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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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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語綠 -【愛情未來式(愛情三部曲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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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沒人移動,甚至沒人喘息。敲門聲停了一會兒又再度響起。

  “鐘闃?你在嗎?開門好嗎?我想跟你談談。”

  是樂樂﹗?鐘闃臉上鎮定的神色消失無蹤。

  鐘開文和鐘闃在同一時間領悟門外的人是誰,他猛的拉開門,用尖刀製住沒有任何防備的紀樂萱。

  她怎麼也想不到會遇到這種事,當下只能瞠大眼驚惶的看著鐘闃。

  “放開她﹗”他沉下聲。“你跟我有什麼恩怨,我們自己解決,沒有必要把外人牽扯進來。”

  鐘闃的心跳幾乎要停擺了。他要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能讓自己不表現出過多的擔憂。千萬不能讓鐘開文發現樂樂對他的重要性,這麼一來,樂樂只有更危險……

  “外人?哼﹗你是真的忘記還是假的?這女人是你最愛的人,她還為你生了個兒子。”

  “你說什麼?我全不記得了。你講的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

  鐘開文看著鐘闃鎮定如常的態度,不禁動搖。媽的﹗好不容易抓到個人質,居然一點用也沒有﹗算了,至少他可以借此機會先逃再說。

  鐘開文本已打算要逃了,可是就在他警戒的看鐘闃時,他忽然注意到──

  鐘闃的手緊握成拳,喉頭不時滑動。

  面對持刀威脅他性命的人,他都沒表現得這麼緊張了。他現下究竟在緊張什麼呢?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剛剛紀樂萱敲門的時候,喊他什麼?

  鐘闃﹗?對﹗是鐘闃﹗

  “該死﹗你耍我﹗你早就恢復記憶了﹗”鐘開文驀然氣紅了眼。“你這個渾蛋﹗我要殺了你﹗”

  “放棄吧,別做傻事。把刀放下,你沒有機會的。”鐘闃不放棄任何說服他的機會,看著他瘋狂的眼神,手心卻隱隱冒著冷汗。

  “我沒有機會嗎?哈﹗你錯了,我手上的女人就是我最好的機會。”鐘開文將手中的短刀一個用力下壓,紀樂萱纖白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

  很痛﹗紀樂萱咬緊牙,不願示弱的痛呼出聲。

  “不準你傷害她﹗”鐘闃憤怒的咆哮。

  不見了,他所有的冷靜、自製,都在看見樂樂的血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我別殺她可以。去拿那把槍﹗”他用眼神指著一旁的保鏢手中的槍。

  鐘開文獰笑。“拿你的命來換她的,我要親眼看你死在我面前。”

  “不﹗”紀樂萱驚恐的瞠大眼,因為她看見鐘闃不但沒有反駁,還一點猶豫也沒有的從保鏢手中接過手槍。

  “好了。”手中握著槍,鐘闃反而鎮定下來。他冷冷的直視鐘開文,將槍口指著自己的左胸。“你可以放開她了吧?”

  她從一開始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突然領悟鐘闃要做什麼了──

  他要在她面前結束生命……為了救她。

  他怎麼可以﹗?上回他也是這麼做。她以為他死了,過了六年肝腸寸斷、生不如死的日子,而他居然敢讓她再次經歷那種痛﹗?

  “不行﹗鐘闃﹗我不許你這麼做﹗”紀樂萱瘋狂的掙紮起來。因為她罔顧一切的掙紮,脖子上又多了好幾道血痕,“你聽到沒有?我不許你在我面前死去。你要是這麼做,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樂樂,你別動。”看著她的傷,鐘闃慌了。“不要再掙紮了,會傷了你自己的。”他關心的只有她。

  “我才不管這些﹗鐘闃,我是說真的,你不許死﹗聽到沒有?我不許你死﹗”

  他沒看過樂樂這麼歇斯底裡的樣子,同樣的,他也沒見過樂樂如此認真堅持的樣子。此刻他溫柔可人的樂樂已經不見了,變成一頭憤怒的母獅。若換成一般的狀況,恐怕連他都不禁要屈服於她的威喝命令之下了。

  可是現下不是一般的狀況……

  “樂樂,就當我六年前已經死了,”他淡淡苦笑。“就當我從沒回來過。好好照顧小崎,也替我照顧Fiona,好嗎?”

  她瞪著他。他在交代遺言,他怎麼敢﹗她簡直氣瘋了﹗

  “然後你是不是又要說︰樂樂,你要堅強、要勇敢、要為孩子好好活下去?”她憤怒的哼道。“想都別想﹗我不會再相信那些屁話了。如果你敢在我面前死掉的話,我會立刻追著你下地獄。”

  “樂樂﹗?”鐘闃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閉嘴﹗蠢女人﹗你給我乖乖別動﹗”鐘開文慌了。樂樂的瓜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而且他也看出,她的話已經對鐘闃的決心產生動搖,再不控制這瘋女人,情勢很快就會改變。

  “鐘闃,你快動手﹗否則我就對你的女人不客氣了﹗”他箍緊了樂樂。

  “好,你別傷害她﹗”鐘闃回過神來,重新將手槍對準自己的胸口,拉開保險的清脆響聲回蕩在室內……

  鐘開文得意的揚起唇角……

        ﹡        ﹡        ﹡

  “不﹗”暴怒的吼聲猝然迸開,紀樂萱只覺眼前的景象都變成一片血紅,她什麼都不管,不管自己是不是會受傷,不管脖子上有鋒利的刀架著,抓起鐘開文的手就是猛力的一咬。

  突然遭到攻擊的鐘開文來不及回應,只能發出殺豬似的哀嚎。

  “放……放開……你這個瘋女人﹗唉唷……痛……痛死我了﹗”

  鐘闃的回應是立即的。他一個大步沖上前,已經奪下鐘開文手中的刀子。

  “放……放開……”鐘開文的哀嚎聲不斷。

  不放的是樂樂,她還執拗的緊咬著鐘開文的手臂。

  “樂樂,夠了﹗放開﹗”

  她耳中已經什麼都聽不到,眼裡什麼都看不見,將失去心愛的人的念頭已令她發狂。

  “夠了,樂樂﹗放開、放開﹗該死的﹗你醒醒﹗”

  鐘闃一聲聲急切的呼喚,終於讓她漸漸回神。他沒死……他沒死……他沒死﹗

  “好了,放開他,讓我來處理。”在鐘闃穩定的聲音中,樂樂終於鬆口,兩名保鏢救出臉色蒼白、滿手鮮血的鐘開文,將他拉出門外。

  “樂樂,你怎樣?還好吧?”她脖子上、嘴角的血跡斑斑,讓鐘闃心疼,但最令他擔心的是她茫然空洞的眼神。

  她回過神,眼中的焦距突然集中,瞪視他……

  “我送你去醫院,不,先為你包紮傷口,你有那裡痛?告訴我。”他伸出手想撥開黏在她脖子上的頭髮,好檢查她的傷。

  “不要碰我﹗”紀樂萱一震,猛的揮開他的手。

  “樂樂?”

  “不要靠近我﹗”剛剛的情景在她腦中重演……他竟敢罔顧她的心情,他竟然打算再死一次﹗“你這個混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樂樂?”鐘闃錯愕莫名的看著眼前怒氣騰騰的女人。她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正當鐘闃怔愣間,紀樂萱已經從地上站起來,昂首闊步離開。

        ﹡        ﹡        ﹡

  她是認真的,她真的不打算原諒他。

  事件發生後第二天,紀樂萱便帶著小崎回台灣。

  “樂樂,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薑綾不住搖頭。

  在鐘家大宅中,薑家二老、姜羿、姜綾、楚楚、範律欽、阿新全員到齊,所有的人圍著樂樂。這不是一場週末午後的朋友聚會,而是一場批鬥大會。

  “是啊﹗你們好不容易排除了所有的阻礙,可以在一起了,為什麼你還要耍性子?”楚楚也同意薑綾的說法。

  “而且你就這麼把度假村的事情丟給屬下,自己帶著小崎回來,這樣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連薑羿也加入口誅筆伐的行列。

  “鐘先生是為了救你,才會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他的行為不正是深愛你的表現嗎?你為什麼反而要生他的氣呢?”範律欽也看不過去了。

  紀樂萱坐在沙發裡,雙手抱胸,冷冷看著眼前的眾人。

  “謝謝各位的高見。”她譏諷的揚起唇角。“很抱歉,我不能符合各位的期望了。我知道你們大家都很期待一個完美大結局,畢竟,我跟鐘闃之間發生的所有事,你們都曾目睹或參與。不過,不是所有愛情故事都像小說裡一樣,總會有好結局的。”

  “樂樂,你不能任性。想想小崎,他需要有個爸爸。”薑母也苦口婆心的勸道。

  “是啊﹗小崎知道鐘闃就是他爸爸這後,有多開心啊﹗他一天到晚就念著要找爸爸﹗真可憐﹗”

  “那是誰的錯?”紀樂萱瞪薑綾一眼。“要不是你多事,告訴小崎鐘闃的事……”

  “人家父子本來就有權相認,你不能因為生鐘闃的氣,就讓小崎也遭殃。”

  “樂樂,我真不懂,你到底氣鐘闃哪一點?”楚楚皺著眉頭。

  “我氣他哪一點﹗?”紀樂萱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不是很明顯嗎?我還奇怪你們為什麼覺得我應該跟他在一起呢。他這個人,從來都不曾考慮過我的心情、我的想法。

  他從來都把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肩上扛,什麼也不說,也不要我跟他一起分擔。Sarah的事他不跟我解釋。有人威脅他的生命他不告訴我,說是怕把我牽連在內,而裝作不認識我。他自認為這是對我好,他自以為把我保護得很好,但他沒有想過我想不想要他的保護,他沒想過我是不是寧可跟他站在同一個陣線,一起對抗外來的風風雨雨。

  他根本是個食古不化、跋扈自大、大男人主義的豬﹗我不是弱不禁風的溫室花朵﹗我是他的女人﹗他永遠搞不清楚這點,總愛自己逞英雄,總是讓我一次又一次為他傷心痛苦。

  這回他做得更過分了,居然要在我面前舉槍自盡﹗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紀樂萱說完,室內陷入一片沈默……

  良久,薑羿嘆口氣。“他也只是太愛你了。”

  “以愛為名,就可以傷害愛他的人嗎?”紀樂萱目光炯炯的注視著薑羿,一抹痛楚掠過她眼底。“他為什麼就是不懂,我唯一想要的不是安逸的活著,不是充裕的物質生活……而是他,只有他﹗他以為他為我而死,我會是什麼感覺?我這一生還會有任何快樂的機會嗎?”

  這回再沒有人能反駁她,眾人面面相覷,也只能搖頭嘆息。

  “好吧,樂樂,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那……我們回去了。”薑母站起來,一行人也準備離開。

  送他們到門口,紀樂萱不禁產生一股愧疚,她軟下聲道︰“薑媽媽,我知道你們都關心我……”

  薑母捏捏她的手。“傻孩子,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只是不想你因為一時的驕傲、賭氣,而作出會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薑媽媽的話讓紀樂萱怔愣在當場……許久……

  鐘家大宅的大門關上後,一行人分三輛車離去。

  車子前行沒有多久,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BMW,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深陷苦惱的男性臉龐。

  “怎樣?樂樂的態度有沒有軟化?”

  薑羿對著鐘闃搖頭。“你這回真的惹火她了。”

  阿新用憐憫的目光看著鐘闃。“闃哥,我看你是前途多難了。樂樂外表是很柔弱,可是她的意志比男人還堅強,我敢說一整個青龍幫都沒比樂樂來得難搞﹗”

  鐘闃聞言只能苦笑,這一點他倒是同意阿新的說法……

        ﹡        ﹡        ﹡

  第二天,樂樂正在辦公室裡,小崎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畫畫。

  窗邊的小魚風鈴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著風鈴,竟不自覺的發起呆來……

  “媽咪,我知道了,是爸爸在想我們了﹗”小崎突然開口,嚇了樂樂一跳。

  “你說什麼?”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她和鐘闃的約定?

  “綾阿姨告訴我的啊。如果風鈴響了,就表示爸爸在想媽媽﹗我想,爸爸在想媽媽的時候,應該也會想我吧﹗”小崎理所當然的說。

  薑綾這個大嘴巴﹗樂樂暗暗切牙。

  “對了﹗媽咪,爸爸什麼時候來找我們呀?我好想爸爸喔﹗還有Fiona。”

  她強迫自己擠出個笑容。“小崎不一定要爸爸陪呀﹗小崎有媽咪、薑爺爺、姜奶奶、還有……”

  “不一樣嘛﹗我就喜歡爸爸﹗”

  小崎顯然繼承了她執拗的個性。樂樂在心裡嘆氣。

  “小崎……”她正打算跟兒子好好溝通時,桌上的對講機響起秘書的聲音。

  “總裁,鐘先生找。”

  “我說過不見他。”

  “可是……”秘書沒機會把話說完,樂樂的辦公室門就推開了。“他已經進去了,我攔不住。”

  “爸爸﹗”小崎興奮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奔進鐘闃的懷抱。

  鐘闃一把將他放在肩上,小崎又笑又叫,好不快樂。

  她還沒見過小崎這麼高興的樣子呢﹗樂樂澀澀的想。

  “嗨﹗樂樂﹗”跟在鐘闃身後走進來的,是Sarah和Fiona。

  見到她們,她原本要對鐘闃發的脾氣,只能暫時壓下來。

  “嗨,Sarah﹗嗨,Fiona﹗”

  鐘闃把小崎放下來後,小崎就跟Fiona手牽手到一邊去玩了。

  “Sarah,你坐﹗”紀樂萱趕忙讓她坐在沙發上。才幾天沒見,她的氣色又更差了。

  鐘闃倒不需要人招呼,他的眼睛肆無忌憚的看著她的辦公室,就像這裡是屬於他的一樣。

  他的目光掃過掛在窗邊的小魚風鈴,還有她辦公桌上的糖果罐……

  他轉向她,給了她富含深意的一瞥。

  他唇邊自信的笑讓紀樂萱雖然不甘心,還是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你來這裡做什麼?”

  鐘闃假裝沒聽出她話中的敵意,對她溫暖的一笑。

  “你不用擔心,泰國那邊的業務已經上了正軌,我才帶Sarah和Fiona來台灣。”

  這話是暗指她不負責任的跑回台灣嗎﹗?樂樂瞇起眼。

  “我是問你來台灣做什麼?就我所知,帝爾集團在台灣並沒有分部。”

  鐘闃不答,他收起笑意,深深注視著她。

  他熾熱的眼神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束縛著她的身體,緊緊纏繞住,讓樂樂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要極力克製,才能不讓自己在他面前顫抖。

  “正因為帝爾在台灣沒有分部,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我們三人暫時住在你那裡吧?”

  “什麼﹗?”

  Sarah適時插入兩人的對話。“是這樣的,我想Fiona很喜歡跟小崎在一起。如果我的任性會造成你的困擾,那實在很抱歉。”

  “喔……不……也不算困擾,只是……”

  “爸爸還有Fioan要跟我們住﹗?太棒了﹗”小崎在一旁聽到大人的對話,歡呼起來。

  這下樂樂更加騎虎難下了,她瞪了鐘闃一眼。

  可惡﹗他居然利用Sarah和小崎﹗

  “樂阿姨,可以嗎?”現下連Fiona也仰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懇求她。

  紀樂萱發現自己並沒有選擇……

        ﹡        ﹡        ﹡

  已經一個禮拜了,鐘闃就這麼闖入她的世界、她的家、她的生活。他似乎已經忘了她說過,她絕不原諒他的事。

  事實上,好像所有她周遭的人都很愉快──小崎因為有了個爸爸和妹妹而興奮莫名;Sarah和Fiona也毫無困難的融入這個家庭;鐘闃更別說了,他簡直如魚得水。他回到屬於他的老家,擁有老婆和兩個小孩……

  真是太荒謬了﹗根本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他們就這麼強迫她接受這一切。她甚至不瞭解自己在這個怪異的家庭裡,該扮演什麼角色?

  白天她還可以躲在辦公室,可是晚上她就不得不回家。

  鐘闃、Sarah、小崎、Fiona總是等她回家共用晚餐,這種情況真令紀樂萱頭疼不已。尤其小崎又老是吱吱喳喳的說不停,今天鐘闃又帶他們去了哪些地方玩等等……

  “媽咪,你明天也跟我們一起去嘛﹗爸爸說要帶我們去動物園耶﹗”

  “對不起,小崎,媽咪要上班。”紀樂萱對兒子歉然一笑,然後轉頭不悅的瞪視鐘闃。“你就不用工作了嗎?我記得你還是帝爾的總裁吧?還是你被換掉了?”她惡意的說。

  鐘闃揚起唇角。“不,我沒被換掉。我只是認為現下我的人生,有比工作還更重要的事。”

  紀樂萱挑眉。“是什麼?陪小孩們玩嗎?”

  他收起笑容,專注的凝著她。“不,是贏回你。”

  她的呼吸停止,心陡的漏跳一拍。

  該死﹗她為什麼問這種問題?簡直是自掘墳墓﹗

  紀樂萱猛然低下頭,專注的攻擊盤裡的食物。

  幸好那之後鐘闃沒再說什麼……

        ﹡        ﹡        ﹡

  漆黑的夜裡,紀樂萱睡不著,獨自走下樓,到了廚房。

  她替自己倒了杯水,頹然坐在餐椅上。

  太難了﹗在這個充滿了她與他回憶的大宅裡,要把他忘記,甚至要忽略他的存在,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住的是他的房間,睡的是他們曾無數次纏綿的床,她的兒子生得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天﹗他簡直已經成為滲入她骨血裡的毒,沒有去除的可能。

  她好不甘心﹗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擺脫這個男人?為什麼……即使理智一再警告,她還是無可救藥的愛著他?

  愛他……是的。就算再生氣、再憤怒,她都無法不承認自己始終是愛他的。或者說,正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生氣、憤怒、痛苦等情緒,也就隨之更深。

  她悠然的嘆息。

  “樂樂?”

  那個熟悉的低沈男聲令她一震。抬頭,果然是他﹗他怎麼就是不肯放過她?

  “睡不著?”

  不要﹗不要用那種關懷寵溺的語調對她說話。

  她心裡在吶喊,嘴巴卻只能發出模糊的單音。“嗯。”

  “我幫你熱杯牛奶吧,喝了熱牛奶就比較好睡了。”

  她震動了一下。

  鐘闃沒看她,他拿出一個小鍋子,將牛奶倒入,慢慢加熱,細心的攪動著怕它焦掉……他高碩的身軀在瓦斯爐前顯得好笑。最後他將熱好的牛奶注入馬克杯,放在她面前。

  一切就像多年前的那夜一樣,彷彿他們之間不曾有過那長長的六年。

  他怎能這樣對她?他明明知道,至今她臉記得那夜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仍記得他每一個溫柔的動作……

  她怔怔看著馬克杯裡的牛奶,怔怔的……流下淚來……

  “樂樂?”他壓抑的低喊,濃實粗糙的手掌憐惜的抹著她頰邊的淚。

  “你是故意的﹗”她指控,仰首,含淚看著他。“為什麼就是不放過我?我好不容易告訴自己,這回我一定要把你忘記的……”

  “樂樂……”他再次喚她,帶著足以令她陷落的深情。

  他抹著她的淚,嘆息。她知道他就要將她擁入懷中,然後,她就再也逃不出他織就的情網……

  猛的一窒,她突然覺醒,揮開他的手,慌亂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別再碰我﹗”她大叫,匆匆的轉身奔出去,彷彿被洪水猛獸追趕著……

        ﹡        ﹡        ﹡

  紀樂萱明顯的瘦了下來。

  這幾日掙紮在對鐘闃想割捨又難以斷絕的情感之中,她睡得不好,胃口更差。

  她覺得自己正站在人生一個很重要的十字路口,等待著燈號的轉變,決定她與鐘闃的結局──是牽手,或是永遠的分離。

  “Sarah,你覺得怎樣?今天身體有沒有舒服一些?”

  紀樂萱走進Sarah房中。今天鐘闃帶著孩子們出去玩,屋裡除了傭人,就只剩她們兩個。

  最近Sarah的身體又更弱了些,只能躺在床上,連房門都很少出去了。

  “還不就是老樣子。”Sarah撐起一個讓人不由心疼的虛弱微笑。

  紀樂萱在Sarah床畔坐下來,握住Sarah細瘦的手,怔怔望著出神。

  Sarah嘆了口氣。“樂樂,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可是我真的希望在我走前,看你跟David有好的結果。”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紀樂萱苦笑。

  “我不懂。你是愛他的不是嗎?”

  “愛又怎樣?”紀樂萱不否認自己的感情。“可是,光靠愛情就能解決彼此的歧異嗎?以前我年輕,以為只要彼此相有就什麼都不會有問題。但現下我長大了,我開始懷疑跟鐘闃在一起,是不是真能得到福祉。只要他的性格不改,我始終還是要擔心害怕,怕他哪天英雄性格一發作,就會再次拋下我離去。”

  “你是愛他的,只是氣他不懂你的心情。”

  紀樂萱不語,算是同意了她的話。

  Sarah偏頭想了一下,隨後展開笑顏。

  “那很簡單嘛﹗就讓他懂得你的心情就好了嘛﹗”

  “什麼?”紀樂萱疑惑的仰首望她。

  “如果能讓他站在你的角度,自己嚐嚐那是什麼滋味就好了。”

  Sarah的唇畔揚起一抹神祕的微笑。

        ﹡        ﹡        ﹡

  “樂樂怎麼了﹗?”

  鐘闃臉色灰敗的自門外急急進入。十分鐘前,他正在與人談公事,接到Sarah的電話,話中語意不清,只提到樂樂遭人綁架了,要他趕快回來。

  他一刻也不耽擱,馬上飛車回家。

  Sarah滿臉驚惶的在門口迎接他。

  “剛剛有一名蒙面歹徒闖入,說什麼要找你報仇。發現你不在,他就抓了樂樂,還警告我不準報警,也不能通知任何人,只說要跟你面對面把事情解決。”

  報仇?跟他有結怨的不都已經解決掉了嗎?

  鐘闃雖然心中有惑,但此刻已無暇多想。

  “現下樂樂在那裡?”他抓住Sarah的肩質問。

  “在樓上,樂樂的房間。”

  鐘闃聽完,立刻沖上樓去。

  “樂樂﹗?”

  樂樂的房門大開,眼前的景象令鐘闃倒吸口氣。

  樂樂遭一名大漢用槍指著頭,挾持在窗邊。

  “你是誰﹗?放開她﹗”鐘闃對那名歹徒厲聲吼道。

  “呵﹗英雄來救美人了。”蒙面歹徒冷笑道。“沒那麼簡單。要救她的話,就要拿你的命來換。”

  那名歹徒的聲音讓鐘闃有種熟悉感,可是他抓不住這一閃而逝的模糊感覺。再說,目前的情況也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冷靜分析。

  “可以,你先放了她,我任由你處置。”

  “鐘闃﹗”紀樂萱氣壞了,他果然死性不改﹗“我說過不要你再這樣﹗”

  “樂樂,現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必須先保護你的安全。”

  “就只有你一個人懂得犧牲自己嗎?你以為你很偉大嗎?你能為我犧牲性命,難道我就不能?”

  “樂樂?”她的語氣裡帶著一抹令他膽寒的決心,鐘闃緊皺眉心。

  “這次換我當一次英雄如何?”她勾起唇角。在鐘闃領悟到不對之前她已經迅速抓住那名歹徒手中握的槍,手指扣動扳機──

  “不要﹗”他驚恐吼道。

  砰﹗一個震人心弦的巨大聲音響起──

  鐘闃張大無法置信的雙眼,他的血液凍結,渾身動彈不得,腦中只有一個意念──

  他的樂樂……死了﹗?

        ﹡        ﹡        ﹡

  “鐘闃……”

  一個遙遠的、輕柔的像一縷嘆息的聲音在呼喚他。

  他一動也不動,全身的感覺已經消失,彷彿陷入某種扭曲的異境裡。

  “鐘闃。”那個聲音再次喚他,這次更為堅定。

  他的眼終于對焦。“樂……樂樂?”

  是樂樂沒錯。還有Sarah不知什麼時候也走進了房間,而那名歹徒現下則已拉下面罩,那張臉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薑羿﹗?

  “這是什麼該死的玩笑﹗?”他霎時想通了,切牙切齒的低吼出聲。

  “這不是玩笑。”樂樂憂鬱而認真的凝視他。“現下你可以體會我的感覺了嗎?六年前,當我知道你在基隆外海遇難;在泰國,當我看見你用槍指著自己……你現下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了嗎?”

  他猛然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的抱在胸前,像要確認這不是夢──她真的活著。

  “永遠……永遠不要讓我再經歷一次這種事。”他緊箍著她的手甚至還微微顫抖著,顯示他的激動。

  “如果你能給我相同的承諾。”她在他懷中幽幽的嘆息。

  鐘闃一僵,將她鬆開一些,看見她一雙嚴肅認真的大眼直視著他。

  “如果你能改掉你的個性,不要什麼事都一個人承擔……如果你明白我不要你保護我……如果你不要當我是你的包袱、你柔弱的桔梗花,而是你的妻子、對等的朋友、堅強的向日葵……”

  鐘闃有點瞭解……樂樂想對他說什麼了……

  “如果你愛我,就給我我最需要的東西。那東西不是我的生命,不是安樂的生活──而是你。

  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好好的活在我身邊。我不要你當什麼解救我的英雄,我只要你在任何情況下都想到我。想到我,所以你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那是我唯一要的。”

  鐘闃望著她,久久……

  “我懂了。”

  他慎重誠摯的語氣讓她放鬆下來,淚水再也忍不住滑落。

  鐘闃抱著她,他知道,他們所有的傷痛都即將過去。

  未來,他們將更珍惜彼此。

        ﹡        ﹡        ﹡

  紀樂萱剛從泰國出差一星期回來,鐘闃在機場等她。

  “小崎呢?”她最關心的還是兒子。

  “他說想姜奶奶,我讓他跟Fiona去高雄住幾天。”

  “Sarah呢?”

  “我已經安排她住進安寧病房。雖然她很不想住院,可是她的情況真的越來越差了……”

  鐘闃沒再說下去,但紀樂萱懂他的意思。她不禁黯然。

  “那你這個禮拜都在做什麼呢?”她轉移話題,試圖沖淡悲傷的情緒。

  鐘闃眼中閃過一抹可疑的光亮,不過他很快恢復平常的嚴肅。

  “忙著設臺北分公司的事。另外,美國那邊也傳了一些公事過來,要我作決定。”

  “你真的決定要把事業重心移到台灣?”

  “是。”他答得毫不懷疑。“我最重要的人都在這裡。”

  紀樂萱微笑,心裡甜甜的。

  他們的車駛進鐘家大宅。

  “帶你去看一樣東西。”拉起手煞車,他突然轉頭注視她,神祕的笑了起來。

  “什麼東西?”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牽著她的手來到後院。

  紀樂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奪去呼吸──

  花海……那是一片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就如同那天他們在陽明山上看的一樣……

  “天﹗你真的……”她不可置信的搖頭。“你是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我說過的,只要把隔壁的別墅買下來,打通,再把花園重新整理……”

  “很簡單﹗?這叫簡單﹗?而且是在一個禮拜以內?”

  鐘闃微笑。那確實不簡單,但絕對值得;為了樂樂,絕對值得。

  “還有更好的呢﹗”

  他帶她走向前,在花海中間是一座美麗的玻璃屋,現下三面牆都打開著。裡面擺了一個小型舞臺,舞臺的中間是他送她的那架白色的鋼琴。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淚水盈滿眼眶。

  “失憶的那段期間我常常做一個夢,夢裡有一個開滿向日葵的花園,花園裡有一個舞臺、一架白色鋼琴,有一個長髮女子坐在鋼琴前彈奏。這個景象有我腦中描繪了長達六年之久,所以我不需要費心去設計,一切就只要照我夢裡的去做就好了。”

  他凝視著她。

  “為我彈奏好嗎?為我圓這個夢好嗎?這場演奏會,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慌亂。“我……已經很久沒彈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

  “你可以的,就算生澀了又怎樣呢?這是一場只有我們兩人的演奏會啊﹗”鐘闃的話放鬆了她的心情。

  她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起初是僵硬的,到後來雙手有了自己的意識,一首“維也納糖果”自然而悅耳的自她指尖流泄而出。

  午後的風微微輕吹,吹過搖曳的向日葵,吹過深情注視著心愛的人的男人,吹過女人滑行在琴鍵間的手指,吹動玻璃屋旁高碩的桑樹,吹著……

  窗邊的風鈴響起美麗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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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3:1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六個月後

  Sarah在三個月前離開人世,鐘闃和紀樂萱將她與她死去的丈夫合葬。

  今天是鐘闃和紀樂萱的婚禮。婚禮在鐘家大宅舉行,只宴請數位親近的友人,沒有鋪張的排場,有的只是輕鬆自在的氣氛。

  花園裡點綴著嬌麗的花朵 幸桓 梅 氚咨 虼畛傻陌朐補懊牛翰A 堇鎘幸桓魴 〉奈杼 ㄇ壩惺 剛虐咨 囊巫櫻 杼 呤且患艽堪椎母智佟?br>  
  紀樂萱穿著設計簡單大方的白紗禮服,兩個小花童圍繞在她身邊,當然,正是小崎和Fiona。

  “親愛的老婆,你在發呆嗎?”

  在等一切就緒前,鐘闃忍不住走到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身邊。

  “看得出來嗎?”她慌張的摸著自己的臉。“我看起來是不是臉色很糟?”

  “不,你看起來好極了,你是我見過最完美的新娘。”

  樂樂揪著眉心,沮喪的說︰“可是我昨晚幾乎都沒睡,我不敢睡,怕醒來發現這是場夢……”

  鐘闃因她的話而心疼莫名,他執起她的手。“這不是夢。我發願,以後再也不讓你有這種不安全感了。”

  “嗯。”樂樂心底竄過一陣暖意,她仰頭,對著他微笑。她相信他的承諾﹗

  “樂樂,準備好了嗎?”身為伴娘的姜綾走過來。“對了,等會是不是要我爸當主婚人帶你進去?”

  樂樂眼中閃過一抹黯然。她多希望今天將她的手交給鐘闃的,是她自己的爸爸。只是那是不可能的奢望,爸早已和她斷了父女關係。

  “不用了。”鐘闃對薑綾說。

  此話一出,不只薑綾,連樂樂也嚇了一大跳。

  樂樂疑惑的看著鐘闃。

  “別急,今天我還邀請了三個貴賓,他們應該就快來了。”

  就像呼應鐘闃的話,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向他們走來。

  樂樂動也不能動,屏息看著三人。

  “爸……媽……小弟……”她捂住顫抖的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樂樂﹗”林芳娟走近她,也是淚眼婆娑,“讓媽媽好好看看你,媽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媽﹗”樂樂再也忍不住撲進母親的懷抱裡。

  “都怪你那頑固的老爸﹗媽好早以前就想來看你了﹗這回你結婚,好在是鐘闃一再說服你老爸,一再的跟我們道歉,一再保證這回絕對會給你福祉,你爸才終于肯讓我們來……”

  樂樂訝異的轉頭看鐘闃一眼。現下她才知道他這幾個月跑了紐約好幾回,竟是為此……

  他們無聲對望著,眼眸交鎖,世俗的感謝已是多餘。

  “其實不用鐘闃來說,這幾年我想你想得快瘋了。要是這回你爸還固執不肯來,我就決定跟孝誼一起來﹗”林芳娟不住抱怨著丈夫。

  樂樂從母親懷中離開,轉向紀易庭。

  “爸……”她輕喚。紀易庭臉上的寒霜讓她不敢再多說什麼。

  “你就是那個天才小提琴家紀孝誼對不對?”一旁的小崎拉拉紀孝誼的衣服,引起他的注意。

  孝誼蹲下體子。“是啊。你應該是小崎吧?你怎麼知道我?”

  “不只你喔﹗我知道這位爺爺是紀易庭,這位漂亮的奶奶是林芳娟。”

  “你媽咪跟你說過我們是誰嗎?”

  “沒有。不過我家有你們所有的CD,媽咪從小讓我聽,說你們很棒。”

  “樂樂……”林芳娟在一旁聽得感動極了。女兒果然沒忘了他們。

  紀易庭的眼底也泛起一抹可疑的水光。

  “好了﹗人都到齊了﹗是不是該進行典禮了?”薑綾愉快的喊。

  經由她的提醒,所有人慢慢收拾情緒,往玻璃屋移動。

  “喂,小崎,喜不喜歡那個數碼寶貝手錶?”

  紀孝誼走在小崎身邊,突然問了他這個問題。

  小崎張大眼。“原來是你送我的﹗?”

  紀孝誼搖搖頭,用手指著前言。“不是我喔﹗是爺爺﹗每次我拜託他讓我買最近出的什麼新玩具、手錶、數碼寶貝的東西啦,他說什麼都不肯;偏偏轉個身就沖到商店去搜購那些東西,而且馬上就寄到台灣給你。你知不知道我這個做舅舅的有多嫉妒你?爺爺這麼疼你,等一下要跟爺爺說謝謝,知道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正好”足夠讓所有人都聽到。

  “我會的﹗”小崎興奮的說。“爺爺對我好好喔﹗我想雖然爺爺沒看過我,可是他一定很疼我──”

  紀易庭雖然盡量板著臉,可是他的臉卻紅了起來。

  在紀孝誼演奏的結婚進行曲中,紀易庭挽著樂樂,將她正式交給台前等待的鐘闃。

  說過“我願意”之後,這對新人交換戒指,深情擁吻。

  觀禮的人都被感動了。

  這對情侶真是走過好漫長、好坎坷的一段情路……

  這回他們終於真的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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