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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5-4 10:14 編輯
第三章
十年後。
台灣。
中川知哉進了入境大廳,前方圍繞著黑壓壓的人群,有的引頸翹望,有的手拿著大字報,有高舉牌子的,他甚至還看到有人拉著布條,十分大陣仗。
但,都沒有來接他的人。
他拉下高挺鼻梁上的深褐色墨鏡,一雙深琥珀色的瞳眸微微瞪大,好看得更清楚些。
終于,他在一張A4大小的白紙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將滑落到前方的姜黃色斜背大包甩到臀後,調整了下頂上的紳士圓帽,他兩手插在褲管卷起的寬松九分褲口袋內,邁動踩著白色休閑皮鞋的長腿,一派優閑,吊兒郎當的繞過重重人群,來到迎接他的人的後方。
那是名個子約莫只有一六0,在他眼中偏嬌小的女子。
中長發扎成了個髻,略松的垂掛在頸後,黑色針織五分袖下的藕臂白晰得幾乎可以看到青色血管,捏著板子的五指修長,修剪得整齊方圓的指甲片上僅擦透明指甲油,板子上方是娟秀細致的小巧臉蛋,膚色幾乎快跟板子融為一體,粉色的唇輕抿,一雙澄澈干淨的大眼直盯著前方,要不是她胸口略有起伏,真要以為是座精致的雕像了。
怎有人能這樣站著,動也不動的撐了三分鐘?
中川知哉擠來她身邊,就站在她的左方,想知道這位「接機員」出發前有沒有做功課,識不識得他的容顏,還是只是敷衍了事,上司說一便做一,腦子僵硬如石頭。
他足足等了三分鐘,「雕像」依然動也不動,好像她一有點動作,她要接機的人就會看不見她似的。
周圍人群緩緩散了,入境的人也漸少了,他微偏著頭細睨她,細致的臉蛋沒有任何不耐、厭煩、疲累等任何情緒,依然是靜靜地等待,就跟面癱沒兩樣。
面癱。
他不喜歡這個詞,這會讓他想起某件前塵舊事,雖然遙遠得已經不復記憶,就連女主角的五官模樣都比打了馬賽克還要模糊,他還是下意識的討厭表情八風吹不動的接機員。
若是現在突然來個七級大地震,她該不會也一樣靜如石雕吧?
「咳。」他清了下喉嚨,預備開口明說了,要不搭了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又「罰站」了三分鐘,老子現在只想找個舒適的地方,好好睡個十小時大覺。
淡色薄唇才張啟,第一個字方躍上唇瓣,音樂聲搶先了他一步。
卡莉怪妞?
他略顯吃驚的斜睨隔壁感覺有那麼點古板味兒的女孩,心想這樣的形象配上卡莉怪妞的音樂鈴聲,也太突梯了。
接機員一手捏著紙板,一手不慌不忙地從藕色肩背包拿出手機,拇指靈活的滑開圓環,接聽來電。
「喂?」
中川知哉站得近,又是耳聰目明,故手機另一端的急吼吼的男性粗嗓聽得一清二楚。
「接到人了嗎?」
「還沒出來。」細柔的嗓音穩而不徐,聲線干淨剔透。
斜飛入鬢的濃長劍眉倏地一蹙。
這聲音他也討厭,輕柔婉轉,如林間畫眉鳥輕吟,可吟唱出的字字句句都與利劍無異,剮疼人的心,絲毫不留情——就跟十年前某個討人厭的女孩一樣,而且跟她一樣是台灣人!
他不喜歡這個接機員。
于是他也沒叫她,轉頭便按著機場指示方向,走到了計程車招呼站,說出飯店名稱後,倒頭橫躺在後座上,弓起單腿,圓帽覆上俊顏,遮擋刺目陽光,閉眼呼呼大睡。
至于那個接機員會當多久雕像,他不想管,也懶得管。
中川知哉到了飯店房間後,立刻脫掉全身衣物,連內褲也扔到地板上,卷起棉被,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呼呼大睡。
迅速墜入黑甜無邊夢淵的他,連周公都未來打擾,睡得是一個淋灕盡致的爽快。然而,似乎才眯了一下子,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就將他吵醒了。
他抓起另一邊空置的枕頭,直接壓上耳朵。
鈴聲嘟嚕嘟嚕響,像是在跟他比耐性似的,停了再起,重復了至少五次以上,被吵到眼袋都快成形掛在眼下的他臭著一張寫滿下床氣的俊顏,唬的坐起身,雙眸如刀殺向吵死人不償命的電話。
它仍在響著,完全無畏他的殺人視線。
他沒好氣的長指勾起話筒,貼上耳朵的同時,人又躺回床上,雙眸閉緊。
「喂!」中川知哉語氣惡狠,足以嚇壞膽子小點的孩童,晚上做被鬼咆哮嘶吼的惡夢。
「是總監嗎?」平淡、平穩,聽不出特質的嗓音,毫無疑問來自機場的「雕像」。
「雕像」回來台北了?
他睡了幾個小時了?
懶得張眼細看表上的時間,他很慵懶地應了聲。
「總監似乎在休息?那我不打擾了。」說著,「雕像」就要掛電話。
這麼簡單就要放過他……不,應該說這女人難道一點都不覺得他會自己過來台北公司為他租下的飯店房間代表她失職嗎?
再怎麼說,應該誠惶誠恐道歉一下,找個理由借口推諉沒接到人的原因,或是溫柔詢問為何他一個人先過來了,而不是好像只是打電話來確定一下他人是否真的在,然後,就沒她的事了。
話說回來,會覺得一個「面癱」的「雕像」會有一般人的正常反應,他才是腦袋有洞吧?
「等一下。」他喊。
「請問總監有什麼事?」很公式化的平板語氣。
「你是誰?」他曉得會有人過來接機,但並不知道接機的人是什麼職位,叫什麼名字。
「我是您的秘書。」
「喔……啊?」秘書?
秘書不會是指他公事上的左右手,他的幕僚,甚至可以照應到他私生活的那一種吧?
也就是說,他們可能有長時間的接觸,除了假日他每天都會與她見面——說不定連假日都無法避免,他得倚重她、信賴她,有某種程度上的唇齒相依?
跟一個長得讓他討厭,聲音也讓他討厭的女人?
「我要換掉你。」他絕不在工作上虐待自己,擺一個討厭鬼在身邊,即使她其實沒犯過什麼大過錯。
「請稍候。」
「喔……什麼?」什麼叫做請稍後?
她以為他是叫她轉接電話嗎?還請稍後?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要你當我的秘書。」這樣總聽得懂了吧?
他似乎聽到電話那端有微微的嘆氣聲傳來。
「總監,您這是公報私仇?」
「我跟你沒冤哪來的報私仇?」少在他頭上亂扣罪名。
「因為我說過您歌聲難聽。」
「我歌聲……」中川知哉瞬間石化了。「你剛說什麼?」她怎麼會知道他歌聲難聽?
「您的歌聲難聽。」秘書非常平順的接話,好像一後面就是二那樣理所當然。
「誰、誰告訴你我的歌聲難聽?」過去那段黑歷史早就被他掩蓋,是誰把它挖出來的?
「我親耳聽過。」
他感受到巨大危機的逼近。
他封嗓已經將近十年,自從他有次堅持在某個以現場演唱著名的歌唱節目中,清唱他最喜歡也是最自傲的曲子,隔日被報紙批評得一無是處,連帶過往的豐功偉績都被譏稱是電腦修音能力最高發揮後,他就不再唱歌了。
他度過一段極其萎靡的日子,將自己放縱到連狗都嫌的地步,直到有位知名唱片公司的總裁指名要他為當時聲勢如日中天的當紅歌星寫歌,他的音樂生涯才因此轉了向,轉到了幕後,成了知名的詞曲創作人、專輯制作人,五年前,他成為公司的股東,爬上唱片公司的高層,職稱是顯赫的音樂總監。
約莫二十年前,公司就在台灣創設了子公司,販售日文專輯至台成績都不俗,但在挖掘華人歌手方面,就顯得力不從心,紅的只有一個,其他都是發行兩三張專輯後就從市場默默消失,或轉型當演員去了。
公司打算將台灣子公司華語部門收起,只做日韓專輯代理,但他不知腦袋哪條神經被抽走,竟自告奮勇願意親身到台灣坐鎮,挖掘新人才,試圖救亡圖存。
公司主管幾乎全員舉手反對,他對于市場敏銳度,若謙居第二,無人敢放聲喊第一,他制作或編寫的曲子,幾乎都是發行的第一周就直接沖上。ricon榜的前十名,要說他是鎮司之寶也不為過,公司年年股價皆漲,他功不可沒。
然而,公司內最會吸金的大佛,竟然要親自出馬去業績最差的台灣子公司坐鎮,這怎行?
反對聲浪一波波,雙方拉鋸爭執不休,最後妥協折衷,給了他一年半的時間,也就是十八個月,讓他到台灣「玩」,但這段時間內,他每個月至少得交三首曲子回來,每月至少回日本一趟,若有重大會議必須配合視訊……
馬鹿野郎!這是要讓他蠟燭兩頭燒就是。
以為這樣就可以逼退他,讓他打消主意嗎?
他偏要試試自己的能耐,故豪爽地答應下來。
話說回來,大部分的人對他耳熟能詳的,都是他在唱片界的風光成就,他的歌聲難聽,早已成了歷史的一部分,為了避掉這段讓他甚感羞窘的黑歷史,他甚至改了名字,在音樂界使用「中川和樹」這個名字當藝名,行事一改為低調,不在媒體前曝光。而當年樂團雖自費出版了幾張CD,人氣也高,但只限于日本關東地區,怎可能會有個台灣女子說她親耳聽過,而且還曾在他面前直言他唱歌難聽……
不,的確有這個人!
記憶中的馬賽克一格一格的逐漸解碼變得清晰,顯露出來的是機場上的那個面癱雕像,淡妝抹去,三十的輕熟卸去,抹上大學生的青春氣息,束起了馬尾,面無表情地對他淡聲毒舌——
「你五音不全。」
她叫什麼名字?
他用力揉著額心。
「……練……練書……」就快出來了,就快出來了,那個名字……那個讓他痛恨至極的名字……
「練書瑀!」終于憶起的男人瞬間瞪大一雙黑眸。
「好久不見。」
清清淡淡的嗓音,卻比台灣七月的毒辣太陽,還要讓他耳朵發疼。
練書瑀會進入這家唱片公司,不是因為曉得這是中川知哉在日本總公司擔任音樂總監的台灣分部,為創造與故人重逢的機會,故應征任職的浪漫得讓人牙疼的老掉牙無聊故事。
十年前,練書瑀剛從日本回國時,放她鴿子的同窗好友簡季珈為了賠罪特地過來機場接她,搭客運回台北的路上,興沖沖開口問的,不是她買了什麼、逛了什麼,而是有沒有艷遇。
「沒有艷遇啊。」練書瑀搖頭。
「怎麼可能!」簡季珈才不信呢,「你長得這麼可愛,又一個人旅游,我才不相信日本男生會放過你!」練書瑀可是他們班的班花啊。
「真的沒有。」練書瑀聳了下縴肩,「不過我有認識一個男生。」
「真的假的?長得怎樣?高不高?帥不帥?在干嘛的?」簡季珈興奮得倒出一堆問題。「有沒有照片?」
練書瑀從包包中翻出中川知哉送給她的CD,指著封面正中央,「就是他。」
「是明星喔?」簡季珈搶過CD來仔細觀看。「超帥的耶,這就是艷遇啊!」
早知道去日本會遇到這麼帥的帥哥,她必定排除萬難,用爬的也要爬上飛機!
「這個人很奇怪。」為什麼帥就等于艷遇?練書瑀覺得簡季珈的邏輯也是怪怪的。
「哪里奇怪?」該不會哪個地方有問題吧?
「他唱歌很難聽,我很老實的告訴他了,他卻打死都不願相信,還說我耳朵有毛病,三不五時就在生氣。」
她覺得中川知哉就像穿著新衣的國王,沒人敢告訴他實話,以至于真有個說實話的人出現了,他還是當她在胡說八道。
「你CD隨身聽拿出來,我要聽聽有多難聽。」該不會是哆啦A夢的胖虎等級的吧?
「你會後悔的。」練書瑀拿出CD隨身聽給她。
簡季珈將光盤放入隨身聽,遞了一邊耳機給練書瑀,她搖頭不接。
這麼難聽的歌聲,她不想再聽第三次了。
前奏一下,簡季珈滿臉驚艷。
「這歌寫得很好耶,我平常很少聽搖滾樂的,但是這歌我喜歡……」簡季珈臉色忽地一變,見鬼似的迅速拔掉耳機。「這個人根本是胖虎吧。」
簡季珈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這五音不全的程度還真的跟胖虎有得比,只是他的聲音比胖虎好聽多了,但,還是難以入耳!
他的俊臉跟歌聲完全連不起來,她若是花錢買了那張光盤,說不定會去消費者保護協會控告詐欺。
練書瑀默默將隨身聽收回來,取出光盤,放回盒子內。
「這是什麼?」簡季珈注意到封底似乎塞了張紙。
「好像是他的電話。」練書瑀用力壓緊盒子。
「電話?」簡季珈又將盒子搶了過去。
「放在盒子里的。」
「他給你電話?」這數字組合看起來還真像是電話號碼。
「應該是吧。」練書瑀也不是很肯定。
「這就是艷遇啊!」簡季珈興奮地拍著她的肩,音量一時失控。「他喜歡你嘛,所以才會給你CD又給你電話!」
「他很在意我說他唱歌難聽,所以送了這張光盤給我,是要讓我再聽一次他的歌聲,來推翻我一開始的斷言。」
相對于簡季珈的激動,練書瑀維持一貫的淡定。
「不是吧?」干嘛這樣大費周章?
「他給我電話,是為了讓我有辦法告訴他,他其實唱得不錯。」練書瑀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應該不是這樣吧?」簡季珈並不以為然。
「只是他真的唱得很難聽,我沒法違背良心說謊,所以還是別再打他了。」
反正就算她特地打電話過去說了,他也一樣會固執地認為她是胡說八道,何必多此一舉呢。
「書瑀!」簡季珈握住好友雙肩,「他喜歡你。」
「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回事的,會想辦法引起對方注意,盡力做出好的表現讓對方看見,想辦法討好對方,但是他並沒有以上這些行為出現。」她將CD盒子拿回來放進包包內。「而且他常在生氣,一生氣便轉身就走,很莫名其妙。」
「你確定?」
「就算他喜歡我,我們一個在台灣一個在日本,而且你看他那長相,誰敢跟他談遠距離戀愛。」沒兩天就被其他女人搶走了。
的確,她也曾經猜疑過,她在日本五天時間,每天都可以看到那張臉,不管是偶遇還是他來堵她,這巧合機率也未免太高。
莫非他喜歡她?
她的心湖曾經因為這樣的自問而起了小小漣漪。
不過,很快就恢復平靜。
細細回想他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像是追求者,看不出半點心儀的跡象,根本是她想太多了,所以當簡季珈懷疑這是場艷遇時,她才能那麼快的就推翻簡季珈的論點。
就算真的喜歡,這樣的遠距,他又是特別出眾的男子,做的還是音樂工作,她不以為她有那個魅力能讓他在充滿女性包圍的環境中「守身如玉」。
她沒簡季珈那麼愛做夢亂幻想,她非常實事求是的。
「也對。」簡季珈垮肩嘆氣。
那樣出色的男人,有幾個女孩束縛得了?
之後,兩人就未再談論這個人了,他成了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沒多久就將人給忘了。
兩年前,她原本任職的專門進口日本雜貨小物的貿易公司收起來了,失業的她在家中閑晃度日,偶爾興致來時,便上網進入人力銀行,尋找有興趣的工作。履歷表投了兩個月,面試上了這間國際知名的日本迪朵音樂公司,擔任助理秘書一職,隸屬于秘書室的一員,專門幫忙主管秘書處理高階主管的各項雜事。
秘書室的助理秘書有五名,領頭的上司室長同時也是總裁的秘書,所以在不少時候,她們的主要任務是幫總裁秘書廖雲謙分憂解勞。
練書瑀雖然喜歡聽音樂,但不依名氣、不看歌手、不管公司,只聽她喜愛的音樂類型,故對于公司的動向幾乎沒有任何研究,她是進入公司約莫半個月,才知道這家公司在台灣的歌手方面,真是來一個做死一個,唯一紅的那一位,是十年前在某個歌唱節目挖掘到的,從此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光芒閃耀的新星。
最近,聽說日本母公司想干脆收了台灣市場這一塊,只專心做日韓代理,公司將因此進行一場大裁員,導致公司內部人心惶惶。
後來,又有新消息進入——日本母公司打算給予台灣子公司華語部最後一個機會,派遣素有「音樂大神」稱號的名制作人、名作曲家「中川和樹」前來坐鎮,是收起還是壯大,就看這位大神有何能耐了。
他換了個名字,所以練書瑀當然未將十年前那位「胖虎」花美男與其聯想在一起,而且中川知哉當初言之鑿鑿他要以樂團歌手身分立足,打死不肯聽她的建議轉到幕後去,加上對他的印象早已淡薄,所以也沒想那麼多。
既然音樂大神要來台灣坐鎮,當然要為他配備一名處理雜事,協助輔佐他的秘書才行。
練書瑀擔當助理秘書已經一年多了,在室長眼里,她是個喜怒不易形于色的人,雖然有時會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不過細心認真,當主管秘書有事或生病請假時,都是派她去當代理秘書,也沒聽過主管有任何怨言或不滿,于是室長便藉此機會將她拔擢為正式秘書,專屬于音樂總監。
在音樂大神決定來台之前,就連台灣子公司都不知其尊容,為了方便接機,母公司那邊傳了張照片過來,很明顯是從證件上翻拍的,抿著唇,微微勾笑,很是公事公辦的表情,但天生容貌上的出色還是叫人乍見就雙眸發亮。
做創作藝術的,好相處的沒幾個,所以秘書室的其他助理秘書曉得這任務被派到練書瑀的頭上,大家不禁松口氣,然而當照片傳過來時,大家紛紛唉聲嘆氣。
怎麼可以帥成這個樣子呢?
根本是藝人偶像的優質外形,卻安于幕後,而且低調不曝光,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這樣的長相配這樣出色的才華,大伙望向練書瑀的眼色,不約而同多了一份更深的同情。
這樣的總監,難搞程度一定加三級。
練書瑀,一路好走。
練書瑀本人倒是沒有想太多,既然是上司指派的工作,那她就得去做,不然就是拍拍**走人,這個世界的定律就是這樣,她不像「大神」是特別的人物,公司重要的頂梁柱,小小螺絲釘的她雖然覺得秘書的工作繁瑣,但還做得挺上手,不想辭職,所以她專注的研究將來要伺候的老板的資歷。
他的資歷上是省去當初樂團那一段的,而他不曾出席公開活動,所以網路上也找不到他的照片,所以當秘書室在「大神」來台前三天收到照片傳給她時,她才恍惚直覺,這個人,她應該是認識的。
她花了大概一個上午的時間,才抓住浮光掠影,記起到底是在哪見過他。
為了確定,她中午還特地回家一趟,挖出那張塵封多年的CD比對。
真沒想到,他竟當了幕後人員。
莫非,在他的樂團歌手規劃上,出了什麼差池?
她在網路上搜尋許久,但都找不到樂團那一段,後來她到日本雅虎又搜尋了一段時間,終于在一個已經廢棄的論壇,找到他當年清唱出丑的歌唱節目演出錄影片段。
影片畫質很差,模糊不清,要不是那五音不全的歌聲勾起了回憶,她恐怕還認不出來呢。
這下,她完全明白了。
對于心高氣傲的他,這必定是段恨不得抹去的黑歷史,但他的音樂才華是顆閃亮珍珠,不容蒙塵,所以他依然在唱片界活耀,只是依她當初斷言,進了幕後。
對他的資料收集到此,她的心中有無限感慨。
他必定是經過無數的內心掙扎,才斷然走向幕後的吧。
那一個對自己的才華與外貌有著無限自信的男子,其自尊心高傲到不容她對他的歌聲有任何詆毀,還特地送來CD,留下電話,就是要她推翻以往的評論,誠心誠意回電贊美他歌聲的好。
可惜,這種謊話,她說不出口。
七月二十五號,總監搭機來台,身為秘書的她驅車到機場接機,竟被擺了一道,中川知哉默默的直接走人了,將她扔在機場,一聲不吭。
她以為他沒瞧見她手上的牌子,多次請航空公司廣播尋人,亦多次去電至公司跟預定下榻的飯店,總算讓她找到人了。
而他,一開口就是要將她換掉。
當時她同時用著另一支手機跟公司聯絡,故先告知秘書室長已經找到人,才又回來應付這位經過多年,脾氣依然沒有任何長進的「胖虎」。
她以為他是知道她乃當年批評他歌聲難聽的討厭鬼,所以才故意在機場扔下她走人,並直言要把她換掉,她因此才說他是公報私仇,但從他的反應看來,他扔下她不是因為在機場就知道她是誰,而是為了其他不知名原因,不過她一提醒他就記起她是誰,記得十年間不曾有任何聯絡的女人,仍是讓她非常驚訝,由此可見這位大神很會記仇,讓他氣上了,這仇恨必是帶到地獄去,還會想盡胳法上來抓交替。
這下她這位音樂總監秘書,恐怕是前途無亮了。
第四章
好久不見?!
哼。
中川知哉後臼齒狠狠地磨著,幾乎要將齒面磨得平平整整,可在上頭溜冰了。
想當年,要不是為了證明他歌聲跟他的外貌一樣優異,他也不會力排眾議,堅持在節目上清唱自己的曲子,隔天被各大報紙、雜志羞辱,從此後,中川知哉在音樂界消失無蹤,一年後出現了一名「中川和樹」王牌作曲家、制作人,並低調得不肯接受任何采訪,不在媒體前曝光露面,成了日本音樂界的神秘人物,還有人封他是平成時代的簡美京平!
算她幸運,還記得他,若她把他忘得一干二淨了,那他真是會吐上三斤血,別說換秘書,直接開除她都有可能。
不過,像他這樣內外兼具,要外貌有外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華有才華的男人,她會忘掉才奇怪。
看在她還記得他的份上,讓他心情莫名有點小愉快,決定先把她人留下,這秘書不換了,關于過去的舊恨,剛好趁此機會來個冤有頭債有主,徹頭徹尾當個報仇十年不晚的君子。
然後,大爺他,明明一個觀眾也沒有,還是一把掙脫了卷在身上的被子,未拿話筒的手攤放在床頭豎板,長腿豪邁伸直,一臉倨傲的命令秘書立刻去幫他張羅所有的民生用品,還指定了品牌,並嚴格要求她在一個小時內,將所有用品跟衣物統統帶過來飯店。
因為——
「我沒帶行李。」
中川知哉是存心刁上那麼一刁的,但他忘了練書瑀一直不是省油的燈,就算他是公司的救星,偉大的總監,日本頗負盛名的制作人,一曲難求的名作曲家,她一樣是不卑不亢,不因他遠勝過她的地位,就成了逢迎諂媚的巴結小人,她只會直白的告訴他事實與現實。
「好的,那請問總監身高、體重、三圍、領圍、腕圍、踝圍、胯下長、手臂長、脖長、腳長、腳掌寬度……」
「什……」又是圍又是長的,現在是煙花炸開,一片光耀燦爛,存心讓他腦子被迷得一團亂嗎?「要這些東西干嘛?」
她輕輕慢慢地吐出一聲幽微般的嘆息,頓時讓中川知哉覺得自己成了笨蛋一枚。
「總監,沒這些資訊,無法精細為您購買衣服。」
「我就穿XL。」他近乎咆哮。
「各家XL的尺寸都不盡相同,就算同一家做出來的衣服也會有些微差距,為了不白跑一趟,還請總監給我詳盡的資訊。除此以外,還有顏色喜好、款式、品牌、材質……」
「夠了!」現在是誰在刁難誰?
「若總監不介意,我二十分鐘後在大門口等總監。」
「做什麼?」干嘛來等他?
「帶總監去選購各項民生用品以及衣著。」練書瑀沉穩的嗓音毫無表情溫度。
「附帶一提,我喜歡草綠色、黑色與白色,其他的顏色我看不出美丑。」
「……」這是故意刁他來著吧?
只要稍微研究一下他的資料,就應該知道他最是討厭草綠色!
又不是烏龜,又不是牛羊,草綠色是啥鬼!
這女人討人厭的指數又上升了。
現下他與她,不只舊恨,連新仇都結上了。
「總監決定得如何?還是我幫您挑……」
「我去!」
開玩笑,她話都撂在前面了,他能不去嗎?
不去的話,待會滿屋子都是可怕的草綠色進駐,現在又不是古帝時代,一個不爽就可以把人拖出去斬了,說不準是他這個總監被秘書開除了也有可能。
中川知哉氣得牙癢癢,但又不忘再加一句,「我去是因為我對你的美感沒信心,草綠色那什麼鬼色,你眼楮有毛病。」絕不能讓她知道他是技窮,想不出更上乘的刁人法!
十年前說她耳朵有毛病,十年後說她眼楮有毛病,練書瑀啼笑皆非地想他罵人的功力好像完全沒長進啊。
「好的,總監,二十分鐘後見。」談話結束的練書瑀掛了電話。
老是這麼平淡的反應是怎樣?
中川知哉火大地將手機摔上床。
刁難人沒天分,但遲到這種東西不用學習,任何人都辦得到。
他溫吞吞的到浴室沖了個澡,梳整了下門面,從冰箱拿出礦泉水來喝,打開電視從第一台轉到一百多台,關掉之後上網,到日本雅虎閱讀了一下日本新聞,再關心一下台灣的明星動向,最後慢慢的合上電腦,穿上衣服。
時間,已過了四十分鐘。
這秘書竟然沒打電話來催促,真是讓他驚訝。
等他再上了廁所,洗了個手,調整一下覆額瀏海,人出現在飯店大廳時,他已經遲到了半小時。
練書瑀就坐在沙發上等候,縴指滑著手機,模樣專注,就一張面無表情的晚娘面孔。
仔細瞧來,十年的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什麼明顯痕跡,嬌嫩水靈的臉孔添上了一點點的世故,唇角似乎抿得比以前更緊了,但澄澈的雙眸還是如瓶中的礦泉水,散發著干淨的氣息。
但,誰也瞧不見那眼底的情緒。
十年前就能引發女孩子瘋狂尖叫的花美男中川知哉,十年後一樣是個俊美得讓人心悸的男子。
他款款走來,像正在走伸展台的模特兒,大廳里不分男女,不約而同目光停佇在他身上,有羨慕、有嫉妒,有驚艷、有悸動,只有他視線內的女人,平靜無波,絲毫未發現他的走近,好像手機內有什麼比他更值得她專心注意。
他走到她前方一步站定,站姿是一個風流倜儻,背景是滿園玫瑰花開,附帶眾家女子心儀粉紅泡泡飄滿天。
他專屬的秘書小姐依然雙眸直盯著手機,渾然未覺她的主子離她是這麼的近,清爽的古龍水味隱隱約約飄蕩,台北的濕熱頓時成了北歐的風情。
馬鹿野郎!這女人到底對他有多絕緣?
她能成為他的秘書,根本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還不趕快跪地膜拜,五體全然投地,喜迎總監大人到來?
他就是想要她主動發現他的存在,故很固執的悶不吭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他站得腳都酸了,她依然不動如泰山。
受到冷落的怒火悄然上涌。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她看得這麼專注,渾然未覺她面前就站著一名舉世無雙大帥哥?!
中川知哉偏頭側腰,將墨鏡拉低了些,偷覷她手機上的內容。
當陰影使得她視線不那麼清晰,練書瑀霍然發現前方有人,抬首,與以可笑的姿態想偷看她手機內容的中川知哉四目相對。
「總監,您遲到了。」她不慌不忙的關掉手機螢幕,相比之下,迅速站直的中川知哉顯得就有那麼一點狼狽。
好哇,現在是在指責他嗎?
有聽說秘書會指責老板遲到的嗎?
「我才剛到台灣,很忙的。」他自鼻孔哼了道冷聲。
「若有任何事務,可交代我幫忙辦理。」
他睨看那張石像臉,「幫我穿衣服?還是幫我洗操?」
「我可以幫您向公司申請預算,雇請一名看護。」她不慌不忙地輕輕反回去。
馬鹿野郎!他真想一拳轟碎她!
俊顏氣得扭曲,就算戴著墨鏡還是無法遮掩他一臉的怒火。
還是一樣動不動就生氣啊。
見到他本人,練書瑀有種見到老朋友的感動,雖然這個老朋友橫看豎看都不想與她再次相逢,畢竟她也是見證他黑歷史的人物之一。
整間公司就她清楚明白他的底細,說不定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是將她殺了滅口呢。
「走了。」中川知哉沒好氣的走向大門,心口攢著憤恨不平。
「總監,車子停在後面停車場,請往這走。」
「你不會開來前面等我?」還要他跟她一起走到七月的陽光底下,曬傷他無瑕的肌膚?
「好的,總監。」
練書瑀不唆的答應,轉身往後方出口走,將他一個人獨留在大廳內。
中川知哉薄唇抿得死緊,惱怒的戴上墨鏡,遮掩滿目的怨。
一模一樣!
她總是將他扔著,管自己的事做去,全然不顧他的感受。
好歹陪他走到大門口,再去開車啊!
馬鹿野郎!
隔日,中川知哉穿著購自百貨公司的衣裝,從頭到腳看不到半絲草綠色,自信高傲地出現在公司。
台灣子公司總裁徐智詠前一個禮拜就發了公告,故他一踏入公司大門,就見公司所有職員均已整齊列隊,熱烈鼓掌歡迎他。
中川知哉是唱片公司的大神更是偶像,少有人如此內外兼具,根本是生來讓人羨慕嫉妒恨的。
「這位是誰,我想我不用特別介紹了,在音樂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台灣子公司有幸能有音樂總監坐鎮,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總裁徐智詠熱切敘述中川知哉的豐功偉業,當事人卻是一個字都懶得聽進去。
墨鏡後的瞳眸掃過眾員工,最後定格在兩手交叉互握在身前,人站得直挺,似乎挺專心聆聽總裁天花亂墜的練書瑀。
「放他們去忙吧。」在徐智詠諂媚到一個段落時,不想一大清早就罰站的中川知哉出聲,「我的辦公室在哪?」
「大家解散。」徐智詠拍了下掌,再對中川知哉道︰「請隨我來。」
雖然總裁已要大伙解散,但還是有不少人停留在原處,想就近多看一眼心中的偶像。
未走的人中也包括了練書瑀。
中川知哉與徐智詠走向右側,一直注意著練書瑀動向的中川知哉發現她看起來又像尊雕像了。
他心中浮起了某種臆測。
「總裁,也叫我的秘書一起來吧。」
「好。」徐智詠轉頭對練書瑀朗聲道,「練秘書,請一起過來。」
雕像像是瞬間被注入了生命之火,睫毛顫動了下,臉轉往他們的方向,松開交握的小手,快步走了過來。
「總裁,總監。」練書瑀螓首略垂,態度算得上恭敬。
「帶我們到總監的辦公室去。」
「好的,請隨我來。」練書瑀手心向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領先走在他們前方。
徐智詠低聲與中川知哉討論公司的情況,中川知哉嘴上應著,眼楮卻是一直盯著練書瑀的背影。
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卻又說不上是哪兒怪。
中川知哉的辦公室采光十分良好,單面全開玻璃窗,將外頭明燦的陽光吸引入內,連顆微小的灰塵都清晰明見。
色調以他喜歡的白紅搭配,一組棗紅色的沙發在白色的空間中特別耀眼。
中川知哉一進入辦公室,就一屁|股坐上柔軟的沙發斜躺。
「把窗簾拉上。」他略蹙濃眉指示練書瑀,「今天太早起床,眼楮痛死了。」
他的作息一向不固定,除非在公事上與人相約,否則通常十一點前是看不到人的。
高跟鞋在淺灰色的木質耐磨地板輕巧移動,關上遮陽窗簾,室內很快地陷入一片昏暗,就連人的輪廓都不甚清晰了。
「總裁,」中川知哉攀著椅背對徐智詠道,「明天下午幫我安排個會議,高階主管皆要參加,現在讓我睡一下。」
「沒問題。」徐智詠也不唆的退出辦公室。
練書瑀將冷氣調整到一個舒適的溫度,拿了杯水放到沙發前的三角形矮茶幾上,再從角落的衣櫃拿出一張冷氣薄毯放到中川知哉身上。
「總監若無事交代,我先出去了。」
從她的舉動中就曉得她是個細心的人,事先也研究過他的喜好,曉得他睡覺時旁邊習慣放杯水,那沒有道理他在機場入境大廳時,人都走到她身邊了,還站了好幾分鐘,她都未發現他的存在。
中川知哉一把抓住欲離開的小手,問道︰「你昨天在機場,為什麼沒有認出我來?」
他的外形、長相跟身材,是這樣的鶴立雞群,出類拔萃,就算走在人群中,亦可迅速獲取他人的注目,沒道理被她無視至這樣的地步。
更何況他們還是舊識。
她早知道他是誰,他當時還是一無所知,傳給子公司的照片雖然跟本人多少有出入,但在過去曾經見過面的情況下,不應該認不出來。
十年的歲月並沒有在他臉上落下什麼痕跡啊!
中川知哉怎麼想都覺得有鬼,不合邏輯。
「很抱歉,」在昏暗中依然明亮的眸往右飄移,「這是我的疏忽。」
她心虛了。
中川知哉差點孩子氣地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尖哈哈大笑,「你心虛了對不對?快說,你那個時候為何沒有認出我來?一定是有鬼,快點講、快點講、快點講、快點講、快點講!」
但他是總監,還是個俊美無儔,人見人愛,男人嫉妒,女人發花痴的男神,像他這種等級的完美男人,怎可能像個毛頭小孩毛毛躁躁,那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
「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他伸腳踢掉腳上的鞋子。
「不瞞總監,」練書瑀坦白以對,「我在發呆。」
若這問題是別人問的,她通常會找借口理由搪塞過去,但問的人是他,她就懶得多此一舉了。
十年前她都可以直言無諱他的歌聲難聽了,十年後,發呆這種小事又有什麼好不敢說的。
「發呆?」
「當我手上沒有重要事忙時,通常都會很快陷入發呆狀態。」
中川知哉恍然大悟。
該不會這也是她為何老是一臉面無表情,叫人看不出她腦袋瓜里在想啥的主因?
因為她根本沒在想事情,而是在發呆啊。
更不是因為沒注意到他,而是在發呆啊。
他莫名覺得愉悅,心情大好。
「那剛才你也是在發呆?」
「我在睡覺。」
「啊?」比發呆還誇張?
「我可以張著眼睡覺。」學生時代靠這一招,混過多少無聊課程。
「你的意思是,」他這會兒莫名覺得不爽了,「我的歡迎會不重要,所以你直接睡著了?」
「有關總監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總裁不見得有我了解。」所以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聽總監天花亂墜的拍馬屁。
他的事情她都知道?
中川知哉的心情有那麼點復雜,又是高興又有點不開心,連他自個兒也不太能理出個邏輯。
「你知道些什麼?」口氣這麼大,一定要試試的。
他將luo足縮進冷氣薄毯內,好整以暇的斜靠扶手。
「總監歌聲五音不全……」
「喂。」她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要以為他不打女人,若她想成為他歷史上的第一名,他是十分願意的。
「你在日本時給我的CD,我還收著。」
他愣了一下,「真的?」
這女人不僅是他黑歷史中的一部分,還擁有他的黑歷史,他應該殺人滅口,偷潛入她家中將CD挖出來,絕對不可流落到市面上!
但是……但是他十年前送的CD她還收著?
緊抿的嘴角微微抽動,想笑又不好太過光明正大地笑,唇面皺折成竊喜的微噘,眉眼略彎,背景是煙火燦爛。
「我一直想找人幫我把人聲去掉,可收起來就忘了。」
「……」煙火頓時被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淋垮。
「您最後決定改走幕後,實在是最睿智的抉擇。」
「出去!」長指狠戾指向大門。
「好。」
她沒有任何一句廢話便轉身走出辦公室,好像他趕她走早在她意料之中,連點驚訝氣聲都未發,面色如常,似她剛不小心又發了個呆。
馬鹿野郎!
中川知哉恨恨摩拳。
他一定要花重金請個殺手將練書瑀暗殺掉!
經過了長達八小時的開會,散會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從總裁到副理,每個主管均被中川知哉狠狠刮了一頓。
負責記錄的練書瑀抱著筆電,走回辦公室時,聽到行銷企劃部的經理正對公關部的副理大吐苦水。
「現在唱片業這麼不景氣,怎能全然怪到我們頭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呀,」公關部副理冷鄙道,「才幾歲的毛孩子,就對我們大放厥詞,台灣市場他是懂個毛?」
這兩位主管年紀都超過四十,故對才三十出頭的中川知哉多少有點倚老賣老之意,哪里知道,越想給中川知哉下馬威,被刮得越慘。
「年紀輕輕就被尊稱什麼大神,大頭癥啊!」
「他在創作上面真有幾分實力,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取代……」
練書瑀沒有再聽下去,亦未打擾兩人的攻訐批評,以她慣常的步伐速度,回到她的位子上。
開會時,負責記錄的她,訝異中川知哉在台灣子公司的營運方面做足了功課。
他咆哮公司在經營華語歌手這一塊,墨守成規、懶散怠惰,把十年前挖出唯一紅星的方式,反復使用,完全不管個人特質,制造獨特性,只會偷懶的想要一招用到老,無怪乎來一個做死一個,華語部會淪落到裁部門的落魄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句句犀利,直抵核心,公司老將被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桌上開水拚命喝,沖動點的直接起身與他辯白吼叫,他像早就做好準備,化言語為拳頭,一拳一拳將對方打趴,癱坐在座位上,口吐白沬。
實在太精采了。
練書瑀桌面下的雙手偷偷鼓著掌,心情就像當初在PUB聽到樂曲響起時那般激動,而且一直持續到會議結束,不像當年他一開口唱歌就整個蕩到谷底。
他因為太過激動,一張俊俏的臉漲紅成豬肝色,在她眼中帥氣度卻是更勝以往。
中川知哉要是曉得她那時對他的敬仰崇拜,一定會開心地飛上天去,但他看到的只有一名板著一張清麗小臉,面無表情敲鍵盤,跟機器人沒兩樣的秘書小姐。
練書瑀的辦公室就在中川知哉的隔壁,約莫三坪大小,無設門,故誰經過都一清二楚。
她打開筆電,將適才的會議紀錄做備份時,內線電話響起,剛被批評大頭癥的總監喚她過去。
中川知哉並未坐在辦公椅上,他嫌那椅子窄小不舒適,前方又有張巨大的厚實辦公桌,讓他有種被關起來的窒息感。
他半躺在舒適的沙發上,冷氣薄毯凌亂的裹著健軀,手拿著隻果,已經咬了好幾口,看上去優閑自得,難以想象他剛在會議室發飆時,如鬼羅剎一般的凶惡。
他是否真有能耐,練書瑀認為她不需要替他出頭,時間會證明一切,況且她不過是個小小秘書,又是女性,若擅自出言頂撞那些高階主管,不難想象立馬會被歸類為花痴等級,說不定還會連累他的盛名,只是一些看上他外表的無腦女人拱出來的。
十年前,他還只是個駐唱樂團樂手時,她就認識他,雖說打一開始她就因為他可怕的歌聲,而未曾持續關注,可她後來整理發現,她喜歡的日文曲子,有六成都是出自他手。
她從來就不是追星族,她單純的喜歡某首歌曲而再三聆聽,其創作者的故事、演唱者的經歷,與她無關,更何況,他開始專心于幕後,其創作除了在日本,也代理入台灣時,已是兩年後的事了,加上他非使用本名,故她未聯想起來,也是理所當然。
「幫我整理一下這兩年來台灣的歌唱比賽節目內容,要剪接過,別給我看廣告。」他想知道現在台灣素人的能力到何處。「訪問也要留下來。」
「請稍等。」
「要整理過的,別扔一堆節目錄影給我。」他對著練書瑀的背影喊道。
什麼稍等?這工作可不是花個幾天時間就弄得出來的。
須臾,回來的練書瑀拿了支隨身碟給他,同時將他辦公桌上的筆電一塊兒搬過來。
「這是這三年的歌唱比賽精華,以日期做分類,總監可自行挑選想看的。」掀開筆電,她將隨身碟插上插槽。
「你什麼時候做好的?」他在台灣的時間嚴格說起來才三天吧?
「在獲知總監即將來台時就已做準備了。」她是秘書,就是將老板想到的、未曾想到的,都做到好。
「那你干嘛不一開始就拿給我?」還要他開口才肯拿過來?
「總監並無交代。」
「啊?」
「我怕你並不需要。」
「你難道不想在我面前表現一下?」他可是總監啊,讓他高興了,不是升職就是加薪,還不快過來拍馬屁?
「愛出風頭的都是第一個沒好下場的。」棒打出頭鳥,這道理她懂的。
「不是這樣吧?」那他早就死透了。
「除非是總監這種等級的,才有出風頭的權利。」
今天是怎了?
外星人突然潛來地球,將面癱女抓到宇宙飛船上進行改造,讓那張討人厭的嘴懂得說人話了嗎?
不過她說得也是事實,也只有他這種神人等級的才有資格出風頭,還不怕被一刀砍斷。
「哼。」他再也壓抑不住嘴角的得意,「也是。」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
練書瑀自身後拿出一包洋芋片跟啤酒放在桌上。
中川知哉略略瞠目。
不錯嘛,這家伙果然有好好研究他的喜好,知道他看影片喜歡洋芋片配啤酒。
想到她有用心在他身上,他不由得心情大好。
「那麼總監,」練書瑀對嘴角噙笑,挑開啤酒拉環的中川知哉道,「若沒有其他事情,我先下班了。」
「你要下班了?」他抬頭,有些呆滯的眸顯現他對這五個字理解不能。
「已經九點了,離正常下班時間已過三小時。」
公司明為打卡制,實為責任制,超過下班時間才離開,並無加班費,除非事先寫了加班單,並由上司蓋過章才算數,而且她分內的事已經忙完了,當然可以回家自心。
「我還沒下班,秘書怎麼可以下班?」秘書不是得比上司早到,比上司晚下班的嗎?
她怎可以「拋棄」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徑自下班?
「總監下午才來上班,若以八小時的勞動服務時間來看,」她看了下腕表,「您再十七分鐘也可以下班了。」
「我要留在公司看影片。」他近乎賭氣道。
他當然可以將隨身碟帶回飯店,將筆電接上五十寸大螢幕,躺在床上,優閑舒適的一口洋芋片,一口啤酒,但他就是想跟她嘔氣。
「那我先走了。」練書瑀完全無視他面容上的薄怒,二話不說回辦公室整理物品準備打卡下班。
這種對于手下的無力感是怎回事?
中川知哉惱怒捏碎袋中的洋芋片。
干脆在暗殺她之前,先把她開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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