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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亮 -【相公其實有點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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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5: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相公其實有點壞 (湛亮)

男主角:舒仲
女主角:宮素心


宮素心逃離了幾欲令她窒息的樊籠、並故意在秀麗的臉龐上畫個青黑胎記,趁著黑夜來到“返璞樓”,向那位斯文、溫柔的舒仲大掌櫃討了個差事,打算安安分分、不引人注意地在這兒窩下來,就算一輩子幫這幾個愛胡鬧的男人打雜幫傭,也覺心滿意足……  

舒仲並不樂見身邊的人性子太過壓抑、死氣沉沉的。而這個素心小妮子真的那麼介意外人對她臉上胎記的指指點點嗎?人要活得舒心自在才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啊!當下決定將她拖出去接觸人群,感染市集百姓的活力……只是當她不期然地露出笑靨時,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是怎麼了?為何會亂了方寸、失去慣有的冷靜自持?呵呵……有些珍寶是得慢慢地敲開一層層保護殼,才能一窺其真面目的。而他將會是最有耐心的開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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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5: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嗚……”陰黑的夜、偏僻的角落,一個窄小的地洞內傳出孩童嗚咽哭喊聲,陣陣的哭叫嘶喊還夾雜著數量龐大的鼠輩吱吱齧咬的可怖聲響。  

“哈哈……”立於地洞外的男人大聲殘笑,似乎極為享受孩童恐懼的哭叫聲。  

“嗚……這裏好暗……我不要在這兒……放我出去……”  

男人絲毫不理會哭得氣若遊絲的求救,逕自大笑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男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叢茂密的草叢後連滾帶爬地冒出一個小女孩,只見小女孩淚水爬滿精緻小臉,卻強忍著不敢哭出聲。  

她迅速爬到地洞前,哭著直用那雙小手想撬開鎖的死緊的鐵柵欄,可惜憑她人小力弱,哪有辦法打開柵欄。可她絲毫不願放棄,小手已被磨得皮破血流卻依然不死心,使勁拍打著鐵柵欄,企圖引起被關在裏頭的人的注意。  

“大哥……大哥……我來救你……嗚……大哥……不怕……我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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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置身隆隆奔騰的豪華精緻馬車內,身旁的兩、三個丫頭在說些什麼,她沒心思細聽。透過窗簾極目望去,遠方秦淮河畔一間不大不小的飯館不知何故起了騷動,客人們紛紛倉皇逃出卻又難掩臉上興奮,捨不得離開地圍在外頭瞧熱鬧。  

不多久,手持大刀的廚子追著兩、三個客人一路殺出門外,嘴上怒吼嚷嚷,緊跟著一名身著袈裟的和尚與一枝拂塵胡亂揮的道士也竄出作怪加入戰局,一下子幫廚子揍人,一會兒又替蒙難的客人暗中踹廚子兩腳,還真是讓人搞不清楚他們到底站在哪一方?  

正當鬧烘烘瞎攪成一團,圍觀的群眾則鼓噪、激動的?喊時,另一道頎高身影的年輕男人追了出來,往廚子、和尚、道士屁股上各踹一腳,嘴巴一開一合不知說些什麼,就見三人霎時間泄了氣,渾身沒勁地低著頭乖乖走回飯館裏,而旁邊搖旗?喊加油的不相干人士見沒戲可瞧,再次笑鬧地成群結夥地進到飯館裏頭用飯,仿佛方才的事不曾發生……  

廚子、和尚、道士加上一個年輕男子,多麼奇怪的組合!可是卻也令人好生……好生羡慕啊!  

隨著馬車奔離,越來越遠的距離讓她只能瞧見人群紛亂,卻無法聽得真切的騷動的人群在吵些什麼,可是如此率真、激昂的生活方式讓她欣羡不已……  

如果她能逃出“他”所打造的奢華籠牢,是不是也能活得這般自在?  

不!這個問題無人能給她答案,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是該離開了。  

最近“他”讓她越來越感到恐懼害怕,如果她能早一點離開,或許能讓“他”不再執迷……  

如果能早一點……  

  

天方濛濛亮,秦淮河畔的飯館——“返璞樓”大門輕輕被人打開,左邊臉頰有著一大片青色胎記的姑娘低著螓首認真地擦桌抹椅,好不勤奮地工作著,準備迎接新的一日的到來。  

擦著、擦著,她突然抬起漆黑水靈美眸,疑惑地往二樓瞄了瞄。奇怪!今天似乎有些慢,那每日清早的咆哮聲怎麼還沒……  

“姓舒的,我警告你別欺人太甚……”驀地,還帶著渾沌睡意的怒吼乍然響起,緊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重物落地聲,可見二樓某間房裏又有人開打了。  

來了!她不自覺地抿唇微笑,見怪不怪地繼續自己手中的工作。才來這間飯館工作半個月,早已習慣“返璞樓”裏幾個大男人的一天都是這樣開始的。  

“你這個管菜刀的,日陽都要照屁股了,你不趕緊整理好去市集進貨,買妥今日供應的食材,竟還在這兒賴床……”好聽的男音冷冷地道,隨著語尾音又是“砰”地一聲,大概是有人被一腳踹出房門。  

“他奶奶的!本人姓管名菜刀犯著你了嗎?喊一聲管大廚會髒了你的嘴?”被踢到門外的高大俊逸男人滿臉惱怒。他生平最恨別人連名帶姓地叫他,識相的都會稱他一聲“管廚子”或“管大廚”,偏偏姓舒的就是少數不識相之人的其中一個。  

“當廚子的不就是專管菜刀?我這麼喊你沒錯啊!”身材高挑削瘦、五官斯文,渾身書卷氣的男子不疾不徐、慢慢地踱到樓梯口,淡淡地嘲諷提醒。“將另外那兩個和尚、道士也給我叫醒,你不覺得他們兩人賴得比你更過分?”  

對喔!沒道理他被踹醒,這兩個不要臉的傢夥還能舒服地呼呼大睡!管菜刀猛然大悟,一句話就讓他打消開架衝動,腳跟一旋,橫衝直撞往另外兩間房殺去。  

又是一陣?啷巨響,兩道鬼哭神嚎一前一後響徹屋內……  

“娘的!你這把刀今天吃錯藥啦……”  

“可惡!大清早的,你想磨刀,後院有塊磨刀石,你淨可去使勁用力磨,做啥找我開刀……”  

兩道人影又叫又跳地逃出來,嘴上不住謾?。霎時間,火氣甚大的三人你來我往地拳打腳踢,一攻一守間,精妙招式盡出,足可看出三人皆暗藏一身高深的武功。  

懶得理會三人的晨間“運動”,舒仲緩步下樓,對專心擰水擦拭的年輕姑娘微笑招呼。“素心姑娘,早啊!”  

“舒掌櫃,你也早。”宮素心抬起小巧臉蛋,怯怯微笑回應後,立即又迅速低下頭,似乎怕被人瞧清她的臉。  

對於她此番舉止,舒仲只能暗自歎息。事實上,打半個月前的夜晚,她拎著個小包袱上門求雇以來,不管對任何人一律低垂著頭,似乎是對自己臉上佔據大半個臉蛋的胎記頗為芥蒂。  

其實撇去胎記不談,若仔細詳觀五官,便不難發現她生得極為精巧秀麗,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世人光瞧見她臉上那青黑可怕的胎記便心生嫌惡,懶得再多瞧一眼,錯失了真正的美麗。而她大概也因見多了他人嫌惡眼光,日積月累下喪失了自信心,因而不敢抬頭見人吧?  

“素心姑娘,這些事你甭做,那是了凡與玄青的工作,你可別搶了他們的飯碗。”奪過她手中的抹布,舒仲往二樓打得不可開交的三人擲去,“啪”地一聲,髒兮兮抹布正好擊中了凡和尚的大光頭,三個打群架的人也因此各自跳開,中斷“運動”。  

“誰?誰暗器傷人?”了凡年輕俊朗的臉龐滿是憤怒,氣衝衝地抓下頭頂上的髒布質問。  

瞧他光頭、臉頰被一條條烏黑水痕流過的狼狽樣,宮素心垂首忍笑,倒是舒仲就沒這般客氣了。  

“還玩?別以為虛晃幾招花拳繡腿就想混過該做的工作!”揚聲斥責,半點不留情面。  

耶!被發現啦!這舒仲怎麼精得像鬼,連這點心思也被拆穿?  

三人無奈互視,默契十足地一同飛身躍起、跳下一樓,足下勾來長板凳,圍著方桌翹著腳,坐沒坐相,一副懶洋洋模樣。  

舒仲才不管三人的委靡神態,搶來水桶塞到身著茅山道服、留著兩撇黑黑小鬍子的年輕道士手中。“幹活去,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兩天都是素心姑娘幫你們擦桌抹椅的。”  

“沒……沒關係,是我自己無聊想找些活兒做的,舒掌櫃,你別怪他們二人……”以為自己多事害兩人被罵,宮素心難掩緊張。  

“聽見了沒?”玄青得意地摸著唇上兩撇翹胡,跩得二五八萬。“這是我和了凡做人成功,人家素心妮子才願意幫我們……”  

滿口屁話!舒仲冷嗤,明白指出事實。“素心姑娘的工作只限於幫咱們這幾個大男人洗衣縫補、打理一些小瑣事,可不是來店裏幹粗活的。”  

說來她會在“返璞樓”安頓下來,也算是因緣巧合。那日傍晚,一向幫著他們這幾個大男人洗衣、縫補的老嬤嬤來告辭,要他另找人幫傭。心下才想著隔日得另尋他人來幫忙時,誰知夜裏當他準備關門打烊時,她卻突然出現在店門口,吞吞吐吐問他店裏缺不缺人,水靈靈眸底有著倉皇與走投無路的狼狽。  

當時他微愣,反問一句:“你會不會洗衣縫補?”  

就見她不停地直點頭,好似生怕他不給工作似的。既然她這麼想要這份活兒,他又正好缺人,當下就聘雇她代替老嬤嬤的缺。  

雖然也曾好奇,為何她一個姑娘家會孤身一人無處可去,不過瞧她眸底總有著淡淡憂愁,舉止極為小心謹慎又容易受驚,不難看出對他人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因此他也就不便多問,怕驚嚇了她。  

管菜刀嘿嘿邪笑,打著歪主意問:“素心啊,你閑著無聊乾脆幫天下第一大廚——我,上街去採購食材,你說如何?”擺明要把自己負責的活兒推給別人。  

宮素心還沒回話呢,舒仲已快手如電,刮他後腦勺重重一記。“你想得美!給我老老實實地自己去選購。”  

被打得往前一栽,狠狠撞到桌子,管菜刀翻臉了。“姓舒的!你不知道打腦袋會變笨嗎?”  

“你夠笨了,不差我這一掌。”毫無悔意地嘲笑。  

“媽的!我和你拚了!”桌子一掀,沖上去揍人。  

“閃啊!”了凡、玄青見機得快,早拉著還傻愣、傻愣的宮素心躲到一旁準備觀戰,嘴裏不住呼喝。“快啊!上啊!你這把菜刀還管不管用就看今天這一役了。”標準隔岸觀虎鬥的嘴臉。  

閃過他的飛撲攻擊,舒仲懶得與他開架,身子微旋,退至安全之地,涼涼的神情好不邪惡。“我想你大概是想欠我還不夠多,竟敢摔壞店裏的東西?”詭譎眸光瞟向原本安放在桌上、如今摔成滿地碎片的陶壺瓷杯。  

聞言,管菜刀硬生生地止住攻勢,害怕顫抖地隨他視線瞧去……  

“不——”掩面慘叫,其聲哀絕,恍若死了爹娘般淒厲。  

玄青、了凡二人哈哈大笑,樂得手牽手,圍著他跳舞,嘴裏不住直喊:“一萬兩、一萬兩……”  

這、這些人是怎麼了?不過是摔壞了一組茶壺杯子,有必要這麼誇張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宮素心滿心疑竇,悄悄地移到舒仲身邊。  

“呃……舒掌櫃,什麼一萬兩?”依然是垂著螓首,可不難聽出輕聲細語中的好奇。  

欣賞她烏黑柔亮秀髮,舒仲輕描淡寫。“沒什麼!只不過他得賠我一萬兩黃金罷了。”  

嗄!一萬兩?什麼杯子這般值錢?受到驚嚇,她雙眼大瞠,忘了自己臉上的胎記,霍地猛然抬頭直盯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訝異她也會有這麼逗趣的神情,舒仲甚感有趣。一直以為她性子陰沉、沉默寡言,沒想到也有止不住好奇心、如此可愛的時候。  

“沒錯!就一萬兩。”似笑非笑的,他點頭加強自己話裏的可信度。  

“舒大掌櫃啊——”充滿諂媚、奉承的聲音飄了過來,管菜刀一改方才橫眉豎眼的惡人樣,嘻皮笑臉地討好。“看在我為你作牛作馬、燒菜煮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上,咱們打個對折,五千兩你說怎樣?”  

“九千兩。”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六千兩?”  

“八千兩。”  

“七千兩?”  

“八千兩。”最後底限,絕不鬆口。  

“嗚……八千兩就八千兩……”好不淒絕地哀泣著。  

“你放心,我會記在簿子上的。”好整以暇地附送一句,表示自己絕不會忘記。  

“恭喜!恭喜!”了凡、玄青笑哈哈地拍著管菜刀的肩膀。  

“娘的!”恨恨瞪了兩人一眼,管菜刀奉送他們一人一腳,匆匆飆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大吼。“老子上市集採購食材去。”  

“幹活了!”舒仲催促著眾人。被他們這一鬧,又耗去不少時間了。  

“唉!”玄青苦著臉歎氣。“歇業一天不成?”可憐啊!他們已經被壓榨很久,好一陣子沒得休息了。  

“行!”答應得乾脆,舒仲冷笑。“一日短缺的營收記在你帳上,如何?”哼!這群人整日光想著偷懶,都不知他維持一家店的辛苦。  

“嘿嘿……我看還是算了……”驚恐地直搖手,玄青拉著笑倒在地的了凡匆忙逃離找事做,就怕自己會成為繼管菜刀之後的第二個犧牲者。  

就不信治不了你們!舒仲暗忖,眼見大家乖乖地各回崗位做事,他轉身正想走人,卻瞄到宮素心滿臉的問號。  

“素心姑娘,你有啥事?”面對姑娘家,口氣可溫和多了。  

“沒……沒有!”似乎警覺到自己透露太多心緒,她迅速低垂螓首,再次回復陰沉、不引人注意的模樣。  

沒有嗎?深深瞅了一眼,忽感她太過畏縮,這大半個月來從沒見她踏出“返璞樓”一步,亦不在人聲鼎沸之刻現身,就算有心幫忙,也只有在大清晨或打烊後沒任何客人時,才會來前頭的飯館內幫著大夥兒清掃、整理。  

難道她真的那麼介意外人對她臉上胎記的指指點點嗎?舒仲並不樂見身邊的人性子太過壓抑、死氣沉沉的。人要活得舒心自在,才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啊!  

當下決定將她拖出去接觸人群,感染市集百姓的活力,他微笑提議。“素心姑娘,有件事兒想請你幫一下忙,不知你方不方便?”  

“舒掌櫃,你快別這麼說,只要素心能力所及,一定義不容辭。”舒掌櫃好心收留她,她當然要回報。  

“是這樣的,我想買件禮物送個姑娘,可女孩家喜歡些什麼,我這大男人怎會清楚,所以想請你幫忙挑呢!”  

原來舒掌櫃有心儀的姑娘了。宮素心有些驚訝,卻沒露出任何詫異之色,低垂的螓首點了點,無聲答應了。  

“太好了,那我們現在上街挑吧!”眼底眸光流轉,好似早料到她不會拒絕。  

“上……上街?”微顫的音調顯得相當驚訝,似乎在答應時沒想到買東西畢竟是得出門的。  

“是啊!”舒仲微笑,有種老奸巨猾的感覺。“難道買東西不用出門買?還是素心姑娘,你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不……我沒有……沒有這意思……”慌忙澄清,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如此甚好!那我們走吧!”不給她找藉口機會,話聲方落便自顧自地朝門外走去,算准她一定會跟上。  

答應得太快了!宮素心暗自低歎,就算滿心不願意,卻也不得不小跑步地追出去。  

忙著東摸西摸、裝模作樣鬼混的玄青、了凡溜眼偷覷兩人身影消失後,立即丟下手中抹布、水桶,賊兮兮的大頭湊在一塊兒,有聲有色地討論……  

“禿驢,你說姓舒的何時認識什麼姑娘,還好到要送人家東西?”怪了!四個大男人鎮日混在一起,怎麼從沒聽說有這號人物出現?  

“牛鼻子,有沒有這姑娘,我是不知道,不過你有沒有發現姓舒的對素心妮子說話特別溫柔,哪像同我們講話都是冷颼颼的,差別真大呀!”搖著大光頭長籲短歎,好生感慨。  

“可不是!一個人兩副嘴臉,真讓人心寒啊……”捧著胸口痛心不已,兩撇鬍子抖呀抖的。  

“捶心肝啊……”大光頭也仰天哭嚎,捶胸頓足。  

飯館內就聽兩人此起彼落地大唱哭調,那牛嚎似的聲音還真是……難聽極了!  

熙來攘往的人潮將大清早的街道擠得好不熱鬧,各家小販扯開喉嚨吆喝,忙著做養家糊口的小買賣,人人臉上活力充沛、生氣盎然。  

置身在擁擠的人群中,宮素心低著頭,秀髮垂瀉而下,遮掩了小巧臉蛋,讓人瞧不清發簾下的面容。  

她緊張而戒慎地亦步亦趨跟著領在前頭的修長男人身影,僵直身軀令人不難瞧出她精神上的緊繃……砰!  

“對……對不起,舒掌櫃!”舒仲突如其來的止步讓她沒察覺而硬生生地撞上,痛得她撫著發紅的額頭,迅速抬頭道聲歉,又立即低下頭。  

眸底閃過一絲好笑的神采,舒仲雙臂抱胸,似笑非笑的。“素心姑娘,怎麼我不知道地上有銅錢?”  

“銅……銅錢?”滿心疑竇,不解他話中語意。  

“若不是有銅錢,你做啥這麼辛苦,兩眼緊盯地上不放?”  

呃……舒掌櫃是在調侃她嗎?不可能吧!他看起來挺正經的,“返璞樓”四個男人就屬他最嚴肅、正常。  

以為自己幻聽了,她跳過那帶有取笑意味的問話,瞄眼瞧見身旁正好擺著販賣姑娘家喜歡的胭脂水粉、珠鈿玉環的攤子,於是轉身細細挑選,輕聲問道:“舒掌櫃,你想挑些什麼送人?”  

舒仲淡然微笑。“這種東西我哪懂,就挑你喜歡的。”  

怎麼這麼說呢?難道他連自己心儀的姑娘喜歡些什麼都不知道?宮素心就算納悶也不好問出口,暗暗流覽攤子上有什麼好東西能讓姑娘家一見就喜歡。  

小販一見客人上門,連忙笑著招呼。“公子、姑娘,請儘量看,小的這兒應有盡有,只要您滿意,價錢好商量……”  

低頭溜眼瞧過眾多燦爛華美飾品,水靈靈明眸停留在一副光華溫潤、鑲嵌精雅、小巧秀麗的珍珠耳墜上。  

“老闆,能不能麻煩你將那副耳墜拿來讓我們瞧瞧?”  

“呵呵……姑娘好眼光,這耳墜上的珍珠可是南海產的珍品,瞧瞧多配姑娘您……”小販笑呵呵,馬上捧來珍珠耳墜到她面前。心中卻大感怪異,怎麼這姑娘低著頭,還能將他攤上的貨色瞧得這般清楚?  

“你喜歡?”舒仲笑問。  

“我……我喜不喜歡不重要。”這舒掌櫃是怎麼回事,光問她喜不喜歡?要他覺得好,這才是重點啊!“這珍珠耳墜精巧可愛,相信姑娘家會喜愛才是,舒掌櫃若想選禮物送給心儀的姑娘,這耳墜是不錯的選擇。”  

“是這樣嗎?”這妮子打哪來的心思以為他有心儀之人了?舒仲饒富興味地睞她一眼,轉而吩咐小販。“包起來吧!”  

“公子好眼光!”做成一筆生意,小販笑得合不攏嘴,快手快腳地將耳墜包入小巧可愛的紅絲絨袋裏。  

付過銀兩,接過紅絲絨袋,舒仲二話不說地將它塞進宮素心的手中,引來低首垂顏的她驚愕地抬頭凝望。  

“舒……舒掌櫃,你這是……這是……”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完整話來。  

哎呀!原來這姑娘臉上長了大片胎記,難怪總是垂著頭讓人瞧不清楚她的容顏。小販駭了一跳,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瞧。  

感受到對方的注目,宮素心倉皇失措地掩臉低頭。“舒……掌櫃……這耳墜……你……你收回去啊……”邊說著邊忙著要還給他。  

冷冷丟給小販一記寒光,嚇得小販收回視線,再也不敢盯著人瞧。舒仲將耳墜再次塞回她手心,語氣恁地溫和。  

“素心姑娘,這些天多蒙你幫咱們四個大男人打理雜事,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是我應該做的,舒掌櫃,你太客氣了,這份禮我萬萬不能收……”若非有他聘雇收留,她早不知該怎麼辦了。再說留在“返璞樓”工作也是有領薪餉,他說的都是她分內該做的事,如今怎能收這份禮?  

“胡說!”眼中閃過捉弄異彩,口上正經不已。“飯館清掃工作可不是你分內之事,可你卻幫了不少忙,現今我只不過聊表感謝之意,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  

他未免說得太嚴重了?這分明就是讓人拒絕不得嘛!宮素心暗自苦笑。  

“收下就是了!”清朗一笑,舒仲忍不住拍拍她黑色小頭顱,就像在安撫鄰家小女孩般。“還有……你很美的,別為了臉上的胎記而自卑得抬不起頭,知道嗎?”  

“舒掌櫃,遠遠就瞧見你了,這下正好,我鋪子裏有新釀好的酒,快隨我去嘗嘗看味道怎樣……”忽地,一雙乾枯老手搭上舒仲的肩膀,笑盈盈的皺巴巴老臉上淨是熱情。  

“杜老伯,是您啊!”被打斷話,舒仲毫不生氣,一雙黑瞳轉而瞅向傴僂著身子的乾瘦老頭臉上。“您又研發出新酒了嗎?”  

“可不是!”杜老頭滿是驕傲。“只要試過味道,保證你馬上向老頭兒訂貨,賣給飯館裏的客人。”  

“這麼說我是該立即去瞧瞧囉!”帶笑的嗓音充滿愉悅。  

“那當然!”才說著,也不管他身邊有沒有同伴,幹扁老手就拖著人往街尾破舊的老酒鋪方向走。  

心知杜老頭對釀酒的狂熱,被拖著跑的舒仲好生抱歉朝呆立在旁的宮素心叫道:“素心姑娘,我去去就來,你先四處逛逛,待會兒我就來找你……”聲音漸行漸遠。  

從方才就默不作聲的宮素心只是輕輕地點著螓首,秀髮遮掩下的容顏早已嫣紅一片。  

沒想到,從沒想到看似正經、嚴肅的舒掌櫃會有如此令人窩心的小動作,會說出如此安慰人的言語……雖然他好像有點——搞錯方向了。  

他以為她是為了臉上的青黑胎記而不敢抬頭見人嗎?其實,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啊……  

不過就讓他這麼以為吧!而她也能繼續掩人耳目,安穩地開始新生活。  

目送他遠去的身形,宮素心微微笑了。對他表現出的似有若無的關懷,有股暖流悄悄滑過心田……  

握緊手中的耳墜子,她突然為自己先前以為他有心儀姑娘的猜想感到好笑,心下覺得自己收了人家這份禮,禮貌上也該有來有往,回送東西才是。  

秤了秤荷包,礙于阮囊羞澀,實在買不起啥像樣的回禮,正好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位老婆婆在賣手絹、繡線。  

俗話說“禮輕情意重”。親手做的回禮想必更有誠意吧,她暗自想著,心中已有了主意,腳下不知不覺地移到老婆婆的小攤子前。  

“姑娘,買繡線啊?”笑開一口無牙癟嘴,老婆婆眯眼招呼螓首始終不曾抬起的年輕姑娘。  

“是啊!婆婆,您這繡線顏色好漂亮……”挑了幾色繡線,她含笑低聲道。  

老婆婆聞言更是欣喜。“這都是老婆子我親自染色的,當然漂亮啦……”  

又挑了放置在竹籃子裏的一條淡青色方巾,連同選好的繡線交給老婆婆。  

“婆婆,我就要這些,您算算多少銀兩……”  

專心一志于與老婆婆的對話,宮素心壓根兒沒去注意身後有群人由遠而近,喧嘩吵鬧地撞了上來,力道之強將她給撞倒,就連擺滿繡線、手絹的小攤子也翻了,老婆婆更是跌到在地,哀哀呼痛。  

霎時間強烈的酒味四散,幾名放浪形駭的文人墨客摟著酥胸微露的美豔歌妓,醉醺醺地製造了一場騷動,引來街上眾人的注目禮,圍成好大一圈的看戲人潮。  

“呵呵……怎麼回事……這攤子如此……不經撞……”略帶醉意的男人打了個酒嗝,不思反省還怪起別人。  

宮素心忙將老婆婆扶起,朝地的面容柳眉微蹙。這些人光瞧就知是以狎妓宿娼為己志,在秦淮河上絲竹笙歌荒唐一整夜後,正準備轉回勾欄院的風流文人。不過如此招搖過市也未免太囂張了!  

“討厭死了!讓這些窮酸給撞上,不是沾了一身晦氣嗎?”豔若桃李、嬌媚動人,人稱金陵城第一花魁的李紅月語氣嫌惡,忙不迭地拍著自己薄如蟬翼的外衣,仿佛別人傳給她多少病菌似的。  

“就是啊!”深怕美人不悅,一名油頭粉面的書生安撫附和。“紅月姑娘,你莫惱,讓在下為你拍乾淨……”話才說著,一雙不安分的手已伸出去,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乘機上下其手吃豆腐。  

李紅月何等人物,哪會不知。但見她浪笑嬌嗔。“王公子,你好死相,人家不來了……”玉手欲拒還迎,深諳勾引媚術。  

其他文人、歌妓瞧了,個個醉意醺然直笑,對兩人當街調情,動作如此大膽不以為意,反倒圍觀路人看得臉紅耳赤,搖頭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怎麼撞了人毫無悔意,還怪罪他人,甚至恬不知恥的動作頻頻,真是太……太下流了!  

“你們……你們夠了吧!別在這兒打擾婆婆做生意,快走吧!”幫著撿起散落一地的物品,耳聽他們淫聲浪語,宮素心不願惹事,可也不想耳朵受折磨,心想只要他們快快離去也就滿足了。  

低柔嬌斥讓行為放浪的眾人忽地一窒,大夥兒這才注意到烏絲掩面,蹲身撿物的不起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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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流文人們面面相覷,似乎一時不知這名姑娘打哪兒冒出來,想來在幾分醉意的作弄下,早忘了先前撞到人了。倒是身為第一花魁,向來備受奉承、性情驕傲的李紅月無法忍受被像街邊老鼠般灰黯的姑娘斥責,當場變臉發飆。  

“走不走隨我高興,由得著你趕嗎?”可惡!憑她明豔照人的姿容,向來只有她給人臉色瞧,哪容這只小灰鼠說教!  

美人發怒,文人們馬上心疼不舍,紛紛回神應和,轉而指責宮素心不對,沒道理趕人。  

懶得理會充斥耳際的責難,宮素心一面暗惱自己多嘴,一面忙著將最後一條落地手絹撿回。正當她要拾起時,天外忽來一雙紅綢緞面繡花鞋,將手絹給狠狠地踩住。  

心中愕然,神色平靜地收回手。不用起身抬頭瞧也知那繡花鞋的主人是誰。  

“這位姑娘,你踩著手絹了。”彎蹲的身軀下傳出有禮的提醒。  

“我知道!不過本姑娘就是愛站在這地方,誰叫手絹要落在這兒!”腳尖惡意地狠狠一旋,那絲絹在鞋底下頓時髒成像抹布。  

“你……”分明是找碴的!  

“好心的姑娘,算了!你快走吧,那手絹就當被風吹走不見了。”眼見對方故意使壞,而且人手眾多,老婆婆生怕她被欺負,忙開口要她離開。  

大庭廣眾下,宮素心確實也有所顧忌,不願多惹人注目。此番變故已引來大批人群圍觀,實非她所願,因此只好慢慢地起身,走到老婆婆身邊低語。  

“婆婆,抱歉!我幫不上您什麼忙……”  

“胡說曼你幫的可多了,否則散了一地的絲絹,我這把老骨頭要撿到何時?”唉!這姑娘心地真好啊!老婆婆感激地又催促道:“你快走,別讓人家找你麻煩。”瞧那袒胸露背、一臉不正經的名妓正目露凶光瞪人呢!恐怖唷!  

聞言,她暗自微笑,二話不說想走人,不願再暴露在眾多人群好奇目光下。誰知才一轉身,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陣風吹來,讓毫無防範之心的她措手不及,遮掩秀容的烏絲已隨風飄起,就算她低垂臉蛋,還是露出了粉頰上的青黑胎記。  

警覺到自己面容暴露,宮素心驚慌地連忙以手搗面,一向低垂的螓首如今壓得更低了。  

啊!多可惜,這麼善良、好心的姑娘竟生成這樣,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當風勢平靜後,圍觀路人一陣低歎、惋惜。  

眼見她要離去,李紅月無法阻止,正氣悶找不到事情借題發揮呢!這突如其來的怪風卻讓她勾起惡毒笑意。  

“原來是個醜八怪,長成這樣怎還敢出來嚇人呢?”紅豔豔的美唇吐出非常傷人的言詞,妖嬈的身軀柔弱無骨地貼往男人身上,嬌媚笑問:“你說對不對,王公子?”  

美人在懷,哪個男人不心迷?就聽那王公子醉眼迷蒙大笑。“對、對……美人兒說的都對,醜八怪確實不該出來嚇人……”  

這就是當下的文人墨客!還真比不上目不識丁的粗野鄙夫。圍觀路人們皆不屑地輕哼,嫌惡不已,同情的目光紛紛投向忙著掩面垂首的宮素心。  

“哎呀!素心妮子被欺負了呢……”混在人群中,管菜刀喃喃自語。才剛採買完食材就見這兒圍著一大堆人,興沖沖地來湊熱鬧,竟見她被一個臭三八給嘲笑了。  

可惡!那個死三八以為自己塗了厚厚一層胭脂花粉就美了嗎?我呸!極端護短的他不爽到極點,想也沒多想便怒氣衝衝地要衝上去揍人。  

就在他腳才跨出一步,背後就被人一掌拍上肩,強硬地制止了他的去勢。  

“娘的!誰敢阻我者死……”張牙舞爪回頭,卻在那張熟悉到爛透了的奸險臉龐映入眼底時,惡罵聲自動消音。“嘿嘿……舒老大,是你啊……”  

“你想幹麼?”才從杜老頭那兒脫身,想說回頭來找宮素心,誰知卻讓他在擁擠人潮中捉到這個個性火爆、“返璞樓”裏的頭號頭痛份子。  

“哎呀!舒老大,你就不知咱們乖巧可愛、溫柔可人的素心妮子受委屈了!我只不過想去幫她出口氣罷了。”急急解釋,深怕他一個不爽又亂找名目扣錢,讓自己積欠下更多債務。  

“喔!有這等事?”舒仲驚訝地朝人群望去,果然瞧見宮素心被圍在人群正中央,身邊還有一些醉醺醺的文人與裝扮俗豔的青樓女子,嘴裏淨說些嘲諷奚落的言辭,句句在她臉上胎記做文章打轉,非常惡毒又傷人。  

怎麼會這樣?帶她上街並不是要她受到這種對待呀!舒仲劍眉緊皺,心中非常不舒服。  

他正要舉步上前去解救被人冷嘲熱諷、以為害怕畏縮得無法自保的宮素心時,卻見她依然螓首低垂,但透過層層烏絲的平靜、細緻的嗓音,卻清晰而沉穩的傳出……  

“皮相真有如此重要?所謂紅顏白骨,醜陋也好、美豔也罷,百年後,黃土堆下不都同副模樣……”淡然語氣對冷嘲熱諷毫不在意,甚至為他們對皮相如此執著在意而感到好笑。  

驚聞此言,舒仲驀然頓足,心下有絲愕然。雖瞧不清她隱於發簾後的神情,但從平靜無波的音調中,的的確確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容貌是真的不在意,而不是故作堅強、裝模作樣說的。  

既然不曾有過自卑之心,那麼她始終不敢抬頭見人是為了什麼?難道自己先前太過自以為是,對她的觀感全都錯了?  

此刻他已不急著上前去扮啥英雄了,反倒對她接下來會有何驚人言論較感興趣。  

“你……你說什麼?竟然說我會同你一樣……”李紅月尖叫,無法忍受她拿自己與她相較。“你……你這個醜八怪,我第一花魁豈會同你一般……”  

“沒錯、沒錯!紅月姑娘美若天仙,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來,你這無鹽女哪有資格與她相比擬。既然生得醜就該乖乖地躲在家中,別出來丟人現眼,叫人笑話……”為討美人歡心,王公子恣意嘲笑,毫無顧及是否會傷人。  

“就是嘛!如果我是你,早自盡去了,哪還敢見人……”李紅月抿唇而笑,神態既嬌又媚,眸底卻充滿殘忍。  

奇怪!這些人是怎麼了?人死後都是白骨一具,模樣確實相同,她又沒說錯,他們有什麼好氣的?雖不解對方怒氣何來,宮素心對兩人的惡言惡語也不放心上,反倒一旁老婆婆看不過去,仗義說句公道話。  

“老婆子我不會說啥大道理,不過我奉勸兩位一句話,說話多留點口德不是挺好?我這雙昏花老眼倒覺得這位姑娘是個難得的美麗可人兒……”  

這沉默姑娘的眼、鼻、唇生得可精緻了,半點不輸那個驕傲的豔麗女人。況且人家說相由心生,別的不多說,光是心腸好這點就讓人打心底覺得她閃耀著萬分美麗的光輝。  

“老婆子,您暗諷我說話惡毒嗎?”精心描繪的花容月貌霎時間扭曲變形,恐怖至極。“再說那醜八怪哪一點美了?”這臭老太婆是瞎了狗眼嗎?李紅月自視甚高的心態容不得別人在她面前說別的姑娘漂亮,這簡直是犯了她的大忌。  

“紅月姑娘實話實說,哪是惡毒呢!我瞧是老太婆老眼昏花啦!”王公子狂笑,眼神充斥輕視之意,上上下下掃視宮素心。  

這些年輕人眼光真是膚淺!老婆婆暗自搖頭歎氣,眼看攤子垮了,生意也做不成,乾脆打道回府。  

“姑娘,你自個兒小心些,老婆子我方才跌那麼一跤實在有些受不住折騰,這會兒可得回去好生躺著歇息……”  

“婆婆,您慢走。”沉靜低聲回應,顯示出絲毫不受譏諷影響。  

啞著笑聲,邁開老態龍鍾的身影,老婆婆舉步離開,卻在擦身經過李紅月身旁時,被突如其來的一腳拐了下,瘦小的身形當下踉蹌不穩地摔倒在地。  

“哎唷……我……我……”冷汗直流,幹啞老嗓不斷呼痛,閃了腰的傴僂身子痛得爬不起來。  

活該!誰叫你拿我與那醜八怪相較!李紅月內心殘笑,美豔的臉龐卻一副無辜樣,仿佛那只腳不是她的。  

“婆婆,您不要緊吧?”宮素心心驚,連忙上前扶人細心輕揉,直到痛楚稍減,她才強忍怒氣,毫不畏懼地對著李紅月訓斥。“你太過分了,這麼對一個老人家,你不怕會出事嗎?”這豔麗姑娘顯而易見的惡意真令人不解打哪兒來?  

“關我啥事?是她自己要來絆我的腳,我都還沒喊疼呢!”李紅月掩嘴輕笑,不僅將責任推了個乾淨,還有心情撒嬌。“王公子,人家小腳兒教人給踩了,好疼呢……”  

“哎呀!這可不得了,都是那老太婆不好,弄痛了我的心肝兒……”放蕩臉龐毫無羞愧之色,甚至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罵起人來。  

這……這些人到底還有無廉恥心?顧不得心底忌諱,宮素心冷冷地抬首瞅睇自以為風流瀟灑的文人騷客。  

“我真為你們感到羞恥,倘若當世讀書人皆如你們,那麼禮義廉恥大概沒幾個人會寫了。”  

“你……你說什麼……”大抵也是讀過幾年書的王公子等一干人,哪會聽不出語中諷意,叫囂聲音中充滿惱怒。“你這醜八怪又懂啥了?”  

懶得與之爭辯,宮素心只用那雙清澈靈動的水眸凝睇眾人,嬌小身軀此刻竟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那種高尚、尊貴不可侵犯的氣質絕非一般尋常人家培養得出來。  

霎時間眾人只覺心下一凜,皆被那不凡氣勢所懾,一時之間竟無人能出聲……  

“我的娘喂!我說舒老大,這素心妮子哪來這般淩厲氣勢?”人群中,管菜刀暗暗咋舌,覺得自己以前好像都被她給蒙了。  

滿是興味地撫著下巴,舒仲也很訝異她隱於陰沉表相下的另一面。  

“很有趣不是?”還以為她怯懦閉塞呢,沒想到……呵呵,真是太有趣了!  

唉!可憐!又有獵物被盯上。儘管內心為宮素心掬了好大一把同情淚,管菜刀還是竭誠歡迎她繼自己、了凡、玄青之後,成為第四號被舒仲納入名下的犧牲品。  

阿彌陀佛!上天保佑素心妮子別像他們那般淒慘。  

忙著默哀的管菜刀根本沒發現自己不知死活的將心思給脫口而出,還雙手合什默默禱告,看在外人眼底還以為他是多虔誠的佛教徒呢!  

“你那是啥嘴臉?”掃他一眼,舒仲勾起冷笑,擺明不爽他那副欠扁樣。  

娘的!連阿彌陀佛都出籠了。是把他當洪水猛獸還是惡靈厲鬼?這專耍菜刀的傢夥是想步了凡後塵不成?如果想當禿驢說一聲便是,他會很樂意成全,讓這欠揍傢夥天天念佛號念個過癮。  

“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的菩薩臉……”下意識直覺回應,待回神看到惡狠狠冷面,想收口已是來不及。  

他還真敢回答?舒仲不禁殘笑,正要奉送出一記超級爆栗響……  

“哇——手下留情!”飛快地雙手抱頭護住要害,同時還不忘轉移注意力大叫:“舒老大,素心妮子等著你英雄救美啊!別把寶貴時間浪費在不成才的在下身上……”  

果然耳邊傳來王公子等人惱羞成怒的叫?聲……  

“醜八怪!你看什麼?別以為我怕了你……”羞怒地揚起掌欺上前去,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就要掌毆他人。  

霎時間,夾雜驚叫呼喊的喧嚷聲擴散開來,舒仲手下一頓,冷哼一句:“先記在帳上!”隨即收手匆匆朝亂成一團的方向奔去。  

“呼——好險!”抹去恍似千斤重冷汗,才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倖萬分。另一方,舒仲客套有禮卻疏遠的好聽嗓音已然響起……  

“這不是王公子嗎?真巧,我們又見面了。”斯文臉龐泛笑,修長五指好巧不巧地正好握住那猛力揮下的掌心,熱絡地握手猛搖。  

“你……你是誰?”怎麼眼一花,就多了個男人,而且自己還莫名其妙和他握起手來了?王公子登時傻愣住。  

“舒、舒掌櫃!”宮素心嚇了一跳,這舒掌櫃是打哪兒冒出來?本以為自己免不了要承受這一記的,沒想到他如天降神兵般擋在她身前,化解了危機。  

回她一個安撫微笑,舒仲非常客氣地問道:“王公子,不認得我了嗎?前些日子你來‘返璞樓’用飯……”  

不等他說完,王公子嚇得醉意全消,慘痛的記憶湧上腦海。“你、你是舒掌櫃?”  

“王公子好記性……”  

“哇——”淒厲慘叫揚起、連退好幾步,一隻手顫抖地指著他,慌張失措的腦袋瓜倉皇地前後左右四處搜尋,好似隨時有可怕怪物會跳出來咬人。“你、你在這兒,該不會管、管廚子也在吧?”  

“哪個笨蛋找我?”慢步踱來的管菜刀聽見自己名號被人叫喚,如虎的吼聲震得眾人耳膜發疼。  

才聽見聲音呢,王公子連轉頭看人的勇氣都沒有,立刻“啊”地驚聲尖叫,蒙頭拔腿就跑,其速之快如後有惡犬追趕,眨個眼就不見人影了。  

這……這是怎回事?被拋棄留下的李紅月與其他文人驚愕地面面相覷,就算想破腦袋也搞不懂他前一秒還氣焰高張,怎下一秒就落荒而逃了。  

“那王八羔子搞啥鬼?”三步並作兩步走,亂沒氣質地勾肩搭背攀上舒仲,嘿嘿得意笑開懷。“老子名氣還真大,出個聲就能將沒格調的人嚇跑。”  

他以為他這種站沒站相的火爆男又多有格調了?嘴角一勾,舒仲冷笑。“你以為他為啥怕你?”  

“為啥?”  

“因為以前他來‘返璞樓’用飯時,你曾拿菜刀追殺他。”想到這個就一肚子火,飯館裏這些人好名聲沒有,讓人茶餘飯後說笑話的惡習倒一堆。  

“是、是嗎?”馬上識相裝傻憨笑。“我不記得了!”不知偽裝失憶能不能逃避罪名,就怕有人越想越不爽,帳簿上又多記一條。  

“您貴人多忘事,當然不記得了。”字字如針毫不留情攻擊發射。那次他與了凡、玄青將飯館內破壞得有夠徹底,結果花了好大一筆銀兩關店重新整修,如今想起還是心痛啊……  

糟糕!又勾起舒老大的新仇舊恨,得趕緊翹頭走人方為上策。管菜刀嘿嘿直笑,一臉白癡樣。  

“我先回飯館準備、準備……”話還沒說完,人已溜得不見蹤影。  

跑得還真快!舒仲暗笑,轉身關心問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給了個怯生生笑容,宮素心中下直打鼓,神情顯得有些不安。  

方才的情況連同自己異於平日怯懦的表現,是否皆落入他的眼底了呢?咬著粉唇,她怔忡地想著,不願因此而引人懷疑。  

“沒事就好。”不是沒看出她的心慌,但舒仲卻一如往常般若無其事,一副對她先前義正嚴詞教訓人的事情不知曉的樣子。  

他大概沒瞧見吧!瞅著眼前泛著斯文笑容的臉龐,宮素心悄悄籲了口氣,螓首不著痕跡地再次低垂,回復陰沉、不引人注意的模樣。  

呵……有趣!她又縮回去當小烏龜了。笑笑地睞她一眼,舒仲有種邪惡的意念,正想說句什麼話來稍稍刺激她一下時——  

“唷——原來醜八怪背後有人撐腰,難怪敢說話如此大聲的訓斥人……”嬌滴滴的諷刺響起。原來是不甘依恃的王公子落荒而逃,面子掛不住的李紅月這會兒又再度挑起戰火了。  

聞言,舒仲古井不波微笑以對,四兩撥千斤地堵回去。“哪有紅月姑娘你的靠山多呢!”言下之意暗諷她入幕之賓眾多,一雙玉臂千人枕。  

喝!這人稱第一花魁的李紅月怎如此不識相,懶得找她麻煩,她倒自動來送死!想和他磨嘴皮子?簡直是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  

“你……”何嘗不知他語中真意,李紅月氣得豔臉又青又白的,偏又找不出話來暗諷回去,這會兒惱羞成怒,假笑連連。“舒掌櫃好利的口舌……”可惡!曾經幾次陪恩客上“返璞樓”用飯,向來只知這姓舒的掌櫃待客斯文有禮,怎今日才發覺他不若印象中那般溫和。  

明白自己討不了啥便宜,她嬌哼冷笑,臉色難看地甩袖走人,揚長而去。狹窄的心胸已默默將這筆帳記下。  

其他幾名帶著醉意的文人與歌妓們眼見情況如此,連忙也追著李紅月離去,不敢再多生事端。  

“歡迎各位大爺、姑娘們有空多到‘返璞樓’坐坐呀……”目送眾人背影遠去,帶著揶揄笑意的舒仲還不忘順便拉拉客。  

哎呀!從來不知舒掌櫃這麼……這麼壞心眼!偷瞄到那婀娜窈窕的身形僵頓了下,隨即腳下的步伐踩得又深又重,宮素心不由得佩服起他來。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時,圍觀的群眾見沒戲可瞧了便紛紛散去,連賣繡線的老婆婆也讓好心人給攙扶回家了,獨留他們兩人還佇在街心。  

“素心姑娘?”這妮子發啥呆?真好奇她腦袋中在想什麼?笑睞著叫她,舒仲現在對她的興趣可大囉!  

“什、什麼?”恍然回神,宮素心結結巴巴的。  

“沒什麼!只是想我們該回去了。”沒多說什麼,他態度淡然,率先邁步往“返璞樓”的方向走回去,似乎料定她一定會跟上。  

果然宮素心默然無語地跟在後方。走了好一段路,兩人都靜靜的沒人先開口說話,氣氛一時之間顯得有些沉悶。  

怎麼辦?舒掌櫃生氣了嗎?他是不是氣她惹了麻煩、得罪人呢?否則為何都不說話,以前就算她再怎麼安靜,他也總會找話題聊,就算只得到她簡短的一、兩句回應也無所謂,可如今卻一語不發,叫人好生不習慣。  

一路上宮素心揣測不安情疑著,幾次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而放棄,形狀美好的櫻唇就這樣來來回回地開了又問,最終還是只能一聲輕歎,什麼都沒多說。  

唉!希望他別一回飯館就叫她捲舖蓋走人,否則她還真不知該流落何方呢!蹙著柳眉,她心下有絲擔憂,神色益發地黯然。  

呵……她在擔心嗎?聽到那輕如風聲的愁歎,走在前頭的舒仲大抵猜得出來她的心思,因此不由得深感好笑。  

深藏在骨子裏甚少人知道的劣根性本想再多捉弄她一會兒,但另一股莫名升起的陌生情感卻讓他狠不下心見她悶悶不樂,最後還是先打破了沉默。  

“素心姑娘,我房裏有件衫子破了,有空可以麻煩你幫忙補一下嗎?”輕描淡寫隨口道,叫人瞧不出半分心緒。  

咦?他此言意思是……難道他不怪她得罪人嗎?霍然抬頭瞅著他頎長背影,宮素心雖萬分不解,但驚喜交加的情緒讓她無暇多想,趕緊點頭表示懂了。但隨即又發現到走在前方的他看不到自己的動作,連忙出聲回應。  

“好的,我回去馬上拿來補。”看來是不會落得被辭去工作、走投無路的下場了。乍然放鬆的歡喜情緒讓嬌嫩嗓音顯得略微高昂。  

舒仲差點被她這極為明顯的欣喜惹得失笑。“不急!等你有空再慢慢補也不遲。”  

聽出他嗓音裏的笑意,她也發覺到自己太過高亢的急切回答,不禁大感尷尬。  

“我……我……對不起!”我了個半天,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欠他一個道歉。  

聞言,他驀然頓足轉身,帶笑的眼眸凝睇著她。“為何道歉?”  

“方才給你添麻煩了。”舒掌櫃是在跟她裝傻嗎?宮素心不相信他不知她道歉的原因。  

“喔——”舒仲一副恍然大悟,斯文的臉龐無半分不悅。“原來是為了那事兒!這你別記掛在心,因為咱‘返璞樓’第一條規矩便是——”微勾笑紋的薄唇極輕、極緩地慢慢吐出。“‘返璞樓’的人只有內哄、欺負外人的分,沒外人欺負咱們自家人的道理。”  

耶?宮素心當真傻眼愣住。什麼時候有這條規矩了?而且護短還護得這般光明正大?  

同情地拍拍她,舒仲泛起俊雅致極的笑容。“你是新夥伴,可能還不清楚,待久了你就會知道了。”呵呵……不僅會知道這條規矩,而且還會明白很多其他令人髮指的規矩。  

瞅著眼前的斯文男人,宮素心忽覺渾身戰慄。為何她有一種他笑得像狐狸般的錯覺?不!不會的!舒掌櫃是個大好人,他一定是為了減輕她的愧疚而故意這麼說的。  

甩掉一身的怪異感,她還是認定他是個溫文儒雅的大好人,否則當初就不會收容來歷不明的她了。  

只是——舒仲到底是不是真如她心目中那般好?  

呵呵……天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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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幾日後——  

“好、好人?”三道高低不一的噴笑驚叫夾雜著重物摔地聲,在偌大的廚房裏響起。  

管菜刀小心翼翼地放下慢火燉熬三天三夜卻差點沒摔翻了的精心料理。“我說素心妮子!你別說這種天大笑話讓老子我笑得直打跌,若摔壞了我這鍋貴妃五珍盅,你只有以身相許才能賠我了……”  

“可不是!”努力想從油膩膩的地上爬起來的了凡笑出淚水。“哈哈……這真是我此生聽過最大的笑話了。素心妮子啊,你就饒了和尚我吧……”  

“哈……我……我肚子好疼……”玄青笑到蜷曲身子攤倒在地,兩撇鬍子抖到不行。  

呃……她說錯什麼了嗎?只不過道出真心話而已啊!為何劈頭就給她一陣狂笑?宮素心傻傻地抓著手裏削了一半皮的蘿蔔,帶著青黑胎記的小巧臉蛋滿是不解。舒掌櫃真的是個好人啊!  

“你削蘿蔔削到傻啦,怎會認為那姓舒的是個大好人?”管菜刀為她的無知而搖頭歎氣。  

“和尚我認為她病了,而且這病情還不輕……”了凡忍不住調侃。  

“不不不!她肯定被妖魔鬼怪給附身了,讓貧道替她作法降妖除魔……天靈靈、地靈靈……”玄青搖頭晃腦地還誇張地拔出插在背後的佛塵,在她周身四處揮,口中念念有詞。  

“夠了!你還當真啊!”一掌偷襲他的後腦袋瓜,了凡呵呵笑?,總算阻止他的胡鬧。  

眼看自己才一句話就引起三人這麼誇大反應,宮素心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神情有些驚愕。  

瞧她這麼有趣的表情,三個大男人邪笑互視一眼,最後管菜刀一副教導小孩子的嘴臉。“丫頭,你涉世未深,可別教人給騙了,這世上多得是衣冠禽獸,咱‘返璞樓’裏就有一隻,而且還窮兇極惡得很……”  

“沒錯、沒錯!”了凡連聲附和,大光頭點得快掉地。“那衣冠禽獸雖然沒我俊,不過長得還挺斯文,最愛站在櫃檯後打算盤……”  

“表相溫文儒雅、客氣有禮,其實真面目卑鄙至極,動不動就對三個可憐人施以威脅恐嚇……”玄青介面罵得可溜。  

聽到這兒,宮素心再笨也明白他們所罵何人,這會兒忍俊不禁地失笑。  

“你們不是舒掌櫃的朋友嗎?為何要在背後說他壞話?”雖然他們常常打成一團,拚得你死我活的,可瞧得出來彼此是感情極好的好友,有時她瞧了都忍不住羡慕呢!  

“誰跟他是好朋友?”三人異口同聲大叫,忙不迭地急著撇清關係。  

呃……難道不是嗎?他們明明感情好得很,為何現在一臉嫌惡?儘管心底猜疑費解,宮素心卻也不好意思多加追問,反倒管菜刀像是想起啥新仇舊恨,咬牙切齒恨恨叫?。  

“老子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認識姓舒的!”手中亮晃晃菜刀一起一落地快速切著蘿蔔,用力之猛好像在剁著仇人分屍。“想當初老子不過是被我那潑辣老娘一腳踹落崖底,縱然摔斷一條腿,老子哼哀個幾日也就沒事了。可偏運氣背得很,竟讓姓舒的給路過順手救了。  

“娘的!老子又沒求他救我,再說人家不都說施恩不望報嗎?偏就有人連這點基本道德都沒有,硬扣著救命之恩的大帽子,要老子隨他窩在這兒十年,想來我勢必是得走十年黴運了。”  

聽完他這段血淚史,宮素心既覺有趣又感好笑,正想問個清楚,那廂已經有人哭訴自己辛酸……  

“嗚……我也很慘啊……”了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描述自己不幸的遭遇。“我那在少林寺當和尚的老爹當年不知哪條筋打結了,自己想不開要出家就算了,竟還硬逼我同他一起吃齋念佛!  

“我當然不幹,我老爹心火一起竟押了十年的賣身契給剛巧路過的舒老大,哪知他當真答應,還不要臉的賜了個‘了凡’的法號給我,逼我理光頭、穿袈裟,只差沒燙戒疤了!”當真是字字血淚、不勝唏噓呀!  

“你們兩個那算什麼!”玄青熱淚盈眶,無限委屈地道出自己天外飛來的橫禍。“當年我只不過想趁著夜黑風高,趕著一群僵屍們往湘西去,哪知一時不察,不小心踩了睡在大樹下的舒老大一腳,就這樣硬被逼迫簽下十年賠償契約……”  

真……真慘啊!而且一個比一個悲壯!對於三人的指證歷歷,宮素心聽得一愣一愣的。  

怎麼他們把舒掌櫃說得這般惡劣?好像他是個十足小人,可……可是這三人剛開始還可憐兮兮的,講到後來,眉梢眼底卻淨是掩不住的頑皮笑意,好像還挺樂在其中似的。  

唉!男人間的情誼還真是令人想不透啊!  

宮素心微微一笑,雖然聽他們在言語上極盡詆毀舒仲之能事,可在態度上還是可以很微妙地感受到四人之間的深厚友誼。  

不過有件事還是讓她挺疑惑的。“怎麼當初你們都沒想到要逃走嗎?”既然當初是被強迫的,以他們的性子應該會有一番抗拒才是。  

“怎麼沒有!”三人異口同聲地恨恨叫道。  

“只是都被抓回來打成豬頭。”管菜刀補充說明,最後露出一抹極具深意的笑容。“其實賴在這兒混吃混喝也不錯,偶爾手癢了還能找姓舒的練練拳。”吞了下口水,他嘿嘿邪笑。“說了這麼多,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兒……”  

“那就是姓舒的絕對不是啥好人,你千萬別被騙了!”三人連眼神也不用拋,齊聲大吼著,偌大的音量震得宮素心耳膜發疼。  

真是有志一同啊!默契好得嚇人呢!舒掌櫃若知曉他們如此團結,不知會作何感想?莫名的,腦裏竄入稍帶惡意的揶揄意念,令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驚訝。難道她骨子裏也具有捉弄人的頑劣本質?  

“真是多謝三位的讚美啊!在下真是深感榮幸,該怎麼回報各位才能表達出我萬分之一的感激呢?”比平常更為低啞、飽含諷刺的低沉嗓音驀地在廚房入口處響起。  

男人雙臂抱胸倚在門邊,斯文臉龐有著異於尋常的赤紅血色,一向深邃清明的俊目反常地彌漫著迷蒙,可那剛毅薄唇卻仍舊勾起一抹叫人忍不住打寒顫的冷冷笑意,看來不知已經站在那兒聽去多少壞話了。  

霎時間一陣慌亂聲響,無人注意到他過於赤紅的臉色,方才還將人批評得無一是處的三張嫌惡嘴臉,頓時像川劇變臉般換上巴結討好、堆滿笑容的面貌,卑躬屈膝、極力奉承——  

“不是我在說,舒老大是我僅見過最完美無缺的聖人,我管菜刀對他的景仰如黃河滔滔、綿延不絕……”  

“沒錯、沒錯!舒老大人格高尚、英氣煥發,乃天人之資也……”  

“在舒老大的領導下,我等三人對舒老大只有忠心耿耿,其崇仰之心天地可表、日月為證……”  

“噗!”第一次,宮素心在眾人面前失態地噗笑出聲,惹得三人投來埋怨白眼。  

舒仲噴著熾熱氣息,強抑下暈眩感,眼神爍爍地睨著她,瞧得她驚覺自己的失態,這才羞紅臉、低下螓首,一時之間似乎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雖然沒在背後說長道短,可是她聽得滿津津有味的,這樣算不算共犯呢?是不是她也該對他歌功頌德一番,以表懺悔?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又想笑了。  

笑了!甩開陰鬱神態,放鬆心情暢笑的她原來是可以這般迷人的。打自真摯美好心靈的笑靨宛如萬丈金陽衝破外貌的美醜所構築成的陰霾天空,讓人不由得迷眩在這溫暖中,而精神為之一振。  

見她抖落眉宇間的愁緒,首次展現出姑娘家特有的嬌嫩氣息,舒仲心頭竟莫名地緊抽、跳漏了拍……搖搖頭,他不由得低聲暗笑自己當真是病糊塗了,否則怎會莫名其妙地亂了心神。  

不過,她的笑容是真美啊!讓人忍不住屏氣欣賞那份宛如春花初綻的嬌美……  

“哇!他奶奶的!沒想到咱們的素心妮子笑起來這般漂亮!”管菜刀像發現啥新奇玩意兒地大呼小叫起來,兩顆眼珠子直溜溜地盯著她打轉。  

“可不是!”了凡、玄青也發現了,故意裝出一副色迷迷的豬哥樣,瞅得宮素心眸底警戒乍起,笑意頓時褪去,原本就低垂的螓首這下低得快碰地了,小手技巧的撫弄發絲,讓一頭柔順黑髮遮蓋自己面容。  

混蛋!竟敢毀了他欣賞她難得綻放的美麗笑靨,這三人可能太久沒量他拳頭的尺寸了!  

當宮素心笑容消逝的那瞬間,頓生失落的舒仲恨不得將他們的頭扭下來當夜壺用。雖不知是為了啥原因,但他們難道不知她是謹慎而小心翼翼地不願讓他人瞧清她的容顏嗎?難得她一時放鬆了精神,他們卻來搞破壞。  

不知不覺中他掄起了拳頭,渾身散發出想找人開扁的可怕意念,連舒仲對自己莫名而來的躁怒也感驚異。  

不願讓人看出自己心緒的失常,他強壓下滿腔異感,藉故轉移注意力。  

“要你們兩個進來端菜上桌,你們倒給我躲在這兒編派我的不是了!真是好樣的!沒瞧見外頭正忙著嗎?還敢打混,不想活了是不?”  

炮火連番攻擊玄青、了凡,轟得兩人抱頭鼠竄,隨便端起兩盤菜便沖了出去。“還有你,前些天陳老爺訂的酒席指定要有貴妃五珍盅,你做了沒?”罵完和尚道士,隨即話鋒一轉,拿勢力範圍就在這廚房、想跑也沒得跑的管菜刀開炮。  

“好了、好了!早就備好了!他們兩個跑堂的不盡心,忘了這一鍋,我馬上送出去。”捧起貴妃五珍盅趕忙逃離炮火射程,臨走前還不忘扯另外兩人的後腿,果然是最佳損友的模範代表。  

霎時間只見溜得溜、逃得逃,飄散食物香氣的廚房內只剩下岑寂的兩人……  

眼見三名賊精都離開現場後,舒仲這才緩緩輕吐了口氣,沉沉的黑眸靜瞅著她,眼底有絲迷惘,因為他依然不明白自己方才是怎麼了?向來被三人嘲笑假面人的他,怎會光為了她驟失的笑靨而亂了方寸,失去慣有的冷靜自持?  

難不成昨夜忘了蓋被,今兒個腦子發燙不靈光了?他暗暗自嘲,為自己找了個藉口。  

“舒掌櫃,你還好嗎?”在靜窒中挨了好一會兒,久久未聞他出聲,宮素心終於忍不住悄悄地偷瞄他。可這一看,卻見他向來精神奕奕的臉龐泛著病態暈紅,因此不由得擔憂問道。  

“我很好,為何如此問?”難道她瞧出自己的不適了嗎?牽起一抹笑,他不甚在意地揉了下她的頭。  

他的手好燙啊!宮素心柳眉微皺,下意識地伸出柔嫩小手貼上他額際,可這一探觸卻讓她忍不住低聲驚呼  

“舒掌櫃,你發高燒了!”  

“是嗎?”原來她真注意到了。舒仲內心有股感動,連那相識多年的三個兔崽子都沒發現,她卻細心的察覺出他身體上的異樣。老實說,真讓人有種被關懷的窩心。“我天生體溫高,沒事的。”見她滿臉擔憂,只好撒謊蒙人。他知道自己確實有些發燙,照道理說應該好生躺著休息,可偏偏天生下賤勞碌命,實在沒法忍受閑著不作事。  

不過,那冰冰涼涼、又滑又嫩的小手貼在肌膚上的觸感真的好舒坦。當她縮回手時,他簡直禁不住想歎氣。  

明知騙人,宮素心實在也不好多說什麼。總不能硬押著人休息吧!況且她也沒那個膽。  

“這兒燥熱得緊,別待太久。外面還有事忙,我先出去了。”壓下到嘴的歎息,他輕泛微笑。得趕緊到外頭去瞧瞧那些兔崽子沒惹是生非才行,通常那三人一同出現在飯館大廳總會惹些事端讓他頭大。  

生怕自己去得慢了,又會有堆爛攤子得收拾,舒仲交代了幾句便急急走人。  

舒掌櫃急些什麼?眼見他急驚風似地奔了去,她還傻愣佇著尚未回過神,卻又馬上瞧見他狂風般捲進來……  

“舒……舒掌櫃,你還有啥吩咐嗎?”以為他有啥差遣,忙不迭地問道。  

“沒有!”雙手抱胸,發著高燒的迷蒙眸底有絲邪彩閃過。“不過有件事兒忘了說。‘返璞樓’第二條規矩:私下偷道掌櫃是非長短者,罰金五千兩……”  

耶?這話是啥意思?宮素心嚇得瞠大眼,顯得不知所措。  

不管她驚駭神情,他吐著熱氣逕自笑得惡劣。“……好奇聽聞掌櫃是非者,罰金二千兩。聽明白了嗎?你放心,我會記在帳上的。”  

什、什麼?言下之意是說她莫名其妙欠下一屁股債嗎?這聽人是非的代價未免高了些!猛地抬頭才想抗辯,舒仲已然快步離開,連讓人申訴的機會也不給。  

怎會這樣?宮素心登時傻眼,這才終於體會到管菜刀等三人為何會說他絕對不是個好人了。  

第一次,她總算稍微瞭解到,原來心目中的大善人其實骨子裏的心眼有點壞!  

“管大廚,今兒個怎地不掌鍋鏟,改下海幹起跑堂了?有沒有向玄青、了凡兩位師父拜拜碼頭啊?”  

管菜刀才端菜出來,馬上被一群工人打扮的豪爽漢子調笑,瞧他們那股熱勁,可見與“返璞樓”幾個大男人極為熟稔。  

“砰”地一聲,將貴妃五珍盅送至陳老爺桌上,他轉身插腰,豪氣萬丈地狂笑。“拜碼頭?你們有沒有說錯?除了舒老大,這兒就屬我才算是個人物,那兩個禿驢、牛鼻子滾邊閃去!”嗟!這些岸邊討生活的粗漢瞎了狗眼嗎?天天上這兒用飯,難道還瞧不出誰是老大?小心他一個不爽,乾脆在菜裏下瀉藥。  

“你罵誰禿驢、牛鼻子?”忙著算帳的玄青、了凡雙雙跳出來氣呼呼地叫道。“你又算啥人物了?呸!不過是把斬雞剁鴨的生銹菜刀罷了!”  

回完嘴,兩人默契極好,同時朝一名橫眉豎日、滿臉橫肉、手上握把大刀,一看就知是江湖人的男人的桌上用力一拍,齊聲大吼:“二十兩!”看來忙著吵架亦不忘算帳收錢。  

仗著略有幾分功夫,橫臉男人本就打算白吃白喝,這會兒被拍桌,他滿腔不爽故意找碴,擺明藉機鬧事。“娘的!我虎霸行走江湖二十載,還沒人敢拍我桌子。叫你們掌櫃出來,老子要與他理論、理論,看他敢不敢收我這二十兩?”  

此話方出口,像魔咒般,原本吵雜、亂烘烘的飯館內霎時間靜了聲,所有人仿佛像被點了定身咒般僵直不動。好一會兒,全館的人才慢慢地撇頭死盯住那還搞不清楚狀況、以為自己一句話就唬住人,而得意洋洋的傢夥。  

“哈!這人肯定是外地人,否則怎會不知咱金陵第一名勝……”  

“太爽了!還好老子今天有來,這可不又有熱鬧可湊……”  

“可憐啊,犧牲者又要增加一名……”  

靜滯中,悄悄的耳語聲漸形擴大,慢慢地形成一股轟然討論聲,每人臉上、眼底充斥著興奮、噬血的光芒,目中無人地談論著那即將被痛宰的羔羊。  

他、他們在說些什麼?什麼金陵名勝、犧牲者的,讓人一頭霧水?橫肉男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努力想搞懂眾人話中之意。  

又是個死不知路的!方才還內哄鬥得厲害的三人,此刻眼色互拋,眨眼就將人團團圍住,三張臉皆牽起一抹教人不寒而慄的殘笑。  

“真是抱歉,老子太久沒清耳屎,沒聽清楚方才說什麼,麻煩這位大爺再說一遍!”指關節壓得劈哩啪啦作響,管菜刀非常客氣有禮地詢問。  

太久沒有這種不長眼的貨色送上門,拳頭癢得不得了,這回可不能錯過,非得好生招待不可。他邪惡暗笑,心中早打定主意。  

三人是何等交情,對方只要屁股一翹,便知要拉屎。玄青、了凡本就想開扁,這下當然不會阻止,甚至還幫襯狠笑。  

“這位大爺,您就明明白白再說一次,好讓咱們聽個詳細,這才好向您賠罪,您說是不?”  

媽的!全金陵城上下沒人不知“返璞樓”除了菜好吃、價錢公道外,還有痛揍看不爽的客人已經揍出名聲來,甚至還被封為“金陵第一名勝”,怎麼這個滿臉橫肉的傢夥想吃霸王餐也不先去打聽、打聽,真是太不上道了!  

“媽、媽的……我、我是說叫你們掌櫃出來,老子要問他如何教你們這些跑堂的待客之道……”乍見被三人團團圍住,橫肉男人有些心驚,繼而一想這種小飯館能有啥高人?肯定都是些不懂武功的市井小民,應該很好應付,沒啥好怕的!想到這裏,他膽子大了,語調更顯大聲、高亢。  

“待客之道?”三人不約而同地狂笑。“這就是我們的待客之道!”語音未落,三隻鐵拳已然擊出,招呼在某只笨豬身上。  

但聽“啪啦”巨響,橫肉男人撞翻桌椅,狼狽地像只死狗狠摔在地,一臉的無法置信表情,隨即忍痛拎起大刀,翻身而起奮力朝三人猛砍……  

“開打啦!”經驗老道的客人們熟練的捧起自己的飯菜,忙不迭地退至屋外,躲在門沿、窗口邊,興味盎然地觀賞好戲開鑼,嘴裏加油喝采聲不斷,沒人有驚慌之色,更沒有人不識相地跑去報官,看來是很習慣這種事了。  

陣陣叫囂、喧鬧響徹館內,看戲眾人喊得臉紅脖子粗的,這就是舒仲匆匆趕來所看的第一眼景象……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稍一不注意,這夥人老毛病又犯!舒仲忍不住呻吟,高燒熱度無形中猛然竄升,氣怒攻心下一陣暈眩襲來,腳下踉蹌不穩……  

“小心!”一雙纖細玉掌自背後扶住他。原來宮素心放心不下尾隨而來,七手八腳地將人穩住後,她這才得空溜了周遭一眼,低喘驚呼逸出櫻唇。“這……怎會這樣,有人來尋仇嗎?”  

現下是怎麼了?不僅翻桌倒椅、杯盤碎了滿地,連好些堅實的木窗、壁飾也在劫難逃,看來這回的損失可大了。  

“尋仇?對!他們確實跟我有仇!”咬牙冷哼,赤紅眼眶射出熊熊怒火。“素心姑娘,你往後站些,傷著你可就不好了……”  

“咦?”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宮素心便教他給輕推至安全之處,隨即便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加入戰局……  

大鵬展翅的身形如疾風飛掠,還來不及瞧清他如何出手,便已然聽聞“砰!砰!砰!”三聲巨響,三條人影以摔死狗之姿往三個不同方向跌飛出去……  

“哇啊——”  

三道慘叫不約而同地發自正親吻著大地的三人口中,一片狼藉中,舒仲昂立於正中央,直透人心的黑眸與那嚇得發呆的橫肉老大對了個准,驚得他臉色發白,粗壯的身子直打顫。  

“這位客倌……”理也不理正緩緩爬起身的三名麻煩人物,舒仲昏沉沉咧開自認很溫和、充滿歉意的笑臉。  

“哇——你別過來……”可惜橫肉老大無法領略他萬分之一的誠心,倉皇地連退幾大步驚叫,明白自己今日是踢到鐵板了。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飯館竟是臥虎藏龍之地,連跑堂端菜的都已厲害成這樣,那麼在眨眼間就將他們踹倒的掌櫃豈不更可怕?想到這裏,橫肉老大不禁打起冷顫。  

“你……”  

“哇——這……這是賠償費……我……不要再揍我了……哇……”掏出銀票拋下,話還沒說完,人已跌跌撞撞地奔出這塊夢魘之地,落荒而逃啦!  

“嘿!有三百兩呢!咱們還多賺了耶!”管菜刀頭一個竄出去拾起銀票,待瞧清上頭的數字後,不由得樂得哈哈大笑,心頭爽得要命。  

聞言,玄青、了凡喜孜孜地圍上前去,確定管菜刀沒誆人後,三人又是歡呼又是狂叫的捧著銀票直吻,還得意洋洋地來邀功。  

“怎樣?舒老大,多賺二百八十兩呢!我們立下這‘汗馬功勞’,有沒有獎賞啊?”了凡的大光頭都發出萬丈光芒了,涎著討好笑臉向舒仲討賞。  

“你們……你們……”指著三人,舒仲氣得說不出話來,昏沉的意識在高燒與急怒下終於崩裂支撐不住,當下眼前一黑,頎長的身軀直挺挺地往後一倒……  

“舒掌櫃!”一直暗中注意他身體狀況的宮素心驚叫,慌亂地奔出想接住人。可嬌小的她哪有蠻力承受一個大男人的體重,這下反而被壓得往後摔。  

“哇——搞什麼?”管菜刀等三人發現情況不對,笑聲頓止,三人七手八腳地連忙搶救,總算由管菜刀、玄青兩人,一人一邊攙住昏迷的舒仲,了凡則小心翼翼地穩住宮素心。  

“舒老大歡喜得昏倒啦!”玄青瞅了下舒仲,笑眯了眼說道。  

這些男人!宮素心又好氣又好笑地凝睇被砸得慘兮兮、破敗的飯館,更不知他們算盤是怎麼打的?光整修費就不只二百八十兩了,怎還會以為是賺到了呢?難怪舒掌櫃要氣急敗壞了!  

哎呀!現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舒掌櫃正高燒病著呢!  

搖了搖頭,她焦急不已。“快扶舒掌櫃回房歇息啊!”  

“不用啦!他這種樂昏了的病症,挨個兩拳就醒啦!”管菜刀粗枝大葉的謔笑,掄起拳頭當真就要揮下去。  

“不行啊!”宮素心嚇得撲了過去,護住舒仲的同時不忘叫道:“舒掌櫃這會兒不是樂昏,而是高燒病昏的……”  

“耶?”三人驚呼,不可置信地扭頭往那個從來不曾見他身體有何微恙的斯文男人瞧去,這一細瞧果真讓他們駭了一大跳,沒想到舒仲的臉龐真的泛著病態嫣紅。  

“原來不是樂昏的啊?”玄青頗感失望,還以為能讓舒老大樂得在簿子上記上一筆,抵銷些欠債呢!  

忙著將人扶回房的宮素心聞言禁不住搖頭歎息。  

“素心妮子,你似乎很不以為然喔?”她向來沉默內斂,難得會將自己的心思表達如此明顯,了凡很是好奇問道。  

“你們自己算算,店內的損失不只兩百八十兩吧?要說舒掌櫃是樂昏的,倒不如說是氣昏的還比較有可能。”掩藏不住話中笑意,宮素心納悶這三人怎還沒想通這一點?  

咦?不、不會吧!聞言,三個關係人不禁愣住,環顧周遭一圈後,這才驚恐發現大事不妙……  

嗚……希望舒老大清醒後,不會追著要扒下他們的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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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6: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洛陽宮家  

“蠢材!”飽含怒意的叱喝聲響徹在富麗堂皇的大廳內,沉滯凝結的空氣壓得廳內站成一排、等著受訓斥的眾多家僕抬不起頭來。  

主位太師椅上,宮昊天安坐著,俊逸卻稍嫌冷硬的臉龐有著令人望之生畏的深沉怒氣,淩厲如電的黑眸射出足以淩遲眾人的寒光。  

“我只不過要你們安全護送小姐回洛陽,這個要求很難嗎?”巨掌奮力往桌上一擊,發出嚇人聲響。  

家僕們個個慚愧地低垂著頭,不敢發出任何抗辯之詞,甚至有些膽小點的還渾身發抖、牙關打顫呢!  

狠厲掃過眾人一眼,宮昊天冷聲道:“看來宮家是讓你們太輕鬆、快活了,所以辦事才會這般不牢靠,也許我該將你們辭退,換上一批更有能力的人才行……”  

此言一出,眾人驚惶地紛紛矮了半截,不住跪地磕頭謝罪,求饒聲四起。  

宮家主子雖然嚴厲、難伺候了些,但月俸可比其他大富人家多了一倍,而且逢年過節又會發紅包賞銀,這對貧苦的尋常百姓而言,可是人人求之不得,欣羡不已的好工作。  

冷眼瞧著跪地求饒的眾家僕,宮昊天表面冷靜,心中卻是驚怒交集,尤其得知妹子的失蹤更是讓他擔憂、心焦。  

沒想到他因事纏身,必須出一趟遠門,無暇陪妹子南下探訪親戚,心想派出大批奴僕、護院一路隨身保護應該沒問題,誰知他們這般不濟事,連個姑娘也看不住,竟讓他風塵僕僕才踏進家門就聽聞這壞消息。  

“小姐是何時失蹤的?”陰沉的嗓音正努力壓抑勃發怒氣,他知道此時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期待有人自動站出來發言,回答主子的問題。可惜等了老半天,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站出來。  

“好!很好!”宮昊天冷笑,看來他是養出一堆廢物來著。“連話都不敢回了,我要你們何用?”  

眾人慚愧地縮緊脖子,垂首不敢言語,就怕對上他寒冰似的冷酷眼神。其實大夥兒根本不懂平日溫柔沉靜、不曾有過任何脫軌舉動的小姐,為何在北上返家的途中失去蹤影,根本沒任何徵兆啊!  

清楚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宮昊天黝黑眼眸轉向發著抖、躲在一旁的丫鬟中的綠衣婢女。“小翠,你過來!”音調冷得讓人發寒。  

砰!  

只見清秀的綠衣婢女小翠嚇得雙膝一軟,砰然跪倒在地上,一路爬到他面前,哭得花容失色。“……嗚……少爺……我……我……”可憐!她已怕得說不出話來了。  

“哭什麼?”宮昊天斥道。“你是小姐身邊的丫鬟,小姐到哪里去你應該最是清楚!你說,小姐去了哪兒了?”  

“奴……奴婢不知啊……”嗚……就知道少爺一定會問到她頭上來,可她是真不知啊!  

“胡說!”宮昊天拍桌喝罵。“你伺候小姐多年,小姐心思你最是清楚了,再說臨行前,我還特地交代你要看好小姐,如今你敢跟我說不知道?我宮家養你作啥?來人啊!把她拉出去賣到妓院去!”  

“少、少爺,饒命啊……”小翠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地求饒。她從小便被爹爹親賣到宮府,終身為宮家的奴婢,如今就算主子要把她許配給家奴小廝或賣到妓院,她都無法反抗啊!  

見她下場這般淒慘,眾多下人也不敢上前為她說話,只有在心底祈求下一個倒楣鬼不是自己。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沒人有那般大的面子可以讓少爺饒人,整個官府的人都清楚,唯一能使宮昊天在盛怒下迅速轉怒為喜的人,就只有小姐了。只要是她的話,宮昊天沒有不聽的,所以平日大夥兒犯錯或有事相求找她准沒錯。但如今能救小翠的人卻是那個莫名其妙失蹤、導致宮昊天大發雷霆的罪魁禍首,這下小翠大概是在劫難逃了。  

眾人心中暗忖,不由得投給她同情的目光。  

“少爺饒命!少爺饒命……”哀求哭叫聲不曾間斷。  

“饒命?”宮昊天狠厲道。“要我饒了你可以,說!小姐到底上哪兒去了?”不相信這般威嚇,她還不乖乖地吐實。  

“少爺,奴婢真的不知啊!”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嗚咽道出與小姐最後相處的情形。“半個月前,咱們一行人與住金陵城的姑奶奶道別,一路往洛陽而來,那天晚上夜宿客棧,小姐她早早就熄燈睡了,奴婢不敢去吵醒她,便也回房睡下,誰知隔天清早奴婢準備服侍小姐梳洗時,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失蹤不見了。  

“當下大夥兒亂成一團,護院們便決定由他們留下尋人,而我們則先回來向少爺您稟報告這事兒。”嗚……護院們好奸詐,知道回來一定會承受少爺的怒氣,卻叫他們先回來挨?,自己卻遠在天邊逃過一劫。早知道她也要留下來找人,就算再怎麼辛苦也比被少爺那兩顆無情、寒冰也似的眼珠子瞪得發抖好過。  

聞言,宮昊天心下一凜,沒想到妹子失蹤已達半個月,心下更是焦慮難安。“護院們可有傳回好消息?”可惡!妹子是他心中的一塊寶啊,絕不容許出了半點差錯!  

悄然無聲,眾人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可見是沒啥消息傳回來。廳內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皆可聞,氣氛凝重得足以壓死人。  

哼!一群廢物!  

緩緩凝睇跪了一地的奴僕,宮昊天殘笑。“你們最好祈禱小姐安全回來,否則就等著領罰吧!”  

冷酷音調方落,他猛然旋身,強抑怒氣地往內室行去,留下一群跪地發抖、祈求小姐快快出現的奴僕們。  

夜涼如水,明月高懸,銀白月光透過窗櫺迤邐灑落,燭臺上火燭燒燃,灼灼火光將斜倚在床榻邊打著瞌睡的嬌小人兒,映照出一圈朦朧的神秘光暈,就連娟秀臉蛋上的青黑胎記,也變得模糊、不真切了……  

緩慢而沉重地睜開眼皮,舒仲呆滯盯著熟悉的床頂花色好一會兒,意識這才慢慢地清晰過來,嘴角亦泛起苦笑。  

他記起自己發了高燒,然後又被那三個麻煩精惹得怒焰高張,接著眼前一黑便啥也不知了,等再次睜開眼已是在自個兒床上。唉!想也甭想,他肯定是在眾目睽睽下像個姑娘家般昏倒了。喝!這下可好,不知那三個傢夥要怎地笑話他?哼!肯定不會有啥好話就對了。  

說起來也該怪自己,明知自己是那種常年不生病,可一旦發起病來便來勢洶洶、驚天動地,不拖個大半月是不會好的體質,卻還是疏於照顧自個兒,身體累積了太久的疲累,如今竟只因夜晚忘了蓋被便感染風寒而倒下,說出去都覺得丟臉!  

思緒紛亂飛掠過昏沉的腦袋,正覺口乾舌燥想起身下床倒杯茶,頭一偏,這才驚訝發現床沿邊斜靠著的纖瘦嬌軀。凝目細瞧,不是宮素心還會是誰,細白小手還抓著一條擰幹的濕巾呢!  

下意識抬手往上一摸,果然發燙的額際覆了條濕巾,俊目再往旁輕掃,一盆清水安置在床榻旁的小矮幾上,當下心中了然。看來這沉默少語的女子照顧他一整夜了,如今大概累極,忍不住打起盹兒來。  

細細凝睇她隱約帶著疲色的睡顏,一股暖流悄悄滑過舒仲心田,內心興起莫名的激蕩……  

自師父去世後,已經許久不曾領受過這種被人細心照料的關懷,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這種滋味有多美好,沒想到如今一病醒來發現有人守在身邊,這才驚訝地發覺,原來自己一直不曾忘懷這種感動。  

怔忡了會兒,他才回神便不自覺地皺起兩道俊朗劍眉……  

雖說現下是盛夏,可夜裏還是涼意襲人啊!怎地她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瞪著衣衫單薄的人兒,他有點惱怒。  

輕悄悄下床找來自己的長衫,小心翼翼地為她披上,可就算動作再怎麼輕巧,還是驚醒了淺眠的宮素心。  

“唔……舒、舒掌櫃,你怎麼下床了!”倏然驚醒,映入眸底的竟是他泛著高燒熾紅的臉龐,宮素心忙著想將他扶回床榻上好生躺著。可才站起身,披在身上的青色長衫便飄然落地。  

啊!他是怕她受寒,特意下床找來長衫為她披上!心思細膩的宮素心立即想通他未曾言語、舉止下的體貼,默默地拾起長衫摺疊放好,低垂的臉蛋有抹淺淡的羞紅……  

唉!太丟臉了!要照顧人的人怎反而被病人照料,實在太不中用了。算了、算了!現在不是自我厭惡的時候,還是舒掌櫃的身體比較重要。  

“舒掌櫃,你還病著呢!快躺回床上歇息才是。”擺脫自我嫌惡的情緒,宮素心急忙忙將人攙回床榻上。  

大抵也真覺得自己體力未複,身體尚虛,舒仲並未拒絕回到床上,只是才剛倚著床頭坐躺好,便見她端來一碗墨黑色可怕的湯藥,柔嫩嗓音緊隨響起。  

“大夫來瞧過了,他說你得了風寒,只要服下幾帖藥、多休息便可早日好轉。來,這碗藥還溫著,你快趁熱喝……”  

睞著那逼近唇邊的湯藥,舒仲向來冷靜斯文的神色漸起變化。“呃……我想休息個一晚,燒便會褪了,這帖藥不用服了吧!”故作鎮定微笑,深沉的黑眸卻有絲難以察覺的驚恐。  

“不成的!”以為他自恃身強體健而逞強,宮素心搖頭勸慰。“大夫說了,你這病得按時服藥才會好得快。來,快喝了它!”見他遲遲不接過去,自動將墨黑湯藥送至他唇邊,大有親自喂藥的打算。  

“呃……你先放著,我等會兒再喝……”床榻就這麼點大,實在無處可躲避,偽裝的平靜神情開始崩塌,他乾笑連連,找藉口拖延時間,看來是想等人走後再偷偷倒掉藥汁。  

“咦?”宮素心玲瓏心思,見他遲遲不肯服藥,不免疑心大起。凝目細瞧後,她總算瞧出些端倪,語意帶笑小心探問。“舒掌櫃,你……怕喝藥嗎?”  

“誰、誰說的!”被刺中弱點,他先是強力否認,接著尷尬地為自己辯解。“人有偏食的權利吧!我……我只不過恰巧討厭吃苦的東西罷了!”搔搔頭,難得顯露出孩子氣模樣。  

原來這看來斯文、成熟的男人竟也有如此小孩子氣的一面!忍俊不禁,宮素心驚奇又好笑地瞅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沒……沒辦法啊!打小我就討厭這玩意兒,每回病了總被師父壓著打屁股才會乖乖吞下……”被瞧得俊臉發窘,舒仲話在嘴中含糊咕噥著,像是解釋又好似為自己辯解。  

這麼說是在暗示她得打他一頓屁股,他才會甘心喝藥嗎?促狹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但她可不敢真去實現。  

她反而有若安撫小孩子般,掛著極具耐心的柔笑哄道:“乖,喝了藥身體才會好得快,你總不希望管大廚他們三人為舒掌櫃你擔心吧?”  

他們會擔心?別開玩笑了!他可不認為那三個混小子有那般好心腸。  

撇撇嘴,不屑淪落為像“某些”光會在背後破壞他人形象的三流人物,舒仲壓下到嘴的嘲諷,只是輕輕哼了聲,表達自己的不予苟同。  

“不管再怎麼討厭,為了身子好,這藥舒掌櫃你還是得喝下才行……”略過他黑沉眸底的抗拒,宮素心溫柔中隱含著頑固堅持。  

“呃……打個商量行不行……”對那三人的不滿霎時間盡消,舒仲掛起一抹求饒意味甚重的可憐笑容。  

她不語,只用盈盈水眸凝睇,無言中有著不容拒絕的關懷與堅持……  

啊——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光看她安寧、堅定的神情,舒仲在心底為自己哀歎,知道自己註定逃不過這場“藥劫”了。  

唉!她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瞅人,會引人遐想的?……  

壯士斷腕地接過藥碗,他悲壯地吞下藥汁,暗暗下了決定——以後絕不能再收容擁有這種眼神的姑娘了,因為他會被克得死死的。  

幸好眼前這個還不清楚她擁有這項武器,更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哈哈哈……練武之人竟會被小小的風寒打敗?舒老大,你丟不丟臉啊?”  

“嘻嘻嘻……竟然當眾昏倒?舒老大,你身體這麼虛啊?”  

“呵呵呵……只有姑娘家才會這般地弱不禁風,舒老大,你確定你不是個姑娘?”  

呿!這三人是吃飽撐著,大清早來他房裏上演一出三重唱嗎?懶洋洋地坐躺在床頭的舒仲冷冷地瞥了圍繞榻邊、三抹欠揍的高大身影一眼,若非是病中手腳酸軟、無力,只怕早已飽以一頓老拳了。  

“你們興致挺高的,是嗎?”唇角隱約勾笑,平淡、斯文臉龐叫人猜不出底下迂回千轉的心思。  

老虎不發威真把他當成病貓了嗎?就算是病中的老虎,還是有幾分厲害的。舒仲哼哼冷笑,黑眸斜睨流轉著幾許詭譎惡氣,睞得三人心驚膽戰,警覺心大起,倡狂笑聲突兀頓止……  

“怎麼不說了?再繼續笑啊!你們不是挺閑的嗎?”雲淡風清的語調教三人打心底生出一股惡寒直竄腦門。  

“嘿嘿……舒老大,你休養要緊,咱三人趕著忙飯館開張,就不打擾了……”管菜刀乾笑不已,隨便找了個藉口便打算溜之大吉。  

玄青、了凡急忙附和,泛起最無辜的笑臉,一步一步地悄悄往房門口退去。他們可沒忘記,每當舒仲顯露出那種神情笑容,便是他們活該遭殃的前兆。  

“站住!”挑起劍眉,舒仲瞅著三人僵硬的笑容,不輕不重地丟出殺招。“忙著飯館開張?哼哼,怎地昨日鬧成那樣,幾乎所有物品都被砸壞了,今兒個還能開店作生意嗎?”  

霎時間,三人由方才的囂張在眨眼間轉成可憐兮兮的小媳婦,笑得好不尷尬。玄青、了凡則嗔怪地怒瞪管菜刀,怨他哪壺不開提哪壺,世上哪有這麼白目的人?  

怎麼?不然你們自己找藉口溜啊!幹麼還杵在這裏?回瞪一眼,管菜刀這才小心翼翼地巴結笑道:“嘿嘿,舒老大,你養病重要啊!這些小事就別擔心了……”反正砸店拆屋也不是第一回了,他與修復房子的師傅們熟得很,請他們在最短時間內將店內恢復原狀,應該不是啥問題。  

若還摸不清他鬼頭鬼腦裏轉的鬼主意,舒仲就不叫舒仲了。只是那渾小子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請人來修得花多少銀兩?還有歇業這些天的損失……嗯嗯,讓我算算總共是多少呢……”驀地,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算盤,不顧三人青澹血色,五指飛舞在珠盤間,劈哩啪啦聲響聽得三人有如被打入地獄般淒慘。  

媽呀!這舒老大竟連枕頭下也藏了個算盤,啊——完了!  

“舒、舒老大,俗話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何須計較得如此清楚?再說咱們親如兄弟……”  

“沒錯!”緩緩抬首凝睇,舒仲笑得可奸險了。“俗話說親兄弟明算帳,這筆帳兄弟我絕對會算得一清二楚。”  

“嗚……不要啊……”了凡大光頭忽地撲上去抱住人,將他撞癱在床上,雙手雙腳狠狠地箝制住他,臉上卻哭得好不淒慘。“人家已經欠你一屁股債,舒老大,你好毒的心腸,竟然還要雪上加霜……”  

“死禿驢,你竟然敢……”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加上高燒無力,舒仲驚愕地發現自己完全被制死住。  

“嗚……舒老大,你高抬貴手吧……嗚……”哀嚎聲響亮震天,完全掩蓋了他接下來的話。了凡悲淒哭求,俊目卻迅速閃過一絲頑劣,眼色稍稍一使,另兩人馬上會意過來,二話不說也撲上去,四個大男人像麻花卷般糾纏在一塊兒,其中以舒仲最為慘烈,被壓在最下層,連呼吸都快喘不過來了。  

“渾小子,你們找死,等我病好了,看你們往哪跑……”好不容易擠出恐嚇之語,奈何出自被壓制住之人的嘴裏,實在一點威脅也無。  

“嗚……我們好怕啊!”三人異口同聲地奸笑,還作戲十足的渾身抖了下。  

“娘的!再不放開我,我保證日後你們會死得很難看!”難得向來談吐斯文有禮的人開口罵粗話,可見已經怒火大熾。  

“嘿嘿……舒老大,落于下風的人該識相些,怎麼還這般硬氣?”磨拳霍霍,狠狠朝頭頂敲去,當真是完全不怕日後被人扁成豬頭。  

“死禿驢,你……唔……唔唔……”  

“耶?想不到舒老大,你這粗皮硬肉的彈性挺好的……”捏起他兩邊的臉頰肉一扯,管菜刀驚奇道。  

“官……采刀……泥屎釘了……”  

“呵呵呵……舒老大,你這是人說的話嗎?沒人聽得懂啦!”玄青笑咧嘴,捉弄小孩兒般地一掌往他飽滿天庭拍去,怒得舒仲雙眼幾欲噴火。  

“……泥們……給偶擠主……”  

“哈哈……好好玩喔……”三人樂得哈哈大笑,玩心全被挑起。  

就見三人發洩平日怨氣般,毫不留情地玩弄床榻上的病虎,嘻笑怒?聲不絕於耳地傳出緊閉的房門……  

咦?奇怪了,舒掌櫃房裏怎麼吵成這樣?捧著熱呼呼的早膳,宮素心才走到房門口便聽見裏頭不斷飄出吵鬧聲,在三道高昂的笑聲下,還隱夾著語焉不詳的怒喝詛咒,聽那嗓音不就是……  

糟了!該不會管大廚他們挾怨報復,趁舒掌櫃還病著時去捉弄他吧?憶起昨日那三人在?述舒仲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宮素心頓生不好預感,心中一急,纖白小手急忙敲起房門……  

“舒掌櫃,你還好嗎?”  

“好的很!”三道完全不屬於主人翁的喧嘩謔笑不約而同地隔著門板回應,中間還夾雜著正主兒的咒?聲。  

啊——舒掌櫃果真被捉弄了!怎麼這些男人要玩也不看看情況,現下舒掌櫃正病得厲害啊,怎堪被他們這般戲弄?萬一病沒養好反而更加惡化,那就糟糕了!宮素心又好氣又好笑,也怕病人被玩出更嚴重的病況來,小手將門板拍得更是急切,直喊著要人快快將門打開。  

房內,管菜刀耳聽外頭嬌呼聲不斷,門板被拍得“砰砰”作響,朗目緊盯被了凡、玄青各架住一邊而動彈不得的舒仲,一股邪惡念頭閃過腦際,讓他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舒老大,看來素心妮子挺關心你的啊!”修長手指搓著下巴,眸底充滿惡作劇的異彩。  

“我絕對會讓你死的很‘舒服’!”兩道熱辣辣燒刀子直射向他,舒仲那冷面叫人瞧了會直發寒。  

管菜刀才不在乎!反正都將他玩到這地步了,橫豎是逃不過他日後的報復,那麼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將他玩個徹底,多撈點本,這樣才值回票價啊!  

主意一定,立刻擊掌大叫:“剝了他的衣服!”話聲方落,人已撲上去,像邪惡淫徒般撕扯舒仲的衣服。  

不愧是最佳損友,玄青、了凡馬上會意他的想法,兩人轟然狂笑,連連叫妙,不落人後地立刻加入戰局,三人六手以絕佳的默契在舒仲百般掙紮阻撓下,以最迅捷的速度將他剝了個精光,架押著他一步一步地往房門口而去。  

“你們敢!”舒仲驚吼,不敢相信他們真敢如此做。老天爺!如今的他可是像個初生嬰兒,全身上下沒一點衣物遮蔽啊!  

將扭動不已的光溜身軀架到房門口,三人互瞄一眼,笑得很邪、很淫蕩。“我們是不——”  

“敢!”齊聲狂笑大吼,房門一拉,將光溜溜怒?的男人往正站在門口、素手因連番敲門半舉在空中來不及收回、滿臉驚愕的姑娘奮力丟去……  

“啊——”  

在尖叫聲中,女人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重量被男人壓倒在地,兩人跌滾在地交纏成一團,而三個罪魁禍首卻毫無同情心地狂笑著奪門逃難,開始找地方避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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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曖昧的姿勢、尷尬的氣氛、慌亂失措的四目相視……  

“舒、舒掌櫃……你……你……我……”被壓在身下的她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水靈明眸不敢四處亂瞟,就怕見著啥不該看的束西,只得直勾勾地盯著他頸部以上的臉龐。  

太、太羞人了!現在是什麼情況?這種荒唐事怎會發生?宮素心僵直著身體,卻掩不住爬上嬌顏的酡紅。老天!雖只是瞬間的一瞥,該看的、不該看的都已教她給瞧了個徹底,清晰的刻印在腦海中,就連現在,她亦可敏銳感受到壓在身上的男體與自己是那麼的截然不同……  

沒想到舒掌櫃隱藏在衣衫下看似文弱的身軀,實質上卻有練武之人才擁有的精瘦結實,那胸膛不僅寬厚強健,而且摸起來還極溫暖有彈性,觸感絕佳……  

耶耶?摸起來……  

怦怦……怦怦……急速卻規律的跳動透過白嫩手心傳來,讓宮素心愕然發覺自己的手正放在不該放的地方,毫無意識地偷吃人家的豆腐。  

不過以此刻兩人貼合的程度,就算想悄悄收回手也很難,根本沒多餘空間容置她的手啊!  

意識到這進退兩難的曖昧姿勢,原本就染紅的臉蛋此刻簡直快燒了起來,渾沌的腦袋瓜子根本無法作出任何反應,只有瞠大雙眼傻傻瞅睇著相隔不到一寸遠的放大男人臉。  

“喔……我的天……”舒仲忍不住呻吟,心底早問候到那三個王八蛋的祖宗十八代去了。  

瞧瞧他陷入怎樣地困境!他可是個高燒病患啊!為何還得勞心勞力、傷透腦筋想法子化解這種尷尬到極點的困窘?強烈感受到身子下的柔軟嬌軀,舒仲忍不住歎氣。就算現在病著,他到底還是個活生生的男人,身無寸縷地和個姑娘家如此親密貼合,沒血氣上湧就真不叫男人了。  

如果壓住的姑娘他恰巧對她又挺欣賞、憐惜的,那就更不用說了。沒直接霸王硬上弓就該教人佩服他的自製力了。  

強自忍下心口騷動,舒仲故作鎮定地道:“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幻覺,現在是在作夢,你信是不信……”頓了下,輕掃過那既驚訝又羞澀的雙瞳,不等她回話便苦笑自語。“好,你甭說了,我知道你不信……”  

“呃……舒掌櫃……這、這麼僵著也……也不是辦法……”不安地扭動身體,羞赧目光依然只敢停留在他臉龐上。  

“你——別動!”倒抽口氣,他困難地吐出話語。這妮子是太純真了是嗎?難道她不明白這樣動著會對男人造成多大影響?  

瞧他難看臉色,額際還不時滾落滴滴汗珠,宮素心就算不明白發生啥事,也嚇得果真不敢亂動。  

“舒、舒掌櫃,你病得很不舒服嗎?”小心翼翼地探問,以為他是因高燒熱度而痛苦。  

“不!沒、沒事!”可沒敢說自己起了男人最原始的生理反應,怕不將她嚇壞才怪!喑啞苦笑,舒仲發出第一道指令。“來,合上眼睛。”他可不想等會兒起身時,再次被她瞧見自己光溜溜的糗狀。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宮素心果真乖乖緊閉眼皮。  

見狀,舒仲為她的聽話而失笑,慢慢地撐起酸軟無力的臂膀翻身坐起,可能方才與三名渾人抗拒時,使力過多,體力透支了,如今這麼簡單的動作便叫他氣喘吁吁、不得不暫時休息一下好回復精神。  

身上壓力頓減,看來他已經爬起身了。羞澀不安暗忖,她等著他下達第二道指令,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依舊只聞陣陣低喘,緊閉雙瞳的宮素心沒敢貿然睜開眼,躺在地上的身子仍然僵硬得像塊木板。  

“舒掌櫃,我……”想問自己何時才能重見光明。  

“還不許看!”直接截斷問話。  

“我、我沒看啊!”被這麼一叱喝,宮素心眼都還沒睜開,兩隻素白小手反射性地蒙住眼,證明自己確實是沒違背他的命令。  

喘息漸止後,舒仲疲累地抹了把臉,順勢斜睨地上人兒,可這一瞧竟讓他有些心蕩神搖,逐漸平穩的心跳又狂亂起來……  

只見她如醉楓嫣紅的小臉蛋滿布羞赧與慌亂,就連捂著水靈明眸的小手也染上了一層淡淡櫻紅,整個人像是被胭脂潑灑過般,尤其是那兩瓣微啟的粉嫩朱唇微微輕顫,引誘著人去採擷品嘗——嘗嘗是不是如想像中那般美味醉人……  

“啊……”她突地震驚得睜大水眸,小手已從蒙著眼改成捂著豔紅小嘴,傻傻望著眼前這張又突然放大的斯文臉龐,腦袋一片空白。  

他他他……他為……為什麼……怎麼可以……  

直到耳邊傳來驚呼,舒仲才愕然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順從了心底的念頭,輕薄了人家。可是在瞧見她一臉震愕又茫然的可愛表情後,他忍俊不禁地輕笑起來,索性橫了心,將邪惡的采花淫賊當個徹底。  

主意一定,輕巧扯開阻礙進攻的小手,頭一低,溫柔而綿密地細細啄吻可口櫻唇,動作之輕柔像是怕碰壞了她。  

“你、你、你……”最初的驚嚇過後,拾回混亂思緒,身體上的一切知覺霎時間全部回籠,宮素心這才遲鈍地發現自己不知已被占去多少便宜。  

奮力將人推開,一骨碌翻身躍起、連退好幾大步,瞪得如銅鈴大的眼睛在溜見坐在地上笑得一臉莫測高深的男人時,又是一陣臉紅耳赤外加尖叫、捂眼、轉身背對,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無半分拖泥帶水。  

呵呵……從不知這妮子動作能這麼迅速!舒仲簡直想讚歎了,不過此時他若有任何不正經言詞,大概會被這丫頭從此視為拒絕往來戶吧?  

聳聳肩,勉強站起身來,瞧見撞翻在地已成一片狼藉的早膳,他回復原有的冷靜斯文,像是沒事發生般。  

“素心妮子,可否再去幫我端些吃食來?大清早被鬧到現在,一粒米都還沒進,肚皮還真有些禁不住……”  

“我、我……我馬上去!”逃難似的,她蒙著眼就往樓梯沖,“砰砰砰”的下樓聲在在顯示了內心的慌亂無措,當然就不會有其他心神去注意到,舒仲對她的稱呼從以前客氣、有禮的“素心姑娘”,一躍成為語帶親密的“素心妮子”了。  

目送她離去,舒仲再次驚異不已。怎麼她還有成盲劍客的資質?瞧瞧,蒙著眼還能奔走無障礙,真是太厲害了!  

搖搖頭,他興味地笑了。以她這般羞澀的性情,等會兒她會以何種神情、心情面對他呢?哈哈……真是令人期待啊!  

她、她到底在逃什麼?逾禮的是他,占人便宜的也是他,她沒當場厲聲指責他的不是就已夠膽小了,怎麼搞到後來還懦弱地轉身就跑,好像做錯事的人是自己?  

愣愣呆坐在廚房內,無意識地將滿桌子的清粥小菜挾入一盤盤小碟子中,滿籮筐的疑問在腦袋瓜裏飛舞、轉圈圈,想破頭就是找不出個答案來。  

舒掌櫃是燒糊塗了嗎?怎麼會對她……想到這兒,宮素心臉兒又是一紅,纖手忍不住撫上粉嫩紅唇,當時的溫熱刺麻感似乎還停留著未曾消散……  

原來男人的親近就是這麼回事啊!以前曾不小心聽聞過身邊小丫頭們彼此交換秘密般的低語嘻笑,那時她們臉上的表情滿是羞赧。當時的她並不懂男女之間會有何教人笑得像傻瓜的情愫滋味可言,畢竟她一向被保護得太好了,任何陌生男子皆無法靠近她的身邊,當然就不會有逾越了男女之禮的舉動發生,可如今……  

驀地,她將臉蛋兒埋進掌心裏,只覺得粉頰火辣辣,暗暗責怪自己不知羞,只因為她——竟然不討厭那種溫暖、綿密的刺麻感,尤其舒掌櫃好似將她當稀世珍寶般細緻柔軟的密密啄吻,讓她有種被人萬般珍惜著的感動……  

“噓……噓……素心……素心丫頭……”憋著嗓子像賊般的低呼由窗櫺外斷斷續續地傳入廚房裏,驚醒了裏頭呆坐出神的人兒。  

“啊……”她嚇得跳了起來,還以為自個兒羞人的心思被人看透,秀致臉蛋紅得不像話。  

“……這兒……這兒……”窗外三顆人頭像串丸子般層層相疊,頻頻招手吸引廚房裏四處尋找聲音來源的姑娘。  

“是你們!”蓮步輕移至視窗邊,不解他們喚她有何事?  

瞧她略顯暈紅的溫緩神色,三名痞子心虛地互瞄一眼。方才他們只顧著捉弄舒老大,連帶將她給拖下水,這會兒才總算想到那種惡劣玩笑對姑娘家而言是太過火了。還以為她會氣哭了呢!沒料到看起來還挺心平氣和。  

呵呵……管他的!既然她不介意,那最好不過了!三人裝傻乾笑,不約而同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嘿嘿……素心丫頭,舒老大後來有沒有說些啥麼?”會從逃亡的途中再折回來,就是想弄清楚舒仲事後有無吐出要如何“回報”三人,這樣好歹能有個心埋準備。  

“沒、沒有!”提起舒仲,宮素心不免慌亂而不自在起來,說起話也顯得結巴。  

“真沒有?”管菜刀質疑追問,依他對舒老大的瞭解,絕不可能會這麼簡單放過三人。  

“真、真沒有……他……他只說肚子餓了,要、要我送早膳去給他……我、我得送吃的過去了……再……再見!”怕被三人追問出羞人的蛛絲馬跡來,她端起食盤匆匆忙忙逃了,動作快得像有鬼在追趕。  

“怪了!”摸摸兩撇翹胡,玄青若有所感。“我說兩位難友,你們不覺得素心丫頭的反應挺怪的,小臉兒還紅得不像話,會不會是舒老大獸性大發,把人家給怎麼了?”  

“牛鼻子說的是!”了凡也察覺不對勁,但言詞間還是不忘調侃道:“不過這麼短時間就把人家‘怎麼了’完畢,那舒老大的能力也未免太差了,哈哈……”  

“呿!”管菜刀、玄青白眼相送,尤其玄青忍不住叨念。“果然是個假和尚,滿腦子廢料!”  

了凡聞言不滿,兩人又是一陣唇槍舌戰,只有管菜刀稍具憂患意識,心中有些發毛道:“咱們幹下這等事,舒老大卻默不作聲,你們不覺得教人渾身發寒嗎?”通常越是狂暴的風雨前越是寧靜啊!依舒老大的個性……  

想到這裏,管菜刀從腳底麻到頭皮,而鬥嘴的兩人思及過往舒仲的手段,也嚇得唇色慘白,再沒心思笑鬧。  

三人慘兮兮苦笑,喃喃自語:“這些天咱們還是安分點好……”  

避開了三人的追問,卻逃到更教人難以面對的問題人物跟前,這算什麼?躊躇在舒仲房門前猶豫著該不該進去的宮素心忍不住想歎氣,到現在她還不知該用何種態度來與舒掌櫃相處。  

裝作若無其事,像以往那般客氣、保持距離?這太假了!那麼丟下吃食,轉身逃跑呢?不行、不行!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逃得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只要她還待在這兒,兩人總免不了要見面的。  

搖搖頭,她思來想去總拿不定主意,也鼓不起勇氣敲門進房,竟在房門前來來回回地踱起步來。  

正當她在房外苦惱時,房內的舒仲卻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妮子到底還要遊蕩多久?再任由她這樣下去,他毫不懷疑她絕對有本事磨蹭到地老天荒。呵呵,還是趁早打破僵局吧!免得地板讓她給磨出一條溝了。  

清了清喉嚨,舒仲不疾不徐地喚道:“是素心妮子嗎?進來吧!”  

初聞那因病還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宮素心震了下,在還沒作好心理準備的狀態下,硬著頭皮推門進房去了。  

“舒、舒掌櫃,我幫你送吃的來了。”低垂著螓首,怎麼也不敢抬眼看人。  

“端過來。”  

她沒應聲,只是默默地來到床沿邊,水眸緊盯著自個兒腳尖,無論如何也不敢亂瞟,就連呼吸也是凝著的。  

瞧她這戒慎恐懼的模樣,舒仲發噱笑問:“怎麼?地上有銅錢嗎?”輕鬆自在的語調好像根本沒事發生般。  

啊!好熟悉的問話!不就是兩人第一次上街時,他取笑、調侃她的話語嗎?驚訝、迅速地抬頭望他一眼,卻見他身著單衣、整整齊齊地安坐靠在床頭,以深沉不見底的黑眸笑瞅著她。  

宮素心粉頰再次迅速泛紅,飛快地低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好低聲喃道:“這、這早膳,舒掌櫃你快些吃吧……我、我還有事先走……”話還沒說完,將食盤塞給他就想逃。  

“慢著!”飛快攫住細緻藕臂將她拉回,舒仲故意道:“我沒胃口了,你將東西端走吧!”  

“沒胃口?”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拉走再也沒心思害羞,宮素心緊張問道:“高燒還沒褪嗎?”知道病人向來沒食欲,探手往他額間輕觸,透過手心傳來的溫度果然依舊滾燙。“哎呀!都怪管大廚他們那般戲弄你,這會兒可不又著涼了!”她叨叨絮絮念著,直怪那三人做啥捉弄一個病人。  

聽著她的叨念,舒仲閉上眼微微一笑。呵呵……她的小手冰冰涼涼的,舒服極了……  

“舒掌櫃……舒掌櫃……”  

“啊!什麼?”恍恍惚惚睜開眼,一張略顯擔憂的小臉瞬間填滿視線。  

宮素心瞧他似乎精神有些委靡,不安地建議道:“我看還是再請大夫來看看吧!”  

“不用了!”搖頭拒絕,他可不想大夫再來開些苦死人的藥方逼他喝下。“我休息些時間就好了。”  

看他一臉堅持,又思及他對苦藥汁的厭惡,宮素心大概可以猜出他為何拒絕,心中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卻也只能依了他。  

“好吧!但這些食膳你一定得吃才行。”人是鐵、飯是鋼,沒吃些東西補充體力,病怎會好呢?  

眸底閃過一抹狡獪,舒仲微笑應和。“好啊!不過我沒力氣了,你喂我?”  

沒力氣?怎麼方才他拉她時,力道可足得很?懷疑瞅凝著他,宮素心卻沒那個膽質問。  

故作可憐樣,舒仲也不說話,只是無辜回視,那模樣還真有幾分病西施的神態。  

暗暗歎氣,端起食盤,她認命了。“我喂你吧!”  

舀起一匙粥往他嘴裏送,舒仲也毫不客氣地張口吞下,黑眸卻漾著笑意,直勾勾盯著她臉兒細瞧,那眼神熾熱得會炙人。  

只顧著專心餵食,宮素心並無注意到他灼烈視線,直到舒仲蒲扇大掌撫上她粉頰上的胎記,她才驚得往後一縮,脫離了他的掌握,卻也在他修長指尖上殘餘些許青黑色細粉。  

“舒、舒掌櫃,你做什麼?”深恐被揭穿啥秘密般,她蹦跳起來離得他遠遠的,十指忙不迭地梳撫發絲遮住臉上胎記,語調中有著顯而易見的顫音。  

果然!她臉上那胎記是假的!舒仲挑眉微笑,證實了心中之惑。  

剛剛兩人如此近距離面對面下,他細細端倪她秀麗臉龐後,突然發現她頰上胎記不似人家天生自深層肌膚透出來那般自然,反倒像是以極其細緻粉末塗蓋上去,就像姑娘家抹粉點紅那般,只可惜別人是為愛美而裝扮,她卻是為了呈醜而塗抹。  

老實說她醜妝化得極好,雖然她平日總是低著頭不讓人瞧見自己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和眾人朝夕相處這麼長的日子,還能將大夥兒瞞得一點懷疑也沒有算是厲害了。今日若非有機會在如此近距離下觀察入微,又若非自己突破男女之防出手碰觸,那麼相信這個秘密還能繼續保持下去。  

搓揉著指尖細粉,黝黑眸光若有所思,他淡笑著不答反問:“素心妮子,這是為什麼?”  

他發現了!粉唇霎時間蒼白如雪,宮素心默然靜立好久、好久,久到舒仲以為她不願回答,正想說些什麼時,她卻突然緩緩抬起螓首,怔怔凝望著他。  

“我……我有苦衷……”朦朧含煙的兩汪秋水浮上幾許悲哀。“很、很抱歉欺騙了大家……舒……舒掌櫃,你要……要我走嗎?”她知道像她這樣一個來路不明又說謊的人,任何人都不會接受的。  

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心痛而難過。她是真的喜歡這兒的人、這兒的一切,在飯館的這段日子是她生命中少數開心的時刻,她是真不舍啊!再說離開了這兒,她孤身一人,天涯茫茫的又該往何處去?  

這丫頭想哪兒去了?他有說要趕她走嗎?怎麼一臉愁雲慘澹呢?舒仲忍俊不禁,不由得笑?。“我有說要你走嗎?小腦袋瓜別胡思亂想,當心打結錯亂。”  

“啊!我、我不用離開?”她瞠大眼簡直不敢相信,小臉瞬間亮了起來,散發著美麗光彩。  

這個問題實在沒回答的價值!舒仲斯文淡笑,招手要她過來。“擰條濕布巾給我。”  

“嗯。”滿心歡喜下,她迅速擰了條濕布巾來到床榻邊給他,也沒心思細究他究竟要做啥?直到他接過布巾也有了動作,她才驚叫:“啊——舒掌櫃,別……別擦掉啊……我不想讓別人瞧見……”死命捂著胎記之處,怎麼也不讓他抹掉。  

“放心!”拉下細瘦掌心,露出被細粉遮蓋的粉頰,輕緩的嗓音有著迷惑人心的魔力。“我不是別人。”話落,手上的濕巾便以極為輕柔的力道擦抹著。  

醉人的低沉男音像會催眠人般,宮素心不由得凝目瞅睇床榻上的男人,卻發現自己跌入了兩潭深不可測的黑水中,任由被吞噬再也無力掙紮。  

沉靜中四目相交糾纏,沒人出聲破壞這片寧靜,四周氛圍顯得曖昧而親昵……  

像是以畢生最認真神聖的態度執行這項工作,舒仲對待珍寶般細心撫拭五官秀致的小巧臉蛋,直到滿意了才以大功告成的得意口吻朗笑。“瞧,多美!”  

這會兒宮素心才大夢初醒地摸著自己臉頰,果然那精心繪製的胎記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認識這些日子以來,此時此刻舒仲才算是真正見識到她的廬山真面目。雖然早能由那精巧五官猜測出她本來面目應該不差,可以預測出是個美人兒,但當潔白素顏展露無遺時,他還是不免讚歎而震懾,甚至可以說天下少有姑娘的容貌能勝過她,就連金陵花魁李紅月亦及不上她的秀麗丰姿。  

原來一塊佔據了大半面容的胎記,竟會讓人對美醜有如此巨大差異看法!舒仲暗忖失笑。虧當日在街心,李紅月還譏笑她醜怪,若讓她知曉她連素心丫頭的一半姿容都不及,怕不當場氣得張牙舞爪、失了花魁風範?  

“舒掌櫃?”宮素心小聲呼喚,覺得他好像有點失神。  

倏然回神,舒仲瞅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喃喃自語。“看來我以後得小心點了。”  

小心?小心什麼?舒掌櫃怎會莫名其妙蹦出這句話來?宮素心滿腹疑問,正待啟唇相問,卻愕然發覺一團黑影罩來,還來不及反應,兩瓣粉唇又被攫住……  

此次不再像先前那般輕柔啄吻,而是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著她的唇,汲取豔紅小嘴裏的甘甜花蜜,糾纏著可愛而無措的丁香小舌……  

轟!宮素心只覺一陣熱氣上湧,全身無力癱軟在床榻上,洶湧而驚人的狂潮將她陷入舒仲所引起的風暴漩渦中,再也無法思考……  

良久,終於饜足的舒仲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氣喘吁吁的她,視線依然留戀在被吻得紅豔欲滴、十足誘人的朱唇上。  

舒掌櫃怎麼可以又吻她呢?水眸尚帶著一絲迷蒙,宮素心努力想找回飛散的理智,既羞赧又困惑地沉靜了好一會兒後——  

“舒掌櫃,你這是在占我便宜嗎?”這種行為應該算是了吧?她該不該賞他一巴掌、大罵他是登徒子呢?好煩惱喔!以前沒經驗,實在很難去判斷,乾脆虛心求教比較快。  

勾起一抹輕淡得幾乎教人瞧不見的詭笑,舒仲不疾不徐、一派正經地道:“我是占你便宜啊!”  

叩叩叩  

刷刷刷……  

鏘鏘鏘……  

粉亂吵雜的聲響此起彼落,互相唱和般地自“返璞樓”內傳出,三名健壯男人揮汗各據一方勤奮工作著,腳邊榔頭、釘子、木條……等等修理器具一應俱全,他們已經關起門來連續敲敲打打三天了,目的就為了早日整頓好飯館,早日開店作生意。  

“怎麼不請木工師傅來整修呢?”被委派只能安坐一旁陪大夥兒聊聊天解悶的宮素心奇怪地問道。看他們這邊鋸一鋸,那邊補一補,她還真有些擔心屆時飯館內的牆壁會像乞丐裝一樣,到處是嚇人的補丁。  

“呵呵……素心丫頭,你放心!”像是看穿她的擔憂,了凡笑得挺得意的。“這種算是小意思,我們熟練得很,自己來就成了。真要鬧到請木工師傅,那就得像半年前那種大破壞,連房子都快垮了的地步才需要啊!”聽話中意思,可見經驗挺豐富。  

“可不是!半年前那回,姓管的差點連房子都拆了,搖搖欲墜得只差還沒倒塌罷了!”玄青搖頭歎氣,回想當初舒老大的神情,現在想來都還會作惡夢。  

“喂喂喂!”揮舞著榔頭回身抗議,管菜刀極度不滿。“又不單只有我一人造成的,若無兩位鼎力‘相助’,戰果哪會如此輝煌!”  

“這麼說也對啦!果然我們三人是最佳組合啊!”了凡大光頭猛點,沉醉於往日的豐功偉業中。  

聞言,宮素心除了歎笑還是只能歎笑。瞧他們半點反省意思也沒,甚至還挺引以為傲的,難怪舒掌櫃拿他們沒辦法……啊——想到舒掌櫃……  

腦海裏猛然竄出那瞅得人心慌的沉沉黑眸,與如今想來依然教人臉紅心跳的唇舌交纏……思及此,美麗暈紅悄悄渲染上粉頰,她知道自己此時定是雙頰燒熱,就算旁人沒發現,依然心虛地以手捂臉,深怕被人瞧出端倪。  

唉!三日前她問了個蠢問題,卻怎麼也沒料到舒掌櫃會這麼光明正大、理直氣壯承認自己確實是占她便宜,那一臉的正經、無辜、理所當然的神情找不出一滴滴的愧疚,反倒教她不知該作何反應才是最恰當。最終她竟也只是傻傻地點點頭,然後腦中一片空白地走了出去。  

等回到自己房裏冷靜下來,思緒也清明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一般姑娘家被侵犯了,是有資格可以指著對方鼻子臭?外加拳打腳踢一頓的,只可惜錯失了最佳撒潑時機,她可沒那種臉皮再回去要求行使自己的權利。  

這些天她原本是想避開他,好免除自己的尷尬,但天偏不從人願,只因那身強力壯的三個男人閃人閃的緊,打死也不願自投羅網現身在他面前,而舒掌櫃的高燒卻又時熱時降,病情一直無法穩定,若連她也狠心不管,就怕他不病垮也要活生生餓死了。  

所以這三天,她不僅無法躲開他,反而因為需要照顧他而比以前更加貼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亦倍增許多。幸好自那日舒掌櫃吻了她之後,再也沒這類的反常舉動,待她就如往日那般溫文有禮,仿佛兩人間從沒發生任何事般。  

不諱言,他這樣若無其事的淡然使她有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但相反的確也讓她松了好大一口氣,只因現今的她實在無心力去應付任何形式的變化,她只想維持在這種像是朋友又像是主雇的安全關係上,然後安安分分、不引人注意地在這兒窩下來,就算一輩子幫這幾個愛胡鬧的男人打雜幫傭,也覺心滿意足……  

“素心丫頭!”  

“什、什麼?”猛然回神,三張特寫大臉逼近眼前,當真是好大的壓迫感。  

“丫頭,你發啥呆?”都扯著喉嚨喊好幾次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管菜刀忍不住懷疑這丫頭是怎麼了,最近常見她魂不守舍的。  

“沒什麼!”習慣性地低頭,以發半掩容,低語柔問:“叫我有事嗎?”雖然臉上胎記之事已被舒掌櫃識破,但不知為何舒掌櫃卻保持緘默不曾告訴他人,好似這是兩人間特別的秘密,因此他們三人直至現今還不知曉。  

如此正中她下懷,她就如同以往般,每日都在臉上精心繪製胎記,維持著陰沉而畏縮的印象,讓別人依舊無法瞧清她的面容。  

搔搔大光頭,了凡有些不好意思。“粉刷的漆膠用完了,咱三人又分不開身,正想請你幫忙上街跑一趟,到漆膠鋪子要人送些來。”頓了頓,想到她平日甚少出門,似乎不喜上街面對人群,加上曾聽管菜刀提及她上回被李紅月羞辱一事,連忙又補充:“當然,如果你不想出去,那也沒關係啦……”  

察覺到他未曾言明的體貼,宮素心笑了笑,輕輕打斷他。“你們忙,這兒就我最閑,我去就行了。”話落,她起身竟然是往樓上走去。  

“耶?”疑惑叫了聲,玄青抬頭望著爬了一半樓梯的人兒急呼。“丫頭,你走錯了吧?”  

回眸一笑,輕聲細語解釋。“不!我順便上樓問問舒掌櫃,有無需要啥東西要我幫他買回來。”  

“噢!”一聽舒仲名號,三人像見了老鼠的貓,頃刻間各自低頭假裝忙碌。  

知悉眾人至今依然不敢見舒仲的心態,宮素心暗自竊笑,帶著惡作劇成功的心情,腳步顯得輕快。  

目送她怡然上樓,玄青摸著翹胡,對身邊兩名夥伴發出疑問。“你們不覺得素心丫頭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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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帶著愉快心情,眸底蕩漾笑意,她輕敲房門,而門內立即傳來回應。  

“請進!”  

推門而入,就見舒仲半撐起身子坐靠床頭,精神不差地翻閱著手中帳冊。  

宮素心柳眉微蹙,語含責難。“怎不好生休息,這會兒還看啥帳?”  

“躺太久身子都酥了,不找些事做,時間難捱啊!再說這些天修整費用支出不少,不整理一下帳簿,再多個幾天就亂成一團了,屆時恐怕整理起來更麻煩。”  

微勾起嘴角笑紋,舒仲目光落在青黑胎記上,緩緩巡視她周身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小巧可愛的耳垂上,像是發現啥不滿之事,輕哼出聲。  

“怎不載耳墜呢?”  

“耳墜?”話題怎突然偏離了?顯然還跟不上他心思的快速變換,宮素心無辜瞅著人。  

“珍珠耳墜!上回我送你的那副。”挑眉提醒,不著痕跡地淡問:“不喜歡嗎?”  

恍然大悟,她急忙解釋。“不是的!我怕不小心弄丟,所以收起來了!那副耳墜我很喜歡,真的!”小臉兒急得通紅,像是怕他不相信,她慌亂的自懷中掏出紅絲絨袋,裏頭裝得可不就是那副珍珠耳墜。  

一瞧見東西,他莫名其妙又笑開臉,神秘兮兮猛招手。“快過來!”  

才走近床邊,宮素心就被一把拉坐在床沿,但見他伸手接過紅絲絨袋、倒出耳墜子,興致頗好地想幫她戴上。  

瞧他傾身靠近,蒲扇大掌撫撥雲鬢,溫熱氣息吹拂耳際,她粉頰紅雲更深,期期艾艾結巴著。“我……我自己……自己來就好……”嬌軀不自覺地往後仰。  

“別動!”一聲低喝,果然令她乖得不敢隨意亂動。  

舒仲好整以暇地為她戴上珍珠耳墜,順便竊香地在她耳後白皙粉嫩的肌膚上印下一吻,而後退開了身,浮起滿足笑容。  

“瞧,多美!買了送你就是要你戴上,誰叫你收著當骨董啊?”  

“你你你……”渾身輕顫,撫著耳後灼熱敏感的肌膚,宮素心此刻臉已經紅得可以點火了。  

“你”了個老半天,連舒仲都忍不住揚眉想替她接話了,她才迸出一句。“舒掌櫃,你又占我便宜?”  

滿滿的質疑爬滿小臉,舒仲看了差點脫口失笑,強忍下到嘴的笑意,佯裝正經道:“不!這是在疼你!”  

是嗎?這和佔便宜有啥不同?實在無法相信他的說法,宮素心防備地揪他一眼,決定自己還是快快離開這房間比較好。最近她越來越能認同管菜刀等三人的話了——舒掌櫃絕對不是啥好人!  

悄悄站起身退至門邊,她垂首低問:“我要上街一趟,舒掌櫃有無需要些啥東西要我買回來?”  

喝!這妮子開始有危機意識了?很好!很好!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冰雪聰明,開始摸清他笑臉下的真面目了嗎?  

暗暗自我得意地點頭稱許,舒仲扯開最溫文無害的斯文笑臉。  

“我沒啥需要你買回來的,不過你能不能幫我跑趟街尾的杜家酒鋪,請杜老伯有空來我這兒,就說我對他上回新釀的酒很感興趣。”  

“好的。”奇怪地睨看溫和笑臉,宮素心總有股吊詭感,覺得自己好像瞧見狐狸在笑……  

“還有事?”怎麼傻愣愣瞅著他瞧呢?舒仲不由得興味笑問。  

“不……我出門去了。”甩掉荒謬幻覺,她急急忙忙離去。  

依舊是人潮洶湧、小販林立的街道,叫賣聲此起彼落充滿活力,各家姑娘、大嬸,小哥、老爹穿梭在攤販間,忙著挑選購買或佇足流覽自個兒中意的玩意兒。  

宮素心習慣性地低首行走,方才她已經去了漆行,現在正趕著往杜家酒鋪去,好完成舒掌櫃的吩咐,自己也能早些回“返璞樓”。  

畢竟她想躲的那人本領不小,這麼久了,“他”應該也知道她的事了,想必會有所動作才是,現今在大庭廣眾下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曝光危險啊!惴惴不安地思忖著,腳下蓮足不自禁地加快許多……  

“砰!”、“唉拗!”碰撞聲與痛呼聲幾乎同時響起。  

宮素心還搞不清楚發生啥事,就已然發現自己摔跌在地,而自己前方的地上同樣也跌坐著一名胖大嬸,口中哀哀叫疼,身邊還有位較瘦的婦人正忙著扶人。  

瞧這情景,看來心神不寧時去撞到人了。忍著身子受到衝擊的疼痛,她急忙爬起身去幫忙扶起對面的胖大嬸,口中不住道歉。  

“對不起,你有沒傷著?”  

在兩個人的攙扶下,胖大嬸總算哼哼哀哀地爬起來站穩身子,瞧她青黑胎記的臉龐上充滿焦急與歉意,胖大嬸先是嚇了跳,隨後馬上定神擺手,表示不打緊。  

“沒事、沒事!我自己也不好,走路匆忙了些。”  

唉!多可惜的姑娘,臉上長了那麼大片的胎記,不過……怎麼瞧起來挺面善的?胖大嬸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覺得越看越眼熟。  

“早告訴你走路要當心些,就是不聽!你這急急忙忙的性子真該改改了……”瘦大嬸邊拍她身上的髒灰塵,邊碎碎念道。  

“好了、好了,你就是囉唆!”橫了同伴一記白眼,胖大嬸受不了二十年來相同的叨念,連忙轉移話題。“姑娘,你也沒事吧?”  

“沒事!”宮素心微笑回應,很有禮貌地道:“如果都沒事兒了,那我先走一步。”瞧她們應該一切安好,輕輕頷首示意,再次往杜家酒鋪前進。  

胖大嬸疑惑地目送她消失在人潮裏,隨即興沖沖地詢問同伴。  

“你覺不覺得那姑娘好生面熟?”  

“你啊,誰都嘛面善得很。”瘦大嬸嘲諷,受不了她那種雞婆性子。  

“不、不、不,她那臉……那臉……”胖大嬸敢確定自己對那張臉有些兒印象,不由得抱頭苦思許久,直到瘦大嬸等得快發飆了,她才突然驚呼地喜道:“我想起來了!你記不記得前些天有群外地人拿了張畫像,在咱們村子裏挨家挨戶地尋人?”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聽胖大嬸提起,瘦大嬸這才有了印象。  

“就是她啊!”胖大嬸擊掌喜道。“那姑娘和畫像裏的人簡直一個模樣,咱們快去通報消息,賞金一千兩的?!”呵呵……發財了!發財了!  

“你想錢想瘋啦?那姑娘臉上有塊胎記,畫像上的可沒有!”真是!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哎呀!不管了!”興沖沖拖著人就走,準備去找那群外地人。“那些人也說啦,只要有任何消息通報,就可以領一兩銀子。”  

就算是錯誤消息,沒一千兩可領,至少也有一兩可以貼補家用啊!一兩呢,也不少了!她家裏那個死鬼一整個月下來都不知能不能掙到一兩呢!  

瘦大嬸聽了覺得也對,就算一兩銀子也不無小補啊!當下兩人立刻情緒高昂,結伴急衝衝地通知人去了。  

又隔了幾天,舒仲的風寒已好的差不多,精神回復往日那般神采奕奕,身體亦能下床到處走動、指揮三個不敢吭聲的苦工,而這大概都得歸功於宮素心每日定時定刻、必不遺忘地逼他喝下藥汁所致。  

這日午後,“返璞樓”整修工程大致已完成,只等著舒仲決定選好哪個良辰吉日重新開張。至於連日被嚴苛掌櫃給鞭策趕工的三名苦力因修繕工事已了,此刻正閑得發慌的聚在廚房裏偷喝美酒;當然管菜刀親自掌廚的下酒菜是絕對不會少的。  

正當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快意得不得了時,外頭大廳忽傳來陣陣紛擾吵雜聲。三人不約而同地拋下美酒佳餚,快步來到飯館大廳,卻見釀酒的杜老頭正指揮著一群酒鋪夥計們扛著一甕甕酒?子進來,口中還不時吆喝著。  

“耶?咱飯館裏不是還有一大堆酒嗎?杜老頭,你會不會送錯了?”了凡首先發難詢問。  

“沒錯、沒錯!”得了個空,杜老頭笑眯眯,語帶得意。“舒掌櫃說為了慶祝‘返璞樓’明兒個重新開張,特別要我將苦心研釀成功的‘英雄倒’送來百來壇,說是要免費請大家喝,以酬謝客人們多年來對‘返璞樓’的支持。”  

“真的?假的?”玄青不敢置信。那姓舒的啥時變得這麼慷慨了?  

“酒都送來了,老頭兒我還會騙你們不成?”丟了一記白果眼,杜老頭氣呼呼地說。  

這倒是!杜老頭的確沒理由騙他們,再說酒確實也都送來了。三人互瞄一眼,總算是相信了。  

見他們信服了,杜老頭這才又笑了起來,滿嘴的酒經。“告訴你們三個兔崽子,我這‘英雄倒’可是酒如其名,味醇而甘美,入喉灼烈隱帶芳香,後勁極強,就算那些自稱千杯不醉的酒國英雄,只要喝了我這‘英雄倒’,肯定逃不過醉倒命運。”嘿嘿……這可是他嘔心瀝血的傑作呢!  

瞧著大廳中被堆疊成小山高的美酒,三人本就極好杯中物,這下聽他這麼說,肚中酒蟲蠢蠢欲動,恨不得即刻打開一壇來解饞。  

管菜刀滿臉的垂涎,迫不及待地先抱來一壇“英雄倒”,喜叫道:“先讓我嘗口試試……”  

“作你的春秋大夢!”淩空橫來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劫走酒壇,同時大腳將人踹飛出去。  

依多年被踹經驗,富有如此踹人勁道與韻律的,非那人莫屬。管菜刀以慘不忍睹的姿勢被兩名戰友接住,才站穩就裝出可憐樣博取同情。  

“舒、舒老大,你怎下來了?”唉!真是天要亡他啊!舒老大不是窩在房裏頭嗎?  

“再不下來,明日大概只會剩下‘三人倒’了。”安放下酒壇,舒仲斜睨道。  

“哎呀!我們會是那種不知節制的人嗎?”三人異口同聲乾笑,默契好得不得了。  

就是會!撇了撇嘴,舒仲索性大方道。“放心!明日重新開張,會讓你們和大夥兒同樂盡興喝個夠的……”  

“哇——舒老大英明……”、“果然是兄弟啊……”、“老大,請接受我仰慕的一吻……”  

霎時間,三人樂得手舞足蹈,蜂擁而上抱住舒仲以表激動之情,玄青更是堅決要獻上珍貴的初吻來回報,連日來提心吊膽深怕被報復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噁心死了!”嫌惡地撥開三隻八爪章魚,驚濤駭浪險險躲過狼吻,舒仲叫?。“別再來了,不然連酒香都沒得聞。”  

“喲——舒老大害羞了!”儘管笑得花枝亂顫故作嬌羞調侃,為了明日的幸福,三人倒也真不敢再作怪。  

杜老頭像在看戲班子演戲似的,雖笑得合不攏嘴,正經事倒也沒忘記做。對著密密麻麻的酒?子清點貨量無誤,向舒仲示意了下便離開了。  

“素心妮子呢?”待閒雜人等一一走個精光後,舒仲這才發現都沒瞧見她,不免質問三名閒人。  

“舒掌櫃找我有事?”才提了桶水進來,準備將修復完整的桌椅擦拭乾淨,就聽他在找人,宮素心連忙出聲應和。  

“想請你同我去辦件事兒。”沉沉眼眸笑瞅,舒仲走近她,隨手接過小手裏的水桶。  

宮素心還來不及回答呢,管菜刀就笑著巴結。“有事吩咐下來就成了,何必舒老大你親自出馬?”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多逢迎討好准沒錯。  

冷笑一聲,將水桶抹布塞進他懷裏。“那就麻煩了!”順勢牽起嫩白小手往門口走去,臨離去前,舒仲回頭笑亮一口白牙。“回來時我要看到一塵不染、窗明几淨的飯館,注意——一、塵、不、染。”  

哈哈……馬屁拍到馬腳上去了,真是活該啊!目送舒仲二人遠去,了凡、玄青滿臉的惡意卻又故作不勝唏噓,拍拍已然僵化的可憐人肩膀。  

“好好擦吧!”話才說完,兩人已然轟然大笑,只因他們都清楚知道舒仲口中說的一塵不染就是真如字面上的解釋,絕對不打折的。  

“嗚……我、我怎那麼倒楣啊我……”哭天搶地的痛泣,手腳卻不慢地一手一個勾住人,語氣非常危險。“……是兄弟就該有難同當……”  

“禿驢,你怎麼說?”小鬍子抖的挺凶,笑睇大光頭。  

大光頭悲傷點點頭。“唉……牛鼻子,今日是該——”  

“割袍斷義的時候了!”兩聲暴喝同時吼出,聲音主人有志一同脫離惡人箝制,手牽手大笑跑得不見人影,徒留下一名暴怒男人氣極的惡咒聲……  

“舒、舒掌櫃,你要帶我上哪兒?”迷迷糊糊一路被牽到市井街道上,宮素心這才大夢初醒地問身旁那個看起來心情很好的男人。  

笑睨著她,舒仲沒回答,逛大街似的漫步閑晃,直至一家專租借馬車的驛站店門口才停下步伐。  

“舒掌櫃,你要出遠門嗎?”直覺以為他要租車遠行,不然佇在這兒做啥?  

“不!”瞳眸含笑,薄唇吊詭地往上一勾。  

啊——又來了!那種狐狸般的笑容再次出現了,宮素心這回非常肯定自己沒有看走眼,因為那抹詭譎笑意還掛在他臉上呢!  

驀地,他俯身在她耳邊輕悄悄不知耳語些什麼,只見她兩眼霎時間瞠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瞪視著他。“你是認真的?”老天爺!她該不曾是幻聽了吧?  

“怎麼,你不想報仇嗎?”劍眉微挑,笑意湛然慫恿。“別忘了,你也是受害人。”  

呃……他這麼說也對!可是那樣做好惡毒耶!宮素心陷入天人交戰中,根深柢固的良心道德叫囂著不能這樣,可是不知何時萌生的邪惡之芽卻一直在引誘她。  

瞧出她蠢蠢欲動的頑心,舒仲適時蠱惑道:“很好玩喔!”  

當!良心被一腳踢到天邊去,邪惡勢力大獲全勝。眨巴水靈靈大眼,她噗嗤笑出聲來,神情竟有絲期待之色。  

舒仲知道自己慫恿成功了,不由分說拉著她閃入店內,好一會兒後兩人才又步出店門外,同時仰首望向泛著昏黃暮色的天際,兩人相視一笑,笑中有著心知肚明的默契與了然……  

“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舒大掌櫃?!”矯柔做作的女嗓嬌滴滴響起,突兀地破壞了那份幽情。“哎呀!身邊這位不就是那個臉上有著一大片胎記的醜丫頭嗎?”李紅月掩嘴輕笑,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鄙視。  

喝!今兒個心血來潮,想說趁“尋芳閣”尚未開張接客前,先出來挑些胭脂花粉,沒料到才挑完脂粉、正想回去好生梳妝打扮迎接恩客,卻在回程中遇上了讓她心懷怨恨的人,這下子不好生譏諷一番怎能甘心。  

一見有外人注意,宮素心反射性地垂首以發遮面,避免他人瞧見自己臉龐。可這舉動卻讓李紅月誤以為她因自卑而躲藏,心下不免更加快意幾分。  

“呵呵……那張臉再怎麼躲還是嚇人啊!何不就乾脆抬起來讓大家瞧清楚,也好適應隨時會有醜如夜叉的姑娘在金陵城內活動。”惡毒的言語一句句吐出,引得許多路人好奇佇足,以為發生啥事了?  

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那一雙雙好奇目光如針般落在她身上,宮素心心中一緊,沉默低調地悄悄移步躲在舒仲身後,想避開眾人對她的注目。  

雖知她真實面貌並不醜怪,而且還清麗妍美無比,也隱約可以猜測出她閃避人群的注目並非自卑,而是另有至今他還不清楚的原因。但聽聞李紅月這般惡毒嘲笑,舒仲還是極為不悅憤怒,只覺心口怒焰滔天,恨不得縫了那女人的臭嘴。若非他有不打女人的原則,早就一拳將她打歪去喘著了。  

“紅月姑娘,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瞄了眼她袒胸露背的薄紗衣裳,儘管心底怒火賁張,依舊端起人畜無害的笑臉。“有句話兒在下老早就想說了,不知紅月姑娘聽不聽得入耳?”  

經過上次教訓,李紅月知曉他嘴舌犀利,是以戒備地瞪著他,倒是現場有不少好事民眾曾親眼目睹或聽聞街頭巷尾的流言,知道兩人前些日子在口舌上有所鬥氣,這會兒舒仲才起個頭,許多人便聚精會神等著他有何驚人之語?  

啊——這語調與他準備算計管菜刀他們時一模一樣!相處時日越久,宮素心已能多少摸出舒仲的表裏不一,心中有底他接下來大概也不會有啥好話了,甚至可能還讓人極為難堪。  

想到這裏,她連忙拉拉他衣衫,細聲低語。“舒掌櫃,咱們走吧!那些話我不介意的。”唉!舒掌櫃的舌是淬過毒的,連那三個頑劣份子有時都會被氣得半死了,更何況是這個花魁姑娘,真不知她能不能抵擋得了?看來還是快快離開是非之地,免得等會兒有人活活給氣死那可就不好了。  

偏首睨視身後低垂的小頭顱,舒仲眼底淨是無奈與寵溺之意。這妮子心腸未免也太善良了點,人家都欺到她頭上來了,她還這般寬宏大量……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有回應,宮素心不禁好奇地抬起螓首……  

“啊……”一雙深沉複雜的瞳眸猛然映入眼瞼,嚇了她一大跳,隨即又想到自己驚嚇的表情好像有些不禮貌,一抹怯生生的笑容在酡紅臉蛋上悄悄綻放,素手主動握住黝黑大掌。“我們走吧!”老實說,她有些心喜於他的維護。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住他呢!垂眸凝睇掌心中的小手,舒仲胸口一緊,心情莫名大好,笑笑地以另一手揉揉她烏亮黑髮,不忍違背她息事寧人的意願。  

“確實不需和牛鬼蛇神鬥氣,咱們走!”爽朗微笑,牽著她自顧自地突破團團圍住的群眾瀟灑走人。  

這、這兩人是怎回事?先是旁若無人地含情脈脈互視,然後又甩頭走人,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她、李紅月放在眼裏啊?還有、還有,他說的牛鬼蛇神是啥意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從沒被人忽略得這般徹底,向來驕傲的李紅月霎時間火冒三丈,忍不住朝漸行漸遠的兩條身影尖聲叫?,其狀宛如潑婦?街,完全失了堂堂花魁風範。  

“別想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張牙舞爪的行徑將原本漂亮的容顏完全扭曲變形。  

這女人是怎樣?難得一次善心大發地放過她,她還不識趣的來討罵捱?舒仲驀地頓足,危險地眯起眼睛緩緩地轉身……  

原本鬧烘烘的圍觀群眾在瞧見他難看神色的冷臉時,一股無形壓力排山倒海般壓得眾人瞬間靜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連向來高傲的李紅月也被驚嚇住,到嘴邊的咒?硬生生地又給吞下肚去。  

“舒掌櫃……”  

側頭迎見她擔憂神色,舒仲頑皮地眨眨眼,輕聲黠笑。“放心!我不會太惡劣的。”待再次抬頭面對眾人,已是一臉雲淡風清的舒爽笑容,朗聲道:“各位鄉親,拜託哪個善心人士將那只呱呱叫的脫毛老母雞逮回去燉湯喝了唄,在下將感激不盡,日後上‘返璞樓’用餐,終生有折扣優待。”  

此話一出,轟然大笑聲震天,人人笑得前俯後仰,只因他那句脫毛老母雞形容得真好。瞧!那前空後露、遮掩不了多少身子的輕衫薄紗不像脫毛的母雞不然還像啥?  

“你、你……舒仲,你太過分了!”當街被嘲笑的屈辱讓李紅月氣怒交心,恨不得撕了害她難堪的兩人。  

“好說!”拱手作揖,舒仲萬分謙虛卻又為難的模樣。唉!他已經從閃過腦海裏數十句犀利字眼中,挑了句最無殺傷力的了,沒想到她還不滿意。  

“你……”再次敗於他的口舌下,李紅月神色難看得嚇人,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暗暗掀唇冷笑,舒仲懶得再與她夾纏,逕自攬著宮素心轉身就走,怡然自得的消失在街旁轉角處。  

“舒仲,這份恥辱總有一天我會全數奉還的!”一口惡氣實在吞咽不下,李紅月在眾多詫異的目光下,不顧形象地尖聲捂下狠話。  

氣呼呼的衝開圍觀人群,不時還可以聽到尖銳的喝罵。隨著她一路的推擠疾行,頓時將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頭搞得雞飛狗跳,引起了一場小騷動,沒人注意到街道的另一端有群人數不少的馬車緩緩駛近,正因這場小騷動而被阻礙無法前行。  

“怎麼回事?”突來的靜止讓精緻豪華的馬車內響起冷然邪魅的嗓音,低沉平穩的聲調無半分情感。  

冷淡到無情緒起伏的嗓音乍響,幾名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護衛皆忍不住打心底竄出寒顫,有種莫名的懼意。老實說,這種感覺從小姐失蹤後便與日俱增,卻叫人說不上來是怎回事?  

其實大夥兒都隱約察覺到了,最近少爺越來越是古怪。以往的少爺雖然性子冷峻嚴肅,但言談間多少還是有些人味兒,亦不失為一個好主子。但自從小姐失去蹤影後,他有時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般,常讓人瞧了不寒而慄。  

倒不是說他面貌有所不同或是行事有所異常,事實上他依然俊逸如前、行為舉止仍然沉穩而內斂,但那雙眼……該怎麼說呢?  

啊!對了!應該說本該是深沉淡漠的眼眸轉成妖魅異常,陰闇眸光流轉著詭譎光彩,渾身散發邪媚氣流,像是隨時會探出魔爪將人拖入地獄深淵般,讓伴隨他身邊的人有種忍不住想脫逃的衝動。  

尤其隨著南下金陵尋人時日愈久,他身上令人惡寒的鬼魅之氣出現的越頻繁且久久不散,直至這兩日,那股詭邪一直在他周身流轉,不曾再消逝恢復成大夥兒以往所熟悉的主子模樣。  

唉!若非知道不可能,他們這些做下屬的都要懷疑起主子是不是教人給易容頂替了?  

“屬下這就去探個明白。”一名大漢主動挺身回覆,眨眼間已沒入人群中探查去了。  

馬車內,邪魅黑眸隱諱難測。“有小姐消息嗎?”  

另一名負責留守金陵城附近尋人的大漢向前恭敬道:“爺,前些日子當有兩位婦人來報,說是見過貌似小姐畫像的姑娘在金陵城內走動,不過……”頓了頓,他有點遲疑,心下難免驚惶,畢竟他們今日才和南下的少爺一夥人會合,一時尚未能適應變異後的主子。再說耗費這麼些時日,唯一稱得上線索的消息,其實也不大可靠,這怎不叫他們心虛呢?  

“不過?”微沉不帶半分怒責的嗓音,卻叫眾漢子幾乎要軟了腿。  

“是……”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硬著頭皮續道:“不過婦人描述的姑娘在臉上有著大片青黑胎記,恐怕應非是小姐本人才是……”  

“胎記?”沉沉低笑顯得譏諷異常。“小姐並非是傻子,只要稍稍巧手易容,要十個八個胎記又有何難。”  

大漢一窒,無語回答。  

是啊!大夥兒找人找昏頭了,怎麼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呢?不過令人納悶的是,向來溫順和氣的小姐怎會好端端地說失蹤就失蹤,若說是被歹人給綁了去,卻也不見有人來要求付贖款。而當日客棧房間內亦無掙扎抵抗的痕跡,整齊乾淨得就像是沒人睡過似的,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小姐自己悄悄離去。  

再說聽主子言下之意,好似早已知曉小姐是特意拋下眾人隱匿行跡的。可是小姐沒道理要這麼做啊!疑惑地搔搔頭,大漢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受夠了下屬的無能,魅惑音調轉為犀利無情。“傳下去,用盡一切方法、人力也要將那名姑娘找出來。”  

“是!”大漢汗涔涔地退下。  

精巧、奢華的馬車內,沉思的臉龐揚起了劍眉,陰闇黑眸流轉著異彩。冷凝的心開始躁動,冰涼的血漸漸沸騰,他知道心中牽掛的人兒就在附近、就在這金陵城內。相連的血脈,自幼相依扶持的情感使得兩人的心靈有著玄妙的牽引,向來只有她才能引發他心潮的波動啊!  

輕輕地,一抹難以形容言明的笑紋在薄唇間漾開,魔性眼眸緩緩合上……  

素心啊!為兄尋你來了,可別再躲著我……  

正當妖魅臉龐益發惑人時,尖銳擾人的吵雜怒?聲卻越來越近,引得男人再次睜開魔性黑眸,透過特製的竹簾朝車窗外淡淡一掃,而這不經心的一瞥卻讓他勾起危險誘人的輕笑。  

雖說只有眉梢間那麼一丁點兒的微不足道的相似,但就當作打發無聊時的劣質替代品來玩玩好了。以指輕觸薄唇,他淡漠瞧著怒衝衝從馬車旁急行而去的女子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內。  

未久,他懶洋洋地輕緩說道:“可有人知道方才那名氣衝衝離去的姑娘是何人?”  

恰巧前去探問發生何事而引起騷動的護衛正好回來,聽聞主子的問話,馬上給了回覆。“是名滿金陵、號稱第一花魁的‘尋芳閣’李紅月姑娘。”  

“原來是勾欄院的姑娘,這倒省了我不少事。”若有所思的詭譎一笑,他垂下眼瞼,巧妙遮蔽了眸底乍現的熾亮魔邪之氣,下了道令人錯愕的命令。“今晚夜宿‘尋芳閣’。”  

偷偷覷了眼被緊握在蒲扇大掌中的素白小手,宮素心低垂的粉臉早已羞紅一片,胸口如小鹿亂竄般怦怦地跳個不停,芳心深處更有股被人溫柔呵護的感動,讓她忍不住想哭又想笑……  

記憶中,只有那有著血緣至親的兄長這般待她、保護她,只是……只是那都將成為往事,再也追不回了……  

“怎麼了?”瞧她怔忡出神,舒仲不禁探問。  

“沒、沒什麼!”從層層疊疊的回憶中回神,一抬臉就對上他關心的眼神,宮素心不禁眼眶微紅,岑寂了許久,最終卻只能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聞言,舒仲腳下步伐頓止,隱含深意地凝睇著她。“謝什麼?”  

“呃……謝謝你方才所作的一切。”她說錯啥麼了嗎?為何舒掌櫃要這般古怪地瞅著她瞧?被他頓止的身形駭了一跳,宮素心不得不也停下腳步,神色中淨是疑惑。  

靜默無語,一雙利眼勾魂也似直覷著她,瞅得她臉紅心跳、手足無措,舒仲這才暗自歎了口氣,唇畔卻仍噙著輕淺笑意,打啞謎地道:“這謝字我先暫且收下了,不過我期待咱兩人之間不需言謝的那天到來。”  

這話是啥意思?她是真心感激的,為何舒掌櫃好似有些兒不大歡喜?以為自己惹他不悅,宮素心神情顯得局促不安。  

這妮子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光瞧她神色,舒仲便知她又不知鑽到哪個牛角尖去了,心下不免好笑,寵溺意味甚重地揉亂她一頭烏髮。  

“晚了,該回去了。”話落,逕自轉身走人。  

無法跟上他情緒上的快速轉換,宮素心傻愣傻愣地瞧那斯文、飄逸的的背影漸走漸遠。  

“怎麼了?”走了好一段路,發覺她沒跟上來,舒仲回身笑問,白牙燦燦。  

“沒、沒事!”遠遠瞧他悠然笑臉,在漸形昏暗的暮色下更顯耀眼奪目,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口不自禁的漏跳了好幾拍,直到看見他劍眉斜挑,似乎在問:沒事還杵著發呆幹麼?她這才轉醒發覺自己出神了許久,搞不好方才毫無姑娘家矜持地直盯著人瞧的景象,都落入他眼底了。  

想到這裏,她尷尬地酡紅著嬌顏邁開纖足……驀地,一陣不屬於盛夏的刺骨冷風莫名卷起,刮得她不得不緩下步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怪風忽來即去,霎那間又消失無蹤,除了散亂的烏髮可證明它曾唐突佳人外,幾乎要讓人懷疑方才它不曾蒞臨過這條小巷道。  

“冷嗎?”快步來到她跟前,舒仲脫下外衫為她披上,搖頭納悶不已。“好生古怪的寒風,就偏要來擾人……”  

感受到衣衫裏屬於他的溫暖體溫,宮素心無意識地抓緊襟口,正想道謝,不經意抬眼卻瞧見位於他身後、那片原本還潑灑著金黃色彩的蒼穹,不知何時已被向晚的第一抹深濃黑藍給悄悄染指。  

一股莫名的驚惶與不安無來由地襲上心頭,總覺得似乎有啥事要發生似的,這讓她不自覺地微蹙起兩道形狀美好的柳眉,心下揣測難寧……  

這妮子當真不對勁!瞧她,又出神了!舒仲放不下心地出手探向雪白額際,深怕她被自己感染到風寒……咦!沒發燒啊!  

“啊?”被那掌心內所傳來的溫熱所喚回神,宮素心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即對上他隱含擔憂的瞳眸,體貼細膩的她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思,連忙溫婉輕聲道:“我沒事的,只是一時失神罷了。”  

“嗯。”輕輕應了聲,舒仲並不相信她的藉口,嘴上卻也不追問,反正他早就發覺這妮子不如表面般單純,不過這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呵呵……有些珍寶是得慢慢地敲開一層層保護殼,才能一窺其真面目的,而他將會是最有耐心的開鑿工。  

以為自己成功瞞過他,宮素心佯裝無事輕笑。“咱們該回家去了,管大廚他們肯定準備了一桌酒菜等著咱們回去用呢!”話聲未完,她已急急的邁出步伐先行,有種想逃避他探索目光的心虛。  

回家?她已經把“返璞樓”當家了嗎?  

聽聞她那下意識的脫口之言,舒仲心情大好,以一種三分悠閒七分閑晃的姿態,不疾不徐地跟在她那略顯匆忙的纖細背影後,輕鬆悠遊地踏上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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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哎喲——我的紅月姑奶奶,你怎還沒梳妝打扮好……”尖銳刺耳的聲音自門外飄入房內,隨聲而來的是名打扮得花枝招展、塗著厚厚一層粉的“尋芳閣”老鴇。她一面誇張地揮著手絹兒,一面難掩緊張興奮地直嚷嚷。  

“急什麼?”意興闌珊地讓服侍自己的婢女綠荷梳理著雲鬢,李紅月慵懶瞧著銅鏡裏豔若桃李的臉龐,紅唇不禁勾起。  

“怎能不急?”見她還慢條斯理地拖著,老鴇可急了,忙著召來幾個小丫頭幫忙為她裝扮,嘴上叨叨念著。“今兒個咱‘尋芳閣’可來了個不得了的貴客,一進門就指明要你呢!現下人正在大廳裏等著……”  

“貴客?是王大爺還是李老爺?”李紅月直覺以為是金陵城裏最捧她場的兩位大恩客。  

“呿!他們怎能與洛陽首富、生意產業遍佈天下、一出手就黃金千兩包下咱‘尋芳閣’的宮爺比!”老鴇那雙眼可勢利了,平日嘴裏喊大爺的,今兒個落在她口裏竟沒一個夠資格和這洛陽來的大財主相比。  

“洛陽宮家?”李紅月顯得驚訝。妓坊裏三教九流、啥麼樣的人都有,各種消息自然靈通,這洛陽宮家她早已久聞大名。據說宮家不僅富可敵國,主事的宮昊天還是個年僅不到三十的剛毅男子,行事手腕高明俐落、果決明快,面貌更是俊逸不俗,可說是各家閨女眼中的最佳夫婿人選。  

“可不是!”老鴇既興奮又緊張,一張嘴笑成血盆大口。“我說紅月啊,人家宮爺可是專為著你來的,你可得好生招呼啊!”呵呵……人還沒見著就灑下了黃金千兩,這往後還愁沒白花花的銀子自動送上門嗎?  

媚眼中閃著精光算計,李紅月心下暗喜。聽說這宮昊天尚未娶親,只要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伺候得他舒坦了,床第間再呢濃軟語幾句,讓他歡心大悅下替她贖身帶回宮家當侍妾,從此享受著榮華富貴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說不得憑她的美貌與手腕,終有一日攀上主位、當上宮家大少奶奶,那可真叫作“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萬般計量瞬間掠過,心下已有了定案。回神來卻見綠荷還杵在一旁發呆,李紅月不由得叫?。“你發啥愣?還不快來幫我梳妝……嬤嬤,你得讓人送上一桌酒菜來我房裏,今晚咱們得好生款待,可別讓宮爺久候了。”喝完那人又喊這人的,瞧得出來是真急了,再無半絲方才愛理不理的神態。  

“說的是!說的是!”老鴇聞言,當真怕貴客久候不耐,也不管房裏忙亂景況,一步當作兩步地跨奔出門外,隨便拉了個跑腿小廝要他去廚房吩咐一桌最豪華的酒席送上來後,人便以旋風之姿卷向樓下大廳,其速之快,就連擁有絕妙輕功的武林高手看了大概也會自歎弗如吧!  

一陣手忙腳亂後,李紅月總算把妝化好、展現出最美豔的妾容時,廚房方面也送上了滿桌熱騰騰的佳餚,此時房間外亦傳來老鴇高亢刺耳的格格笑聲,滿含著討好巴結。  

“這邊請啊,宮爺!”  

來了!遣退一干小婢女,心跳快如擂鼓,李紅月強壓下緊張、雀躍的神情,垂下嬌顏以著最柔媚、溫馴的姿態在房門邊恭候。  

隨著尖銳笑聲漸行漸近,不多久,李紅月只覺眼前一暗,映入低垂媚眼底的是一雙繡工精巧、以上好質料裁縫作成的緞面男屨。  

“宮爺,咱‘尋芳閣’最有名的花魁——紅月姑娘,早在這兒候著呢!瞧她對您多有心……”  

老鴇那張嘴一張一合,嘮叨個沒完,卻依然得不到跟前這個高深莫測、深沉得讓人打寒顫的男人任何回應。終於,她訥訥地住了口,道了幾句禮貌性言辭便尷尬地退了出去,免得留在這兒卻始終被這可怕的男子視若無物。  

直到聽到老鴇出去時,順手帶上的關門聲,這穿著白緞鞋面的男人依然未言一語卻也未曾退開,似乎這麼生根似的定在她身前。縱然見識過大風大浪,應付過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客人,李紅月倒也第一次碰上這種人,心下不免嘀咕。豔麗臉龐卻堆滿媚得酥人魂骨的魅惑笑容,主動出擊地緩緩抬起螓首……  

“啊……”一雙充滿神秘魔性的惑人黑瞳不期然地狠狠撞入她眸底,散發著勾人心魄的詭邪魅力,引得她不禁輕呼嬌喘。  

這男人身上危險、魔魅的氣息會引得所有女子明知飛蛾撲火也心甘情願地朝他飛奔而去,就算引火焚身亦無悔啊……  

看透了眼下這豔麗女子眸底的迷亂,宮昊天僅是勾起似有若無的詭譎笑紋,修長手指撫上那描繪精巧的飛燕柳眉,黑瞳因沾染情欲而深黝轉暗。  

“宮爺……”媚眼含春、芳心蕩漾,李紅月嬌喘,柔弱無骨的身子軟倒在強健的胸懷裏,充滿誘人的春色。  

魔魅眼眸下的情欲瞬間熾火狂燃,健臂一勾,以迅雷之姿將人攔腰抱起、拋上春宵暖帳,偉岸的身軀覆上豐盈女體,信手一揮,粉色絲帳飄然落下,遮掩住了暖床上男女肉體歡愉的身形,卻遮掩不了帳內陣陣傳出的春情嬌啼吟哦聲……  

次日清早——  

歡愛氣息充斥、彌漫在粉色閨房,春色蕩漾的暖帳內,男人姿態慵懶,薄唇勾著嘲諷笑紋,半合半張的黑眸教人瞧不清他的心思。  

姣好、豐盈的雪白女體悄悄攀上精健削瘦的赤裸胸膛,又柔又媚的豔紅小嘴蘭氣輕吐。“爺,夜裏紅月可伺候得您舒坦了?”  

眼皮未曾撼動半分,男嗓帶著邪氣諷笑。“你想要啥?直說吧!”  

這男人太敏銳了!李紅月不由得一顫,隨即強笑道:“爺,紅月不過是……”  

無心聽她拉拉雜雜一堆廢話,宮昊天翻身而起,硬生生地打斷她。“你只有一次機會,而我的耐心向來不多。”簡潔一句話,表明機會稍縱即逝,別怪他不給。  

見他起身著衣,李紅月不顧自己未著寸樓,連忙下床服侍他穿戴整齊,同時亦心知眼前這男人說一不二,明白自己是僅有這一次的機會了。  

她媚態橫生地為他整理服飾,豔紅朱唇柔聲嬌氣地說:“爺,紅月多想有那種福氣能伺候爺一輩子……”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這勾欄女想他為她贖身、當他的侍妾?宮昊天定住動作,深沉的眼定定地凝著她,瞧得李紅月心中直打顫,以為自己要求太過了。  

沉凝的氣氛流轉在兩人間,久到李紅月簡直想要擠出乾笑表明是說玩笑話,好讓自己有臺階下時,宮昊天卻突地伸出修長手指,再次撫上她的眉梢,像是在把玩啥寶物般不忍釋手。  

良久,他詭奇地泛起笑痕。“有何不可!”是啊!有何不可!雖是劣質替代品,買來玩玩一些日子也足夠了。  

本來以為奢想已無望,沒想到峰迴路轉,最後他竟然真的答允了!李紅月喜形於色,嬌聲燕語地討好。  

“爺,紅月一定會盡心服侍您一輩子……”  

一輩子?她還沒那個資格!宮昊天似笑非笑,詭奇的心思打著啥主意無人知曉,待穿妥完整後,便毫不留戀地跨出了這間整夜被他用來發洩欲望的房間。  

直到他身形消失在視線內後,李紅月狂喜地陷入未來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的榮華富貴美夢中……  

“小姐?小姐……”宮昊天才一出房門,早等在外頭候著的綠荷,便捧著熱水進房來準備伺候李紅月梳洗。誰知才踏進門,卻見她逕自一人笑得臉都快扭曲變形了,瞧起來怪可怕的。  

“啥事?”喚了老半天,李紅月總算由狂喜中回歸正常,當下丟給小丫頭一個白眼。怎麼這丫頭專揀她發美夢時來吵人,還好今天心情好得任何人都破壞不了,否則准有她一頓罵好挨。  

“哪有啥事,只是覺得小姐今兒早容光煥發、美得不得了!”無故挨了個白眼,綠荷甚覺無辜,只好先將水盆放下,趕緊取來一件輕衫薄紗為她赤裸的身子披上。久處妓坊當差,綠荷一張嘴早練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甜得很呢!  

人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奉承話人人愛聽,更何況是李紅月。只見她登時樂得眯了眼,坐落在光滑銅鏡前,左瞄右瞄,果真覺得自己豔得光彩奪人,否則那渾身沾染著邪佞氣味的男人,又怎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願意替她贖身?  

心情甚好地讓綠荷梳理著烏黑雲鬢,瞅著銅鏡裏的嫵媚容貌,李紅月喜孜孜地拾起眉筆精心描繪著自己的一雙柳眉。  

憶起昨夜裏的歡愛,心下亦覺奇怪,以往只要有幸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的,不管是啥樣的男人皆對她的容貌、身子著迷不已,膜拜似的舔吻著她美好的嬌軀,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怕恨不得將她吞下肚。可宮昊天卻不同,他不曾吻過她如楓朱唇,亦不曾撫過柔媚勾魂的雪白身軀,可卻特別眷戀她的一雙眉。整夜的歡愉中,他那魔魅的眼瞳未曾稍離過她的眉梢間,略帶粗繭的大掌在男女交歡中一再輕撫著秀致柳眉,似乎極為愛戀不舍,就連方才也好似因為這雙眉,他才應了口決定收她在身邊……  

想了老半天,卻總是歸論不出原因,李紅月懶得再想,直接認定他是個怪人,不過只要他能給她夢想已久的富貴生活,誰理他怪不怪呢!  

呵……她夢想已久的富裕生活啊!老實說,以往不是沒有恩客想替她贖身,可那些個男人不是老就是醜,不然就是身家底子不夠雄厚的裝闊少爺,而這些樣的男人又怎會讓她李紅月看上眼?  

她李紅月要就要最好的,而如今總算有個年輕俊朗又擁有數不盡的財富的男人出現在她眼前,她怎能不抓緊機會巴上他、為自己的將來鋪路呢?  

既然宮昊天愛她這雙眉,那她就將這眉描繪得盡善盡美,讓宮昊天迷戀得舍不下她!心中千思百轉,李紅月果然將那秀麗黛眉修飾得更加出色,精心將自己裝扮好後,綠荷也剛好將一頭秀髮梳了個華麗貴氣的髮髻。  

“呵呵……小姐,您這模樣可不知又要讓多少男人成為您的裙下之臣了。”綠荷笑著奉承,小嘴裏灌出來的迷湯可叫人聽了暢快不已。  

“死丫頭,今兒個嘴巴抹了蜜不成?”飄飄然笑?,心底卻恨不得她多說些。  

“綠荷句句屬實,可沒半句假話。”笑眯眯地佯裝發誓立咒。  

“鬼丫頭!”愛嬌笑?,李紅月心情好得可飛上天,毫不心疼地從首飾盒裏挑了件精美首飾打賞,反正她馬上就要被接去宮家享福了,比她手上所擁有的更貴重的金飾珠釵還怕會少嗎?屆時只怕她身上還不夠戴呢!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萬萬沒想到向來吝嗇的小姐今日竟慷慨得很,綠荷喜不自勝地接過打賞,忍不住喃喃自語。“今兒個真是綠荷的幸運日呢!一早就得到小姐的賞賜,等會兒過午後,還得趕去‘返璞樓’湊個熱鬧……”  

“返璞樓?”李紅月霍地尖叫,因為這名字讓她想起羞辱她的男子。  

“是啊!聽說為了慶祝‘返璞樓’今日重新開張,舒掌櫃準備大肆酬客,所有吃喝完全免費招待,到時肯定是人山人海、熱鬧得緊……小姐要不要請宮爺陪您去瞧瞧?”  

完全不知李紅月與舒仲之間的過節,綠荷陪笑應答,卻不解她陰霾的臉色因何而來,只好抬出她最新的入幕之賓的名號來擋擋,看能不能讓顯而易見的沖天怒火稍降些。  

“找宮爺……”喃喃低語著,李紅月滿腔的怒火霎時間降滅。  

是啊!怎忘了她還有宮昊天這麼硬的一座靠山?洛陽首富呢!豈是小小“返璞樓”所能比擬。決定了!就求宮爺陪她去“返璞樓”耀武揚威一番,殺殺舒仲那窮酸掌櫃的威風,好生討回在他那兒落盡下風、飽受嘲弄、失去的面子。  

舒仲,你等著吧!  

緩緩地,她漾起一朵豔麗至極的算計微笑。  

亂烘烘的一片吵雜中,“返璞樓”內人聲鼎沸,小菜、好酒任憑客人自取,人來人往熱鬧得緊,尤其管菜刀、了凡、玄青三人更是滿場飛舞,到處找人拚酒、劃酒拳,喝酒像灌蟋蟀般毫無節制,就連平日不喜沾杯中物的舒仲亦被熟悉的老主顧們硬是強逼喝下幾杯。  

宮素心悄悄掀開布簾一角,瞧見大廳裏鬧成一團的眾人,她微微一笑,並不出去湊熱鬧,反而縮頭轉回廚房內,盯著桌面上堆滿各式蔬果鮮肉,心想,管菜刀大概是沒心思回來整弄這些了,而外頭供人自取的小菜又幾乎快被吃光了,不快些補上可不行啊……  

嗯……雖然廚藝沒管大廚精湛,又不曾一次炒煮供應如此多人分量的經驗,調味可能無法抓得很精准,不過外頭那些人只顧著喝酒,小菜只是陪襯,應該不會介意她弄些不若“返璞樓”平日口味的家常菜色吧?  

一再躊躇,又探頭瞧向不遠處本來盛著滿滿菜肴,如今卻幾快見底的大盤子,她下了決心來到爐灶前生火,拿起對她而言顯得有些兒過大的鍋鏟開始煎煮炒炸忙絡起來。  

不一會兒,因旺盛的灶火與翻炒大分量食材而使盡全身力氣的交互作用下,她全身馬上冒出細細薄汗……  

“素心妮子,你在幹什麼?”才進廚房,就見她忙得渾身大汗,舒仲不禁擰起眉。  

“舒掌櫃,這盤菜才剛炒好,你先端出去。”側首朝他綻露一笑,她才盛起熱呼呼的抓炒腰花,又忙著朝鍋裏丟下其他翠綠色的鮮蔬。  

見她端著大盤子的纖手略顯顫抖,可見重量不輕,舒仲連忙接過往一旁的桌子上放,沉聲低喝。“你先別忙,我去叫姓管的進來弄。”  

“沒關係的!別去壞了管大廚的玩興,這些我來就行了……”未曾歇手,她忙著翻炒,末了還頓了下,難得俏皮地轉頭笑道:“當然,前提是你們不會嫌棄我做的菜。”雖然自認廚藝也不差,不過和專業的管菜刀相較,當然是沒得比。  

“他們敢!有得吃就不錯了!”瞧她滿臉的笑,似乎真樂在其中,舒仲只好順著她,端起抓炒腰花準備送去外頭給那群鬧成一團的蝗蟲。臨去前,他還特地回頭叮囑。“自己小心些,別燙著了。”  

“我知道。”抬眸給了個保證的微笑。  

點點頭,他掀開布簾出去了。  

怔怔瞅著消失在布簾後的身影,宮素心忽覺心跳加速……最近舒掌櫃好關心她,教人不由得……不由得……  

驀地,粉臉微熱,她暗聲責怪自己胡思亂想,深吸了幾口大氣,這才穩下心神,注意力回到鍋鏟上頭來……  

“啊——糟了!才一不注意,菜都焦了……”  

“哎喲!這地方又髒又吵,怎配宮爺您的身分?我瞧咱們還是換家乾淨又優雅的酒樓用膳吧!可別在這兒吃出毛病來。”一道又亮又響的刻薄諷笑聲在“返璞樓”門口前引爆,霎時間讓裏頭歡快暢飲的眾人靜了聲,紛紛轉頭將目光投向門邊。  

見自己確實引來所有人的注意,李紅月得意洋洋地勾唇媚笑,柔弱無骨偎著身邊的男人。  

這勾欄女打得是啥心思?嬌言軟語將他邀了來,卻又在這兒大放厥詞,語中帶著挑釁意味,似乎是耀武揚威來著?宮昊天神情慵懶,魔性的眼瞳波瀾不興。  

“喂!臭三八,你是啥意思?”容不得人家上門囂張,管菜刀、了凡、玄青三人氣呼呼地跳出來,指著李紅月就是一頓好罵。  

正巴不得有人回應,她趾高氣揚地鄙笑道:“啥意思?就是方才話中的意思……”  

“發生啥事了?”從廚房端菜出來、卻見本該喧嘩吵鬧的場面一片寧靜,舒仲感到不對。俊目微瞟,在看到李紅月時,心下已了然。“原來是紅月姑娘,真是稀客啊!”唇畔含笑,慢條斯理地迎上前去,在瞧見她身邊氣勢十足的陌生男子時,不由得多瞄了幾眼。  

喝!這男子好邪氣啊!渾身上下散發著詭譎的魔魅氣氛,教人有種打自心底竄出來的戰慄感。舒仲忍不住打量著他,非常確定自己未曾見過此人,否則以他這種特殊的氣質,很難不對他印象深刻。  

“舒掌櫃,恭喜你開張大吉啊!”李紅月假笑,溜了他一眼,譏諷嘲笑。“你們‘返璞樓’這般窮酸,請不起新的小二,只好連掌櫃都要幫忙跑堂啊?”  

她是故意來找碴的!舒仲古井不波,依舊斯文淡笑。“可不是!敝店小本經營,利潤不多,賺的是辛苦錢,哪有紅月姑娘您一夜春風快活所賺來的多!”語氣輕淡,話鋒卻利若寶劍,真是標準笑裏藏刀的最佳典範。  

“你……”又落下風,李紅月惱極。“舒掌櫃,你休得再瞧不起人,如今的我已非妓坊花魁,而是洛陽首富——宮家當家主子的寵妾。”  

呵……原來是來炫耀自己攀上富貴世家的。舒仲心下冷笑,禁不住再次瞅了她身邊的魔性男子一眼……唉,挑女人的品味真差啊!  

寵妾?這劣質替代品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了。薄唇勾出一抹嘲諷詭笑,宮昊天像是無感于舒仲投來的眼光,詭邪目光逕自落在他手中捧著的菜肴……  

那香味是如此熟悉,就像以前夜闌人靜小酌時,常出現在他桌上的下酒菜……  

“抓炒腰花?”出乎眾人意料,開口第一句話如天外飛來一筆,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冷冷命令。“拿雙筷子來。”  

身後一名護衛馬上取來竹筷奉上。  

接過竹筷,宮昊天無視眾人訝異,直接自盤中挾來一塊腰花送入口中,就在那一瞬間,他向來慵懶妖邪的臉龐猛然變色,陰闇黑眸底異彩大熾。  

緩緩吞下口中美食,熾亮眼眸緊緊地凝盯將廚房與吵雜大廳隔絕的布簾,久久不曾轉移……  

“娘的,他發啥愣?”這抓炒腰花有好吃到讓這怪男人當場變傻了嗎?管菜刀一邊疑惑問著,一邊抓起一塊腰花塞進大嘴裏……嗯,是不錯啦!不過還比不上他的手藝就是。  

舒仲亦覺他的反應頗為奇特,一時之間倒也理不出個原由來。  

就在眾人想開口問個明白時,宮昊天卻突然轉身偕同護衛離開,只在臨去前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瞥。  

“啊——宮爺,您等等紅月啊!”莫名其妙被拋下的李紅月見靠山走人,完全沒招呼她一聲,不由得也趕緊追了上去,深怕自己還沒享受到榮華富貴就先被拋棄了。  

“這、這算啥麼?”玄青傻眼,高聲怪叫。“把咱們‘返璞樓’當啥了?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真沒將咱們放在眼裏。”  

“當啥麼?當然是吃飯喝酒的地方啦!”了凡爽朗大笑,吆喝著大家再次拚酒暢飲。  

霎時間,“返璞樓”內滿座的賓客回復喧嘩歡笑,全然將方才那段小插曲忘了個精光,只有舒仲仍立在門口,總覺有啥事即將發生,心底隱隱泛著難以形容的詭奇感……  

夜涼如水,玉兔高懸,舒爽涼風徐徐拂來,也帶來一陣隱含陰謀的對話——  

“舒、舒掌櫃,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宮素心良心非常不安,緊緊跟隨正扛著爛醉如泥的男人的舒仲身後。  

來到大門口,將肩上的男人丟到一旁早已備好的馬車裏,讓他與裏頭另兩名酩酊大醉的難友手腳交纏、相親相愛,舒仲爬上馬車執起韁繩,拍拍身邊空位要她坐上來,斯文臉龐露出白牙森森的狠笑。  

“快上來啊!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呵……別怪他不義,是這三個小人先對他不仁,怨不得人的。  

思及他打的主意,宮素心忍不住想笑。這四個男人,根本就像是還沒長大、動不動就轉歪腦筋、彼此互相陷害的小孩子。  

“快啊!”再次拍著身邊空位,催促她行動。  

看來他是鐵了心了。輕聲歎笑,她乖乖地爬上馬車。  

瞧她坐穩了,舒仲低喝一聲,駕著馬車緩緩沿著秦淮河畔而行,直來到秦淮河最富盛名、畫舫最密、歌妓最多、船家漁女遍佈的河岸邊。  

“這兒風水不錯哪!”停下馬車,他眯眼微笑,轉頭對已經下車的宮素心吩咐。“接下來的畫面,你不宜觀賞,閉上眼別看。”  

禁不住笑了起來,宮素心果真乖乖地合上眼,不敢偷瞄一眼。  

確定她沒長針眼的可能後,舒仲動作俐落地鑽進馬車內,只聽裏頭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他扛著渾身光溜溜如出生嬰兒的管菜刀下馬車,運氣一擲,筆直將他丟向畫舫最密集的河心……  

“撲通!”  

“哇——”  

落水聲與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引起河心眾多畫舫與船家一陣騷動。  

趁馬車內另兩名醉漢尚未被吵醒,舒仲以同樣手法,動作俐落將亦是全身光溜的玄青、了凡送去與管菜刀作伴。  

但聞“撲通!撲通!”連續兩聲,驚天動地的淒厲慘叫與怒吼緊隨而至,驚醒了秦淮河上所有醒著與未醒著的人們,全跑出船艙來一探究竟……  

“哇——竟然在大庭廣眾下不穿衣裳,好不要臉啊……”  

“耶!還有個光頭,瞧起來好像是……”  

“哎呀!是‘返璞樓’的管大廚與了凡、玄青兩位師父啊!他們怎麼會幹出這等事,真是傷風敗俗……”  

河心上的畫舫、小船越聚越多,就連河畔亦群聚一堆掌燈夜遊的文人騷客來湊熱鬧,瞠大眼極目往河心搜尋那三個在金陵城名聲向來就不弱的名人,深怕自己錯過此事,明兒個大家茶餘飯後談起、自己卻插不上話,那不就顯得自己消息不靈通,可要叫人笑話了。  

竊竊私語擴張成轟轟喧吵大笑,一聲一聲毫不留情地灌入三個此刻酒氣全消、窘惱得恨不得當場淹死自己的人的耳裏——  

“姓舒的,你給我們滾出來!”三道高低不一、異口同聲的咆哮在河心中猛然炸開。  

“呵……多美妙的呼喊。”舒仲斯文低笑,懶得理會三人,直接將從剛剛就一直控制不住臉上笑意的宮素心扶上馬車,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悠然自得地駕車離開,一路上還可以聽到斷斷續續的對話。  

“舒掌櫃,這樣會不會太過分……”  

“不會……”  

“呵呵……等他們回來,可有一頓好吵的了……”  

“那也挺熱鬧啊……”  

這夜,此趣談以野火燎原之勢,在金陵城好事百姓的口耳相傳下,在一夜間,全城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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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00:17: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喀拉、喀啦的車輪轉動聲逐漸歇止,將宮素心扶下馬車後,舒仲忙著低頭替馬兒系好韁繩。“素心妮子,你先進去休息,我將這些馬車安頓好,馬上就進去。”  

“嗯。”輕點螓首,她轉身欲推開“返璞樓”大門時,不遠處大樹底下的一道熟悉得令人心慌的黑影,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猛然撞進眸底,驚得她霎時間神色慘白,只能怔怔地與樹底下的熾亮魔魅黑眸相對凝視……  

他終究還是尋來了……還是尋來了……  

顫抖的手忍不住掩住小嘴,她戚然一笑,搖搖晃晃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地往門板上一靠,幾乎要癱軟在地。  

“怎麼了?病了嗎?”舒仲才安置好馬兒,回身卻見她虛軟癱靠在門板上,嚇得他急忙掠到門邊,健臂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大掌輕觸無瑕雪額……還好,沒發燙,不過臉色怎這般蒼白?  

“素心妮子,哪兒不舒服可要說,別嚇我。”  

“我、我沒事!”過大的驚嚇讓她沒心思在意窩靠在男人懷裏有多失禮教,此刻的她雙手不自覺地揪緊他胸前衣襟,一雙水眸則飽含眾多難以言喻的情緒,直愣愣地望著樹底下,視線未曾稍離。  

這樹下——有著什麼嗎?察覺她的異常,舒仲目光朝樹下搜尋一遍,除了空蕩蕩的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大、大概是方才太累,我想回房歇息了……”不想讓他發覺什麼,宮素心強撐起笑,顫聲解釋自己方才的異常。  

這妮子有事瞞他!沉沉瞅凝懷中的人兒,舒仲何等心思怎會察覺不出,只是瞧她眼底驚疑,只得暫且按下心底疑惑,以照料她為第一要務。  

“我送你回房。”  

推開大門,攬著她進“返璞樓”之際,舒仲忍不住回頭又看了漆黑的樹下一眼……她到底在怕什麼?  

夜色沉沉,萬物皆眠。  

“返璞樓”外、不遠處的大樹下,自黝黑粗壯的樹幹後閃出一抹頎長的魔魅黑影,沉沉黑瞳凝望緊閉的大門,眼中的熾熱幾要將門板灼出一個洞來。  

他在等,等心中的人兒出來與他相見。  

雖然自她進屋後,已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可他相信,她一定會出來見他的……  

忽地,像是應了他心中所思,沉重門板在他注視下,悄悄開了一道細縫,纖細身影閃出。  

她終究是來了……宮昊天泛起一抹笑,靜立樹下等她緩緩行來。  

來到他跟前,宮素心臉色蒼白,一雙水眸複雜地迎向他閃著詭邪之氣的眼瞳,未語,兩行清淚先落。  

“怎哭了?”宮昊天以著醉人嗓音低問,抬手欲抹去粉頰淚痕。  

“你……不是大哥!”悄悄閃過,不讓他碰觸自己,宮素心忽地崩潰低泣哭喊。“你把大哥還給我……還給我……你不是大哥啊……”  

“我是你大哥啊!”硬捧住淚跡斑駁的臉蛋,不給閃躲機會,大掌如願替她拭去清淚,宮昊天低首逼近她眼前。“你為何就是不明白?”  

“你不是大哥……不是大哥……我不明白你為何要侵佔大哥的身體……我不明白……把大哥還給我……”哭叫著捶打他,她傷心欲絕地控訴。  

魔性眼瞳閃過一絲掙扎,隨即回復冷然。“我就是他,他亦是我,我倆是一體的。他是大哥,我亦是大哥。”猛然將她壓進自己懷裏,宮昊天垂首將臉埋進青絲中深吸口氣,直到此時,自她失蹤後,體內一直叫囂著的空虛這才得到盈滿。“素心,隨大哥回去吧……”  

“不!”霍地推開他,她搖著頭低泣。“我在這兒過得很快樂,我不想回去……”  

“為了那男人?”魔性殺機立起。  

“不!不是舒掌櫃的關係。”明白他將先前自己癱軟在舒仲懷中一幕瞧得一清二楚,宮素心急切否認,不想他找“返璞樓”麻煩,畢竟她是最清楚洛陽宮家的勢力有多大。  

“那麼……”  

“我不回去!”淒切搖頭,她異常堅決。  

“你不想見你大哥?”聞言,宮昊天卻漾著詭譎笑紋。既然她執著於她的“大哥”,那麼他就有辦法讓她乖乖聽話。  

“你……”  

“隨我回去,我就讓你見你大哥,不然……”頓了下,魅惑的唇勾起殘笑。“別說你大哥,就連這間飯館與裏頭相關的人,我一個也不放過!”  

“不要……”她癱軟在地掩面哭泣。“不關舒掌櫃他們的事啊……你為何就是要逼我……大哥不曾這樣的……”  

見狀,宮昊天亦蹲跪在地,把擁她入懷,低聲喃話。“我們回洛陽吧!就我們兄妹倆相互倚靠……大哥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聞言,宮素心心下一酸,憶及兩人相依扶持成長的過住,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也拒絕不了。  

“好……我們回去……就我們兄妹倆……”縱然知道此番回去,將會一輩子戒慎恐懼地活著,她也無法去想那麼多了,反正至少……至少她曾有過這麼一段自由、歡笑的生活,足夠供她日後細細回憶品味……足夠了……  

可縱然心底明白自己非走不可,但一想到要離開“返璞樓”的一切事物,離開舒掌櫃、離開眾人,她胸口為何會這般酸澀痛楚?為何呢?  

清淚汩汩滴落,怔忡凝睇靜立於夜色中的“返璞樓”,眸底的不舍昭然若揭。  

不想見她對別的男人、別的事物這般難以割捨,更擔心她心意更改,宮昊天迅疾抱起她快步離開,身形逐漸消失在沉沉夜色裏。  

而就在他們失去蹤影後,舒仲一臉若有所思的自暗處現身,炯炯目光遙望兩人離去的方向。  

先前回“返璞樓”時,她奇怪的表現早讓他心下有所臆測,暗自注意她的動靜。果然一個時辰後,她大概以為他熟睡了,便悄悄出了門,而他亦暗暗跟隨在後,隱身暗處欲探知事由。卻沒想到會見到白日的那名詭魅男子會來找她、更沒料到他竟會是她的大哥。只不過那男子所展現出來的神色,卻遠超過當大哥所該有的……  

想到這裏,他心底有股惡寒上竄……若他所臆測的沒錯,那麼就難怪素心妮子會逃出宮家、不惜掩蓋自己的真面目,且行事低調不惹人注目。想來這一切都是為了躲避洛陽宮家的尋人吧!  

沉吟了會兒,舒仲心底已有所決定。轉頭看了看匾額上“返璞樓”這三個大字,心想:才重新開張一天就馬上關門,肯定又要讓金陵城百姓的嘴皮有一陣子好忙了。  

薰風徐徐,鳥啼蟬鳴,池塘裏粉蓮丰姿綽約的綻放,引來數不清的翩翩粉蝶與嗡嗡蜂兒四處飛舞,忙著采粉取蜜,熱鬧得緊,就像……就像遠在金陵城的“返璞樓”,每到用膳時分,管大廚揮汗如雨在爐灶前料理出一道道精美菜肴;大廳中,食客們大聲喧嘩說笑,享用玄青、了凡一路吆喝端來的菜色。而舒掌櫃則端坐在櫃檯前,氣定神閑地打著算盤,為客人們結帳收銀兩,而她則可能在任何角落,一邊暗暗幫忙,一邊感受這種率真生活著的活力熱鬧。然後她會暗自噙笑,希望日子能永遠這般過下去……  

“小姐?小姐?”  

“啊!”恍然回神,宮素心緩緩收回落在窗外庭園裏的目光。“小翠,有事嗎?”  

“小姐,該用午膳了。”奇怪!小姐回來後,似乎有些變了。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就神遊了,總要喚好幾聲才能抓回注意,唉……可別再出狀況,否則她小翠就真要被少爺給賣到妓坊去了。  

“你放著吧!”淡然說著,視線又輕輕移到窗外。  

不知“返璞樓”的眾人現在如何了?肯定如往常那般,忙著飯館的生意吧!那夜她不告而別,不知舒掌櫃他們會怎麼想呢?會不會怪她連辭別都沒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輕聲苦笑,她搖了搖頭,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慮了。如今她既已回到宮家,那麼就算他們氣她、怪她,她也完全不知情,甚至可能今生今世,他們都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那麼想再多又有何用?有何用啊?  

“小姐,您不能不用飯啊!”瞧她怔忡神情,小翠緊張不已。小姐這回回來後,食欲總是不大好,常常膳食放著便忘了去用,一個人總望著遠方天空發呆,身子都消瘦一大圈了,再這麼下去,少爺肯定會罰她照顧不周,將她吊起來打的。  

“你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嗎?”宮素心回頭見她快急哭了,不由得柔聲問道。  

“嗚……小姐……”被向來溫柔待人的小姐這麼一問,小翠淚水狂飆,抽抽咽咽哭訴。“小姐您……再不吃……這麼消瘦下去……少爺他會……打小翠的……嗚……”  

“胡說!”宮素心溫柔勸慰。“大哥他不打人的。”  

“嗚……小姐,您有所不知,少爺他已經警告小翠好多次了,他說若讓他再瞧見小姐您少了一兩肉,他就要將小翠打死……而且自從小姐您失蹤後,少爺越變越是可怕,小翠遠遠瞧著他都會忍不住發抖……”  

聞言,她小臉黯然,默然不語。原來連下人都感受到大哥的異常,可見他是越來越嚴重了。以前,他只在她這個當妹妹的面前,才會偶爾顯露出另一人的性格,可如今,竟連外人也強烈地感受到,這是不是表示往後他將會一直這樣子下去?不!不行!她要的是原本的大哥啊!  

小翠看她突然的靜默,似有無窮心事,不免心中惶然,怯生生輕喚。“小姐,您怎麼了?”  

“沒什麼!”強自一笑,她不想為難下人,緩緩自窗口邊來到桌前坐下。“我餓了,用膳吧!”  

一聽她肯進食,小翠笑了開來,嘰嘰喳喳地說著府裏近來的趣事流言。“小姐,您看、您看,都是您愛吃的呢!我說咱們府裏新進的這個大廚,不僅燒出來的菜好吃得會讓人吞下舌頭,而且樣貌俊得很,好多丫鬟都好喜歡他,暗地裏為他爭風吃醋的也不少……”  

喜歡啊……腦海中驀地浮現一張斯文帶著狐狸般的笑臉。宮素心粉頰微紅,俏臉發燙,就像離開“返璞樓”後的這些夜,她總是輾轉難眠,心底充斥著某人的身影,想著他的笑、想著他的一言一語、想著他的似有若無的情愫、想著他輕柔的蜜吻。想著、想著,她就渾身發燙,怎麼也睡不著,心底更是被思念所氾濫淹沒。  

這就是喜歡吧?當她在“返璞樓”時,只知自己見著他總會有些羞澀,卻不解為何會這樣,可如今離開了,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可惜……  

想到這兒,宮素心艱澀淡笑,再也不敢多想下去了。  

“小姐,這道是您愛吃的翡翠豆腐,吃吃看啊!”見她遲遲未動筷子,小翠忙著主動布菜,深怕她又不吃了。  

何嘗不知她心眼,宮素心順從的挾起一塊色彩翠綠的圓潤豆腐送入嘴裏……  

啊,這味兒……這味兒好像管大廚的手藝,難道……不!不可能的!管大廚遠在金陵城,怎可能會變成宮家的大廚?不可能的!  

搖掉自己的臆測,以為自己想太多了。可就在她否決自己的揣測時,眼尾卻不小心掃到窗外庭園中的一抹刺眼光芒,那刺目亮光差點炫花了她的眼,教她一時睜不開。可才一瞬間,刺眼光芒又消失不見,讓她險些懷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小翠,方才……你可有在庭院中瞧見什麼?”奇怪!日正當中,豔陽高照,這會兒花園裏會有啥怪東西在走動?  

“庭院?”往窗口邊一站,探頭瞧了瞧,不一會兒,小翠滿臉堆笑。“哎呀!小姐,您瞧見的該不會是總管這些天才聘請來的花匠吧?”  

“花匠?”啥時候又多請花匠進府了?況且花匠會有啥地方亮目刺眼得讓她睜不開眼?  

宮素心再怎麼淡然,這下也掩不住好奇,飄然來到窗邊極目望去,忽見花叢一陣顫動,一抹高大身影霍地竄了出來,一顆光溜溜的大頭在烈陽反射下,宛如萬丈佛光般,差點戳瞎了兩名無辜姑娘的眼。  

“啊!”刺眼光芒過後,待她瞧清了那顆熟悉帶笑的大光頭,宮素心禁不住低呼,又驚又喜盈滿於心。  

“小姐,您怎麼了?”小姐性情向來不大表露心緒的,怎麼在看見新的花匠後卻是驚喜交集?疑惑的再往庭院中瞅去,卻已不見花匠蹤影,視線再轉回小姐臉上,她卻又是一臉的平靜、淡然。  

大概是她眼花瞧錯了吧!搔搔頭,小翠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小翠!”強抑住心中激動,宮素心努力以著最平靜的嗓音吩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下去吧!”  

“可是……”好生為難睞著桌上只動了一口的飯菜。  

“我會用的,你別擔心。下去吧!”  

小翠無奈,只得乖乖遵從,臨出房前還一再囑咐。“小姐,您一定要用膳喔!”  

“我會的。”唉……小翠何時這般囉唆了?  

好不容易讓身邊丫鬟離開,宮素心欣喜難抑,正想奔到花園裏探個究竟,好確定自己沒看錯人。誰知她都還沒動作呢,窗口忽然大剌剌地躍進一條身影。  

“唉唉唉,渴死我也!素心丫頭,你還不快奉上好茶慰勞、慰勞我的辛勞!”了凡一進房便鬼叫著討茶喝,兩手甩袖直往臉上煽風。  

“了凡師父……”他來了……他來了……那是不是表示舒掌櫃也來了?他們沒忘了她……沒忘了她啊……  

“嘿……你別哭啊!”才想自己自動自發地倒茶喝,眼尾餘光卻不小心掃到她瞬間紅潤的水眸,當下嚇得杯子一丟,誇張的捧高她的臉蛋,兩隻大拇指往眼眶下一按,驚慌失措威脅。“素心丫頭,你可別害和尚我,你一哭,我可要倒大楣了。”唉!若讓舒老大知曉這丫頭在他看顧下還掉了淚,那他可要被剝了皮。  

被調整成這種怪異姿勢,宮素心淚水盈眶卻忍俊不禁笑了出來。“你沒穿袈裟啊?”在金陵城時,他不是天天袈裟上身的嗎?  

聞言,了凡可得意了,忙收回雙手擺出一個自認瀟灑得不得了的姿勢,興沖沖地喜問:“風流倜儻極了,對不對?想當初我可是極力聲明不會有和尚去大富人家當花匠,努力向舒老大爭取換回我舊有衣衫……想來真是不勝唏噓,好感動啊!”邊說著還邊噁心兮兮地輕撫自己身上的青色長衫,非常眷戀不舍。  

瞧他那模樣,宮素心仿佛回到金陵城的生活那般,心中感動莫名。正想說些什麼時,驀地,了凡一個眼神瞥過來,忽像發現啥驚人事蹟,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顫抖著手指著她雪白無瑕的臉蛋。  

“你……你……素心丫頭,你的臉……”耶!青黑胎記跑哪兒去了?怎一回洛陽,胎記就消失了?  

呵……他這會兒才驚覺啊?怎麼都瞧了她好幾眼了,才這般後知後覺?宮素心忍不住又笑了。“我的胎記是假的,怎舒掌櫃沒告訴你們嗎?”還以為舒掌櫃會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說給他們明白呢!  

“沒有!”了凡鬼吼鬼叫。可惡的舒老大好陰險啊!知道素心丫頭長得這般漂亮,故意不告訴大家,怕大夥兒和他搶人,有狼性便沒了人性,十足卑鄙小人一個。  

有沒有說,對她而言並不在意,宮素心這會兒只想厘清滿心的疑惑。  

“你怎會到宮家當花匠?”當花匠可不是啥簡單的事,他會種花嗎?真叫人懷疑!  

恍若看出她的質疑,了凡挺起胸膛,不可一世地跩道:“我沒告訴過你嗎?我老爹出家當和尚前,可是當朝宮裏的御用花匠,名氣不小哩!我這當兒子的,從小耳濡目染,比起我老爹可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呢!”  

還真……看不出來啊!淡淡扯出一朵笑花,她不多作評語,幽幽問出心底最想知道的事兒。“舒掌櫃他……他也來了嗎?”  

興味地瞄她一眼,了凡咭咭邪笑。“舒老大既不會種花……”大掌拍拍自己胸膛。“也不會燒菜……”光頭點向桌上的午膳。“掃地又沒玄青牛鼻子掃得幹爭……”直指窗外不遠處,抖著兩撇小鬍子、對著兩人笑的宮家小廝模樣打扮的男人。  

啊!連玄青也來了嗎?瞧他愛掃不掃地隨便揮了幾下,一雙賊眼溜來溜去,儼然一副把風模樣,宮素心既想笑卻又掩不住落寞。  

“舒掌櫃沒來嗎?”不知為何,有種強烈地想見到他的心情。  

喂!話都還沒說完,這丫頭失望個啥勁?還有、還有,就算舒老大真沒來,他們三個來了不行嗎?那種落寞神情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喔!  

“來啦!他沒我們的本事,只好負責向你大哥提親去了。”嗟!真不知這兩人的“姦情”何時開始的?竟然保密到大夥兒都不知情,真是太過分了。  

“向、向大哥提親?”宮素心驚呼,精緻臉蛋霎時間羞紅。  

“可不是!”挑起眉頭,了凡極力推薦。“丫頭,你放心!舒老大雖沒我俊俏挺拔,不過長相也不算太差,除了個性梢微卑鄙點外,不失為可託付終身的對象啦!”舒老大,兄弟我可是替你說盡好話了,夠義氣吧!帳上記得要添上一筆啊!  

“我……我……”這叫她怎生回應才好?宮素心又羞又赧,怎麼說都不適宜。  

偷覷著她,了凡呵呵直笑。想來這丫頭對舒老大也不是沒心啊!不然臉蛋兒何必紅成那樣?都快燒起來了!  

宮素心被他笑得更是手足無措,可當初時的羞澀褪去,思及自家大哥的異樣,她臉色霎時間反白,搖著螓首,低聲喃語。“大哥他……不可能答應的。”  

“嘿!素心丫頭,你還真是料事如神!”了凡擊掌大笑。“這些天,舒老大都不知給拒絕多少回了……”頓了頓,眯眼若有所思。“真不知你大哥哪兒有毛病,怎萬般阻撓這親事?”  

白著臉,她只能苦澀一笑。“大哥一輩子都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難不成留你在宮家一輩子當老姑婆?本想脫口取笑,卻在瞅見她悽楚神情,硬是止了口。  

“你大哥不曾向你提及舒老大求親之事?”小心翼翼地詢問。  

搖搖頭,她歎著氣,隨即強振起精神。“我、我能見舒掌櫃嗎?”好想、好想見他一面,從來不知自己會這般的思念一個人。  

“放心!他會自個兒滾來見你的。”依他對舒老大的瞭解,今明兩日是他的極限了。若宮昊天再擋著不讓他見素心丫頭,恐怕就會有人不顧禮教,夜半翻牆闖入姑娘家的閨房一解相思了。  

“什……”  

“很快!別心急!”眨巴著俊目取笑,一語道破她未完的問話,引得宮素心又是一陣窘紅。  

伸伸懶腰,了凡這才撫著肚皮哀哀叫。“啊!肚子餓極了,素心丫頭,我要到灶房向姓管的討飯吃去了……”話聲方落,他已靈活地自窗口竄飛出去,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  

眼見他真走了,而視窗外,玄青喬裝的掃地小廝也不見蹤影,可能也溜去用膳了,宮素心這才坐回桌前,捧起瓷碗將滿是她愛吃的菜色一口口送入嘴裏,對眾人的用心感動不已,淚珠兒潸潸的滾落,唇畔卻漾起一朵好美、好美的笑花……  

這是她自回到洛陽後,第一次心中不再沉重如鐵,甚至有種甜美的幸福感……  

呵……她很快就能再見到舒掌櫃了。  

心中的思念已快氾濫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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