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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語綠 -【愛情未來式(愛情三部曲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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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09: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語綠-愛情未來式(愛情三部曲之三)

  原來他真的沒死?﹗
  六年前,好不容易把他的老婆送給別人去「認養」,眼看有情人總算要成為眷屬了,他卻遭到仇家追殺命喪海底,只留給他未出世的孩子,和他的跨國公司……
  哼﹗什麼跟什麼嘛﹗這些年來,她每天用淚洗臉,眼睛都快哭瞎了,為了他,她學著堅強,學著生存,學著把痛苦當飯吃.而這會兒,他不僅人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跟她搶生意,還敢問她是哪位啊?﹗
  ──沒良心的臭男人﹗他不但改頭換面多了個新頭銜,連老婆,女兒都一應俱全.當她是陌路人,卻老愛上她的床,來找他失憶前的感覺……哼﹗他有家有室,還想搞個大小一家「親」?﹗想的美﹗反正大夥兒關係要撇清嘛那,他就等著看他的兒子叫別的男人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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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0:16 |只看該作者

    今天不是清明亦非假日。黃昏時分,面海的一座墓園裡沒有人跡,只有一對母子牽著手緩緩走著。

  “媽媽,我們要去那裡?”五歲大的鐘紹崎仰首問。他沒來過這個地方。

  “媽媽帶你來看爸爸。”

  “爸爸﹗?”小男孩眼睛亮了起來。“那我要趕快過去。我好想看爸爸喔﹗我從沒看見過他耶﹗我同學他們都有爸爸,只有我沒有。”

  小崎難掩期盼的語氣,讓紀樂萱眼神一黯。“你有爸爸,只是他死了。”

  “死?什麼是死啊?媽媽。”

  樂樂沒有回答。該怎麼跟一個五歲的小孩解釋死亡呢?那是一種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一種永遠的傷痛。這些,兒子會懂嗎?

  於是,她只是哀傷的勾起唇角。“死掉就像睡著了,只是不會再醒過來了。”

  “嗄?”小男孩的臉垮下來。“那爸爸就不能抱我,像我同學小明的爸爸一樣,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了。”

  兒子的失望讓紀樂萱心揪痛了。她沒法安慰他,只能摟緊了他小小的身體。

  早熟的鐘紹崎看見媽媽眼中的淚光,急切的安慰著她。“媽媽,你不要哭,小崎不要爸爸了,小崎有媽媽、姜奶奶、姜叔叔、姜阿姨就好了。”

  她算什麼母親﹗還要兒子來安慰她。紀樂萱心裡激動著。

  她眨眼咽回淚水。她不能哭,那是他對她的期望──她必須堅強,因為她有必須照顧的人,他們的孩子。

  “走,媽帶你去看爸爸的墓。”紀樂萱重新牽起兒子的小手往前走。不一會兒,來到一處墓地。

  “什麼叫作‘墓’?”

  該怎麼說呢?

  “……就是爸爸長睡的地方。”

  她讓兒子在他墓前跪拜。

  鐘闃的墓很簡單,以他的身分地位而言,可以說太簡單了。只是一方綠地,一個刻著名字的石碑。

  墓園雖有人定時打掃,不至於雜草叢生,但不似其他墓地,此處完全沒有祭祀的痕跡。

  六年了,她沒來看過他。不來看他,甚至不讓兒子來為他上一柱香,不是因為她忘了他,而是因為──

  這些年,她一直告訴自己,她是恨他的。

  她恨他,恨他背棄了兩人相守一生的承諾,恨他留下她一個人承受這種椎心刺痛的結局。

  諷刺的是,恨他,是鐘闃要她做的。

  他的遺書裡交代︰

  ……不要為我哭泣,你要用力生我的氣、要用力恨我,要用這些情緒力量繼續你的人生……

  所以,沒恨過任何人的她,學會了恨……

  紀樂萱凝視寫著他名字的墓碑,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掠過。

  初相見,她是個除了練琴什麼都不懂的大二音樂系女孩,意外的迷路讓她遇見了另一個世界的他。他自流氓的手中救了險些被侵犯的她,卻也因此註定了她的沉淪。

  為了追隨他,她放棄學業,與家人決裂;為了愛他,她什麼都舍棄了,不要自尊、不要名分,甚至不要她的情感變成他的包袱。

  他卻還是選擇了別的女人,為了完成他對爺爺的承諾,為了奪回被親人侵佔的家族企業。他娶了別的女人,舍棄了她這個除了愛情、除了等待、除了為他做炒飯、除了會彈琴之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能給他的女人。

  離開、成全,似乎是她唯一可以為他做的。

  原以為這就是結局,他卻不肯放棄她,強悍的重回她的生命。是命運的眷顧,讓一切有了好的結局──收留她的恩人姜羿和鐘闃的妻子楚楚結了婚,他如願奪回總擎企業,他與她終於能再無阻礙的相守一生。

  誰知道,就在踏上紅毯的前夕,他在與仇家的械頭中喪生基隆外海。

  這算什麼呢?上帝殘酷的玩笑?給她對未來的憧憬和期望,然後再狠狠的打碎……紀樂萱忍不住揚起一抹苦澀至極的笑。

  他走了,留給她當時未出世的孩子和總擎企業,還留下遺書要她堅強、要她照顧自己和孩子。

  她不要這些呵﹗她不要總擎、不要堅強,她只要他,只要他陪在她身邊。

  這些他應該都懂,為什麼還是走了?

  他何其殘忍,居然連遺體也沒留下。

  自從與他相遇,她就一直依附著他。她是菟絲花,需要他的支援才能生存下去。

  其實,她不如外人眼中所見那般堅強。她堅強,是他要她這樣的;她獨立,是因為他的期望;她恨他,也是他教她這麼做的……

  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依你,為什麼你還是丟下我?紀樂萱不禁在心中問著。

  他沒有回應。

  一陣輕柔的風輕拂過樂樂的長髮,吹動他墓上的青草。

  “媽咪。”小崎拉拉紀樂萱裙擺。

  她從回憶中拉回來,看見兒子憂郁的黑眼。

  “媽咪,你不要難過,你是不是想念爸爸?小崎以後長大會變很強壯,小崎會代替爸爸保護媽咪。”

  兒子的早熟懂事,讓她覺得貼心也覺得揪心。

  小崎會這樣敏感乖巧,應該也和她有關吧﹗她以為不露痕跡,卻從未真正自推展鐘闃的悲傷中回複。這點,小崎應該感覺得到吧?

  看著與鐘闃越來越相似的小崎,她總忍不住嘆息。

  雖然才五歲半,他卻要承擔母親的情緒,這對小崎而言太不公平了。

  “小崎真乖。”紀樂萱疼惜的撫摸兒子的黑發。“媽咪再跟爸爸講一下話,等會我們就回去吧﹗”

  “好。”

  面對鐘闃的墓碑,紀樂萱雙手合十,在心中對他訴說︰

  闃,這些年,我愛過你,也許以後我也將一直愛著你,可是我不能再被過去困住了。
  今後,為了小崎,我必須走出傷痛。
  給我們的兒子一個快樂無憂的未來,那是我餘生唯一的目標。

  “我們回去吧﹗”

  她對兒子溫柔的微笑,牽起兒子的小手,往回走。感覺小崎眷戀的回頭,紀樂萱也回頭再望他清冷的墓一眼。

  她在心裡輕聲的說︰

  再見,最愛的人。

        ﹡        ﹡        ﹡

  地球的另一端──

  “樂樂﹗”大吼一聲,男人自惡夢中醒過來,冷汗涔涔。他瞪大眼注視黑暗的房間,久久無法自方才的夢境中回神……

  那夢好清晰,清晰到他可以感覺爆炸的衝擊力,和火焰灼燒皮膚的刺鼻臭味。

  樂樂﹗這個名字是他失去意識墜海前,最後喊出的名字?可那是誰呢?為什麼這個名字令他有心痛的感覺?

  他拉開被單,赤裸的起身走進浴室。雖然已經結婚,不過他和她是說好不同房的,因此他也無須改變裸睡的習慣。

  注視鏡中的自己,反射出來的是一個佈滿傷痕的殘破軀體。

  六年前,他曾受過嚴重到幾乎致命的傷。

  六年前──尋也是他記憶最終停頓的地方。他叫什麼名字?來自那裡?做過什麼事?為什麼會在基隆外海受傷漂浮?他全不記得了。

  現下的他叫David,擁有龐大的企業,有一個人人稱羨的富有寡婦作妻子、有個美麗可愛的女兒。

  David──那是他的妻子給他的名字。事實上,他的命也是Sarah給的。因為當年要不是正在郵輪上度假的她,發現下海上漂浮的他,他早已喪生在汪洋大海中。

  這些年,他始終想不起過去。只有在午夜夢回時分,依稀有個女孩的形象在腦中徘徊,當他醒過來,卻又想不起她的長相。

  直到今天下午在管理會議上,見到對手總擎企業年輕女總裁的照片時,他的呼吸停止了,腦中那個模糊的影像,漸漸與照片中的女子合而為一……

  紀樂萱……樂樂……

  頭痛欲裂,男人抱著頭跪倒在地上,痛苦的低吼出聲。

  一幕幕不連貫的景象閃過腦海──

  女孩坐在白色的鋼琴前彈奏樂曲……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一座古老的別墅……一串小魚風鈴……一個玻璃糖果罐……他坐在餐桌前,女人甜甜的微笑,遞給他一盤剛炒好飯……

  男人的臉色可怕的慘白著,彷彿經歷了生與死。

  他確實是的──他全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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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臺北  總擎總部

  會議室裡氣氛凝重,一群西裝畢挺的中年男子各個低垂著頭,誰也不敢與坐在主位的年輕女子對視。在剛進行的主管會報中,每個人已經深切的感受到來自於這位女性的強大壓力。

  女人閃亮烏黑的長髮,柔美的綰成一個松鬆的發髻,白皙似雪、吹彈可破的臉蛋兒彷彿掐得出水來,加上小巧挺秀的鼻樑,紅潤粉嫩的唇瓣,像極一尊易碎的搪瓷娃娃,柔柔弱弱的,讓人忍不住想愛憐、想捧在手心,若不是那對眼睛……

  那對冰冷銳利的眼睛,破壞了她給人的柔弱印象,加上那抿緊的紅唇,形成一股強烈到另人無法逼視的存在感。

  “度假村的案子進行如何了?”輕柔的問句吐出,有如春風吹拂,卻令一室的男人如坐針氈。

  “張經理,上周你不是告訴我,泰國那邊已經快定案了嗎?”輕柔的語氣卻含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報告……總裁……”可以明顯看見張經理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本來我們都已經打點好了,這個案子只有我們總擎一家獨攬。可是、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冒出另一家公司來與我們競標……所以現下……”

  “是哪一家公司?”紀樂萱打斷他的結巴,直接切入主題。

  “美國的帝爾集團。”

  “帝爾?不是聽說創辦帝爾的總裁過世後,這幾年他們已經沒落了嗎?”紀樂萱知道這家公司。帝爾集團在國際旅遊業有相當雄濃的實力。

  “沒錯,Mr‧Wynn死後,把經營權交給他的華裔妻子,引起集團內部鬥爭,帝爾一度亂成一團。可是近幾年來,聽說來了一位新總裁,大力整頓公司,做得相當成功。”

  紀樂萱聞言,眼中閃過一道黯光。多類似呵﹗她與那位不曾謀面的Mr‧Wynn,有著相同的遭遇。她是最瞭解一個女人,要如何在一群豺野狼虎豹的覬覦下求生存。

  可是此刻不是同情的時候,六年的訓練讓她知道,商場上是不講什麼婦人之仁的。更何況,她不是還有一個得力助手嗎?

  “這個總裁是什麼來歷?”

  “報告總裁,他很低調,從不在媒體上曝光,只聽說是個東方男子。”

  “我想會會他……”

  “下個月,泰國那邊邀請我們參加他們總裁的晚宴,那之後會討論投標的事宜,帝爾的人應該也會去。”

  “很好。”紀樂萱轉頭輕聲對秘書說︰“替我安排泰國行程。”

  她再轉頭注視會議桌的男人們,語氣冰冷至極的說︰“前置的準備工作你們現下就得開始進行,我不想看到這個計畫再有變數。”

  會議結束時,一群灰頭土臉的中年男人走出會議室。

  此時,一個唇邊勾著淺笑的男子走了進來。

  “越來越有架式了喔﹗紀總。”薑羿眼中難掩激賞。樂樂真的不一樣了,現下的她,完全是一副商界女強人的姿態,與當年那個軟弱溫柔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

  “別笑我了。”紀樂萱苦笑。“小綾跟小崎呢?”

  “都在辦公室等你開完會呢。”

  紀樂萱看一下表。“天﹗已經這麼晚了﹗你們該不會還等我吃飯吧﹗”

  “我們才沒那麼傻呢﹗誰都知道你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的。我們早吃過了,而且還幫你帶了晚餐回來。”

  “謝謝。”

  要謝的又何止是幫她帶晚餐這樣的事。這些年來,要不是有薑家一家的支持,她如何挺得過來?

  當年姜羿和薑綾在高雄火車站撿到懷著孩子、剛離開鐘闃的她;之後薑家幫鐘闃奪回總擎,薑媽更是視她為已出,還幫她帶小崎,讓她能專注在事業上沖刺,守住鐘闃留給她的龐大事業;更別提薑羿這些年來,在工作上對她的教導和照顧。

  雖說鐘闃的祖父對姜家有恩,但他們一家所做的,早就遠遠超過那些。

  她和薑羿走回辦公室,薑綾正陪著小崎看書。

  “媽咪﹗”小崎一見她,就跑到她身邊。“你餓不餓?我們有幫你買東西吃喔﹗”

  “小崎真乖。”兒子的貼心讓紀樂萱感動。她輕撫他柔軟的黑發,這個時候所有工作的辛苦、心酸的過往,都在孩子純真的笑臉下融化了。

  “樂樂,我們走了喔﹗”姜羿和薑綾起身離開。

  “對了,”薑羿想起什麼又回頭,“上次你答應要跟那個范先生見面,我已經約好了。星期六晚上,遠東飯店馬可波羅餐廳。”

  “知道了﹗”紀樂萱對這些並不放在心上。“你們這麼急著走做什麼?”

  “我們還要去接楚楚,她和朋友聚餐應該結束了。”

  姜羿疼老婆是出名的。他不捨得老婆做家事;不放心老婆開車、坐計程車,所以都親自接送;不忍心她疼,所以不生孩子。

  目送薑羿和小綾匆匆離去的背影,紀樂萱心裡是羨慕的。

  有哪個女人不想有人疼呢?若可以選擇,她又何嘗不想當個生活中只有老公、小孩的家庭主婦。

  她的屬下怕她,她的對手敬畏她,她是人們口中的女強人,那又怎樣?她其實不想要這些名利財富的。她想回到六年前那個單純、除了彈琴什麼都不會的女孩。

  可是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是命運決定了她。

  “媽媽﹗”小崎的催促喚醒她無用的胡思亂想。“快吃呀﹗我幫你買的你最愛吃的炒飯喔﹗”

  “謝謝。”紀樂萱聽兒子的話開始吃飯。她其實不特別愛吃炒飯,小崎會這麼想,是因為她總喜歡做炒飯。

  “他”答應過只吃她做的炒飯。

  明明知道沒有意義,但當思念很深很深、沒有出路的時候,她只能借著這個對她而言像是個儀式的動作,來抒發情緒。

  現下所有人都以為她喜歡吃炒飯了……她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

        ﹡        ﹡        ﹡

  紀樂萱吃完飯,將兒子抱在懷中,母子倆窩在她的皮椅裡。

  她跟兒子像這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小崎平日住在高雄同薑媽帶。樂樂盡量抽空每個禮拜都回高雄,但有時不到一天時間她又得趕回臺北。這回小崎由薑綾幫她帶上臺北,但也只待五天。

  “最近有沒有乖乖練琴啊?”她問。

  小崎不愧是她的兒子,對音樂頗有天賦。紀樂萱出生在音樂世家,父親紀易庭是樂團首席小提琴手,母親林芳娟是鋼琴家,還有個被譽為天才小提琴手的弟弟。只是,她早就因為鐘闃的關係,與家人決裂了。

  “有啊﹗我很用功練琴喔﹗老師都說我跟紀孝誼一樣厲害喔﹗”

  樂樂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心酸。高興的是,兒子的才華,竟可與目前全球最紅的少年提琴手比擬;心酸的是,她不能對兒子說,那個他心中的偶像,其實是他的舅舅。

  “很好啊﹗小崎要繼續加油喔﹗”

  “嗯﹗”小崎點頭。

  紀樂萱抱著小崎,細細看兒子這一星期不見的變化。兒子濃密的眉、黑高的眼,那深刻的五官,越來越像“他”呵。

  心頭湧上的酸楚讓她急急別開眼。怎麼回事?她不是告訴過自己,不要再讓他影響自己的心情了嗎?在小崎面前,她要做個快樂的媽咪。

  為了轉移心情,她做出驚喜的口吻問兒子︰

  “哇﹗好炫的手錶。是姜奶奶買給小崎的嗎?”

  “不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小崎回道︰“是那個K叔叔送的。媽咪,你也覺得很棒對不對?是我最喜歡的數碼寶貝圖案喔﹗”

  紀樂萱聞言,輕皺眉頭。

  從小崎出生開始,她就不定期的收到署名K的不明人士寄來的禮物。起先,紀樂萱懷疑禮物有問題,一律把它們丟掉。可那個K並不死心,幾乎每個星期都寄東西來。

  久了,她漸漸也發覺那些禮物並沒有問題,而且都是些會讓小崎高興上好久的東西。

  那人顯然相當用心,也知道這年紀小孩的喜好和需求。

  難道說……是爸爸或媽媽?他們雖說跟她斷絕父女關係了,還是默默關心她和小崎……

  紀樂萱有過這樣的懷疑。不過懷疑畢竟只是懷疑,她不敢也不能去證實。她曾讓爸媽那樣痛心,她實在沒有臉再跟他們聯絡。

  就在此時,掛在她辦公室的風鈴清脆的響起。紀樂萱的目光依戀的調向風鈴。

  風鈴的聲響是專屬於她和他的默契。他說,當那個他送她的小魚風鈴響的時候,也就是他想著她的時候。

  這一個月來,不知怎的,風鈴響的頻率比過去增加許多……

  “親愛的,你來看我跟小崎了嗎?”樂樂看著風鈴,溫柔的微笑。

  我也好想你……她在心底說道。

        ﹡        ﹡        ﹡

  遠東飯店三十八樓、可以俯瞰臺北市夜景的高級義大利餐廳──

  姜羿與妻子楚楚的對面,坐著一位穿著名牌休閑服飾的高碩男子。這張桌子還有兩個位子空著,等待遲來的兩人。

  男人臉上沒有一絲等待的不悅,正愉快的和薑羿聊著天。

  紀樂萱和薑綾步入餐廳,樂樂手中還牽著小崎。

  “這樣好嗎?哪有人相親還帶著孩子的?”薑綾擔憂的小聲大樂樂耳邊問。

  “沒什麼不好啊﹗彼此坦白才能節省時間,不至於有不當的誤解。”

  樂樂的回答讓薑綾直翻白眼。

  她這是什麼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來談生意的哩﹗

  不過話說回來,樂樂肯來相親,已經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鏡。她以為,樂樂永遠都無法自對鐘闃的愛中走出來呢﹗

  我想給自己重新出發的機會──樂樂的說法令薑綾為她高興。

  不過,樂樂真有那麼容易就想開嗎?

  姜綾還在胡思亂想之際,他們已經來到哥哥、嫂嫂和那名男子的桌前。

  “對不起,我們來遲了。”

  範律欽紳士的起身迎接來到的兩位女士。他眼睛一亮,立刻被眼前的麗人所深深吸引。

  精緻的五官,白皙透明的肌膚,有如飛瀑般烏亮的長髮……這女子美得脫俗。除了美之外,她身上散發一種獨特的、不應屬於她年齡該有的成熟韻味,眉間輕鎖著濃鬱的哀愁,而緊抿的唇角,則顯現和柔弱外表極不相稱的堅毅。

  正因這些奇怪的矛盾點,使人更加移不開目光。

  “你就是華欽電子的范先生吧﹗你好,我是紀樂萱。”紀樂萱大方的伸出手。

  範律欽回過神來,與她握手。

  “這是我的兒子──鐘紹崎。”紀樂萱低頭對兒子說︰“小崎,叫范叔叔。”

  “范叔叔好。”小崎有禮貌的打了招呼。

  範律欽揚起唇角。短短的交鋒,他已感受到女子掌控全局的氣勢,無怪乎是統馭總擎企業的年輕女總裁。

  “這是姜大哥的妹妹,也是我的好朋友──姜綾。”紀樂萱介紹了站在她身旁的女孩。

  和紀樂萱不同的,薑綾有著靈活的大眼、甜美的笑容,是那種一看就令人感到愉快的年輕女孩。

  “嗨﹗”

  “嗨﹗”

  他們沒有握手,交換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是他看錯了嗎?姜綾小麥色的健康肌膚上,似乎染上一抹好看的嫣紅。

        ﹡        ﹡        ﹡

  落坐後,範律欽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紀樂萱的身上。一來,是因為她是今天相親的女主角;二來,是因為她就像一個大謎團,充滿各種矛盾,讓原來就容易對新奇事物好奇的他深深著迷。

  “……所以你是從小在加拿大長大,大學畢業就自己籌組了電腦軟體公司……”

  所以他不是鐘闃……不知怎麼搞的,樂樂的心情突然低落下來。

  她停下舉叉子的動作。

  原來她有這樣的念頭嗎?以為鐘闃沒死,只是喪失記憶,換了新的容顏、新的身分,在另一個地方展開新生活。

  愛情小說裡是有這樣的情節,但她怎會傻得去相信呢?

  難道她對小綾、對自己說,要給自己重新出發的機會,而同意赴這次的相親,其實只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實,她還殘存著一絲企盼……或許,有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他是鐘闃……

  紀樂萱因這個突來的體認而震住了。她陷進自己奇異的思緒中,而沒聽清楚範律欽說了什麼。

  “……是啊﹗我沒辦法當個乖乖的上班族,我知道自己的個性不適合。”


  “那很好啊﹗”紀樂萱回過神來,用微笑掩飾自己失禮的分神。

  絕美的笑顏更是動人心弦﹗範律欽看得癡了,目光移不開她的身上。

  紀樂萱垂首,避開男人熱切的眼睛。她毫無食慾的撥弄盤中的食物。

  範律欽是個好對象,事業有成、外表俊朗、對小崎也很有耐心。

  要說他有什麼缺點,只能說他一點也不像鐘自。除了眼睛有一絲神似,個性、思考模式、對事物的看法,全都南轅北轍。

  鐘闃不會開朗的仰頭大笑;鐘闃不會滔滔不絕的談論公司的事;鐘闃不會對小孩子伸舌頭做鬼臉;鐘闃不會……

  紀樂萱驀然停下手中的動作。

  她幹嘛比較範律欽和鐘闃﹗?

  不,也許該說,她為什麼腦子裡就只有鐘闃?

  “天使獸──天堂之拳﹗”

  “仙人掌獸──迴旋針刺﹗”

  在紀樂萱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是,範律欽和小崎的笑鬧聲傳進耳中。她訝異的抬頭,發現範律欽竟有模有樣的和小崎揮拳喊著,他興致勃勃的表情像個大孩子,小崎也一臉興奮。

  紀樂萱與姜羿、楚楚交換一個疑惑的眼光。畢竟在這樣的餐廳裡,無視別人眼光快樂的玩起來,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吧?

  反而是薑綾一臉興味。

  “你怎麼也懂數碼寶貝啊?”薑綾問他。

  “我也喜歡啊﹗”範律欽坦然承認,想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道︰“嘿嘿﹗了承認我是有點孩子氣啦。”

  “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呀﹗”薑綾笑道。

  “范叔叔,我們再來玩﹗”小崎已經忍不住叫道。

  “好﹗”紀樂萱茫然的看著小崎炯亮的眼神,範律欽疼寵的表情,猛然一陣心酸湧上胸臆。在她面前,小崎一向是一副小大人的懂事模樣,其實他還是個小孩,一定很想要一個男性長輩陪伴吧。

  為了小崎,她也許該接受這個男人,而且她已經答應自己要拋開過去、展開新的人生,不是嗎?

        ﹡        ﹡        ﹡

  飯後,紀樂萱和小崎讓範律欽載回鐘家大宅。

  小崎早已累得在後座睡著了。

  “下次,能約你跟小崎一起去玩嗎?”

  幫樂樂抱小崎進屋後,範律欽臨走前問了這個問題。

  不是不感動的,紀樂萱注意到他貼心的把小崎納入問句中。

  該答應還是拒絕?他的問題,其實是在征詢她,同意跟他交往嗎?

  紀樂萱深吸口氣,像是強迫自己下定某種決心。

  “當然,我很樂意。”

  範律欽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

  紀樂萱目送他遠去的車影,突來的空虛讓她抱緊自己的雙臂。她下意識的口袋裡拿出一顆糖果,放進嘴裡,融化心頭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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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晚,薑羿來到位於信義區的一棟五星級旅館,搭電梯到二十五樓後,他按下某間豪華套房的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子。

  “小新,你找我幹嘛不去我公司就好了,兩個男人約在這種地方,不是很奇怪嗎?”薑羿一見到他就抱怨。

  當年跟在鐘闃身邊的小弟小新,如今已是掌理幫裡重要堂口的大哥,聽到薑羿這麼一說,愣了一下。

  “喂,你說什麼?是你約我的吧﹗”

  “什麼﹗?”

  “很好,你們都到了。”從兩人身後突然傳出的低沈男聲,把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小新與薑羿交換一個慘白的面容,因為這個聲音他們再熟悉不過……

        ﹡        ﹡        ﹡

  “是我找你們來的。”他走近呆若木雞的兩位好友身前。“我必須約在這裡與你們見面,因為我知道你們都以為我死了,怕突然出現下你們辦公室,會嚇到你們。”

  “這樣就不會嚇到嗎?這樣更恐怖好不好﹗”薑羿先回過神來吼道。光是剛才的對話,他很快的得出結論。

  眼前的男人是鐘闃沒錯,而且他跟小新不是撞鬼了,鐘闃是活生生的。

  “天﹗你沒死﹗”

  “闃哥﹗”小新大吼,沖上前抱住他。

  鐘闃也不禁動容,用力的握住兄弟的上臂。

  良久,他們才分開,三人眼中都有難掩的激動。

  鐘闃先回複鎮靜。

  “會吧﹗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我先跟你們解釋這六年的情況……”

  鐘闃說完他這六年的經歷,小新和薑羿都覺得不可思議至極。

  “我去看過樂樂和小崎了。”

  “原來樂樂知道你沒死的事﹗”薑羿替樂樂高興。“不對呀﹗你怎麼現下還在這裡?不是應該回你家?”

  “事情沒那麼簡單。你忘我剛剛跟你提過我結婚了,而且更不巧的是,這回在泰國度假村的案子上,我跟樂樂對上了。”

  “那你離婚就好了嘛﹗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那就先離婚,然後再跟樂樂解釋一切。”

  “我不能拋下Sarah和她的女兒。她救過我一命,而且此刻是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鐘闃解釋了帝爾集團內部的鬥爭,和Sarah的身體狀況。

  “我不能離婚,但我會讓樂樂先回到我身邊。”

  薑羿皺眉,“那可不如你想像中容易。樂樂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有主見多了。我懷疑現下的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只要你招招手,她就乖乖回到你身邊。要是她知道你有老婆、小孩,而且還搶了她的生意……”他搖了搖頭。

  對這點,鐘闃自信滿滿。“不,不管她怎麼變,她始終是我的樂樂。”

  鐘闃的自信看在薑羿眼裡,真是刺眼極了。“哼﹗你可別這麼篤定。我前幾天才介紹個男人給她,她已經答應要跟人家交往了。”

  “我不擔心。”鐘闃斜睨了薑羿一眼。“樂樂永遠不可能忘得掉我。”他因回憶而勾起一抹又苦又甜的笑容。“就如我不可能忘得掉她一樣……”

        ﹡        ﹡        ﹡

  泰國

  位於首都郊區的一座豪宅裡,正舉行一場夜宴,受邀的賓客不多,卻都是大有來頭。宴會的主人正是泰國的首富,也是擁有無數土地的大財主。

  紀樂萱的出現立刻引起一陣驚艷嘆息聲。一襲改良式旗袍襯托出她的姣好身材,絕艷的臉龐上脂粉薄施卻更顯清麗。

  “紀小姐,歡迎、歡迎。”男主人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肯鬆開。

  “桑裡特先生,謝謝你的邀請,日後還要請你多關照了。”

  “那有什麼問題。”桑裡特唇邊的笑意不減,眼中卻閃著精光。

  紀樂萱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現下不是談公事的時候。今天晚宴的目的,是跟泰國商界人士建立關係,還有,就是會會帝爾集團的人。

  與宴會廳裡大部分的人都打過招呼之後,紀樂萱稍作休息,接過助理端來的香檳,隨口問道。

  “還沒,應該快來了。”

  “嗯。”

  到底這個帝爾的新總裁是何方神聖?紀樂萱邊輕啜香檳,邊煩躁的想著。

  “度假村的案子,現下桑裡特的態度如何?”

  “報告總裁,下周的會議他們就會作出最後的決議,是由我們或帝爾得標,屆時就有答案。”

  “我不要等別人告訴我答案﹗這個案子我們志在必得﹗”這個度假村案是有史以來東南亞最大金額的開發案,結合好幾個南部的小島,要組成一個設施完善又有特色的度假新勝地。

  取得這個案子的經營權,是總擎邁向跨國企業,打響國際知名度的好機會。這兩年來,紀樂萱打敗許多競爭者,好不容易得桑裡特肯定的回複,本以為只剩簽約儀式就可定案,想不到現下又殺出個程咬金,叫她怎麼不扼腕﹗

  “是,我會派人再去打聽。”助理的冷汗流下背脊。

  “有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嗎?”一位男士前來邀舞。

  紀樂萱知道他是泰國著名的實業家,她禮貌的微笑點頭,將手交給對方。

        ﹡        ﹡        ﹡

  不知怎的,紀樂萱始終覺得有一道目光在看著她,和一般注視的不同,那是專注得彷彿能穿透她的銳利視線。

  她搜尋著室內,與幾道男性愛慕的目光相遇,還有一些來自同性,帶著妒羨的眼光投在她身上……

  不是,都不是這些。

  那注視簡直就像一張無形的網,束縛著她的身體……

  一種隱約的躁悶,讓她推拒了舞伴下一支舞的邀約。

  “對不起,我想休息一下。”

  “我替你端杯飲料吧?”

  “不用了,謝謝。”

  紀樂萱獨自走到陽台,深吸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

  多想就這樣一個人,多想不用對那些高官富商陪笑臉,多想不用對每件事、每個人都去計算得失,多想……自己還是那個只會彈琴的女孩,而非這個身不由己、面目可憎的商人……

  怎麼……今晚的她如此多愁善感起來了?紀樂萱悵然失笑。

  她從小皮包裡拿出一顆糖果,含進口中。

  以前鐘闃總會放幾顆糖果在身上。他說,有時候人生太苦,放一顆糖果在嘴裡,就能緩和苦痛的滋味。

  想不到現下的她也染上他的習慣了。

  “夜裡風大,會著涼的。”一個低啞、乍聽下似無心,卻是壓抑著濃烈情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紀樂萱全身都僵硬了。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夢。就像過去六年發生過好幾次的情形一樣,這一定只是她因為過度思念所產生的幻聽。

  很慢、很慢的,紀樂萱轉過身,心跳就這麼戛然而止。

  她發覺自己望入一雙幽深的黑眸,挺直俊美的算梁,濃密飛揚的粗眉,如鬼斧雕刻出的深邃五官──那是她怎麼也忘不了的一張臉……

  太她了,這回她不止產生幻聽,連幻象都跑出來了。

  紀樂萱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害怕稍微的動作就會讓眼前的男人消失。

  他來看她了﹗他在天上一定也知道她是多麼思念著他,所以他來看她了。

  “你……怎麼了?”男人眼中有著關心。他伸出手,輕觸她冰冷的臉頰。

  紀樂萱一震,猛然回神。

  不是靈魂﹗不是她的想像﹗他會動、會說話,靈魂不會有體溫,而他有﹗

  天﹗紀樂萱顫抖得厲害。

  所以……難道……她可以相信嗎?他……還活著﹗?

  “你的樣子像活見鬼了似的。”他勾動唇角。

  “闃﹗”她崩潰似的哭喊一聲,撲進他懷中。

  是見鬼也罷,是幻象也罷,她只想緊緊抓住她的戀人,彷彿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很難想像瘦弱的她,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緊抓住他,那種力道就像溺水的人,緊抱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的絕望。

  他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她自懷中扯離。

  被推開的那刻,紀樂萱還無法意識發生了什麼事,她茫然仰首看他。

  “為什麼?我是樂樂啊﹗”

  他的沈默讓她飛揚的心緩緩下降,腦子這才開始動轉。

  她這才注意到他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他的臉上多了很多白白淺淺的傷痕,其中有一道從右眼斜斜直下,劃過整個右頰。不難想像當初這些傷痕造成的,是怎樣可怕的傷害。

  她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腹輕輕劃過那些傷痕,她的心揪痛起來。

  突然,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闃,你不記得我了嗎?你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是失去記憶了吧?”

  他勾唇而笑,那是一個很哀傷、很哀傷的笑容。

  他眷戀的撫摸她的面頰。“忘記你?怎麼可能。要是有這麼容易做到,也許會輕鬆許多吧……”

  他的語氣裡有失落、無奈,還有很多的疼惜與不舍,而他的眼神……溫柔得令她想掉淚。

  “我記得你,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記得,初相見,你像個迷了路的落難天使;我記得,你為我做的炒飯的味道;我記得,你的琴音;我記得,那天的那片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我記得,我們約好要幫你辦一場音樂會,只有我一個聽眾的音樂會……”

  隨著他低沈好聽的語調,紀樂萱腦中一一掠過當年的種種甜蜜,心裡緩緩漲滿了暖意。

  “是啊,我們約好的……”她夢幻似的嘆息。

  鐘闃沒有回答。他只是凝視著她,始終是那樣憂傷的眼神……

  紀樂萱陡然竄過一陣寒顫,似乎……有什麼不大對勁。

  如果……他不是失去記憶……那麼……這些年,他在那裡?

  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那裡?

  “為什麼……”她抬頭茫然的凝望他。“這些年,你究竟在那裡?”

  “David﹗原來你在這裡。”一個嬌柔的女聲闖入。“我和Fiona找你好久呢﹗”

  紀樂萱望向聲音的來源──

  一個瘦弱蒼白的東方女人,帶著一個彷彿洋娃娃一樣漂亮的小女孩,出現下鐘闃身邊。

  紀樂萱睜大眼,緊盯著女人挽住鐘闃臂膀的手。

  “我來介紹吧。”鐘闃的笑容變得苦澀無比。“Sarah是我的妻子,這是Fiona,我和Sarah的女兒。”

  “你好﹗”Sarah對她綻開溫柔的微笑。

  她怔怔站著,耳中像是聽到他的話,卻久久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

  她再也無法思想,她的世界已經在眼前裂成碎片……

        ﹡        ﹡        ﹡

  “你好﹗”她覺得自己所有的知覺都麻木了,奇怪的是,身體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她禮貌的頷首,話語自然的流泄出來。“對不起,我想我該進去了。”

  紀樂萱轉身,挺起背脊,離開鐘闃,離開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紀小姐,原來你在這裡。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嗎?”桑裡特遇見失神的她。

  “當然。”

  她跳舞、她說話、她微笑,從外人眼中看不出她有任何異常,只不過她的感覺像是被抽離了,像隔著一層濃濃的玻璃櫥窗,看著自己扮演紀樂萱的角色。

  “總裁,是不是該回去飯店休息了?”助理走到她身邊。

  “好。”紀樂萱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是助理這麼問,她也不下意識的回答。

  “那我去安排車子。”助理匆匆離去。

  再回來時,他說︰“好了,車在外面等你。”

  等紀樂萱和主人道別之後,助理與她步出大屋。

  助理憂心的偷偷看紀樂萱一眼。他感覺到她的不同,雖然她還是正常的跟人聊天、跳舞、也偶爾喝點酒,但他總覺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剛來的時候,她還急著想見帝爾集團的人,最後卻連問也沒問。“怎麼車還沒來?”他們走到門口,沒見到應該等著的車,助理連忙說︰“總裁,你等會,我去看看。”

  “好麻煩你了。”

  紀樂萱木然注視助理走向停在別墅前的一排黑色禮車。

  “要走了,這麼早?”低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紀樂萱一僵,這回她再不會以為是幻象。她轉身,望進了一雙內斂卻狂傲的黑眸中。

  為什麼?她腦裡忍不住閃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他還能若無其事的與她攀談,表現出關心她的模樣?

  “尊夫人呢?你不是應該去陪她嗎?”紀樂萱神情冷漠而戒備。

  她的生疏有禮讓鐘闃皺起眉。

  “樂樂,你不瞭解,我們好好談一談。”他上前想挽住她的手。

  “好像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紀樂萱退開一步,在兩人間設下距離。“我的車快來了,你也該回去你太太身邊了。再見。”

  鐘闃愕然看她轉身拋下他。

  她不理會他﹗他突然體認到這個令他訝異的事實。

  為什麼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會意過來?因為他的樂樂從沒不理他過。以前,縱使他對她做了再過分的事、再怎麼傷她的心,她也無法真正對他冷淡。

  而現下的樂樂做到了﹗

  心口一陣不安,這一刻,他的篤定消失了。

  “該死的﹗”他一個大步縮短了兩人的距離,鋼鐵般的手臂鎖住她。“你跟我來。”

  鐘闃幾乎是把紀樂萱綁架到院子旁的陰暗角落。

  紀樂萱掙紮著甩開他的手,怒視他。“你到底要做什麼﹗?”隨著憤恨的低吼,痛到麻木的傷口撕裂開來,勉強用意志力冰封的情緒瞬間爆發。

  他沒死﹗他根本沒死﹗當她為他傷心欲狂;當她獨立扛下總擎,獨立撫養小崎的時候,他竟娶了另一個女人,有了個女兒﹗

  她記得自己曾在鐘闃死後,對他的墓碑說過;她寧願他離開她、寧願他娶別的女人,至少他還活著;至少總有一天,還有遇見他的可能、還能見他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現下,紀樂萱才發現那是個謊言。

  不﹗她現下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這個渾蛋﹗”紀樂萱揚拳,怒氣節節升高,她發狂似的捶打他的胸膛。“你讓我以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怎敢就這樣若無其事的出現下我面前?該死的你﹗還介紹你的妻女給我認識﹗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剛開始,鐘闃怔住了,因為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樂樂。他的樂樂遇到委屈,只會哭泣;他的樂樂傻氣的為了等他,而餓著肚子;他的樂樂聽說、柔順;他的樂樂不會打人﹗

  “樂樂﹗夠了﹗住手﹗”鐘闃好不容易回神,立刻抓住她纖細的手腕。“聽我說……”

  “我再也不要聽你說﹗我竟然為你哭了六年﹗我讓自己沈溺在傷痛中,我讓所有關心我的人為我煩惱,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用一手攫住她的兩個手腕,用身材上的優勢將她的身體固定在牆邊。

  在努力的掙紮無效後,她晶亮的眸子怒瞪他。

  “我知道你有生氣的理由,但你聽我說,你不需要在意Sarah的事。我要的人始終是你,這次我回來,就是要你和兒子回到我身邊。”他飛快的解釋著,俯望她的眼神充滿情感。

  一如以往的霸道語氣、強勢的姿態,他果然是她所熟悉的鐘闃。可是經過六年,紀樂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到相信愛情可以克服一切的女孩。

  “你要我回到你身邊,以什麼形式?”她目光炯炯。

  鐘闃聽懂她的意思,但現下的他沒有辦法給她更多的承諾。

  “我無法和Sarah離婚,至少現下不能。不過……”

  “不過什麼?”她打斷他。可笑的是,分隔六年,她依然猜得出他要說什麼。

  “不過名分不重要是嗎?你無法和你的妻子離婚,我還是可以作你的情婦,是嗎?”鐘闃呵釧闃,你未免欺人太甚﹗“哈﹗這對話很耳熟,不是嗎?我記得當年你要娶楚楚時,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她充滿譏諷的語調讓他沈思了一會,似乎在找尋適當的解釋,接著嘆息。

  “說來話長,這六年發生不少事。樂樂,你要瞭解,有些人、事是我沒辦法卸下的責任。”

  “責任?”紀樂萱聽到這兩個字笑了,卻帶著嘲諷。“又是責任﹗當年你娶楚楚,也是為了盡你對祖父的責任;現下又是責任﹗在你心中,婚姻難道就只是一種責任?那我呢?是不是我永遠比不上你的責任重要?”

  “樂樂,我……”

  “總裁,你在這裡。總算找到你了﹗”紀樂萱的助理氣喘吁吁的闖進來,打斷了鐘闃接下來打算說的。等他跑近,才發現紀樂萱和鐘闃曖昧的情勢,“對……對不起……我剛剛找你找了很久,還以為……以為……”

  天﹗助理暗暗心驚。他是不是破壞總裁跟這位男士的好事了﹗

  “我沒事,謝謝你來找我。”紀樂萱對助理說。“我們走吧﹗”她無言瞪視鐘闃。

  鐘闃衡量局勢,不再堅持,放鬆了力道讓她離開。

  “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在紀樂萱走前,他在她耳邊強勢的宣示,“我會去找你,我們還有很多事沒談清楚。”

  “我不想再見到你,也不想再跟你談。”

  “你無法躲開我,我不會允許的。”鐘闃沉下臉。

  紀樂萱仰頭怒視他,他眼中冷硬的決心,讓她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栗。

  她沒再理他,隨助理轉身走開,卻始終感到背後有一雙灼熱的視線瞅住她。一種再也無法逃脫的第六感,讓她的腳步越顯慌亂……

        ﹡        ﹡        ﹡

  目送樂樂離開,鐘闃再也無心待在宴會裡。告別了主人,他帶著Sarah和Fiona回飯店。

  “Good Night﹗”他親吻女兒的面頰。

  之後,Sarah也和他道晚安,母女倆走進與他相鄰的飯店套房裡。

  終於只剩鐘闃一人,他腦子裡全是今晚見到樂樂的情景。

  她果真長大了,也變堅強了。其中最吸引他的,是她的怒氣,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面貌,卻奇異的挑勾他的慾望。

  原來她也可以這樣──水漾的大眼因怒氣而晶亮,雙頰微微泛著可愛的紅光,紅艷的唇誘人的噘起……

  讓他恨不得立刻覆上那兩片飽滿柔嫩的唇瓣,吻她吻到她再也說不起怒罵他的理由。

  鐘闃勾起唇角,如果樂樂知道他居然存著這種心思,想必會更氣吧﹗

  可愛的樂樂﹗他恨海裡此刻就能緊緊擁抱她。

  不用急﹗鐘闃對自己說。他有把握讓樂樂回到他身邊,而且是很快﹗

  正當鐘闃計畫著下次見面要與樂樂談的內容時,電話聲響起。

  “喂。”

  “闃哥,是我,小新﹗”

  “什麼事?”

  “闃哥,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小新的語氣聽來憂心忡忡。

  鐘闃知道小新絕不會隨便說這種話。

  “怎麼回事?”

  “都要怪我﹗”小新自責的說。“我知道闃哥沒死,太高興了,那回和兄弟們喝酒,一不小心就說出現任的帝爾集團總裁就是你。結果消息走漏出去,讓青龍幫的人知道了……”

  “青龍幫還在嗎?”那次的對決,應該把他們的人都鏟除了才對。

  “青龍幫是潰散了。不過道上傳出來一、二個死忠的兄弟,說要為他們幫裡的十幾條性命,找你報仇。”

  鐘闃沈思。只一、二個人是成不了氣候,但反過來說,喪家之犬無後顧之憂,拼起命來就更加瘋狂、無法控制。

  “阿新,你先把他們的資料傳給我。”

  “那沒問題。要不要我派幾個兄弟去保護你?”

  “暫時不用。”

  “好。”

  “對了,阿新,他們對我目前的狀況瞭解多少?”

  “他們應該只知道你是帝爾的總裁,過去六年之所以消失,是因為受傷失去記憶。”

  “他們知不知道我恢復記憶的事?”

  “應該不知道。我只有說你沒死,沒說我們見面的事。”

  “好。”

  “闃哥,我……,真對不起。”

  “沒事,你不用想太多,我會處理,有問題我會要你協助。”

  “那你要多保重﹗”

  鐘闃收了線。

  青龍幫?他蹙起眉。六年前,他不怕那個人多勢廣的青龍幫,此刻的二個小角色,他自然更不看在眼裡。

  只不過,這回他有了更多的牽絆──樂樂、小崎、Sarah、Fiona。他必須更小心、更謹慎,絕不能讓六年前的遺憾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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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美國  舊金山

  “阿坤,你確定沒錯?那個什麼帝爾集團總裁,就是鐘闃?”

  “沒錯,道上是這麼傳的。”

  一棟古老雄偉的建築旁的陰暗處,站著兩個和背景極不搭軋的男子。

  他們蓄著棕刷似的短發,滿臉橫肉,穿著花紋繁複的襯衫。

  “媽的﹗等了兩天也堵不到他,是不是你的資料有錯?”

  “不會錯,我已經先請這邊的兄弟問過了。”

  “喂,我們可沒有辦法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好不容易從那老頭身上再榨出一點錢來,這些錢付我們兄弟的機票也還勉勉強強,可不夠我們在這吃住啊﹗”

  “我知道了啦。你別 嗦,我們今天就把事情搞定﹗”

  下班時間,帝爾集團大樓陸續走出下班人潮。

  “喂,阿忠,乾脆抓個人來問吧﹗”

  “阿兜仔的話我們又不懂。”

  “那個﹗”阿坤指著一個剛步出大樓的東方男子。

  阿坤和阿忠交換一個邪惡的眼神,走出暗處,一人一邊將那名男包圍在中間,並脅迫他跟他們來到暗巷。

  “你們要錢是不是?錢包給你們,請不要傷害我。”那男子嚇得全身發抖。

  “我們要找這個人。”阿坤亮出鐘闃的照片。

  “總裁?”男子認得照片上的人,只不過那照片看來,像是總裁年輕十歲時的樣子。

  “我們要怎麼找他?”阿忠一把扯住男子的領帶。

  “總裁不在。他……好像出……出國了。”

  “幹﹗”阿忠詛咒,轉頭對阿坤說︰“怎麼辦?”

  “我看這小子不像在說謊。”阿坤撇撇唇。“喂,小子,把你所知道鐘闃的事,都告訴我們﹗”

  被兩人製住的倒楣男子,雖不知這兩個凶神惡煞為什麼叫他們總裁鐘闃,卻迫於局勢不得不將他所知的全數告訴他們。

  “泰國?那傢伙在泰國?”

  “是。”男子像要強調他的話似的頻頻點頭。

  阿忠和阿坤見再也不能從男子口中套出更多資訊,兩人遂放開他,轉身要走。

  “兩位,請稍等﹗”男子居然叫住他們。

  阿忠、阿坤回頭。

  “嗯……看兩位的樣子,像跟我們總裁有些恩怨……”

  “小子﹗你想怎樣?報警?”阿坤猙獰了臉,惡言警告。

  “不﹗”男子緊張的拭汗。“正好相反。是這樣的,我的上司正好也對總裁有一些意見,我在想,也許我們雙方有合作的空間。”

  阿坤和阿忠交換一個視線。這鐘闃的敵人還真多,以前是他們家族企業的人,這回不知又是誰。

  男子見兩人有興趣,就放膽的說下去。“是這樣的,如果你們可以除掉總裁,錢方面我的上司可以出點力……”

        ﹡        ﹡        ﹡

  鐘闃發現阿新提供的訊息沒有錯。今晨才陪Sarah母女在餐廳用完餐,他就發覺有人在監視他。

  “Sarah,你先帶Fiona回房休息吧﹗”

  “你不跟我們上去嗎?”

  “我想再喝杯咖啡。”

  “好吧﹗”

  遣走Sarah和Fiona,鐘闃可以專心面對來意不善的鼠輩。

  他走出餐廳,刻意走向鮮少人跡的飯店後花園。

  果然,跟在他身後的人沉不住氣了。

  “這次你死定了,鐘闃﹗”陰森的吼聲響起,一把刀白光一閃,猛然刺向他的後背。

  鐘闃早已看準地形,飯店的落地窗更讓跟蹤者的行動完全落入他眼中。

  一個閃躲、轉身、手刀落下,男子的刀被他搶下來不說,手腕也被鐘闃製住,動彈不得。

  “就憑這三腳貓功夫就想傷我﹗?哼﹗”鐘闃沉聲冷嘲。

  “你別得意﹗我們兄弟不會放過你的﹗”

  “那也要你們有這個能耐。”

  “呵﹗就算身手比不過你,至少比的過你那個柔柔弱弱的老婆和女兒。”

  鐘闃聞言,臉色一變。“我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對Sarah和Fiona不利。”

  “哈﹗沒機會從你現下的妻子下手,還有你以前的老婆、兒子呢﹗”

  鐘闃暗暗心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皺緊眉心。“你說什麼?”

  “上次我們利用紀樂萱引你上勾,你就真的來了;這次我們也可以如法炮製,再來個綁架……”

  鐘闃看著眼前男人醜惡的表情,恨不得痛毆他一頓,但理智卻及時將他的衝動壓抑下來。

  他依然裝作不知。“紀樂萱是誰?”

  阿忠揚眉。“啐﹗原來你真的患失憶,難怪這六年你都沒出現。”

  鐘闃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加重了扭轉他手臂的力量。“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還有多少同黨?”

  阿忠挺硬氣的,忍著痛,依然不屈服。

  “你殺了我們幫裡的兄弟,很快就會有報應的。你可以現下就把我給殺了,可是我告訴你,我兄弟不會放過你的﹗”

  鐘闃瞪視他,知道再跟這個人耗下去,也得不到結論。就如他說的,他還有同黨,除非把他們都一次解決了……

  “滾﹗”

  他一推,阿忠便野狼狽的跌在地上。

  鐘闃沒再去看那人一眼,他煩躁的大步走回飯店。

  他不怕這些人,卻很難預防他們對他身邊的人下手。Sarah和Fiona他會將她們緊緊保護在身邊,至於樂樂,他絕不能讓他們發現他已經恢復記憶了。

  如果讓那些鼠輩知道樂樂對他的重要性,歷史必定再重演,而那是他怎都不願意發生的事……

        ﹡        ﹡        ﹡

  “怎麼回事?”

  紀樂萱蹙起眉頭。

  “為什麼帝爾的人也會來?度假村的案子不是決定由我們承攬了嗎?”

  “是……本來應該是沒問題的。照理說,我們提供的條件已經是最好的了,可是桑裡特先生臨時說要雙方的人一起開次會,我們也覺得很突然。”

  紀樂萱牙一咬。最近她是怎麼了?老是遇見不開心的事。先是與鐘闃的重逢打亂了她的心,再來原本是囊中物的案子又生變化。

  跟在她身後的一群高階經理,感受她的低氣壓,各個低頭不語,一行人在窒人的沈默中,走入桑裡特集團大樓的會議室內。

  一進入室內,紀樂萱就看見了桑裡特的右側,坐著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紀小姐。”桑裡特起身迎接她。“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那晚在宴會上,不知你們是不是見過了?這是帝爾集團的David和他的夫人。”

  是鐘闃和他的“夫人”﹗

  紀樂萱腦中轟然一響。原來鐘闃就是那個神祕的帝爾總裁﹗

  她一抬頭,恨恨的瞪他一眼。他就是那個搶她生意的男人。

  Sarah是典型的東方美人,纖細的身子在高碩的鐘闃身邊,像是小鳥依人般有種楚楚可憐之感。

  猛然襲上胸口的刺痛,讓紀樂萱咬緊了牙。

  在紀樂萱身後的高級主管中,有幾個資深的見到鐘闃,則抽了一口氣。

  他……他不是死去的鐘闃嗎?

  紀樂萱跟鐘闃雖然都聽見訝異的低語聲,但兩人都沒多加解釋,眾人也只好吞下滿腹的疑問。

  紀樂萱感覺鐘闃的目光炯炯的凝視著她。她昂起下巴,用高傲的姿態來掩飾內心的混亂。

  “你好。”Sarah用帶著美國口音的中文,對紀樂萱微笑打招呼。

  “你好。”樂樂強迫自己頷首回禮,垂在身側的拳卻握緊了,指甲用力刺入掌心。奇怪的是,她竟不覺得疼。

  她將情緒掩飾得很好,會議的主持人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今天把帝爾和總擎兩位總裁找來,是為了度假村的案子……”

  桑裡特還沒說完,紀樂萱就先開口︰

  “桑裡特先生,我記得這個案子我們已經談妥是由總擎承攬,為何你遲遲不簽約,反而要找不相關的帝爾集團來與會?這是什麼道理?”

  “關於這點,我們對總擎也很抱歉。可是這個案子實在太大了,我們不得不謹慎行事。”

  “你放心,總擎絕對有能力接這個案子。”紀樂萱強調。

  “這個……”桑裡特有臉色看來似有難言之隱。

  “總擎雖有不錯的實力,但在旅館經營方面,經驗卻遠較帝爾不足吧。”釧闃鎮靜的插口。

  “是這樣沒錯,我們也是考量到這一點。”

  桑裡特頻頻點頭稱是,令紀樂萱瞇起眼。

  “桑裡特先生,你是什麼意思﹗?你要把總擎換掉嗎?”

  “不、不,事情不到這樣的地步,只是我們還需要好好評估評估。”

  紀樂萱瞪視鐘闃一眼。絕對是他從中作梗。

  如果他以為她還是過去那個吃了悶虧只會暗自哭泣的樂樂,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她要讓他知道,拜他之賜,這六年來她已經不一樣了。

  她不會輸他的﹗

  紀樂萱挺起胸膛。“你不用評估了,我保證總擎給予的,是最優惠的條件。”

  “哦?”桑裡特立刻有興趣的揚眉。

  “度假村的利潤,我們提供百分之五十作為給貴公司的權利金。”

  桑裡特看來頗為心動,但鐘闃隨之的一句話又讓他猶豫起來。

  “那也得等到有利潤吧?度假村能回收至少要五年以上,所以總擎的說法,事實上只是畫了個餅,並不能解飢。”

  “David說的有道理。”

  桑裡特對鐘闃言聽計從的態度,令紀樂萱切牙切齒。

  “那麼就事先付如何?總擎願意支付一千萬美元的權利金。”

  紀樂萱傲然睨視鐘闃,挑釁意味十足。

  她比價的行為令鐘闃皺眉,這樣互砍價格的結果,只有造成兩敗俱傷。雖明知如此,但他又不得不跟進。“一千萬有何難?帝爾也做得到。”

  “是嗎?”紀樂萱冷哼。“那五千萬呢?”

  “五千萬﹗?”桑裡特眼睛一亮。

  “五千萬﹗?”總擎的高階主管則是嚇出一身冷汗。

  總擎雖說近年來經營績效不錯,但在這個案子上已投注了許多資金,是否能再挪出五千萬?實在是……

  鐘闃沉下眉眼。“紀總裁似乎太衝動了。我相信桑裡特先生重視的是品性,而非價格吧﹗要不然這案子早就發包了。”

  “沒錯,品性比價錢更重要。”桑裡特聞言頻點頭。

  紀樂萱咬緊牙。很顯然的,這回交鋒,鐘闃贏了她。她的急切激動反而顯出她的慌亂和沒有經驗,不過她不會示弱的。

  “那麼,桑裡特先生,你的決定是什麼?”

  “老實說,我現下無法告訴兩位答案。”桑裡特苦笑。“我必須和我的幕僚再討論,最快兩天之內會給你們兩位回音。”

  “OK,靜候你的決定。”鐘闃跟紀樂萱對這個決定都不能滿意,但卻只能這麼回答。

  會議已無進行下去的必要,紀樂萱推開椅子站起來,和主人告別。

  從眼角的餘光,她忍不住望了鐘著一眼。

  鐘闃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他溫柔的扶起嬌弱的妻子,所有心神都專注在Sarah身上。

  這個畫面刺痛了她的眼。

  說什麼我要的人始終是你,說什麼你不需要在意Sarah。根本全是騙人的﹗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紀樂萱猛然察覺自己的思緒,一切牙,轉身走出會議室。

  鐘闃停下手中的動作,深深注視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

        ﹡        ﹡        ﹡

  是夜,鐘闃回到下榻的飯店,腦海裡全是樂樂生氣、受傷的眼神。

  他無法立刻去找她,因為要讓青龍幫餘黨相信他失去記憶,這麼一來,才不會讓樂樂和小崎陷入險境。他真恨這種情況﹗

  鐘闃撥了一個國際電話。“阿新,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闃哥,你最好不要輕敵。根據道上的風聲,那些傢伙全是不要命的瘋子。還有消息說,他們得到美國那邊金主的支援,所以就更難處理了。”

  “美國?是誰?”

  “不知道,對方好像不是道上的。會不會是闃哥在帝爾那邊得罪了什麼人?”

  鐘闃沉吟一會兒,他已經有懷疑的人了。“知道了,這邊我會去查。”

  “爹地﹗爹地﹗”

  鐘闃掛下電話,敲門聲響起。他開了門後,Fiona就這麼沖進他懷裡。

  “怎麼了?”小女孩驚惶的表情令鐘闃一凜。

  “是媽咪……媽咪又生病了啦﹗爹地,你快去看媽咪怎麼了,好不好?”

  鐘闃立刻抱起女兒,大步走向相鄰的房間。

  “Sarah﹗?”

  躺在床上的女人發出微弱的呻吟。

  鐘闃沖身床畔,只見Sarah蒼白的臉上冷汗涔涔,因強忍疼痛而咬緊的下唇已泛出紅色的血痕。

  “藥呢﹗?”

  對這情況不陌生的鐘闃立即問道。

  Sarah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微弱的手指向梳妝台。

  鐘闃放下Fiona,一個大步沖向梳妝台,在抽屜裡找到那瓶熟悉的白色藥瓶。

  他倒出藥丸,喂Sarah吞下。

  她的呼吸漸漸緩和,臉上雖依舊沒有一絲血色,但至少已不再有痛苦扭曲的表情。

  “媽咪……”

  小女孩的大眼裡滿是憂慮和恐懼,她的小手撫摸著母親的面頰。

  “Fiona,別怕,媽咪沒事了。對不起,嚇著你了。”在鐘闃懷中抬起頭來,Sarah雖然還虛弱著,卻強打精神來安撫女兒。

  “Fiona乖,爹地帶你去和Nancy睡好不好?”

  “不要。”小女孩噙著淚水,這時怎麼也不想離開媽咪去跟僕婦睡。“我擔心媽咪……”

  “媽咪有爹地照顧呢﹗Fiona乖乖去和Nancy睡,這樣媽咪才能好好休息,病才好得快。”

  聽鐘闃這麼說,Fiona才點點頭。看得出來她並不情願,卻懂事的不再堅持。

  “媽咪,Good Night﹗”Fiona親吻Sarah的面頰,Sarah也回吻她。

  “Sweet dreams﹗”Sarah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        ﹡        ﹡

  安置好了女兒,鐘闃再回到Sarah房中。

  Sarah坐起來靠在床頭,她蒼白的小臉露在深藍色的絲被外,顯得更加瘦弱了。

  “我不該又讓她看見我發病的。”

  Sarah自責的開口。“我不該一時心軟而答應跟她睡,瞧我把她嚇得……”

  “沒事的,你別想太多。”鐘闃坐到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安慰道︰“Fiona不會有事的。”

  “David,”Sarah嘆息。“我是個自私的母親。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我是不怕死的。老實說,我甚至期待著死亡的到來。因為這樣,我就能和Richard在天國重逢了。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Fiona了。你不是不知道,當年Richard的親人對我這個外姓的女人繼承帝爾集團,有多麼憤怒。他們使出的那些卑劣無恥的手段,根本讓人防不勝防。Fiona還那麼小,將來我走了,她該怎麼辦?”

  “還有我呢﹗”

  Sarah揚起一抹感激的笑容。“這些年多虧有你。”

  鐘闃確實做了很多,要不是有他在,她跟Fiona可能早被野心勃勃的親戚派人暗殺,或是逐出Wynn家了。沒有鐘闃,帝爾也不可能一步步回歸正常運作。

  “說這個做什麼?”鐘闃搖頭。“要算的話,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他們相視而笑。確實,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依他們的交情,早已不須言謝了。

  Sarah躺在鐘闃溫暖的胸膛裡。良久,她再次開口︰

  “David,你老實對我說,你是不是已經想起過去的事了?”

  鐘闃震了一下。

  “為什麼你會那麼想?”他並沒有下麵回答她的問題。

  Sarah勾起唇角。“很簡單啊﹗我看到你看她的表情……那個紀小姐,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鐘闃沒否認。想起樂樂,眼中掠過一抹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

  “能告訴我你們的故事嗎?”

  鐘闃娓娓敘述他和樂樂的事,從初相見,到他出事……

  “天﹗那你恢復記憶之後,為什麼沒有立刻去找她﹗?”Sarah聽完立即輕喊。

  鐘闃煩躁的用手耙過額前的黑發。“我找過她,可是她不能接受我已經有妻女的事。”

  Sarah瞠大眼。

  “那你就跟她解釋清楚呀﹗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且當初我們結婚的目的,只是因為我的病,所以我們想在我死前鞏固你在帝爾的地位,這樣才能確保Fiona將來的繼承權,這些紀小姐應該會瞭解的。”

  “我還有另外的顧忌。”鐘闃切牙切齒,恨恨的敘說青龍幫餘黨威脅他的情形。

  Sarah敬畏的看著他。

  鐘闃今天跟她說的,她要花好久才能消化。

  原來這個跟她相處六年的男人,有這樣複雜的過去。

  “……你和Fiona在我身邊,我會盡力保護你們,但是樂樂,為了她的安全,我必須暫時疏離她。”

  Sarah倒抽了口氣。

  “她會恨你的﹗”

  “她已經恨我了。”鐘闃笑得苦澀。

  Sarah靜靜看著鐘闃。

  今晚的鐘闃是她不曾見過的面貌,她沒想到一向冷靜自信的他,也會無奈、挫敗、焦躁、痛苦……而這些都因為他愛的女人。

  “可是這樣,以後紀小姐會原諒你嗎?”

  “我相信我的樂樂,”鐘闃只能這麼相信,“她會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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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1: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為什麼?”

  在會議室裡的是上次會議的原班人馬──泰國桑裡特集團代表、帝爾、總擎企業的高階經理人。

  “很抱歉,這是我們的決定。這個案子太大,而兩家公司的提案都各有可取之處。我相信結合總擎的財力和帝爾的經驗,一定會更臻完美。”

  “你不能強迫我們接受……”她試著講道理。

  鐘闃打斷樂樂,“我倒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提議。總擎和帝爾可以合組一家公司,共同經營度假村。”

  “是,那將是完美的組合。”忙不迭同意的當然不是紀樂萱,而是桑裡特。

  “可是我……”

  “紀總裁,既然我們都需要這個案子,又不能單獨吃下來,不如合作。”

  他叫她紀總裁﹗紀樂萱臉色一白。除了重逢的那晚,他表達出要她回到身邊的強烈意圖,之後鐘闃的表現只能用陌生人來形容。

  是你叫他別再來找你的﹗紀樂萱啊紀樂萱,你究竟還在期待什麼?

  勉強忍住受傷的感受,紀樂萱要自己專注在公事上。

  其實撇開情緒來看,這個合作案對總擎有利無害,既能減少資金支出,又可借此機會學習帝爾的經營經驗。

  “好﹗我同意。”她不會躲避的。如果他可以做到公私分明,她也做得到。

  “那太好了﹗”最高興的是桑裡特。有兩大財團的助力,對他而言,是最完美的結果。“以後就倚重二位了。不知接下來你們有什麼計畫……”

  “這個案子拖了一段時間了,我想立刻開始進行。”鐘闃開口。“明天我就到薩雅島去。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的經營團隊會在那裡,從事實際的勘探和規劃。”

  桑裡特聞言,滿意的微笑點頭。“有David盯著,相信一定沒問題。”他轉頭對樂樂問道︰“那麼,總擎這邊……”

  “我本人會全程參與。”她沒有退卻的理由。

  “那好,你們就住在我在薩雅島的別墅吧﹗那裡充當籌備處正好適合,我會派人去整理,有多少人數,你們再告訴我的秘書好了。”

  桑裡特看來十分開心。“終於把這個案子決定了,這事值得我們開香檳慶祝慶祝﹗”

  他喚來屬下,準備香檳。不一會兒,眾人的杯子都已裝滿金黃色的佳釀。

  “祝我們的合作愉快、成功﹗”

  紀樂萱隨眾人舉杯。透過閃著金光的水晶杯,她的目光無意間與鐘闃的視線交會。

  他這回沒來得及別開目光,她清楚的看見了他冷峻的臉上,閃過無數難以言明的壓抑情緒,既渴望,又無法企及的一種深沉悲哀。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表情?紀樂萱忘了呼吸。他們之間的距離彷彿消失了,周遭的人事物模糊了,她全神貫注在鐘闃的目光裡。

  他的表情僵硬,似乎也想從這迷咒中解脫,卻無能為力。

  樂樂的身體不自覺的發熱,光是看著他就是一種折磨。經過這麼多年,他對她還是具有強烈的影響力。

  終於,水晶杯的碰撞聲喚醒了樂樂,她猛的轉開目光,心跳卻依然狂亂……

        ﹡        ﹡        ﹡

  “你要待在泰國一個月?為什麼作這種決定?臺北的業務怎麼辦?”

  回到臺北的辦公室,樂樂第一件事就是見薑羿。

  樂樂抿著唇,心情複雜。她不知道該如何將她這回去泰國時遇見鐘闃,還有其後發生的事,對薑羿交代。

  “我見到鐘闃了。”她以這句話作為開端。

  “我知道啊﹗怎麼樣?你們決定在泰國度蜜月呀?一個月未免太長了。不過考慮你們分離了六年……”

  紀樂萱訝然抬頭,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回應會是這樣。“你早就知道他沒死?”

  “知道呀﹗他那天突然出現,還把我和阿新嚇得半死呢﹗他說要去泰國把你追回來,結果真如他所說,你們終於在一起了﹗”

  “他沒跟你解釋嗎?他不是故意不回來找你,而是因為他失憶了六年,他的婚姻完全是因為要報答那女人救他、照顧他的恩惠。”

  這是紀樂萱第一次知道他失蹤六年、娶妻生子的原因。不是由鐘闃親自向她解釋,竟是透過薑羿。

  “他什麼也沒說。”紀樂萱僵冷著面容。“可能他覺得沒必要對我解釋;也可能他娶Sarah並不單純只為報恩;可能六年的時間畢竟太長了,人的感情會變。”

  薑羿看著她,以對樂樂的瞭解,他自然能感受她平板話語中的壓抑和痛苦。

  為什麼事情會搞到這個地步?他原本以為經過六年,好不容易這對經歷波折的情人可以在一起,到底出了什麼事?

  “怎麼會這樣呢?鐘闃沒要你回到他身邊嗎?”

  “他是這麼說了,但我拒絕了,他也從此沒再提過。”

  “樂樂,老實說,你其實希望他再多努力點,來贏回你的是不是?”

  紀樂萱一震,臉上閃過一抹被人看透的難堪。

  “我承認,也許我的內心是有過這樣的期待,可是現下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不是嗎?他不打算放棄他的妻子、女兒,甚至,那之後他的表現完全把我當成陌生人。

  我想,他是不想破壞他目前美滿的家庭吧﹗也許他仔細想過了,他的妻子還是比我好。我怎麼跟她比呢?他們共同生活了六年、他們共有過的,比起我和他那短短的一年,不知要多多少呢﹗”她笑著說,看似灑脫,可帶著淡諷和自憐。

  薑羿怎麼會看不出她的傷心。

  “我不相信是這樣。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否則鐘闃沒有理由……我去問他﹗”薑羿說著,立刻起身拿起電話。

  “不要﹗”紀樂萱立刻阻止了他。“姜大哥,給我留點尊嚴好嗎?”她握住他的手,苦笑。

  薑羿一時無法決定。他恨不得立刻跟鐘闃把話說清楚,又不想傷害樂樂的感情。

  “目前我不想再談感情的事了,只想把事業做好,還有把小崎照顧好。”

  她都這麼堅持了,薑羿還有什麼話說?

  紀樂萱轉身將注意力轉到公事上。

  “臺北的業務我會透過電話和E-mail聯絡。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也許到時要請你幫忙。”

  “沒問題,我也是總擎的大股東。”薑羿義不容辭。

  “對了,那小崎怎麼辦?他一個月見不到你,不會很難過嗎?”

  “我想讓他跟我一起去。”

  “那他們父子免不了要見面……”

  “無所謂。我不會刻意讓他們見面,也不會故意迴避。小崎有權利知道他的父親還活著,至於認不認父親,由他決定。不過,我無論如何不會讓鐘闃奪走小崎的。”

  薑羿敬畏的看著紀樂萱。他知道這六年她長大了、成熟了,但不知道她可以這麼堅強、勇敢,看來他不用為她擔心了。

  “那我先走了,等會兒還要去接楚楚呢﹗她逛街也該逛完了。”

  薑羿走後,紀樂萱冷靜的外表垮下來。她木然注視窗外,眼中反射出來的不是屋外的風景,而是鐘闃的影子。

  她不斷想起他注視她的模樣,他介紹他妻女的模樣,他回憶他們曾許過的諾言的模樣,他說要她回來的模樣,還有他溫柔的握住Sarah的模樣……

  叮鈴、叮鈴……掛在窗邊的風鈴聲響起。

  紀樂萱震了一下,猛抬頭。

  “停止﹗”她命令。

  風鈴不停,一聲聲響得更加狂肆。

  “那是騙人的﹗你不可能還想著我﹗你不是已經決定跟她在一起了?說什麼風鈴響時就是你在想我,都是假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好騙的小女孩,我不可能相信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獨自與那風鈴對峙著。風鈴無視她的瞪視,不停的響著。

  紀樂萱再也忍不住,捂住顫抖的唇,有種濕滑的感覺從眼角蔓延,滑過臉頰,流進嘴裡……

        ﹡        ﹡        ﹡

  泰國  薩雅島

  這是位於泰國南部的一群島嶼,擁有天然的熱帶森林,未經觀光客肆虐的白色沙灘,豐富的海洋生態。這裡是桑裡特的家鄉,在他經商成功之後將島嶼整個買下來,準備開發為一個新興的度假勝地。

  本島上人煙稀少,建築物則頂多是當地人的小屋,桑裡特豪華的別墅在這裡顯得非常突出。

  三層的維多利亞建築,總共有三十五間客房,據說桑裡特時常招待生意上的夥伴到此度假。別墅維持管理得相當好,備有一名管家和數十位僕役。

  以紀樂萱為首的總擎員工住在西翼,鐘闃帶領的從業人員則住在東翼。

  總擎與帝爾的從業人員,在充當辦公室的宴會廳裡工作。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會議室裡不斷傳出談論聲、電話聲、敲打鍵盤的聲音、影印機和傳真機的聲音。

  與宴會廳相鄰的兩間小書房,是紀樂萱與鐘闃的辦公室。

  今天所有的從業人員正在辦公室裡開會、雙方的人馬各坐在相對的兩邊,桌上是攤開的設計圖、文案、草稿、統計資料等等……

  “這是我們這次度假村設計概念的主軸,我們打算把泰國當地的特色融入現代建築之中……”在台前講解的是鐘闃。

  紀樂萱坐在台下,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不用克製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著他。

  他的思緒還是一如以往一樣縝密,他布著淡淡傷疤的強壯手臂,有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他的黑發添了幾縷白絲,卻更顯成熟穩重。六年了,他不顯蒼老疲態,反而更添一股中年男子的性感魅力。

  看著他,她發覺自己竟一直屏住呼吸。

  她低頭喝了口杯水,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太難了﹗她當初怎會以為自己能夠冷靜的與他共事?如果光是看他,就能引起她這麼強烈的回應的話……

  不行﹗樂樂告訴自己,絕不能讓他看出他對她還有影響力。

  “雖然鐘總裁的設計很有創意,但我覺得在水土保持方面,我們還需要作更詳細的評估。”紀樂萱冷靜的舉手發言。

  鐘門注視她,眸中是難掩的欣賞。樂樂真的不一樣了﹗

  紀樂萱雖接受到他的訊息,卻依然面無表情。她不需要他的認可,現下他們是站在相等地位的工作夥伴。

  工作夥伴……是的,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不是……

        ﹡        ﹡        ﹡

  “小崎想做什麼呀?今天媽咪休假,可以陪你一整天呦﹗”紀樂萱坐在兒子的床上,抱著他,輕輕用手梳理他睡得淩亂的黑發。

  “好棒﹗”小崎興奮的張大眼。“我想要去游泳﹗”

  樂樂傷腦筋的咬著下唇。她不會游泳呢﹗怎麼辦?

  “小崎不想練琴嗎?還是看故事書呢?”

  “不要不要﹗我這禮拜都有乖乖練琴,今天小崎想出去玩。”

  小男孩畢竟是小男孩,尤其正到了好動的年紀。她已經越來越不能負荷他的需求了。

  “好吧,我們出去玩。去野餐好不好?媽咪帶你去後面的花園。”

  對小崎而言,野餐一點也不刺激好玩,不過既然媽咪只能想出這樣的活動,他就勉強跟她去吧﹗

  “好吧。”小崎嘟著嘴同意了。

        ﹡        ﹡        ﹡

  紀樂萱放鬆的坐在柔軟的草地上,上方的大樹遮去熾熱的暑氣,她閉起眼,享受許久不曾感受的寧靜。

  “媽咪,有向日葵耶﹗”有個好動的兒子有身邊,紀樂萱的寧靜就持續不了多久。

  她睜開眼,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座花園。花園裡有一片艷黃色的向日葵花海,遠處有一座細致精美的秋千架,泳池邊有一座作秀用的小舞臺。

  多年前,曾有一個男人對她許下諾言,要在像這樣的地方為她辦一場演奏會……

  體內猛然竄過的劇痛,讓她緊抱住自己的手臂。

  “媽咪……”小崎蹲下來,擔憂的看著母親蒼白的面容。“你怎麼了?”

  紀樂萱望著小崎憂慮的小臉,記起自己的承諾──她不能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她情緒。

  於是,她擠出一個笑容。“媽咪沒事。小崎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小崎點頭。

  樂樂拿起野餐盒,開始找食物。“吶,找到了﹗小崎最愛吃的巧克力三明治。”

  她抬起頭,發現小崎的注意力不在食物上,而是渴望的望向遠方。

  “小崎?”順著他的視線轉頭望,樂樂渾身僵住無法動彈。

  不可能錯辨的是──他的身影。

  伴隨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語聲,他將那個宛如洋娃娃般的小女孩架在肩膀上。隨著他不停的跑著、轉著圈圈,小女孩的笑聲、尖叫聲也沒停過。

  一種熟悉的苦澀湧上心頭,紀樂萱驀然瞭解到──原來,鐘闃也有這麼輕鬆的一面;原來,他可以跟小孩玩得這樣瘋、這樣投入;原來,他是個稱職的好父親……

  “好了、好了﹗快把她放下來﹗好危險﹗”Sarah又是擔心、又是含笑的溫柔嗓言傳來。她站在一旁,仰望著鐘闃架在肩上的女兒。

  那輕斥的語氣、不贊同的皺眉,聽在她耳裡、看在她眼裡,是一種她奢望的福祉……

  樂樂從自己的悲傷中拉回來,轉頭看兒子,看到的是他渴望、羨慕的表情,她突然好心疼、好不舍。

  “小崎,走﹗我們回去。”她僵硬的說,拉起兒子的手站起來。

  紀樂萱原本打算就這麼靜靜離去,但他們突然的起身,引起了鐘闃的注意。

  她看見他的目光穿過花園投向她和小崎。她屏住氣息,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他的妻子對他說話,他低下頭來聆聽,視線依然沒有自她和小崎身上移開。然而,他只是看著,畢竟沒有向他們走來。

  那刻,紀樂萱瞭解了,他是不會走向她和小崎的。縱使他想,但只要有他的妻女在,他就不會、也不能。

  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這個認知來得突然,而且痛徹心扉。

  “小崎,走吧﹗”紀樂萱別開視線,握著兒子的手轉身離開。

        ﹡        ﹡        ﹡

  鐘闃瞪著電腦熒幕,從美國傳來的電子郵件上,不只報告了了某人虧空公司資產的情況,連他與台灣幫派合謀的事都寫得一清二楚。

  他撥了一組電話號碼,給他在集團的得力助手。“Cliff。”

  “總裁,你收到我寄的信了?你的消息很正確,那傢伙確實有有跟台灣方面掛勾。你想,我們是不是要把這些資料交給警方?”

  “能確定台灣方面有多少人嗎?”

  “我們的人是有密切跟蹤他的行動,不過他每次都是透過電話跟特定的對象聯絡,目前還掌握不到台灣那邊有多少人。”

  “該死﹗”

  “總裁,現下你打算怎麼做?”

  “先別打草驚蛇。繼續掌握他的行動,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將所有歹徒一網打盡。”

  “是。”

  掛下電話,鐘闃立刻又撥了一通國際電話。

  “阿新,上次你說美國這邊的金主,我已經派人盯著了。你那邊查得怎樣了?那幾個傢伙究竟有多少人?藏在那裡?”

  阿新有些訝異于他異于尋常的煩躁與急迫。

  “就快了。”阿新簡單報告目前掌握的狀況。“目前掌握的有兩個人,可是他們好像還有一、二個沒有現身過的同夥,因為好幾年沒在道上走動,所以很難確定。不過快了,再給我一點時間……”

  聽不到鐘闃的聲音,阿新憂心的問︰“闃哥,怎麼回事?”

  沈默了一會,鐘闃切牙道︰“我今天遇見小崎──我的兒子,他跟樂樂在一起。我沒有辦法靠近他,我真恨這種情形,我更恨自己身在泰國,一切只能靠你和我在美國的助手幫忙。”

  “闃哥,再忍一下。你很清楚青龍幫的行事作風,他們最常用的就是從你身邊親人下手這種卑鄙手段。”

  鐘闃詛咒出聲。

  雖然瞭解他的心情,阿新仍警告︰“闃哥,你要小心。我看他們應該近期就會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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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鐘闃盡量避免與樂樂相處的機會。越是在她身邊,他就越難控制自己不去碰她,不對她坦承一切,所以他只好讓自己不看、不想、不接觸。

  夜晚的別墅十分靜謐。鐘闃睡不著,再次確定Sarah和Fiona房外的警備狀況無虞之後,他一個人走下樓,打算到他的臨時辦公室處理公事。

  白天明亮的別墅在夜晚則幽暗而安靜,平時充當會議室的宴會廳顯得空蕩蕩的。鐘闃發現對面的小房間裡透著光亮。都午夜了,樂樂還沒睡?

  雖然警告過自己,但鐘闃的雙腿像有自己意識般,向她的辦公室走去。

門沒關,他看見樂樂倦極似的趴在一堆文件、圖稿上睡著了。

  她還是這樣,從來不懂照顧自己。以前有他可以盯著她,可是這六年,有誰可以照顧她呢?

  他的心揪痛著,走近樂樂身邊,看見她蒼白的臉龐和縱使熟睡還微微擰著的眉心。

  他誓言要給她福祉,卻始終是她不幸的來源。

  深深的自責、無限的憐惜,讓鐘闃忘卻在暗處等待給予致命一擊的敵人,此時此刻,他只想為樂樂做些什麼……

  他脫下外套,輕輕搭在她纖弱的身上。

  樂樂的眉心敞開,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回到鐘闃懷裡的夢,鼻間聞到他獨特的男人氣息,肌膚感受他的體溫……

  緩緩自福祉的感覺中甦醒,她對上一雙深沉的眼眸。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突然慌張起來。

  “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會感冒的。”

  “我……”他溫柔的語氣讓她紅了臉頰。“早上的圖我還搞不太懂,還有公司那邊傳過來的資料也還沒讀完……剛把小崎哄睡,我就……其實沒什麼,我已經習慣熬夜工作,夜裡比較清靜……”

  她驀然停住。奇怪,自己幹嘛跟他解釋這麼多﹗?

  鐘闃眼中的憐惜讓她心頭更亂,她抿緊唇,努力收拾起混亂的心緒。

  突然注意到肩上披著的男性外套。“謝謝,還給你。”紀樂萱脫下外套,遞還給他。

  感受到她特意疏遠的態度,鐘闃擰起眉,僵硬的接過外套。

  “這些年,你辛苦了。”他陳述一個事實,壓抑著心疼。

  簡單的兩個字──辛苦,她乍然聽在耳中,竟有種轟然的震撼。六年的歲月彷彿在眼前閃過,她突然笑了起來,陷入回憶。

  “剛接下公司的我很慌、很怕,每天都懸心吊膽,害怕一個錯誤的決策,就足以毀掉你用盡心力得到的總擎;每個晚上,我在惡夢中醒來,以為自己忘了做某項重要的事。

  公司的高級幹部每個都懷疑我的能力,每個都在等著看我出糗。我受不了了,那次的經營會議,我痛哭失聲,一屋子的男人全被我嚇傻了,那時候真的很糗。”

  她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的淡然,鐘闃心裡卻激蕩不已。

  他恨不能擁抱她,告訴她再也不用勉強自己,往後的日子有他來保護她。可是他不能,現下不能。

  鐘闃只能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放在掌心,遞到她面前。

  她一僵,有片刻的抗拒,但又無法逃開迷咒,伸手從他手心拿過糖果,放到口中。

  她記得,他的遺書裡寫著︰

  我答應過你,要讓你一輩子再也不吃糖了,可是這種時候,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送你一包糖果,如果心很痛,就吃一顆糖果吧。

  “那時候留給你的糖還有剩嗎?還是都丟掉了?”

  “剩?怎麼可能剩?半年都不夠吃哪。”她仰首,笑了,眼裡漾著水意。

  他深深注視她,也和她一樣……

  鐘闃灼熱的視線凝住她,兩個人都感覺到氣氛變了。

  雖然他沒碰她一下,她卻感覺到他的烙印。

  他的頭向下,朝她靠近。

  警覺到鐘闃的逼近,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陽剛氣息,她不禁屏息,回憶變得鮮明。

  曾經,在他懷裡火熱的 磨;曾經,被那雙結實的鐵臂緊緊困抱住;曾經,無數的纏綿繾綣、深情呢喃……

  她想別開視線卻不能移動,她想跑卻麻痺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緩慢的,鐘闃的唇觸及她的,那只是輕微的碰觸,卻讓兩人不由得一顫。

  “樂樂……”自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低沈壓抑的嗓言,誘惑而令她無法克製。

  她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她知道他的遲疑是在等待她的應允。

  紀樂萱顫抖的伸出雙手,捧住他陽剛黝黑的面龐,想去感覺他、想要擁抱他,最後她分開唇邀請著他。

  鐘闃猛然收緊雙臂抱住她,飢渴的吻著她。這個吻一點也稱不上溫柔,痛苦、狂暴、絕望,恨不得在對方身體上烙下自己的印記。

  急切的撫摸、窒息般的擁抱、身體與身體的接觸、唇舌交纏深鎖……再怎麼都不夠,只想感受對方的存在……

  剛開始,鐘闃根本沒注意到那狂亂的腳步聲、急切呼喚他名字的聲音,直到它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鐘闃終於放開紀樂萱。兩人互社,在彼此眼中找到相同的震撼,和激情尚未退去的迷茫。

  “總裁,您在這裡嗎?”門外有個男聲詢問著。

  鐘闃的理智恢復過來,立刻領悟到那個聲音,是屬於他派在Sarah門外守衛的保鏢。

  “等我一下。”他匆匆對紀樂萱說,打開門,走出去。

  “怎麼回事?”

  “不好了﹗夫人……”

  紀樂萱只聽到這兩句簡短的交談,接著鐘闃就急忙的隨保鏢而去。

  他說等一下,但她知道他是不會再回來的,因為Sarah……

  他走後,室內比往常來得孤寂,她抱住空虛的雙臂,感覺到寒冷難耐,而那冷,是打從內心深處 湧上來的……

        ﹡        ﹡        ﹡

  “Shit﹗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鐘闃怒吼著,快步走進Sarah的房內,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氣。

  Sarah躺在床上,臉色和褥單一樣雪白,頸間纏著雜亂的布條,怵目驚心的鮮血不只在那些布條上有,連室內地板、褥單上也都是。

  “Sarah﹗”他沖到床邊。幸好,雖然她緊閉著眼,微弱起伏的胸膛表示她還有一絲生息。

  “準備直升機﹗安排Sarah去曼谷的醫院﹗”鐘闃轉身對屬下命令。

  “是。”立刻有人匆匆離去執行他的命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鐘闃森寒的視線射向帝爾集團的安全部門主管。

  “報告總裁,剛剛有人從窗外潛入,想綁架夫人。我們沖入室內,夫人已經被他們製往。綁匪威脅要找總裁,我們本來想去找您,結果……想不到夫人就抓著綁匪的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抹……我們也不知道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綁匪見狀就拋下受傷的夫人逃走了。”

  “那些綁匪有多少人?捉到沒有?”

  “報告總裁,有兩個人。我勻已經派一組人去追了,不過還沒有消息。”

  鐘闃咬緊牙根。那些鼠輩開始行動了﹗他早猜到,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要是他在這裡陪Sarah,要是他今晚沒下樓,要是他沒跟樂樂……

  “Sarah。”鐘闃坐在她的床畔,充滿愧疚的低喊。

  Sarah微睜開眼,虛弱的對他微笑。

  “你為什麼做這種傻事?”他怒瞪她。“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我來處理就好了。”

  “不要緊的,只是皮外傷。我本來就不想活了,你也知道這個病把我折磨得有多慘,只要你不出事……你知道我把Fiona託付給你了……”

  “不行,我不允許你死。”鐘闃嚴厲的道。他的家人,他絕對保護到底。

  “總裁,直升機準備好了,曼谷醫院那邊也聯絡好了。”

  “好。”他抱起Sarah,低頭對她說︰“現下什麼都別說了,我帶你去醫院。”

        ﹡        ﹡        ﹡

  鐘闃走後,紀樂萱發現自己已無心在工作上。

  她走回二樓的寢室。一路上,她感覺到別墅裡一反往常的燈火通明,鐘闃住的那翼不時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她沒有特別費心去注意,她的心被無限的懊悔所佔領。

  她怎麼能讓他吻她?以剛剛的情形,她根本也和他一樣投入。想到自己是這麼沒志氣、沒堅持,她就恨不得捶自己一拳,狠狠打醒自己。

  別傻了﹗他吻你並沒有什麼意義,他只是要你作他的情婦,他從一開始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你還期待什麼呢?紀樂萱問自己。

  鐘闃表現得再明顯不過了。他說他要她,但從相遇那天以後,他沒有一丁點對此認真的表現,甚至把她當成陌生人。

  剛剛他一聽到Sarah,就毫不猶豫的拋下她離開,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證明在他心中,她是比不上他妻子重要的……

  以前他跟楚楚在一起的時候,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他是愛她的,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他們是相愛的,所以她可以拋下世俗禮教,跟他在一起。而現下,她連這一點自信都沒有了……

  紀樂萱經過兒子的寢室,輕輕推門進入。

  最可憐的是小崎,那天他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鐘闃和他的女兒,那個景象簡直撕裂了她的心。

  紀樂萱走到小崎床畔,為兒子蓋好棉被。嘆口氣,她憐惜的撥開覆在小崎額上的黑發。

  不對勁﹗好燙﹗

  “小崎?”紀樂萱感覺像被人從頭上淋了一盆冷水,全身發寒。“小崎?”

  紀樂萱喚了好幾次,甚至搖晃他的身體,可是小崎怎麼也叫不醒。這時候,她才發現他全身都好燙,而且已經陷入昏迷。

  “天﹗”

  她立刻奔出小崎的房間尋求支援。管家是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於是她奔下樓。

  “請你幫我叫醫生來看看我兒子﹗他發燒了﹗”委幸運的,她一下子就見到了管家。她也沒多想為什麼大廳有那麼多人,為什麼這個時間管家會在這裡,紀樂萱一心只想著小崎。

  “紀小姐,對不起,我正忙著送Sarah夫人到曼谷的醫院,夫人她受了傷。您可不可以等一下?”

  “我不能等﹗我的小孩也不能等;如果你們正好要送人去曼谷,那我的兒子也要去﹗”

  “可是直升機就要起飛了,而且也載不下這麼多人。”

  “求求你﹗我兒子情況很不好﹗”

  紀樂萱正與管家爭執間,鐘闃抱著Sarah下樓。

  “直升機在哪﹗?”

  她聽到他焦急的低吼聲,回頭。

  鐘闃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存在,隨著他助理的指示快步走大門。

  “鐘闃﹗”紀樂萱再也忍不住大吼。

  鐘闃轉身,微瞠大眼。

  她奔到他面前。“我兒子發燒了﹗我要送他去醫院。求求你,載我們一程。”紀樂萱低下頭懇求他。

  鐘闃愕然瞪著她。樂樂全身發抖,臉色因慌亂而青白。她求他,為了兒子﹗他跟她的兒子﹗他咬緊了牙,壓抑下心疼。

  “當然﹗快把他送上機﹗Roger,你去抱小孩下來﹗”

  “可是,總裁,這樣直升機載不了那麼多人……”

  “你跟Steve不用上機。”

  “什麼?”Roger和Steve是負責安全的人員。“那萬一……”萬一總裁和夫人又遇到那群綁匪怎麼辦﹗?

  “行了,有我。快去吧﹗”

  “是。”

  聽到這句話,紀樂萱整個人幾乎要因釋然而虛脫,但此刻不容許她軟弱,她引領Roger到小崎房裡。看小崎被小心的抱起之後,她迅速的收拾了幾件衣物,隨Roger奔下樓。

  不到五分鐘,直升機起飛,機上除了駕駛,就只有鐘闃、Sarah、紀樂萱和小崎。

  鐘闃將Sarah安頓好,憂心的望向在樂樂懷中的小崎。

  “小崎怎麼……”他正想問樂樂兒子的狀況,Sarah卻在此時痛苦的呻吟出聲。

  該死﹗她又發病了﹗偏偏在她受傷最脆弱的時候。他摸索自己的口袋,幸虧他一直隨身攜帶她的藥。他忙著將藥丸倒入掌心喂她服下。

  “小崎、小崎……”紀樂萱抱著兒子不斷喚著他的名字,小崎卻一直沒有恢復意識。

  過不了多久,小崎突然痙攣起來。她更慌了,巨大的恐懼揪住她。

  “怎……怎麼辦?鐘闃,小崎他……”紀樂萱下意識的抬頭尋求幫助。

  鐘闃根本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他低著頭對Sarah說話,一邊喂她吃藥。

  紀樂萱怔怔看著這一幕,那一刻,她發現自己是完全孤立的……

        ﹡        ﹡        ﹡

  “小崎還好吧?”

  鐘闃走進病房,紀樂萱抬頭,看著他。

  他臉上有一夜未合眼的疲憊,下巴冒出新生的胡渣,不知是不是醫院光線的原因,他原本黝黑的臉頰泛著不健康的蒼白。

  想必他是徹夜守著Sarah吧?

  “我的兒子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盲腸炎開刀只是小手術。你太太呢?還好嗎?”她無懈可擊的禮貌,只讓鐘闃更蹙緊眉頭。

  他不喜歡她的態度,好像他是個陌生人。

  鐘闃走近小崎床畔。

  “嗨,小崎﹗你覺得怎樣?痛不痛?”

  “很痛,可是我都沒有哭。”小崎驕傲的看著他。

  “很小。”鐘闃讚賞的點點頭。“小崎是個勇敢的孩子。”像極小時候的他,倔強又愛逞強。鐘闃在心裡激動著,臉上卻不流露出痕跡。

  小崎整個臉都亮了起來,因開刀而蒼白的雙頰染上顏色。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叔叔的讚美這麼重要,但他就是自然的想跟他多親近。

  鐘闃和小崎閑聊著,他對小崎的任何事都很有興趣,小崎當然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紀樂萱看著這兩張相似的臉,看著小崎眼裡的光芒,淚水湧進她的眼眶。她想大聲告訴兒子,這個男人就是他的父親;想用力推開鐘闃,叫他不要來惹她的兒子……

  但她終究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小崎,好了,別說那麼多話。醫生說你要多休息,叔叔也該回去照顧他的太太了。”

  “樂樂?”鐘闃鎖著眉,他怎會聽不出她語氣中的酸澀和憤怒?

  他叫她的小名更激怒了她。

  “請你出去,別再來打擾我們母子了。”昂起頭,她冷冷的注視他。

  鐘闃知道樂樂有權生氣,而且現下不是解釋一切的好時機。幾個深呼吸之後,他對小崎擠出一個微笑。“小崎,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

  “叔叔,你還要再來看我喲﹗”

  小崎的眷戀撕扯著他的心。

  “我會的,我保證。”他保證,他會盡快讓他們母子倆回到身邊,他保證……

  鐘闃繃緊著臉走出小崎病房。

  “先生,你怎麼可以到處跑﹗”護士小姐看到他,皺起眉。“你昨領先輸了那麼多血給那個小男孩,現下應該在病床上休息。”

  “我沒事,謝謝你。”

  鐘闃現下腦裡想的不是休息,而是如何逮到那群鼠輩……

        ﹡        ﹡        ﹡

  “Roger,現下情況怎麼樣?”剛回到Sarah病房外,帝爾的安全主任已經在門外等著鐘闃。

  “報告總裁,已經掌握到那兩名綁匪的行方了。他們行動很快,跟著我們來到曼谷,不過他們沒想到我們已經盯上他們了。”

  “很好。”

  “總裁,我們是不是要把這兩人交給泰國警方處理?”

  “不。”鐘闃瞇緊俊眸,突然勾起唇角,那是一抹陰沈至極的笑。“把他們押送回台灣,我在那邊的人會處理。”

  他雖沒說怎麼“處理”,可是Roger已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共事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狠惡陰森的表情。

  “隨時準備行動。”

  “是。”

  鐘闃走進Sarah的病房。她還在熟睡當中,於是他打國際電話回台灣。

  “阿新﹗”

  “是,闃哥。”

  鐘闃向他簡單敘說昨晚的事,接著說︰“那兩個人交給你處理。”

  “沒問題,我保證他們絕不可能再來糾纏你。”三言兩語間,兩個人的命運已經決定。

  “不過,闃哥,我怕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根據我手下兄弟調查的結果,他們應該還有一個同黨。”

  “該死﹗”鐘闃怒吼。這些鼠輩究竟何時才清得完﹗

  “我知道你心急,可是還是要小心為上。”

  “知道了。”

  鐘闃收了線。床上的Sarah仍一動不動。他想起樂樂、小崎、Fiona……他最親的人……

  他絕對要保護他們周全,不管要用任何手段。

        ﹡        ﹡        ﹡

  醫院的夜裡還有間歇的咳嗽聲、護士的走動聲、醫療推車滑過地板的聲音,但比起白天,還是安靜多了。

  紀樂萱已經累得趴在病床上睡著了,小崎卻因為睡了一整天而了無睡意,一雙大眼瞪著白色的天花板。

  小崎聽見一記微小的聲音,接著房門打開,走進來一個高碩的男人。

  小崎立刻張大眼。“叔……”

  男人用一個手勢讓他噤了聲,不過小崎還是開心的笑了。

  男人摸摸小崎的頭,讚賞他的乖巧。

  小崎看見他看著熟睡的媽咪嘆了口氣,很溫柔的替媽咪披上外套。小崎想,這就是媽咪需要的。他一直覺得媽咪很辛苦,需要有人照顧她,而這個叔叔就是最好的人選。

  他坐在小崎另一邊的床上。

  小崎很仔細的看著他。“叔叔,你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我受過傷,很嚴重的傷。”

  小崎擰緊眉心。“一定很痛﹗”他在傷口上呼氣,每次他受傷媽咪都是這麼做的。

  鐘闃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生怕一個小動作不會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我可以抱抱你嗎?”鐘闃粗嘎的開口。

  小崎伸出一雙小手臂抱住鐘闃的頸項。

  鐘闃怔住一秒鐘,隨即用力回抱他。

  小崎沒有掙紮,乖巧的任他抱著,小小的頭顱靠在他肩上。

  “叔叔……”他遲疑的開口。

  “什麼事?”

  “你可不可以……等我傷好了,把我放在你肩膀上,像那天我看見你抱你女兒那樣。”

  “小崎很喜歡這樣嗎?”多單純的要求啊﹗

  “嗯。”小崎點頭。“我看我同學的爸爸都會這樣做。我好羨慕喔﹗可是我沒有爸爸……”

  鐘闃心情激動,用盡力氣才能克製住情緒。

  “以後只要你想要,我就會抱你。小崎說好不好?”

  “嗯﹗太棒了。”小崎興奮得雙眸發亮。

  鐘闃又擁著兒子小小的身軀,久久才不舍的離去。

        ﹡        ﹡        ﹡

  小崎的傷口經過幾天的療養已無大礙,Sarah的情形似乎比較複雜。

  紀樂萱不想知道有關Sarah的事,但畢竟在同一所醫院,又住同一層的頭等病房,她還是會不時見到很多醫生在Sarah病房出入,並不時在病房外集會討論。

  不是聽說只是皮肉傷嗎?有必要如此慎重行事嗎?抑或鐘闃對她太小心翼翼了?明知這樣很無聊,紀樂萱心裡還是難免湧起一股酸澀苦楚。

  “明天就一起搭機回薩雅島吧﹗”鐘闃特地走了一趟小崎的病房。

  聽到他低沈渾濃的嗓言,紀樂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整理好思緒,才抬起頭,正視他的時候,臉上除了冰冷,沒有任何表情。

  “不用了,我們可以自己安排。”

  “別傻了,既然順路,沒有理由不一起回去。”鐘闃看她的表情,好像她是個耍脾氣的小孩。

  有,理由就是她不想再看到他照顧、維護他妻子的樣子。但是,她當然什麼也不會說。

  “好吧。”紀樂萱終於同意,只為了不願在他面前顯現出自己還在意。

  鐘闃滿意的點頭。“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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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1: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們一行人在第二天回到薩雅島,迎接他們的卻是意想不到的訪客。

  “小崎﹗你怎麼樣?痛不痛、要不要緊?樂樂,小崎沒事吧﹗?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只說小崎盲腸炎開刀,什麼也沒說,把我跟爸爸、媽媽、哥哥都嚇死了……”把紀樂萱和小崎淹沒的是,薑綾連珠炮似的聲音。

  “小崎沒事了。你怎麼會來?”習慣薑綾的急性子,紀樂萱也選擇了最有效率的回答。

  “當然是來看你和小崎啦﹗還有一個人。”薑綾退開,紀樂萱才注意到一旁的範律欽。倒不是因為薑綾比較高把他擋住了,而是因為薑綾太吵,一下子把所有的目光焦點都吸去了。

  紀樂萱愣了一下。範律欽,她幾乎忘了這個人的存在,更別提她曾答應與他交往。

  “范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喂,樂樂,人家可是你的男朋友耶﹗他擔心你,來看你,有什麼不對?”薑綾搶答,還不忘投給在一旁的鐘闃挑釁的一眼。顯然在她來之前薑羿已經將情況都告訴她了。

  “樂樂,你還好嗎?小崎也還好嗎?”範律欽關心的問。

  紀樂萱不由得尷尬的紅了臉,因為他的用心更顯得自己的失禮。

  “謝謝你,我們都很好。”她仰頭對他綻開感激的微笑。

  她這一笑,卻讓鐘闃看得幾乎咬碎了牙。他的樂樂因為另一個男人而臉紅了,他的樂樂對另一個男人微笑了﹗那些原本該是專屬於他的表情……

  他抿緊唇,胸臆間像哽著一口躁怒的悶氣,無處宣洩,直沖上腦門。

  薑綾把鐘闃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她一方面偷笑,因為鐘闃畢竟是在乎樂樂的;一方面卻也更生氣,因為她不懂鐘闃在搞什麼鬼,既對樂樂還有感情,為什麼還死守著他那個不知那裡冒出來的妻子?

  “好啦﹗我們別在這裡聊了,這裡有外人在不方便。去你的房間吧,樂樂。”薑綾又瞄了鐘闃一眼,很得意的看到他陰沈著臉。

  “好。”紀樂萱忙不迭的同意,因為小崎確實需要上床休息。

  範律欽從Roger手上接過小崎。“來,范叔叔抱你上樓。”

  鐘闃注視四人上樓的背影。他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他的兒子被那男人抱在懷中……他向來的篤定自信崩落了一角,突來的憤怒和恐慌讓他額冒青筋,鼻翼歙張。

  一隻冰冷的手挽上他的臂彎,鐘闃拉回注意,看向身邊的人。

  Sarah輕聲嘆息。“你還好吧?”他鐵青的臉色實在讓人不得不擔心。

  “沒事。”鐘闃一切牙,甩開心頭的窒悶,逼自己專心在Sarah身上。

  “我送你上樓休息吧﹗你也真是的,醫生都說以你現下的狀況最好留在醫院,為什麼你還堅持回來?”

  “我不想待在醫院。”Sarah微微一笑。“在我最後的日子裡,我只想和Fiona多相處,為她多製造一些美好的回憶。在美國的家裡不快樂,因為老是有些不懷好意的親戚打擾,在醫院更別說了;只有在這個島上,我可以真正的速到自由和快樂。”

  “你不應該放棄治療,也許有一線希望……”

  Sarah搖搖頭,哀戚的一笑。“David,沒用的,你知道的。”

  鐘闃沈默。就如同她所說,他其實是知道的。

  “媽咪﹗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從樓梯上奔跑下來的粉紅身影,一下子撲到Sarah懷中,緊緊的抱住她,Sarah也給女兒一個擁抱。

  望著相擁的母女,鐘闃不得不承認Sarah的決定是對的。

        ﹡        ﹡        ﹡

  原本度假村的工作進度,因為小崎和Sarah的住院,而中斷了一個禮拜。再回到會議桌上,氣氛卻明顯的改變了。

  “光是這座在Lobby的水族箱,就要耗資上百萬美金?我不贊成。”

  “我倒認為這是我們度假村的特色之一,這種投資應該很值得。”

  “可是其後的維養費用呢?”

  會議桌的兩頭,一對男女各自捍衛自己的立場,誰也不相讓。

  而其他的人則不安的在椅子上挪動身體,或者與對坐的人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從這禮拜以來,紀樂萱與鐘闃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在任何議題上均持相反的意見,大至發包的建商、工程款的演算法,小至浴室的建材、管道間的大小,都可以吵上半天。再這麼下去,已經延宕的工期,不知何時才能趕上進度了。

  “嗯……兩位總裁,我看水族箱的案子還是先擱置吧﹗先決定高爾夫球場的地點,才好發包規劃。我們這裡有兩項提案,一個是在本島的西岸,那裡的好處是可以俯瞰海岸線;另一個是本島的南岸,好處是土地平整,施工比較容易。”總擎的營建副總提案,暫時化解兩人的論戰。

  “我想還是實地去看看。”鐘闃點頭。

  “我也去。”紀樂萱立刻說。

  “好吧﹗那何時出發?”

  “越早決定越好,不如就現下。”

  “可以。”

  很難得的兩人有了共識,營建副總當然馬上說︰“好,我現下就去安排﹗”

        ﹡        ﹡        ﹡

  薩雅島是個大部分土地還未發的小島,有些地方根本不是車子可以到達的,所以他們一行人只有選擇徒步。

  他們之中只有紀樂萱一個女性,她很自然的落在後方。奇怪的是鐘闃明明可以走在前頭的,卻始終保持在離她一步的距離。很快的,兩人就變成單獨走在一起。

  紀樂萱一直感覺到鐘闃的存在,幾乎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深受複雜的情緒所擾──渴望的、氣憤的、怨懟的……連她自己都厭惡的矛盾情緒。最後,她總會想起那個畫面──鐘闃擁著Sarah,擔憂寫在臉上……

  “小崎還好吧?”他突然出聲,讓沈浸在自己思緒的紀樂萱猛回神。

  “很好。”她用一貫的冷漠包裝自己。“你的妻子呢?傷可復原了?最近都沒見她出現下會議上。”

  “她的身體不好,我不想她太勞累。”Sarah的病情急劇惡化,這個星期幾乎已經下不了床了。

  好個溫柔體貼的丈夫﹗紀樂萱咬緊下唇。

  見她不語,鐘闃也繃著臉。“那個男人是誰?”終於問出這個縈繞在他心頭整整一個禮拜的問題。

  這個禮拜以來,看著那男人形影不離的跟著她和小崎,簡直快把鐘闃逼瘋了。

  “他是誰似乎不關你的事。”她傲然道,甩開鐘闃,大步往前走。

  “樂樂﹗”

  他喊她樂樂﹗也只有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喚她;在人前,他總是拘謹有禮的叫她紀小姐或是紀總裁。為什麼?因為顧忌他的妻子嗎?

  想到這點,紀樂萱越覺得委屈,淚水開始湧進她的眼中,她不想他看見,走得更急了。

  她理也不理他的態度,讓鐘闃又驚慌又憤怒。

  “樂樂﹗”鐘闃提升音量吼道。

  紀樂萱的眼睛彷彿佈滿紅霧,她無暇注意腳下的路,只想遠遠逃開這個令她傷透心的男人,突然一顛躓,她幾乎摔在地上。

  鐘闃及時拉住了她。“你在搞什麼鬼?”

  她這麼一摔讓鐘闃的心臟停止了一秒,然後極度的擔心變成憤怒;溫柔的關心變成了失去理髮的嫉妒。

  “你心虛了是不是?我只不過是提到那個男人,就可讓你冷靜全失?你究竟和他是什麼關係﹗?”

  紀樂萱從他的懷抱裡抬起頭,因為剛才的失足,因為他窒人的憤怒擁抱,幾縷滑溜的烏絲不馴的遮覆住被怒氣染紅的粉頰。

  她炯炯的直視他,一個字一個字切牙說︰“你沒有資格問我,我跟他的關係,一點資格也沒有。”

  鐘闃聞言臉色一白,像被她甩了一巴掌。他沈默下來,臉上閃過無數難以言明的情緒。

  紀樂萱心裡難過極了,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寧可他反駁她的。他的霸道呢?他要她的決心呢?為什麼都不見了?這些日子以來,她事事與他作對,她對他所發出的憤怒,其實是攙雜著深沉的痛苦……

  “痛……”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鐘闃回過神,將她小心翼翼的扶靠在路邊的大石坐下。

  “扭傷了嗎?”他流露出擔憂。

  她搖頭。她的腳並不痛,痛的是她的心。

  令人窒息的沈默籠罩兩人,他們就這麼感受彼此的氣息、體溫,如此靠近卻又遙遠。

  打破沉寂的是紀樂萱。也許這麼做是在傷口上灑鹽,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怎麼也不能甘心。

  “你……為什麼娶她?”

  鐘闃深深注視她。“六年前……”他沒有迴避她的問題,以平靜得看不出情緒的口吻低聲細述︰

  “在那爆炸意外中,我雖沒有立刻死去,卻受了重傷。經過一天一夜的海上漂流之後,被一艘遊艇上的人救起來,救我的人正是Sarah。

  由於頭部的重擊,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想不起過去的事,就算想起來也不濟事,因為我幾乎長達兩年的時間都癱瘓在床。現下我還能站在你面前,都要感謝Sarah從不曾放棄我。

  她很善良,也很可憐。她的丈夫剛去世時,她肚子裡懷著Fiona,而她的身邊全是覬覦她財產的夫家親戚。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發現她的處境與你相同,又或者我在她身上找到和當初的你相同的氣質──她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單純、美好、柔弱、惹人疼惜。

  我和她一同經歷過生死、病痛、經營危機,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及時提供幫助,後來她需要我,我也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我們結婚了。雖然我已經恢復了記憶,可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紀樂萱全身僵冷。聽他描述他和別的女人的感情,聽他說她需要他……她好恨﹗

  “那我呢?”淚霧迷茫了她的眼。“那我怎麼辦?我就不需要你嗎﹗?”

  “樂樂……”鐘闃捏緊拳。天﹗這太難了。他該怎麼向她解釋,他現下不能與她太接近?以樂樂的個性,若她知道真相之後,只會罔顧一切的緊跟在他身邊。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全是為她好,可是樂樂的眼淚卻撕扯著他的心。

  原諒我﹗我必須對你殘忍。鐘闃在心底呼喚。

  “別這樣。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都得倚賴我的女孩,現下的你可以撐持起整個跨國企業。你夠堅強,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但Sarah不同,她不能沒有我。”天知道要說完這些話,要用盡鐘闃所有的自製力。

  她不可能察覺他的心思,事實上,他的話帶來的衝擊太大,紀樂萱只能不可置信的瞠大眼。

  她不能接受他的說法﹗一點也不能﹗

  “是你要我變堅強的,記得嗎?”她痛心的喊。“是你留給我那封該死的遺書、留給我那個該死的公司。我不要這樣的,我根本就不想堅強,是你逼我的﹗你忘了嗎﹗?你要我堅強、獨立,而現下這居然是你拋棄我的理由﹗”

  我不想拋棄你﹗在此刻,我最想做的就是將你擁入懷中﹗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

  鐘闃幾乎就要全盤托出了,但話到嘴邊,他又及時用理智將它強壓下來,因為……現下的他什麼承諾也不能給她。

  “對不起。”鐘闃切牙低語,這是目前他唯一可以給她的。

  紀樂萱久久的注視他,久到心已冷絕、死絕。

  她緩慢的、鎮定的抹掉臉上的淚痕。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Sarah不能沒有你,所以你要放棄我。”

  她淩厲的注視他,冰封起感情,看起來像是在談論公事一樣的冷靜。

  “這是我現下不得不作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事情解決之後,你就會知道我不得不這麼做的原因了。”

  他強調現下,她聽得出來。她不知想起什麼,突然笑了。

  “為什麼你還要對我說這種話?為什麼不乾脆讓我死心,要給我一絲模糊曖昧的希望?你的意思是以後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嗎?我還能相信嗎?你隨口說的話,總讓我傻傻的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以後。

  記得你以前也告訴過我一樣的話;樂樂,給我一點時間,總有一天我會分分秒秒守在你身邊,再不輕言離去。結果那次,你娶了楚楚;第二次,你要我等你,結果,等到的是你生死未蔔的消息。”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靜靜的看著天空。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面對他。

  她美麗的唇邊掛著一抹哀傷的笑,那笑顏,讓鐘闃看得癡了。

  “我不會再等你了,不會讓自己再為你傷心……”

  他一震,胸口像被人猛擊一拳似的難過。

  紀樂萱沒有再看他一眼,她從石上站起來,離開了他。

        ﹡        ﹡        ﹡

  下午回程的時候,紀樂萱一直把鐘闃當成透明人,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晚餐。

  鐘闃從頭到尾視線都沒有離開坐在對面的紀樂萱,和她身邊的男人……

  由於個人工作的需求、時間不同,別墅裡的早餐和午餐都是采自助式的,只有晚餐的所有人集中在餐廳用餐。

  他曾暗自慶幸這樣的安排,讓他可以多跟樂樂相處;卻也痛恨這個安排,因為在眾人面前,他必須保持與她的距離。

  看著他最心愛的女人與他的兒子就在眼前,卻要裝作漠然,這是多麼折磨人的一種酷刑。

  而今晚簡直就是地獄,因為她的身邊坐著另一個男人。

  那是屬於他的位置﹗那男人有什麼資格坐在她與小崎中間﹗?

  他們不時輕聲談笑的模樣看在別人眼裡,簡直該死的就像一家人﹗鐘闃額冒青筋,幾乎咬碎了牙。

  “你今天工作,我和小綾、小崎到海邊游泳。”範律欽對紀樂萱笑著,露出一嘴白牙,曬黑的健康肌膚閃著年輕活力的光彩。

  “真是對不起,我沒空陪你們,還要你幫我帶小崎去玩。”紀樂萱歉然道。

  “沒關係啊﹗本來你就是來工作的,我這趟來也算是度個假。”

  “你公司那邊呢?不要緊嗎?”

  “不要緊。我負責的是創意部分,實際營運的部分交給我的Partner,所以我在不在公司不要緊。”

  “哼﹗”一旁的薑綾忍不住虧他。“說得好聽,其實你根本是個吃閑飯的傢伙吧﹗否則哪有一個公司負責人在不在公司都無關緊要的。”

  範律欽一愣,隨即笑開。“也許是這樣也不一定。”

  “小綾,你別瞎說。范先生是設計軟體的鬼才,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紀樂萱忍不住為他說句公道話。

  “好好好﹗算我說錯。唉,只不過跟你男朋友開個玩笑,瞧你緊張的幫他說話。”

  紀樂萱尷尬的紅了臉,她還不習慣小綾老是把她跟他說成一對。

  範律欽的表現倒是落落大方,他握住紀樂萱放在餐桌上的手。

  “謝謝你。”他笑道。

  紀樂萱更無措了,又不好意思當眾抽回手給他難堪,只好虛弱的回以微笑。

  薑綾看著相視微笑的兩人,眸中閃過一抹剛剛的戲謔相反的黯然。

  隔著一段距離的鐘闃同樣端詳著他們,雙眸瞇緊。

  “小崎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吧﹗”為化解尷尬,紀樂萱只好轉移話題。

  “不會啊﹗我們很合得來。你說對不對?小崎。”

  小崎從餐盤上抬起頭來。“嗯,我喜歡跟范叔叔玩。”范叔叔一點大人架子都沒有,感覺上就好像他的大玩伴。

  “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David叔叔。”小崎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

  說完,他又低頭吃飯,留下一群錯愕的大人。

  紀樂萱瞥見鐘闃唇邊,有著一抹驕傲得意的笑容,氣得切牙切齒。

  不公平﹗他憑什麼只花了短短的時間,就收服兒子的心﹗?

  她一改先前的疏遠有禮,主動將纖手貼在範律欽的臂上,對他柔媚的一笑。“律欽,飯後我們去海邊走走吧﹗”

  “太棒了。夜裡海邊散步,非常浪漫﹗”範律欽開心點頭。

  不過,顯然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感染一同用餐的人。鐘闃的目光幾乎可以殺人,薑綾則猛然低下頭專注在食物上,就連紀樂萱也是若有所失的表情……

        ﹡        ﹡        ﹡

  夜裡的海邊,確如範律欽所說的,相當浪漫。淡藍的盈月懸浮在暗黑的海上,空氣裡是海水特有的味道,白色的海浪衝擊沙灘,清涼的海風輕拂……

  紀樂萱靜靜走在範律欽身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我聽小綾說,你是學音樂的,好厲害﹗我從小最垂涎那些學音樂的女孩子了,幹乾淨淨、漂漂亮亮、綁著個粉紅色的蝴蝶結,坐在鋼琴前面。

  嘖﹗真優雅、也真高不可攀。我一直就希望有一個學音樂的女孩作我的女朋友。瞧我在說什麼,”他搔搔頭,“我這不就有一個我理想中的女朋友了嗎?”

  望著他臉上愉快的笑容,紀樂萱無言以對。

  “其實,我並不如你想像中那樣,學音樂的女孩也分很多種……”

  “不﹗我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就是我想找的那種女孩。你溫柔又有氣質,不像小綾,大刺刺的像個男孩子似的。”

  “你跟小綾很熟?”這點倒是讓紀樂萱有些驚訝。他們不是跟她同一個時間才認識的嗎?

  “我們還蠻投緣的。不過你別誤會,我跟她的感覺比較像哥兒們。”

  “嗯……”其實,她並沒有嫉妒的意思,也許最糟的就是這一點。她完全不在意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甚至隱約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到底自己是怎麼回事呢?如果換成是鐘闃的話,只要他看著Sarah,她的心就有撕裂的感覺……

  怎麼又想起鐘闃?她不是說過要把他忘記了嗎?

  紀樂萱慌張的收起心神,專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下次彈琴給我聽好嗎?”

  這才注意到範律欽剛剛似乎說了很多,但紀樂萱只聽到最後的一句──彈琴﹗?

  “我已經很久不彈琴了。”

  “為什麼?不是很可惜嗎?學了這麼久。”

  她一怔,眼光飄遠。

  不再碰那台他送的白色鋼琴,只因害怕熟悉的琴韻帶來太多痛苦的回憶。

  她仰首,給他一個禮貌的微笑,就連回答也是中規中矩,看不出情緒。“沒時間吧﹗這幾年,公司的事很忙……”

  範律欽停下步伐,低頭凝視她,皺眉。“像你這樣的女人,不該沾惹商場的銅臭。”他輕柔的獎手搭在她肩上。

  “你值得有人疼,有人照顧,有人替你擋去那些醜惡的人、事。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當那個照顧你的人好嗎?我保證,一定能給你一個安定的家,一個除了彈琴,不再有煩惱、不再需要勉強自己的世界。”

  紀樂萱完全不能動彈,心裡高築的城牆崩潰塌落,忍了不知有多久的淚水湧進眼眶。

  他怎麼知道﹗?這些年她一直渴盼有人能對她說︰樂樂,你不用再堅強、不用再武裝自己,我會為你擋去肩上的重擔。

  她不用再苦撐,眼前的男人可以給她想要的安定和保護。他的外貌、條件、個性無一不完美,更何況他又疼小崎。她找不到更好的對象了,如果她想徹底忘掉鐘闃,範律欽是她最佳的選擇……

  紀樂萱模糊的想著。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對的,接受這個男人才是正確的……

  範律欽低下頭來。

  他就要吻她了﹗紀樂萱的腦中警鈴大作,理智叫她接受這個吻,直覺卻慌亂的想轉身逃開。

  她閉上眼睛。男性乾燥的唇輕觸她的唇瓣……

  “不﹗”她霍的張開眼,將他推開。“不,對不起,我不能……”捂著唇,她驚恐的看著他,退了一步,再一步。

  從範律欽眼中的震驚、失望,她知道她毀了一切,包括將來可能的福祉。

  範律欽能提供她所想要的一切──安定的感情、被寵愛的感覺……可是她居然不想要。她不想要,因為這些如果不是來自“那個人”,對她而言就沒有意義。

  “對不起。”她只能失神的重複這句話。

  這句話澆熄了範律欽的想望。他是聰明人,又怎會聽不出她的拒絕。

  “沒關係,我懂。”他苦笑著。最起碼這一點風度他還是有的。“我們回屋裡去吧﹗晚上風大。”

  他們走回別墅,一路無語。

  到了大門,紀樂萱握住範律欽的臂彎,歉然的揪著他。

  “對不起。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知道我作了很愚蠢的決定,不過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女人。”

  範律欽頹然一笑。“這是個很老套的分手理由,不過其實我們也不算開始過吧﹗”

  “我並不是敷衍你。我是真的認為你很好,只是我沒有這個福氣……”紀樂萱急急澄清。

  “我知道,你是忘不了小崎的爸爸吧?小綾跟我提過你的過去。”

  小崎的爸爸﹗?是嗎?真的是因為他嗎?紀樂萱沈默了下來。

  “早點回去休息吧﹗以後我們還算是朋友吧?”範律欽灑脫的問。

  “當然﹗”

  “你先上去吧,我不送你回房,就在這裡看你上樓。”

  “Good Night﹗”她點點頭,轉身走開。

  上了樓,她回頭,看見他仍凝望著自己。

  她向他微微頷首,他也對她揮揮手,示意她快些回房。

  紀樂萱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他垂下肩,再也裝不出瀟灑。

  “嘿,你……還好吧?”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再加上一雙靈動的大眼,出現下範律欽身邊。

  “我一點也不好,我失戀了﹗”在小綾面前,他不用假裝。

  “可憐的傢伙﹗我陪你去喝一杯吧﹗”

  他很自然的跟著她走。他們在廚房的雪櫃裡找到一些啤酒,兩人跑到露天游泳池邊,坐在地上喝起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在大門前閑晃,還撿到失戀的我?”範律欽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薑綾咽下一口啤酒,借著酒意,她轉頭看他。“喔﹗我睡不著啊﹗整個晚上都想著你跟樂樂在一起,想著你們不知道在做什麼,心裡很難過。”

  範律欽噗的一聲,噴退場門中的啤酒。

  “什……什麼?你……”小綾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吧﹗?難道她……

  “我喜歡你啊﹗喂,你很沒禮貌耶﹗那是什麼態度﹗”她明亮的黑瞳挑釁的瞪著他。

  他說不出話來,第一次感覺到心臟猛烈的狂跳,只因她嗔怒的嬌顏,只因沉醉在那雙燦亮的明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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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紀樂萱走上樓,先去看過兒子。

  小崎已經熟睡,她坐在兒子床邊,靜靜看著他那張神似他父親的臉,微微失神。

  你是忘不了小崎的爸爸吧?

  今晚範律欽對她說的話浮現下腦海,她的心不安的悸動。

  不﹗她答應自己不讓他再有影響她的力量。

  她會做到徹底忘記他,只是她需要時間。

  也許……需要很多很多時間……但她一定能做到的……吧?

  紀樂萱嘆口氣,為小崎蓋好被子,起身走出房間。

  走廊上,一個高碩的陰影令她一震。

  鐘闃站在陰暗中,他手抱著胸,身體靠在牆上,銳利的雙眸卻透著和悠閒的姿勢相反的森冷怒焰。

  “小崎睡了?”他問,身子離開牆站直。

  她沒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不過今晚她實在太累,不想再跟他有所爭執,於是她點點頭。

  她想越過他走進自己的房間,鐘闃卻及時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我想跟你談談。”

  “好像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她斷然拒絕。

  走開﹗不要讓我見到你,特別是在今晚,特別是在我剛發現,我怎麼也無法忘記你的時候。紀樂萱在心底挫敗的尖叫。

  “我堅持。”一如以往,鐘闃是霸道、不容拒絕的。

  他問也不用問就知道紀樂萱是住哪個房間,當然也就不由分說的把她拖進房內。

  他鎖上了門,但並沒有開燈。月光灑進室內,照上他陰暗深沉的面容。

  清脆的門鎖聲加上他不同以往的冷硬嚴厲,令紀樂萱突然湧上一股由頸椎麻到全身的恐懼感。

  “很晚了。”

  所以呢?紀樂萱挑眉。

  “你究竟跟他做了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那似乎不關你的事吧﹗”

  他也會嫉妒嗎?

  他也嘗到那種既酸楚又苦澀,足以摧毀一個人所有神志的感覺了嗎?

  她心底湧現一種殘虐的快感。

  鐘闃蹙緊眉心,低頭俯視她不馴的眼光。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鬆開眉頭,像是想通了什麼,自信篤定再次回到眼中。

  “但是其實沒發生什麼對吧?”

  什麼﹗?他怎麼知道……

  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亂,證實了他的猜測。

  “其實你無法說服自己愛那個男人對吧?因為我們之間的那段,你始終無法舍棄。你永遠做不到忘記我,就如我不能放棄你一樣。”

  紀樂萱僵住,震驚的瞪著他。

  她想大聲反駁,想嘲弄他的自信,但是突然間聲音就哽在喉嚨,毫無預期的,淚水滑出眼眶……

  “樂樂……”鐘闃心疼的喊,他無法克製的想把她擁入懷中。

  她卻突然掙紮起來,崩潰似的在他胸前打著、捶著。

  “你為什麼要對這說這種話﹗?為什麼要再來惹我﹗?我不要你﹗我再也不要你﹗”

  他沒有躲開,任她發洩情緒,直到她打累了、哭累了,他才將虛軟的她抱住,深深吻上她的唇,十分纏綿憐惜的。

  兩唇相接的時分,所有的哀愁、怨懟、痛苦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彼此。

  長時間的深吻讓人窒息,他終於稍稍離開她的唇,他們微喘的凝視對方,在彼此眼中看見相同的昏眩迷亂。

  鐘闃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天﹗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迷人──水霧含淚的大眼因情慾而變得迷茫,粉嫩細致的雙頰艷紅得彷彿滴得出血來,柔軟的唇瓣還有他肆虐過的痕跡……

  紀樂萱覺得無法呼吸。

  天﹗他的氣勢好駭人。他全身的肌肉因壓抑而緊繃,他的眼像幽深晦暗的潭水,潛藏著可怕的欲念。他像一隻攫住獵物的黑豹,令她害怕。

  但真正令她害怕的,卻是自己竟不禁狂烈的期待著……

  “你該走了吧?很晚了。”

  她想裝出生氣的模樣,但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卻微顫,倒像在懇求著他。

  在最後一次的釋放之後,他們在彼此懷裡調整呼吸。鐘闃抱著她,他的汗水使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黏在一起分不開來。

  紀樂萱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她的手棲息在他的頸項,靜享這甜美的餘韻,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味,感受這得來不易的擁抱。

  她怎麼認為自己能忘記他?她怎麼以為自己可以在別的男人身上,找到她和鐘闃共用的?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的迷戀已經無可救藥。不管那六年的分離,不管他對她做了多過分的事,不管兩人之間有多少阻礙……她對他的感情始終不變,從以前到現下,一直如此。

  而他呢?在他心目中,她又是怎樣的呢?

  她沒有問出這個問題。鐘闃卻借由動作來回答了她。

  他撐起了身體,小心翼翼不壓疼她。他的手眷戀的撫摸著她,他的眼片刻都不願離開她。他們互相看著對方,不進交換許多個細碎甜蜜的吻……

  她好愛這個男人﹗紀樂萱淚盈於睫。而她敢肯定他也是愛她的﹗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鐘闃吻著她的淚,無限愛憐、情意纏綿。“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佔有你,可是你就是有將我逼瘋的能力。”

  他握住她的手,仰起頭來對著她苦笑。“最糟的是,一但碰了你,我好像就停不下來了。”

  “那就別停。”她屏住氣息,炯炯的注視他。“別再離開我了。”

  鐘闃僵住,他當然知道樂樂指的是什麼。

  他眼中的遲疑讓她高漲的情緒緩緩降下來,滿心的歡喜漸漸被不安取代。

  她懇求的看著他。“你離開Sarah好不好?我受不了這樣。我想跟你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當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拋去自尊。

  他的回答卻是……

  “樂樂,你別這樣。我說過,現下還不是我們能沒有忌憚的在一起的時候。”

  她微瞠大眼,花了好幾秒才瞭解他話中的意思。

  “你還是選擇Sarah?”她僵冷著說出結論。

  “Sarah從不是我倆之間的問題。”

  “她不是問題﹗?你騙我﹗”她推開他,從床上跪起來怒視他,突然間再也無法忍受兩人親密的擁抱。“那你跟她離婚啊﹗如果她不是問題,為什麼你不跟她離婚﹗?”

  鐘闃張開嘴,想講什麼,但隨即又抿緊唇,臉上佈滿陰霾。

  “我現下不能跟她離婚。”

  紀樂萱瞪著他,漸漸的,她知道他不可能改變主意,儘管他們共用了激情的一夜,儘管她確信他是愛她的。

  或者說,他對她的愛,畢竟沒有他對Sarah的責任重要。

  她赤裸的起身,離開他,離開被兩人的激情所弄亂的床褥。她挺直背脊,開始沈默的著衣。

  “樂樂……”鐘闃無法接受她的疏離,他起身,從背後擁住了她。

  她沒有掙脫他的擁抱。

  “你回去吧,回你妻子的身邊。”

  她的話中沒有憤怒。事實上,她的話語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而這反而令他心慌。

  “該死的,樂樂,給我一點時間﹗不需要多久,我可以向你證明……”

  “好啊﹗”她截斷他的話,傲然的直視他,嘲諷的勾起唇角。“我可以給你時間。等你準備好了,再來找我吧﹗在此之前,請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從她堅定的眼中,鐘闃知道再談下去也沒有意義。就如她所說的,他必須以實際行動向她證明。

  他穿好衣服,走出她的房門之前,再次回首。

  “樂樂,不論發生什麼……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就這麼簡短的一句話,輕易的擊碎她冷漠的面具。紀樂萱心裡一酸,淚水又在眼中打轉。

  她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

  鐘闃走後,她頹然倒坐在床上。

  她真的不知道就算他們彼此相愛又能如何?也許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有完美的結局。六年前如此,六年後也不會有差別。

  “可惡……”她閉上眼,任憑不甘心的淚水滑落……

        ﹡        ﹡        ﹡

  隔天,紀樂萱帶著小崎下樓時,難掩一夜無眠的疲憊。

  “早﹗樂樂﹗”小綾倒是氣色極好。

  紀樂萱看到坐在她身邊的範律欽,想起昨夜的事,不禁一陣尷尬。

  幸好他的表現落落大方,主動向她打招呼。

  “早﹗”

  “早﹗”

  她坐下來,幫小崎布好早餐。

  小崎很乖,自己吃早餐。

  紀樂萱沒有食慾,就只是喝咖啡。

  “樂樂,今天很熱耶﹗你幹嘛脖子還系絲巾啊?”

  小綾閑聊式的問話,卻讓紀樂萱停下啜飲咖啡的動作。

  她低下頭,感覺耳根好熱……

  “沒什麼……只是心血來潮。”

  原以為不會有人注意的。唉……真的很明顯嗎?

  連小綾這麼粗線條的女孩都發現了,其他人會不會猜出來,她系絲巾的目的,其實是為了遮掩脖子上點點的紅瘀。

  她不自覺的將手覆在絲巾上,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對了,你今天有什麼計畫?”她試圖轉移話題。

  “我們訂了機票,今天下午就要回台灣。”

  紀樂萱驚訝的抬頭。

  “這麼突然?”

  “沒有啦﹗也來好幾天了咩﹗”

  紀樂萱眨眨眼。

  她沒有看錯吧﹗?小綾臉紅了。以她大刺刺的個性,還真是難得﹗為什麼呢?

  然後她注意到了小綾對範律欽投去一眼,那神態十足的嬌媚羞怯。她這才想到剛剛小綾說了什麼──“我們”訂了機票。

  原來小綾跟範律欽……

  紀樂萱突然想通了。

  她含笑的注視小綾,看著看著,小綾的臉更紅了,舉止更加無措。

  “你別誤會啦﹗我跟他沒什麼。”

  姜綾是那種藏不住話的個性,忍受不了不把話說清楚。“我們只是好朋友。他真的喜歡你﹗我對他……嗯……只是我單方面的……”

  “小綾﹗你別這麼說。”

  範律欽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她這麼貶抑自己,情不自禁的,他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小綾漲紅臉,想抽出手,他又死命拉著不放。

  加上他看她的認真模樣……她心裡有如小鹿亂撞,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這一幕,紀樂萱的唇角揚得更高了。

  她確定範律欽對小綾並非沒有動心,他只是還沒弄懂自己的感情。

  對她,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只是想要有一個會彈琴的女朋友,那頂多只是個年輕時候的幻想罷了。

  她很為他們開心。

  仔細一想,這兩個人真的很合。

  範律欽的開朗自信、還有一點點的孩子氣,配上小綾的古靈精怪、不按牌理出牌……

  紀樂萱低頭喝咖啡,體貼的不去看眼前這一對的含情脈脈。

  小綾終於找到自己的福祉,她真的很為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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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3 00:12: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鐘闃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撥了一通電話。

  “阿新,事情查得怎樣了?”

  “闃哥,我正要打電話給你。我知道那個跟青龍幫餘黨混在一起的人是誰了﹗也難怪查很久都查不出來,因為他根本不是道上的人,我是動用黑白兩道的關係,還請了乾爹他老人家幫忙,好不容易才……”

  “講、重、點。”鐘闃不耐煩的打斷他。

  “喔﹗是﹗”阿新說出了一個人名。

  鐘闃沈默,臉上罩滿寒霜。

  “闃哥,你知道嗎?”阿新接著說。“六年前,那個出了另外的一千萬要你命的,也是這個人。從那之後,他就跟青龍幫的人牽扯不清。他恨你,青龍幫的人也想找你報仇,所以他們自然就湊在一塊兒了。”

  鐘闃不管他要殺他的動機,他只在乎如何“處理”這個人。

  “他的行方?”

  “據說已經到了泰國。”

  鐘闃瞇起俊眸,森冷的殺氣自他眼中射出。

  “他現下很落魄,照理說應該身無分文。我之前告訴過你,他有人金援。”

  “是帝爾的董事,想取我而代之的傢伙。”帝爾這邊的情況,鐘闃已經掌握住了。“我這幾天會飛回美國處理。”

  阿新沒問鐘闃打算如何處理,他相信那個蠢到與鐘闃為敵的人,下場絕對很慘。

  “闃哥,需要我派人過去泰國那邊嗎?”

  “不用,這件事我很快就會解決。”鐘闃無比自信的說。

        ﹡        ﹡        ﹡

  這天處理完公事,紀樂萱陪著兒子練琴。

  “媽咪,”小崎沒彈幾下就轉身問她。“我怎麼好久沒看見David叔叔?他去那裡了?我好想念他。”

  紀樂萱先是一僵,隨後繃著臉道︰“你管這個做什麼?他又不是我們的誰,他去那裡不需要跟我們交代,也跟我們無關。”

  “可是David叔叔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到底對兒子下了什麼咒?小崎整天就提他。

  而他呢?自從那夜之後就不見人影。

  紀樂萱咬緊下唇。不﹗她才不要因為他什麼都沒交代就離開,而為他擔心感到受傷﹗

  “好了,小崎,別說了﹗專心練琴吧﹗”

  小崎雖然還想再問,但看見媽咪陰沈的臉色,知道媽咪現下心情不是很好,於是他嘟著嘴乖乖聽話練琴。

  彈沒多久,小崎感覺到有人在門口偷看他。這幾天都是這樣,每次他練琴的時候,就有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出現。

  小崎再次轉頭望向門口……

  像跟玩躲貓貓一樣,一個粉紅色的小影子迅速消失。

  小崎轉回頭再彈,過了幾秒,又看向門口。

  那個影子又咻的一聲不見了。

  小崎興奮的笑起來。好好玩呦﹗很像他最愛看的卡通──龍貓。

  “小崎,你在做什麼?一點也不專心﹗”紀樂萱蹙眉。

  小崎沒理媽咪的訓斥,他又彈,這回彈了比較長的時間。他的琴音在一個突兀的地方遽然停止,然後他跳起來,迅速沖向門邊。

  “小崎﹗?”

  “抓到了﹗”小崎高興的大喊。

  “啊﹗”一聲稚嫩的尖叫聲響起。小女孩被扯住裙角,急得快哭出來了。

  “哭什麼?”一見她哭,小崎慌得放開她的裙擺。“你不是要跟我玩躲貓貓嗎?要玩就不要愛哭嘛﹗”

  “Fiona不是在跟小哥哥玩躲貓貓﹗Fiona在聽小哥哥彈鋼琴。”小女孩帶著好聽的口音委屈的說道。

  小崎僵住。

  紀樂萱跟著兒子走出來,看見Fiona時也是一怔。

  那是鐘闃的女兒﹗她心頭竄過一陣酸澀。

  “小崎,你做什麼?不可以欺負小妹妹啦﹗”將私人的情緒放在一邊,紀樂萱不許兒子當個欺負人的小孩。

  “我沒欺負她﹗是她偷看我﹗”小崎哇哇大叫出冤枉。

  紀樂萱對怯怯的小女孩安撫的微笑。“你喜歡鋼琴嗎?你會不會彈?”

  “不會。”Fiona搖頭。“可是我覺得小哥哥好棒喔﹗彈得好好聽﹗”她的童音又軟又甜,淡棕色大眼崇拜的仰望他,小崎發覺自己胸口漲滿熱血。

  “你會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他立刻拉著她坐上鋼琴椅。

  “來,手要這樣放。”小崎讓她學著自己在鋼琴上彈一個單音。

  Fiona瞠大眼,驚訝的看著自己的食指和黑白相間的鍵盤,似乎不敢置信這樣清脆好聽的聲音,是她創造出來的。

  她咯咯笑出聲,興奮的望著小崎。

  她的笑有強烈的感染力,小崎也笑了。“再來,我們再彈﹗”

  他們一個音一個音一直彈,剛開始還按部就班,過不了多久就亂成一團。剛開始是Fiona緊張的笑聲,再來連小崎也忍不住大笑,故意亂彈一氣,惹得她又笑又叫。

  紀樂萱在一旁看著他們純真無偽的歡樂,心裡百味雜陳。一方面,她很高興兒子有了同齡的玩伴;一方面,她又不想讓那個女孩和小崎太過親近,那是一種嫉妒的苦澀,因為Fiona是鐘闃和別的女人的小孩。

  她的複雜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的時間……

  “Fiona,你在那裡?”那是Sarah的聲音,紀樂萱沒聽過幾回,卻記得很清楚,她來找女兒了。

  Sarah循著女孩的笑聲來到琴室。

  “紀小姐?”

  紀樂萱很想走開可是並不可能,她被迫回視Sarah。

  “你好。”她勉強對Sarah禮貌的點頭。

  Sarah驚異的看著小崎和Fiona。

  “她一向很內向害羞,我還是第一次看她跟小朋友玩得這麼愉快。”

  “小孩子嘛﹗”紀樂萱扯動唇角。

  “不﹗他們能處得這麼好真是太好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Sarah在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

  紀樂萱略感詫異,但她沒有深究,她現下只想立刻消失。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女人,幾天前她才跟她的丈夫上床。

  她知道嗎?就算她不知道,紀樂萱也無法面對自己良心的苛責。

  “我……我先走了。”

  “等一下。”Sarah喚住她。“可以跟你談談嗎?”

  紀樂萱僵住,望見Sarah甜美的笑容時,心陡的一突。

  她……發現了嗎?

        ﹡        ﹡        ﹡

  她怎麼也想不到,Sarah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

  “David這幾天不在,是因為回美國處理公司董事會的事情。”

  紀樂萱僵硬的道︰“你不用告訴我,我對他的行方並不感興趣。”

  “是嗎?”Sarah微笑側頭看她。

  紀樂萱發現她的笑總令她不安。不,她的笑並沒有諷刺的意味,而是某種更深沉的感覺……彷彿她可以看透她,彷彿她擁有某種參透生死的智慧……

  “我們坐下來談好嗎?我覺得有點喘。”Sarah歉然的說。

  “嗯……好。”

  她這才注意到,Sarah確實是一副隨時可能倒下來的虛弱模樣。

  紀樂萱扶她在一旁的沙發坐下,她細瘦的手臂再次令她感到驚訝。

  “你還好吧?”從沒仔細看過Sarah,但她未免瘦得太不正常了;還有她的臉,也蒼白得令人心驚。“你身體不舒服嗎?”

  Sarah奇怪的看著她,許久,嘆了口氣。

  “原來,David什麼都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我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

  她泛著淡淡哀愁的大眼、她謎樣的話……紀樂萱彷彿領悟了什麼,卻又抓不住頭緒。

  “沒有時間?那是什麼意思?”

  “是癌症,已經到了末期。”

  小孩的嬉鬧聲、鋼琴聲,都突然靜止了。紀樂萱木然瞪著她……

  “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恩寵,可憐我思念我死去的丈夫……”Sarah微笑著,紀樂萱卻完全笑不出來。

  “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Fiona,但好在還有David,他夠強勢,比我有能力多了。其實我們結婚是為了借著他的力量,確保住Fiona將來在帝爾集團的繼承權。

  你應該能夠瞭解,要是我走了,剩下她一個孤女,是很難在這種龐大的家族企業下生存的。

  現下更好了,我知道還有你的存在,還有你跟David的兒子小崎。你們一定能給Fiona一個完整的家庭。”

  紀樂萱無法對她的話作出回應。她太震驚了,無法消化這麼多的訊息。一瞬間,她所認知的事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替我照顧Fioan,答應我好不好?”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她的腦子一片混亂。

  “你一定能的。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個溫柔的母親。”

  她感覺自己被困住了,掙紮的提出異議。“可是……可是我跟鐘闃……我們又不一定會在一起。”

  對這點Sarah毫不懷疑。“你愛他,不是嗎?”

  紀樂萱臉紅了。她怎麼會知道?有這麼明顯嗎?

  “媽咪,我們肚子餓﹗”

  她們沒有機會再談下去,小崎牽著Fiona的手,來到兩個母親的身前。

  “媽咪,你炒飯給我們吃好不好?我跟她說我媽咪只會炒飯,可是媽咪的炒飯很好吃﹗”

  小崎的話讓紀樂萱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

  不過Sarah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她的廚藝差。

  “Fiona想不想吃阿姨做的炒飯?”Sarah問女兒。

  小女孩不好意思的捏緊小哥哥的手,過了一會兒才 腆的點點頭。

  “那我只好獻醜了。”紀樂萱對Sarah苦笑道。

  “好棒喔﹗媽咪,我餓扁了,你趕快幫我們煮好不好?”

  “好、好﹗”

  紀樂萱和Sarah站起來,四個人手牽著手往廚房走去。

        ﹡        ﹡        ﹡

  美國  帝爾集團總部

  董事會議剛解散,中年男人滿臉怒容從會議室裡出來,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Shit﹗你是怎麼辦事的﹗?”用力甩上門,男子立刻轉身對緊跟在他身後的助理怒吼。“你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怎麼他還好端端的出現?居然讓他高票當選董事長﹗?連本來站在我們這邊的董事,也一面倒的支持他﹗這下子我們還玩什麼﹗?”

  那個在中年男子面前畏畏縮縮的助理,正是那天被阿坤和阿忠在帝爾大樓處圍堵的男人。

  “我……我是和那些台灣幫派的人說好了啊﹗雖然他們上次的行動沒有成功,還有兩個人被警方逮到,可是……可是那個姓鐘的說他可以接手……”

  “Shit﹗那種人的話能信嗎?我給的一萬美金根本是石沉大海。這都要怪你,也不好好查清楚那批人的能耐﹗”

  “可是……偉恩先生,當初你不是也跟他們談過……”怎麼能全怪他﹗?

  “你給我閉嘴﹗”偉恩惱羞成怒的吼。他怒氣未消的抓起電話,撥了一通國際電話。

  “喂﹗”他不等對方答話便劈頭大罵。“你不是說要替我把David那傢伙幹掉嗎﹗?現下呢?”

  電話那頭傳來陰沈的男聲。“你別急,我跟你一樣,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世界上。”

  “那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要行動?”

  “我需要錢。”

  偉恩詛咒出聲。“夠了﹗別跟我喊窮。在你做出點成績之前,我是不會再當冤大頭的﹗五十萬美金﹗如果你可以替我殺掉David,我立刻把這筆錢匯入你的帳戶﹗”

  “好﹗準備好五十萬等我的好消息。”

  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偉恩放下話筒。

  他沒想到的是他還來不及鬆口氣,辦公室的門就被粗魯的踢開。

  鐘闃高碩的身軀立在他面前,臉上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笑意。

  “你好大膽﹗居然擅闖我的辦公室﹗”

  “我大膽嗎?”鐘闃瞇起俊眸,諷刺的笑道︰“我再怎樣也不如你大膽吧﹗居然在辦公室裡就堂而皇之的談論殺人這種事。呵﹗五十萬,我的命還值不少錢。”

  偉恩臉上血色全失。“你……你偷聽我的電話﹗?”

  鐘闃不屑的撇撇唇。“早在Sarah在泰國遭到攻擊之後,你就已經是警方偵查的對象了。你連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警……警方﹗?”

  鐘闃退開,一群身著製服的警員走入室內。

  “偉恩先生,我們現下以教唆殺人的罪名逮捕你,你有權保持沈默。”

  “不、不……我不能坐牢……”

  偉恩推開離他最近的警員,一度還想逃跑,甚至是爬上了窗臺,試圖畏罪自盡,但最後還是被警方揪住,神情灰敗的被銬上手銬帶走。他的助理也同樣難逃法網。

  “謝謝你跟我們合作逮捕這個嫌犯。”負責這次行動的隊長對鐘闃說。

  “不,我才要謝謝你們的幫助。”

  “偵查犯罪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至於台灣那邊,從剛剛的電話聽來,似乎還會有人對你不利……”

  “這方面我同樣會請求泰國與台灣的警方協助。”

  “很好,我們也會與這兩地的警局聯絡。”

  互相握手之後,鐘闃送走了洛杉磯警局的人員。

  現下處理完帝爾這邊的事,再來就只剩下那個唯一的餘孽,那個糾纏他長達二十幾年的敵人……

  他決定立刻飛回薩雅島。

        ﹡        ﹡        ﹡

  泰國  薩雅島

  他回來了﹗

  紀樂萱正在開會,突然鐘闃就這麼走進會議室,就像他不曾無聲無息的消失五天之久的樣子。

  他先是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然後打斷正進行的討論,問了各個負責的主管一些問題。

  “很好,看來這一個禮拜進度很不錯,這樣下周我們就可以結束在泰國這邊的籌備工作。”

  紀樂萱微張大眼,不可置信的瞪著他。

  他怎麼敢就這麼大刺刺的闖進來,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讓她更氣不過的是,所有的人居然都不覺得有何不對,甚至不由自主的服從於他強勢的領導作風之下。

  感受到她的目光,鐘闃轉頭看她。

  那是不含任何情感的注視,就像對一個陌生人一樣。

  一股難受的失落直襲她的胸口。她不確定自己到底希望怎樣,但至少在他們曾如此親密過後,他不該是這麼冷漠的表情。

  然後,她忽然感到一隻粗礪的大掌,在桌面下握住她的手。

  身旁的鐘闃表面上若無其事的繼續跟部屬討論度假村的案子,緊緊糾纏交握的手心,卻又傳達出與冷漠外表相反的溫柔深情。

  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他實際表現出來的樣子,總是跟私底下的差這麼多?紀樂萱實在想不透。

        ﹡        ﹡        ﹡

  她今天晚上一定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紀樂萱走在夜裡的走廊上,四周是一片寂靜,卻也因為靜,讓她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聲。

  在與Sarah談過話後,她終于瞭解他曾說過──Sarah不會是他倆的問題,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她不懂,為何這些他不一開始就對她說明?

  他說要她記住他是愛她的。既然他還是愛她的,為什麼不回到她身邊?為什麼總是若即若離的吊著她的心?

  來到鐘闃的房門外,她深吸一口氣,敲門……

        ﹡        ﹡        ﹡

  鐘闃躺在床上。室內的燈全關了,從外觀看來,任誰都會認為床上的人正熟睡著。

  他閉著眼,置身在黑暗中。正因為這份黑暗和寧靜,他的感覺更加靈敏。

  有雙眼睛正在某處窺探著他,那雙含著深沉怨恨的眼睛的主人,隨時準備出手奪去他的性命……

  他並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期待所有的恩怨在今夜可以一次解決。

  “目標正從窗臺潛入……”鐘闃耳中的耳機傳來保全人員的警告。

  沒錯﹗那人的一舉一動都在鐘闃的掌握之中。今夜的一切是個精心策劃的陷阱,故意暴露出保全的漏洞,為的是要引敵人上勾。

  喀……很輕的一個開窗聲,在暗夜中傳入鐘闃的耳裡。

  敵人身床邊靠近。那顯然是個相當沒有經驗的偷襲者,空間裡甚至傳來他緊張的喘息聲。

  月光透過窗櫺,照得偷襲者手中的刀光一閃,急速向床上的人體落下。

  “鐘開文﹗”響亮的怒吼暴開,躺在床上的鐘闃突的睜開眼,嚴寒銳利的目光射向偷襲者。

  猛然聽到自己名字的偷襲者一驚,差點握不穩手上的尖刀。

  室內的燈同一時間亮起,將偷襲者扭曲蒼老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鐘開文驚怒交加的瞪視鐘闃悠閒鎮定的從床上起身冷冷注視他。

  “這是陷阱﹗?”

  鐘闃冷笑。“你領悟得未免也太慢了些。”

  鐘開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鐘闃走到他面前,高碩的身形壓迫著鐘開文,讓他更加畏怯。

  “你為什麼非得要我的性命不可?”鐘闃冷冷問。

  鐘開文一愣,隨即撇撇唇。“原來你真的摔傻了,什麼都不記得。”

  鐘闃瞇起眼,並不打算辯解什麼。

  “不管你記不記得,總之你欠我的我不會忘記﹗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你﹗你奪走了我的事業,你害我一夕之間失去所有﹗你這個早就該死的小賤種﹗”

  鐘闃睥睨著眼前白發蒼蒼而且看來窮困潦倒的男人,他曾經冷血的將當年還是十歲的他趕出鐘家,他曾經無恥的侵佔原本應屬于他的祖傳事業,他曾經出錢要他的性命。

  他差點成功了──他造成他二十幾年的不幸,他讓他骨肉、夫妻分離長達六年,而現下他居然有臉說是他奪走了他的一切﹗

  他無法產生恨他的情緒,只為這個滿心只有貪婪和罪惡的老人感到可悲。

  “把刀交出來吧,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我的人可以帶你去警局。”鐘闃只覺得疲憊,他連一刻都不想再浪費在這種人渣身上。

  “想……想都別想﹗”鐘開文氣急敗壞的吼。“事情沒那麼簡單﹗我今天非得跟你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不怕﹗”

  狠話雖然說了,看著鐘闃和他身邊的兩名彪形大漢,鐘開文仍是不由自主的身門口退了一步……又一步……

  突然插進來的敲門聲,打破室內的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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