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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言子夜]嬉鳳帖[愛上心頭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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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2: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言子夜 -嬉鳳帖【愛上心頭之二】

魯莽狂野、毛毛躁躁、有勇無謀
是他「柳大當家」的招牌特色
只要哪個人惹到他,絕對打到他哭爹喊娘的!
偏偏這沒腦的粗漢居然相中才貌雙全的俏姑娘
一顆熊心豹子膽更是直接黏到她身上
忍不住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喂喂喂!先生,人家姑娘可是很挑的耶!
要她嫁給這種男人,那還不如教她去死算了!
好在他臉皮夠厚、個性夠開朗、態度夠積極
人家擺明瞧他不起,他還盡想討她歡心
為了她,他下定決心要改造自己……
「莽漢變才子」,這應該不難吧?
喔哦!要他擺擺架子裝英雄或許還可以
但扮才子……唉!他有那天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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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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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2:44 |只看該作者


  「唬男」果然不好當
  言子夜


  這年頭,觀眾看戲挑得厲害,不管是偶像劇或愛情小說裡的男主角,要想紅到冒泡,還真的非得有幾下唬得住場面的本事兒才行!因此,我總是戲稱這種一線小生為「唬男」也!

  先拿韓劇男主角來舉例吧!我發覺要想晉陞為韓劇的男一號,可還真不是每個普通男人都能做得到,怎麼說呢?天哪!您有所不知,本人還真沒見過有哪一國的男主角,比他們這群高麗漢子還愛流眼淚的說!不管長相是斯文或者豪邁,一律都要能有說哭就哭的本事才算及格喔!

  不信的話,瞧瞧《藍色生死戀》裡頭的俊熙就明瞭了,每次才剛叫一聲「恩熙」而已,那一雙單鳳眼就已經通紅了,再回眸望一眼,喔!MY  GOD!淚水馬上開始打轉……當初不知道看得多少婆婆媽媽姊姊妹妹全都為之傾心!

  直到最近,當我又看了另一部韓劇《天國的階梯》後,才發現……什麼?!原來那還不算最「唬人」的?沒想到承俊哥竟然哭得比俊熙哥還要慘!媽呀,我的乖乖隆叮咚,那「登峰造極」的哭戲特寫,簡直已達到了「集集眼淚噴夠本,段段雙眼紅如核」的最高境界啦!

  呼,喘口氣兒,再回頭來聊聊咱們自己「土產」的男主角。

  若是請最近叫得出名字來的偶像劇男主角排排站,會發現他們幾乎都掌握到了一個「高」字訣,個個的個頭全都超過一百八,這現象大概也反應出一般女生心目中對於理想情人的想像吧!

  因為是「台制」的男主角,為求親切、有真實感,台詞能背得起來就好,至於咬字、腔調、換氣的方法自然不會太講究。廢話!咬字夠清楚人家早就去當明星主播了,這樣一來,哪還有帥哥男主角演偶像劇給大家看?並且順便餵飽眾姊妹們飢渴的眼睛咧!所以囉,這幾年「台灣國語」能如此遠近馳名,諸位酷帥男主角應該算是頭號大功臣才對。

  至於愛情小說中的男主角,那更是完美、厲害得沒話可說,要他當跨國集團的多金總裁,行!讓他可以精通三十六國語言、熟悉八十國特色料理、每到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私人遊艇跟專機,好好好,當然沒問題!希望他酷帥有個性,逢人擺臭臉不要緊,但對女主角一定要全心全意,OK!絕對馬上照辦!

  什麼?!期許他就算工作再辛勞,一上床以後最好還是能剽悍得猶如「一尾活龍」,呵呵……俗話說有錢的是大爺,對作者而言,一樣同理可證,砸銀子買小說的當然是大爺中的大爺,再多的要求,當然都是您說了就算!

  不過,現實生活中要是真有這種夢幻男人,請一定要趕快通知一聲,我發誓到時拚死也要黏住他的大腿,求他幫我簽個名、留張照片,好讓我貼在某本「更唬男」的小說後記上,也才算見證了「唬男」的超級魅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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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聽人說,由京城至天津的這段路上,近來似乎不太平靜。

  連月來戰事頻傳,太平軍才剛平定沒幾年,這會兒捻亂又乘隙四起,這混仗一場接一場的打,可真累苦了天底下這群只想過太平日子的老百姓喲!

  其實說穿了,老百姓也沒啥奢求,不過就圖個安穩年月罷了!

  但如今這戰禍硝煙一陣狂竄,一家老小要想安穩度日……唉,難喲!

  一名少年頭上戴著頂鑲玉的錦帽,為了方便行走,索性把腦袋瓜後的一截辮子纏在頸子上繞了幾圈。

  他眉頭深鎖,順著北運河沿岸走走又停停。

  「怪了?他們是往哪兒去找了呢?」

  少年年歲約莫十八,一身素淨的衣物,再襯上他眉清目秀的長相,嘴邊雖不住咕噥著,但瞧上去倒也不是那種會讓女兒家討厭的類型。

  此時,蘇流三愈走愈不放心,回頭睞了睞那艘擱淺在岸邊的船,那可是主子此趟交代他由京裡返抵天津的重要任務,無論如何,絕不能搞砸了的。

  「船……船家,你可找到幫手了不?」走近水窪地,蘇流三揚手撥開了眼前那叢阻擋他視線的雜草。「天色要暗了,再不成,咱們還是先找處地方歇息吧,你說如何--」他猛地停住,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嚇到,到口的話塞在嘴裡吐不出來,雙眼大瞠,一股冷顫轉瞬間從嘴角蔓延至心窩。

  就瞧見蘇流三口中的那位船家竟倒臥在一片淺窪之中,臉朝下,牙關半閉,唇縫間同時溢著血水及髒水。

  「船……船……船家……你……我……我怎麼……」他慌了,一時間亂了陣腳。

  雖想拔腿就跑,無奈兩隻腳卻老在原地哆嗦個不停,街上前仔細瞧個究竟嘛,他又沒這膽量。

  眼見天色漸暗,再這麼躊躇不定,情況只可能愈拖愈糟,到時候麻煩勢必會比現在更大。

  麻煩……慘了慘了,臨行前主子才特別交代過,要他千萬別惹麻煩上身!

  夜色漸濃,風吹草動,彷彿鬼影幢幢。

  蘇流三一驚,本來就沒多大的膽子被嚇得又更縮小了幾分。他扭頭,神色緊張地朝四面八方望了望。

  也難怪他會如此緊張,還不都是近日來一樁接一樁的亂事兒嗎?把他嚇得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就怕自己一個閃神便不小心中了「獵戶」的埋伏。

  傳言,這一帶最近本就不甚太平,一干被朝廷派兵打散的捻匪正四處流竄,逢人就搶,遇財便劫,一入了夜,附近的百姓壓根不敢擅自行動。

  更何況他還是從外地來的「孤家寡人」,呃,不對不對,眼前這種情況要怎麼比喻才恰當呢?喔,主子教過,他可以用「形單影隻」來形容。

  當蘇流三好不容易才壯起膽子,正準備拖起步伐,慢慢地、不動聲色地朝後方倒退時,雜草叢中竟驀地響起了一聲微弱的叫喚--

  「哎……哎喲……」

  蘇流三左顧右盼,兩眼窮緊張似的眨個不停,一眨,汗珠子順勢滑落眼睫。

  「誰?」他囁嚅問道,喉裡的音調既破又抖。

  哪曉得不問還好,被他這麼一問之後,草叢中的竄動聲反而更劇,伴隨而來的,又是一聲接一聲的哀叫。

  「喔……哎哎喲……哎喲……」那聲調淒慘,聽起來簡直虛弱得不像話。

  儘管蘇流三也著實害怕著,但善良的本性卻驅使他慢慢邁步,一小步一小步朝那草叢深處探了進去。

  「別……別怕,我……我馬上救……救你出去……」

  「哎喲……腳好酸,不……不行了呀……」

  蘇流三加快腳步,動手撥開週身四處的叢生雜草,「快……我很快就--」

  他神色慌張,腳步匆忙,一鼓作氣奮力衝出了草叢外--

  「哇……」蘇流三嘴兒大張,一跟頭撲在草皮上,咦?不對,感覺好像比草皮還更軟些……他低下頭,呆住了。

  此時,被壓在蘇流三身子下的,是一位看上去表情慵懶的俊公子。

  「你……你是……」蘇流三愣了好一會兒,皺起臉,簡直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怪耶,那人倒是顯得頗為悠哉,既不惱被眼前這陌生人撞在身上的疼痛,亦不擔心對方是不是匪徒要對他行搶。

  瞧他,只不過睜開自個兒矇矓的睡眼,再懶洋洋地掩唇打了記呵欠,「唔,我說小哥兒呀,剛剛是你在那邊又吼又叫的吵人吧?」

  吼?叫?吵人?蘇流三吞吞口水,抿抿唇,不曉得該怎麼接腔。

  沒錯,他方才心裡一急,是免不了稍微大聲嚷嚷了幾聲,可是比起這位仁兄的「哀號」程度,蘇流三自認絕對沒他吵的啦!

  想是這麼想,但腦子裡的理智卻壓根抵不上嘴巴,就瞧他半偏著臉面,瞅了瞅身下的俊公子,莫名其妙又很不爭氣的吐出一句:「對……對不住。」

  俊公子懶懶地睞了蘇流三一眼,眼神間還不是很清醒。

  唉,真煩哪!怎麼他不過偷懶打個盹罷了,就莫名其妙一連跑來兩個煩人鬼?前一個杵在草叢間小解,他不過「好心」想提醒一下那老頭子要留意最近正四處作亂的捻匪而已,沒想到那老頭子就被他的「輕聲細語」給嚇得摔在泥濘裡,還一頭撞上了不長眼的大石頭!

  現在這個更麻煩了,不但瞧見了老頭子那副倒霉的「死相」,搞不好還會誤以為就是他謀殺人家的咧,要是張揚出去的話,那還得了?

  忽然之間,他倆身後的一圈圈高聳草叢又掀起了一陣亂……

  「太好了,終於找到雲哥哥哩!」

  「在哪兒?別給姑奶奶我逮著他又窩在角落偷懶,逮到就揍扁他!」

  「過分,別人趕路都來不及了,他怎麼盡在那兒扯咱們後腿!」

  就在聽聞一聲聲有貶有褒的對話一路傳來之後,蘇流三與身下的陌生人彼此又再對望了一瞬,於是……俊公子唇畔先逸出一絲苦笑,緊接著他便尖聲嚷道:「救……救人呀!好……好疼……你壓得我動彈不得了啊!」

  完了,蘇流三還來不及為自己伸冤,便已被一群娘子軍衝上前給亂拳揍暈啦!

☆☆☆☆☆☆☆☆☆☆☆☆☆☆☆☆☆☆☆☆☆☆☆☆☆☆


  京城  幾鳥小宅

  廳上的妙齡女子由檜木椅中驚跳而起,「什麼引你把嘴巴張大,再清楚說一遍!」

  「是……是的……」只見那名跪在女子面前的替死鬼--報訊差使雙腿一軟,顫巍巍地癱伏在原地,垂著臉,雙手撐地,努力想把話說得更清楚,「敢稟……愛主子,你交代蘇管事帶到……帶到天津新錢莊的那些……那些『貨』,全在半路上讓人給劫了!」

  鳳愛半瞇起眼,朱紅的唇瓣舐了舐,隱忍著胸中欲發的怒意。

  「全部嗎?滿滿的一整船?」

  「是,一整船全劫走了。」

  「那小三子人呢?他可有受傷?」她問道,在心中揣想,搶匪就算要錢耍狠,總不至於連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少年也下手吧?

  底下一片肅靜,鴉雀無聲。

  「怎麼?難不成小三子受了重傷,這會兒性命不保了嗎?」鳳愛心頭一怔,連忙步下台階,拽起那名哆嗦個不停的差使,「你別抖了,快回答是或不是?」

  報訊差使淒苦著一張臉,「回……回愛主子,咱們的人趕到北運河沿岸搜尋時,早已……早已人去船空,啥也不剩了,就連……連蘇管事也沒瞧見……」

  「所以這表示,小三子這下子生死未卜,行蹤成謎囉?」

  「呃,大……大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差使鼓足勇氣,抱著可能會被主子千刀萬剮的必死決心,才有膽子吐出這句結論。

  誰不知愛主子向來就把蘇管事當心腹,什麼重要的事兒總不忘交代他去辦。雖然明著他倆是主和僕,但底下人都知道,在這麼多服侍她的下人之中,愛主子唯有待蘇管事像疼弟弟一般的照顧。

  於是……當然也就有些又羨又妒的謠言紛紛四起,傳來傳去,總不脫她和他之間定藏了啥不可告人的晦暗事之類。

  「好可惡的!」鳳愛一聲嬌斥。

  她的音調本就如鈴兒似的嬌脆,這會兒再一動氣,更好比窗邊一串串隨風搖曳的鈴,挾著微風互撞成調,每一記清脆的鈴響都教人心坎上不由得一陣輕顫。

  「愛主子罵得是、罵得是,是小的辦事不力,害……害主子損失慘重……」

  豈料鳳愛卻白了他一眼,「你自作主張個啥?誰罵你來著了?」

  又是一陣膽戰心驚。

  沒法子,誰教大夥兒都在底下碎嘴,說他們的愛主子人雖長得標緻,性子卻難捉摸得很。有的說她正常的時候灑脫重情,亦有人說她輕狂率性的時刻就連幾頭牛都牽不動她……

  「笨,我是在罵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搶匪。」就瞧鳳愛邊說,邊心有旁騖地睞向那位正從前院中踱近的人,「好了好了,下去吧,不准在老爺子面前多嘴!」

  方指示完畢,她旋即一掃剛才的不悅,換上了一副淺笑吟吟的嬌麗表情。

  「哎呀,我的舅老爺回來,怎也不先差人知會一聲呢?這樣子鳳愛丫頭也好把您愛吃的蒸蟹讓人備好了先用小火煨著呀!」

  她匆匆迎出門,三步並作兩步,攙住舅老爺的胳膊撒嬌。

  「你呀,就愛拿好吃的東西巴結咱家,」風公公呵呵一笑,揚起指頭,好疼惜地捏了幾下鳳愛那挺如美玉的鼻。「可咱家這趟是『回家』,又不是來『作客』的,何須派人一路通報費事兒呢?」

  「好嘛好嘛,就知道舅老爺想我,您啊絕對不會吃虧的,因為鳳愛丫頭也想舅老爺想得緊哪!」她將風公公迎入廳中入座。

  「隔了老遠,就聽你在宅子裡發脾氣,來,給咱家說來聽聽,又是哪一個小蠢蛋惹得你冒火啦?」

  「呵,沒有的事兒,」鳳愛蹙眉一嗔,未沾脂粉便顯俏麗的臉蛋親熱地貼上風公公那張久居宮中而如白蠟似的臉龐,「我在家裡成天不是玩便是笑,舅老爺一定是聽錯了唄!」

  向來她就絕不讓舅舅為她擔心的。

  這舅舅,把她從個失父喪母的小孤女一路拉拔長大,不只疼她、愛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甚至將自己的一生所有全投注在她身上。

  自個兒雖被編派在深宮內苑裡伺候東邊的那位皇太后,沒法子時時刻刻照料鳳愛的生活起居,卻還是想盡辦法替她在京城附近蓋了棟小宅,雇了管事、奶娘、丫鬟、長工……滿足鳳愛一切生活所需,只求能讓他這身邊唯一的親人過得好。

  打從五年前,當鳳愛剛滿十五歲的那一年開始,他就將畢生的積蓄拿出來幫她創業,在京城開了第一家「利滾利大錢莊」。本來只想讓她先學著如何做生意的,哪曉得她這麼爭氣,一接手掌管之後,生意規模居然愈做愈大,除了京城,又陸續在杭州、廣州、成都、武漢各地增設新據點。

  平素與「利滾利大錢莊」往來做生意的對象,從朝中的臣子到一般百姓都有,甚至連某些租界區的洋人也喜歡和不會半句洋文的她搭生意呢!

  如今,即便不靠宮裡的那份俸祿過活,愛鳳也有能力回報舅舅的養育之恩了。

  眼見風公公年歲漸長,體力不若以往,東邊的皇太后宅心仁厚,體恤他長年忠心服侍,侍主有功,遂發了慈心,恩准本名鳳德助的風公公月後得以還鄉養老。

  「對了,前幾天朝中幾位大人存在咱們錢莊裡的那批黃金收妥了吧?」風公公隨口問道。

  鳳愛眼珠子滑溜一轉,笑咪咪的回道:「喔……當然,當然是收好的,幾位大人是老顧客了,丫頭我怎可能不小心替他們保管好呢?」

  風公公聽後直點頭,對鳳愛的回答很滿意。「好,好,那就好,這錢莊生意最要緊的一件事兒就是信用,人家信得過咱們,咱們也得讓人絕對信得過才好。」

  「是,舅老爺請放心,我辦的事兒絕不會讓您在人面前抹髒臉的。」

  「嗯,這才有出息,不枉費舅舅這麼栽培你。」

  這會兒鳳愛唇畔綻著甜笑,心中卻開始盤算,該怎麼「不動聲色」解決那整船金條、金磚被人「劫走」的麻煩……

  可惡,為什麼就偏偏要搶這一艘船呢?

  要不是因為舅舅下個月便要動身返回天津老家,她也不至於將計劃在天津新設的錢莊據點提前營業,這經營錢莊最需要的就是流通的財務,因此,為了能讓新錢莊錢財流通如期開張,她才會差小三子把那整船金條、金塊悄悄運至天津。

  哪曉得出師不利,才一出門沒多久就給她捅了這麼個大紕漏!

  鳳愛半仰著臉,雖是眉開眼笑的,但眸子裡閃爍著的卻是一抹含藏銳氣的光芒。看來,唯今之計,只有靠她自個兒親自出馬才行了呀!

☆☆☆☆☆☆☆☆☆☆☆☆☆☆☆☆☆☆☆☆☆☆☆☆☆☆


  香河鎮  蟠龍第一號

  「什麼?!你說啥?有種你給本當家再說一遍!」

  跪在廳外,連腳尖都不敢沾到門檻一步的灰鬍子老管家就深怕一個不小心,會被大當家當球給踹飛出去。

  瞧大當家的此刻那副怒火狂燒的模樣……嗚,他是沒種,哪敢再說一遍呀!

  「管家!」柳蟠龍突地一喝,「你還在不在呀?是聾了還是啞啦?」

  「呃……」老管家抬起頭,抖了抖他的一雙灰花老眉。不,他只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而已。「啟……啟稟大當家的,老奴在。」

  柳蟠龍眸光一闇,知道自個兒這火氣是稍微大了點,喉裡暗哼了聲,隨手抓起案邊的茶杯,先強迫自己灌下一口消消火。

  「進廳裡來,把泓貝勒的那封信再給本當家念一遍。」

  老管家伺候這主子少說也有十年了,就算手腳再不機靈,也懂得看臉色做事的道理,隨即捧著手裡的信邁人大廳,「是……老奴這……這就馬上來。」

  在蟠龍第一號裡,誰不知道要想伺候大當家,只要謹守著「三不三要」的原則,基本上就已算抓到了能討他歡心的要領了。

  這「三不」呢,就是不頂嘴、不懶散、絕對不能比他強:至於「三要」究竟要的又是什麼?很簡單,他要你動你就動、他要你替他想辦法偷懶你就趕快想辦法、他要你呼吸,你就千萬別閉氣兒就行了。

  總而言之,凡事呀,順他者生,逆他者……不見得會亡,就自己當心點吧!

  「嗯,好,」柳蟠龍半瞇著眼,豎起耳朵,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念吧!」

  聞言,老管家執起信紙,半紅著老臉,一字一句像唸經似的念道:「蟠龍師兄,既然二當家的遠遊不在府中,寫古文你也不懂,就簡單幾句告訴你啦。關於那筆宮中幾位格格買畫冊的尾款,我本請她們存入『利滾利大錢莊』匯回天津給我。不過,由於等了幾天都沒收到,等得不耐煩,就派探子私下調查,才得知那筆款子可能已在北運河途中遭搶,如今下落不明,大把銀子恐怕早入了搶賊的口袋裡。但現下,眼見弟妹嚴重害喜,師弟愛妻之心天地可鑒,實在無餘力尋回失落的銀兩,望請蟠龍師兄想法子自力救濟。」

  柳蟠龍認真傾聽,不知不覺間又灌了自己一口茶。

  老管家流了滿身大汗,好不容易將信念完,連忙先小心翼翼地退後幾步,再靜候大當家的「發作」,不,是裁示。

  忽地,柳蟠龍拽起茶杯,忿忿地往地板上一砸--

  「什麼玩意兒嘛!」

  老管家一臉悻悻然,壓根摸不著頭緒,不明白大當家是在罵茶還是在罵他。

  「啥不好搶,竟然把念頭動到咱們蟠龍第一號的頭上來了!」

  呼……老管家鬆了口氣。幸好,不是罵他也不是罵茶。那茶是他今兒個親手泡的,要是罵的真是茶,也就表示罵的還是他。

  柳蟠龍側過身子,用眼神瞥著老管家手中的那封信。「下頭還交代了什麼沒有?對方是啥來頭?有沒有派人來勒索?」

  老管家蹙起眉,為難的表情又再顯現,「回大當家的話,下頭……泓貝勒在信上沒再交代了。」

  「沒了?!」柳蟠龍起身大吼。

  「是是……」老管家垂下臉面,認命地將目光投向信紙上,慘了慘了,他不會變戲法兒,實在沒法子如大當家所願呀!「啊!有了,最後還有一行小字!」

  「快快快,趕緊念出來聽聽!」

  老管家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見字就念:「師弟……載泓草於天津……」

  柳蟠龍懵了,瞠目結舌,「真的就這幾個字兒?」

  這下子,老管家點頭如搗蒜,再不敢多嘴亂喳呼了。

  廳堂內,除了沉默,還是一片沉默。

  「管家,我問你,」柳蟠龍敲了幾下桌案,忽地悶聲一問,「那個……信裡說的那個『自力救濟』到底是啥意思?」

  老管家微仰起臉,堆滿皺紋的臉皮上露出既狐疑又驚訝的表情。

  疑的是這會兒大當家問的人真是他嗎?別是他自個兒自作多情才好;而吃驚的則是大當家居然會問他這底下人的意見?

  往常都是二當家在一旁出主意想辦法的,傷神的事兒也根本毋需大當家煩惱,可眼下事出突然,二當家的陪新婚姑爺遠遊去了,一時半刻也趕不回來解決問題,看來只有靠大當家的自個兒扛下來才行。

  而大當家頭一個想到的「咨詢對像」,居然就是他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嗚,感動得他鼻頭一紅,眼眶一濕,一滴滴老淚就淌了下來。

  柳蟠龍見狀,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喂喂,咱不過問你一句,知道就說,不知道也不要緊,你做啥學人家娘兒們似的哭起來了咧?」

  「回大當家的,老奴……老奴……」老管家哽咽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差沒抱住柳蟠龍的大腿親吻上去。「老奴是……是被您的話感動了。」

  「喔?本當家的話?」

  柳蟠龍斜目一瞪,怎麼今天管家看起來怪怪的?

  平常妹子在的時候,總嫌他粗聲粗氣,言語無趣,現在老管家竟然被他的話感動到哭成這副德行?不怪才有鬼呢!

  「那……本當家剛才是說了哪句話?」才把你感動成這樣?

  老管家提袖抹了抹臉,兀自順了口氣,很有情有義地回道:「大當家剛才問老奴,信裡的那句『自力救濟』是啥意思。」

  「對啊,到底是啥意思?」他就只是這個意思啊!

  老管家一抬眼,便瞧大當家的一雙眸子認真地望向他這方,剎那間又是一陣激動莫名,摀住嘴,堵住那即將號啕而出的哭聲。

  哇!真是太感動了,大當家竟然那麼認真地想知道他的想法。

  柳蟠龍性子本就急躁,問了幾回都還得不到響應,臉面旋即一垮。

  「甭哭啦!到底是啥意思嘛?!有工夫聽你在這兒哭,咱還不如馬上抄傢伙動身,再不講,我就自個兒去把那些銀子給搶回來囉!」

  老管家嚇得臉色一青,眼淚立刻縮回眼眶之中,「大當家的請息怒,您說得沒錯,泓貝勒那四個字的意思,就是要請您自個兒想法子把銀子拿回來。」

  「早說嘛!」柳蟠龍咧開嘴,露出他那落腮鬍中的一口白牙,鬆了口氣地大笑出聲,「花心思想辦法咱也許不成,但若要耍刀弄棍把那群搶錢的臭傢伙給打得滿地找牙,可絕難不倒本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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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3: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不就叫你別盡在外頭給咱們惹麻煩的嗎?瞧,這是什麼?」一記清脆有力的女子聲朗朗響起。

  「可不嗎?大姊,這回你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另一道清冷的女聲也加入。

  「兩位姊姊先別惱,我想雲哥哥當時定是走累了,才會停下腳步歇會兒的,雲哥哥,你說是吧?」此時,柔而甜的軟軟嗓音適時插入。

  「你別再替他講好話了,」清冷的聲調再起,語氣間又多了些不耐,「咱姊妹幾個不也都是兩隻腳不停地趕路,誰不會累、不會酸?怎就沒人像他一樣那麼自私,就只想著自個兒的舒服乘機偷懶呢?」

  「霜姊姊別誤會,似雪只是想,家和才會萬事--」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說,是我挑撥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是我故意沒事找他雲二少的碴囉?」

  「安靜!安靜!不准起內哄,都別吵啦!」豪氣干雲的女子再度出聲,壓住場面,抑制了紛爭。「老二,這情況你怎麼解釋?」

  「咳咳,」趙似雲清清喉嚨,百無聊賴地盤腿坐在地上,仰起頭,一臉散漫樣的說道:「輪到我講話了嗎?」

  破廟之中,趙家三姊妹的六隻眼睛全照在他臉上。

  無聲,喔,明白,就是在等他說話的意思……

  趙似雲懶懶地揚起手指,目標一滑,指向了貢桌上那個被揍昏的少年郎。

  「這人哪,可不是我招惹來的,是他自己要一跟頭跌在我身上,也絕不是我打暈的,當然,更不是我花力氣抓他胳膊、抬他大腿,把人家給擄回破廟的喲!」

  「可惡!咱姊妹們還不是聽到嚷嚷,為了救你才揍他的!」大姊趙似霞氣得一臉漲紅,扣住趙似雲的肩胛就想給他一拳好看。

  「大姊,打不得呀,雲哥哥容易淤傷流血--」小妹趙似雪急了,抓著大姊的衣袖輕聲呼喊。

  「是呀,打不得他的。」排行第三的趙似霜亦冷冷接口,跟小妹焦切的心情卻截然不同。在那相似的辭意間,彷彿多了一些嘲諷的意味。

  只見趙似雲忽地回過頭,對著老三故意一笑,「嘿嘿,沒錯,誰教我是咱們趙家的獨生子呢?怎地,羨煞我了吧?」

  趙似霜撇過頭,臭著張臉不再搭理他。

  沒錯了,這便是趙家人的相處之道。

  在人前,或者說在戲檯子前,他們一家四口是合作無間的「四場雨小戲班」班底兼台柱,但一下了戲,歸於現實之後,就總是經常這樣各說各話的局面居多。

  「喀……」

  此時,貢桌上忽有聲音響起,打斷了趙家人的「談話時光」。

  小妹趙似雪目光一亮,最先發覺貢桌上的人影出現異狀,連忙呼喚兄姊們注意,「好像……好像是他醒來了。」

  唔,醒了啊!

  其餘幾人一聽,立刻朝彼此互遞了一記眼色,接著便一個個陸續起身,緩緩踱向貢桌邊。

  「唔……」蘇流三忍不住哀歎,才一醒來便覺得渾身酸痛,無奈手腳遭縛,連眼睛、嘴巴都被遮掩住了,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來自個兒究竟發生什麼事。

  「醒啦?想起幹啥錯事來沒有?」趙似霞一喝,隨即使勁揪起他的領子。對對對,先耍狠佔到上風再說。「你是哪根蔥呀?竟敢爬到咱家二弟身上佔便宜?」--

  蘇流三疼得皺眉哀號,鼻頭一酸,忍不住疼,索性就淌出了幾滴眼淚來。

  「哇!厲害,比我還會演!」趙似雲一臉驚訝,笑著豎起拇指讚歎。

  「唔……」蘇流三先是猛搖頭,但一聽到面前這男子的說話聲,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麼,遂開始一個勁的狂點頭。

  趙似雲笑了,以食指輕彈著自己的臉頰,「哎喲,糟糕,難不成是瘋子?」

  「唔……哇……」蘇流三滿嘴含糊,聽都聽不清楚,但他不死心,硬是一心一意地想張口說話。

  就是他!就是他!錯不了的,一定就是這會兒在他面前的這個男子陷害他的!

  他記得自己聽見呼喚,本來好心想救人的,哪料到竟被人莫名其妙地給……怎麼揍暈的都不知道!

  「大姊,他好像有話想對咱們說。」趙似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著貢桌上那正在痛苦呻吟的蘇流三,看了實在心有不忍。

  「不成、不成,瘋子會咬人的。」趙似雲怕洩底,連忙制止了小妹的同情心。

  「可是……」趙似雪沉默了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方才大夥兒揮拳時她也有出力,「不管怎麼樣,畢竟咱們也有錯。」

  大姊趙似霞歎口氣,終於沒轍了,看來暴力注定行不通。

  從小,這趙家的老⼳就像是他們家的正義使者,誰做錯了事,被她那雙淚汪汪的眼睛一瞅,就一定立刻改過自新;誰和誰吵架了,被她輕聲細語勸慰幾句,保證不出一炷香的時辰絕對和好如初。

  有什麼辦法?誰教她是最善解人意的老⼳,是兄姊們都最憐愛的好妹妹呢?

  「喂,你是不是瘋子?」趙似霞拍拍蘇流三的肩,算是在盤問了。

  蘇流三拚命搖頭。

  「那要是咱們鬆了你的嘴,你會不會亂講話?」她再問。

  蘇流三非常配合,又是一陣狂搖,以頸部動作來表現他「有問必答」的誠意。

  「有哪個瘋了的人會承認他是瘋子的?」趙似雲扁嘴,不以為然地哼了句,還是堅持他的「玩到底」立場。

  不料此話一出,就立刻接到來自於三個不同方向的「關注眼光」,那眸光彷彿在對他說:就算是瘋子也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好、好、好,不逗他就不逗他嘛!」他舉起雙手投降,暗示願意配合了。

  於是一群人圍在貢桌四周,由大姊做主動手取出蘇流三嘴裡的東西……

  「救……救命!愛主子救命啊!他們……他們想搶劫呀!」蘇流三一得到機會,立刻聲嘶力竭地狂叫。

  「還是快塞回去。」趙似雲當機立斷,將破布重新塞回蘇流三的嘴,截下他掙扎著仍想吼出的呼救。

  「瞧他這樣愛亂講話,幸虧當初沒讓他瞧見咱們的模樣。」老三悻悻然地開口。

  不對……好像有瞧見誰喔……

  姊妹們心有靈犀,極有默契,頭一撇,將目光全投向了他們家的惹禍男丁。

☆☆☆☆☆☆☆☆☆☆☆☆☆☆☆☆☆☆☆☆☆☆☆☆☆☆


  鳳愛帶著一隊人馬,循著北運河沿岸展開搜索。

  「愛主子,小的在那頭草叢堆裡撿到一頂可疑的錦帽。」有人急著邀功,連忙搶在眾人之前將發現到的「證物」面呈主子。

  鳳愛不吭聲,垂睫睨著手中的錦帽。鑲在帽簷上的那塊玉還是她去年過年時賞給小三子的呢,沒錯,這頂帽子的確是小三子遣落的。

  這就證明,小三子的確曾經行經此地,也確實曾在這兒遇上了什麼。

  正當鳳愛埋頭苦思之際,另一批由東岸跟上來的人馬亦趕來會合,帶頭的那人趕緊下馬回報最新狀況。

  「啟稟愛主子,船上屬下已徹底查過,沒留下任何打鬥痕跡。」

  「嗯,那金子呢?」這才是鳳愛關心的,她那一船的金子呢?

  帶頭的領隊面有難色,「小……小的沒用,還是……沒找到。」

  這群人全是「利滾利大錢莊」旗下養的馬隊成員,只因平常錢莊裡流通的財務量極大,有時客人若上門提存大筆款子,總得派人隨侍在旁保護安危才妥當。

  倘若客人交易的東西不是銀子,而換成其它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房契地契、古玩珍品……之類的東西,那可就得由錢莊這邊派人去點收了,因此馬隊挑選的人才勢必得要有一兩下功夫底於才行。

  「沒找到,」鳳愛睞了一眼,抿唇淺笑,「那你還有膽子回來見我?」

  「呃……」那人冒著冷汗,「不……不過,屬下在船上倒發現了一樁怪事--」

  「喔,說來聽聽。」

  帶頭領隊箭步一挪,朝鳳愛的身側悄悄倚近,壓低聲音打小報告,「屬下發現,那些金子雖然不見了,可裝金子的箱子卻仍舊好好地被擱在船上,一箱也沒少。」

  鳳愛凝眸思忖,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忽地認真了起來。

  金子失蹤,裝金子的箱子卻沒被搬動也未遭破壞?

  那一船的金磚、金條沉甸甸的,不拿大箱子裝載還真沒法子搬運。怪了,難道搶匪行搶不圖方便嗎?為啥竟捨棄簡單的方法而要另外費事兒呢?

  「這部分確實可疑,」鳳愛抬起臉,勾魂似的嬌媚眸子恰和面前的領隊迎個正著,她忍不住嘲弄道:「也好,留著你總算還有點用處。」

  「謝……謝愛主子……」

  驀然間,微濕的土壤像被嚇壞了似的猛打哆嗦……

  眾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彷彿感到一陣天搖地動的震撼驟然逼近,才不過須臾光陰,又陸續聽到震耳不絕的馬蹄聲。

  「地……地在震哪!」有人開始不安地嚷道。

  「是……是不是搶匪又回過頭,想……想搶第二次呀?」

  「媽呀!俺還不想死,俺還沒討媳婦兒呢!」

  大夥兒七嘴八舌,人心浮動,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給嚇得慌了陣腳。

  「夠了,沒膽的全滾回去吃自己!」鳳愛扭頭喝道,神色鎮靜而倨傲,轉身一蹬上馬,提起她背上的雙刀迎向前方。「留下來奮勇抗敵的,回去後帳房領賞。」

  才一句話,士氣大振,愛主子的那句領賞……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呀!

  「衝啊!衝啊!回去領賞囉!」

  他們快步追上愛主子的那匹栗色駿馬,械鬥前的威嚇之辭聽來實在異常喜氣。

  隔著叢叢野草,鳳愛尚看不清此刻正從西面迎來的「敵人」究竟是何模樣,但隱隱之中,卻又因聽到對方一路叫囂著:「殺呀!殺呀!」的暴戾之氣,間接印證了他們是敵非友的想法。

  「殺呀!殺呀!定要殺他個屁滾尿流、肚破腸流不可!」

  柳蟠龍身騎赤馬,手握鋼刀,只瞧馬鬃豎立、馬尾狂甩、馬蹄飛奔,那副張狂發飆的模樣恰恰跟它主子這會兒的模樣真有幾分神似。

  一群尾隨在柳蟠龍身後陪著喊殺、喊打的隨從們,個個也學得賣力,深怕吆喝得太小聲,會令大當家的誤會自個兒不夠忠心。

  妙哉!妙哉!兩方人馬喊得都挺大聲,但驅使他們努力的動力卻各有不同,一邊是求於利;一邊則是恐於威……

  緊接著,兩邊勢力終於衝破阻礙,對峙在一灘淺淺的沼澤地兩端。

  鳳愛扯住韁繩,以刀柄磨蹭馬兒的腮頰,暗示它隨時準備行動,「敢問閣下是路過這兒?還是有備而來?」

  「喲!還是個水噹噹的妞兒呀!」柳蟠龍扁嘴斥笑,撇頭向身旁的隨從們,使了個好不正經的眼色,「千萬別告訴旁人你們大當家的欺負娘兒們,這啊可是她先使壞擋了咱們的財路,知道唄?」

  「看來你們這幫搶匪是存心回來找碴的囉?」鳳愛冷冷一睨,眼中佈滿了不屑。

  過分,簡直欺人太甚!搶了金子還不知足,竟然貪得無厭又想再幹一票!

  眼前這搶匪的裝扮還真是名副其實,一看就是會打家劫舍的搶匪樣。

  就瞧這來人騎在那匹赤馬上,頭頂紮了條跟馬轡一模一樣的五彩花麻繩,散下的流蘇披垂至肩,每每隨著他的大動作而甩呀甩的,搖晃不休。

  那眉也是,粗粗濃濃的,不正經地猛對著她挑釁兼調戲,看了就惹人生氣!

  還有那一雙銅鈴似的大眼也生不對地方,明明就是個土匪頭子嘛,老天爺做啥還賞他那樣一雙看起來如此燦亮的明朗眼瞳?

  最可惡的,首推他那落腮鬍堆中的一口白牙了哩!哼,當個搶人錢財的盜匪有多了不起的嗎?居然還好意思笑,更惱人的是,還笑得如此毫不掩飾!好像深恐別人不知他牙齒有多白,才故意把嘴笑咧得那麼誇張離譜似的。

  討厭!討厭!完全不入她的眼!鳳愛幾乎想尖叫了。

  「找碴?」柳蟠龍挑眉吼道,一時激動,竟只聽到後面的話,卻漏了前面那句最關鍵的「搶匪」字眼,「是你這惹事的娘兒們在找本當家的碴吧?也不去探聽探聽,居然連『蟠龍第一號』的錢也敢搶啊?就怕你是拿在手上也沒膽量花!」

  「呸!髒人干髒事兒。」

  就瞧鳳愛忿忿執起雙刀,突地駕馬衝向柳蟠龍,在還未撞上他的人及馬之前,身子騰空一翻,雙刀筆直地朝柳蟠龍腮邊的那撮糾髯交叉一揮--

  「再罵呀,倒要瞧瞧你那撮大鬍子底下的嘴究竟有多髒!」

  完事後,她很故意地甩了甩雙刀,低笑,朱唇輕輕一吹,乘勢將刀鋒上殘留的胡碴給吹掉了。

  轉眼間,柳蟠龍彷彿威風不再,兩邊腮幫子上的鬍子各被削了一小撮,不多不少,卻剛剛好漏了一丁點對稱的空隙。

  他睜大眼瞪著正前方,眼前,這嬌俏的娘兒們菱唇微噘,英姿煥發的神采魅惑著他的雙目;他張大了嘴,喉頭間發不出丁點兒聲音,幹幹澀澀的,像莫名其妙被卡了顆核子一般,難不成這滋味就是他平日在澡堂中聽弟兄們瞎扯的那種什麼「看對了眼」嗎?

  嘖嘖嘖,瞧呀,這身子真是俐落得沒話說,那雙刀在她手上,簡直活像長出一對銀光翅膀的鳳蝶,就這麼飛啊飛的翩翩然停在他面前……

  完了,完了,這次他鐵定完蛋了啦!

  這舞著雙乃的姑娘幻化在他眼前,就好像一塊味道鮮美的嫩羊肉,無奈卻燙得他吞不了口。而她唇畔才剛綻開的那一抹笑,根本和他種在後院裡的那株嬌艷玫瑰沒兩樣,一樣美得可愛,一樣多刺扎人。

  忽地,身旁有聲兒竄出,躲在他背後畏畏縮縮地提醒,「啟……啟稟大當……大當家的,她……她壞了……壞了您最在意的……」

  是喔,他向來最在意的……啊!鬍子?!

  柳蟠龍這才醒悟,吸了吸氣,作夢一般地伸手朝他的腮邊摸去,這一摸,氣得他怒火亂噴,所有的綺麗美夢全被燒得精光,再粗魯的話都罵得出口了。

  「哇!不要命了,敢動你祖爺爺我的門面,是皮癢不想留全屍了是哏?看本當家的怎地教訓你這不聽話的臭丫頭!」

  鳳愛忍住笑意,不把他的「教訓」看在眼裡,任性一睨,瓜子似的下巴仰得高高的,偏不信他能耐她如何。

  「來呀,看你能有什麼厲害的本事兒治得住我?要是會怕了你,我鳳愛的名字就倒過來讓你臭罵三百遍。」

  鳳愛,倒過來念……愛鳳,怪了?這有啥好拿來當交換條件的?該不會是最新式的整人招數吧?

  柳蟠龍拳握鋼刀,齜牙咧嘴的,雖邊動腦筋想著她的話,但卻壓根無法理解。

  唉!管他的,聽不懂就算了,反正他倆注定要為了這搶錢和削鬍子的恩怨在此大拚一場,無論誰輸誰贏都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的,那還浪費精神想這些做啥?

  「弟兄們,活動筋骨的時候總算到了,」他揚起鋼刀,在空中兀自揮舞幾圈,再將鋼刀舉至前方,做好下指令的預備動作。「聽好,誰敢放過一個,本當家的就絕不饒他!」

  「是!大當家吩咐的是!」眾隨從心口一致,都沒膽子惹毛主子。

  「聽見沒?人家這群不怕死的搶匪不放過咱們呢!」鳳愛優雅地伸展雙臂,讓她兩手中的雙刀先吸取天地精華,好等著待會兒剃光他的大鬍子。「甭忘了,只要沒替我丟臉的,將來回去都可以--」

  「衝啊!衝啊!沒丟臉就可以回去領賞囉!」大夥兒爭先恐後,鬥志激昂,奮力朝對面沖刺--

  「喲,玩真的,那咱們也只好全力奉陪啦!上啊!統統給我往前街沖」柳蟠龍氣勢也不輸人,吼得震天價響,就怕人不知他平常最愛逞兇鬥狠。

  兩方交手,就這樣「意氣用事」地在這塊濕沼地中展開了一場搏命廝殺。

  才不過轉眼之間,污泥亂濺,髒水飛散,一群人或滾或爬或互毆,狼狽得全像一隻隻在泥濘裡滾過幾圈的肥豬仔。

  而拚鬥「層次」較高的,則索性策馬朝對方的陣地胡衝亂撞,能扳倒一個算一個,只要能讓主子臉上有光,相信主子是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至於他們彼此的主子呀,這會兒正騎在各自的駿馬上,一下子刀光猝閃,一下子刀聲鏗鏘,打得真是難分難捨,呃,是不相上下,根本沒空理會他們。

  此刻,野草叢中,不知什麼時候竟竄出三顆頭顱。

  「大姊,咱們這樣真的不要緊嗎?要不……還是先回破廟躲一躲吧!」趙似雪哆嗦著,扯了扯大姊的衣袖怯怯發問。

  「噓,不要亂動,這兩方人馬看起來都不好惹,咱們還是……還是……」趙似霞搔搔頭,忽然忘了那句話該怎麼說來著。

  「大姊,這叫隔岸觀火。」趙似霜回道,忍不住搖頭,補了記白眼。

  「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趙似霞紅著臉,點頭稱是。目光繼續盯住前頭的「戰況」,忽地,眼睛像被啥東西刺了一下似的,她連忙眨了眨,再用力瞪向某道漸漸移動中的……殭屍嗎?

  「大姊……」老⼳也瞧見了。

  「老三,你眼睛花了沒?」趙似霞將重任委以他們家最冷靜的三妹。

  「嗯,沒錯,是他。」沒想到老三竟然冷靜成這樣!

  「可……可是……他不是被綁在破廟裡嗎?咱們怕事跡敗露,不是還特別留了老二在廟裡頭看守的嗎?」說曹操曹操到,她才剛點名趙家老二呢,便已瞧見一張懶洋洋的熟悉笑臉居然出現在對面草叢中,朝她這邊打招呼。

  「大……大姊,不……不好啦!」趙似雪纖指一移,指向了那一蹦一蹦正往混亂裡跳去的「白面少年殭屍」。

  趙似霞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沒錯,家有逆弟,是真的不太好啦!

☆☆☆☆☆☆☆☆☆☆☆☆☆☆☆☆☆☆☆☆☆☆☆☆☆☆


  對陣了數十招,柳蟠龍還是沒擒下眼前的這只嫩羊,哇!不對,是俏姑娘。他邊想邊笑,鋼刀順勢畫圓一掃,若有似無地同對手的雙刀嬉戲著。

  若真論武功,恐怕他仍在她之上,這場架他自然沒使出全力了,存心想要和她打打鬧鬧,看能不能在刀口下培養一下「感情」的。

  對峙過程中,柳蟠龍已大致摸透了對手的出招策略,於是他便時常藉著她刀法上的攻勢,和自己的寶貝鋼刀來一場「打情罵俏」。

  「嘿嘿,再美的姑娘也吃我一記『五湖四海大炒鍋』唄!」

  「鏘!」雙刀一擋,露出鳳愛不搭理他的冷面容,她在他眼前轉身迴旋一圈,奮力將他的大鋼刀給格了開。

  「唔,不賞光呀?」柳蟠龍濃眉一皺,大鬍子裡的嘴竟然不搭調地嘟了起來,「別人都曉得要趁熱吞了這『大炒鍋』的美味哩,『愛鳳』姑娘你怎麼不愛吃?」

  「閉嘴,你這滿口渾話的臭土匪!」鳳愛臨空一砍,刀法犀利地劈向她肩旁那只正準備靠上來的「鹹豬手」!

  「哎喲喂呀!」柳蟠龍大叫一聲,卻不是真氣惱她對他的凶狠。老實說,她愈凶,他反而愈愛看呢,瞧那蜜桃紅似的臉頰多迷人啊!「愛鳳你不愛我炒菜的刀法也就算了,做啥還想砍了我吃飯的傢伙哇!」

  「混蛋!你敢再叫一聲『愛鳳』試試看!」欺人太甚,她又還沒輸。

  柳蟠龍興致好,索性吹了記口哨,他咧嘴笑了笑,「是你叫我這樣叫你的。」

  「你又還沒贏!」她使勁一揮,遂將其中一把刀順著他的方向射出去--

  柳蟠龍知她性情烈,必會為了想勝他而使出險招的,但這招……哇,也真是太危險了呀!一不留神難保不會誤傷了她自個兒。

  那刀兒的力道凶悍,看來若不能砍在他身上,勢必會折返回去衝向她!

  不行,不行,那樣玫瑰花般的驕姿,怎禁得住毀容的打擊呢?

  他才這麼一想,旋即起身一躍,將飛起的身子迎空展開了一個看起來不甚體面的「大」字,掌風一撥,順勢把她的那把刀給稍微「撥」向他的胳膊邊。

  好吧,這回就假裝輸一下好了……

  「噢!」他哀叫了一聲,那刀鋒刺下去的瞬間還真的有點疼。

  「怎麼樣?就說了你贏不了我的吧!」鳳愛單手扠腰,掩不住她得意的笑靨,睇向他,一副可以考慮要不要原諒他無知的表情。

  就瞧柳蟠龍一句話也不吭,半瞇著眼,忍著痛從胳膊上拔出那把刀,然後驀地倚近刀鋒,嘴一湊,竟自個兒舔掉了他留在刀上的血。

  「你……你……噁心!」鳳愛跳腳,失態地尖聲罵道。

  「對不住,我是想,刀子終歸要還給你才好,」柳蟠龍舉步向她走去,對於鳳愛臉上的嫌惡不以為意,反倒覺得她這樣喳呼亂叫和他挺配的嘛!「聽人說姑娘家總是比較愛乾淨,我……我弄髒了它,當然要想法子替你抹乾淨。」

  鳳愛趕緊闔上眼,一時間,只覺胃裡發酸,強忍著喉頭中一陣陣的嘔吐感。

  糟糕,不得了,她甚至恍惚以為,方纔他那一嘴舔上去的,竟好似她的臉--

  「唔……」此時,另一頭的蘇流三正奮力地跳,一步接著一步,汗流浹背依舊使勁地跳。

  再睜開眸子,鳳愛已眺見了那道在混亂中蹦呀蹦的朝她跳來的身影。

  「小三子!」她忘情地嚷道,立刻撇下身邊的敵手,奔過去迎接蘇流三。

  柳蟠龍愣住了,脖子一扭,目光緊追著她的身影跑。

  她的刀還在他手上耶,就這麼撇下不要了嗎?怪了,有啥大事會比習武之人手中的武器還更重要?

  他愈瞧愈不對勁,愈瞧臉色就愈臭。

  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個沒頭沒腦鑽出來的小白臉是誰呀?憑什麼無故打擾他倆的過招比畫?

  天哪!不會吧?她居然還衝著那來路不明的臭傢伙笑!

  一股醋酸的滋味兒湧上心頭,柳蟠龍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忿忿不平地射向前方。

  摹咬著牙,兩手各抄起兩把不同尺寸的刀,一把是他的,一把則是她的。

  「小三子,你到底跑哪兒去啦?大夥兒全找不著你。」鳳愛邊問,邊替他解開綁在手上和腳上的繩索。

  「唔……啊……」蘇流三比手畫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將這一路上的驚險遭遇趕緊向主子報告。

  「喔,我差點忘了,」她先扯下他嘴裡的布,旋即再轉身,朝沼地上高聲一呼:「停!咱們這邊已經贏了,大夥兒可以停手休戰了。」

  她贏了……柳蟠龍暗自扁嘴,是他故意放水讓她的好不好?

  鳳愛從馬背上取下那頂鑲了美玉的錦帽,按著蘇流三的腦袋瓜子給戴上去。「好了,輪到你給我解釋清楚。」

  「愛……愛主子,小……小三子遵照您的吩咐,一路上都很……很當心,盡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劫了你的是鬼囉?」

  「不……不是……他們是……是人,活生生的、會講話、會吵架……還……還會揍小三子的一群人。」

  「一群?那麼到底是幾個?匪窟在哪兒還記得不?還有,你是怎麼從惡人手裡逃出來的?最重要的是,金子呢?」鳳愛一古腦的問,眸光輕轉,思緒飛快。

  蘇流三搖頭,一問數不知。

  他只記得方才在破廟中,眼睛才一睜開,就發覺自個兒眼上的布已被人取下,感覺呢,好像有人存心想放他走,卻又不想做得太明顯……

  而他從頭到尾根本都沒有機會好好見見那群綁架他的搶匪呀!

  就在這時,草叢中忽地冒出一記呵欠聲……

  「誰?好大的膽子,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

  柳蟠龍衝上前,大鋼刀奮力一揮,像是要把自個兒的「情場失意」全發洩在這一刀之下似的。

  「哇!不要!」

  不料,他這廂揮下的草叢裡沒出聲兒,倒是對面的草叢間竟出其不意地響起一陣尖叫。

  下一刻,不管這廝的刀再如何鋒利、這群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強,瑟縮在草叢中的趙家三姊妹再也按捺不住驟失親人的悲痛,全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嗚哇……」

  「死……死得好慘呀!」

  「那麼狠的一刀,那傢伙一定成了無頭亡魂了啦!」

  就在這當口,卻只見柳蟠龍蹲下去,從亂草堆中拎起一縷幽魂,呸呸呸,拎起一個睡癱了的俊公子。

  「呿!竟是只軟溜溜的大懶蟲,虧得本當家的還費勁砍草咧!」

  「嗯,真癢……好困哪……」趙似雲翻個身,一把攬住高頭大馬的柳蟠龍。

  「啊……啊……」蘇流三驚慌失措,指著柳蟠龍懷中的睡男子,抬頭猛跟愛主子使眼色。

  「想起金子在哪兒了?」鳳愛問。

  「不……不是……是……是他……是他啦!」

  蘇流三一顆頭搖得讓人眼花撩亂,不懂愛主子為啥一直老問金子的事?那些金子不就好端端地待在船上的大箱子裡嗎?

  鳳愛遲疑片刻,兀自理了理小三子顛三倒四的話,揚手指向草叢,「是他?」

  趙家三姊妹一聽,歇止了哭聲,為了從刀口下救出他們趙家唯一的獨子,口徑一致地喊道:「不是他!」

  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彙集在柳蟠龍和趙似雲這兩名男人的身上。

  「講清楚,劫了你的人是他還是他?」鳳愛嚷著,忍不住急躁了起來。

  怎不急呢?方纔還跟人家莫名其妙打上一架,別到頭來根本只是場鬧劇啊!

  躊躇了老半天,蘇流三瞪著那張睡眼惺忪的睡臉,忽然之間又不那麼確定了。唉,誰教他當時根本沒瞧清楚狀況就讓人給揍暈,雖然被揍之前撞見的人是這懶洋洋的瞌睡公子沒錯,但之後的情形,他有大半是意識不清的……

  「噯,困哪!」趙似雲把頭埋入柳蟠龍胸膛,夢囈似地低聲呢喃:「噓,別吵了,這兒捻匪四處流竄,不平靜得很,錢財一定得看緊才好。」

  眾人沉默,皆被他的這番夢話搞得摸不著頭緒。

  「那張七千兩的銀票還在他身上,沒被人搶走,至於金子嘛……」趙似雲抿了抿唇,終於還是準備鬆口了,有啥辦法,都玩到底了他們還是沒人猜到。他歎口氣,將手指朝外一指,指向遙遠的河岸邊。「這小子無緣無故就昏倒在我面前,怕他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一船的金子就真被人給劫走,我索性擅作主張將金子先扔下了船,這會兒,應該全沉在船底吧!」

  一船的金子被扔在船底竟然無人發現?到底是扔下去的人太聰明?抑或是找金子的人太愚昧?

  「來人啊,快把金子給打撈上岸,記住,這回一塊也不許少!」鳳愛眼中泛著精光,悄悄睨了對面的人一瞬,遂移步走向他。

  柳蟠龍心兒怦怦亂跳,她來了,玫瑰花來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了!

  「呃,那個……我……」他臉頰泛紅,像溺水似的,剛才逞威風時的那股勇氣這下全化成了泡沫。「我也下水幫你一塊撈金子去。」

  「喔,隨你。」她未置可否,眸子一瞟,定在柳蟠龍懷裡那仍在裝睡的男子身上。「倒是這個人,我要了,你把他放下來。」

  「什麼?!你要他!」柳蟠龍咆哮道,這麼一吼,可真是掀濤又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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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清早,柳蟠龍躺在床上,還未醒透,就先被一陣敲門聲給打擾了。

  「誰啊?也不睜眼瞧瞧,天都還沒亮透呢,吵個啥勁呀?」他抱怨,扭頭又往被窩裡鑽進去。

  「啟稟大當家的,大廳上坐了位鳳姑娘在等您,」門縫中,傳進老管家略帶微顫的說話聲,「喔,她交代了,說自個兒是『利滾利大錢莊』的掌櫃。」

  「鳳姑娘……哪位鳳姑娘呀?」柳蟠龍睡意朦朧,正準備再和周公大戰數回合才肯罷休呢,哪記得自己曾上哪處牌樓結識了一位姓鳳的姑娘?

  鳳……好怪的姓,是鳳凰的那個鳳嗎?

  「呃,這位鳳姑娘倒沒多介紹,只是氣呼呼地嚷著說……」老管家猶豫了一會兒,思忖著該不該據實稟報,唔,那鳳姑娘瞧上去挺悍的,還是甭惹為妙!「您要是再不下樓去見她,她就會……就會親自上來削光您的鬍子。」

  鬍子……他的鬍子……柳蟠龍醒了一半,伸手摸了摸腮邊新長出的胡碴。

  於是他揚唇笑了笑,好險,它們還在。

  恍惚之間,他猛然睜開眼,愣住了,呆望著房門外的模糊身影。

  呃,不是作夢,方才真的是管家在同他說話。

  「對了,管家,」柳蟠龍輕喚,一副不敢置信的恍神樣,「你說的那位鳳姑娘,是不是雙眼帶俏,小嘴兒總氣呼呼地噘著,愛仰高她的下巴,看上去很驕氣似的?」

  「老奴愚鈍,老眼實在昏花,看不出這位鳳姑娘驕不驕氣。」老管家嚥下一口口水,「不過,她人一進廳中,就擱了兩把刀子在桌上,看起來……的確嚇人。」

  「那就沒錯啦!是她!是她了啦!」柳蟠龍跳下床,臉上的神情既驚又喜。

  連忙慌慌張張隨便打水梳洗一番,旋即套上罩衫,束起亂髮,佩上他心愛的五彩環腰,最後再臨鏡照望一番,嗯嗯,不錯不錯,看上去還挺體面的嘛!

  這好消息從天而降,完全沒個準頭就突然轟上了他的心房,太意外、太驚喜了,沒想到她居然會親自登門拜訪他!

  原來自己不是在作白日夢,那天的匆匆一瞥也的確真發生過的;原來他偷偷看上眼的那株玫瑰竟然是真的耶!

  柳蟠龍連街帶撞,一路從「龍眼居」出發,直朝大廳狂奔而去--

  「來了,來了,甭急,甭急,本當家這就來啦!」

  大老遠的,候在廳中的鳳愛便聽到某人氣急敗壞的嚷嚷聲,她眉心微蹙,捺住性子,舉盅飲下一小口溫熱的香茗。

  「鳳……鳳愛姑娘,」柳蟠龍大步一邁,挨在廳門邊先對她咧嘴傻笑,開心到連氣兒都忘了喘,「呵呵,你……你來啦!」

  鳳愛一臉沉靜,只簡單的、禮貌性的頷首示意。

  「咱們很熟嗎?算上這回,應該不過才見過第二回罷了,怎地你就熱絡地叫起我閨名來了?」

  「呃……」柳蟠龍臉色略僵,興匆匆的心情才一會兒就被她的冷水給澆熄。

  下一瞬,他不悅的表情就更明顯了,就在他一轉臉瞥到了她身邊的那兩個人之後。

  「咦?你還帶他們兩個傢伙到我的地盤上?」他怒目瞪著陪在她兩側的蘇流三跟趙似雲。

  鳳愛一抬眼,只覺得此人怪裡怪氣得很,她帶誰出門辦事還得先經過他的批准嗎?發什麼脾氣啊?還齜牙咧嘴的擺臭臉恐嚇「她的人」。

  「我就開門見山,不說廢話了,」她擱下茶盅,起身踱向柳蟠龍,「今兒個我是來尋回咱們錢莊不見的金子。」

  「金子?」柳蟠龍愣了片刻,一時間還來不及把她說的話跟他之間做聯想。

  「沒錯,」鳳愛點點頭,指示道,「小三子,念。」

  蘇流三見狀,立刻攤開那本記錄得密密麻麻的帳冊,開始朗聲念道:「金磚三千,裝滿三十箱;金條六千,裝滿十二箱;金元寶八百錠,裝滿八箱。」

  「現在呢,從河裡撈回多少?」鳳愛輕聲一咳,有意無意地睞了柳蟠龍幾眼。

  「打撈起來的金磚,估計有兩千九百九十八塊,金條維持六千,金元寶則剩下七百六十五錠。」

  「算清楚不,帳房有無估錯?」

  「回稟愛主子,帳房算得一清二楚,絕沒有差錯。」

  「嗯,好,」鳳愛又扭頭望向趙似雲,「你說,那日你把所有的金子全扔下船去了是吧?」

  「當然,」趙似雲兩手一攤,「那堆金子很重耶,帶在身上才費力氣呢,我可沒那麼笨,要是想偷的話早就帶著它們遠走高飛了,哪會告訴你們藏在何處。」

  「所以……」鳳愛清澈的眸子一凝,映在柳蟠龍那張聽到發怔的臉上。

  剛好,柳蟠龍也正巧望住了她。

  「你該不是在懷疑我吧?」他吼道。

  「沒法子,照理推算,你確實有嫌疑,否則你我非親非故,你當日何須自告奮勇替咱們錢莊下水撈金?」

  「那是因為我……」哎呀呀!還不簡單,不就因為本當家的第一眼便看上你這株帶刺的玫瑰啦!可是……肉麻死了,這話兒教他怎麼說得出口嘛!

  鳳愛仍舊保持冷靜,唇畔甚至還掛著一抹淡然的笑,一副算準了他定是偷金子的賊般的那麼自信。

  就因為如此,柳蟠龍現下才更惱火--她竟然第一個就懷疑到他頭上來!

  他寧願能有機會同她大打一架,或被她熱辣辣地罵上一場也好,再怎樣都比現在這樣子被人指著鼻子冷嘲暗諷的強。

  「不公平!不公平!」柳蟠龍上前揪住鳳愛的手腕,很激動地大嚷,壓根忘了自己的大當家身份,也不顧底下人瞧了會不會被嚇到。「你就寧可相信那本破爛帳冊跟他們的一番鬼話,也不肯信我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難道我不該相信我自個兒的人嗎?」她回問。

  什麼用不用、疑不疑的?柳蟠龍完全聽不懂她在扯些什麼?這跟他希望她相信他不是個偷金賊有何干係?

  見自個兒從頭到尾處在下風,柳蟠龍實在氣不過,臭著臉,揪住鳳愛身畔的趙似雲,就是一陣恨不得宰了他的凶樣。

  「我警告你,你這張嘴別亂嚼舌根,去跟……去跟她講,告訴她咱沒偷她的金子!」

  「天地良心,我沒說金子是柳大當家偷的啊,」趙似雲露出苦笑,肩膀被人扭著,胳臂讓人給架住,回頭望著鳳愛,「那些金子、金塊是我親手扔下船去的沒錯,呃……不過你們也曉得,河水無情,潮起潮落,連四肢健全的人都會被沖走了,更何況是沒手沒腳不會游水的金子呢?唉,難保不是被衝散了嘛!」

  「沒錯!沒錯!是有這個可能,鳳姑娘,你要相信我!」柳蟠龍大聲附和。

  「哼,」她冷冷回他,「我怎可能相信一個偷金賊的話?我既不信你的謊話,也不信你底下的人手腳乾淨。」

  「那……那我也相信我自個兒的人,他們不可能偷你的金子,我……我也……」他邊說,邊瞪著蘇流三手裡的那本帳冊,火氣一來,索性衝上前一把搶過來撕爛它!「我也敢以性命擔保,我柳蟠龍絕沒拿你一錠金子!」

  「這下可好,讓你把證據給毀掉了。」鳳愛轉身離去前,扔下這麼一句。

  「不、是、我、偷、的!」

  柳蟠龍耗盡力氣,幾乎喊啞了嗓子,乾瞪著廳外那抹婀娜身影,從沒覺得自己如此委屈又不甘心過。

☆☆☆☆☆☆☆☆☆☆☆☆☆☆☆☆☆☆☆☆☆☆☆☆☆☆


  這日,「利滾利大錢莊」天津分鋪隆重開業,招攬了無數的賀客上門。

  店頭內,櫃前櫃後一樣的忙,就瞧夥計們個個是邊撥算盤、邊數銀子,根本沒人得空喘口氣兒歇息片刻。

  「愛主子,忙了一整天,您也該歇會兒吧?」蘇流三端了盅養氣活神的補品,候在總帳房外等待主子召喚。

  他這主子,平常只要一忙公事,一兩餐忘了進食也是常有的事兒,為了主子嬌貴的身子著想,他這管事兼跟班便只好經常「裝老頭兒」跟在她身後,隨時嘮叨她莫忘了正常作息。

  「喔,午茶時刻又到了嗎?」鳳愛揉揉眼,從一大疊帳冊中抬起臉來。

  蘇流三笑了笑,一聽主子這麼回復,就表示他可以進去「打擾」了。

  「主子,您連午膳都還沒動呢!」瞧,那一桌的菜式擱在原處動都沒動,只不過是由熱變冷而已。

  「真的嗎?」鳳愛皺眉,鼓著腮幫子,認真地想了想,片刻後,旋即綻唇,笑彎了一雙明眸,「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真覺得有些餓了呢!嘻,原來是沒吃飯。」

  「唉,愛主子,」蘇流三歎口氣,恭恭敬敬地替主子掀開盅蓋,呈上湯匙,「您就好心可憐可憐小三子尺,您瞧,您一餐忘了吃,小三子就揪心一次,再這樣子下去,小三子早晚會讓您的『健忘』給嚇昏的啦!」

  鳳愛笑著,故意白他一眼,舀起湯匙,才幾口便吃光了補品。

  「你啊,就求菩薩保佑別那麼容易就被嚇昏過去,要不,沒你這囉唆鬼在後頭碎碎念,我可是有幾餐就忘幾餐的喲!」

  主僕倆有說有笑,沒留意店頭上的動靜,直到有人慌慌張張趕來通報……

  「愛……愛主子,外頭……外頭有個……有個大爺,領著一群凶巴巴的人,扛著好幾具大箱子,吆喝著要找錢莊掌櫃的。」

  「別是來鬧事兒砸場的!」鳳愛扔下帳冊,一溜煙衝出總帳房。

  一見佳人匆匆迎來,柳蟠龍馬上提起精神,擺出親切笑臉,挺起胸膛,緊張兮兮地振了振衣衫,這表情可是他昨兒個在鏡前練了一晚上的成果耶!

  「聽說城裡新聞了一家錢莊,原來……原來……」他努努嘴,尷尬地拍了拍自個兒彷彿僵掉的腮幫子,「原來就是鳳姑娘你開的呀!」

  這樣的開場白,任何人都聽得出其中的「刻意矯情」。

  「是啊,今日頭一天開業,來者皆是客。」鳳愛回以嬌媚的笑,親自為他奉茶遞瓜果。錢莊裡人來人往,進出都是大把的銀子,她得隨時提防手腳不乾淨的人藉機惹事才行。「承蒙柳大當家的大駕光臨,敢問是路過還是--」

  「存錢!」柳蟠龍就怕人不知他有錢似的,很故意地張揚起來,「很多、很多錢。」

  「喔,存錢哪!」鳳愛柳眉輕佻,也很故意。

  「是啊,是啊,本當家今兒個是專程為鳳愛姑娘捧場來的。」 

  「柳大當家,咱們錢莊向來有條規矩,不曉得您知是不知?」

  「啥規矩?有錢也不行嗎?」柳蟠龍面露狐疑,不懂她臉上那是什麼神情。

  真不懂女人家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令她們不板著臉、不冷言冷語的呢?

  嘖嘖嘖,想他柳蟠龍平日多風光,幾時曾對個女人如此用心巴結過?人家都擺明著瞧他不起了,他還盡想討她歡心。唉,看來他真是栽跟頭了。

  「首先,本錢莊不收贓錢。」

  「髒……怎麼可能會有髒錢?」柳蟠龍拍胸脯保證,「放心好了,我帶來的錢絕對乾淨得很,每一錠銀子都擦得發光、發亮了才擱進箱子裡。」

  鳳愛不願驚動眾人,又希望能有辦法使他知難而退。

  於是,她朝他挪近一步,以手掩唇低低說道:「所謂的贓錢,是指那種來路不明、或偷或搶或拐騙到手的錢。」

  柳蟠龍眉心一皺,不滿地高聲嚷道:「我的錢很乾淨!」

  剎那間,四週一片沉寂。

  無論是櫃前、櫃後,所有人全停下了自個兒手邊正在進行的事,一雙雙眼睛都盯住她和他的一舉一動。

  「呵,要存錢不是問題,」鳳愛不得已,只好乾笑幾聲草草收場,「只是……我是替柳大當家的設想呀,您想,從香河鎮到這兒,最快也需耗費半日的路程,您將錢存在本錢莊,到時提領不是挺不方便的嗎?」

  這倒有趣了,她開錢莊做生意,竟然做到想拜託客人別上門!

  「哪兒的話,方便得很,本當家不僅輕功了得,馬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總而言之,他就是賴定了要在這錢莊開個戶頭就對啦!

  鳳愛瞪著他那副死皮賴臉的模樣,咬緊牙關,心中忍不住暗潮洶湧。

  她聲音低到不能再低,「你就是硬要存在我這兒就對了是吧?」

  「沒錯,就存在這兒。」柳蟠龍撓撓鬍子,咧嘴笑得開懷,他指使手下將一箱箱裝滿銀子的木箱扛上櫃檯,一面囑咐道:「小心小心,我這人向來重感情,這銀子雖不比金子重,可也得認真對待它才行嘛,本當家就算賺錢賺到手軟,也還是非常珍惜和每一錠銀子之間的緣分!」

  好,既然命裡注定躲不掉了,那她就只好見招拆招了吧!

  「來人,替柳大當家的端張椅子,另批人也甭閒著,趕緊把這幾箱銀子盤點清楚,一個蹦子兒都不許有差池。」鳳愛心一橫,旋即交代下去。

  才不過一轉眼,人人都動作起來,錢莊裡又恢復了先前的忙碌情景。

  柳蟠龍乖乖坐在椅上,手指頭輕敲大腿雀躍地打著節拍,一雙眼則眨也不眨,緊跟著鳳愛穿梭於人群間。

  她一會兒進櫃檯內盯屬下的工作,一會兒認真核對帳目,一會兒上前和客人攀談寒暄,但無論她再怎麼忙,就是不搭理他。

  就這麼將柳蟠龍一個人晾在角落邊,假裝不存在似的。

  柳蟠龍努努唇,茶已讓他給喝乾,一盤瓜子也全嗑完了,她卻還是不理他,唉,連看一眼也沒有。

  「柳大當家,這是您的存單,另外那張是同等值的銀票,請核對一下內容,」鳳愛不知啥時朝他走了過來,公事公辦地將文件遞給他。「沒問題的話就在下頭簽個名、打個手印。」

  「喔……」柳蟠龍應聲,頭一低,馬上瞄了瞄她給的那兩張紙。

  紙上寫滿字,字……糟糕,他認得出的不過就那幾個,這下子哪應付得了?

  賺錢耍狠他會、玩刀舞槍他會、嘻皮笑臉他也會,慘了,就是不太會識字。

  「柳大當家,您覺得哪兒有問題嗎?」鳳愛微微福身,很禮貌、很見外地問。

  「呃,這個……這個呀……」就瞧柳蟠龍一心虛,隨即將手指滑向存單,煞有其事地一行行逐步指過。好像他真的用心在看似的。

  「只須簽上您的大名,再按個手印就算完成了。」她在旁催促,只希望趕快送走眼前的這位瘟神。

  「好,好,簽名……不過就簽個名嘛!」他垂著頭,大鬍子底下的嘴不住嘀咕,然後握住筆,迅速「揮毫」。

  鳳愛睇了存單一眼,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又再檢查第二回、第三回……

  「咳,是簽上柳大當家您的大名,不是畫上一隻--」開玩笑,那上頭畫的到底是四腳龍還是變形蛇呀?

  柳蟠龍抬起頭,表情認真,顯然有點小小的受傷了。

  「不成嗎?難道畫……畫只大龍,還不能代表本當家的簽名?」

  鳳愛搖搖頭,忽然覺得渾身酸痛,怎麼就沒法和他講道理溝通呢?

  突然之間,柳蟠龍像又想到啥,立刻再抓回存單塗塗改改。

  「不然這樣好了,我在這只龍的上面加一棵柳樹,然後……啊!對了,再多畫一個圓盤,這樣『柳蟠龍』三個字不都齊全啦!」

  鳳愛白了一眼,這當下真不知該惱還該笑?

  原來……這看起來很囂張的男人不識字呀,竟連他自個兒的名字也不會寫。

☆☆☆☆☆☆☆☆☆☆☆☆☆☆☆☆☆☆☆☆☆☆☆☆☆☆


  之後,沒隔數日,蟠龍第一號之中又掀起了一番「大地震」。

  「大……大當家的,那……那位鳳姑娘又……派人送帖子過來了呀!」老管家連滾帶爬,急匆匆地衝向大廳,以致差點絆倒在門口跌個狗吃屎。

  「又送來了?!」柳蟠龍歎口氣,險從他的虎皮椅上摔下來。

  這已是第五天了,連續五天,鳳愛每日早晚各差人送張字帖到柳蟠龍手上,每張帖子就只寫了一個大字兒,不知她究竟在玩啥把戲?

  「這次又寫啥字啊?」柳蟠龍皺眉向管家發問。

  老管家拆開信封,先取出裡面的帖子,才發覺又另附了信箋。「稟告大當家,這次和前幾回不太一樣,好像還多寫了一點。」

  「多了?不太一樣……」柳蟠龍心裡著實納悶,到底是哪一點不太一樣?但身為當家之主的他又不太好意思流露出「太困惑」的表情。

  「這一回字帖上不只寫一個字。」老管家無辜地瞥了一眼,也搞不懂。

  「又寫了啥字?」

  「寫了……」老管家嚥下一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回道:「柳、蟠、龍三個字。」

  「咦?寫我的名字,怪了?她寫我的名字派人送來給我做啥?」

  柳蟠龍倏地起身,感覺渾身都不對勁。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名字有啥問題嗎?她這樣每日兩回派人送字帖過來,究竟有何用意?是想暗示他什麼?該不會……是有什麼悄悄話不好意思當面告訴他,才想出這種新奇的點子傳話吧?

  「嘿嘿,」他傻笑兩聲,搔了搔落腮鬍,「八成是想同我那個什麼來著。」

  老管家看看主子臉色,總算稍微開竅些了,鼓足勇氣提供建議,「要不,讓老奴把所有的字帖全湊齊瞧瞧。」

  「也好,快快快,她一定有話藏在心裡沒對我說清楚。」柳蟠龍催促著,掩不住瞼上期待的神情。

  難怪喲,上回在錢莊看到他還故意不理不睬,肯定是心裡對他起了什麼變化才會那麼扭捏。對啦對啦,一定是這樣子沒錯,聽人說,女兒家一旦遇上中意的人都是那副脾性,她們心裡想的老跟嘴上說的不一樣。

  於是老管家將前幾日的字帖一併取出,照順序把它們一一攤在桌面上。

  「怎麼樣?有啥特別的意思沒有?」柳蟠龍湊上去,心急地問。。

  只瞧老管家頭低著,竟兀自對著桌上的字帖發起愣來了。

  柳蟠龍向來沒多大耐性,這下一急躁,更顧不得別人的處境了,拽起管家的胳膊又問了第二遍,「快說,合起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呃,這……老奴猜想,鳳姑娘大概是寫了兩句話。」

  「兩句,好啊,兩句就兩句,快照著念。」

  老管家清清他沙啞的喉嚨,心中暗暗後悔方才為什麼要瞎管閒事攬下了這差事兒?等會兒念完後,就知道該有人要倒霉了吧?唉,但願不是他才好。

  「啟稟大當家,這第一句的內容是『知恥近乎勇』。」

  「知齒?虎勇?」柳蟠龍滿臉疑惑,自動摘選出他聽得懂的字眼,但對於它們連起來的意思卻依然不解。他情不自禁伸手撓了撓他的大鬍子,忽地,靈機一動,像悟出了什麼道理似的,朝老管家高聲嚷道:「是不是她瞧見我咧嘴笑的模樣後,發覺本當家的白牙齒很迷人,終於明瞭我才是她心中最佩服的勇士啊?」

  老管家一聽,旋即緊咬雙唇忍著顫意,「鳳姑娘應該不是這意思才對。」

  「不是嗎?」柳蟠龍露出懷疑的眼光,這樣解釋挺合理的呀,又哪兒不對了?

  「老奴從前在家鄉曾讀了點古書,念遇這一段。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告訴咱們做人得懂得羞恥,只要能有羞恥之心,做錯了願意改過,就稱得上勇敢。」老管家慢慢解釋,盡量讓大當家的能在他淺白的說明中聽懂。

  「喔,她是說,懂得羞恥就算勇敢。」柳蟠龍認真聽從,邊重複管家的內容。

  老管家點點頭,相信大當家的此刻鐵定還沒悟出對方的暗諷之意,才會這樣一副沒事兒似的。「第二句話共四個字,寫著『學海無涯』。」

  柳蟠龍雙手一癱,更無力了。「哎喲,這句更聽不懂!」

  「其實呢,這應該是句鼓勵大當家的話。」老管家笑了笑,委婉奉承著主子。

  「鼓勵我……她鼓勵我什麼?是要我再存更多的銀子嗎?還是希望我多笑一笑給她瞧?」

  他這人一根腸子通到底,沒多少心機,想事情不會拐彎抹角,既然是鼓勵,他自然就直接想著要怎麼才能讓鳳愛更開心。

  「鳳……鳳姑娘鼓勵大當家的您,」老管家知道苦差事兒得繼續,於是又拿起先前那張寫了大當家名諱的字帖。「先從學……學會認自個兒……自個兒的名字開始。」

  「認名字……」

  剎那間,柳蟠龍像被人拿棒槌狠狠敲了一記,好半晌失了反應。

  這樁是他的痛處,而她卻恰巧踩在他的痛處上。這算……取笑他嗎?

  「管家,」他沉下臉,虛弱地喚,「她還寫了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是,還附了封信箋,」見主子悄悄變了臉色,老管家趕緊拆信閱覽,「鳳姑娘在信裡邀大當家的前去她新辦的『識字堂』讀書認字。」

  「喔,原來是這樣呃!」柳蟠龍淡淡響應了之後,便沒再吭聲了。

  久久,久久,只坐在虎皮椅中發愣。

  這玫瑰花果然是驕傲又多刺。想想也奇怪,自己雖沒真受傷,卻為什麼感覺那一根根的利刺竟扎得他渾身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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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柳蟠龍這男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取捨」。

  「取」他想記住的、想擁有的、能博他歡喜的;「捨」他沒興趣的、不順眼的、不想擱在身邊耗腦力的……

  一如此刻,他便非常投入地在享受那「取」與「捨」之間的樂趣。

  「叩叩。」門外響起兩聲簡潔的敲門聲。

  客棧掌櫃親自上樓來為這位包下了整排上房的貴客服務。「柳大當家,您要的東西小的為您備妥了。」

  「開門。」柳蟠龍開口吩咐下屬,自個兒的眼睛卻眨也不眨,並未因此分心離開他正在觀賞,不,觀察的目標。

  門一開,就瞧見那客棧掌櫃笑顏燦爛,懷裡捧了一大疊「資料」。

  「念。」柳蟠龍聚精會神,緊貼著他從洋行買回來的那支西洋望遠鏡。

  忙於巴結的掌櫃一聽指示,立刻低頭,翻閱著手中搜羅到的信息逐條報告,「根據小的這幾天忙裡忙外探聽到的消息,這位鳳姑娘原籍的確設在天津,自幼父母雙亡,由舅舅鳳德助扶養長大,所以這鳳……就是從母姓。但舅舅早年因入宮伺候東宮太后,為了避諱,已改姓為風,因此鳳家目前只靠鳳姑娘一個人獨撐著。」

  「甭停,再繼續,關於她的大小事兒我一點一滴全都要知道。」柳蟠龍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擱在桌上,算是犒賞掌櫃的辦事辛苦。

  「是,多謝大當家,」掌櫃含笑收下金子,念得可就更賣力了,「聽說下個月風公公就要回鄉養老了,所以鳳姑娘才會先回天津打點好一切,這『利滾利大錢莊』的天津分鋪,就是她打點的第一步。」

  「喔,難怪要急著運金子。」柳蟠龍低喃一聲。

  莫怪她的新錢莊要選在天津城開業,原來是為了方便就近照料親人。這樣看來,她倒真是個頗孝順的姑娘囉!

  他嘴邊咕噥,視線也不忘跟隨著「目標」漸漸移動。就瞧那圈小玻璃鏡面裡,映現出鳳愛嬌俏的臉蛋,以及她搖曳生姿的身段……

  嘖嘖,店家推薦得果然沒錯,這洋玩意兒確實有趣極了;沒想到只需這樣,就可以讓他更接近他的心上人。

  現下,她正召喚了趙家那四口,斂著表情不知在同他們說啥,就瞧他們幾個聽完後,個個刷白了臉,最小的那個妹子甚至還怯怯倒退了數步。

  「對了,有沒有打聽到鳳姑娘收留那四個討厭鬼要做啥?」這柳蟠龍厭屋及烏,一覺得那男的礙眼,就連他一家子姊妹都看不順眼了。

  「討……討厭鬼?」客棧掌櫃一時反應不及,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就那群……那群姓趙的一家子嘛!有沒有?你不會連這都沒打聽到吧?」

  掌櫃急出一身汗,趕忙低頭又翻了好幾頁,終於找到了,「啊!有、有打聽到,上頭說……這四人原本到處流浪賣藝,組了個『四場雨小戲班』,不過前陣子鬧捻亂,他們的吃飯傢伙全被捻匪給砸毀了,戲班子現在正喊窮,沒本錢重新開張。」

  「沒錢……本當家有的是,」這會兒柳蟠龍是愈盯愈惱,眼看著鳳愛氣呼呼地抓起趙似雲的領子,而那臭傢伙居然竟敢像團軟掉的麥牙糖似的癱在她面前!哇!可惡!他倆的臉差點就碰在一塊了,但他卻啥也不能動,就只能躲在這客棧裡遠遠地偷瞧地。「給他們多少都行,只要別讓他再黏著我的姑娘就成。」

  「柳……柳大當家?」客棧掌櫃忍不住一陣哆嗦,壓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這柳蟠龍了,怎麼他聽著聽著就突然冒火了呢?那忿忿不平的模樣著實嚇人,簡直快嚇掉他一層皮了呀!「還……還要再繼續往下念不?」

  「混蛋!剛才不就叫你別停了嗎?耳朵是聾了不成?」柳蟠龍張口就罵,火氣沖天,發洩似的隨手又扔出一錠金子。「還是你嫌一錠金子不夠?好,再給!」

  掌櫃的扁扁嘴,忍住恐懼,畏怯地垂下脖子,瞧也不敢瞧一眼那錠金子。「聽他們錢莊裡的人說,鳳姑娘平常對他們姓趙的那一家子挺不錯的,好像有意把他們放在自個兒身邊當親信使喚。」

  「嗄?你在說什麼屁話?」柳蟠龍將西洋望遠鏡忿忿一摔,扭頭看向掌櫃大嚷。

  「啊?」被吼得莫名其妙的掌櫃一頭霧水,怔怔地半天說不出話。

  柳蟠龍一大步一大步踱向他,臉色鐵青,像一道漆黑的陰影籠罩住他的視線。

  「你把話再給本當家說一遍,記住,說清楚。」

  掌櫃的喉頭如梗利刺,眼角含著模糊濕意,囁嚅道:「鳳……鳳姑娘好像……好像打算把他……把他們放在身邊當……當親信。」

  「不可以!我頭一個不同意!」柳蟠龍氣焰一竄,管他眼前的這人是誰,惱火地就先送他一記過肩摔。

  「哇!救……救命啊!」

  就瞧柳蟠龍屈身蹲在地上,半瞇起眼,目光帶狠,凶悍地瞪著那趴在一旁的客棧掌櫃,一下子太投入,竟將他當成了「假想敵」。

  「告訴你,我可是一千一百個不同意!」

  掌櫃的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柳大當家不同意……嗚!關他啥事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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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4: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近來,城裡的人們都在說,說這地方不知是吹了陣什麼風,竟替他們吹來了一位歡喜菩薩似的,既教人生財之道,又扶濟貧苦失學的窮孩子,簡直比地方父母官還照顧尋常百姓的需要。

  都說,這菩薩不僅心腸慈悲,更生了張美得教人驚艷的嬌俏麗容。

  還說什麼呢?大夥兒還說,她說話的聲音猶如清脆的銀鈴,若能有幸聽她說句話或唱支歌,那可真算三生修來的好福氣呀!

  就在人人都在傳誦這位神秘姑娘如何如何之際,利滾利大錢莊巷子後的那幾畝地,如今早蓋起了屋舍,再沒多久,鳳愛新開辦的「識字堂」便落成了。

  此處佔地雖不大,卻足夠收容那些只需要一丁點養分澆灌的窮苦孩子……

  「噯,輕點兒、輕點兒,靠邊點兒走,別把這整套的好桌椅給撞壞了。」鳳愛不放心,一路尾隨著工人穿越院子,轉過迴廊,終於行至學堂入口。

  趙家老大領著弟妹們在屋裡擦窗抹地,一瞧鳳愛來了,立刻跳起來迎接她。

  「鳳姑娘,其餘就交給咱幾個『閒人』來做唄!」

  「說了別分彼此的,怎麼還這麼生疏見外?」鳳愛笑吟吟的,一把搶過趙似霞手上的抹布,「記住,你們是來幫我辦學,在這兒我可不當愛主子。」

  「嗯,真困。」趙似雲抬起發酸的脖子,迎著陽光揉了揉眼睛,「快開課了,得睡飽了養足精神才行。」

  底下兩個妹妹睇了他一眼,又繼續埋頭勤抹地板。

  往常在戲班中,他們幾個各司其職,趙似雲舌粲蓮花,編寫故事段子跟主演的差事向來落在他身上:趙似霞掌管戲班門面,大到接洽生意,小至搬運道具都歸她管;趙似霜沉著冷靜,負責帳務兼後台總管:趙似雪溫柔細心,不管是紙雕、皮刻的人偶道具全出自她的精心巧手。

  就因為相中了趙家四口各自的本事,鳳愛才特意留下他們,主要目的便是希望借助他們之力,替她擔起「識字堂」的助學招牌。

  「愛……愛主子……」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

  鳳愛回頭一瞥,瞧見小三子慌張匆忙的身影剛穿過廊柱迎向她,另一頭已響起了某人的大嗓門--

  「喂喂,你們別擋著嘛,我今日不是來鬧事兒的,」柳蟠龍邊走邊蹭開兩旁想擋住他去路的人,懷裡捧著東西,好聲好氣地隨著一條長長的人牆往前邁步。「本當家特地帶了好禮物,要來--」

  忽地,他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咧開大鬍子裡藏著的兩片嘴唇,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鳳愛抬起眸子,朝他凝了一眼,便低下頭又繼續忙她的。

  「來識字堂報到的是不?學會認名字了嗎?」

  「啊?名字……」柳蟠龍愣了愣,被她一雙驕中帶媚的眼色給迷住了,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喔,有,認……認得了。」

  「你似乎來早了,」鳳愛此時心情尚佳,因此對待他的語氣倒像對待稚童一般,諄諄教誨著,「別著急,還要再過幾天才開課。」

  柳蟠龍見她心情似乎不錯,先是彎腰向她行了個大禮。

  「我是來給鳳姑娘……喔,不,學生是來給夫子送……送上……」他搔搔頭,費心想著臨行前管家教的那句什麼詞兒來著?「就是送那個……」

  鳳愛抿唇一笑,再度抬起眼瞅他,「咱們--字堂不收束修,就算你再有錢,在這兒的身份也是一樣,這些都拎回去,到時帶你的腦袋瓜子來就夠了。」

  柳蟠龍搖搖頭,「不成啊,這全是我的一番心意,不是隨便花錢買得到的謝禮。」

  「說了不收,拿回去。」鳳愛也有她執拗的一面,硬是堅持不收。

  老實說,她並非真討厭他這個人,但有時就是受不了他的不會看臉色,更惹人氣惱的是,他還經常喜歡得寸進尺。

  「你……你好歹也看一眼再說要不要嘛!」柳蟠龍好不服氣,有誰讓他這般低聲下氣伺候過來著了?就只為她一個而已,她還三番兩次的不領情。「哪有人會這麼翻臉無情?我可是費心為你挑了好久的耶!」

  他邊嘟囔抗議,邊自個兒動手拆起禮物,將它熱情地捧到她面前去。

  鳳愛扭身欲走,豈料柳蟠龍動作更麻利,旋即街上前一把攔住她,好將他精心準備的禮物呈至她眼前。

  「吶,瞧瞧這雙刀造工多美呀!」他一心想討好她,腦海中總難忘記那日她舞著雙刀時的嬌媚模樣,特別差人為她量身打造了一組絕世好刀。

  眼前閃爍的絢麗光芒令人懾目,鳳愛眨了眨眼,望向他手上的那兩把刀。

  不錯,如他所言,這雙刀的造工確實精美不凡,刀面圓潤、刀鋒銳利、刀柄修長卻易握,若這是份謝禮,倒真是件能令人動心的好禮。

  「可不是我在吹牛,這東西現在外頭根本還沒得買呢!」柳蟠龍瞧她一雙美目恍惚地盯著雙刀,更是不由得佩服起自己選了份好禮。「多虧我有心,才會想到要送你這樣的一份禮物。」

  「這刀……」鳳愛猶豫了,眼見為憑,這刀真是好刀。

  「要仔細盯著瞧喲,嘿嘿,這陰陽雙刀會教人大吃一驚的。」柳蟠龍愈說愈興奮,沾沾自喜著,他迎著日照的光線,緩緩轉動刀柄,耀眼的刀面在陽光折射下,驀地呈現出另番不同的樣貌。

  剎那間,鳳愛怔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雙刀的刀面隨著光線的變化,竟產生幻象似的映出一幅草原春宮圖--兩把刀上各現出一副赤裸裸的身子,圖中男子豪邁、女子嬌媚,配合揮刀的角度及力道,還會悄悄變換動作。

  「沒說錯唄,這雙刀上的內容可精辨得很,保證絕對只送不賣!」

  柳蟠龍心直口快,一心只想著要將她喜愛的東西配上他認為「好看」的圖案,壓根沒想到要將「於禮不合」這種論調放入計算之中。

  「咱!」好了吧,一巴掌賞在他臉上。

  「你……你好下流!」她咬牙切齒地罵道。

  「怎地?不喜歡嗎?」柳蟠龍大感不解,眉頭深皺,撫著他吃痛的半邊臉頰,心眼單純而直接,「可是……這圖裡的一雙小人兒會動的耶!」

  她羞紅了臉,搶過雙刀,將它們摔向牆角。「下流,你再敢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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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蟠龍數著手指頭,一天天計算日子接近。

  今兒個便是識字堂頭一天開課的日子,他一大早即已穿戴整齊,在一堆隨從的簇擁之下來到了識字堂大門口。

  聽聞內室傳來的陣陣孩童學語聲,他忽地卻步,杵在原地進退兩難。

  打從那天送人家禮物被拒,還讓人當眾甩了記耳刮子之後,柳蟠龍直到現在想起那檔事兒都仍在懊惱呢!想破了腦袋也搞不懂鳳愛到底在氣他什麼?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她甚至還氣沖沖地連罵了他好幾句下流!

  「唉……」大大歎了一口長氣。

  想起鳳愛摔刀子的氣憤模樣,想起她口口聲聲怒罵他的模樣……唉,她究竟是不喜歡他的人?還是不喜歡他送的禮物呢?

  天哪!當時在那麼多人面前,大夥兒眼睜睜瞧他被一個大姑娘家賞耳光,那景況敢情是丟臉丟到家哩!他當下自然也受不得窩囊氣,講沒幾句話便翻牆離開了。

  到如今,就算事過境遷,但面子都沒了,教他哪還有臉再回去嘛!

  他可是鼎鼎有名的柳蟠龍耶,香河鎮上有誰不知?有誰不識?

  雖說香河鎮離這天津城還差半天路程的距離,但憑著「蟠龍第一號I在市場上打出的名氣,又有哪個人會真的沒聽說過他柳大當家呢?

  沒想到偏偏就有個女子不吃他這套。不單有膽量敢削他的鬍子,前幾天更在眾目睽睽之下賞他一巴掌!

  而他這火爆慣了的地頭龍一到了她跟前,居然就啥狠事也做不出來了。

  「唉……」他搖搖頭,又哀歎一聲,真是說不出的悶哪!

  「有時間在這兒搖頭又歎氣,怎不快進去跟上大夥兒的進度?」

  一記嬌脆的女子嗓音劃入他的歎息之間,柳蟠龍驚得猛一回頭,恰恰就張望到鳳愛斂著面容正瞪住他的那張表情。

  「我……」他瞅著她,心情尚未調適過來,因此表情顯得有點僵。

  鳳愛沉默著,暗自觀察起他臉上一瞬間變化無常的神情。

  她知道,這男人和眾人口耳相傳的那個柳蟠龍是同一個人。

  他的內在就和他的外表一樣,是個從裡到外的粗人。

  魯莽狂野、毛毛躁躁、有勇無謀、直接坦率……不過,卻很真。

  真的不經一絲修飾,真的不懂得藏拙及表達。

  她闔上眼,斂下長睫,忽然極突兀地說道:「好,我接受。」

  「啊?接……接受什麼?」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替他將憋在心頭的話一吐為快。

  「喔……」先讓她這樣一說,柳蟠龍反倒不好意思了,低下頭,踢蹭著地上的小石子,那股扭捏樣說出去絕沒人會相信是他柳大當家。「是呃,我……我那天太……太衝動了,是應該跟你道歉才對。」

  既然她說他錯了,他就乖乖認錯吧!

  她一睇,「我猜,你八成還是不曉得我當日惱你什麼是不?」

  慘了,慘了,她果真問了呀!

  「這是考題嗎?得過關了才能進去是唄?」

  就瞧柳蟠龍表情煞是嚴肅,鼓著腮幫子,看起來認真得不得了。

  傻瓜!造句鳳愛咒在心裡沒罵出聲,「當然不是,若真這樣,」她頓了頓,終於忍不住逸出淺笑,「你豈不是永遠沒法子進去讀書認字了嗎?」

  平常嗓門大如雷的這男人,這片刻就只呆站原地靜悄悄。

  「裡頭孩子多,你得記住,別動不動就發脾氣使性子。」她開始囑咐。

  「放心放心,咱對孩子最有辦法了。」他滿口答應。當然最有辦法囉,不乖就凶,不聽話就嚇唬他們。

  「我幫的都是些窮苦孩子,他們有的是家裡沒餘力供養讀書,有的是無依無靠流落街頭的孤兒,」她睞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道:「你年紀最長,得要更努力,在他們面前圖個好榜樣。」

  在她眼中,自己所扶濟的的確全是些窮苦無依的孩子。

  然而單單就貧窮這字眼,在不同人眼中亦有不同的解釋。

  沒錢遇活是貧窮;胸無點墨是貧窮:沒心沒肺不懂得感恩圖報,即便賺了再多的錢財亦還是貧窮之人。

  她沒忘,她曾見過他因不識字的「貧瘠」,而在人前顯得羞窘不已的那表情。

  這男人外表看似粗獷,成天嬉皮笑臉的,但當時在他那雙清澄的眼瞳中,卻佈滿了揮之不去的挫折感。

  所以她才在人群之中選了他;如果可以,她願意幫他脫離「貧窮」。

  「你來這兒,是真心想讀書識字的吧?」她仰頭望著,盈盈的眸子裡有他粗獷的臉。

  「是,我想。」柳蟠龍老實響應,雖然看著她說話,總令他忍不住結巴。

  「進去吧,先生已開始講課了。」鳳愛點點頭,朝門比了比,催促著他。

  「呵呵,」他撓撓鬍子笑了,邊走邊回頭,「那我……那我就先進去囉!」

  就在他臨進門前,她忽然又喚住他,「等等!」

  柳蟠龍回過頭,聽候她的召喚。

  鳳愛抿抿唇,驀然想起有些話不知該不該這時候講?

  「你費心打造的那份謝禮,我雖不收,可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柳蟠龍笑逐顏開,一轉眼,臉色竟像個姑娘似的臊紅了起來。

  他笑嘻嘻地望著鳳愛,邊跑邊跳,「好耶,好耶,你喜歡就好!」

  望著他興高采烈跑進識字堂的背影,鳳愛柳眉微蹙,不禁懷疑起他究竟有沒有聽懂她說的話?

  她的意思是,她領受他那份認真張羅的用心,可卻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她喜歡呀!真不懂他又聽到哪裡去了?

  「唉,奇怪?怎會有這種好笑的男人?」她失聲笑了。

  笑這男人的直來直往,亦笑逭男人的豪邁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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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柳……柳蟠龍--」像這樣的叫喚已是第五遍了。

  室內一片沉寂,只除了陣陣在此刻顯得頗為突兀的鼾聲之外。

  「呼……呼……呼……」

  鼾聲雖不算大,但屋裡屋外卻竟然相互應和著。

  擔任授課的趙似霜臉色鐵青,悄悄踱近柳蟠龍的座位旁,低頭睨著他睡趴了的身影,再朝屋外一瞪,哼哼,連他的跟班也早陪著主子一塊去見周公了!

  趙似霜咬牙,朝他耳邊大嚷:「可以醒來了,柳蟠龍!」

  就瞧柳蟠龍睡眼矇矓,翻了記身,將臉轉了個方向,口中不清不楚地咕噥:「唔,聽到了,聽到了,先生講的真是有道理……」

  瞬間,四周傳開一片孩童們的嘻笑聲。

  鳳愛原本只是經過,卻讓這笑鬧聲給引了過去,她停駐於門邊。

  「先生,是有哪位學生擾了您上課的心情嗎?」她趕忙替趙家老三解圍,也順便提醒某位學生他該注意的分寸。「您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把給他轟出去。」

  恍惚中,桌案上的昏迷身影彷彿蠕動了幾下。

  「柳、蟠、龍。」鳳愛出聲,喊起他的名字。

  柳蟠龍像突然被雷打到了似,震驚彈跳起來。「啊?是,是,柳蟠龍報到!」

  「哈哈哈……」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鳳愛也跟著笑,只不過她的笑容中還斂住一絲警告的味道。

  柳蟠龍仰起臉,見到一室的「小學生」都在看他,再稍微移開一下眸子……呃,糟糕!糗大了,心上人是啥時候偷跑來盯他梢的呀?

  「回答台上的教書先生,你方才上課認真了沒有?」鳳愛遠遠地杵在門邊,一手撐腰一手搭牆,嬌媚間帶了點潑野。

  柳蟠龍好不自在,搔搔被他自己給睡亂了的落腮鬍,「有吧,應該是有的啊!」

  「是嗎?」她睇他。

  他趕緊伸手理了理儀容,正經八百的反問:「咦?沒有嗎?」

  鳳愛鎮定凝神,挪開視線暫不瞅他,轉頭朝門外的某個角落望過去。

  「好,那你這會兒認真聽聽,附近可還有什麼聲音?」

  柳蟠龍睡夢乍醒,目光仍顯呆滯,聽不明白這算什麼題目?難道學認字之前還得先測驗聽力不成?

  鳳愛送他一抹笑靨,「聽一聽,然後說出來讓大夥兒分享一下。」

  「呃,這個嘛……」柳蟠龍深深一吸,氣上丹田,倒真的全神貫注地側耳傾聽了起來,「附近有蟲叫、有林子裡的竹子在晃動、有廊上的腳步聲、有池裡的魚跳出水面時的輕響、有屋瓦掉落下來摔碎的聲音--」

  「喔,聽力這麼好,還有沒有別的?」

  柳蟠龍再聽,卻忍不住猛地皺起眉頭,他環視室內一圈,不對啊,除了他以外還有哪個小鬼頭敢偷寐?

  「咦,是不是聽錯了?怎麼會有打鼾的聲音?」

  「確定聽到了?」鳳愛睜大雙眸,故意好奇地問。

  「沒錯,我敢肯定,是有人躲在暗地裡偷偷打鼾。」他點點頭,遂不由自主地朝那隱隱發出聲響的地方走去。

  柳蟠龍穿過一張張座位,側身越過立在門邊的鳳愛,終於發現了闖禍者--

  「喂喂,你們好大的狗膽,敢給本當家的在這兒睡成了一團啊?!」

  他瞪著躲在牆邊那一個挨著一個,睡成一排的跟班們,不禁怒火狂燒,邊罵邊踹,由於出腳太快,跟班的隨從躲不掉被修理的噩運,個個嚇得直打哆嗦。

  「柳蟠龍,不許動粗。」鳳愛直呼他名字。

  正準備再補他們幾拳的柳蟠龍一聽,停了手,氣憤地狠狠瞪著他們。

  氣死人了!真不曉得自己沒事兒帶這種不爭氣的沒用跟班出來做啥?

  柳蟠龍愈想愈有氣,瞧這幾個人的那副睡相、聽那一聲聲的鼾聲,都像是在譏諷著自己,也等於告訴別人說他就是這個樣的不求長進!

  鳳愛踱近他,按住他氣得發顫的拳頭,睇了睇牆邊那排被狠揍過的人。

  「沒事了,讓你的跟班都回去吧,你是來讀書認字,可不是來當大爺的。」

  柳蟠龍那熱呼呼的拳頭讓她這麼一握,更是沒由來的一陣燒紅。他的臉倏地發燙,從印堂、鼻頭、雙頰……一路紅到了脖子上。

  感覺到他臉上、身上的變化,鳳愛怔了怔,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在人前這不合於禮的衝動舉止,連忙鬆開手,退開敷步。

  柳蟠龍於是轉頭,扯開喉嚨,用眼神在威脅,「聽到鳳姑娘的教訓沒?還不快滾出本當家的眼前!」

  才不過一轉眼,那夥人溜得簡直比「滾」還快。

  趕走了一群淨讓他丟臉發火的跟班,柳蟠龍尷尬地對著鳳愛傻笑,滿臉的歉意和難為情。

  鳳愛悄悄使了使眼色,暗示他趕快回去坐好。

  被晾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的趙似霜眼見一切終於恢復正常,掀開書冊,打算利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再教學生習寫幾個簡單的生字。「好了,咱們再繼續--」

  此時,柳蟠龍忽然舉起他健美的胳臂,呃,也就是方才揍人時的那隻。

  「先生,咱們有沒有啥活動筋骨的課呀?」他問,表情好認真,似乎這答案有否會造成他極度的困擾。

  「活……活動筋骨的課?」

  趙似霜愣住,表情為難,顯然是被這名「年齡略長」的學生問倒了。她揚首望向門邊的鳳愛,尋求援助,後者則不急,等著看她要如何解決學生的疑惑。

  就在此時,一直待在後頭照顧年紀小些的孩子的趙似雪,身旁還各摟著一名娃兒呢,便忽然開口替姊姊答道:「有,當然有可以讓大家活動筋骨的課。」

  這下好了,不僅趙似霜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瞪大雙眼望著她,就連孩子們也開始眼巴巴地期待著了。

  她於是放下娃兒,從從容容由整理好的櫃中取出一隻木盒子,將它遞給三姊趙似霜。

  「喔……」趙似霜恍然大悟,總算記起了小妹的確曾做過這套識字工具。

  此時柳蟠龍興奮異常,個兒比環伺在他身邊的那群小蘿蔔頭高出許多,脖子也伸得比他們長,想當然耳,盒子裡的狀況他自是瞧得比旁人清楚些,他忍不住催促,「先生,快快快,盒子裡的木條片子是--」

  「字牌。」趙似霜淡淡響應。

  一聽,柳蟠龍之前昂揚的頸項轉瞬間縮回了好幾寸。

  「啊……」席間也響起一陣孩子們的失望歎息聲。

  還以為會是什麼有趣的童玩,哪想到轉來轉去仍舊離不開識字上課。

  「接著呢,來考考大夥兒到底有沒有將方纔新學會的字記下來。」趙似霜她環顧底下的學生們,一掃先前的氣餒,臉上又重新恢復冷靜及自信,「這樣吧,既然每個人都沒有精神,那就趕緊來一場認字競賽吧,等會兒我說哪個字,你們便得上前抓出那個字。」

  下頭又是一陣陣的喧嘩,孩子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嘈雜。

  「呵呵,搶字牌呀,好啊好啊,那有什麼問題。」

  一提到要和人比賽,柳蟠龍身軀裡的熱血一瞬閭全沸騰了上來。開玩笑,他向來身手最俐落,箭步如飛,下手敏捷,他瞄了眼身旁的那群小鬼,嘿嘿,這麼輕鬆簡單的比賽焉有不贊成的道理!

  他得意笑著,壓根忘了身手矯健雖算他的強項,但方纔由於昏睡得太早,根本完全沒來得及將人家教過的字給記進腦子裡。

  瞧瞧,他這會兒眼冒精光,雙掌抱拳,好一副勢在必贏的驕傲模樣。

  「頭一回合,就先考個孔夫子的『孔」。」

  指示剛落,這群個兒頭高矮不一的孩子們遂奮力街向場中的那堆字牌之間,人人都低頭想尋找出正確的答案。

  「喝,你們是活得不耐煩啦,連我的地盤也敢靠近!」隱約中,彷彿聽到有人凶巴巴地在出言恐嚇。

  柳蟠龍佔據正中央的有利位置,手裡抓著木牌、腳下踩著木牌,不讓其餘的競爭者有機會獲得贏面。他邊威脅邊順手拎起某個不知道他厲害的男孩--

  「說過了,不許對他們動粗的。」忽地,一記銀鈴般的提醒劃過他耳畔,敲得他腦子一陣迷迷濛濛的暈眩。

  「哇!看到了,看到了,快搶快搶……」

  須臾,十幾個小傢伙一擁而上,小小的身軀一層一層向上堆棧,有的埋頭搜索,有的則乘機順便揮幾拳、捏幾把。

  「噢……痛!誰掐我大腿?」才不過一恍神,柳蟠龍就被壓在最下頭一層,他氣呼呼地又罵又叫,「喂!小鬼,你們這是在比賽還是報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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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後,小暖閣中。

  蘇流三戰戰兢兢,手邊動作得極小心,一丁點閃失都不敢有。

  柳蟠龍歪著頭,吸了口氣,瞠大眼睛瞪向身旁的粉牆,那牆就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

  「呃,柳……柳大當家,您甭強忍,要是疼的話就直管嚷出聲來,別在意,這裡沒旁人的。」蘇流三額頭上冒著汗,遵照主子的吩咐替柳蟠龍擦藥塗傷,雙手伺候著,卻還得面對他那張臭臉。

  「呸!誰說我會疼來著?」柳蟠龍回頭惱火地一吼,沒片刻,又齜牙咧嘴地轉回去瞪住白牆,「別囉唆,快擦。」

  「是是,我動作快點就是了。」蘇流三扁扁嘴,干睨著眼前這「逞英雄」的男人半裸的上身,呃,當然還有他身上的傷啦!

  一閃神,沾藥酒的鑷子偏了位置,不小心夾住了柳蟠龍腹肌上的傷口。

  「哎喲!到底會不會呀你,笨手笨腳的,你那雙手留著還有沒有用處啊?」他火冒三丈,鼻裡噴著氣,忍不住朝身邊的人破口大罵。

  「對……對對……」蘇流三囁嚅張口,無奈眼前男人的「惡勢力」實在太嚇人,震得他老半天講不出第二個字。

  「還對咧,有這樣侍奉人的嗎?嗟,真不懂鳳姑娘要你做什麼?」柳蟠龍藉題發揮,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把跟前的少年當自個兒的下人在使喚。

  「不……不是,我……我是……是想同您說對不住……」

  此時,端著一盅甜品正準備進入小暖閣的鳳愛,在門邊湊巧聽到了他倆這段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談,抿抿唇,忍下想笑的念頭。

  「我就算嘴巴上說不疼,你也不能盡往我肉裡頭夾呀!」

  「對……對……」蘇流三愈緊張愈結巴。

  柳蟠龍瞪著他,歎口氣,總算明白什麼叫無力感了。

  忽地,他背脊一挺,身子拉直,一把揪住蘇流三的衣領,將他的頭塞近自己的臉面前。

  「告訴我,在她跟前,你講話也會這樣結巴嗎?」

  「啊?」蘇流三蒼白著臉,不懂對方這是哪一種問人法?

  「聽不懂啊?我問你平常在你愛主子跟前,」他騰出另一隻手,指了指蘇流三張成「啊」狀的嘴巴,「這張嘴是不是也這樣不聽你的話?吞吞吐吐的上不了檯面?」

  「愛……愛主子?」蘇流三眼珠子溜了溜,還是不太懂,他會不會說話關他家愛主子什麼事情嗎?

  柳蟠龍俯下頭,整張臉幾乎快籠罩住蘇流三了,他眼中寫滿疑慮。

  「對,就是她,你同她一起講話也會結巴嗎?」更直接的問法是--你這張嘴在她面前,也會像我見到她時一樣沒轍嗎?

  就是不明瞭,為啥他只要一在鳳愛跟前,就會像被人下了符咒似,渾身上下都沒法再受自個兒的控制?不僅她的眼光是咒語、聲音是咒語,就連她存在時的每一記喘息、吐納都可以對他下咒。

  蘇流三喉結被衣領扯得泛疼,蹙著眉,蒼白著臉,「應……應該不……不會吧!」

  「你不會?!」柳蟠龍大嚷,一臉震驚加亢奮,像終於在荒涼的沙漠中找到一處可救命的綠洲。「那快……趕快教教我!」

  衣領朝上一提,被扯得更緊了,蘇流三眼白急翻,腦子裡昏昏沉沉。

  鳳愛見狀,趕忙步入小暖閣,要是再不阻止柳蟠龍的粗魯手勁,小三子一條小命恐怕就快魂歸離恨天囉!

  「小三子,囑咐你做的事兒辦好了沒?」

  一聽聞鳳愛踱步而來的詢問,柳蟠龍旋即鬆手,將蘇流三擱回他身旁。

  「小三子……」鳳愛的嬌容出現在門口,她往暖合內一瞅,就瞧見柳蟠龍正反過來替蘇流三揉搓雙肩、按壓脖子,好使他的臉色及氣血盡快「恢復正常」。

  「呃,呵呵,」面對鳳愛投遞而來的懷疑眼神,柳蟠龍僵著一張難為情的笑臉,開始顱左右而言他,「他……他身子虛,我……我這會兒正替他舒筋活血。」

  沒錯啦,他也不算扯謊……只不過省略了向她解釋小三子為何無緣無故會需要別人幫他「舒筋活血」的緣由。

  經過一番順氣,蘇流三漸漸回了神,他望見主子正似笑非笑地瞪住自己。

  糟糕,主子交代要替柳蟠龍把身上的傷全上好藥,可他方才才上了前半身,後半身和那張氣鼓鼓的臭臉都還來不及上藥就被……

  「愛……愛主子,小……小的……」噢,這會兒結巴可不能怪罪他,喉嚨都快讓人給揪斷了,講起話來吞吞吐吐也是正常。

  哪想到主子竟只是輕揮了揮手,沒有一絲的譴責之意。

  「去歇著吧,我知道你也累壞了。」

  於是感受到主子關懷的蘇流三垂下頭,帶著酸痛淤青的脖子,和被某人嚇壞了的疲憊身軀,一步一步走出小暖閣。

  直到這瞬,暖閣中終於只剩柳蟠龍及鳳愛了。

  柳蟠龍的心跳得迅猛,「怦咚、怦咚」緊張得就差沒蹦出嘴巴來。

  「你看看,才頭一天就惹麻煩。」她睇他,悄悄走近。

  柳蟠龍頭垂得老低,只敢從眼角偷瞄地面,瞧著她漸漸靠近的裙擺。

  「大概再要不了幾日,你就可以把這地方給鏟為廢墟了吧?」她邊說邊忍著笑,腦子裡盤旋著的,是他不久前為了搶字牌,被十幾名孩童壓在地上不能動彈的那副糗樣。

  她當然知道,他不是不能動彈,而是為了她的話……而不敢動彈。

  當時事出突然,亂成一片,她見他表情凶悍地隨手拎起一個男孩,擔心他一時衝動會失了分寸,才會急得出言提醒。

  就瞧他那麼魁偉英挺的身軀,只因為她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瞬間如雪崩似的消融在成疊的孩子堆間。

  「喔!不會不會,」柳蟠龍聽了雙手連忙直搖,「我柳蟠龍一定不會違逆鳳……鳳姑娘你的意思,你要喜歡什麼,我……我就絕對會……用盡全力保護它!」

  這會兒倒換鳳愛當場怔住了。

  他這番話講得這麼直接坦率,恍若在她面前削心掏肺似的。

  「你……」

  「哎呀!多嘴!」就見他慌裡慌張,突然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原地打轉,狠敲了自己腦門一記,「嚇到你了嗎?我……我不該隨便亂講話,我……我不該……」呃,讓她臉上錯愕的表情一嚇,到底不該什麼他也不清楚了。

  鳳愛抿抿唇,想故意略過他這不知所措的神情似的,垂下眼睫,自然得像從未聽到他方才究竟講了什麼內容,逕自將手上的湯盅遞給他。

  「這甜湯冰鎮過的,你喜歡的話不妨就嘗幾口。」她邊說邊順手取了小三子留在桌上的藥酒及金創藥膏。

  「喜歡,喜歡,一定喜歡。」柳蟠龍一見這是她親自端來的東西,簡直歡欣若狂,接過湯盅,看都不看一眼,仰頭就「咕嚕、咕嚕」全灌進嘴裡。

  對於他的「暴飲暴食」,鳳愛知道阻止也來不及,也就睜隻眼閉只眼算了。

  她站在他身後,望著他結實寬闊的背脊。

  或許因為長年練功的關係,即使帶著傷,他膚色仍透著亮度。

  麥子似的色澤暈染了整片背,就著搖曳的油燈,他的背忽近忽遠,彷彿在她眼前隨風晃蕩。

  鳳愛握緊藥酒罐,不知怎地,忽覺喉嚨有些緊澀。

  喝完甜品,好半天不知下一步該做啥才好的柳蟠龍見身後的鳳愛也沒動靜,忍不住想回頭喚她,「鳳--」

  「別動,不要轉頭,」她緊張喊道,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變得失常,但出於直覺,她知道自己不希望他瞧到她這副失神的模樣。「我……我繼續替你上藥。I

  「啊,鳳……姑娘要替我上……上藥?」

  媽呀,柳蟠龍這才發覺自己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光著上半截身子,這樣子在平常練功時是不算什麼啦,但此時此刻,可是在他最在意的大姑娘家面前耶!

  哎呀呀,怪難為情的。

  很快的,他的臉又紅了,身子……也因為那藥酒及她手掌輕揉的緣故,竟一寸一寸起了作用,熱熱地燒燙開來。

  他的背好燙好燙,她的掌心也好燙。

  昏黃油燈下,小暖閣中的這兩人都低垂著臉龐,不說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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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趙似雲半闔著眼,老學究似的搖頭又晃腦,嘴邊黏了撮剛買來的假鬍子,邊拈鬍鬚邊喃喃念道。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底下一排學子跟著他有樣學樣。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他張口、掩袖,及時遮住了一記呵欠。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趙似雲頓了頓,扭過頭側耳傾聽。

  隔著高牆,巷口外的利滾利大錢莊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先生……」孩子們在喚他。

  「玉不琢,不成器……」被隔壁這麼一吵,趙似雲原本委靡的精神似乎為之一振,他起身踱出戶外,站在牆這頭踮起腳尖朝那邊窺探。

  「先生,」突地,趙似雲身畔不知啥時竟多了道人影,他一轉臉,就瞧見柳蟠龍滿面狐疑地乾瞪著他,「這句講第二回了,後頭還沒完咧!人不學會不怎麼樣?」

  「喔,對對對,龍一號,你來得正好。」趙似雲眉開眼笑,壓根早把三字經的內容扔在一旁了,他拉了拉柳蟠龍,叫著他獨個兒替人家取的「代號」。

  他幫每位學生都取了代稱,依照順序排列下去,他可以只喊他們「龍一號」、「馬二號」、「樹三號」、「東四號」、「田五號」……

  「趕快趕快,趕緊彎下身蹲低點。」趙似雲沒頭沒腦催促著柳蟠龍。

  柳蟠龍表情凝重,本欲甩頭走人的,可一想起鳳愛曾勸誡過他得要「尊師重道」,他只好扁著嘴,半蹲下身子照做了。

  趙似雲見狀,旋即踏在柳蟠龍背上,一雙手則攀在牆頭。

  被這麼一踩,柳蟠龍面色鐵青,一張臉更臭了。

  臭小子,當著這麼多「同窗」的面前,竟利用起他健碩的身體偷窺。

  此時,嘈雜聲逐漸越過磚牆,鬧烘烘地直抵識字堂這頭。趙似雲瞥見他大姊趙似霞也夥同數名武師混在人群中,遂笑呵呵地招手呼喚道:「大姊,你在隔壁做啥?」

  趙似霞猛一回頭,瞧見二弟連上課教書都可以乘機偷懶,驚訝得不得了。

  「你……你好好的三字經不去教,跑來這兒湊什麼熱鬧?」

  「對呀,你雲二弟我就是來湊熱鬧的。」趙似雲點點頭,可能是嫌吵,還順便回頭噓了身後那一屋子的孩子。

  「咳咳,上面……不,隔壁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柳蟠龍問。

  趙似霞扯住二弟的辮子往牆那頭猛拉,「天哪!你膽子真不小,還敢拉學生一塊偷懶!被鳳姑娘知道了還得了?要不是她這會兒被個臭流氓給纏住了--」忽地,她好像從方纔那詢問聲中摸到了點頭緒,「慢著,你剛剛拉的那個人該不會是……」

  趙似雲露出苦笑,來不及啦,他身子已被某人往上一頂,給騰到半空中--

  柳蟠龍旋身躍過高牆,腳一落地,遂順手接住他的「三字經先生」。

  「不好意思,我還趕著去揍人,要不,就請先生您先自個兒爬牆回去唄!」他匆匆留下幾句話,便一溜煙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之中。

  錢莊鋪子內,圍觀者眾,原本川流不息的客倌皆停下腳步,這會兒大夥兒全聚在櫃檯前瞧著眼前正發生的一樁熱鬧。

  「怎麼輪到我就不行啦?」櫃檯前,只見一名男子耍流氓似地指著鳳愛破口大罵,他身子雖被人架住,但橫眉豎目的凶狠樣還是嚇到周圍不少人。「難不成這錢莊還是你家開的?得由你看了順眼的才准進來嗎?」

  鳳愛昂起臉,一雙丹鳳眼瞪住對方,「沒錯,正是我開的。」

  「喲,好大的口氣,了不起囉,年紀輕輕一名俏姑娘就有本領開錢莊,」那流氓臉上有兩道看起來挺像拿炭塗過的粗眉,嘴邊掛著山羊鬍,講起話來的語氣活像個下流色胚,「怎地,難道是去認了什麼員外當乾爹?還是有哪個土財主在後頭撒錢供你揮霍?」

  「無恥!你最好立刻閉嘴自己滾出去。」鳳愛眸中泛著氣焰,也被惹惱了。

  不是她不願和氣生財,但這人講話實在粗野,簡直下流到了極點。

  據來人通報,說此人才一進錢莊就踢壞了他們的門檻,怎麼好生招待都不稱他的心意,奉茶摔茶杯、請坐砸椅子,短短一刻鐘工夫,已將錢莊搞得烏煙瘴氣。

  底下人捉襟見肘,這才慌慌張張去把愛主子給請出來。

  「嘿嘿,夠嗆喲,罵人還這麼帶勁兒呀!」

  地痞流氓挑了挑眉,表情裡藏不住那股想調情的慾念,他揚起指頭欲去勾勒鳳愛那傲中帶媚的瓜子臉下巴。

  「不要命了是吧?快放下你的髒手!」門口街進一人,聲色俱厲地狂吼道。

  「是你……」鳳愛回頭,剛好閃過對方的挑釁。她望著氣急敗壞的柳蟠龍,怔了片刻,但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沒太驚訝他此刻會衝過來。

  嘿嘿,果然沒錯,就猜到準是他--

  辛苦佯裝成流氓的載泓一見來人,忍不住在心裡偷偷暗笑了幾聲。

  嘖嘖嘖,瞧他闖進來時那副怒氣衝天的狠勁,心裡沒有鬼才怪!

  要不是他昨兒個才聽人通風報信,說他那酒肉哥兒們柳蟠龍人都來了天津好些天,明明有泓貝勒的府邸卻不願住,偏要跑去窩客棧,他又怎會好奇到急著扮成這惹人嫌的流氓樣,親自來「打探消息」呢?

  嗟,這大嗓門師兄口風幾時這麼緊過?若非那些人云亦云的八卦是非,他豈不是要錯過了最佳的「活動機會」?

  反正近來無聊得很,閒著也是閒著,愛妻如願正在待產安胎,想來一時半刻是沒空理他這夫君了吧!

  話再說回來,師兄可真不夠意思,都鎖定目標有了心上人了還想瞞他,那他只好將計就計,也來唬一唬他這莽撞師兄囉!呃,不不,是順水推舟幫他一把。

  英雄救美聽過唄……對啦,就是這個意思。

  一思及此,載泓玩心更甚,旋即轉過身,與柳蟠龍來個正面交會,看他能不能認出他易容改裝之後的模樣?嘻,好興奮,真是太好玩了。

  想當然耳,柳蟠龍這會兒正怒火中燒,恨不得馬上宰了眼前這想調戲鳳愛的混蛋,哪有閒情逸致玩猜謎?

  他捲起袖子,沉著臉,狠狠朝那由載泓佯裝成的流氓揮了揮拳頭。「自己選吧,你是準備斷只胳臂?還是想爬在地上找你的一口爛牙?」

  哎喲,一出手就想來這麼狠的,可見得人家柳大當家用情有多重喲!

  載泓嘻皮笑臉,努努嘴,不怕死地也陪著對面的鐵血漢子舒展起筋骨。

  「開玩笑,你聽過斷了胳臂、缺了牙齒的流氓敢出來混江湖嗎?」載泓伸出他的雙掌,兀自在半空中打起太極,鬧著玩的那種。

  「哼!那你就等著找死啦!」柳蟠龍再出狠話,騰空一躍而起,忿忿然出掌。

  「喂喂,你們要打出去打,不許在我的地盤惹是生非!」鳳愛急叫,她見識過柳蟠龍動武之後的下場,深知這場架他絕對會用盡全力拚個你死我活的。

  可看來,攔阻似乎已無用了……

  眼見柳蟠龍來勢洶洶,不過載泓的身手也極俐落,他旋身飛奔至他準備拿來當「靶」的鳳愛身畔,才一欺身上前就死皮賴臉地緊摟住她不放。

  泓貝勒名言錄之一:君子動口不打架。

  既然人家姑娘都有言在先,指示了不許打架、不准惹是生非,那他這「唯女人命令是從」的君子,當然就只好改成不打架純動口囉!

  他索性嘴一噘,裝得期待不已地朝鳳愛頰畔緩緩靠上去--

  「該死!你……你敢……」

  柳蟠龍掌勢已出,卻見對手竟然不迎上他的攻擊,反而轉身跑去摟住他平常碰都不敢碰一下的鳳愛又親又抱。

  啊!可惡,可惡,氣死人啦!

  因顧忌鳳愛在旁,他擔心會不小心誤傷了她,連忙收了泰半的力道,但飛掌已出,還是免不了擊上前。

  「不騙你,我還真的就是敢……噢!」幸虧聰明的載泓未卜先知,身上早穿了件保命的護甲,不過為了配合情節演得更逼真些,他還是故意踉跆數步,嘴唇「迫於無奈」地輕觸了鳳愛臉頰一下。「這掌打得還真狠……」狠心的師兄!

  完了,完了,硬是在最後開頭輸了一步。柳蟠龍瞧見自個兒心上的那株玫瑰被人給偷摘了去,腦子裡瞬間如遭人捅了個蜂窩似的,「嗡嗡嗡」地胡亂響。

  此刻,他一雙冒著火的眼睛炯炯狂燒,骨節「喀喀」作響,妒意、恨意加忿意一古腦街上了四肢百骸,他的筋骨、他的熱血、他的每一寸思緒,全都不受控制地跟著腦子裡那「嗡嗡」亂響的吵聲一塊發瘋、發狂……

  「兔崽子,你……你有種就甭逃!」他撲向載泓,攫住他又掄又踹,舉手投足之間完全亂了武功章法,純粹只是在揍人。「看我今天不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拆了你的骨頭才怪!」

  「嘩……」首先,人潮被打散。

  緊接著,更多對像被砸毀、器具遭破壞,所有的一切轉眼間都亂成了一團。

  "  伊  伊

  觸目所及,全成了一地的殘亂景象。

  柳蟠龍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再握,杵在那兒老半天了就是不敢再妄動。

  他濡濡唇,開口想喚,「鳳--」

  「我不聽,你把嘴巴關緊點兒。」鳳愛頭也不抬,看都不看他。

  她低著頭,雙眼及雙手皆忙碌,必須連夜清點出錢莊裡的損失才行,過幾天,不,最好能明兒個就可以開張。

  話說,打從那場跟野孩子和稀泥打泥仗沒兩樣的「野蠻群架」結束之後,儘管錢莊夥計們上下一條心,個個跟著主子忙進忙出收拾殘局,整理了一下午,卻依然沒法子把那滿目瘡痍的工作環境給清理乾淨。

  夥計們都累壞了,她見了於心不忍,所以便遣散大夥兒先回去休息。

  「對不起,都是我……我不好,因為我一時衝動,才……才累得你--」

  「安靜,你真的讓我好頭痛。」鳳愛虛弱的斥道,驀地蹲下身子,疲倦地以纖細的雙臂圈住了自己。

  杵在牆角的柳蟠龍立刻閉嘴,顯得極緊張,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壓根沒料到自己的這場架會打得這般狼狽,後來竟演變成失控狀態,他纏打著那流氓,那流氓黏著鳳愛,而鳳愛使盡了全身的力量還是不能扯開她身旁的混亂。

  於是他們三人扭纏成一團,一路橫掃過錢莊大廳各角落,所經之處,如颶風狂吹一般,再沒有任何一樣完整的東西逃得了被摧殘的噩運。

  「告I訴我,究竟為什麼?」鳳愛忽然幽幽問道,雙臂埋住了臉龐,瞧不見她詢問時的恍惚神情。

  「呃?什麼為什麼?」

  柳蟠龍見鳳愛終於又願意同他說話,高興地急忙街到她身邊,陪著她一塊蹲下身子,早將幾個時辰前,她交代過不准靠近的警告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為什麼你就不可以忍一忍,按捺住自個兒的壞脾氣呢?」

  「對不住,我知道錯了。」

  「為什麼你就不能在街動之前讓腦子冷靜一下呢?」

  一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

  「為什麼你就是聽不懂我說的話?我不是……不是叫你得專心向學,不要插手你不該管的事情嗎?」

  「對……對不起,」他道完歉後愣了愣,不以為然地皺起眉,「可是不行哪,我管不住自己,沒法不管你的事,沒法由著你被別人欺負呀!」

  「多事!誰要你管我怎麼樣來著了?」鳳愛仰起臉,臉上滿是疲倦,褪下了嬌氣的雙眼沿著四周梭巡,「瞧瞧,這便是你瞎管之後的淒慘下場。」

  柳蟠龍閉住氣,不吭聲了。

  鳳愛接著教訓,接近透支的身子忍不住輕顫,「更惱的是,你管都管了,居然還打不贏那流氓,讓他留下一屁股爛帳之後就乘機溜掉了!」

  「才不是我打不贏!是那傢伙太狡猾了,他根本不出招,不跟我正面對打,一下閃一下躲的,滑來滑去像條泥鰍似的!」柳蟠龍嚷著,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她淡淡瞅他一眼,「那你怎不也學聰明,學他那樣子的黏人功力?依我說,他就算是條泥鰍,你也得使出全力把他給死命揪住才行。」

  像是想到了某些片段的畫面,柳蟠龍的腦海中忽然又是一陣「嗡嗡」亂響。

  「哼,我才不像那個人那麼不要臉,盡在那兒偷佔人家姑娘家的便宜!」大鬍子底下嘟著嘴,臭起臉悶聲抱怨道。

  「是嗎?我倒覺得他的目標其實是你。」

  「我?」

  「要不,他最後跳上屋簷準備溜走的時候,為啥突然撂下一句『一切損失請上香河鎮找蟠龍第一號的柳大當家去要』?你們初次相遇,人家怎麼就把你的底細給打聽清楚了?可見得他準是衝著你而來。」

  柳蟠龍聽聞之後,又是一陣啞然無聲。

  是這樣嗎?只怪他當時實在太激動了,只顧著拳打腳踢,對手講什麼他根本全沒聽進耳裡去。

  「況且若不是你多管閒事,插手跟他那般胡攪蠻纏,錢莊這會兒也不會這麼難收拾。那流氓雖然下流可惡,但說得也沒錯,損失理當由你賠償。」

  只見柳蟠龍的臉色是愈來愈難看。

  他的心上人竟然拿個色胚流氓的行徑跟他柳蟠龍的真心真意相比,好像從她的眼光看去,他真的非常差勁一樣。

  更不平的是,在他這方聽來,她嘴裡那一句句說出口的,好似都在誇那混蛋!

  「所以囉,柳大當家,」此時,她這樣子喚他,淺笑著朝他伸出掌心,「請您到時候千萬別忘了要付清今日在我錢莊造成的財務損失。」

  柳蟠龍動也不動,只是怔怔望著眼前的佳人,恍如遭人下了詭異的降頭。

  他瞧鳳愛凝著水眸,微仰起臉龐,唇角勾著笑意,彎彎的眉眼之間彷彿帶了點他倆初相見時的那抹俏皮味道。

  有多久沒再見過她流露這樣的神情了?

  當時,他這顆心就是被那一剎之間的仰首、含笑、凝望、驕恣……種種俏麗的神態給收服了的。

  然而此時此刻,他亂糟糟的心頭卻困惑著,擔心她這剎那的動人不是為了他。

  因著這莫名竄入腦中的爛理由,柳蟠龍慌了、亂了、不知該怎麼收放才好了。

  「你說呀你,你到底願不願意認賭?」鳳愛見他將頭撇向一旁,臉龐忽地紅通通的燥熱起來,還以為他計較起財產不甘心付帳,轉而也跟著將臉移到他面前,「一句話,賠不賠?不願意的話甭勉強,我另外找人討債就是了。」

  「不許你找其它人--」他心慌意亂,急得將臉俯向她--

  才不過一瞬光陰,他的落腮鬍已覆住了鳳愛的唇,堵住她本欲脫口道出的話。

  那「嗡嗡」亂吵的聲響仍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去,教他沒由來地緊張起來。

  亂了,亂了,什麼都亂了。

  這下慘定了,四肢百骸沒一樣他能控制得住。不但腦子不能思考、身體僵硬發燙、喉頭乾澀刺疼、渾身直冒冷汗,就連一時衝動吻住她的那兩片嘴唇也像受了刺激似的,完全沒法子扳開。

  他其實很單純,並非存心侵犯或輕薄,只不過是一時慌了手腳,才想到用嘴直接制住她再講出那些可能會教他更緊張的話。

  那胡碴、那兩片唇同時緊緊貼上她,抵著她微啟的唇,不讓她說話。

  「除了我,不能再有其它人了,我……我會嫉妒,我會管不住自個兒的心跟脾氣,信不信?我一定會衝出去宰了那些想打你主意的傢伙。」又是這好認真的神情。

  鳳愛睜大了雙眼,只覺得自己不能呼吸,幾乎快窒息在他的落腮鬍裡,胸口一陣鬱悶的起起伏伏。「為……為什麼?」

  「那還用問?當然因為你是我心頭上唯一的姑娘!因為我就是會很嫉妒啊!」

  這才是柳蟠龍真實的模樣嘛!這樣坦率、這樣魯莽、這樣不懂得修飾、這樣直接得教人來不及防備……

☆☆☆☆☆☆☆☆☆☆☆☆☆☆☆☆☆☆☆☆☆☆☆☆☆☆


  月上枝頭,樹梢間繁星點點。

  鳳愛身著單衣,肩披薄紗,駐足小窗前,手捂著胸口,都過了好一會兒了,那心仍是跳得飛快。

  唉,就是睡不著。

  方纔究竟是怎麼回事?在他俯下臉龐壓向她的一剎那,她的心為什麼竟像再不能控制似的?她的呼吸怎麼會那麼急促?她的身子怎會猶如虛脫般的無力?

  鳳愛將手移向自己的唇畔,指頭撫在雙辦之間,上頭……彷彿還存留著另一個人唇上的溫度。

  他好認真的表情、他講話時用盡力氣的模樣、他粗獷的說話聲音……全在一瞬之間排山倒海地潮她腦子裡沖灌進去。

  好多張柳蟠龍的臉孔交疊在一塊,隨著巨浪不斷翻滾,潮來,他的臉出現;潮退,又換上另一張臉。她只覺得自己快被這浪潮給吞沒掉,就快沒法子浮出水面喘息了,自己很快便會讓這浪濤給捲進那以他的臉所形成的漩渦裡……

  不知為何,這樣的聯想竟使鳳愛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懂,他為何要突然跟她說出那樣的話?為何開口閉口都說他會嫉妒?他為何竟敢那麼囂張、那麼……那麼魯莽地吻上她的唇?

  他怎敢?!

  她低頭,攤開自己的掌,掌心閭紅透透的,殘留著甩過他巴掌之後的餘溫。

  沒錯,她記得,自己是摑了他一耳光,而且是狠狠的一耳光。

  「滾!今晚我當你沒來過,方才就當啥事兒也沒發生過!」

  當時,她這樣告訴他。

  仍然記得他在被她趕走前,還一直不斷回頭望著她,像仍有很多話沒對她說完似。但因她著實太害怕了,害怕自個兒稍不留神便會聽到一些關於承諾、喜歡,或真心這類的字眼,所以根本不敢讓他留下來。

  那些東西,她怕……收不下,也給不了。

  她是鳳愛,這名字早在出世時就已許了對象,這些年來,她一直都記得。

  正因為如此,對於自己此刻面對他所產生的那些反常,才更惶恐。

  她的心不該跳得這般狂烈的,是不是?

  她摑了他巴掌的手不該這樣顫抖不休的,是不是?

  她憤然趕走他之後,不該還記掛著他那張錯愕、失望的表情的,是不是?

  「為……為什麼?」她啞聲又問,這回倒像是問自己。

  「愛主子,入夜了,怎還不就寢?」

  蘇流三提著油燈在做睡前例行的巡視,見主子房裡的燈未熄,才敲門進來關心一下。

  鳳愛仰起頭,望住房門外的身影。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顯得如此蒼白、如此脆弱,與平日的張揚神采很不一樣。

  「小三子,這夜晚是不是很快就會過去了?」她問。

  「啊?很快過去?」

  「明兒個我一定會恢復,這些……會像從沒發生過一樣,對不對?」

  「愛……愛主子?」不對勁,主子的臉色看起來有點憔悴。

  她輕歎了口氣,揉揉眼,「放心,我沒事,你下去歇著吧!」

  蘇流三躊躇了片刻,思忖著此刻要不要守在主子身旁就近伺候?但瞧主子已自動躺回床榻上,他懸著的心也就擱回了一大半。

  忽地,就在他要掩門離去的那瞬間……

  「小三子!」鳳愛又喚他。

  「是,小三子在。」

  「那雙刀……你收妥了沒?」

  小三子反應機靈,馬上就知道主子問的是哪件事兒。「回稟主子,小三子早依照您的吩咐,將那天被扔在牆邊的「春宮圖雙刀』給撿回來,已好生收妥了。」

  「喔,收好了是嗎?」她喃喃道。

  蘇流三點點頭。

  那日,鳳愛雖當眾賞了柳蟠龍一巴掌,羞憤地將那「謝禮」給摔在牆邊視作廢物,可事後,她卻又私底下囑咐他去把那雙刀給撿回來悄悄收好。

  「是,小三子將它們擱在--」

  「不,還是別說,別讓我知道它在哪裡!」鳳愛掀開帳幔,急急阻止,「答應我,千萬不要讓我知道。」

  蘇流三愣住了,滿臉狐疑。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今兒個晚上,愛主子實在太古怪了呀!

☆☆☆☆☆☆☆☆☆☆☆☆☆☆☆☆☆☆☆☆☆☆☆☆☆☆


  客棧裡,一陣踉蹌且不協調的腳步聲響起。

  「嗝……沒醉,沒醉。」

  「柳大當家您好走,小……小心哪!」客棧掌櫃簡直伺候到了家,剛剛不僅親自斟酒作陪,這會兒還亦步亦趨地準備將他的「大金主」給送進上房。

  「啐!別……別攙……我,我還清醒得很,沒……沒有醉……」柳蟠龍伸出食指,在掌櫃的鼻子前左右搖晃。

  「是是是,小的明白,您沒醉。」客棧掌櫃附和道。好啦好啦,人家出錢的是大爺,說啥都對,那就當他自個兒閒著沒事喜歡「護送」囉!

  房門一推,迎上了一臉的冷冽氣息……

  「哎呀,這麼冷,」掌櫃的忍不住打了記哆嗦,本想入內替柳蟠龍點燈,「讓小的先替您進去--」

  他話還未講完呢,便連人帶聲被柳蟠龍給一腳踹出了門外。

  「砰」的一響,房門重重闔上,廊上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柳蟠龍步履蹣跚,歪歪斜斜的身影在黑暗中兀自摸索。

  「囉唆!瞧不起人哪!都說了沒醉沒醉,還一個勁兒的在那窮蘑菇,當本當家真醉得認不清方向了嗎?」

  他嘴裡忍不住咒罵,身軀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記哆嗦。

  喔……這房裡還真他媽的冷!

  踱近床鋪,他二話不說連鞋也懶得脫了,酒意加睡意雙重壓境,一臥--

  「哇!老天喂!這是撈什子鬼床鋪啊!」他彈跳而起,渾身上下被那床底的寒氣給凍得直打擺子。

  氣煞他也!今兒個簡直做什麼都不順!

  「媽的!這客棧掌櫃收了本當家那麼多銀子,還想存心凍死我不成?非去扭斷他的脖子不可!」

  他又氣又惱,摸索著要走出房去找掌櫃的算帳。

  「清醒啦,還以為你還要醉更久咧!」忽地,黑暗裡響起了某人的聲音。

  柳蟠龍左顧右盼,循著出聲的方向搜尋。

  咦?這聲音還真有點熟。

  「不會吧?難不成是……」

  「嘿嘿嘿……」奸笑聲從柳蟠龍耳畔響起,緊接著,一盞油燈倏地打亮,照亮了他的後腦勺,以及整間上房。「別冤枉人家掌櫃了,他再貪財也沒那個膽子敢整柳大當家。」載泓那張愛笑的臉出現在柳蟠龍的背後,他微勾的唇角泛著一絲掩不住的捉弄味道。「不好意思呀,師兄,您猜得沒錯,就是我。」

  柳蟠龍連忙回頭,轉身,定神。

  「噢,真的……真的是你……」

  載泓投以詢問的眼光,「怎麼樣?我專程差人從我家冰窖挑出來的冰床可好睡不?有沒有提神醒腦的功用?別跟我說沒有,瞧師兄冷得都快站不住了呢!來來來,快到師弟我的臂彎裡來。」

  「嗟,你做啥這樣子整人哪?」柳蟠龍不服氣地挺起胸膛頂回去。

  「那你為何故意瞞著我?人都到了天津,居然連聲招呼也不打?」

  「那……那是因為……」柳蟠龍吞吞吐吐,就瞧他摩拳又擦掌,呃,不是要揍人,只不過取暖罷了!

  泓貝勒愈瞧愈有趣,忽然抓住柳蟠龍,先將他從頭打量到尾,再故意整人似的把他原地轉了好幾圈。

  「嘖嘖嘖,不對喲,好像有啥事情發生囉!I

  「你甭胡說八道,哪有什麼……什麼事情啦!」柳蟠龍將目光撇到一旁,因為向來直腸直性,不擅扯謊,逭下子突然要他隱瞞,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人家泓貝勒又豈是個容易上當的傻瓜?

  「咳咳,我聽說,那利滾利大錢莊今兒個被一個流氓給鬧過了是唄?」泓貝勒的確聰明,索性艮驅直入,直接破題,誘他親口說出真相。

  「別提了,一講到這個我就一肚子氣!」

  「怎麼?怕那色胚流氓跟你搶心上人呀!」

  「他敢!看我下回再碰到他,不把那傢伙給大卸八塊我就不叫柳蟠龍!」

  「哎呀呀,別這麼氣嘛,說不定人家只是瞧你的姑娘嬌俏,一時興起,隨便玩玩罷啦!」

  「隨便玩玩……我的姑娘豈是別的男人可以隨便玩玩的?要真是這樣,他就算被我痛宰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夠!」

  柳蟠龍一古腦道出了他的憤怒,和對鳳愛的愛意,壓根沒發覺自己今晚才剛和載泓碰面,他消息再怎麼靈通,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流氓跟心上人的事情。

  載泓眉頭輕蹙,輕撫上自個兒俊美的臉龐,想像著被面前這鐵血莽漢給痛宰一千次、一萬次的慘狀……

  呵呵,幸好只是想像而已,現實中肯定不會被他活逮到。

  「既然你知道要英雄救美,那到底有沒有乘這個機會跟人家表白呢?」笨,這才是重點,才是他今晚跑來這兒「堵人」最想知道的一則內幕消息。

  「唉……」柳蟠龍一歎。

  「不會吧?你還沒告訴她你喜歡她?」載泓嚷道,枉費他還花力氣扮流氓幫他一把了耶!

  柳蟠龍搖搖頭,沮喪地把頭垂下,一板一眼認真說道:「我是沒說喜歡她,可我告訴她,她是我擺在心頭上的姑娘呀,說我會很嫉妒,因為她說我若不認賠錢莊的那些損失,她……就去找那個壞流氓要,我……我一著急、心一慌,就……就……」

  載泓興奮地湊上去,滿臉期待的表情,「快快快,你就怎麼樣了?」

  「我就低下頭親了她的嘴。」柳蟠龍扁嘴道。

  載泓鼓掌叫好,「哈哈,正如我所料,這就是最好的表白機會啦!」

  「可是,她……她沒給我機會。」

  「什麼?!怎麼可能?」鼓噪聲驟停。

  不可能啊,有幾個女人躲得了男人這種熱情的告白?有幾個女人不會對出手搭救的英雄寄予無限情意?

  這會兒,載泓換上了一副認真探究的神情,非常仔細地瀏覽過柳蟠龍的臉,要確定他是否編謊?他這師兄有一雙說不了謊話的眼睛,只要一看便知道真假。

  「喔,這麼潑辣,她還賞了你一耳光呀!」

  一提起那記耳光,柳蟠龍竟像變了個人似的,倏地羞赧地摀住自己的臉龐,「是啊,只有她……敢甩我耳光,已經是第二次啦!」

  「還不只一次?!」

  這回載泓可真大開眼界了,沒想到堂堂蟠龍第一號的柳大當家,居然躲在這房間裡為了一個姑娘的兩記耳光暗自懊惱。

  不行!看來不再加把勁幫點忙,靠師兄單打獨鬥,肯定沒辦法把心上人給追到手。

  他太直接、太魯莽、太沒有心眼了。

  這情啊、戀啊的東西,憑良心說,還是得花些手段才可以。

  「師兄,你知道我當初是怎麼追到我家親愛娘子的嗎?」

  柳蟠龍發愣,望住師弟。

  載泓先指了指自己的心,「光憑這裡還不夠,真心誠意固然重要,可是這個地方也很要緊。」於是他再自信地指向自己的腦袋。

  「那慘啦!難怪鳳姑娘看不上我了,原來是我不夠聰明。」柳蟠龍懊惱不已,焦急地跺著腳。

  「別著慌,」載泓搭上柳蟠龍的肩,安慰道:「師兄,你甭忘了,『兄弟』這玩意兄是拿來做啥用的?放心,我這驄明絕頂的腦子,這會兒就先借你一用囉!」

  「哇!師弟啊師弟,你果然是我的大貴人呀!借我,快把那聰明的腦子借我啊!」

  就瞧柳蟠龍瞬間笑逐顏陰,再也不惱了,笑咧咧地攀住載泓不放,那股子熱切模樣耽差沒把泓貝勒身上的絲綢華服給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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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對勁,的確不對勁,實在、實在……太不對勁了。

  眾人暗地裡猛使眼色,背著某人,偷偷以唇形或表情交換暗語。

  「呃,我覺得……這不太好吧?」趙似霞看起來面有難色,一會兒倉皇站起,一會兒又坐回椅子上。「那個柳蟠龍人雖然魯莽,但本性倒也還不壞呀!」

  「怎麼不壞?我看他簡直是頑劣透頂了。」鳳愛冷冷回道。

  又是一陣無語。

  老樹底下,只瞧見他們幾個人圍坐在一塊兒。

  這「討論」已持續了好一會見。

  此問題事關重大,趙家老大沒法子一個人做決定,她遂將重責大任推給身旁的另一個人,「哎呀,問我不准啦,我最不會看人了,還是讓老三說說。」

  「甭問我,我沒意見。」趙似霜的表情和語調同樣冷然,站在她的立場,對於那種會令她頭疼的學生,當然是能少一個是一個。

  「你怎麼能沒意見?」趙似霞嚷道,「他上你的課不是上得最多嗎?難道你一點感情也沒有,連句好話也不幫?」

  趙老三白了身畔的大姊一眼。廢話,就是因為課上得最多,才更覺得頭痛。

  「可是……」始終在一旁默默傾聽的趙家老四怯怯張口,「他資質雖不聰慧,但這段日子卻學得頗認真呀,即便程度落後其它人,我瞧他還是很努力。」

  「對嘛,對嘛,我也這麼認為呀!」趙似霞豪情萬千,仗義執言,總覺得應該再多給那位容易惹事的練家子一些機會。

  「所以你們都不贊成我的意見囉?」鳳愛垂下長睫,掩飾住她眸子裡任何一絲不屬於此刻該有的情緒。「你們的意思是,我不能趕他走?」

  「不不不,也不是這個意思啦!」趙似霞兩面為難。喔,真累,比從前趕場作戲還要折騰!「總是……總是……要趕人也總得有理由嘛!」

  聞言,鳳愛忽然像失控似的,倏地站起身子,「理由就是我受不了他了,就是不希望他再出現在我眼前。」

  這回,沉默持續得更久。

  唔,這理由雖然聽起來很怪,但依照女人家的心思,這種理由勉強可以成立。

  「喂,你別睡了,起來發表一下意見呀!」趙似霞揪住趙似雲的領子,將他蜷成蝦狀的身子給「扳開」。

  「噯……」趙似雲翻個身,呵欠連連,「擔心什麼?萬物都有他的定數,該來的就是會來,該走的就是會走。」

  趙似霞氣得掄下一拳,「嗟!你這是在講廢話還是夢話啊?」

  趙似雲旋身直起腰桿,盤腿打坐,「什麼都不是,這是雲二爺的至理名言。」

  「該走的就是會走……」鳳愛怔怔低喃。是呃,該走的,就是會走……

  「瞧,那該來的這會兒不就來了嗎?」趙似雲看好戲般的吹起口哨,使使眼色要大夥兒瞥向一旁的那條羊腸小徑。

  就瞧他們正在爭論著要不要開除的那個柳蟠龍迎面走來,他身上掛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不只手上拎著,腕上還懸著呢!

  趙家大姊搖頭歎息,「可憐喲,那麼認真向學,卻馬上就要被趕走了……」

  見柳蟠龍走來,鳳愛臉色一變,轉身就打算離開。

  要說她這是在迴避也行。

  總之,輾轉反側想了一整夜,她決定,以後還是不見他得好。

  「呵呵,諸位先生們都在啊?那正好,為了感謝先生這段日子辛苦栽培,學生特地抽空選了許多禮物,是準備來向先生們道--」

  「嗚,真感人,他肯定是來道別的。」

  「啊?」柳蟠龍歪著脖子,奇怪地望向趙似霞,「先生,您在同學生說話嗎?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大點聲?」

  「沒事、沒事,」趙似雲甩甩手,一把摀住大姊極可能放聲大哭的嘴巴。「你說要送咱們禮物呀?好呀好呀,本夫子可跟某人不同,我向來最喜歡收禮的啦!」

  「哇,真漂亮,原來你心思也這般細膩啊!」

  「可不是嗎?可見得並非真的那麼『頑劣透頂』,你們說對不對?」

  「我沒意見,東西倒還不錯就是了。」

  只見趙家四口你一言我一語,朝柳蟠龍身邊靠攏,將他給團團圍住,壓根沒留一丁點兒縫隙讓他偷窺一眼鳳愛悄悄離去的背影。

  等他再抬起頭,鳳愛……他心上的姑娘早不見蹤影了呀!

☆☆☆☆☆☆☆☆☆☆☆☆☆☆☆☆☆☆☆☆☆☆☆☆☆☆


  馬蹄輕踏,鳳愛牽著她鍾愛的栗色駿馬沿著河谷邊漫步散心。

  「就那麼不識相,不懂得看人臉色嗎?都還沒開口叫他走,他做啥自個兒就先急著向人一一道別?」

  鳳愛垂下頭,腳下的碎石子被她奮力一踢,旋即飛得又高又遠。

  「果然是惹人厭的臭傢伙!」她忿忿罵道,像在加重自己否定他的決心。

  興許是感受到了主人心情上的波動,馬兒低低嘶鳴了一聲。

  「栗兒喜,你也討厭他的,對不對?」她揚手安撫馬兒,在它耳畔輕聲問道。

  「嘶……」栗兒喜鼻裡噴著氣,偎向它的主人。

  「誰教他那麼莽撞,不分青紅皂白的,就那麼急驚風似地闖了進來。」

  栗兒喜邊聽抱怨邊低頭吃起河谷周圍茂盛的野草。

  時節都已瀕秋未了,那濕地上的野草野花竟仍開得鮮嫩嬌燦。

  「你也知道,我必須攔住他才行,我這心裡是容不下他的,對不對?」鳳愛自顧自講著,忽略了天上緩緩飄來的烏雲,也忽略了偶爾乍閃的急電。

  倒是栗兒喜機警,昂起頭,喉頭間提醒似的暗嚥了幾聲。

  只可惜它的主子這會兒將心思全擺在數落柳蟠龍的「罪狀」上,絲毫未去在意周邊悄然掀起的變化……

  「鳳姑娘……鳳姑娘,你在哪裡呀?鳳姑娘……」

  鳳愛甩甩頭,跺腳咒道:「可惡!這腦子絕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鳳……鳳姑娘,要下大雷雨啦,你到底去哪兒啦?聽到了快應我一聲吧!」那急迫的呼喚從數丈高的斜坡那頭傳了過來。

  閃電狂猛,雷聲瞬間大作。

  「鳳姑娘……」柳蟠龍扯開嗓子吼得聲嘶力竭。

  「不行,不許再向我靠近了。」她像在警惕自己,也好像是在心裡警告著斜坡那頭的男人。

  每回都是如此,他總是沒預先打聲招呼便自個兒衝向她,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給她機會喘息,教她那麼的措手不及。

  「鳳姑娘,你究竟跑去啥地方了呀?鳳姑娘!鳳姑娘!鳳……鳳……愛……」他愈喊愈大聲,愈喊愈急促。

  鳳愛跨上栗色駿馬,一手捂耳,一手持韁,只想速速逃離這刺腦的魔音。

  別追來!別追來!千萬不要追上來!

  她在心中吶喊,不,應該說是祈求。好擔心自己會抗拒不了那魔魅的影子。

  「嘿!原來你在這裡,還好……還好你在這裡,」柳蟠龍身騎赤馬越過斜坡,一找到鳳愛,唇角總算揚起放心的笑容,「走了,快同我一塊兒回去唄!」

  那笑,傻氣、真摯、毫無保留。

  鳳愛一回頭,視線恰巧就捕捉到了他那抹沒心機的朗朗笑靨。

  「該死的!」她冷冷瞪住他,扭頭遂策馬狂奔而去。

  「喂!鳳姑娘,你還打算上哪兒去呀?」柳蟠龍的馬緊跟著追上去。

  不許追來!不許追來!我不許!我不許!我不許!

  鳳愛伏在栗兒喜背上,緊咬雙唇,滿臉愁容,恍如著了魔似的盲目奔馳,雨珠子一顆一顆如同珍珠似的跌碎在她臉上。

  「鳳姑娘,小心哇!這片濕地土軟松滑,一不留神馬蹄就會陷下去的!」他追在後頭拚命提醒。

  滂沱的大雨沿著兩頰-路滑落,她迎著風雨,擺晃她淋濕的身軀,但濕漉漉的身子卻依然甩不掉心口上那粒被人偷偷擱上的火種。

  她一心只想澆熄它,她必須、一定得澆熄它。

  得趕在他燃起它之前先徹底滅了它。要不然,便來不及了……

  「鳳愛,別鬧了,很危險的,萬一受了傷怎麼辦?」

  他不知鳳愛現在究竟怎麼了,就算是氣惱他昨天魯莽的舉止,也不必拿自個兒的安危開玩笑嘛!有什麼不高興,罵他幾句不就得了,做啥在雨中策馬狂奔呢?

  「知道危險了是不?怕受傷就別再追上來!」她匆匆丟下話,又加大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我是怕你會……」柳蟠龍頓了頓,等等,她方纔那樣說是啥意思?是笑他貪生怕死不敢為他拚命嗎?

  笑話,他可是一等一勇猛的柳蟠龍耶!

  「哪兒的話,我才不怕!」他奮力一揮鞭,赤馬追得更迅猛。「你等著,我一定會追上你的!」

  「不可能,本姑娘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鳳愛也隔空喊話。

  兩匹馬一前一後隔了段距離,之間的差距忽近又忽遠。

  雷雨中,赤色馬緊追著栗色馬,他緊追著她。

  柳蟠龍伸出手,只消再一點兒就可以構到她了,只要再一點點……

  鳳愛撇過頭,望見他眸子裡那抹焦急的神情。

  「甭擔心,我好得很,你絕不可能得逞。」忽地,她嬌媚一笑,就像當初要和他決鬥拚搏時的倨傲神情一樣。

  馬轡一調,她預備帶著栗兒喜涉過水勢暴漲的河谷。

  「不可以!河水那麼急,你跟馬這麼衝下去都太--」

  柳蟠龍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栗兒喜的左前蹄便已遭一塊由上游沖刷下來的落石砸中,它哀哀慘叫了幾聲,顛簸著步伐,驚駭地被困在河中央進退兩難。

  落石愈滾愈多,「隆隆」的響聲傳遍整座河谷。

  也終於驚醒了鳳愛最後的一絲絲理智。

  「栗……栗兒喜!」她尖叫,眼見她的愛馬被更多落石擊中,可它卻強忍著不肯癱軟下身子,就怕因此傷到了它的主子。

  「鳳愛,快棄馬!」柳蟠龍在河谷邊狂哮,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胡亂震盪。

  「不行,不可以犧牲栗兒喜!」

  「傻瓜!那麼難道要我犧牲你嗎?它兩腿都受了重創,根本沒辦法行動,依這險惡形勢,就算咱們想馱它起來也不可能的呀!」

  「我不要聽你胡說,它是我……我的至親……不可以,不可以……」她哽咽了,雨水及河水洶湧地包圍住她和她的馬。

  「沒辦法了,其它啥事兒我都依你,就這件不行。」

  柳蟠龍跳脫馬背,縱身躍向河谷之中,長臂一勾,旋即將鳳愛摟進了懷裡。

  「放……放開我,讓我留下來陪我的馬,我要跟它在一起,我們要一塊……」

  他態度強硬,力量堅定,臂彎之間根本不給她鬆脫的機會。

  當兩人再度躍回赤馬背上,柳蟠龍立刻加速奔離,不忍鳳愛多瞥一眼愛馬慘遭滅頂的場景--

  「讓我下去,你放開我,你好狠的心,為什麼不讓我跟栗兒喜在一起--」

  「一起同歸於盡嗎?我的傻姑娘。」他喊道。

  鳳愛啞口無言,怔住了。

  「你不是最孝順你舅父的嗎?好,今天你若真跟著馬一塊兒被河水和落石給沖走了,你要留下你舅父一個人替你送終是不?」

  「你……」怎麼知道她最在乎的人和事?

  「我?我什麼?」柳蟠龍眉宇深鎖,用力歎口氣,「我被你這株多刺的玫瑰給折騰慘啦!」

  鳳愛仰起臉,疑惑地瞅著他。「玫瑰?」

  「可不是嗎?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在想,你那股子傲氣中帶著嬌媚的神色,簡直和我家院子裡種的那株玫瑰像透了呢!」

  「這……是你聽誰瞎編。然後再強背下來的是不是?」

  「你不信我院子裡種了玫瑰?」柳蟠龍又把人家問話的重點給聽錯了,回得牛頭不對馬嘴勉嚷:「那好,下回請你上咱們蟠龍第一號賞玫瑰就是了嘛!」

  鳳愛斂著表情,從揚高的羽睫之間望住他的臉。

  他頭低低的,身子往前微躬,用自個兒健碩的身軀想為她擋雨。

  大雨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雨水淋濕他的鬍髯,雨珠沿著兩腮、沿著唇角,一滴又一滴沁至她的額際、她的眉心、她的鼻尖、她的唇瓣上……

  鳳愛眨眨眼,眨掉了雨珠,卻還是沒能眨掉他的臉。

  「你喜歡玫瑰?」她直接問。

  養花人都知,若被玫瑰花的利刺所傷,欲拔刺者則必須一鼓作氣,絕不能心軟或手軟。

  與其被刺傷,她寧願他連碰都不要碰她。

  「呃?你問我……」被這麼一問,柳蟠龍轉眸看著她,一瞬間竟紅了臉,「是……是啊,我……我很喜歡我院子裡種的那玫瑰,而且我也……也很喜歡……」他目不轉睛,只盯住鳳愛。

  「喜歡我?」

  他的心「怦怦」狂跳,連眼皮也在跳。

  哇!厲害,厲害,厲害!沒想到載泓才教他一招就見效了。他記得師弟當時說過什麼來著?

  他好像說,這叫「聲東擊西」是不是?

  哎呀,叫什麼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鳳愛居然懂他的心意了!

  「有些話說出來或許傷人,可事到如今,我又不得不跟你講個明白。」她開口。

  「傷人……不會、不會,有啥話你儘管開口。你是在氣我剛才沒拿禮物送你對不對?一句話。只要是你喜歡的,上山下海我也會想辦法去把它弄到你面前來!」

  鳳愛垂下眼不看他,決心如他所願做一株渾身是刺的玫瑰。

  「柳蟠龍,你聽好了,我不要你任何東西,你根本沒資格喜歡我。」

  驀然間,像被雷打到了腦袋似的,他變得恍惚,變得懵懂了。

  「鳳姑娘……」是不是他哪裡說錯了?還是意思表達得不夠清楚?

  「還不明白是不?」鳳愛臉色蒼白,雙拳緊握,強迫自己要更寡情、更冷峻,「那我就再說得清楚一點好了,我鳳愛這輩子非絕世才子不嫁。」

  「財子?我賺了很多錢的,蟠龍第一號已經發財了呀!」

  「真是天大的笑話!說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怪!」她故意諷刺道,掙脫束縛,奮力跳下赤馬,「你連我愛的才子是啥名堂都搞不懂,哪夠資格配得上我?回去照照鏡子吧,本姑娘怎可能會中意你呢?」

☆☆☆☆☆☆☆☆☆☆☆☆☆☆☆☆☆☆☆☆☆☆☆☆☆☆


  三更半夜。

  禮親王府上那道以純鋼煉成的朱紅大門被人敲得震天響。

  「開門!開門!裡面的人趕緊開門!」柳蟠龍咆哮著,雙拳拚命地捶打。

  他喝了些酒,雖不太醉,但一雙眼卻出奇的紅。

  「媽的!誰都和老子作對,連你這門也瞧我好欺負是唄?」

  朱門內仍無動靜,他急了,將門愈敲愈響,連周圍的高牆都開始震動……

  「載泓!你……你快救我,快來啊!」

  又過了須臾。

  那道厚重的大門「咿呀」一聲,終於開了。

  「七晚八晚,你一個勁兒地猛敲,當我這兒是衙門在喊冤哪!」門裡是泓貝勒那張睡眼惺忪的俊臉。

  柳蟠龍渾身酒氣,一見師弟現身,衝上前一把抓住載泓的胳膊。

  「救我,你一定得救我,只有……只有你救得了我啊!」

  被這麼用力一抓,載泓眼裡的睡蟲早跑了一大半,他定睛望去,只瞧見柳蟠龍那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衣褲是濕的、頭髮是濕的、滿腮的鬍髭也濕了。

  怎麼回事?難道替他出的點子沒效嗎?怎麼搞成這模樣?

  「哎喲我的媽喂!師兄,你是去淋雨還是去淋酒啊?」

  「救我……」翻來覆去,柳蟠龍嘴裡喃喃念的就是這麼一句。

  「救救救,都濕成這德行了,能不替你張羅嗎?」載泓將柳蟠龍拉進大紅朱門內,「走,快跟我進屋去,把這身衣服給換下來,再替師兄熬碗薑湯去去寒……」

  有了師弟的應允,柳蟠龍才終於鬆了口氣,身軀一軟,虛弱地跌坐在地。

  「師兄?」

  柳蟠龍揚起手,兀自捶起自個兒的心窩。

  「我不冷,一點也不冷,這身子正燒得慌呢!你摸,我渾身都是火。」他抓起載泓的手,將它擱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看你是發燒到頭昏啦!」載泓察覺出不對勁,柳蟠龍幾時這麼「多愁善感」過?

  「這怎麼成?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趕緊去找大夫才行。」

  但柳蟠龍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師弟,你……算是名才子吧?」他啞聲問。

  被鳳愛拒絕後,他衝回客棧裡去喝了個痛快,灌酒之際,也順便抓了鄰桌的書生問清楚「才子」的意思。

  明白之後,他遂悶不吭聲,埋頭又喝了好幾壺老酒。

  載泓皺皺眉,這什麼問題?「我不算才子那誰還配叫才子嗎?」

  「那麼,是不是絕世的那一種才子?」

  「呃,咳咳,」載泓撥指理了理髮際,「噗哧」笑了出聲,「這種誇讚之詞,我自個兒哪好意思說呢?不過,別人要是想這麼形容,本小王當然樂意接受囉!」

  柳蟠龍抓著載泓的那手緊了一緊,彷彿有些緊張、有些猶豫。

  但一思及鳳愛那淡漠的表情、那諷刺的話語……

  柳蟠龍仰起頭,鼓起勇氣,這是第一回,他為了某個重要的人想改造自己。

  「教教我,讓我像才子一樣,不,一定要變成才子!」

  「你?」載泓愣住,萬萬沒想到師兄會出這樣的難題給他。「想變才子?」

  柳蟠龍直點頭,眼中原本的猶疑此刻全化成了動力。

  「這才子……是鳳姑娘要的?」

  柳蟠龍再點頭,「沒錯,她……她說……說我配不上她,她說她這輩子非絕世才子不嫁。」

  「她這麼說,你就信了?」載泓目光靈活一轉,這下子睡意居然全消。

  唉!笨師兄,女人家說的話哪能全信呢?

  通常她們嘴裡說想要什麼,心裡真正在意的肯定不是那樣東西。愈是擱在心尖上的秘密,她們愈不會放出口風洩漏出去。

  「我當然信啊,鳳姑娘講的每句話我都信。」

  果然不出所料,平常打架鬧事一把罩的柳蟠龍,一愛起人來,可還真單純得可以了。

  「那你告訴我,她是怎麼說你的?」

  「她說……」柳蟠龍撓撓胡碴,努力回想,神情煞是認真,「她要我回去照照鏡子,說她怎麼可能會中意我呢?還數落我沒資格喜歡她,說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載泓默默傾聽,細細領略這番話裡的箇中滋味。

  「我怎能眼睜睜瞧著我的姑娘真嫁給其它才子呢?當然不行的對不?所以師弟你一定要幫我,咱們得趕在那之前,想辦法教鳳姑娘承認我也是個才子呀!」

  唉!難呀,簡直是難上加難。

  要柳蟠龍擺擺架武裝英雄或許還可以,但扮才子……唉,他有那種天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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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6-5-19 17:1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下了一夜,雨仍未歇。

  都這麼晚了,迴廊上居然還有人影在走動……

  就瞧蘇流三手裡提了盞燈,怕驚動了人,一個人行色匆匆地摸黑在宅院內四處搜尋愛主子的下落。

  他擔心極了,打從愛主子傍晚從外頭淋了一身濕回來之後,也不見她交代一聲什麼,便神情黯淡的回房歇息去了。

  誰曉得這一歇,不只錯過了晚膳,甚至連他想敲門進房送夜消都被遣退。

  就從主子回來時的那臉色分辨,蘇流三不用猜也大概看出了她心裡有事。

  「主子喂,」他一邊巡視,一邊小聲喚道,「愛主子……」

  穿過甬道,行經馬房時,蘇流三目光倏地一亮,終於在那兒發現鳳愛的身影。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總算找著主子了。」他鬆口氣,悄悄步進馬房中。

  由背影望去,主子的身影看上去顯得好憔悴、好落寞喔!

  鳳愛一個人瑟縮在原本該圈住栗兒喜的那柵欄之中,如今欄內一片空蕩蕩,除了堆滿地的糧草之外,就只剩下她了。

  「愛主子,夜裡那麼濕冷,您怎能一個人跑來這兒呢?」

  鳳愛沒回頭,即使聽到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但她並未流露出戒心,只因小三子向來和她很親。

  雖是主與僕,但他倆的情分打小就親如姊弟。

  從小,鳳愛心裡只要有什麼不順心,或有秘密,總會告訴小三子。

  說也奇怪,小三子彷彿就是她專屬的心事痰盂,任何時候,無論遇到了令她多苦惱的煩心事兒,只消往他面前一傾吐,也不管他究竟聽不聽得懂,講完後鳳愛總能感到一陣舒暢。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小三子毋需動腦筋替她解決麻煩,他唯一需要盡心的,便只是負責傾聽她的「不痛快」就成了。

  「小三子,我問你,和我親近真的總沒好下場嗎?」鳳愛忽然發問。

  「愛主子,是誰這麼胡說八道,胡亂編派的?」蘇流三氣呼呼地替主子打抱不平,

  「小三子可從沒瞧見哪個人下場慘過!」

  「沒嗎?」她沉吟片刻,似乎想什麼事情令她想到恍神,「我親爹娘不就是?」

  「哎喲!主子,那……那不算數的,您壓根沒同親生爹娘親近過,哪能算呢?」

  「記得小時候,所有人總背著我,喊我爹娘姦夫淫婦,叫他們是狗男女,那麼,在那些人眼裡,我又算什麼呢?」

  鳳愛一出世,就和親生父母天人永別。

  她的生辰亦是父母殉情的日子。

  話說二十多年前,鳳家原是書香門第,家境本就不富裕,後因家道日漸中落,便打算將閨女盡早嫁入自小即訂了親的富商府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迎親花轎竟然在半路上遇著了搶匪,那搶匪頭子劫人又劫財,令雙方親族顏面盡失。

  之後,富商買通縣衙,動用官府的勢力掃蕩了盜匪窩,雖救出鳳家閨女,可卻發現她居然已懷了數月的身孕,再不久便即將臨盆。

  她口口聲聲哭嚷著要和那搶匪生死相隨,求兩家人放他倆一條生路。

  當時,這樁醜聞轟動整座天津城,城裡人議論紛紛,全口誅筆伐譴責鳳家閨女跟搶匪的敗德罪行。

  眼看著孩子就要生了,成為階下囚的搶匪也在同時被押解上了刑場。

  於是,同一日之中,小鳳愛號啕出世,父亡,母殉……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和其它孩子們玩耍時,我總不愛玩『扮新人』的把戲,小三子,這事兒你記得不記得?」

  蘇流三點點頭,當然記得。「主子說了,那把戲您一輩子都不需要,因為在您心裡,早將一生一世許了對象。」

  「是呀,你也還記得的是不?」鳳愛撫著胸口,白天在心房上留下的那股震撼仍在,強烈到幾乎快令她沒法子鎮靜下來。「幸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記得,你也可以替我作證的,我的確打小就把自個兒給許出去了,對不對?沒錯,我沒有扯謊。」

  蘇流三默默無語,那不過是兒時的戲言啊,長大後怎能當真呢?

  「小三子,為了我好,往後你得時常提醒我這件事兒。」

  「愛主子?」蘇流三躬下身子,正對著鳳愛蒼白的面容,很疑惑地盯住她顯得有些焦躁的神情,「您……是不是遇上什麼人了?」

  「誰?怎麼可能?我……我會遇到誰?」被指到痛處,她驚慌地低頭亂撥那地上的一堆糧草。「況且對我而言,無論遇到誰還不都一樣。」

  「呃,主……主子……」

  瞧愛主子雙手撥糧草撥得勤快,蘇流三心裡卻忍不住偷偷乾著急,想起主子昨晚在房內激動的警示,那些話猶在耳際,他怎敢這麼快就違背主子的心意?

  可糟糕的是,愛主子並不知情,仍自顧自翻撥著那堆糧草。

  「主子,還是不要再--」

  呃,還不及啦,糧草堆底竄出一道白晃晃的銀光,是……是他費心藏起來不想讓人發現的「春宮圖雙刀」!

  鳳愛喉頭一緊,心跳瞬間像是暫停了似。

  她觸碰到刀柄的手指像凍僵了,一寸也不能移,微弱地、苟延殘喘般地輕顫。

  蘇流三手裡的油燈映著刀面上的圖案,刀上的光暈亦在她眼前渙散聞來。

  五彩絢麗的光澤打在她原本蒼白的臉龐上,鳳愛星眸急眨,腦子裡一片空白。為什麼躲不掉呢?他怎麼甩不掉似的老這樣緊緊跟著她?

  有句話柳蟠龍肯定說錯了,她根本不像他形容的玫瑰。

  玫瑰多刺,但美麗;然而她的刺雖輿生俱來,卻不可能為誰綻放一瞬美麗。

  但願自己從不曾遇上他,也但願他可以永遠永遠別再遇上她。

  鳳愛搖頭,悵然歎道:「沒有,我……我從沒遇到過哪個人。」

☆☆☆☆☆☆☆☆☆☆☆☆☆☆☆☆☆☆☆☆☆☆☆☆☆☆


  轉眼……數日後。

  雨過終於天青,一掃連日來的冷冷陰霾。

  「啦……啦……」趙似雲口裡哼著曲兒,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嗯,這樣的天氣最好、最適合找處僻靜的地方偷個清閒。

  他踩著輕快的步伐,彷彿連那被五花大綁在暗處的周公,都忍不住朝他揮揮手打招呼了哩!

  才一轉出巷子,驀地,他眼前一片鋪天蓋地的黑。

  喔喔,這麼湊巧,難不成是綁架嗎?趙似雲老神在在的想。

  嗯,也好,反正天氣這麼晴朗,聞著也是閒著,既然沒法子貪睡,就當是出門轉幾趟圈子,晃蕩一下也無妨。

  於是他索性不吭聲,也沒掙扎,簡直跟「綁匪」配合得不得了。

  跟著身旁的人在小巷中一陣七拐八轉後,總算得以停下腳步休息片刻……

  接著,一記怪腔怪調自他跟前響起,趙似雲聞到一陣濃得嗆鼻的脂粉味兒。

  「怎麼樣,是不是他?」

  「錯不了的,就是他啦,這傢伙成天老跟在……嗯啊的屁股後頭轉!」

  趙似雲頓了頓,嗯啊……是啥玩意?聽起來像這裡有人一直在跟蹤他。

  「咳咳,敢問閣下是想擄走在下,好要脅贖款嗎?假如是的話,那可就真對不住囉,在下平日不學無術,不過混口飯吃罷了,身上根本沒幾兩銀子。」

  「呿!都還沒問你話呢,你插什麼嘴啊?」架住趙似雲的人出聲喝道,卻旋即被身邊的人制止住。

  就聽那怪聲怪調嬌嚷著:「哎呀呀,我瞧賊相公你是不是喉嚨不舒服呀?這樣子好啦,盤問的事兒乾脆就交給奴家,讓奴家來替你分擔辛勞好不好?」

  空氣剎那間靜止,陷入一片短暫的寂靜。

  「唔,也好,這差事兒就交……交給賊婆子你吧!」那聲音聽起來不太甘願。

  「我啊,最喜歡抓這種年輕俊俏的公子回來消磨時間了,」那濃烈的胭脂水粉味飄散在趙似雲鼻尖,尖長的指甲滑過他的臉龐,像存心逗弄人似的。「就算撈不到多少錢,這樣的俊公子擱在眼前,也實在瞧得人心癢難耐。」

  趙似雲努努嘴,「不好意思,打個岔,在下賣藝不賣身。」

  「誰管你賣不賣身呀?」那罩在趙似雲身上的黑布袋一被揭起,便瞧一名賊婆娘筆直地撲向他,那女人臉上的濃妝抹得俗艷,渾身上下像灑了整罐粗劣的麝香粉。「老娘我高興對你怎樣就怎樣!」

  「呃……」好熏人哪!

  趙似雲再往旁邊一覷,咦?另一個人的打扮也真夠奇怪--都敢綁架勒索了難不成還怕人瞧嗎?幹嘛遮住自己的真面目,做賊心虛般的拿一塊布巾將整張臉給蓋住了一大半?另外剩下來看得見的那一半,還戴起一個烏漆抹黑的大眼罩!

  往角落邊再瞧,咦?那不是鳳愛身邊的小三子嗎?

  「怎麼,連你也被擄來啦?」趙似雲吃了一驚,隨後竟忍不住笑出聲。

  看來比起小三子,他受到的「招待」倒還算客氣。

  就瞧蘇流三嘴裡被塞了布,手腳讓繩子給綁住,額頭和下顎都曾被拳頭揍過,再由他身上衣服被扯破的痕跡判斷,興許跟他被擄來時掙扎得太用力有關……

  嘖嘖,怎不學他趙某人放聰明點?做人就要懂得識時務嘛!

  眼看著濃妝艷抹的賊婆娘又將伸出「魔爪」來,趙似雲苦笑著嚷:「好好好,我全都招就是了,大嬸你就高抬貴手唄!」

  「嗟!小冤家,哪捨得打你呀,」那婆娘尖銳的聲音像被人掐住喉嚨硬擠出來似的恐怖,「那你倒說說,像你這樣的俊俏公子算不算是才子?」

  「咳,大夥兒見笑了,在下資質愚鈍,朽不堪雕,哪配讓人稱作才子呀!」趙似雲皺著眉,撇過頭去,乘機窺了眼那位蒙面怪賊。

  嘿嘿,可真稀奇了,那賊老大對於自個兒婆娘的「攀牆」行徑彷彿無動於衷,反而像和他這張俊臉結了仇似的,目現凶光,用那僅露出一隻的銅鈴大眼惡狠狠地瞪住他。

  「那你上頭的女老闆可曾誇獎過你什麼?譬如暗示她很欣賞你?」

  「不會吧,都這麼懶散了還夠資格被誇獎?在下認為你們一定綁錯人啦,我這人啊,貪睡、懶惰、不事生產、氣虛體弱,而且還非常沒骨氣,這麼多缺陷集於一身,哪可能受到老闆的賞識?」趙似雲卯起來隨便亂扯。

  愈想愈覺得可疑,尤其再搭上那綁匪頭子一身的古怪裝扮--即便只露出一隻怨妒的眼睛,他還是隱約覺得有點面熟。

  「呸!就最好別是他!」忽地,一串極嚇人的指節運勁聲響起,蒙著半張臉的匪徒破口咒罵,「看看他多出息?這麼差勁的傢伙也配得到我姑娘的心嗎?」

  「哎呀!不來了,怎麼忘了呢……」濃妝女使使眼色,「是嗯啊,嗯啊啦!」

  「咱憋不住啦!管他什麼嗯啊不嗯啊的,」戴眼罩的彪形莽漢氣憤不平,衝上去揪住趙似雲,「總之,要真是他的話,我這就一掌劈爛他,省得留下他將來禍害我心愛的鳳--」

  「賊相公,你閉嘴!」那婆娘急忙吆喝住。

  她轉眸,先冷冷瞪了眼那火氣正旺的漢子,然後側過臉,勾起那兩片血紅大嘴,朝趙似雲綻開笑,那笑陰冷冷的,比她身上熏人的麝香粉還恐怖!

  「俊公子,告訴咱們,你有沒有成親的打算呢?」

  「阿彌陀佛,」趙似雲雙掌合十,揚聲高吟佛號,「在下清心寡慾,早就不近女色及葷食了。」

  好樣兒的,這傢伙,隨便鬼扯一番也不怕結巴咬舌頭!

  「好,算你聰明,盤問結束。」妖艷婆娘斂起笑容,替他整整那身被弄皺的衣衫。扭過頭,朝身後的人問:「保證也不是他,這下你可以安心了哏!」

  蒙著面、遮了眼的綁匪垂下臉面,嘴裡嘀咕著:「反正……只要他別打我家嗯啊的主意,不破壞我和嗯啊的好事兒,我就勉強同意留下這礙眼的傢伙。」

  「怎麼地,現在到底什麼情況?都說開了是不?」趙似雲揉揉胸膛,忍不住打了記他那久違的呵欠,「對了,龍一號,甭以為遮住半張臉就可以不尊師重道喲!再這麼逾禮,本夫子可就要回去向你的『嗯啊』告狀。」

  「嗄?被識破了!」柳蟠龍跟載泓按住彼此的肩膀同聲大吼,緊接著,以眼神互控對方先露出破綻。

  「出來逛這麼一趟還挺費精神的,回去……唉!又要直打瞌睡了。」他見那兩個怪人都不理他,索性將眼光朝角落邊的蘇流三望去,「呃,兩位,冷靜點,小三子好像還有話想講。」

  載泓恢復原音,「不可能是他啦,咱們驗過身了,他打小受了宮刑,頭一項做人丈夫的條件就不符合了嘛!」

  「興許,」趙似雲瞅著蘇流三眼底的焦急神情,那模樣像有一番多重要的話等著向他們表明似的。「他想講的,就正是關於你們那位嗯啊的私事呀!」

  聞言,柳蟠龍倏地街向蘇流三,急急忙忙扯下他嘴巴裡的布。

  「快,張嘴,快說!」

  「你們都別費心找了,我家……我家愛主子不可能會嫁給其它人的,因為……因為主子她早替自己許了對象。」

  「許了人?!」柳蟠龍揚聲大吼,一副無法置信的受傷表情。

  「是,十幾年前就許了……」

  「媽的王八羔子!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敢搶先我一步娶她?報上名來,讓我現在就去拆散他的骨頭!」

  蘇流三仰起頭,望著柳蟠龍那副義憤填膺、像跟誰有深仇大恨般的認真表情,愛主子遇上的……便是這直腸直性的莽漢子了吧?

  「愛主子從小就起誓,要將自個兒的一生回報給養育她長大成人的再生父母,也就是我們家舅老爺。這輩子絕不嫁人,要嫁,也是嫁給整個鳳家!」

  「嫁給鳳家?那不就等於沒嫁!不成,我舉雙手反對!」柳蟠龍首先抗議。

  「是啊,那麼俏麗的姑娘家,一輩子空守著偌大家產多孤單哪!」載泓點頭附議,「好兄弟,我陪你一起反對。」

  趙似雲隨口問道:「敢問,我可以不舉旗反對賞我一口飯吃的老闆嗎?」

  載泓拍拍他的肩,看上去倒像同情地在安慰,「咳,你敢不反對,恐怕馬上就要倒霉遭殃囉!瞧,你的學生似乎不太懂得『尊師重道』這四個字怎麼寫耶!」

☆☆☆☆☆☆☆☆☆☆☆☆☆☆☆☆☆☆☆☆☆☆☆☆☆☆


  「你們到底要拖我上哪兒去?有話就直接說,別賣關子了。」

  鳳愛站在大街之上,正和身旁的兩個人僵持不下,停在原地,硬是不肯再往前遇出半步。

  「哎呀,別急別急,心裡有啥不痛快都甭憋,等會兒陪你去清一清喉嚨,把它們全吐出來。」趙似雲揚起手指,往他們面前的大紅招牌一望,「喏,就這了。」

  鳳愛跟著仰起頭,看過之後臉色更沉,「你閒著沒事兒干,吃飽太撐了是不?大白天的帶我上酒樓做什麼?」

  「主……主子……」蘇流三輕輕揪了揪鳳愛的袖子,「您先消消氣兒,趙夫子他也是一番好意,因為……因為見主子這幾天心情不佳,整日愁眉不展的,才想邀您一塊兒上酒樓解解悶,沒……沒惡意的呀!」

  「好呀,小三子,」鳳愛睞他一眼,「原來連你也學得不規矩了。」

  「什麼規矩不規矩,鳳老闆,你臉色不好看,咱們那薪餉領得也不自在嘛!」趙似雲使使眼色,夥同蘇流三一左一右,合力攙著鳳愛步進酒樓。「受雇的人要好過日子,當然得先想辦法讓老闆好過囉,嘿嘿,你說是吧?」

  一入酒樓,鬧烘烘的嘈雜人聲旋即吞沒了他們。

  一樓坐滿酒客、食客,根本沒一處空置的位子。

  蘇流三旋即招來跑堂,照著事先安排的內容開始「出賣主子」。

  「小二,快替咱們張羅間僻靜的雅房,再備上一桌的好酒、好菜。」他吩咐道。

  「哎呀,真不湊巧,」邪門得很,那跑堂的也剛好皺起眉頭,做出了個抱歉的表情,「今兒個樓上的廂房全客滿啦,一間也沒剩,真是對不住諸位客倌哪!」

  「好可惜,連一間也沒有了嗎?」趙似雲扭頭問道。

  剎那間,跑堂的一瞧那眼神中的精光,才像突然想起啥大事兒似的,連忙改口糾正自己的錯誤,「啊!想起來了,好像……好像還剩一間,不過,那廂房位在最後頭的拐角處,被咱們掌櫃的給隔成兩間小雅房,客倌若不計較的話--」

  「不計較,快領咱們去。」趙似雲爽朗答應,推著店小二往樓上走。

  幾人行經狹長的甬道,各間包廂中均不時傳出陣陣的喧嘩聲,劃酒拳的、高談闊論的、撒嬌的、爭執的……什麼樣的人都有。

  終於,他們來到跑堂口中那間被隔成兩邊的小雅房。

  趙似雲才推門而入,便聽聞由臨房那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腔調--

  「喂喂,怎麼樣?你還有什麼才?趕緊使出來給本當家瞧一瞧。」

  糟,怎麼又是他?!

  鳳愛臉色瞬變,當場就想掉頭走人,卻讓趙似雲一把攔了下來。

  他低聲說道:「這樣急著離開,擺明了像是在特意躲他似的,若讓人知道了,豈不真被誤會?被看扁了?」

  鳳愛揚眉,咬著牙,「你要是敢出賣我--」

  「老闆,別誤會,我這是替你分析,絕不是在『看扁』或『出賣』你。」

  「愛主子,既然隔壁的人咱們也認得,不妨就叫過來大夥兒一塊坐坐,人多也熱鬧嘛!」

  「不准多事,」鳳愛低聲喝道,「進房去,別大聲嚷嚷。」

  她不想讓某人知道,她和他居然又「同處一室」。

  於是三人安靜入坐,背對著隔壁的滿室喧囂,他們竟都有默契地選擇沉默。

  「哈哈……」鄰房,柳蟠龍的笑聲斷斷續續穿透而來,「這算個什麼才呀?不過就默背幾首詩罷了,這樣的才子滿街都是,我隨便一抓就一大把!來,在座還有誰自認為是絕世大才子的?」

  趙似雲這雙面諜裝模作樣地以掌捂唇,撇過臉,壓低聲量,「奇怪,他沒事兒幹啥找才子?」

  鳳愛斂住氣。關於那段才子的謊言,她當然不會再對第二個人講。

  「柳大當家,我在鄉里間可是人人讚揚的出名才子呢,半年前才剛得了個舉人的功名。」

  「喔,舉人哪,了不起,是你老子花錢替你買的?還是自個兒考取的?」柳蟠龍一項項盤問得很仔細,跟平常那粗裡粗氣的脾性不太一樣。

  「呃……啥?我……我的舉人是……」

  「怕什麼?本當家不過問問而已,又不會報官抓你。」

  「還是選在下吧,在下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才子。」此時,另有人自告奮勇。

  「那你自個兒數數,你有什麼才子該具備的厲害本事兒?」

  「在下舉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會不會騎馬?」

  「幼時學過一點馬上技巧。」

  「懂不懂武功?」

  「早年曾跟隨府裡的武師習過幾年。」

  「那會不會撥算盤?能不能管帳?」

  「不瞞您說,在下的指上功夫也堪稱一絕呢!」

  「那還等什麼?本當家就相中你了啦!這麼頂尖的人選要上哪兒找去?好,一言為定,就是你了,你便是我替我心愛的姑娘選上的夫婿!」

  「咦?」鳳愛耳邊響起另一名間諜的驚歎聲,蘇流三露出一副好吃驚的表情,「他心愛的姑娘是哪一位啊?咱們認不認得?該不會是趙家姊妹吧?奇怪,喜歡就喜歡,為何不自己娶回家,還要這麼大費周章替別人說親?」

  經此唐突一問,鳳愛臉龐上即刻忽白又忽紅。

  她沉默著,不想理會身畔那兩個一直囉唆個不停的傢伙。

  別來問她,一切都不干她鳳愛的事。

  她不想知道他心裡喜歡的姑娘究竟是誰,也不想多花心思去猜測,他為何要神秘兮兮地替自個兒心愛的姑娘選才子當丈夫!

  「砰!」

  突地,隔壁響起一記擊桌巨響,聽那聲勢,桌子敢情是被擊碎了唄!

  「什麼?!已經娶妻了!你把話給我講清楚!」

  「沒錯,在下府中的確已有了一房媳婦兒。」

  「那你還跑來這兒跟本當家賣弄什麼?是來唬我還是來騙吃騙喝的呀?」

  「誤會,」那自稱才子的男人停頓了片刻,「在下只是一名……仰慕鳳姑娘的癡心才子罷了!」

  「好一個癡心才子,那你明兒個就去休了你家裡的婆娘!」

  沒想到柳蟠龍居然把事情愈搞愈大,倒異想天開,想拆散人家夫妻姻緣。

  「可我娘子很會賺錢,這些年替咱家添了不少進帳,倘若休了她--」

  「不要緊,只要這樁親事能談妥,讓我心愛的姑娘覓得個好歸宿,本當家往後按月將蟠龍第一號的紅利盈收撥到你名下。」

  「柳大當家,此話當真?」

  「廢話,你當我柳蟠龍說話像放屁呀!」

  「住口!你們這群混帳男人,都給本姑娘閉上嘴巴!」

  鳳愛惱地踹翻那層單薄的木板隔牆,忿忿然站在鄰房--如今已貨真價實成為同一問房了。

  滿桌子酒菜和預料中的一樣早被砸毀了,就瞧見柳蟠龍混在滿室的文人才子之中,他手裡抓著一隻囊袋,正準備塞進跟前男子的衣襟內。

  她一眼便瞅見柳蟠龍手裡的可疑東西,以及他身旁那樣貌斯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張風流俊逸的才子臉,眉眼間擴散著微微的笑意,也正鑒賞似的從頭到尾打量她。

  「哎呀,原來隔壁還有客人哪!」柳蟠龍沒轉頭,逕自繼續發表意見,一定是咱們說話太大聲,才吵到了別人,噓,大夥兒靜點聲。」

  「柳、蟠、龍!這時候你不在識字堂,上酒樓來胡扯什麼?」鳳愛嚷道。

  柳蟠龍此時才扭頭一望,見著她,倒不若方纔那般張牙舞爪了。

  鳳愛踱近,奪下他剛要塞給那名斯文男子的囊袋,倏地倒出裡頭的東西,果然如她所料,是一錠錠發著光的銀子。

  「你……你這是在幹什麼勾當?」

  「鳳姑娘,你妨礙柳大當家的辦正事兒了,這會兒他正在替他心愛的姑娘選名絕世才子當夫婿。」沒拿到那袋銀子的俊俏才子--載泓替他兄弟回道。

  「多管閒事!」鳳愛腳一跺,惱火地將腳邊的空酒杯蹭向牆邊。「誰許你替我花錢找丈夫了?!」

  眾人聞言,沉默、肅靜、抿唇忍笑。

  她這氣話一出,等於自己招認了自個兒就是他心愛的姑娘!

  「我……我只是想,親自找出那個能教你滿意的絕世才子,這樣我就算沒那個福分,好歹也比較放得下心呀!」柳蟠龍低著頭,沒看鳳愛氣惱的模樣。

  「胡說八道!你放不放心關我鳳愛什麼事?」

  「可你不是說你非絕世才子不嫁!」柳蟠龍指指載泓,「他可真厲害著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但會騎馬、懂武功,還能幫你賺錢管帳,這麼精明幹練的才子可是打著燈籠都很難找。」

  鳳愛睇向載泓,眼底透著鄙夷及不屑。

  「一個就為了幾錠臭錢,竟連休妻亦不皺半下眉頭的男人,就算是絕世才子又如何?既無情又無義,哪個女人敢將終身托付給他?」

  「可是最要緊的,他是你想要而我卻一輩子都學不來的那種才子--」

  「最可惡的就是你!」鳳愛咆哮道,失控般地衝上去拍打柳蟠龍的寬闊胸膛。「你好可惡,好可惡,可惡到……教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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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9 17:15: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日,黃歷上寫著會降初雪。

  總帳房內,炕上的炭火正熾,壓根不見初冬已至的寒意……

  鳳愛擱下手中的信,抬起頭,怔忡望著窗外發愣。

  一切,如常。

  又好似回到了最初,回到她正準備由京城返回天津的那時候一樣。

  她仍是她,還是原本的那個鳳愛,依舊是舅老爺最信賴、最疼愛的鳳愛。

  京裡來函,說風公公近日便將起程返鄉,指示鳳愛留守天津故居即可,毋需親自動身相迎,亦不必勞師動眾大肆張揚。

  想來,定是舅舅體恤她忙於處理錢莊事務,捨不得她太費力傷神吧!

  是啊……一切又可以重回到沒遇上「他」之前的原點了。

  門外有人敲了幾下門板。

  「愛主子,您找小三子?」蘇流三探進一顆腦袋。

  鳳愛回過神,點點頭,「再過幾日,老爺子便要回天津,該準備的東西、器皿,趕緊去張羅齊全,一樣也不許怠慢疏忽。」

  「是,主子放心,就算不特別吩咐,小三子也會辦妥的。」

  「還有,」她揚起雙睫,盯住蘇流三的臉,「別忘記我先前的交代,老爺子返鄉是要安享晚年的,你千萬別拿外頭那些瞎扯的謠言去叨擾老人家,知道沒?」

  蘇流三扁扁嘴,垂下頭。

  哪是他多嘴啊!那些謠言可沒一句是由他嘴裡放出去的。

  自從上回跟愛主子、趙夫子一塊在酒樓「巧遇」柳蟠龍,之後不曉得是誰將柳蟠龍那天專程替愛主子「挑才子夫婿」的事兒傳揚出去,這些日子以來,三不五時總有些自稱才子的人,不嫌累似的登門求親。

  當然,總又一個個全被鳳愛給回絕了。

  於是那些被拒絕的求親人士便放話,要鄉親們睜大眼睛瞧仔細,看到最後究竟是哪一位絕世才子方能入得了鳳愛那雙挑剔的眼!

  不過,也就是從那一日起,柳蟠龍便真的再也沒回識字堂。

  「另外,在『那件事兒』告一段落之前,多派些人手鎮守宅院和錢莊四周,任何陌生男子皆不許擅自闖入,不管是不是來求親的,我一概不見。」

  「是,聽明白了。」陌生的不見,那認得的見不見?

  當然,這口白蘇流三隻放在心裡,自個兒私底下窮嘟囔罷了!

  「好了,交代的事兒趕緊去辦吧!」鳳愛起身,披上裘衣,「我得上隔壁去轉一趟,看看近日孩子們的習課狀況,別等老爺子回來,取笑我辦學不專,壞了他老人家想回鎮鄉里的美意。」

  「喔,是,」蘇流三連忙閃到一邊,讓愛主子先行通過。他吸了吸氣,把原本想先報備主子一聲的話給吞了回去。「主子好走。」

  唉,算了,還是閉嘴。

  愛主子向來討厭有人在她跟前囉唆,他還是甭自討沒趣得好。況且隔壁多一個學生或少一個學生,豈輪到他小三子來碎嘴了……

  即便他不說,就不信隔壁那幾張「夫子嘴」會停下他們的「閒聊」。

  有什麼變化就讓主子自個兒去發覺吧!

☆☆☆☆☆☆☆☆☆☆☆☆☆☆☆☆☆☆☆☆☆☆☆☆☆☆


  鳳愛離開錢莊,轉進巷子中,人還未走到識字堂門口,便已聽到裡頭傳來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詢問聲--

  「先生,今天玩這個抓字兒的遊戲好沒勁喔!龍一號怎麼還不回來?」

  「對嘛、對嘛!少了龍一號,搶字都沒人能當『墊底』的了!」

  「龍一號是不是生病了?到底啥時候才要回來和咱們一塊上課呢?」

  「我……我……我也好想龍一號,龍一號會給我糖栗子吃。」

  孩子們天性純真,哪曉得成人之間那些錯綜複雜的厲害關係,一個勁的纏著趙似霜問東問西,問得她都快招架不住。

  鳳愛踩住腳步,在門外停了下來。

  原來如此,他果然沒再回來識字堂了。

  是經過了那日酒樓相遇之後,他終於聽懂了她的警告,抑或者是因她嚴厲的斥責、羞辱,終於收到了成效?

  很好,如果真是如此,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她的話打擊了他,刺傷了他,使他再不敢輕易接近她。

  而他,也因此而受了傷……

  還記得當初,他那張因不識字而流露出的受傷表情,曾令她不捨與同情。

  那時,她的確是真心想幫他的,可現在,卻親手刺傷了他的心。

  「怎麼,孩子們又在吵老三啦?」一牆之隔,飄來趙似霞的探問聲。

  「可不是嗎?別說老三了,這會兒咱們幾個誰不被他們纏著追問啊?」伴隨著趙似雲響應的,還有他的招牌呵欠聲。

  「唉,有什麼辦法?誰教他得罪了鳳姑娘咧……」趙似霞歎口氣,深表同情。

  「咳咳,大姊,這哪叫得罪?」

  「不然他跟鳳姑娘究竟犯了什麼沖?為啥人家鳳姑娘就專挑他的毛病?」

  「這叫……當局者迷。」

  「當局者迷?那到底誰迷誰?二弟,你講的話我怎麼聽不太懂?」

  「我說大姊啊,想必你是還沒遇到你的心上人吧?」

  「臭二弟!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呵……」趙似雲呵欠又起,睡意一波強過一波,可他的話卻針針見血,「人哪奇怪得很,一旦遇上了中意的對象,頭跟心就會打架。」

  「打架?你這話真是愈說愈玄了喲!」

  「玄什麼?這道理可都是我在夢裡跟周公周旋的時候悟出來的,大姊,你別不信邪,一提到情啊愛的,人腦袋想的跟心裡真正在意的常常就是兩碼子事。」

  「我就是不懂,你說的那些情啊愛的……跟這件事有啥干係?和鳳姑娘、柳蟠龍兩個人之間又有何牽連?」

  趙似霞性情豪邁,硬是缺了一丁點女兒家的細膩心思。

  「怎麼會沒關係?我都講得這麼白了你還聽不懂嗎?」趙似雲瞠目結舌,就差沒口吐白沫了。

  「胡說八道!哪裡講白了呀?」趙似霞很不服氣,揪住二弟的衣領便是一陣叫罵,「你又沒告訴我,到底是誰迷誰?也沒講清楚,究竟是哪一個人的腦袋跟心在打架啊?還有,我明明是問你柳蟠龍怎麼得罪了鳳姑娘,你跟我扯別人家那些情啊愛的屁事做啥?」

  牆內一陣靜寂,趙似雲鬱悶至極,簡直快被大姊煩到翻白眼。

  「不好了!不好了!」趙家⼳妹氣急敗壞地從後院趕來。

  「瞧四妹急的,什麼不好了?難道是隔壁利滾利大錢莊倒了嗎?」趙似霞未雨綢繆,頭一樁考慮到的便是他們一家四口的生計問題。

  「不……不是,是……是那個柳蟠龍……」

  「柳蟠龍怎麼啦?他不就好幾天沒來上課了嗎?」

  「可不是嗎?我因為擔心,方才就悄悄去了趟他投宿的那間客棧,可掌櫃的卻告訴我,說柳蟠龍前幾天就退了他包下的上房,神情憔悴地離開天津城了呀!」

  「走了?那有沒有說他去哪裡?還會不會回來?好歹相識一場,怎麼連聲再見也不說就走了呢?」

  這下子,趙家大姊臉上失望的表情就和方纔那群纏著趙似霜發問的孩子們沒兩樣。

  「人家他是離開『傷心地』,既然會傷心,又何須再相見?」趙似雲歎道。

  「聽說他走得匆促,連上課的書本都落下來沒帶走,」趙似雪抱起一疊書冊,「看來他恐怕是真的受到什麼打擊,才會連這些重要的書都忘了。」

  此刻,牆的另一頭,是鳳愛既錯愕又怔然的神情。

  他神情憔悴、他匆促離去、他深受打擊……

  一句句有關於柳蟠龍的形容壓在她心口上,那些表情、那些情緒、那些從別人眼裡感覺到的柳蟠龍,彷彿像一雙刀做的手似的,掐著她、擰著她、揪著她。

  鳳愛覺得疼,卻渾然不知自個兒究竟是哪裡在疼?

  亦不知她這會兒的疼,是為了誰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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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停在蟠龍第一號的青色銅門前。

  「愛……愛主子,要不……就派小三子把那些書送進去唄!」蘇流三隔著一帳簾幔,輕聲探詢主子的意見。

  「不,讓我自個兒進去,你們在府外候著,」鳳愛昂起頭,揭開轎簾,「小三子,無去敲門,告知裡頭的人咱們的來意。」

  蘇流三領了命令,旋即轉身前去叩門。

  須臾等待之後,青銅色的大門霍地一開。

  蘇流三往身後一指,跟老管家說明了來意,蓄著灰花鬍鬚的老管家立刻跟隨蘇流三一道迎向那輛擱置在大門前的馬車。

  「鳳姑娘您好,老奴這廂跟您請安。」

  鳳愛頷首,「管家,你們柳大當家羞於見客是嗎?要不,豈敢如此怠慢?」

  「不不,鳳姑娘,您別誤會,」老管家兩隻手慌張地直搖,「咱們大當家若知道您專程來替他送書,準會高興得闔不攏嘴,怎可能怠慢呢?只是……只是大當家的現下不在府裡,才沒法子親自接待鳳姑娘呀!」

  「喔?不在?」鳳愛垂下眸子,以往她不想見他,他卻神出鬼沒般的老出現在她面前,如今要見他一面,竟好像挺不容易。「不急,可以等等,我還有幾句話想要當面交代他。」

  她眼光睇向那幾本擱在自己膝上的書冊。

  除了柳蟠龍留在客棧中未帶走的,她又另外再替他準備了一些。

  這趟前來,她想告訴他,他其實並非她主觀以為的那種貧瘠之人:想鼓勵他,千萬別因一時的挫折,而放棄求知上進:也想……自私地想見他最後一面。

  「呃,可是……可能得等上好一段時間,因為大當家的他這趟是去--」

  「沒關係,我等。」她一口應道,態度堅定,讓人難以回絕。

  既然對方這麼堅持,老管家又哪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更何況這個「對方」還是他當家主子的心上人!

  他只得趕緊福了福身,有請鳳愛入府等候。

  隨老管家進入柳府之後,一路穿過前院,鳳愛被請至廳堂裡。

  她還記得這地方,此處就是當初柳蟠龍和她為了幾塊遺失的金磚,爭得面紅耳赤的地方。

  那日,他興高采烈地朝她奔來,咧嘴笑得歡喜,像極了一個吃到糕餅、得了滿嘴甜的滿足孩子。

  之後,他卻因著她對他的不信任、她的懷疑而大動肝火。

  他曾說過,因為她是他心上的姑娘,所以她所講的每一句他都會相信。

  因為他愛他的姑娘,當然,便全心相信她所有的一切。

  可是,即使他表現得再真摯,付出得再濃烈,她依舊不敢接受、不敢讓他靠近、不敢講一句真心話……

  那一天,在酒樓中,她咆哮著說最可惡的是他。

  其實真正最可惡的,該是她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背叛了她的腦,完全不聽使喚,不願受理智的控制,愈來愈脆弱,愈來愈不像她原本倨傲的模樣。

  可惡!這才是最教她感到沮喪無助的可惡情緒啊!

  「老管家,」忽地,鳳愛開口喚了聲,「這府裡可真有種玫瑰?」

  「玫瑰……」老管家聽得一頭霧水,他平常在府中要理的雜事太多,庭院裡的那些花花草草自然都交給園丁照料,這下子忽然問他花兒的事,糟糕,頭大了。

  「我聽說,那是你們柳大當家養在後院的一種花,那玫瑰莖上帶刺,不小心碰上了會扎人手的。」

  「喔!扎疼人的!」這樣介紹老管家便有印象哩!

  他記得大當家的打由天津回來後,就老是整天待在後院裡,自個兒親手照料那些「有刺」的花,甚至還常因此弄得一手的傷疤呢!

  老管家領著鳳愛步行至「龍眼居」樓下,在那兒果真有一塊小花圃。

  鳳愛一眼望去,花圃裡栽種著大都是赤艷艷的紅玫瑰,但唯有一小叢土壤間,突兀地植入了不一樣的花色。

  那花兒的品種看上去也屬玫瑰,然而色澤卻是莫名的清麗。

  橘紅色的花瓣上透著淺淺的色差,沿著花蕊的方向,嬌嫩的橘紅一層又一層朝內裡淡去。

  這叢玫瑰和花圃裡其它的玫瑰花截然不同。

  它被主人小心翼翼地用籬笆圍在一圈小小的天地裡,彷彿有它自己的生命,有它自己的尊貴。

  她猜,這玫瑰定是被某個真心愛它的人細心呵護著的吧?她猜,那個寵愛它的花主肯定也曾在修剪它、照料它時,因為滿心期待它綻放出剎那的嬌美,而強忍著被利刺所傷的疼吧?

  但願這清麗獨特的玫瑰花,莫再刺傷他主人因為愛它而靠近的雙手……

  就讓他留住這花圃裡的一叢幸福也好。

  鳳愛彎身,微傾在玫瑰花叢間,想就近閭一聞這玫瑰的香氣,驀地,她瞥見土壤上斜斜插著的一塊小木牌,木牌上有幾筆粗大的字跡,寫著兩字:愛鳳。

  「老管家!」她倉皇轉頭,揚起手,手指頭不住發顫,慌了分寸似的指向那兩個字。「這……這字是誰寫的?是什麼意思?」

  「回鳳姑娘的話,這是咱們大當家的替這花兒取的名字,木牌上的字也是大當家的自己一筆一畫寫上去的。」

  「他人呢?到底上哪兒去了?怎麼還沒回來?我要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我要跟他當面--」把話說清楚!

  事到如今,老管家瞧鳳姑娘臉色鐵青急成這樣,心想再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心一橫,準備將事實一五一十對她全盤托出。

  「大當家的臨出門前曾交代,說他這趟出城是要上京去提親--」

  「他上京是去提親?!」

  鳳愛只覺得自己頭暈目眩、手腳虛軟、聲音沙啞,有股虛火洶湧地竄上身來,讓她從喉嚨、腸胃,直到骨髓,身子裡的每一寸都像在狂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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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途顛簸,馬車一路晃蕩得厲害。

  車輦內,鳳愛的一顆心也像裝了水的瓶子似的,儘管小心極了,卻還是免不了溢了一地的濕。

  水是透明,瓶是透明,就連她……也變得透明了。

  她的失落,如此透明。

  她的受傷,如此透明。

  她的迷惘,如此透明。

  這一刻,唯有鳳愛自個兒知道,她彷彿已被人剝了一層皮,由裡刨空了,讓她再沒有一處可以藏匿的地方,從此被看透了、被摸清了。

  那樣的透明清晰對她而言,卻是多麼的血淋淋呀!

  忽地--

  「不許動!要走也得留下買路財再走!」一聲叫囂,將鳳愛拉回了現實。

  馬車外,車伕不敢惹禍上身,旋即停下車,打算靜候主子的指示。

  「大……大膽的,不先打聽打聽,看看你們眼前擋的是誰的路!」

  蘇流三雖不會武功,但護主心切,還是擺起架武,抄起隨身攜帶的匕首朝對方吼回去。

  「你這小白臉,咱們管你是誰呀?少囉唆,有錢就快掏出來!省得等會兒還要老子親自搜身,哼哼,咱們可對娘娘腔沒興趣。」

  「你……你們……」蘇流三咬牙切齒,一聽到別人喊他娘娘腔就沒轍了,只得撇頭,往馬車裡去求救,「愛主子--」

  鳳愛半揭簾幔,露出她凝眸睇望的一雙媚眼。

  「喲!裡頭還是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呢!那好,不給錢的話,咱們就把她給擄回去做壓寨夫人算啦!」為首的強盜色心一起,遂對著同伴們咧嘴淫笑。

  聞言,鳳愛朝前一瞪,未吭聲,眼光清冷而嚴厲。

  眼前的那段道上,約莫聚集了五、六名漠子,除了為首的那個長得較高壯之外,其餘幾個瞧上去竟都顯得面黃肌瘦,倒反而比較像是流亡的難民。

  很可能又是另一則饑寒起盜心的例子。

  「是嗎?想搶劫呀,」鳳愛淡淡開口,「聽好了,本姑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兩,你一毛也別想碰!」

  「臭丫頭,你是不知道自個兒大禍臨頭嗎?不怕咱們對你用強的是吧?」強盜頭兒輕功一蹬,躍上了車頂,警告似的踏了幾下,「不交出值錢的東西,咱兄弟幾個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那你今兒個也就別打算走了--」

  鳳愛語音一落,身子已倏地竄破馬車頂,一掌揮出,狠狠掃下了強盜頭兒。

  「媽的王八羔子!你……你偷襲!」強盜頭兒一跤摔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指著鳳愛咆哮。

  鳳愛唇畔綻出一笑,淡淡的,還夾帶著嘲弄。

  「不服氣嗎?那你去報官抓我啊,說你半路打劫,搶不到本姑娘的銀兩,倒反而遭我偷襲。」

  「怪了,瞧你一個姑娘家人長得挺俏麗,可那張小嘴卻如此刻薄,待人又小器,想必是沒男人會看上你這種假惺惺的丫頭!」對方努努嘴,皺著眉喊道。

  「混帳東西!你說誰假惺惺?!」鳳愛嚷著。

  這字眼在此時此刻深深刺痛了她。

  相較於柳蟠龍那一貫的情真意誠,她竟真似個惺惺作態之人!

  儘管不願承認,但他的真對照她的假,的確很像那麼一回事。

  「怎地,不敢承認嗎?老子我講的就是你!」強盜頭兒輸了第一仗,但接下來的損人陣仗他還有得拚呢,愈嚷愈起勁,索性蠱動同伴陪他一塊吆喝起來。

  「假惺惺!假惺惺!沒人看上的假惺惺……」

  「住口!」她咬著唇,低低說道。

  「哈哈哈……果然真是個假惺惺……」

  「長得漂亮有啥用?這娘兒們的那顆心啊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假的,一定是沒人要的假惺惺,假惺惺……」

  「我……我叫你們全住口!」鳳愛再喊。

  那心中透明的一瓶水像被人拿在手上拚命晃動似的,才沒幾下,就嘩啦啦的灑出了她的失落、灑出了她的受傷、灑出了她對於「真假」之間的迷惘……

  在玫瑰園中,那手寫的「愛鳳」兩字刺疼了她。

  此刻,他們嘴邊的恥笑、臉上的不屑、交頭接耳的私語聲,都比那一叢橘紅清艷的玫瑰花更令她扎心。

  是呃,就是這感覺。碰著了是扎手;想碰卻不敢碰,則是扎心。

  「哈哈哈……假惺惺的姑娘喲!」那些笑臉在她眼中,全成了另一個男人。

  那男人粗魯無禮,莫名其妙地板進她原本戒備森嚴的心房,一陣強風似的擾亂了她之後,就馬上拍拍屁股準備去娶別人。

  那翻臉的速度、那見異思遷的變化,是這樣快得教她措手不及。

  「不准、不准這樣子數落我!」

  鳳愛衝上前,一把按住強盜頭兒,將他給撂倒在地上就先是一頓狠打。

  他取笑她,她便打他鼓起的雙頰;他污辱她,她便打他亂講話的嘴:他瞧不起她,她便打他瞪大的眼;他膽敢刺痛她的心,她便奮力地捶他的胸膛!

  「誰假惺惺了?是誰假惺惺來著了?」她發洩著心頭的不快,叫著、打著。

  分不清自己此時打的人究竟是誰,是擋她路、出言調戲她的強盜頭兒?還是那匆匆闖來,憑著一股直率魯莽的蠻勁迷惑住她的柳蟠龍?

  「我就算假惺惺又怎樣?你們憑什麼這樣罵我、笑話我?」她拳頭亂揮,早在瀕臨透支的體力間失了準確方向。「我為了……為了心愛的人作假有罪嗎?不敢讓他知道我也愛他有罪嗎?我害怕……害怕被愛有罪嗎?」

  她摀住臉哽咽了,任憑那透明的淚水墜下眼角。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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