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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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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燈 -【故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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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0:22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九章 裝病

  黑暗難耐地沉寂著,天邊發著微光,太陽卻遲遲掙扎不出地平線,遠處的風忽忽悠悠地吹著。

  蘇瑾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她怕那個心碎的帝王,在料峭的春風中,會寸寸風乾皸裂,被風吹散,因為他一直一動不動地靜立著,若不是能感覺到他起伏的胸膛,幾乎會以為這是一尊石像。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說:「姐姐的意思是說,因為我愛著的是過去的那個蘇瑾,但是因為我的努力不夠,沒有得到她的認可,所以她沒答應我,所以現在我需要更努力,才能讓現在的蘇瑾喜歡上我,是麼?」

  蘇瑾一頓,不能理解她說得這麼清楚了,劉尋為何還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劉尋卻繼續道:「所以我現在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來追求和感動這個新的蘇瑾。」

  蘇瑾有些無奈地看向劉尋,劉尋卻將目光從遙遠的天邊收了回來,那裡已經紅光一片,太陽將升起來了,他認真地看向蘇瑾:「不管是經歷過十年前的蘇瑾,還是沒有經歷過那些年的現在的蘇瑾,對我來說,都是姐姐,是同一個人,沒有變。我是親眼看著她變成那樣一個人的,她和我一起成長,教導我,撫育我,指引我,為我付出了一切,甚至不肯接受我的情意;但是,我更希望是反過來,是我照顧她,寵愛她,把一切都捧在她面前,讓她永遠無憂無愁,讓她永遠不需面對醜惡。對於我來說,忘記了那十年的蘇瑾,是十年前的姐姐給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實現我的諾言,讓我重新有機會,以一個全新的面貌在她面前,感動她,征服她,而不再是十年前脆弱的,意志薄弱的,保護不了姐姐,一直依賴姐姐的那個人。」

  蘇瑾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還能怎麼說服面前這個一意孤行的帝王,他神情空落落的,目光淡漠,彷彿剛剛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依然那樣認真地說出執著的決定。

  劉尋伸手輕輕攬住蘇瑾:「回去吧,姐姐病才好呢,可不要著涼了。」

  蘇瑾沒有推開他的手,這個時候她已不忍心再做出更冷酷殘忍的舉動,二人默默而行,到了隱鳳院裡,蘇瑾嚇了一跳,滿院子的宮人全都跪在院中,看他們被露水打濕的衣服,顯然已經跪了一夜,她轉過臉去看劉尋。

  劉尋淡淡道:「起來吧,下次留心伺候主子。」

  宮人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謝恩搖搖擺擺地起來,如秀蒼白著臉仍上前要伺候蘇瑾,蘇瑾連忙擺手:「不必了……我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對不起,你們下去休息吧……」又看了看,擔心地問:「嚴霜呢?你不要老遷怒於人,她們沒什麼錯。」

  劉尋道:「出去找他那些鼠道狗門的人去想辦法找你去了……你病著,規矩是每個時辰要進去看你一次有沒有異樣,睡得安穩不,所以發現你不見了,朕那邊立刻就得了報了。」連夜封了四門和宮門,全城所有禁衛軍和六扇門捕頭盡出,四處搜尋,最後還是宮裡巡查的暗衛發現了寶塔那邊的蘇瑾。

  且不提這一夜如何心力憔悴,五臟似焚,以為十年前的那一夜又重演,又悔恨又憤怒,好不容易在寶塔那兒找到了人,卻又得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蘇瑾居然是自己申請清除記憶的!他內心猶如地獄中業火熊熊灼燒,卻仍滴著血咬著牙,按捺著情緒將人好好的接了回來,送回院子。

  他看著人端了熱水來給蘇瑾浸泡手腳,梳洗頭臉,又傳了太醫那邊過來診脈開了藥,督著人去煎了送過來,看著蘇瑾喝下了,又用了些點心,才按著她的肩膀,輕輕道:「姐姐不記得我的從前沒關係,記得我的現在就成。我喜歡的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不管你有沒有記憶,你可以現在慢慢地喜歡上我。」

  蘇瑾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得說道:「皇上也去好好歇息吧……我以後出去會和人說一聲的。」

  劉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吩咐了如秀她們進來伺候蘇瑾睡下。

  劉尋出了院子,心情抑鬱,卻仍是強撐著去上了朝,然而他原是個意志堅忍的人,並不會隨意認輸,蘇瑾這個詞在他心中輾轉數年,早已成了執念,無論什麼人,哪怕是蘇瑾本人,都沒有辦法阻止他留住她。

  至於任務,他自會等著蘇瑾上頭的人來。

  不過,他確實把蘇瑾逼得太緊了些,萬一又使出從前詐死那一招,他實在沒辦法防範,蘇瑾來歷神秘,奇怪的武器層出不窮,他需要鬆一鬆,緩一緩。

  這是一場持久戰。

  劉尋心念之下,決定要稍微鬆動鬆動,改變在蘇瑾面前的強勢的形象,蘇瑾這個人是遇強則強,逼緊了她就反彈厲害,比如今晚,反過來捅了自己一刀,痛徹心肺,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他深呼吸了一下,按了按自己心的深處,發現自己受了這樣的重創,居然還活著……居然還有理智,沒有傷害最心愛的姐姐……他穩重如常地處理了一些朝政大事,又有條不紊地安排了西南軍務,批完一些奏摺,便喚高永福:「傳封太醫過來。」

  然後補眠到中午醒來的蘇瑾,便得到了陛下高燒不退病倒在床的消息。

  她心一跳,劉尋每天堅持冬泳和大強度訓練,身子壯健,上次受了那麼重的傷,睡一覺起來彷彿沒事人一樣,如今病起來,難道是昨晚刺激太大……這麼多年的情意被她直接斬斷,心無處寄,病就生了……

  她心下惻然,午膳也沒顧上吃,換了衣服便去探望劉尋。

  她這才發現到了古代這麼久,劉尋的寢殿她居然還是第一次踏入。

  寬闊的寢殿裡帷帳簾幕都放了下來,顯得暗沉沉的。緊靠紗窗,擺著一張大理石御案,上頭燒著一對雙龍的紅燭,中間設了一把盤龍寶座,椅、几之上皆用著玄緞盤金龍的椅披、幾袱,整個寢殿沒幾樣東西,都死氣沉沉的如同從前在博物館見過的老物一般毫無靈氣,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反倒還不如她那隱鳳院臥室裡頭的舒適安逸。

  寢殿中央有一張海梅朱漆、上下兩旁盤龍的御榻,掛著一頂描龍帳子,帳子掛著,寬大的龍床上劉尋深深陷在柔軟的被縟裡,頭髮凌亂地散在繡著金龍的枕上,緊閉著雙眼,臉上潮紅,嘴唇焦枯,蘇瑾伸手去摸劉尋的額頭,滾燙得很,再去探脖子,猶如炭炙的一般,她皺了眉頭問高永福:「是什麼情況?怎麼忽然高燒起來了?」

  高永福憂心忡忡:「封太醫來診過脈了,說是急怒攻心,心思鬱結,開了方子已去熬了……唉,這些日子本來軍務繁忙,朝政又多,陛下每晚都批奏摺到深夜,正好似一根蠟燭兩頭熬,奴才們看著心裡都著急,可惜陛下從來不肯聽人勸,昨晚又著急心焦地四處找您,天亮了還撐著去上朝……這不是和自己身體過不去麼。」

  蘇瑾心裡又愧疚又難過,接過旁邊服侍的宮人的手巾,替劉尋敷上,冷水手巾一放上去,劉尋動了動,勉強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想是要起來,蘇瑾按著他輕輕道:「你在發燒,難受麼?我給你用點藥好麼?」

  劉尋搖了搖頭:「不要浪費,沒什麼大事,捂一捂出了汗就好。」

  蘇瑾難過地看著他,劉尋目光其實有些茫然,汗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整個人都可憐兮兮的,卻仍勉力對她笑了笑:「你不好好歇息,過來做什麼,仔細過了病氣。」

  蘇瑾搖了搖頭不說話。

  高永福端了藥過來道:「太醫說了,陛下若是醒了便可以喝一次藥。」

  蘇瑾彎下身扶起劉尋,一邊接過藥給他餵藥,劉尋張了嘴,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了,又躺下閉上眼睛,他是真的難受,頭如斧劈,身似籠蒸,喉嚨吞嚥困難,起個身額頭上虛汗都冒了一層,四肢百骸疲弱之極,為了裝病裝得逼真,他也是拼了,但是封太醫的這藥,也太苦了,他心裡一邊暗暗咒罵,一邊無力地閉著眼睛,痛並快樂著的感受著蘇瑾明顯軟化下來的態度。

  這一裝病就裝了半個月,他燒退後就開始咳嗽,臉色青灰,時不時又裝作低燒一下,一副鬱鬱的樣子,只有看到蘇瑾來才強顏歡笑。白天接受蘇瑾的餵藥擦汗噓寒問暖,晚上等蘇瑾走後爬起來處理朝政,即便如此,依然甘之如飴,因為蘇瑾再也沒提那些戳他心肺子的話,更沒有再提什麼任務的事情,只有嚴霜看出端倪,卻也被那一夜姑姑無聲無息的失蹤嚇破了膽子,一時也只由著劉尋施苦肉計,偶爾還配合一下。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開始轉緩和,聊天起來也你來我往,互相說著些趣事,竟是一時頗為融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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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0:33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章 籌宴

  春祭的時候劉尋還是去主持了,卻依然還是沒讓蘇瑾隨行,這些繁複的禮節,陪祭的官員們都是十分辛苦的,他一是不捨得蘇瑾辛苦,二是心有私念,想著以後要封蘇瑾為皇后,那時才正式帶著她去祭祀天地祖宗,如今還沒娶到手,自然不肯讓她去。

  因為劉尋後宮連一個有位份的妃子都沒有,歷年春祭,命婦這邊都由宗室最高品級的在京誥命帶領,卻正是雍王妃。雍王妃直到那日才解了禁足,待到春祭時,看到劉尋一身祭服,銀冠素服襯得他眉目分外清雋,看得出消瘦憔悴了些,唇色淡淡,聽說才大病了一場,罷朝半月了,心下不由大為憐惜,以為斯人正是為了自己而抱病,她那日自認為想通了皇帝對她的情意,如今看到他肅容斂眉,垂眸行禮,冷冷清清的樣子,分外可憐可愛可敬,又想到這些年都是她帶著命婦主持這本該是皇后帶著命婦主持的祭禮,焉知不是皇帝的小心思?念及於此,越發心頭痠軟,那一點欲心,更加熾盛起來。

  回到王府,越發心神不屬,對雍王都是冷冷的,也沒心思去找小梁氏的麻煩,只一心一意想著如何和劉尋鴛夢重溫。輾轉反覆半夜,倒是讓她想起了上巳節即將到了,算算日子,今年大舉,那會兒正是春闈放榜之日,又早有風聲說今年皇上要選秀……果真讓她想起了個法子來。

  第二日她難得地請了雍王過來,商議要上表皇上,以宮廷名義,舉辦曲江詩會的事,一是翰林學士及春闈得了榜的進士,二是京中各高門閨秀以及徽柔書院前三十名女學生參加宴請,也是件雅事。

  雍王不知道自己的王妃這段時間已移了情,他們剛成婚的時候還是有過一段時間綢繆情好的時候的,因為雍王當時年少,王妃長他三歲,身體已長開,雍王和她情事上很是融洽,偏偏日子長了,王妃控制慾頗強,可他這輩子只服他母后一個,受不得她試圖佔據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幾次王妃與母后之間有了不快,他都十分堅決地站在母后這邊,漸漸夫妻離心,直到小梁氏那事發了,夫妻決裂,幾乎相敬如冰,這些年王妃幾乎像個活寡婦一樣,一直端著身價,堅決不許他碰她,他只覺得好笑,也懶得理她,只一心想著如何尋找母后。聽到雍王妃想舉辦曲江詩會,這本來簡單,只是要與曲江鹿鳴宴一同舉辦,以陛下名義號召士女,那就不一般了,他皺著眉頭只說要先探探皇上的口風,畢竟自己身份尷尬。

  雍王妃怕他不許,已是有些急了:「王爺是陛下的親弟弟,陛下這些年對你甚是優容,又極是心胸寬大的,如何會計較這些辦宴的小事?況且正是因為避嫌,才要以陛下名義舉辦,你想想,陛下去年凱旋歸來時,就有風聲說開春要選秀,如今眼看春祭都過了,西南戰事那邊聽說節節勝利,大勝眼看就在前了,陛下聽說也才大病初癒,你如今是宗室裡的第一人,一品親王,陛下的親弟弟,正是該操持一下,陛下後宮無人,少不得我這個王妃要召集一下名門閨秀,到時候藉著詩會,陛下正好看一看,若是看上了哪一個,豈不正唸著你的好?」

  雍王一心早飛到新的世界找母后去了,這些日子正打點著諸事,一邊想著要帶什麼東西給母后,又煩憂不知能帶什麼,想來想去倒是要找個機會見見蘇瑾才行,可是聽說這些日子皇上病了,宮裡一點消息都透不進去,如今想著舉辦這宴會倒是個好事,正能找機會見見蘇瑾。他倒也沒想到雍王妃竟然肖想起劉尋來,畢竟前些日子才被劉尋狠罰過,丟了大醜。

  他這個王妃因為和他不和,這些年一心都往徽柔書院那頭去得多,又好舉辦宴會,喜人奉承,又專讓小梁氏著青衣一旁服侍著倒酒倒茶,可勁的糟蹋,最好面子,如今想必一是剛丟了臉要找回來,又要迎合上意,二是為徽柔書院的女學生爭些出頭的機會,便點頭說會考慮。

  出來後找了幕僚門客們商量了下,倒是覺得沒什麼不好,一則也探探皇帝的態度,便以雍王、雍王妃的名義上了摺子給劉尋,以宮中的名義舉辦曲江詩宴。

  劉尋接了摺子,正納悶,不過他略想了想,覺得倒也不錯,一則讓蘇瑾透透氣鬆散鬆散,二則大概諸人會覺得他是要選秀物色入宮人選……也讓蘇瑾緩一緩,以為有餘地,便硃批了同意,由雍王、雍王妃與禮部商量著籌辦。

  雍王妃得了許可,心下又是一陣憂喜交加,既喜自己的想法得了皇上的肯定,又憂心皇上順水推舟看上了別家更年輕的貴女,自己和皇上同年,然而皇上仍是風華正茂,氣概非凡,自己身為女子,卻已年近三十,與那些十來歲的女子相比,有些過了氣了,少不得攬鏡自照許久,又是讓人打首飾,又是命裁縫來做衣裳,又是斟酌著帖子的邀請人選,又要挑選歌舞班子,籌備節目,一時居然忙碌非凡。

  蘇瑾這些日子看著劉尋漸漸痊癒,心也安定下來,這天晚上又聽到雍王那裡有動靜,她也掌握了規律了,雍王那頭,白天都是些吃喝玩樂,若是有事,必是晚上人定後,才會招來心腹密議,不過這些日子偶然商議都是些商舖往來的事,並沒什麼值得的,今日卻聽到了他們商量宴會的事,聽他們的聲口,竟是劉尋已答應了的,不免大奇,這些天她都跟在劉尋身邊伺候,並沒聽到他說過這事啊,竟是全神貫注聽起來。

  只聽到雍王說:「宴會上結交士子這些事,我身份尷尬是不能做的,那些名門閨秀,又是要給劉尋挑選的,這麼一想來,這宴會竟是有些無趣。」

  那男子勸道:「殿下且忍忍,如今西南那邊形勢不太妙,在皇帝這邊服服軟也好,皇帝既是有心要選秀了,不如找機會讓親我們的大臣的女兒上位……」

  雍王道:「呵呵,我們之前養的那長得像王妃的女子倒是能派上用場了,安排好不起眼的庶女身份,想辦法讓王妃身邊的人說服王妃給她帖子。」

  那男子應了聲:「奴才前些天才去看過,年歲大了,五官長開了,長得倒是越發像王妃了,只是這些年一直找不到機會往宮裡送,劉尋那點執念若還在,不會不動心。」

  雍王冷笑了聲,沒說話。

  那男子躊躇了一會兒說:「倒是有一樁事,今日,妙藥齋那裡有人傳了個消息來,關於王妃的,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雍王道:「那蠢婦目光短淺,上次要買絕育藥給小梁氏用,被我們的人掉了包,如今又要做什麼了?要不是為了讓她吊著劉尋,本王早送她去家廟了,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那男子顯然不敢參與議論雍王妃,只遲疑了一會兒道:「王妃那邊的李尚宮悄悄叫了她侄兒去那兒買藥,說要極好的見效快不傷身的助興的藥,還指明是給男子用的。」

  雍王一愣:「這是回心轉意,又放不下身段,所以弄了來要給本王用?」他自負甚高,竟是完全沒想過雍王妃會對他人有意,畢竟雍王妃這些年雖然和他慪氣,卻從未和外男有過接觸,他心目中仍認為雍王妃對他是極愛才如此妒的。

  那男子已是不敢說話,雍王想了一會兒,十分得意地笑道:「給她那春歡散吧,偶爾助助興也不錯,這些年她端著架子……倒叫本王有些懷念她了……」

  這話語十分不堪且不尊重,連蘇瑾這邊聽著都大皺眉頭。

  商議並不長,蘇瑾關了竊聽儀,躺在床上皺了眉頭想事情,難道劉尋這些天終於有些想通了,發現自己確實和過去不一樣,所以開始要選秀了?

  這麼一想,她心裡隱隱有些難過,不過細想這些天劉尋和她聊天的時候十分盡興,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壓抑著熱切和依賴,又覺得不太可能,只是為何他放出風聲要選秀,又不和自己說?

  第二天劉尋下朝後就趕著往蘇瑾這邊來,他主持春祭後,又恢復了上朝,南邊畢竟戰事未定,他裝病也不能裝太久讓沉渣泛起,進了院子看到因為太陽正好,蘇瑾正在院子裡海棠樹下的短榻斜靠著,由如秀她們伺候著剛剛洗完頭髮。她這一頭長髮著實有些不便,連洗頭髮都是個大工程,又是雞蛋洗髮又是玫瑰油抹上,一洗就是一個時辰,才將將洗乾淨了擰乾散在那裡,烏黑可鑑。

  劉尋一見這花下美人散髮,別有風情,心下又是心動,忍不住挨著她坐上那短榻邊,去拿了她那頭髮在手心裡,一邊玩弄一邊慢慢和蘇瑾說話。

  蘇瑾看到他便想起那選秀的事,開口便問:「聽說陛下上巳節要開曲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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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0:47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一章 授課

  劉尋一愣,一雙利眼已看往嚴霜,嚴霜卻也一副惘然之色,劉尋若無其事看向蘇瑾道:「是有這麼回事,誰和你說的?」

  蘇瑾並不在意,只繼續問道:「陛下是打算要選秀了?」

  劉尋臉一黑,心下一邊飛快想著是誰透露的消息,曲江宴他並沒打算瞞著蘇瑾,但卻打算那日帶著蘇瑾好好鬆快的,可沒想到蘇瑾這麼快得了消息,也不知後頭還聽了啥消息,他解釋道:「沒有的事……只是去年凱旋的時候,朝中有些迂腐老臣又提了立后納妃的事情,當時我隨口說了開春再說,今年是大比之年,春闈到時候要放榜,雍王那邊提出來說將曲江鹿鳴宴和詩會一同辦了,讓徽柔書院的一些女學生和高門貴女參加,我想著也是個雅事,也能讓你頑一頑,也就答應了,估計可能有人以為我是要為選秀做準備。」

  蘇瑾看他忙著解釋,倒沒有懷疑,只是皺著眉想了下,有些遲疑地說:「雍王如果信了我那天的話,應當不會再在意這裡的事情了,反正都是要走的,好端端的提出要辦宴會,總覺得有點怪……」

  劉尋捏著蘇瑾那縷頭髮的手緊了緊,深呼吸了一會兒,若有所指地道:「興許是要走了,發現還是有割捨不下的東西?」

  蘇瑾聽這意有雙關的話,有些彆扭地轉了話題:「說起徽柔書院,我想起上次答應學生們要教她們防身術來著,後來雍王妃來打斷了,就沒教成,也不知薛女史那邊如何解釋了。」

  劉尋微微皺了皺眉,又舒展開:「你想去便去了,給你個手諭,那邊聘你做個臨時教習沒什麼問題的。」

  蘇瑾一聽便嘴角含笑,現在任務陷入這樣的局面,她唯有多掌握些信息,順其自然找突破口,長期困在宮裡是不行的。

  薛瓏自從那一日被罰後已經嚇破了膽子,雖然之後仍去徽柔書院授課,卻低調謹慎了許多,這日收到蘇瑾宮裡傳來的口信,說是想去徽柔女院教防身術,她自是心知肚明蘇瑾定已得了皇上的同意,自然是欣然答應,與書院的山長商量後,定了個時間,謹慎地回了口信。

  待到那日,蘇瑾果然一大早便換了胡服,帶著嚴霜、如秀去書院授課。

  幾乎所有的女學生都來了,小校場上蔚為壯觀,蘇瑾叫了個女學生來做示範,一一演示,然後手把手糾正,大概教了一個多時辰,教了大概五個特別實用的招數,看基本都掌握要領了,便笑著要結束了。

  沒想到女學生們意猶未盡,都說還要看蘇侍詔表演技擊,蘇瑾有些意外,正要笑著拒絕,卻有個聲音傳來:「我來做蘇侍詔的對手。」

  蘇瑾一愣轉過身,看到平日多穿玄色的劉尋,難得的穿了一身大紅平金的箭袖長袍,束著泥金腰帶,及膝長靴,顯得腿長肩寬,一雙烏黑挺拔的眉毛飛揚入鬢,前些天那病容已盡去了,整個人英姿勃發。

  蘇瑾正猶豫要不要見禮,劉尋卻向她使了個眼色,笑道:「我是蘇侍詔今日請來給大家做演示示範的。」

  下邊女學生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要知道徽柔書院是禁止除了授課的老師以外的男子進入的,這名男子眉目清貴,英氣凜然,她們自然一眼看出不凡來,只有薛瓏坐在一旁的輪椅上,臉色微微發白。

  劉尋卻笑著對蘇瑾起了個起手式,低低的以蘇瑾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還請姐姐看看當年教導的成果了。」

  蘇瑾卻陡然想起劉尋那一次輕薄的調笑來,臉一紅,左腳一抬已是迅猛地出了腿,劉尋果然反應極快,身子一閃,手已往蘇瑾腿上劈下,若是一般人,蘇瑾會直接將那腳踢實了,然而劉尋,她卻想起了那天劉尋非同凡響可以與之抗衡的力氣,自己的身體肌肉是經過催發使之能發揮出最大潛能的,她不敢硬踢,閃電般地又收回了左腳,卻極快地左腳支撐,右腳一個大迴環,再次從另外一個角度給劉尋踢了個迴旋踢。劉尋嘴角含笑,聽到風聲,也知道這一腳是能踢斷樹木的,不敢再伸手去架,斜身繞步,閃開前進再次出招。

  兩人一紅一玄,一個猶如疾風驟雨般的猛攻,卻身形纖細,姿態蹁躚,一個面不改色,修長靈活的身軀蘊含著無數力量,剛猛無儔,兩人打起來分外好看,女學生們不斷發出了讚嘆喝彩聲,蘇瑾卻心知肚明,劉尋有著明顯自她這裡學到的異常的敏銳和戰法,然而力量和反應,這些需要長期刻苦的訓練才能將身體內的潛能一一激發。

  兩人打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雙雙收了手,下邊喝彩聲一片,居然沒有分出勝負,到底不是生死相搏,二人實際均留有餘地,且也知道觀眾都是小姑娘,表演的成分更多一些。

  但是蘇瑾卻看著額頭起了層汗,卻更顯得整個人英氣勃勃的劉尋,心下明白,劉尋已有了和她一搏的能力,且對戰當機立斷,比她更有壯士斷腕的決心,真要對上,未必能贏。

  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的訓練吧?

  女學生們全都飛紅了臉頰,上次也是護衛和蘇瑾對打,卻沒有這般好看,劉尋眉目俊俏,嘴角帶笑,和那陰沉沉充滿殺氣的護衛自是不同,宣佈下課後,女學生們再次圍了過來,紛紛追問劉尋是誰,劉尋只是笑說是宮裡的侍衛,大家更是好奇的問長問短起來,又有人問蘇瑾:「侍詔可知道上巳節的曲江宴?到時候侍詔會出席麼?」

  蘇瑾笑了笑:「應該會吧?」

  女學生們十分羨慕,有人道:「整個徽柔書院只有三十張帖子,昨兒雍王妃親自來挑人,卻只挑了平日素有詩才的女子,只說是詩會,只是咱們徽柔書院本來一貫就不只是僅僅倡導詩才,女工、算學、機關、武藝等等雜學都有,便是肄業後,任命也是視其才能,如今只看詩才選人參加宴會,著實有些偏頗了。」

  蘇瑾抬頭去看,卻看到原來說這話的正是上次大膽要替薛瓏出頭的定國侯的孫女宋之雪,不由微笑起來,轉頭去看劉尋,二人不過眼神相交,劉尋卻已知其意,笑道:「這好辦,等回宮侍詔和皇上稟明,再拿些帖子來,請山長和薛女士再選些雜學的便是了。」

  女學生們喜悅起來,不由想在蘇瑾面前表現起來,劉尋卻看了眼嚴霜,嚴霜忙上前提醒道:「姑姑該回宮了,外頭待的時間太長了。」

  蘇瑾嗯了聲,宋之雪卻上前道:「侍詔,上次宋石回去後,說軍中有些從前郡主的老朋友,極想和侍詔敘敘舊的,可惜這一向找不到機會和侍詔這邊遞個話。」

  蘇瑾一愣,宋之雪繼續道:「可惜宋護衛已和我祖父南征去了,只是下次見到侍詔也不知什麼時候了,所以特特給您說一聲。」

  蘇瑾看到她與上次大不相同,說話謙遜卻不失從前的率真嬌憨,心下好感大生,只含笑道:「那等他們大捷回來,再見也不遲。」

  宋之雪微微一笑,又看了眼劉尋,她並未見過皇上,心下卻知道一般的侍衛是進不來……況且這名男子的凜然貴氣,甚至在她所見過的世家男子之上,和蘇瑾之間又極為熟稔,她隱隱覺得此人絕非凡夫,只是上次被祖父禁足教訓了一通,她是再不敢隨意招惹不知底細的人了。

  蘇瑾便和薛瓏以及女學生們告辭,出門的時候,看到書院山長恭恭敬敬地一直送他們上了車,目送遠走。

  蘇瑾笑對劉尋道:「看你把山長給嚇著了吧?我看薛女史也一句話都不敢說,和從前那博學多言的樣子又是兩樣,而且將來被別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傳你是來徽柔書院選秀的。」

  劉尋肅然著:「朕是來選秀的,唯有能與有一戰之力的女子,方能做朕的皇后。適才比武招親,卿與朕正是平手,正宜為朕之皇后,切切不可賴了。」

  蘇瑾看他之前正顏厲色,還差點以為他正經說話,沒想到越說到後頭就不像了,扭過頭去不理他,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劉尋卻開始耍無賴:「你可是接了我的長命鎖的,就是我劉家的人了。」又靠近了蘇瑾,蘇瑾往旁邊退了退,正色道:「病才好呢,就來胡鬧,方才我可是讓著你。」

  劉尋笑吟吟:「前些天看著你還有個賢后侍疾的樣兒,今天就變成河東獅了,竟是病是都好不了的好。」

  蘇瑾長嘆一聲:「陛下今日打扮得跟孔雀開屏似的,我看剛才那麼多小姑娘看著你臉上飛紅的,想是願意做賢后的人不少,陛下快快做主。」

  劉尋嘴角裂開:「侍詔這是吃醋了?我穿紅的可好看?」

  蘇瑾迅速轉變話題:「適才宋小姐說的那些軍隊的老戰友是什麼人?」

  劉尋也不糾纏:「你從前在西北軍中威望不小,不過十年過去,當年老兵幾乎都退伍了,所以當初在西羯那邊,朕帶的新軍,沒幾個你認識的,定國侯手下是有不少當年西北軍的老將老兵,當初我想著你大概不願暴露身份,所以沒打算讓你見,如今你自決定吧,南邊的仗打不長了,他們很快就會班師回朝,早晨我看了軍報,南夷那邊已被擊退,劉璉,只怕要逃了。」

  蘇瑾沉默了,劉尋也不逼她,過了一會兒伸了手過來,輕輕牽了她的手握在手心中,蘇瑾抬眼看他,劉尋凝視著她,問了句:「比武招親完了,今晚該拜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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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二章 上巳

  春闈放榜後,宮廷即將舉辦的曲江盛宴已名滿京城,令京中文人趨之若鶩,千金難求一帖。而此時南邊已獲大勝,叛王劉璉避入南夷,因那一帶山多瘴氣重,皇上體恤兵力,並不使追擊,只剿滅了叛軍餘黨後,收回所失州府,撤了劉璉名下藩地,以休養生息,恢復民生為主,免了戰地稅三年,命定國侯班師回朝,聽候封賞。因這大勝,京中更是喜氣洋洋,舉國歡騰。

  上巳節那天,春回大地,曲江池畔煙水明媚,花樹繞池,彩幄翠幬,匝於堤岸,池中彩舟點點,處處鮮衣健馬,京中人傾城而出,聯騎攜觴,共賞芳辰。

  這一日蘇瑾起床,就被如秀他們端進來的衣物首飾嚇了一跳,如秀笑道:「都是陛下親選的,請您今日務必要穿戴的。」

  蘇瑾好奇道:「不必穿女官服麼?」

  如秀笑道:「今兒這宴會,陛下並不讓您御前當值,自是不用穿女官服,更何況今日可是上巳節!青年男女可向心慕的人大膽吐露心意而不被視為越禮,豈有不好好打扮的?」

  蘇瑾笑著問:「可是如秀姑娘也有心上人?」如秀臉一紅,不再接話,和幾個宮女圍著忙碌了一番,盛服嚴妝後推她到了鏡前,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也嚇了一跳,她那天看到劉尋身著紅袍還覺得納罕,如今自己身上的也是一身眩目紅裳,配的全是明晃晃的金飾,除了頸間的瓔珞金鎖外,髮上壓著金蓮,耳垂墜著長長金墜子,手上還一連套了七八個細金鐲,唇上再點了鮮豔硃砂,整個人顏色豔異,光輝動人。

  如秀讚道:「侍詔應當常穿紅才是,一般人穿紅戴金會俗,侍詔神清骨秀,眸若寒星,壓得住紅。」

  蘇瑾有些靦腆,一抬頭卻看到劉尋從門外走來,一身玄色繡金龍袍,凜然生威,一看到蘇瑾便眼前一亮:「一般人撐不起這紅色,這是織造司新染出來的,別處還買不到這樣正的紅色,也穿不起,經不得水,只要一過水就再沒這樣鮮豔了,前兒他們做了件來給朕穿著試試,那天穿著去書院的那件就是,我穿著覺得還好,很輕軟,只是千金就穿這一次,倒只有你這氣勢方才襯得起。」

  蘇瑾驚嘆了下,她也知道古代織染技術受限,所以略微鮮豔些的顏色都很難制,不過她並不想這樣出風頭的,更何況也太浪費了,劉尋卻笑道:「朕還讓他們做了套嫁衣。」

  蘇瑾輕咳道:「這是正式宴請,我不好和陛下一起入場,我和嚴霜自己過去就好了。」

  劉尋垂下睫毛,一副很是難過的樣子,蘇瑾有些吃不消,仍是硬著心腸微微低頭請劉尋先行,她原本對劉尋表態後打算拉開距離,沒想到劉尋一場病讓她狠不下心,成了如今這樣尷尬局面,她已無法取得任何進展,自己的存在只會讓劉尋完全不會考慮其他女子,沉重的過去讓她無法背負,她已在考慮返程的事,讓時空管理局另想辦法,然而這之前,她該如何穩妥地解決雍王這事?她一旦消失,雍王會不會狗急跳牆?看劉尋的樣子,似是不以為然,但是自己卻不敢在劉尋面前透露自己要走的意向,她隱隱覺得,劉尋如今在她面前擺出這一副心平氣和不疾不徐追求的樣子,不過是因為還有希望,一旦知道自己要走……大概,就走不成了。幾個晚上她在夢中,都夢見那一日劉尋站在那山河地理前,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裡全是哀慟委屈。

  因為抱著要走的心,蘇瑾對劉尋有些心虛,這些天劉尋只要不太過分的要求,她都一一滿足了,看著那青年帝皇遂了心願心滿意足眼睛裡彷彿都盛著陽光的樣子,她心裡越發愧疚。

  曲江宴主場設在芙蓉苑,旁邊連著的便是紫雲樓、杏園、慈恩寺,赴宴的仕女們一早就到了,雍王妃作為女客這邊的主持,更是三更即起,為了不讓自己被那些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學生壓住,她今日千挑萬選,打扮得極鮮亮,一身紅妝醒目之極,妝飾上則只是淡掃蛾眉,朱粉未施,著重突出天然不遜於二八少女的白皙勝雪肌膚,頭髮也刻意挽了個顯得年輕俏皮的墮馬髻,清晨起來攬鏡自照,頗覺風流嫵媚,別具一格,雍王今日和她一同赴宴,看到她也覺得眼前一亮,更是以為王妃這是要挽回了,心中不免暗自自負,舉止更是凸顯風流倜儻。

  王妃正在女客這邊應酬之時,已是看見一行小黃門邊擊掌邊飛跑著清道,遠遠已能看到黃塵影裡,錦衣如繡,簇擁著御輦過來,庸王妃心中一喜,連忙整衣掠鬢,輕咳道:「陛下駕到了!」帶著眾女客到園門外,與雍王帶領的男客們肅然俯伏道旁接駕,只見一對對儀從過去,先是引駕太監,約有百餘人,然後是錦衣侍衛們擁著金龍步輦到殿前,然後看到那青年帝皇筆直英挺的身影下了步輦,道了句:「今兒上巳游春,與眾卿同樂,大家不必拘束,且起來吧。」眾人謝恩後起身,劉尋昂然向前,雍王微微落後一步緊跟,劉尋少不得說兩句客氣話:「雍王這次費心了。」

  雍王只是笑著謙虛,二人樣貌都頗為出色,只是劉尋冷肅慣了,雍王卻總是春風帶笑,一同並行,更覺冷的更冷,暖的更暖。女客們皆紛紛讚嘆起來,上巳節原就是仕女們情思奔放之時,少不得言語大膽起來,雍王妃聽到後頭的女學生悄悄議論:「匆匆一瞥,怎麼看著陛下倒像那日和蘇侍詔來演武的侍衛?聲音也像。」

  雍王妃轉頭斥道:「陛下也是你們胡亂議論,拿來和侍衛混比的嗎?」

  早有女學生推宋之雪:「之雪你看是不是?」

  宋之雪嘆道:「那怪那天看著就氣宇軒昂貴氣逼人,不似凡人……想來陛下文武雙全,少年便領軍建下不世功勛,竟無一絲誇大的。」女學生們都激動得滿臉通紅,想到那日陛下親近和藹的和她們說話,並無一絲傳聞中的冰冷傲氣,還借蘇侍詔之手給了她們帖子,竟是和氣極了。

  雍王妃心下不滿,卻也忙著帶領女客們上前安席,殿上安席已畢,劉尋高據座位上,臉色一貫的淡漠,先是勉勵了一番春試的眾進士,又親手替前三甲簪花,再說了幾句太平氣象的場面話,舉杯酒過三巡,便起身往後頭的紫苑樓去了,那兒早安排了御駕歇息之處,又居高臨下,宴席上所有人都將有可能入了帝王的眼,一想到此,所有士子及女客們,皆心熱起來了。士子們是希望入了帝眼,飛黃騰達,女客們更不乏聽了選秀的傳聞,再看到陛下之英姿,動了一顆芳心。

  雍王妃品級高,男女客雖然分席,卻能清楚看到那冷面帝王一雙如水墨勾勒的眸子淡淡地看著眾人,彷彿凡事了無掛心,越發動念,想起籌備宴席這麼多天,酒水佈置等一應皆由她親手安排,那紫雲樓上,她更是已安排下了要緊之物,樣樣齊備,今日非要將此事做成,償了陛下這些年的夙願,還了恩情,此後兩人情好,應了自己鳳命才行,至於這其中的悖倫,她卻不在意了,畢竟前朝就有皇帝納了兒媳的前例在,皇上乾綱獨斷,英明神武,鐵腕冷酷,誰會在皇家家事上置喙?

  正想著,卻見男女客們已紛紛離席,各尋其伴,尋芳拾翠的遊玩,士子們也成群結隊地賦詩,四處都放著素屏等人得了詩便黏於上頭讓眾人品評,假山邊、曲池畔、畫闌前、杏花深處,仕子們成群結隊,也有談笑的,也有看花的,也有石上坐談的,女客們猶如千花競秀,萬卉爭妍,綃帕藏春,羅裙點露,令人應接不暇,雍王妃正暗自得意這些女客中,雖然比自己年輕的多的是,然而相貌上卻大不如她,更何況,她向上看了眼,紫雲樓上,隱隱可見那帝王正憑欄把酒,往下閒看賞景,這樓上往下看,這麼多女客,卻獨獨自己身著紅裳,醒目之極。

  正自得時,卻聽到客人們有些動靜,卻是在打聽,她張望過去,卻看到一名女子脊背挺直走來,卻也是一身鮮豔紅衣,明眸皓齒,華妝盛飾,背後跟著宮女內侍服侍,整個人華貴萬方,在這樣多的貴客中,毫無怯弱之色,容色風度不似凡女。雍王卻已是立時迎了上去,笑著與她敘話,有些平民女子不識人的,已在議論:「這是哪家的貴女麼?倒似公主一般。」她暗自咬牙,看到雍王已是接著蘇瑾過來,引向她面前,笑道:「上次賤內一時不慎,委屈了侍詔,叫侍詔病了一場,原說要在王府設宴賠罪的,今兒恰逢其會,少不得讓拙荊奉酒道歉了。」

  雍王妃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她是一品誥命,宗室親王妃!竟然讓她在這樣重大的宴席,向一個三品侍詔敬酒賠罪!蘇瑾看到雍王熱情相迎,正心中奇怪,看到雍王妃這般,早微笑行禮道:「不敢當,那事是我得罪在先,還請王妃不要計較才是。」

  雍王一邊已是讓侍奉的宮女斟了酒,一杯遞給蘇瑾,一杯遞給雍王妃,笑道:「既是說了要謝罪,自是不能虛言,侍詔若是不飲,便是對小王夫妻還有芥蒂,不給面子了。」雍王妃看雍王如此,夫唱婦隨,雍王已舉杯,她也只能勉強笑著舉杯,卻發現自己那紅裳與蘇瑾的紅衣一襯,便顯得黯淡無光,而今日自己為顯得國色天成,刻意少帶首飾,如今這麼一站在身量甚高的嚴妝華服的蘇瑾身邊姿態恭敬地奉酒,竟襯得如同一個婢子一樣!

  她又羞又惱,蘇瑾看推辭不過,只得接了酒杯,謙虛地側了身,舉袖遮口,做了個飲的樣子,卻已盡倒在了帕子上,雍王只做不見,看她飲後,便又道:「小王還有些事想請教下侍詔,不知可借一步說話?」

  蘇瑾微微一笑,知必是要說那離開的事,便頷首點頭,雍王便引著她向那粉牆杏花深處走去,那兒較為僻靜。

  不提雍王妃在那裡咬牙切齒地發誓待自己做了皇后要怎麼報回這個仇,樓上眼巴巴看著那一襲亮眼之極的紅衣進了園卻被截了胡的劉尋,也磨碎了後槽牙,叫道:「高永福!去請蘇侍詔上來,說朕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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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三章 春藥

  高永福匆匆下了樓,劉尋倚在欄杆處盯著蘇瑾那一身耀眼的紅衣隨著雍王轉入了杏花深處,咬牙切齒。

  這時候裡頭戴百川卻走了出來,有些訕訕道:「陛下,裡頭有些不對。」

  劉尋一怔:「昨天不是例行會有人來先檢查麼?」

  戴百川道:「昨兒檢查沒有發現問題,適才保險起見我親自檢查了一下,發現有些不對。」

  劉尋抬眼看戴百川,戴百川有些吃不消:「您進來就知道了。」

  劉尋走進來看了看,廂房內陳設華美,鋪設精緻,几案上擺著滿滿的酒水點心鮮果等物,一扇屏風後,設有軟榻,是給他歇息用的,軟榻上頭被縟極其華美講究,軟榻前鋪著暗紅色羊毛毯。戴百川輕聲道:「昨天檢查過後,聽說昨晚只有王妃過來再次查驗,這原也是常理,她是負責主辦的,應當是慎重起見,守樓的禁衛便讓她進來了。」

  劉尋看了眼房內構造,戴百川道:「我昨日是親自來看過的,今天一看,便感覺到地上的羊毛地毯被人動過,因為這羊毛毯的花紋是萬字不斷頭的,今天發現花紋反了過來,我想著王妃就算查驗,也不至於去動地上的毯子吧?我方才便打開看了看,發現這榻下,原來樓板是可以挪開的,居然有個梯子,通往樓下,這間房與下頭的房,原是相通的。」

  劉尋不動聲色:「下頭的房是什麼人住的。」

  戴百川輕聲道:「因這次宴會是您讓雍王、雍王妃舉辦的,所以樓下正是他們的歇息的房間,梯子下去是個大櫥櫃,前邊又有屏風擋著,外邊看著很尋常,幸好適才屬下打開的時候下頭的房裡還無人,屬下又給原樣裝回去了。」

  劉尋抽了抽嘴角:「這是要在士林面前栽贓朕要對弟媳不軌?這有意義麼?就算朕強納了弟媳,朕還是穩穩地坐在皇位上啊,又不會輪到他坐。」

  戴百川低頭不說話,劉尋問了句:「酒水查驗過沒?」

  戴百川道:「查驗過了,都無問題,只是那酥油泡螺有些不妥。」

  劉尋嗯了一聲。

  戴百川繼續道:「銀針驗不出,也讓內官試食過了無恙,只是屬下覺得那顏色有些不對,適才讓人拿了幾個去餵狗試了試,似乎是春藥。」

  劉尋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這麼有新意!這是看準了試食的都是內官麼?」隔了一會兒又笑了笑:「當年丁皇后可是煞費苦心做了這點心給我吃,那會兒我一天能吃一碟子,想必他們還以為我現在還愛吃吧,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

  隔了一會兒又納悶:「既然上春藥,難道是要我姦了雍王妃?怎麼想都不對啊,雖然雍王挺蠢的,但是這麼賠了夫人又沒好處的事,他應該還不會做吧?」

  戴百川遲疑了一會兒:「依我看……聽說雍王和雍王妃不和已久,這倒像是雍王妃一個人自作主張,宴席上的酒水歌舞一應事務,都是她負責的。」

  戴百川不說話,只等著劉尋示下。

  劉尋看著高永福已下了樓往下邊去了,皺了皺眉,嘴角含笑:「抽了梯子,把通道釘實了,叫個內官拿著這碟子點心下去,當著眾人的面,就說雍王和王妃費心操辦春宴會有功,朕很滿意,這點心朕嘗了覺得很好,賜雍王和雍王妃同食。」

  戴百川腦門都出了汗,陛下真是太損了,眾目睽睽之下,皇帝賜食,那是莫大的榮耀,是要當著賜食的內官吃完以示謝恩的……方才那才幾個點心就讓狗那樣……這一碟子吃下去……他不由地為雍王、雍王妃默哀起來,一邊出來吩咐了個內官進去拿點心。

  劉尋雙眼仍注目樓下,看到蘇瑾那身紅衣掩映在杏花中,心中一熱,正好那內官端著那碟酥油泡螺過來,他忽然心中一動,說道:「站著。」一邊拿了手絹出來,拈了幾個放在上頭,揮手示意內官繼續。

  杏花樹下,雍王穿一身銀白長袍,風流倜儻,低頭對蘇瑾溫存地笑:「小王是想問侍詔一件事……就是登船那日,可否自己攜帶物件?那日竟沒想到要問清楚。」

  蘇瑾看了他一眼,躊躇了一會兒回答:「飛船要經行許多地方,帶些隨身物件便可了。」

  雍王喜道:「那我可以帶些母后喜歡的首飾回去了?當年她走得急,什麼都沒帶。」

  蘇瑾頓了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那邊和你們的時間不太一樣……」

  雍王笑微微:「那是,看你這麼多年仍保持年輕,母后定然仍青春芳華,那兒定然是仙境。」

  蘇瑾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興許你母后並不願意你去找她。」

  雍王眉目舒展:「沒關係,母后興許已經嫁給別人,生了孩子,我就想看看母后,還有你們的世界,真好啊,我願意放棄一些代價。」

  蘇瑾忽然覺得有罪惡感,有些說不下去,幸好高永福匆匆走了過來,向雍王行禮道:「王爺殿下,陛下宣蘇侍詔去御前伺候。」

  雍王笑微微:「有勞高公公傳喚了,皇上要喚人,小王自是萬萬不敢再留侍詔了,請。」

  蘇瑾不知劉尋又是為了什麼,便跟著高永福走了上去。

  這頭雍王才回了座位,雍王妃估摸著時間,正打算打潑茶水以換衣服為名去紫雲樓自己準備好的房間歇息,她早已打算好了,雍王和自己相敬如賓這些年,那休息室她若去了,他肯定是不會進去的,到時候她留著李尚宮在裡頭,從櫥櫃裡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去,陛下對自己有意,又吃了藥,定然是半推半就,她面頰飛紅,心口發熱,拿了茶杯,忽然看到一個大紅直擺的內侍下來,身後跟著個小內侍端著食盒,那內侍拂塵一閃道:「陛下有口諭,雍王、雍王妃操辦春宴辛勞,朕甚合意,特賜食犒勞。」

  雍王、雍王妃早跪下謝恩後在眾人豔羨中回到座位,那內侍揭開食盒蓋子,端出一碟酥油泡螺來,雍王妃那天然帶著紅暈的臉唰的一下變成了白紙。

  紫雲樓平日裡就是觀景的最佳點,如今被選為陛下的駐蹕之處,自然是侍衛重重把守,蘇瑾一路跟著高永福走上去,一邊忍不住轉頭看著遠處那秀美的景色,暮春三月,彷彿是春風吹開了詩意,處處重樓疊榭,夾著煙柳花樹,如煙似霧,翠檻藏花,紅亭枕水,蘇瑾心下暗暗讚嘆,一邊又遺憾自己馬上就要回去了,這樣猶如水彩畫一般韻致的風景,未來是沒有的。

  走到了屋內,奇怪的是外間案几處無人在,高永福愣了愣,在屏風外輕聲道:「陛下,蘇侍詔來了。」

  過了一會兒裡間才傳來有些嘶啞的聲音:「進來吧,其他人外邊守著,閒雜人等,一概不見。」

  蘇瑾心中閃過了一絲疑慮,走了進去,看到劉尋坐在榻上,腹上搭著張絲被,一腳支地,一腳曲膝豎在榻上,左手搭在膝蓋上,之前嚴整的衣衫豎領已打開,臉色緋紅,薄唇紅潤,垂著睫毛似乎在想什麼事,她輕輕問道:「陛下?」

  劉尋抬眼看她,眼睛裡有些煩躁,蘇瑾走進了些,看到他額上居然密密出了一層汗,她吃了一驚,伸手去摸劉尋的額頭:「陛下病了?」

  劉尋閃了一下避開了她的手,眼神閃爍:「朕沒事……」胸膛卻起伏著。

  蘇瑾越發感覺到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劉尋喘息了一下,伸手掩住眼睛:「……不小心中了招,適才吃了些點心,發現裡頭有問題。」

  蘇瑾吃了一驚:「你的琥珀呢?為何不先讓人嘗一嘗?」一邊慌張地站了起來:「你傳御醫沒?」

  劉尋握住她的手:「別叫……」蘇瑾感覺到他手心火熱,更驚慌失措:「是毒發了麼?」

  劉尋聲音有些沙啞,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別叫,叫了朕就要出乖露醜了。」

  蘇瑾一怔,劉尋低低道:「是春藥……」

  蘇瑾電光火石之間已想起那天竊聽到的事:「是雍王妃?」

  劉尋一呆,抬眼看她:「姐姐怎麼知道。」

  蘇瑾有些心虛別開目光,陡然想起如今狀況,連忙抽手道:「我去讓高永福給你安排宮女侍寢吧。」

  劉尋狠狠握緊她的手:「姐姐就這麼鐵石心腸看著朕寵幸別的人?」

  蘇瑾啞然,劉尋握著她的手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目光有些迷離,蘇瑾感覺到他的手開始有些無力,輕聲道:「要不……我出去,你自己……解決一下。」

  劉尋抬了眼,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眼裡氤氳著濕氣,蘇瑾不敢看他,耳根卻發紅,劉尋輕聲道:「我剛才試過了,出不來。」

  蘇瑾臉上騰的全紅了,硬著心腸道:「我不可能替你解,還是去宣御醫吧。」

  劉尋臉上通紅一片,顯然極為難受,仍是輕輕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怎能讓姐姐受這樣的侮辱……我只求姐姐在這兒坐一會兒……就坐一會兒,興許……就能出來了……」

  蘇瑾面紅耳赤,卻沒有立刻拔腿就走,劉尋心下暗喜,臉上仍一副淒淒切切的樣子:「只要能看著姐姐……就好……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姐姐幫幫我。」

  劉尋手上一用力,將她拉著坐了下來:「姐姐就坐在這裡,好嗎?」蘇瑾垂眸不語,劉尋喘息著,一隻手仍抓著她的手腕,另外一隻手探入了薄被內,蘇瑾轉過臉去,耳裡聽到的卻是劉尋越來越急促的喘息,手腕上是濕漉漉的手心。

  許久以後,劉尋的喘息依然急促,蘇瑾有些著急起來,劉尋喘息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的說:「出不來……姐姐,幫幫我,我好疼……」拉著她的手忽然用力,直接按在了那滾熱昂揚之處,蘇瑾彷彿被燙著了一下要縮回手,卻被死死按著,她抬眼與劉尋那眼角泛著紅,眼睛全是水光的眼神相接,到嘴邊的斥罵聲卻吞下去了,她默許著那隻手握住她的手,隔著薄薄的綢褲,握住了那一處,而劉尋急速喘息著的胸膛,也貼近了她的身體,然後準確地含住了她的唇,蘇瑾感覺到那充滿熱力的身軀,每一塊肌肉彷彿都緊繃著,而手心貼著的小劉尋,微微顫抖跳動著,興奮得彷彿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高永福在外頭一直等著,等到蘇瑾衣著整齊,只有鬢髮微微有些亂地出了門,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往樓下走去,帶著樓下伺候著的嚴霜如秀走了,才悄悄地走進房內,在屏風外站定了,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問:「陛下可要伺候?」

  裡間默默無聞,許久以後才有個沙啞的聲音道:「打熱水來,更衣。」

  高永福連忙出來安排。

  劉尋一個人半臥在榻上,擁著那薄被靜靜發呆許久,直到小內侍們進來服侍他擦身後換了身衣服,才又慵懶地躺回榻上,許久以後,才輕輕說話:「朕有一種感覺,姐姐要走了。」

  高永福深吸一口氣,不會吧……空氣中的麝香味還沒散,怎麼會……可能……

  劉尋眼睛黑沉沉地看著窗外,淡淡道:「這些天,朕何嘗不知道,朕的那些努力,都是沒用的,那些深情,在過去都沒有打動有記憶的姐姐,更何況是現在沒有記憶,鐵石心腸的姐姐……只是朕不甘心,所以才那麼,那麼的努力……但是今天,朕根本什麼都沒做,姐姐居然軟化了,做了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這只能證明一件事……姐姐,她已經決定要走了,所以她不忍心拒絕朕。」

  高永福瞪大了眼睛,劉尋卻冷冷地笑了:「叫工部侍郎來,朕要驗一驗前些日子讓他們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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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四章 師兄

  這次上巳宴舉辦得極為成功,好幾位士子和宴席上的女子意氣相投,宴後遣媒送禮。只是可惜的是後半部分主辦的雍王和雍王妃身體不適沒再出現,最後還是陛下出來主持了一下,命狀元等送客,才散了席。

  直到人散盡夜幕降臨,雍王府才來了轎子,悄悄地將雍王、雍王妃接了回府,立時又遣了人傳御醫。

  雍王臉色青灰,雙目凹陷,唇齒青白,惡狠狠地罵:「好賤人!竟是起了這等心腸!」雍王妃已經暈在床上,猶如死人一般。他們吃那那賜食的酥油泡螺,才吃了幾個便發現了不對,眾目睽睽之下卻仍強撐著吃完,立刻便聲稱身體不適去了紫雲樓內,藥性發,兩人狠狠的一直做到了天黑,直到雍王妃體力不支暈了過去,雍王又一邊吃了些散藥性的藥,藥性散去,才算了結。他開始還以為是劉尋算計讓他出醜,漸漸卻想起雍王妃前些日子找春藥的事情來,再想到雍王妃反常的要舉辦宴席,如今這碟子泡螺卻是從劉尋那兒賜下,哪裡還想不明白是什麼事?他銀牙暗咬,也不顧雍王妃還在昏迷,找了鞋底照著她的臉反反覆覆抽了幾百下才扔了鞋子出去,也不許人替她上藥,雍王妃再次被禁了足。

  回到隱鳳院的蘇瑾淨手換了那套大紅衣裙後,一個人歪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便看到劉尋換了身常服進了院子,她一看到他便想起宴上的事,正有些不自在,劉尋卻仿若無事一般地招呼她:「白天害得你沒吃上宴席,晚上我給你補上,我已傳了御膳房好好做幾樣菜,一會兒送過來,我和你一起吃。」

  蘇瑾聽他居然還厚顏無恥地意有所指,耳根隱隱發熱,劉尋卻笑著問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蘇瑾這才想起適才她回了屋子,越發想起回程的事,雍王這邊的事,還是留給下一任執行者來執行吧,她如今已經不再適合執行這個任務,為著這念頭,她忍不住拿了之前那刻好的章出來,把玩了一會兒,不知道還有沒有必要留給劉尋。

  被劉尋問起,她有些窘迫,卻不好就收起來,只得攤開手掌道:「前些日子無聊,給你刻了枚章。」

  劉尋接過那溫潤的燈下反射著柔和玉石光澤的章,已經被握得溫暖,潤黃色的方條田黃石章的最上頭刻了個飽滿的石榴,裂開露出粒粒晶瑩的石榴籽,石榴皮上則雕著蝙蝠紋路,線條樸拙,他微微一笑,看向蘇瑾:「這是多子多福?」

  蘇瑾臉上一紅,解釋道:「太複雜的圖案我也雕不來。」劉尋將章反過來輕輕撫摸著上頭筆畫有力彷彿刻入心中的「覓之」二字,垂眸不語,睫毛下掩映著的眸光深沉。

  外頭嚴霜進來稟:「晚膳已擺好在西暖閣了。」

  劉尋將那章揣入袖內,看到蘇瑾欲言又止,笑道:「怎麼,難道這章不是送我的麼?」

  蘇瑾啞然,她是要送,但是劉尋這樣自然而然平靜地拿走,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怪怪的,劉尋卻已站了起來笑道:「去用晚膳吧。」

  她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由站了起來,走了幾步才想起劉尋這些天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低姿態撒嬌求安撫的樣子,她已經一段時間沒見到他這樣的帝王氣勢了,若是前幾日她送了他這章,他肯定是眼裡全是喜悅滿臉發光一樣的道謝然後會再想要更多的禮物。

  為什麼連聲謝謝都沒有……

  到了西暖閣,劉尋已端坐著拿了雙箸子替她夾菜,臉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她壓下心中的那一絲怪異,默默吃飯。劉尋卻一改從前食不言寢不語的派頭,開口問她:「姐姐今天和雍王談什麼呢?」

  蘇瑾放下筷子,看向劉尋,劉尋嘴角含笑,雙眸平靜,她解釋:「還是上次的那些昏話,我隨口搪塞過去了。」

  劉尋哦了一聲,垂了睫毛,從手側拿了一個青花壺來,倒出乳白色的杏仁露來。

  蘇瑾卻想起雍王妃這一茬來,問他:「今天那個藥……真的是雍王妃下的?」

  劉尋持壺的手頓了頓:「是。」一雙利眸卻掃向蘇瑾:「姐姐還沒說怎麼知道的呢。」

  蘇瑾搪塞:「不是說宴席都是她籌備的麼,我也是猜的。」

  劉尋不再說話,緩緩地看著那乳白色的杏仁露傾入雪白的碗中。

  蘇瑾追問:「她好好的為什麼要給你下藥?」

  劉尋斟滿兩碗杏仁露,示意身後的高永福端過去給蘇瑾,微微笑道:「我怎麼知道,也許是我豐神俊朗,雍王妃情迷意亂了。」

  蘇瑾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雍王帶著她來給我賠罪,看起來好像沒之前那股囂張勁了,長得是真的好看,她都嫁給雍王了,別是誤會吧?」一邊看著高永福端過來的杏仁露問:「這是什麼?」

  劉尋淡淡道:「興許吧,其實是不是都無所謂,這些人不過是些小螻蟻……朕沒看在眼裡……那是御膳房新作的杏仁露,很是清甜,你嘗嘗。」

  蘇瑾哦了一聲,並沒有立刻就喝,她並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喝甜的東西,她只是有些關切對劉尋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你固然是英雄,卻也還是要小心這些小人,比如上次雍王說的那些店舖,你去查過了麼?」

  劉尋用勺子舀起杏仁露喝了一口,看向她:「查過了,確實都是丁皇后那會兒就置下的產業,都是經營得十分妥當,獲利甚豐的,想來他是真的下了本錢要取得姐姐的同意了,是真的想要……和姐姐一同走了。」

  蘇瑾有些尷尬,解釋道:「說了都是我編的胡話……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但是他人太偏執,那會兒若不這樣哄不住他。」

  劉尋笑著開口:「姐姐若是真能走,不如帶上我吧?聽起來真的很美好,可以永保青春,無病無災的海外福地麼?姐姐莫不是天上的仙子?」

  蘇瑾不敢看劉尋,輕聲道:「說了都是胡話,沒有這回事,這世上哪有永保青春的事呢?」

  劉尋含笑:「那姐姐是如何駐顏的?」

  蘇瑾垂了頭,拿起那碗杏仁露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邊,掩飾自己的窘迫。

  劉尋看著蘇瑾,握緊了案下的袍袖,忽然外頭急報:「陛下!西南八百里緊急戰報!」

  蘇瑾聽到西南方,想起劉璉,神色一肅,放下了勺子,劉尋神色莫測,淡淡問:「高永福出去問問,西南都大勝了,還有什麼緊急戰報?」

  高永福連忙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臉色有些奇怪,看了蘇瑾一眼,輕聲道:「西南軍主帥定國侯宋峰班師回朝過程中,剿匪失手被擒,匪首說……是奉聖郡主的師兄,讓奉聖郡主親自去見他才放人……」

  蘇瑾訝然,看向劉尋,劉尋將勺子擲回碗中,發出叮的一聲,冷冷道:「五萬大軍,就這麼沒用?看著主帥被擒?」

  高永福看了眼蘇瑾,輕聲道:「可要副將進來回報詳情?」

  劉尋道:「既然和侍詔有關,便傳到御書房吧,朕和侍詔用膳後一同過去。」

  高永福低聲道:「是。」便下去傳諭。

  劉尋看向蘇瑾:「你有師兄?」

  蘇瑾皺了眉:「從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

  劉尋抿了唇,有些煩亂,仍是壓著脾氣溫聲道:「你先用膳吧,用完我們再過去,反正那匪首既然如此說,自是要等你過去的,一時半會也死不了。」

  蘇瑾知他心裡煩躁,低了頭,其實也已不想吃了,只是怕劉尋又要嘮叨,好歹也要吃一些,看到杏仁露,想起適才他專程倒的,便拿了勺子打算喝完再說,劉尋卻在上頭開口:「這杏仁露適才我嘗了下,沒做好,有點酸,恐怕壞了,嚴霜先撤下去了,讓御膳房做東西用心些。」

  蘇瑾一愣,看著嚴霜端走,只好將就著又吃了些菜,才放了筷子道:「我好了。」

  劉尋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出去,蘇瑾緊跟在他後頭去了御書房。

  來報的居然是宋石,看到蘇瑾也明顯愣了一下,先大禮參拜了劉尋,劉尋免禮道:「說吧,你們是怎麼五萬大軍剿匪都能失手讓主帥被擒的?」

  宋石面有愧疚:「侯爺率軍班師回朝時,途經西林郊外青風山,聽說那裡有個匪窩,便想順路清剿了替百姓除害,因連日趕路,侯爺感覺單調,又覺得剿匪甚是容易,便只點了精兵三千,親自帶了去山寨剿匪,只說是手到擒來,做個行路途中的調劑。沒想到遠遠看著明明有人,進了山寨,卻是個空寨!我們已知中了計,連忙撤出,回去的山道狹窄,不能行馬,只能不行,在山道上,有個男子拉著繩索從天而降,將侯爺挾持走了,留下了一紙書信附在飛箭上,只說是奉聖郡主的師兄,邀請侯爺去做客幾日,待到奉聖郡主到了,自然放回。」

  劉尋臉色極為難看:「你們侯爺也算是打仗打老了的積年老將了,怎麼會上這樣的當?」

  宋石滿臉慚色:「此次著實是託大……掉以輕心了……聽老百姓們說,只是普通的山匪而已,原想著順手剿了不費什麼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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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2:07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五章 教官

  蘇瑾終於忍不住問:「可看清那人的長相?」

  宋石慚愧的搖了搖頭:「太快了,只看到一閃而過,那人就挾著侯爺飛走了,我們急著射箭都射不到他。後來派人圍山搜山,都沒有搜到。」

  蘇瑾與劉尋對視了一眼,蘇瑾輕聲道:「我過去一趟吧。」

  劉尋沉聲道:「朕和你一起過去。」

  蘇瑾抬眼有些顧慮道:「你隨意離京,會不會不太好。」

  劉尋搖了搖頭:「沒事,西南戰事也平了,京裡這點小魚小蝦蹦跶不出什麼水花,再說了西林離京裡也不遠,三天不到的路程……朕,就來會會這位奉聖郡主的師兄吧。」

  三日後,聖駕到了西林府城,當地知府率著百官接駕,蘇瑾換了身侍衛服,騎馬隨著聖駕入了城,當日下午他們便去了青峰山,那兒仍然還在圍著山,負責留下搜尋的副將上來稟告,道是山裡每一寸都如同搜篦子一樣的搜過了,沒有找到人,除了山寨,連有人住過的痕跡都沒有。

  穿著一身玄色勁裝的劉尋臉色暗沉,看了一眼蘇瑾,這樣在野外熟練掩蓋消除痕跡的手法太熟悉了,蘇瑾輕聲問:「搜過城裡了嗎?」

  那副將一愣:「城裡?」

  劉尋不忍再看他們的蠢樣:「山裡搜不到,這附近村莊也不好藏人,自然是進城裡去了!立刻派人封城搜索,拿了定國侯的畫像查,著重搜客棧、酒家、妓家!一旦發現可疑之人……」他看到旁邊的蘇瑾看著他欲言又止,他吞下了那口氣,冷冷道:「先圍起來再說!」

  宋石連忙領命帶著人下去了,劉尋翻身上了馬低喝道:「回城!」眉間滿是森冷陰霾,這一路來劉尋一反從前的膩歪,雖然對蘇瑾依然是體貼溫柔,蘇瑾卻敏感的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她劉尋是不是已經猜出她的打算?以劉尋那樣的執著……她想起這幾天出外,始終跟著自己的嚴霜、如秀和眾侍衛,有些頭疼地搖了搖頭。

  如今又冒出來一個神秘莫測的師兄,自己的報告中從來沒有提過,此人會不會是時空管理局派遣來接應自己的另外一名執行者?還是自己在過去的穿越中認識的人?是敵是友?自己的報告如今看來已經不可全信,至少……在一些事情上,過去的自己有所隱瞞。

  她騎著馬默默跟在劉尋身後,其餘侍衛都十分有眼色的距離他們遠一些,劉尋微微放緩了馬速,轉過臉看了看蘇瑾,大內侍衛都是錦衣華服,挎刀蹬靴,蘇瑾本人比一半女子要高許多,又身姿筆挺,換上華麗的侍衛服,英姿颯然,遠勝凡俗女子之嫵媚風流,自有風華,他心中一痛,用力一夾,馬飛馳起來,後頭蘇瑾和侍衛們見狀連忙也縱馬跟上,風不斷撞入他的懷中,叫他豪情陡生,一種一定要留下這個人的想法愈加堅定,無論來得是神是魔,他一一接著!

  才進了都城,就有軍中飛馬急報,看到劉尋當頭來,慌忙滾身下馬稟報:「啟稟陛下,我們的人在城中最大的妓坊發現了匪首,只是他挾持著侯爺,我們未敢輕舉妄動,已命人圍住花樓了!」

  劉尋轉頭和蘇瑾對視一眼,劉尋轉頭道:「前頭帶路!」

  集香樓是西林城內最大的妓院,如今已被軍隊團團圍住,客人皆已被驅散,宋石在樓下看到劉尋過來,上前單膝跪下稟報:「在三樓包了最大的大廳,裡頭還有十多個姑娘陪著喝酒,據老鴇說已包了七天了,正合侯爺被擒的日子,裡頭只有匪首和侯爺二人,拿了畫像給老鴇認過了,是侯爺無誤,不曾呼救掙扎,也未被捆綁,看起來沒有傷痕,只是有些不太喜歡姑娘們,臉色不太好,想是被脅從了,我們圍了人,沒有敢就上去驚動匪首,怕傷了侯爺,四周房頂已安排了神箭手和弩機。」

  劉尋冷哼了聲,一眼看到蘇瑾已一個人站到了花樓一角的粉牆下,伸手摸了摸牆,往後退了幾步,略加快腳步向前一衝,長腿猶如彈簧一般,藉著衝勢整個人已橫著站上了牆,蹬蹬幾步上去,雙手一掰簷角借力,纖長的身體輕盈地翻上了二樓的簷角之上,下邊圍著的軍士以及侍衛們皆已看呆了,她卻扳著簷角窗邊,踏著瓦片兩三躍,如在平地上一般又翻了上去,這一手空手翻牆攀高的功夫,要不是下邊的軍士還估計著上頭的匪首,早就要大聲叫好了。

  劉尋眉頭緊蹙,卻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了進去,沿著樓就要上去,戴百川連忙道:「陛下,安全起見,還是等蘇侍詔探路過後再來吧。」

  劉尋冷笑:「這人煞費苦心,膽大妄為,不就是要見人麼,朕難道還不如一匪類的豪氣不成。」邁步走了上去,戴百川等人一邊擦汗一邊拔刀在手警戒著緊跟著劉尋上去了。

  上頭三樓,便聽到了絲竹音樂陣陣,有女子還在唱歌,卻聲音顫抖,聽得出已知有懼怕,卻迫於那匪首的淫威,仍在歌唱著。劉尋一掀簾子,已昂首走了進去,只見座上數名歌姬有的唱歌有的撫琴有的跳舞,又有幾名簇擁著座上兩個華服男子,一個已有六十多,頭髮鬍鬚花白,正是定國侯宋峰,另外一名男子箕踞在側,斜靠在細藤靠榻上,身形魁梧,肩背厚實,上身一件大紅平金的箭衣,下身著一條蔥綠泥金壽字的燈籠褲,褲腳緊緊紮在羊皮短靴中,正是時下紈褲子弟最風流的打扮,一頭烏油油的頭髮紮著頭巾,有著一對烏黑挺拔的眉毛和硬朗英挺的五官,蜜色的皮膚緊實細膩,幽暗的晨光中泛著健康的光澤。

  他整個人是個放鬆的姿態,單手接碗就著飽滿而富有的輪廓的嘴唇正仰脖飲酒,袖子落下,露出強健的手臂肌肉,看到劉尋進來,揚眉笑道:「客似雲來,姑娘們還不接客了?」

  旁邊的定國侯宋峰卻臉色如土。

  劉尋冷冷道:「朕是來看看奉聖郡主的師兄是何方神聖的!」

  那男子一聽劉尋自稱朕,一雙原本含笑的雙眼陡然銳利起來,看向劉尋:「昭平帝劉尋?」

  戴百川聽到此人不遜,直呼皇上名諱,早怒喝道:「大膽!竟敢大不敬!」

  那男子冷笑:「蘇瑾呢?」

  劉尋冷冷道:「既為師兄,如何不知其近況?」

  那男子忽然一笑,整個人那桀驁不馴的氣勢陡然變成了風流不羈:「出來吧丫頭!我看到你了!」

  只看到他身側後的窗外一閃,蘇瑾已從窗外翻入,臉上帶著笑意:「我看到了,你對面專門放了個銀壺對著窗子。」一邊微笑著對劉尋道:「陛下,這位真的是我的師兄。冒犯了侯爺……想是尋我不著才出此下策,還請陛下恕罪。」

  那男子翻身起來作揖道:「草民方臨淵見過陛下。」

  劉尋臉色依然漠然森冷:「找不到人就能挾持朝廷命官、三軍主帥?這妨礙軍務之大罪,若是輕輕放過,來日人人效仿,國法朝綱何在!來人,將這匪首拿下!」

  那男子抬頭與劉尋四目相對,四道森冷入骨的眼神如有實質在空中相撞,侍衛們拔刀在手,戴百川卻心知蘇瑾不同別個,遲遲沒有下令,蘇瑾已連忙上前下跪道:「陛下,看在我師兄未傷人的份上,還請寬恕……」

  劉尋看她毫不遲疑地下跪,心中又痛又嫉,緊抿薄唇:「御前侍詔蘇氏,有勾結包庇匪徒之嫌,一同收押待審!」

  蘇瑾抬頭看他,眼裡有些意外,又轉頭看了看方臨淵,方臨淵向她點了點頭,伸出雙手,卻是一副束手就縛的樣子,侍衛們上前鎖住了他,蘇瑾不再說話,任由侍衛將他們一同帶了下去,嚴霜有些著急要上前,卻被其他侍衛攔住了。

  府城大牢裡的牢頭可頭疼了,向來男監和女監是分開的,如今這邊卻來了個命令要關兩個待審的犯人,一男一女,這還罷了,要一人一個相鄰的牢房房間,女的那間牢房卻要乾淨舒適通風不許有異味,匆忙之間,他幾乎要脫了一層皮,急急忙忙地將監牢全清空了,地板沖洗後看著那宮裡來的公公將嶄新厚軟的地衣從地板到床上全都鋪上,四面監牢還掛了厚厚的帷帳,鋪上柔軟華麗的被縟,點了銀炭盆,然後畢恭畢敬地迎來了那女犯,一個穿著侍衛服的女子進來,從容不迫,幾個侍衛押送著她,卻都離她三步遠……簡直,簡直像是畢恭畢敬地送她進來的,然後陛下身邊的高公公親自來了,送了吃的喝的來,又驅散了閒雜人等,才細聲細氣地和蘇瑾道:「侍詔且先委屈委屈,陛下說了,眾目睽睽之下,朝廷自有法度,他若是不審便赦了,將來沒法和群臣交代,匪徒若都跟著效仿起來,對國對民不利,您只管放心,就這一晚,連夜審了,只要他配合,絕對一點都不會讓您師兄委屈了,明兒一定能找到藉口開脫了,好端端的看到您師兄,千萬別著急,也別怪著陛下了……陛下這心裡也不好受,一直催著我來看好這邊有沒有委屈著你,又唸著你的病才好,連藥都讓人煎好,千萬不能誤了您的藥呢,您可千萬安心住下,有什麼地方不周到的,只管提。」

  蘇瑾皺了眉,心下卻在想,教官雖然一向古怪大膽,兵行險招,如今這樣突如其來的來這麼一招,完全不知他的用意何在,然而這大牢關不住他,如今只有等著明天見到教官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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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六章 審問

  劉尋一身錦綬團龍玄黑長袍,隻身步入了牢房。

  與蘇瑾那邊改造得溫暖舒適乾淨不同,這是一間真正的審訊用的刑房,陰森恐怖,各色刑具掛在牆上反射著暗沉沉的光。

  方臨淵被鐐銬鎖吊在刑架上,雙足只有足尖點地,身上被鎖鏈纏繞著,那一身紅衣綠褲已被揉成不成樣子,在鎖鏈的勒壓下露出強健的肌肉,被捕到現在,滴水未進,即使是這樣,他依然嘴角含笑,彷彿仍在那花樓裡對著歌姬談笑風生,面上毫無痛苦之色。他看向劉尋:「陛下煞費苦心爭取這一夜的時間,是要在我和蘇瑾通氣之前,好好審我?」

  劉尋沉默著不說話,挺立的鼻翼下唇線冰冷而清晰,過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審不審沒什麼意義,你的來意,朕大致猜得一些。」

  方臨淵笑道:「哦?」

  劉尋喜怒不變,漠然道:「你是來找蘇瑾的,為什麼要出此奇招,朕大概猜得出,你應該來了有一段時間,卻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到蘇瑾,宮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你根本摸不進去,也不知道蘇瑾住在哪兒,宮裡一絲消息都不會透出去。而蘇瑾也基本完全不出宮,你接觸不到她,只得鬧個大的,你看準了有蘇瑾在,朕絕不會殺你。」

  方臨淵笑:「宮裡的暗哨明崗幾乎達到專業水準,經過嚴格訓練,輪班完全沒有規律,我的確沒辦法完全不驚動人找到她,甚至可能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就能被你無聲無息的派人暗殺了。」

  劉尋冷笑了一聲:「宮裡的暗衛全是蘇瑾當年親自訓練的,每一晚值守換班方案以及暗號都不同,都是臨時抽取的。」

  方臨淵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劉尋繼續道:「你們來自一個超脫於這世間的神秘組織,一開始派蘇瑾來扶我上帝位,我大概猜測,是為了所謂的匡扶『天命』之類的東西,認為我才是真龍天子,於是扶我上位,成功後便抽身而退。」

  方臨淵依然微笑著,眼裡卻微微掠過驚訝,劉尋繼續說話:「第二次來是因為朕沒有子嗣,這大概違反了你們所謂的『天命』或者是什麼規則,導致你們再次派了蘇瑾過來,大概你們認為是蘇瑾從前留下的琥珀造成的朕不育,因此派了蘇瑾過來收回,沒想到許久沒有看到蘇瑾回報任務,所以你來了。」

  方臨淵嘆了句:「蘇瑾這丫頭,對你估計防備心很弱,又曾經和你共患難了這麼多年,底牌都被你看光了……嚴格來說她並不是非常適合執行時空任務,她的心不夠冷,性格還有天真的一面。」

  劉尋冷冷笑道:「難道你們派人來,不也是看那什麼天命的麼?」

  方臨淵微笑:「當然不是,但是經過我們評估,她是最合適的。」

  劉尋利眸半闔,掩著眼底波瀾,淡淡道:「朕有時候也不明白,為何你們要將這樣一個軟和善良的女子派到朕的身邊,雖然朕很慶幸,但是朕依然很好奇,你們既然是執行這麼重要任務的神秘組織,應該不缺人才,為何派來的不是個精明老成,周密,更心狠,更殺伐果斷一些的人,而是這樣一個溫和、純善、待人真摯的女子?

  方臨淵垂頭沉思了一會兒,笑了笑:「你是帝王之命,卻被人改了命,幼時喪母,從高處猝然墜落,很有可能性格已經受到影響,心中很容易有暴虐之氣,就算任務能執行成功,你個性可能會出現偏激、縱慾、濫殺的傾向改變依然有可能會完全影響到……大楚的氣脈和走向,因為你是帝王,帝王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單看現在,即使有蘇瑾,你依然受到了影響,你不再相信和接納一般的女子,對女子有戒心,對孩子沒有應有的渴盼和憐愛,對子嗣不熱衷,對延續血脈教導後代沒有興趣。」

  劉尋冷笑了一聲,方臨淵繼續道:「有個典故,你應該知道,前朝慶歷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審理的官員認為情節惡劣,向皇帝請求殺他,大賢范希文卻沉默不言,退下後卻對同僚們說『諸公勸人主法外殺近臣,一時雖快意,不宜教手滑。』這便是『不教人主殺人手滑』的典故,又有故事,唐時一帝王在步輦上看到跟從的侍衛吃餅後將剩下的餅隨意丟在水中,震怒,要杖殺之,結果大臣勸勉,說皇上偷窺人臣,因錯責罰,則今後臣子都不能自安,而陛下本意勤儉愛物,如今卻把人命看得比殘餅還輕。於是皇帝便醒悟過來赦免了那侍衛。」

  這些故事的意思都是,不可縱容一個好殺殘忍,隨意殺人的皇帝,因為極有可能哪一日皇帝的屠刀就會轉向自己,皇帝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所以,在選擇你的保護者和輔佐者人選時,我們進行了多方評估,最後決定了蘇瑾,她性格有堅決執著的一方面,又有樂於助人、善良守諾的品質,在過去的任務中,並沒有出現因為個人的問題而影響任務的最終執行,事實也證明,她任務完成得很好。

  劉尋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森冷:「那你們還真是夠處心積慮用心良苦的了,呵呵,那麼現在你們應該清楚了吧?朕一直在等你們的人來,做個交易,朕只要蘇瑾一人,別的女人都不要,如果你們讓她回去,朕就會將這個國家,九州百姓,包括朕,一同毀滅,讓你們什麼都得不到,你最好相信,朕能做到這一點。」

  方臨淵似乎完全不為他威脅,忽然側頭笑了笑:「你就這麼自信你眼前的這個蘇瑾,就是當年陪著你共患難過的那個奉聖郡主?」

  劉尋面色一整:「你什麼意思。」

  方臨淵臉上有著詭異的笑容:「為什麼蘇瑾會沒有和你在一起那十年的記憶?你不奇怪麼?什麼樣子的醫術能選擇性的抹掉記憶?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

  劉尋面色肅然,方臨淵悲憫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中了毒的奉聖郡主,怎麼還能活到現在,面貌不變,卻獨獨沒有了你的記憶嗎?」

  「我們來的地方,是一個有著鬼斧神工的醫術的地方,你們這裡是無法想像的,然而當年蘇瑾的身體是什麼樣子你心裡應該清楚……所以我們帶回她以後,來不及搶救,她已經死了。」

  劉尋握緊了手裡的衣袖,暴怒斥責道:「一派胡言!她還活著!」

  方臨淵淡淡道:「你確定麼?回去的路途是你所想像不到的遙遠和艱苦,她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長途跋涉回到我們那裡救治,就已在途中死去。任務本來已圓滿完成,但是你卻一直無嗣,我們查過蘇瑾當年的任務報告,推測她遺落的琥珀可能在你身上,沒有辦法,我們只能重新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取得你的信任取回琥珀……但是,蘇瑾的記憶我們沒辦法製作,我們可以製作出一模一樣的身軀,卻只能給她做一套虛假的記憶,關於你這裡的記憶,就只能空白了……所以這就是你現在見到的,和過去長得一模一樣的蘇瑾,卻沒有任何和你在一起的記憶,她其實是另外一個人。」

  劉尋面如沉水,忽然冷笑:「你以為編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朕就會被你哄住,將人放回給你麼?」

  方臨淵滿不在乎地笑:「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沒有那十年,她還是你喜歡依賴孺慕的那個蘇瑾麼?你如果堅持不放她,組織會派人來將她格殺,猶如當年的丁皇后一樣……你最好想清楚,她在我們組織不過是普通的一個任務執行者,對你卻意義不同吧?雖然不過是一個軀殼而已,你卻依然自欺欺人的幻想著那就是從前的那個人。」

  劉尋忽然伸手將方臨淵的脖子牢牢扼住:「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朕一定會讓你死得一點都不痛快,或者朕還是直接讓你現在就死掉比較合適?」

  方臨淵的臉因缺氧微微發青,卻仍滿不在乎地笑:「你殺了我,蘇瑾會怎麼想?」

  劉尋鐵青著臉,手指漸漸收緊,方臨淵咽喉發出了「格格」的聲音,卻一點懼色都無,只露著詭異的微笑,劉尋終於抽回手,方臨淵垂下了頭劇烈咳嗽,胸膛起伏著,整個人都軟垂下來,卻因鐵鏈緊縛而掛著。

  劉尋冷冷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憤然拂袖而出。

  蘇瑾在牢房裡有些坐立難安,然而如秀也進了牢房貼身服侍,她想越獄去找教官不驚動人很難,正為難間看到燭光搖晃,鐵鏈聲響,牢房門被打開,劉尋面色深沉的走了進來,才進來便皺起了眉,顯然有些嫌棄這的環境。

  如秀連忙上前叩拜,劉尋有些不耐地打發了她出去,牢房裡僅剩下劉尋和蘇瑾兩人,蘇瑾有些急切地問:「師兄怎麼樣了?」

  劉尋的目光在蘇瑾臉上掃視,深深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這會是個假的替身麼?他輕輕說:「沒事,朕已審過了,就當他剿滅山匪有功,又沒有對定國侯造成傷害,且認罪態度良好,願意戴罪立功,我已讓人準備,明日就開釋,任他為虎賁營侍衛,也方便你以後見他……這兒太差,對你身體不好,一會兒你就隨我出去吧。」

  蘇瑾鬆了口氣,她看著劉尋臉色不好,心下又有點愧疚,劉尋卻淡淡問她:「你從小就和你師兄生活在一起嗎?」

  蘇瑾臉色微變,她拿不準適才教官到底和劉尋說了什麼,沒有統一口徑,現在隨口說什麼實在太危險,她避而不答,輕輕道:「對不住,我師兄這人……性格有些跳脫,喜歡劍走偏鋒,說話也隨意,從前就總是得罪人,若是得罪了你,你別放在心上,我替他向您道歉。」

  劉尋冷笑:「他算你什麼人?值得讓你替他道歉?我又算你什麼人?你為了這點小事要和我這麼生分的道歉?」

  蘇瑾啞然,劉尋看著她半垂了頭睫毛抖動,心中一陣煩悶,忽然嗆聲道:「若一定要道歉,換個方式好了!」他伸手將她腰身攬住,一把拉入懷中,垂頭噙住了她的薄唇,蘇瑾感覺到他的雙手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整個身體揉碎了一般,雙唇更是被用力噬咬吮吸,隱隱發疼,她本能地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壓抑著的暴怒。

  他知道她要離開了嗎?教官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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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七章 返程

  第二日一大早蘇瑾果然見到了方臨淵,雖然身後依然跟從著嚴霜和如秀等人。方臨淵換了身侍衛服,高挑挺拔,寬肩長腿,腰身筆挺,勁爽剽悍之氣隱約可見,只是一看到蘇瑾就笑起來,那股不正經的痞味又出來了。

  蘇瑾覺得頭有點隱隱作疼,方臨淵卻開口:「你和皇帝上床了?」說的是英語,但蘇瑾依然被這驚人之語嚇了一跳,隨後滿臉通紅,否認道:「沒有。」也換了英文對答。

  方臨淵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他很在乎你,看來琥珀不是他沒有子嗣的原因?所以你遲遲完不成任務。」

  蘇瑾嘆了口氣:「我正打算返程,這任務我已經不適合執行。」

  方臨淵敏銳的目光掃視著她:「你捨得走?」

  蘇瑾臉上掠過了一絲惆悵,依然強調:「我認為這個任務換人執行比較合適,只是現在我恐怕很難脫身,他大概會以一直不生子來威脅我們。」

  方臨淵微微一笑:「你心動了。」

  蘇瑾不說話,方臨淵輕聲道:「否則你怎麼會想不到,他能威脅你,你同樣能威脅他,他如果不生子,將永遠不可能見到你,你想不到這個辦法,是因為你不忍心,你同情他。」

  蘇瑾很久後才說:「可是無論他生子不生子,我都不可能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用根本不可能的謊言來許諾,這不合適。」她的想起了昨夜劉尋深沉的雙眼和暴戾絕望的吻。

  方臨淵笑了下:「好吧,那讓我來替你做決定吧,你走,我會和他說,如果他生子,還有可能見到你,如果他不生子,那麼你會因為任務失敗而被殺。」

  蘇瑾失聲道:「這對他太殘忍了!」

  方臨淵笑了:「這是最有效的辦法,你說他是會為了失去你而你毀滅世界,還是會為了那一絲能再見你的希望而你和別的女人生子?」

  蘇瑾臉色蒼白,嘴唇微抖,方臨淵依然笑得猶如久別重逢的師兄師妹,他輕描淡寫道:「如果覺得愧疚,你可以以身體補償他,給彼此一個美好的回憶也挺不錯的。」

  蘇瑾看向他:「不!」

  方臨淵仍然滿不在乎:「你怎麼和古代的三從四德的女人一樣了,你明明對他也挺喜歡的,從另外一方面看,你和他上床,也可以麻痺軟化他,讓他誤以為你會留下來,這樣我們脫身也容易些。」

  蘇瑾感覺到喉嚨似乎被緊緊扼住:「不,我不能這麼做,教官。」

  她臉上露出了茫然脆弱的臉色,方臨淵臉色微微緩和,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不願意,那我們今晚就走吧。」

  蘇瑾一愣,方臨淵看向她:「速戰速決,留下來的時間越長,你越難做決斷,如今在途中,防衛鬆懈,我們好脫身,若是回京,我見你就難了,你也知道我為什麼會用這種方法見你,宮裡的暗哨和防衛,我很難不驚動人突破,所以這三天內,我們必須就要撤離。」

  蘇瑾眼圈紅了,方臨淵輕輕道:「回去就好了。」

  蘇瑾深呼吸了一下平靜了情緒,問方臨淵:「教官昨晚和他說了什麼?」

  方臨淵聳了聳肩:「他威脅我,不把你留下來就要把整個國家都毀滅了。」

  蘇瑾沉默,方臨淵繼續道:「然後我告訴他,以前的蘇瑾早就死了,你是個我們仿製出來的克隆人,所以對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蘇瑾嚇了一跳看向方臨淵,方臨淵笑得洋洋自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確和那個陪伴他那麼久的蘇瑾不一樣,一個人是由過去的回憶和經歷構成的,你沒了那段回憶,自然算不上是那個人。長痛不如短痛,蘇瑾,希望你想開點,當初是你自己申請清除記憶的。」

  蘇瑾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的每一個搭檔都會在完成任務以後提出換搭檔,明明立功纍纍卻還是只能當教官,你真是……太令人討厭了,教官,你身上真的有感情這種東西麼。」

  方臨淵正色:「當然有,我喜歡的人無情的拒絕了我的求婚,從此以後我只好懷著情傷浪跡天涯穿越時空……」

  蘇瑾聽到他最後那仍然完全不正經的話語,哭笑不得,方臨淵拍了拍她的肩膀:「開通藍牙對講,保持聯絡,晚上我會聯絡你,今晚就走——這是命令。」

  蘇瑾看向方臨淵,他眼神裡充滿了壓迫感,蘇瑾輕而艱難地道:「yes,sir。」

  因為事情已經解決,劉尋決定當日就返京,他敏感的感覺到了宮外的不安全,一整日都拘著蘇瑾在輿鑾內,蘇瑾和方臨淵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交談,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來以為,在嚴霜和如秀的監視下,他們及時要傳達消息,也要隱晦一些,而以嚴霜的機靈,總能掌握,他竟沒想到,他們居然用的是另外一種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交談!

  他失策了。

  早知如此,拼著蘇瑾恨他,他都要想辦法……那碗杏仁露……他就不該……

  一種事情開始脫離自己掌控的隱隱恐慌感在他心中產生,他整整一天目光都沒有脫離蘇瑾過,然而蘇瑾明明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卻沒有提出抗議,她在愧疚,因為她要離開我了。

  他漠然地想。

  因為陛下有命,不許在郊外駐紮,御駕一路緊趕,入夜的時候才到了桃源府城內,一路被當地官員迎接進了下榻的地方。劉尋揭開車簾,看著外頭已經亮起的萬家燈火,平頭百姓尚能和妻兒相守一簷下,他富有天下,所求不過一女子,卻求而不得,只有一個寒冷而孤獨的深宮等著他。

  方臨淵騎在馬上,混在侍衛從中,臉上一直保持著輕鬆自如的笑容,劉尋森冷的目光從他背影上掃過,放下了車簾,手慢慢的摩擦著懷中那枚章,多子多福,百子千孫,這是她給他的最殘忍的祝福。

  凌晨四點,是所有人睡得最深沉的時候,蘇瑾一直裝著在床上入眠,卻在耳朵裡的微型耳機給出指示的時候,睜開了雙眼,她輕而易舉地起身換了一身黑衣,用迷藥將如秀迷暈後放回床上,悄悄出來,避開了所有的暗哨,極快地到了城牆出,幾下便翻出了城牆,果然在牆根處和方臨淵會合,兩人飛快地向城外奔跑。

  過了一會兒,兩人卻忽然站住了,黑暗中劉尋一身黑甲戎裝騎著馬靜靜立在路中間,身後是黑壓壓林立的黑騎侍衛,手上弓弩都搭著箭,馬蹄上全包著軟布,似乎早就在那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劉尋靜靜地看著蘇瑾,淡淡道:「這是要不辭而別嗎?」

  方臨淵笑了聲:「陛下倒是英明,能猜到我們今日就走。」

  劉尋凝視著蘇瑾,冷冷道:「隨便想想就知道了,當年奉聖郡主要走,遣散府中所有的人,如果她能隨時隨地自由的走,根本不會這麼大動干戈,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要走的話,動靜一定很大,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離開,她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只能遣散人然後製造火災,火災不僅僅是要製造屍體,那屍體根本瞞不過人,朕隨便一查就知道她從義莊調過屍首,火災只怕是要掩飾回去會產生的東西,朕猜,你們離開會有很明亮的亮光,所以如果你們要走,只能出城。而你連宮裡都進不去,自然不會等到回宮才帶人走,煞費苦心把我和她都騙出宮外,不就是因為外頭防備鬆懈,才好離開麼?」

  蘇瑾沉默著一直不敢看劉尋,方臨淵卻看著黑暗中慢慢包圍過來的騎兵,豪邁一笑:「那就要看陛下能不能留下我們了!」他手一甩,扔出了一個煙霧彈,煙霧瀰漫,戴百川早大驚失色撲在了劉尋身上,劉尋推開他恨聲罵:「他們不會傷朕!行動!」

  方臨淵和蘇瑾已在煙霧彈白霧升起的一剎那分別向兩頭撲去,極快地奪了一匹馬,分成兩個方向,縱馬而行。

  劉尋瞳孔急劇收縮,一馬當先追了上去,一邊指揮著:「弓箭手射馬!全部人放棄男的,只管追擊女子!」

  黑夜裡人影憧憧,一隊十多匹馬風馳電掣地追擊著蘇瑾,馬蹄沉重而嚇人地敲擊著地面,劉尋翻手持弓搭箭,在疾馳的馬上,他的手依然非常穩定,牢牢地對準了前面那纖細的背影,嗖的一下他鬆開了弦,那支烏黑的箭直射出去,準確無誤地飛越了尋常人臂力所能抵達的射程,飛速射到了馬上,馬兒嘶叫了一聲直接跪地,馬上那纖巧的身影卻就地一滾,直接滾入了道旁的荊棘叢中,靈巧的身影幾下就已經淹沒在黑暗中。

  劉尋鎮定地驅馬到了落馬的地方,環視周圍,亂山環抱,黑魆魆的路旁都是酸棗枳荊,林子裡黑洞洞的,他冷冷道:「圍起這片林子,點起火把,搜!」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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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3:07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四十八章 突襲

  蘇瑾躲在一株高高的樹上,她心裡清楚劉尋曾經得過過去的自己指點,自己躲藏有難處,而他們是凌晨四點左右出來的,經此異變,只怕很快就要天亮,天一亮她再躲藏就非常困難。

  她的身體經過改造,即使是夜裡依然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楚些,這是她的優勢,下頭雖然點起了火把,卻依然沒辦法照亮太遠的距離。她悄悄地向森林邊緣移動,輕巧地在樹之間騰挪著,準備找機會奪另外一匹馬。

  劉尋站在林子中間,臉色微微有點蒼白,整個人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孤獨地站在那兒,蘇瑾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神,覺得心裡沉痛,但依然狠下心,繼續移動。

  然而一棵樹上的貓頭鷹被她驚飛了,在林子中間的劉尋想都沒想手裡抓著的弓就已對準了蘇瑾那飛速閃過的身形,毫不猶豫地放了一箭!

  蘇瑾躲閃不及,被一箭貫穿了左小腿,力道之大讓她整支左腿火辣辣的疼,然而這疼卻漸漸開始麻木,箭上有麻藥!她咬牙忍躲到了另外一株樹上,用匕首將露在外邊的箭枝斬斷,藏在樹枝裡,濃密的樹冠仍然隱藏了她的身形,下頭的侍衛們紛紛抬頭舉起火把查看黑魆魆的樹冠,劉尋沉聲喝道:「下來!不然朕讓人把這裡的樹都砍了!」

  蘇瑾默不作聲,兩隻眼睛飛快地尋找著出路,小腿急速的麻木著,然而她的身體受過訓練,沒那麼容易被麻醉,劉尋等了一會兒忽然柔聲道:「快下來,我知道你受傷了,我已手下留情,用的箭頭不會傷害太大,你走不掉的,下來吧,我帶你去醫治。」

  蘇瑾望向來路,尋找著馬匹,忽然她感覺到不對,有黑衣軍隊悄悄掩入了森林,這不是劉尋的人!

  她心中一緊,看向劉尋,果然看到劉尋身後的樹叢,有黑衣人端著弩對著他!

  她驚叫了聲:「有刺客!保護陛下!」一邊迅猛地從樹上向劉尋撲下,劉尋敏銳地抬起頭,看到飛撲而至的她,眼睛裡溢出狂喜,被她直接撲倒在地,一支閃著藍光的箭從他原來站的地方飛過,卻射中了另外一名侍衛,那名侍衛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她喘息著叫:「箭有毒!都趴下移動起來!找障礙物躲好!大家仔細查看,有刺客混進來了!」

  倒在地上的劉尋反手緊緊抱住蘇瑾,翻身壓住她,蘇瑾反手按住他的咽喉,沉聲道:「別鬧!有刺客!」

  那群刺客發現暴露了,紛紛在黑暗中顯露出了身形,毒箭像雨一樣的向他們射過來,不斷有侍衛中招倒下,一聲都沒有發出,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劉尋抱著蘇瑾在地上翻滾著一隻手拔刀揮舞著,亂雪般刀光將蘇瑾護得嚴嚴實實,躲到了一株灌木後,侍衛們圍著他縮小了戰圈,蘇瑾一看情勢不妙,沉聲道:「誰知道你晚上會出來?」

  劉尋咬牙:「戴百川!誰是你後頭的主子?」

  戴百川在前頭站了出來,輕聲道:「陛下,我也是不得已,家人落在別人手中。」

  戴百川忽然側身,一個男子在一群彪悍的黑衣侍衛的簇擁下款款而至,一身素羅長袍,夜色掩映下面容不甚清楚,身形清瘦,行止之間威嚴得很,以蘇瑾之目力也只看出五官頗為俊秀,卻不認得,他輕輕笑了聲,劉尋忽然說了聲:「淮王!」聲音裡充滿了訝異,顯然連他都覺得難以相信。

  淮王輕輕笑了,聲音居然十分清雅動聽:「我的好皇侄,要等這個空子真不容易啊,這十年,宮裡猶如銅牆鐵壁一般,一點機會都找不到,西羯那邊挑出了戰事,沒想到你武功蓋世,還是沒找到機會,終於奉聖郡主再次出現,你也有了軟肋,一貫小心的你也有這樣託大出來的時候……真正是上天保佑,天道好還,這是老天讓我等到你和奉聖郡主一起出現,才一網打盡報仇!」

  劉尋咬牙:「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殺了朕,這皇位你也坐不穩!」

  淮王笑得很是暢快:「誰稀罕這皇位?我是要殺了你們,給丁皇后血祭!」

  劉尋寒聲道:「原來竟是為她——她入宮的時候你早就就藩了,朕想不到一直在藩地的你居然和一直在深宮中的她認識。」

  淮王聲音轉為淒厲:「不錯,你殺了她,而且還極為殘忍,我一定會殺了你為她報仇,在殺你之前,我會先把奉聖郡主一刀一刀在你面前剮了……」

  劉尋緊緊擁著蘇瑾,握著蘇瑾的手心裡都是汗,蘇瑾一聲不吭,手一動,將手忽然向上覆蓋住劉尋的眼睛,反手往地上一摔,摔出了個微型閃光彈出來,令人炫目致暈眩的強光閃過,所有人都第一時間閉住了眼睛,蘇瑾已拉著劉尋找了個突破口迅速跑了起來。

  風,依靠那些亂石灌木叢掩護,蘇瑾和劉尋貓腰在亂石中穿插,始終保持不規則跑跳路線,然而她的腿傷拖慢了她的速度,後頭的追兵緊追不捨,忽然劉尋一手抓住蘇瑾的手腕,猛烈地將她撲到地上,蘇瑾一愣,轉過頭看到劉尋背上居然插著一根毒箭!他掙扎著從自己胸前拉出蘇瑾給他的琥珀,卻已開始呼吸困難,目光渙散嘴唇已變成紫色。

  蘇瑾屏住呼吸,先將他脖子上的琥珀扯了下來手使勁一捏使之變成碎末,直接倒入劉尋嘴裡,再極迅速地拿著匕首將劉尋那一塊肉連著箭剜了下來,然後抱著劉尋看了看線路,直接抱著他一路沿著個頗為陡峭的山坡翻滾到了坡下,轉臉看劉尋,琥珀應該已經產生作用,他的嘴唇的紫色褪了些,她拿出一顆膠囊打開,將粉末再次直接撒入他嘴裡,一邊搖晃著他:「醒醒,別睡過去。」

  劉尋掙扎著睜開雙眼,看著蘇瑾,微微笑了下,彷彿生了幻覺一般,蘇瑾看了看四面環境,知道他們雖然一路翻滾下來拉開了些距離,卻留下明顯痕跡,淮王的人馬遲早會追上來,她從腰上扯下了攀登繩,將劉尋的腰結結實實地捆住,然後幾下便爬上了一株大樹上,將繩子往結實的樹幹上一掛,使勁將劉尋整個人都拉上了樹上,然後將他隱藏在了枝葉濃密的樹葉裡,用繩子將他緊緊捆在樹幹上。

  劉尋勉力睜開眼睛,輕聲呢喃:「姐姐……不要丟下我……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對不起……傷你比傷了我自己還疼……」

  蘇瑾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汗,這英俊的皇帝,如今滿臉都是樹枝刮破的劃痕和泥土,狼狽之極,嘴唇乾裂,目光渙散,呼吸微弱,替她擋了一箭,卻仍喃喃地求著她不要離開他,蘇瑾彎下腰,輕輕親了他的嘴唇,劉尋無力而虛弱的看向她。

  蘇瑾卻脫了他的靴子,翻身下了大樹,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一路製造著兩個人的痕跡,一邊通過耳機呼叫教官。

  天微微發亮的時候,麻藥漸漸在她的體內發揮作用,令她四肢遲鈍,奔襲了一夜的她還是被許多黑衣人用網兜給圍捕住了,這是一支顯然經過許久訓練的軍隊,淮王這次顯然是傾巢而出拚死一擊了,她的腿傷畢竟拖累了她,被鐵鏈緊緊地捆了起來,塞進了布袋裡,掛在了馬上,一路疾馳起來。

  她儘量使自己清醒,然而意識依然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她感覺到自己被從布袋中抖出,然後被拖著頭髮面朝下一路在粗糲的石子地板上拖行到了一處冷森森的石室內,摔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一隻手腕被從鎖鏈裡解開拉高,直接在上頭開了口子,血噴射了出來。

  她聽到淮王冷冰冰的聲音:「先放了你的血祭她的魂讓她略微安慰下,只要你在我手中,再過兩天我的好侄兒也自然會送上門來。」

  血不斷的湧出來,她意識漸漸迷糊,心裡想著不知道教官什麼時候能趕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到底被帶來什麼地方。

  頭皮再次刺痛,披散下來的頭髮再次被粗暴地拉了起來,讓她面對祭台上的靈牌,上頭書著先貞賢皇后丁微之靈,一隻手強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聽說你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是你一刀刺入了她的胸膛,將來我會千刀萬剮……」

  他忽然停住了話頭,拿住她下巴的手使勁又將她的臉抬高了些,忽然用衣袖使勁在她臉上抹了抹,她逃了一夜,臉上都是各種擦傷刮傷,被他這麼使勁一抹,疼痛讓她昏迷的神智又清醒了些,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淮王,然而手腕上的血仍然在不斷流出,失血讓她感到發冷發黑,她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

  依稀只聽到一句愕然地話:「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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