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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丹菁 -【多情酒夫(酒色財氣之酒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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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6 07:49: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丹菁 -多情酒夫【酒色財氣之酒篇】

文人的倨傲、風度翩翩……在一夕之間全變了樣!
自從好友過世後,他成天沉迷酒色
只因——愛上故友的未婚妻“好友妻、不可戲”
多少仁義道德在他腦海閃過千百回會非禮她,
是他情不自禁;輕薄她綻網緄緀,
榹榕槍榧算他酒醉亂性不過她的反應竟出乎意料的“熱情”……

她——夏九娘心醉於已故未婚夫好友的他
等了九年、也忍了九年……
他竟說她是爛攤子?未免把她瞧得太扁了!
要她的男人可是從街頭排到巷尾!他真是不識抬舉
本以為他沉迷酒鄉、喜好男色,才對她無動於衷
怎知他竟然“正常”得很,當她的面和花娘摟摟抱抱!
這口氣她怎麼忍得下去?看來她得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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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6 07:49:30 |只看該作者
前言

   春寒料峭,然而卻有幾株妒紫嫣紅的花朵從初綻綠芽的枝頭上盛開,南京城一片繁華新景。

  南京城裡不乏富甲一方的商賈箂箙算箤,碧碫磁禡隨處可見奢華。

  而其中之最,聽說是位於城西的文府。

  文府老爺在朝為官,底下妻妾替他生了四個壯丁,照道理說,這該是極為令人欣慰一事,實則不然。

  雖說後繼有人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文老爺卻教這四個兒子給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盼了多年等待兒子們長大成人,就是希望他們能一展長才;他也不要求孩子飛黃騰達,就盼著他們能有所成,即使不循著他的路子入朝為官也無妨,豈料他們居然這般不長進,沉迷於酒色財氣之中……

  文字覺:文府大少爺,取名為字覺,乃是希冀他能夠悟出人生大道:孰知他卻沉溺於酒鄉之中,日日酒食征逐,不惜一擲千金從各方取得上等美酒,自己又經營了酒肆,幾乎以酒肆為家。

  文字征:文府二少爺,取名為字征,原要他豪放不羈,彷若沙場大將車的瀟灑落拓:然誰知道他竟眷戀美色,在美人堆裡開疆辟地,日拋千金只為花魁回眸一笑。

  文字凜:文府三少爺,取名為字凜,是望他能威風凜凜、執理行事;不料他競刻薄貪財,只對錢財威凜不容情,甚至還經營了幾家錢莊、賭坊魚肉鄉裡,壓根兒不覺有錯,甚至還沾沾自喜自個兒的經商有術。

  文字慎:文府四少爺,取名為字慎,走盼他萬事謹言慎行;可打小時候受盡萬般寵溺,以至於長大成人後毫無主見、成天遊手好閒、一無所成:唯一的技能,就是逞一口氣,最受不得他人激,一旦被激,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

  這四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長進、一個比一個還荒唐,酒色財氣全都沾上了身,和文老爺當初的期望完全背道而馳。

  於是,文老爺特地在年關時告假還鄉,並對四個兒子撂下重話——

  “倘若無法在五月祭祖前成親,便逐出文府,沒收底下其所有田地、商行和房捨,並除其名,不列祖譜!”

  把話說重,是要他們能聽進心底;逼他們成親,是希冀他們能夠討房好媳婦,讓他們能因此收心,也好替他管教兒子:最好是能趕緊生下子嗣,讓他把冀望轉放在孫子身上,遂他也允諾不計較媳婦的出身,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便可。

  但事情到底能不能如他所願,這就得要張大眼,等著瞧了。

楔子
“這兒?!”

  睇著眼前堆滿繁花的樓台大門輓輍輑辣,碤碩碞碢文字覺有點難以置信地瞪著上頭橫區所題的字,側眼瞪向好友。

  “這是妓樓耶!”文字覺懷疑的說。

  “可不是!”利悉皮皮地笑著。

  “走。”利悉拉著他便要往裡頭走。

  文字覺不由得微蹙起眉。“喂,你不是說要見你的未婚妻嗎?怎會跑到妓樓來?你不要告訴我,你的未婚妻就是裡頭的花娘。”

  “啐,是花娘又怎麼著?寧可娶婊為妻,也不要娶妻為婊。”利悉無所謂地道:“再者,我的未婚妻可是出身清白得很,她不是裡頭的花娘;不過碞碢碳碪,幔廕廎廗她爹娘是這家花樓的老闆。”

  “那她沒事跑到這兒作啥?”

  “幫幫忙、跑跑腿羅。”

  “她若是老在這兒出入,會引人側目的。”文字覺由著他拉著,漂亮的黑眸瞧著裡頭極為富麗堂皇的擺設。

  “公道自在人心,他人若是有心要嚼舌根,咱們也防不了,防不了就乾脆不要防了,橫豎那是我要的女人,幹他們底事啊?”利悉壓根兒不以為意。

  “字覺,你覺得我這麼說,對不對?”

  “對是對……”但世事可不是由著他說了算的,“可……好歹你是個舉人,明兒個春天便要上京會試,若是……”

  他和利悉是多年書院同學,也是最近才剛出爐的舉人,明年得要上京赴考,若是現下沾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對未來的仕途肯定有相當大的影響……盡管利悉是他最大的敵手,但他可不想要拿這種方式贏過他。

  再者,利悉的出身不高,想要出人頭地,端看明年的會試了,倘若真是因為這未婚妻下九流的身分害著他,他豈不是挺冤的?

  說難聽些,一旦在朝為官,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啐,你是八股文熟稔,真成了老八股了?怎麼連想法都這般食古不化。”利悉回頭啐了他一口,“待會兒,你若是見著她,我保證,你定也會喜歡她。”

  “啐,我若是喜歡她,那還得了?”再者……出生妓樓的姑娘,怎麼人得了他的眼?

  他文家在南京一帶,也算是名門,他要的女人若不是名門之後,至少也要大家閨秀才成,在這等下九流之地……別說他看不上眼,他就連要踏進妓樓都不願意,倘若不是利悉這小子硬拉著他,怕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會來這種地方。

  “說好了,她可是我指腹為婚的娘子,你不准覬覦。”

  “得了。”

  文字覺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跟著他踏進高朋滿座的大堂,冷眼瞅著直通底廊的長廊,突地見著廊底出現一抹身影,一身淺色的湖水藍,背脊直挺挺的,踩著蓮步慢慢地朝大堂走近。

  她的年歲瞧起來不大,比二弟還小些,該是尚未及笄,但瞅著她愈靠愈近的身影,卻發覺她益發魅惑人的狐艷。

  不過還是個黃毛娃兒,怎會出落得這般標致?

  嬌小的個子,湖水藍綢緞襖子,下頭配了條同色裙,走起路來輕擺柳腰,裙擺也跟著卷成浪花,瞧來搖曳生姿,風情萬種……賞心悅目極了。

  盡管不著困脂的粉顏還瞧得出幾分青澀,但那一雙瀲潑的水眸卻顯狐媚,就連從未對女子有青睞的文字覺,在迎上她的刹那問就移不開眼,彷若在瞬間膠著在她身上。

  只見她愈走愈近,斂下的明眸微微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幾分冷意,然不知道瞧見了什麼,突地挑起迷人的唇,漾起一抹教他凝神屏息的笑,讓他的心霎時漏跳了兩拍。

  她真是……美得教他怦然心動。

  “來了。”突地,好似遠遠的一端傳來利悉的聲響,教他拉回有些恍惚的神智,再順著他的視線方向采去。

  不會吧!

  文字覺刹那間怔愣住,難以置信地瞪著那抹方才教他怦然心動的湖水藍身影,不願相信原來她就是利悉的未婚妻。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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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6 07:4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近清明時節,一大清早便彌漫著濕氣,蘊釀了一個早上,到晌午時天已是灰蒙一片,雨隨時都會落下。

  一頂轎子打從延京大街旁邊的胡同轉出,順著大街往街頭走,再拐進另一條街,停在一家酒肆前頭,轎子方落地窫窬竮端,酺酹酸酵裡頭的人都還未掀簾走出,豆大的雨點便紛至遝來,教簾子裡頭的人不禁微蹙起柳眉。

  啐,這天候倒也古怪得緊,老早瞧來便覺得陰霾,可偏是等到她出門才下起雨來,真是……

  “小姐。”

  貼身奴婢打著油傘,掀開紗簾,等著夏九娘下轎。

  夏九娘微挑起漂亮的柳眉,不著痕跡地輕歎口氣,隨即下轎,小步地走向酒肆。

  她瞪著酒肆裡頭高朋滿座,幾乎坐無虛席,不禁疑惑上酒肆的達官顯貴和騷人墨客可真是忙哪,每日的行程都排得這般緊湊。

  酒肆裡頭幾乎都是眼熟的人,記得有幾個昨兒個才醉在花滿閣,怎麼今兒個又上酒肆了?

  該不會想要學這兒的酒肆老闆醉死自個兒吧!

  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夏九娘緩步走向櫃台,對著掌櫃問:“你家老闆呢?”倘若無誤,她猜他這時分,八成還沒醉醒。

  盡管,今兒個是特別的日子。

  “老闆在後頭院落裡。”年輕的掌櫃笑臉迎人,和她已有幾分熟識,“夏姑娘該是知曉。”

  “我知道了。”瞧,同她猜的一模一樣。

  “我上後頭去找他。”

  “請。”年輕掌櫃左手一伸,指引夏九娘走向梯子後方的長廊。

  夏九娘蓮步輕移,一派雍容,舉手投足間端莊婉約,經過幾名熟客身旁時,亦不忘點頭示意。

  唉,都成習慣了,見著人不點點頭,渾身都不對勁。

  但這麼一來,不是要教大夥兒都知曉她來找他了嗎?可偏偏晚上,她又抽不開身;而早上,她睡意正濃呢,等她清醒,就只有這時了。

  由著人們去揣測吧,只有她心底明白她和他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眨眼,都過了九年……她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也算是個老姑娘,日子飛快地消逝,教她有些感歎。

  日子怎會過得這般快?

  記得初識他時,他還是個意氣風發,趾高氣揚的舉人呢,可誰知道九年一過,他成了個天天醉倒在酒缸裡的酒鬼了。

  滄海桑田,世事全非……

  ※※※      ※※※      ※※※

  走過長廊,夏九娘要貼身奴婢在這兒等著,獨自撐起油傘踏上通往後院的石板路。路的兩旁皆是人造湖,假山造景如詩如畫,遠處花兒夾放在叢綠之中,一片紛紅駭綠,她放眼望向裡頭幢幢的亭子。

  這座宅子,是當初他考上舉人時,文老爺子大悅,買下送給他的,由著他胡亂擺設裡頭,可誰知道幾年過後,景致不變,變了的卻是人心。

  細雨濛濛之間,如此灰暗的天色裡,這兒依舊奢華得艷麗繽紛,活脫像是他的性子一般放肆不羈。

  他的性子裡,有著富家子弟的霸道,官宦世家特有的不可一世,更有文人獨有的倨傲睥睨;但骨子裡,卻有著道德家死八股的思想和作風……矛盾卻又能夠恰然自處的一個怪人。

  但,向來不沾酒、不沾色的傲骨文人,卻在一夕之間變了性子!在利悉過世之後,對於酒,他更加欲罷不能,向來謹慎古板的作風,也在轉瞬間變得荒唐,幾乎讓人認不出他來。

  怪了,身為利悉未婚妻的她,都還沒如他這般異常的行徑哩。

  哼,她幾乎要以為他有斷袖之癖了,更要以為他所有異常的變化全都是因為利悉……

  唉,她也不過是揣測,不代表她想的全都對,但無論如何,對於他的變化,都教她生厭。

  只因為他那種喝法,根本就是拿命在開玩笑,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

  倘若不是因為利悉的忌日到了,她才不願上門找他。

  啐,明知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他依舊醉死在後院,壓根兒沒將利悉給放在心上……他明明是在乎得緊,可每到利悉的忌日,他定是醉得不省人事。

  利悉的父母雙亡,倘若她和他不去祭拜利悉,還有誰記得呢?

  一連數年,全都是她找他去的,要不他大概不會記得今兒個到底是什麼日子。

  今兒個,是利悉的忌日,更是他倆成為進士的大好日子,但考上了進士,一個作古了,一個卻捨棄進士之位,日夜酒食征逐,難得一時半刻見他清醒,就連性子也都大變,全然不似原本的拘謹。

  黃湯一下肚,他便傻笑不止,一副狂放不羈的模樣,說難聽些,根本就是有些瘋癲,教她每見著他心中便燃起一肚子的火。

  但,發火又能怎麼著?

  他依舊我行我素,壓根兒不管他人的看法,頹廢荒唐得救人難以置信,氣得文老爺子幾乎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唉,真不懂他突地轉性到底是為了哪樁?

  是為利悉?

  不得而知啊,他天天醉得不省人事,盡管想找他問個明白,也找不著他清醒的時候。

  誰知道,一不管他,一晃眼就已過了九年。

  ※※※      ※※※      ※※※

  打著油傘,踩著石板路,穿過拱門,踏進最後頭的院落,夏九娘收起油傘,擱在長廊柵欄邊,一派雍容地走向長廊底的廂房,敲也不敲便推開了門,果真如她所料,撲面而來的是幾乎是教她窒息的酒氣。

  啐,倘若不是得要接管妓樓,夏九娘可真不願聞到這教她作嘔的酒味,可沒料到來訪他,居然也得忍受這氣味。

  就見她微擰起漂亮的柳眉,拿起手絹兒不斷地扇著,一踏進廂房裡,隨即將裡頭的窗子全打開,希冀空氣流通些,可以趕緊驅散這一屋子的頹廢氣味。

  “誰?”

  夏九娘側眼瞪著書桌後頭的屏風,沒好氣地走到屏風後,瞪著正趴在軟榻上的文字覺。

  “文字覺,能夠這般大刺刺踏進你書房的人,除了我,還會有誰?”

  他向來不近女色,盡管在利悉帶他上花滿閣之後,他偶爾會沾染上女色,但依他的性子,他是絕對不可能帶回府裡的。

  而她,是特例中的特例。

  “九娘?”趴在軟榻上頭的文字覺努力地撐起身子,一雙醉得迷離的黑眸直瞅著眼前一副興師問罪模樣的夏九娘。

  “今兒個是什麼好日子?你居然特地上門來找我……”文字覺粗嗄地道,乏力地又合上眼,看似疲憊極了。

  “你還敢問?”夏九娘語氣微嗔,少了幾分婉約,表情多了幾分不悅。“你明知道我甚少踏進這兒,倘若會踏進,定是有要緊事,你還問得出口!?”

  真不敢相信,他真是把利悉的忌日給忘了!

  瞧瞧,他這是什麼德行?下巴上頭的胡髭也沒修,一頭長發任其打結散亂,身上的袍子幾乎皺成一團。

  他到底是醉上多少日了?瞧他這落魄模樣,根本和城門外的乞丐沒兩樣!

  上回他上花滿閣,八成是他這一陣子最為像樣的一次。

  “啐,有什麼要緊事?”文字覺粗嗄的聲音不若以往那般圓潤低沉,語氣中還帶著一絲不耐,“上回上花滿閣時,怎麼沒聽你說起?”



  “沒聽我說起?”夏九娘不禁提高音調。“你敢說我沒提?分明是你早已經醉死了,我說的話,你哪裡聽得見?害我像個瘋子般自言自語了老半天,你卻醉死在我的房裡,叫也叫不醒……”

  這筆帳還沒同他算哩,他倒還敢同她問罪。

  文字覺乏力地打了個呵欠,“九娘,你向來婉約得很,怎麼近日瞧來,倒有幾分晚娘臉孔了?”

  “你說我晚娘臉孔?”

  “可不是?記得以往你可是輕柔得很,舉手投足婉約得像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怎麼今兒個瞧來……”

  文字覺半眯起迷人的黑眸,睇著夏九娘單手擦腰,另一隻手怒指他的茶壺模樣,不由得放聲低笑。

  “你敢笑我?”夏九娘不由分說地抬腿踹向前去。

  “唉唉唉……”文字覺疼得縮回腿。“你何時變得這般粗魯來著?利悉若是地下有知,他會哭的。”

  “他瞧見你這鬼模樣才會哭!”

  說她粗魯?在花滿閣那等煙花之地,柔順婉約能挑得起重擔嗎?再者,她今兒個會變成這模樣,還不都是拜他所賜?

  倘若不是文字覺老這樣氣她,她又怎會慣了動手動腳的習慣?

  “利悉瞧見我這模樣,他會誇我懂得享受人生。”文字覺不以為意地挑唇勾笑,淡淡的笑意帶著些許的瘋癲和突兀的自嘲。

  “我呸!”夏九娘冷啐了一口。“我不同你閒聊,你該起來洗臉整裝了。”

  真不知道當初他們兩人到底是怎麼成為莫逆之交的;利悉父母雙亡,幾乎是靠一己之力,孜孜不倦地勤學向上才考上進士的;而他文字覺……打一出世便是銜著金湯匙,身為文家大房之子,他的出生教文老爺子開心地開糧賑災,從小便替他找最好的夫子習字念書,更找了武師替他強身,他一路走來順遂順心,壓根兒沒吃過苦,和利悉相差十萬八千裡。

  但,他們兩個偏是在學堂上認識,更荒唐的是,竟然一見如故!文字覺視利悉為最佳敵手,而利悉始終不當一回事,熱情地帶著他遊山玩水,教他如何沾染女色,如何飲酒舞墨論春秋……

  如今的文字覺,瞧來倒有幾分利悉的影子。

  “整裝作啥?”文字覺半坐起身子,頭枕在窗臺邊上。“我方入睡,你便闖了進來……”

  話未完,他的耳朵已教夏九娘狠狠地擰起。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你方入睡?你知不知道現下是什麼時分了?”夏九娘冷著聲,一字一語,口氣由柔轉狠,繼而咆哮出口。

  “唉……”文字覺吃疼得順著她的手勁坐起了身子,魅眸微眯地睇著她。“不就是晌午?今兒個天色灰沉,不就適合入睡?”

  哎呀……她以往不是這樣的。

  怎麼一晃眼,她愈來愈像是個母夜叉?

  “你真是忘了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夏九娘湊近他,黑白分明的明眸直瞪著他半眯的黑眸。

  “今兒個是個好入睡的日子。”文字覺沒好氣地道。

  “你!”夏九娘惱火地咬著下唇,擰在他耳朵上的力道收緊,有如要將他整個耳朵都給擰下來般。

  “外頭在下雨啊!”他側著頭提醒。

  打一大早,天色便陰沉得很,現下一過晌午,雨都已經落下了,還要他洗臉整裝上哪兒?

  “你也知道我是冒著雨過來找你的嗎?”夏九娘微惱吼道,手勁更猛了些。

  文字覺吃疼不已,見她沒打算要鬆手,索性將她一把給拉進懷裡,來個反壓制,教她沒法子再對他動刑。

  “啊!”夏九娘吃驚的瞪大水眸,不明白怎會一陣天旋地轉後,自個兒便落進他的懷抱裡,更可怖的是,他的手……他的手就這麼橫過她的腰際,扣得死緊……這模樣說有多曖昧便有多曖昧。

  “乖,不吵,陪哥哥睡一會兒。”話落,文字覺真摟著她再倒回軟榻上,拿自個兒的胸膛當她的枕頭。

  夏九娘傻眼地瞪著屋頂,直視上頭的橫梁,聽著窗外豆大雨滴敲打在屋頂的聲音,和自個兒如擂鼓般的心跳混成一曲……他怎能就這樣摟著她?難道他不知道他這麼做已經越矩了?

  “放開我……”夏九娘抗拒著。

  枕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數著他的心跳,連帶的,教她的心跳也跟著亂了……這怎麼得了

  光天化日之下,兩人居然在這書房裡頭摟摟抱抱地躺在一塊兒,若是教人給撞見了,她夏九娘還要不要做人?

  太輕佻了……他何時變得這般輕浮無恥?

  “不會有人進來的。”文字覺粗嗄地道。

  躺在他胸膛上的夏九娘,沒瞧見他總帶著瘋癲迷茫的黑眸裡頭的萬般深情,多情毫不掩飾地睇著她。

  “這又不是有沒有人會進來的問題。”夏九娘惱火地抬起手肘,毫不客氣地往他的肚子撞了下,見他扣在腰上的雙手一松,她隨即跳下軟榻,粉顏嫣紅地瞪著抱著肚子的文字覺。

  “好狠的心哪……”他重咳了幾聲,沒料到她會下這麼重的力道。

  “我哪裡狠!?”夏九娘光火地吼著,雙手緊握成拳,倘若不是有一絲情感在,她會下手更重些,而且還會多踹他幾腳。

  “狠心的人是你,居然忘了今兒個是利悉的忌日……你每一年都忘,若不是我提醒你,你根本不會記得!然而,今兒個你居然還喝酒喝到方才才要入睡,甚至還抓著我……你簡直是混賬,狼心狗肺!”

  一古腦兒地把怨氣罵出口,夏九娘轉身便走,不管躺在軟榻上頭的文字覺是否真教她給打傷了。

  聽見門板重甩上的聲響,文字覺才放直頎長的身軀,乏力地倒在軟榻上。

  “啐……我何時忘了利悉的忌日?”他喃喃自語。

  就算他想忘也忘不了啊……利悉的忌日,不就是他們兩個放榜高中進士的那一天?

  只可惜,進士這頭街,利悉來不及享受,而他……也無福消受。

第二章
 “字覺,你幫我照顧她……”京城悅來客棧上房裡,傳來利悉微弱的嗓音。

  “我不要。”文字覺想也沒想地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個兒去照顧她,我可不想睬她。”

  “我知道你對她有意……”

  “胡扯,我文字覺要的女人,倘若不是一代才女,至少也要大家閨秀;再者,我估計自己定會考上進士,屆時人大內殿試,將會成為狀元,說不准到時便成了乘龍快婿,你那個身在煙花之地的未婚妻,我瞧不上眼!”文字覺說得像是一回事,但斂眼瞅向利悉的眼,不知怎地,他是愈說愈心虛,說到最後,不得不低咆一聲,以掩心虛。

  “字覺,我真的知道你對她……”

  “吃藥吧,趕緊先吃藥,我再去喚大夫來。”文字覺截住他的話,不讓他再多說任何會教自己覺得難堪的事。

  朋友妻,不可欺……然,他對利悉的未婚妻有幾分遐想……簡直是天地不容!

  更可怕的是,利悉居然發現了……要他拿什麼顏面來面對利悉?

  “不用了,我知道來不及了……”

  “渾話!什麼叫做來不及了?”文字覺惱火地瞪著利悉。“你等我,我去找京城的名醫來,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的風寒都治不好你。”

  “字覺,你待我真好,能把九娘託付給你,我死而無憾……”盡管面黃肌瘦,利悉依舊勾出笑。

  “我不想聽這種渾話,你給我活下去,你與我一同上京赴考的,倘若你在這兒出了什麼差錯,你要我用什麼顏面面對九娘?”倘若利悉真撒手就走,豈不是等於要逼他去死!?

  “此生有你這有情有義的摯友,有九娘那般深情的娘子,足矣……”話落,利悉揚起滿足的笑意,緩緩地合上眼。

  文字覺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眸,微顫的大手撫過他的頰。

  “利悉?”別嚇他……不過是風寒罷了,怎麼會……

  登時,外頭響起陣陣刺耳的爆竹聲,隱隱約約聽見有人拉開嗓門喚著:“文字覺高中進士,利悉高中進士……”

  後頭到底還喊了誰的名字,對文字覺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了。

  利悉用不著了,他也用不著了。

  “富貴於我如浮雲……”人都走了,官爵富貴算什麼?

  知己啊……他文字覺失去了待自己如此寬容的知己和敵手,這一輩子,再也找

  不著像利悉這般的人了……他羞愧得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      ※※※      ※※※

  城南郊外,一整片的墓園,外頭環繞上一整圈粉綻的杏樹,一旁清溪流過,兩旁還垂放著楊柳。

  雨依舊下著,漾起淡淡的一片薄霧,教這墓園瞧來有幾分迷蒙,但也教環繞四周的翠綠嫣紅更加清新。

  “利悉,你家那婆娘真狠。”

  在一座墓前,文字覺打了兩把油傘,一把倚靠在墓碑上頭,一把則撐在身後;墓前擱了兩瓶上好的酒、幾碟小菜,還有一把焦琴。

  而他,雖是剃去了下巴的胡髭,但一頭檀木似的黑發卻只是簡單的束起,身上一襲簡單布衣,腳下穿著油靴,怎麼看都不像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遠遠瞧來,就像是一般百姓。

  “不過是捉弄了她一下,她競給我個肘擊,撞得我肚子紅上一整片,八成都瘀青了……”文字覺抱怨般地道:“你不信?我給你瞧瞧,看我是不是在誆你!”

  倏地,文字覺真掀開衣袍,露出一大片瘀紅的腹部。

  “笑?你還笑?啐……”他不由得也仰頭大笑起來。

  墓園裡空無一人,唯有他,而他正在利悉的墓前同他聊家常,說起話來瘋瘋癲癲,如同外頭傳的;文家大少自從考上進士之後就瘋了。

  “利悉,你別笑了……”狠狠地灌上一口酒,文字覺有些乏力地靠在碑石上頭。

  “我不成的,我真的不成……別把她託付給我,我沾不上她的身,只會教她蹉跎了青春……她的年紀二十有四,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倘若再不出閣,就真沒人要她了……”

  他斂下幾分迷蒙的眼直瞪著墓碑。

  “利悉,你別光只是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哪……”文字覺無奈地勾起笑,狂放的笑聲裡頭帶著些許的滄桑,不復以往的輕狂。“我呀……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要怎麼對待她了。”

  一口飲盡手裡的酒,帶著幾分醉意的黑眸直瞪著冰冷的墓碑,他不禁苦笑,拿著酒瓶直指著墓碑。

  “你呀,就這麼撒手便走,留下這爛攤子給我,可真是教我苦惱極了。”

  想靠近不能靠近,想疏遠卻又疏遠不得,利悉瀟灑便走,可卻是教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一忍便是九年。

  “混蛋東西,誰是爛攤子,又是誰要你承接這爛攤子來著?”

  冷不防地,身後響起一陣嬌斥聲,文字覺尚未回頭,耳朵早已讓人狠狠地擰起,不用說,他自然知道是誰。

  “九娘……”文字覺無奈低喃。

  這些年,他的耳朵教她給擰得快掉了,她若再不手下留情,說不准這耳朵真教她給擰下。

  “你倒給我說清楚。”夏九娘沒好氣地道,纖指沒放鬆的打算。

  好大的膽子,居然背著她,跑到利悉墓前訴苦。

  啐,誰是爛攤子?他未免把她夏九娘給瞧得太扁了?

  “說什麼呀……”文字覺探手往身後一抓,孰知這一回沒抓著她的人。

  “哼,你以為我會笨得再上第二次當嗎?”她夏九娘是何等人物!豈會笨得再上第二次當。

  “我可沒料到你有這般聰穎呢!”文字覺揚起笑意,慵懶中帶了點瘋癲。

  沒偷著半點溫存也罷,至少沒再教她緊擰著耳朵不放。

  “啐。”夏九娘不忘踹他一腳。

  “唉……”他吃疼地往前一趴,雙手環上墓碑,哭訴道:“利悉啊,你瞧瞧,你那婆娘是這般對待我的……”

  “你在利悉墓前胡說什麼?”她沒好氣地推開他,在墓前擺上祭拜牲禮。

  “我同他說,你的年歲不小了,偏又不出閣,再擱著不出閣,真是要成了老姑娘了。”他側眼笑睨著她。

  “我成了老姑娘,又幹你的事了。”她惱火地探手又往他的腿上一拍。

  “端莊點,別讓利悉見笑,他若是地下有知,瞧見你這潑辣模樣,他會哭的,你知道他向來愛哭。”

  “你倒是比我心疼他。”她低喃道。

  哼,他倒是把利悉的性子給摸得如此透徹。

  “他是我的知己啊,空前絕後、獨一無二。”

  夏九娘側眼瞧向他,見他向來迷蒙的黑眸難得清醒地噙笑看著墓碑,不知怎地,一股醋意爬上心頭。

  然,再把眼移到墓碑上頭,她不禁愧疚得難以相對。

  倘若可以,她不想祭拜利悉,但她不能;基於道義,基於曾經是利悉未婚妻的身分,她沒道理不走這一趟,而且……她可以拿此為由邀他同行……

  多無恥!說穿了,自己的心思竟是這般深沉。

  不想承認也不成……在利悉介紹文字覺同她相識之後,她便已深深地戀上他,但……為何最後會是這種下場?

  她還來不及和利悉解除婚約,利悉便走了,而文字覺也變了。

  以往她總賺他八股過頭,但現下的他則是放肆過頭,像只脫韁野馬,無人管束得了他。

  像是要彌補以往不曾有過的荒唐,他夜夜笙歌達旦、酒食征逐,甚至還開過幾場賞酒宴,還自摘月樓裡聘來幾名舞伶作陪;這些全都是他以往不會做的事,但在利悉走後,他像是變了個人,像極了利悉,但卻又不是利悉。

  利悉的死像是導火線,教他以往束守於禮教的心給解放開來,解放的太過徹底,才衍生今日的頹廢荒誕。

  倘若她不去訪文字覺,他是不會主動去找她的,偶有幾次因為利悉的交代,他會特地上花滿閣尋她,但……通常一見面他便是大口喝酒,喝得沒完沒了,最後落得教人拾回的下場。

  實際上,文字覺和她根本交談不上幾句話,就算真是有交談,談的也都是利悉。

  談利悉的卓爾不群、放蕩不羈、情深義重……她當然知道利悉的好,但……說她不守婦道也好、說她敗德也罷,她不過是想要同文字覺聊聊兩人之間的事,而他卻總是刻意地閃避。

  不知道是不是他已意會了她的情,礙於利悉,遂不敢同她表情;抑或者是他根本對她無意,遂不忍心傷害她?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和利悉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

  說起來……依利悉對她的疼愛,該不會是如此才對,但若只是文字覺對利悉單方面的想法,這……似乎也不無可能。

  ※※※      ※※※      ※※※

  “你在想什麼?”

  夏九娘一抬眼,便見著文字覺一張惑人心魂的俊顏出現在眼前,不禁啊了一聲,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就連握在手中的傘都掉落在地。

  “你見鬼啦?”文字覺沒好氣地說,不忘替她撿起傘。

  “你才見鬼,無端端地湊得這般近做什麼?”夏九娘心虛地低斥著,冰涼的小手忙撫上發燙的臉。

  “是你自個兒不知道神遊上哪兒去,我不過是好心地喚你一聲。”文字覺接著戲謔道:“都過了九年,你該不會還打算要同利悉一道走吧?”

  “你胡扯什麼?”夏九娘拾眼怒瞪著他。

  她何時想過要同利悉一道走了?當年得知利悉的死訊,她難過的是,她還未來得及同他把話說清楚,就因為當初沒把話給說清楚,才會教她現下落進了這般尷尬的境地裡。

  她知道自個兒不該愛上夫婿的莫逆之交,但感情這檔子事,豈能由著她?

  戀上就是戀上了,要她欺騙自個兒說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做不到!但就因為利悉,遂她現下什麼都不能同他說。

  “說說罷了,這般認真?”文字覺無所謂的笑著。

  都已過了九年,夏九娘也差不多釋懷了吧?

  “啐。”她惱火地啐他一口,逕自點起香來插在墳前,才又開口道:“你來作啥?你不是說你困得很,不是說這種天氣正好眠?”

  她特地去接他,他不來;她准備好牲禮前來,他偏已在這兒。他到底想怎麼著?或者他只不過是不想要同她一道出門?

  不只是今年而已,打從前些年前便是如此。

  避嫌嗎?避什麼嫌?死八股!

  “狼心狗肺,你都端出來罵了,倘若我再不來,豈不是要再加上無情無義一樁罪名?”文字覺冷哂道。

  “哼。”夏九娘扁起嘴別過眼。

  他何時在意過了?他的耳朵不就是長在心裡,聽不到他人的閒言閒語?

  說不定,他是想要獨自到利悉墓前同他說個痛快,說不定,他還嫌她礙手礙腳哩。

  說穿了,她根本就比不上利悉。

  啐,同自個兒死去的未婚夫一道比較,豈不是顯得她萬分愚蠢?

  背著不貞的罪名已經是天地不容了,倘若她連這種事都要在心裡計較的話,豈不是要人神共憤了。

  “我都來了,你還不開心?你到底想要怎麼著?”唉,就說嘛,他根本摸不清夏九娘到底是在想什麼,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到底要拿她怎麼辦才好?

  “沒怎麼著!”她沒好氣地道。

  她能如何?趕緊祭拜完趕緊離開,省得待在這兒惹人嫌。

  “都已經老大不小了,這性子還像個娃兒般沒兩樣。”他盤腿坐在墳前,只手托腮,魅眸直瞅著她不悅的側臉。

  “你管我!”幹嘛老是要拐著彎說她年紀大。

  “不是想管你,只是……”盡管他挑起一抹笑意,然笑意卻不達深邃的黑眸。

  “你的年歲真是不小了,你好歹也要替自個兒著想,總不會真要一輩子待在花滿閣吧?”

  這些年,就只剩她一個姑娘家獨撐局面,會有多累,他心底清楚。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九娘微惱地瞪著他。

  她知道自個兒的年歲確實已經不小,倘若早早出閣,現下都不知是幾個娃兒的娘了。

  “利悉已經走了九年,難道你不打算另覓良人?”他一派慵懶,狀似隨口提起一般。

  “那也得要有人要。”夏九娘瀲灩的水眸直瞅著他。

  文字覺是在向她暗示嗎?

  他待她曖昧極了……雖說他偶爾近女色,但唯有對她,在他的心裡是不同的,唯有她能夠不經通報,在他的院落裡來去自如,這是特例,屬於她的特例。

  倘若沒有喝酒,他待她若妹、若友、若知己,更有幾分酷似情人之間的曖昧情愫。

  但他從未說出口,在利悉死後,對她又多了幾分淡漠,如今……他想同她說了嗎?

  “你的年歲已經大到沒人要了嗎?”他不禁勾笑,不著痕跡地閃躲她直視無畏的水眸。“讓我算算你今兒個幾歲了,那一年識得你,你十四;我和利悉上京赴考時,你甫及笄,如今過了九年……”

  “二十四了!”她惱火地吼道。

  他分明是要傷她的吧?

  前前後後加起來,她識得文字覺已經十年了,而他已經耗了她十年的青春。

  然而,這份情愫,倘若文字覺不先說出口,她是什麼也不能說,可他明明待她極好,但好似又對利悉曖昧不清,老是抱著他的墓碑又哭又笑。

  她連利悉都比不上,她甚至連個酒伴都當不上。

  “年歲不小了……”文字覺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好似意外地發現她已有這般大的年歲了。

  “年歲不小、年歲不小!”夏九娘惱火地站起身。“想管我之前,你先管管你自個兒吧,文老爺子不是說了嗎?在五月祭祖之前,倘若你不趕緊成親的話,你最愛的酒肆就要教文老爺子給收回去了。”

  不要忘了,那家酒肆也是文老爺子給的,可不是他白手搭起的。

  自個兒的婚事不擔心,反倒是擔心起她的終身大事……她的事何須他擔心來著?橫豎她的心早已打定主意,非君莫嫁。倘若他對她無意,她就守著花滿閣至死好了。

  “有這等事?”文字覺挑起濃眉。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他沒聽人說起?

  “你……”夏九娘不禁翻了翻白眼。“大過年時,你爹不是回南京嗎?他那時候說了一大堆話,你連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

  不要說他又醉昏了。

  “聽你這麼說,我似乎有點印象了,不過酒肆是當年我考上舉人時,我爹賞給我的,那是屬於我的。”文字覺不以為意又道:“但,就算我爹真要收回我也無話可說。”

  想收,就收回吧,他不是那般在意。

  “你!”瞧文字覺一臉不在意,她不禁惱火地收起牲禮。“我不管你,由著你吧。”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要成親,說不准,他和利悉之間真是有什麼……罷了、罷了,他寧可一無所有也不肯要她就對了,就連當幌子都不願意……總不可能要她開口毛遂自薦吧!

  “等等,我要同你一道回花滿閣。”見夏九娘收拾好東西要走,文字覺也打起油傘跟在她身後。

  “你同我一道走作啥?”

  “今兒個是利悉的忌日,我自然得要代替他大玩特玩一番。”他漾著勾人的笑湊近她眼前。“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介意個鬼•”夏九娘惱火地瞪著他不正經的笑臉。“你幹嘛不上摘月樓去?”

  怪了,他二弟經營的摘月樓在南京城裡亦是屬一屬二的妓樓,除了有一干花娘,還有舞伶曲倌,他何必硬要上花滿閣?

  “因利悉只喜歡花滿閣。”文字覺無奈地聳了聳肩。

  “你……由著你!”

  她不管了!管他現下到底要怎麼荒唐,橫豎全都不幹她的事,全都當她癡心妄想,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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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6 07:5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花滿閣

  “混蛋!”

  花滿閣二樓廂房裡傳來重物摔落一地的聲響,外頭的丫鬟想要入內察看,全都教正在火頭上的夏九娘給轟了出去。

  “全都給我滾,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進來!”

  話落,她不忘把插在發髻上的玉掌梳給砸在門板上頭,戳出了一個大洞,卻難遏她一肚子的怒氣。

  那個下流傢伙,真當著她的面要姑娘服侍他……

  他不是和利悉曖昧得緊嗎?他之所以對她視若無睹,不就是因為他喜好男色嗎?然,今兒個,他怎會想要上妓樓風流?

  嘴裡說是要替利悉快活快活,可笨蛋也知道他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利悉都已經作古多年,他哪裡能夠快活?能夠快活的人,只有還活著的人,他根本就是在替自己找藉口。

  還以為他給了她許多特例,是因為自個兒或許在他心裡還佔有一席之地。虧她還願意為他當個不貞不節之人,而他竟是這般回報她!

  她背著多年的愧疚,而他文字覺竟像是沒事一般?

  這算什麼?

  他不明白她對利悉有多深的內疚和羞愧,他不知道她有多少回在利悉的墳前請求他的原諒,求他原諒她的情不自禁,而他……那個混蛋居然遺在利悉的忌日裡,跑到花滿閣裡風流!

  可她非但不能阻止,還得樂見其成?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她真要眼睜睜地瞧他醉倒在一干鶯燕之間?要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倘若他要的是男人也罷,可他卻上妓樓狎妓……

  “來人!”夏九娘高聲喊道。

  “小姐。”丫鬟膽怯地跑上房門邊,硬是不敢踏進一步,就怕一個不經意,便遭池魚之殃。

  “是誰去服侍他?”

  “嗄?”

  “我說是誰去服侍文家大少的?”笨丫頭,居然還搞不懂她的心思,她是跟在她身邊多久了?

  丫鬟隨即意會,忙道:“如煙和似霧。”

  “如煙、似霧?”夏九娘不禁提高音調。

  是誰安排那兩個狐媚丫頭去的?天曉得那兩個狐媚丫頭最是勾魂,盡管她倆是賣笑不賣身,但文字覺那傢伙甚少沾女色,每到花滿閣,找的都是她們兩個,說不准一時忍遏不住,惡狼撲羊,到時候豈不是……

  “是文爺自個兒要如煙和似霧的。”丫鬟小聲地道。

  不千她的事,她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什麼事都做不了主的。

  “在哪兒?”夏九娘沉住氣問道。

  “在西廂一房。”

  聞言,夏九娘隨即站起身,丫鬟見狀,連忙又道:“小姐,文爺交代了,不准任何人打擾的。”

  丫鬟小心翼翼地觀察夏九娘的神態,見她瀲潑水眸微微一眯,丫鬟趕忙又斂下眼;不幹她的事啊,她不過是傳口信罷了,是文爺要她這麼說的,而且也不是她要文爺這麼做的……小姐的臉好嚇人啊!

  “誰說我要去打擾他?”夏九娘沒好氣地道。

  她是那般沒氣度的女人嗎?

  在妓院不知已有幾年,要她相信一個男人從不上妓院,根本有鬼,要不就是對女色沒興趣。如今,他對女色有興趣,偶爾來一趟花滿閣,她自然得要盡地主之誼,教他玩得盡興。

  ※※※      ※※※      ※※※

  “哈哈哈……”

  西廂一房裡頭,不時傳來嬌聲淫笑。

  “文爺,你好下流……”如煙嬌聲低笑著。

  “可你不就愛極了我的下流?”文字覺往她身上撲去,幾乎要扯下她幾欲遮掩不了酥胸的肚兜。

  “哈哈哈……文爺,不要,救命啊……”感覺到文字覺剛毅的下巴在她的頸項上頭磨蹭,如煙教他搔得縱聲大笑,壓根兒沒了花魁風範,更沒了花滿閣第一才女的端莊婉約。

  “文爺,你就同如煙玩,那我呢?”將一小壺酒喝盡的似霧,將小酒壺丟到一旁,也撲到他們兩個身上。

  轉眼間,就見三個人衣衫不整的扭纏在一塊兒,在小小的雅閣裡,從東邊滾到西邊,再從西邊滾到東邊,滾得連鋪在地上的氈子都皺成一團。而她們的笑鬧聲依舊不斷,甚至笑得更加張狂。

  而夏九娘,一掀開珠簾,見著的便是這一幕。

  見狀,夏九娘二話不說,手上端的兩壺酒,毫不客氣地往地上扭成一團的三人身上倒。

  “啊!”

  如煙驚嚇地縮起身子,睜眼一探,原本要罵出口的穢語隨即吞下肚,立即翻身坐起,理好衣裳。

  似霧見狀也動作迅速地湊到如煙身旁,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盡管大掌櫃沒開口,但眼尖心細的她倆豈會不明白這是山雨欲來的低滯氣壓?

  乖乖地閉上嘴,乃是逃過此劫的不二法門。

  “現下是怎麼著?”文字覺笑咧了迷人的嘴,探出舌舔著澆在他手上的酒,抬眼睇著默不作聲的夏九娘。

  “九娘,這是你的待客之道?”

  “可不是?”夏九娘強迫自個兒擰出一抹笑意。

  太遺憾了,她只端了兩壺酒……她該要端上一大壇才對,最好能夠淹死他們這幹放浪形骸的狗男女。

  “你笑得很猙獰。”文字覺不以為意地打趣道。

  “可不是?”就算她現下立即化為惡鬼,她也不會太意外……原來,他們都是這樣玩的。

  以往從不曾見過……是文字覺甚少沾女色,她也由著他去,畢竟她和他根本沒有什麼關系,真正系著他們兩人的人早已作古,遂他頂多只能說是她的青衫之交,而她不過是他的紅粉知己。

  不,這說辭又似乎太抬舉自個兒,文字覺根本就不把她給瞧在眼裡。

  在他心裡,她夏九娘不過是他摯友未過門的娘子,說不准是他的“摯愛”尚未過門的娘子……他在意利悉比她在乎得還要多,有時候,她真忍不住想問他:他和利悉到底是什麼關系?

  但,照眼前這般荒誕的玩法,她可以肯定文字覺並不抗拒女色,既不抗拒女色,為何對她……卻是連一丁點兒的情愫都沒有?

  有時候,夏九娘覺得他待她好,好得彷若要超過知己的界線;但有時候,卻又覺得他澆薄得教她痛心。

  他究竟想要怎麼著?她就不信他沒發覺她的情意。

  可惡,她不想要詛咒利悉,但不得不承認,就因為他擋在中間,才會教他倆之間的事一擱便是九年,沒半點進展。

  “到底是怎麼樣?是不是沒有邀你一道,教你生氣了?”文字覺未將她的怒火放在眼裡,自顧自的開口,想要往如煙的腿上一躺,孰知還沒擱上邊,如煙便已趕忙離去,他隨即側眼探去,頓時發覺就連似霧也不見了。

  “我憑什麼發火?”夏九娘不禁自嘲。

  發火……哼,真是不簡單,他居然發現她發火了。

  “倘若沒發火,你橫著眉、豎著眼是想嚇誰?”文字覺低聲笑著,沉穩的嗓音帶著幾分魅魂的魔力,直瞅著她的魅眸帶著幾分挑逗的氣息。

  夏九娘飲眼直瞪著他,心不知怎地疼得發緊。

  唯有在這當頭……半醉半清醒的狀態下,文字覺才會如此放肆地瞅著她瞧,也唯有在這當頭,她才會覺得他對她該是有幾分情愫才是,但……只要他一清醒,他便如天際般遙遠。

  ※※※      ※※※      ※※※

  “不想睬你!”夏九娘微惱地撂下一句話,轉身便想走,可誰知道腳步尚未移開,腰間便被扣上一道有力的勁兒,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後一攬,使她跌進一堵溫熱的懷抱裡。

  “放開我。”夏九娘掙紮的說。

  藉酒裝瘋的男人最令人可恨。

  除了在半醉半醒之間,文字覺豈有膽敢這般這次?

  “偏不。”文字覺飽含濃鬱酒香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項,緩緩地飄進她的鼻息之間,幾欲催醉她,然……催她欲醉的,不是酒氣,而是他扣在她腰間的大手,和她的背後沉穩跳動的心。

  “今兒個是利悉的忌日,你、你膽敢這般待我?”夏九娘略帶結巴地斥喝道,直覺得自個兒心虛得可憐。

  “啐,就是因為是利悉的忌日,遂今兒個便要玩得盡興一些,而你把我的伴兒都給趕走了,你不陪我,誰陪我?”

  文字覺非但沒松開力道,反倒是將她給抱倒在地,兩人就這般躺在散亂成一團的大紅氈子上頭。

  “你……大不了,我再去把她們喚回來不就得了?”他、他、他……他的手是擱在哪兒呀,她的腰可沒長在那上頭。

  居然假酒醉之名,對她行非禮之實,他真是……枉為文人!

  “不,我就要你陪我。”文字覺低啞的嗓音裡依舊帶著濃濃的笑意。

  “你說了准?”夏九娘惱火地掙紮,反過身與他相對,怒瞪著他渙散的魅眸,心中的一把火燒得更旺,“你知不知道花滿閣是誰當家?”

  識得她十年了,他還沒搞清楚嗎?

  “不就是你當家?既是你當家,事情不就更好辦,就由你做主不就得了。”他嘻皮笑臉,大手依舊擱在她的腰際上,渾然不覺自個兒的舉動已然逾矩,幾乎要壞了她的清白。

  “我又不是花娘!”夏九娘惱火地抬腳便踹,趁著他吃痛抱膝,她起身要跑。

  遺憾的是——失敗。

  “你……”可惡的酒鬼,氣死她了!只要一喝醉酒,他便想要調戲姑娘,然不沾酒,他便斯文得八股……真是見鬼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不想要怎麼樣。”

  又被他摟在懷裡的夏九娘,突地聽見文字覺幾分酷似人話的說辭,她不由得微微掙紮,滾落在他身旁,不解地睇著他已合上的魅眸。

  “喂,文大少爺,你現下究竟是要做什麼?”一會兒說風是風,一會兒說雨又是雨,方才好似醉得快暈了,怎麼現下聽他這一番話,又覺得他正常極了。“你到底醉了沒?”

  “沒醉。”文字覺突地揚起魅惑眾生的笑,大手一伸,將她往懷裡帶,隨即又兀自放聲大笑。“教我給騙了,是不?”

  夏九娘突地被文字覺給摟在懷裡翻滾,從東邊滾到西邊,再從西邊滾到東邊,滾得夏九娘頭昏眼花,滾得她眼冒金星。

  “文字覺,你這個混蛋,還不住手。”居然玩她!

  話落,他還真是乖乖地停住動作,然,他頎長的身子卻是壓在她身上,兩人緊密地貼覆著。

  “九娘……”文字覺低喃著,魅人的黑眸直瞅著她。

  夏九娘咽了咽口水,理不清楚他現下玩的到底又是哪一樁……又想要要玩她了嗎?

  居然貼得這般近……她的身子還不曾和人這般親近,想不到他滾啊滾的,滾到她身上,光明正大地吃起她的豆腐來……現下又是怎麼著?想要玩大一點,瞧瞧她的反應再恥笑她嗎?

  混蛋,當她是傻子,每一回都會上當嗎?她夏九娘又不是讓人嚇大的,什麼陣仗沒瞧過?

  “你幹什麼?”夏九娘隱忍著羞意,佯惱低咆道。

  “九娘……你很美。”文字覺低嗄道,俯近她一些,伸手鉗制住她的雙手,長腿更是壓得她的雙腿不得動彈。

  她不由得瞪大眼,心頭小鹿亂撞,好似快竄出胸口。

  “我本來就美,不需要你多說。”她佯裝不以為意,然瀲灩的水眸卻因他這一席話微泛著羞赧的光痕。

  見鬼了,認識他這麼多年,也不曾見他誇贊過誰,如今……他竟誇起她來,這也是在玩她嗎?

  文字覺一旦喝了酒便玩得極瘋,說起話來也是瘋瘋癲癲,做起事來更是沒個准,待他酒醒什麼事都不算數的……如今誇她,他真是醉的嗎?可不知怎地,她這樣瞅著他,總覺得他清醒得可怕。

  是醒著的吧,盡管他已經喝了好幾壺酒。

  ※※※      ※※※      ※※※

  “那是要利悉說羅……”文字覺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他分明是醉了,老是說些她聽不真切的話。“算了,不同你玩鬧了,你放開我。”

  看在朋友多年、看在她夏九娘對他有非分之想的份上,她就不計較他逾矩的舉動……雖說她是挺希冀文字覺能再逾矩一些,但絕不要在他不清醒的時候,她可不要待他清醒之後,落個死無對證的下場。

  然,她推拒著他,卻發覺他沒鬆手的打算,拾眼瞪著他,卻瞥見他突地靠得好近,酒氣飄向她的鼻息之間,俊臉直逼在眼前,迷人的雙唇也貼得好近,眼看著就要落在她的唇上……

  不會吧!?

  夏九娘呆愣地由著他吻上她的唇,放肆而狂野地扳開她的唇,霸氣而理所當然地竄入其問。

  文字覺渾然地挑起她生澀的情欲,忘我地吸吮著她不知所措的丁香小舌。

  他吻她?真真切切地吻著她?

  為什麼?為何會是在利悉死後九年的忌日?他方才不是要著她玩的嗎?

  在利悉死後的九年來,他不是頭一回逾矩同她要玩,但這一回……可真是荒唐,但不知怎地,卻荒唐地教她渾身發顫;不是駭懼,而是驚喜,他居然一別以往的行事作風吻了她!

  他該不會是玩過頭了吧?

  可,這種事能玩的嗎?抑或是他根本就把她當成花娘?不會吧……他該是明白她的性子的,他不會這般……

  “等等!”夏九娘忙喚著。

  文字覺僵直地止住動作,敞開的襟口可見他結實的胸膛正劇烈的起伏,彷佛正隱忍著難抑的苦楚。

  “我喘不過氣了……”

  倘若不趕緊制止他,就怕她要氣盡而亡。

  話落,不等她換完氣,文字覺隨即又狂肆地吻上她的唇,濕熱的舌舔過她的貝齒,吮上她柔嫩的小舌。

  夏九娘恍惚地任由他予取予求,感覺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彷若點上一簇火光,就這般一簇加上一簇,眼看著就要泛濫成災,野火就要燒盡了她等待奉獻的身子,然,她卻沒有阻止的打算。

  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也不錯!

  再者,文老爺子正逼婚哪,倘若他不成親,他絕大部分的家產全都會教文老爺子給搶了回去,盡管她也不愛他以酒度日,但那一座宅子,卻有著太多屬於他和她的回憶,她不希望往後再也不能踏進那座酒肆。

  只是,今兒個是利悉的忌日,這樣好嗎?

  會不會太傷利悉的心?利悉溫柔的耳語猶在耳邊,然而,她的心卻總是由著身上的男人給燒得極燙,聽不進他揉人心魂的柔情似水……她不貞不節不德啊,可有什麼法子?

  她就是要文字覺呀!

  初見第一眼,她便知道她要的男人是他而不是利悉,這事兒不是她做的主,是心哪!

  她也想過要同他說清楚,就等他高中進士回來,可誰知道……

  她擺蕩在過去和現下之間,悼念著利悉,卻又渴求著文字覺的溫存,她知道自個兒淫穢不堪,可她騙不了自己也不想騙哪!

  對於利悉,她愧疚得無以復加,對於文字覺,她心戀得如刀萬剮;倘若她這不貞不節的身子註定了要下地獄,那……就讓她孤身前往吧,盡管要墮入地獄,她還是執意要他。

  只是辜負了利悉,她仍是希冀得到他的原諒……

  “利悉……”正思忖著,夏九娘不禁將利悉的名輕喚出口。

  文字覺撫上她姣好的長腿,抽掉她腰間束帶的動作不由得一僵。

  “咦?”她眨了眨眼,含春帶羞的水眸直瞅著他,不解他為何……

  只見他驀地勾出擄人心魂般的迷人笑意。“九娘,想不到在妓樓待久了,你的行徑就快要同花娘一般放浪了……”

  聞言,她想也不想地揮出拳頭,卻見他俐落地閃開,嘴上的笑意不減,卻多了分嫌惡,瞅著她一會兒,才緩步離開。

  夏九娘難以置信地瞪著門口,早已不見他的身影,只餘輕搖的珠簾,她的淚水瞬間溢滿眼眶,卻咬著牙沒淌落。

  耍她……他竟然敢耍她!

  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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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哥!”

  文字覺緩緩地睜開眼,失焦的眼直瞅著眼前一張好看的臉,睇了好半響之後,突地勾出一抹笑意。

  “字慎?”文字覺咧嘴笑著,卻笑得極為無神。“你難得來找大哥,現下來得正巧,剛好陪大哥喝一杯。”

  文字覺緩緩地從亭子裡的軟榻爬坐起身,一把拉著文字慎坐到身旁,隨手拿著一隻酒壺遞給他。

  “大哥,你都已經醉昏了,還要喝啊!”文字慎無奈地搖了搖頭。

  了得,果真是了得,都已經喝到醉,醉到睡暈了,把他喚醒,他還是要喝。哪天大哥要是死在酒缸裡,他應該不會太意外。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文字覺笑眯了眼,抓了只酒壺,一張口便是飲上一大口。(注)

  文字慎側眼睇著他豪邁的飲酒姿態,只能揚起嘴角苦笑。

  “九娘病了。”

  文字慎話一出口,文字覺提著酒壺的手微微一僵,但他隨即又飲了一大口酒,才道:“是嗎?是犯了風騷病嗎?”話落,又揚聲大笑,

  “大哥。”唉,他該要找大哥清醒時同他說,可……很難耶,他每回見著大哥,若不是正醉著,要不就已經昏睡了,方才他可是硬著頭皮把大哥給搖醒的。

  “我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著,但聽說是挺嚴重的,二哥替她找了大夫,就連大夫都搖頭,看來不怎麼樂觀。”

  “是嗎?”一抹稍縱即逝的擔憂隨即隱沒眸底,文字覺微挑起眉,不以為意地撇唇笑著。

  病得不樂觀,是什麼病?

  幾天前瞧見她時,明明還挺好的,怎麼今兒個會……

  “大哥,病的是九娘耶!”見大哥不怎麼放在心上,文字慎不禁又湊近了一些,想要再說清楚些,省得他聽錯了。

  “喔。”文字覺淡聲應道。

  “就這樣?”文字慎不禁瞪大眼,訝異不已地看著狀似渙散,卻又好似極為清醒的大哥。

  怪了,就算他和大哥不是很熟,可好歹他也知道九娘和大哥的交情極好,怎麼今兒個九娘病了,大哥竟是這般平淡的反應?

  “要不,你覺得該如何?”文字覺笑睇著他,豪氣地又飲進一口酒。

  文字慎挑起濃眉,直瞅著文字覺好半晌,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轉個話題道:

  “對了,大哥,成親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既然,九娘病著的事,他壓根兒不擔心,那麼,就談點正經事吧!

  畢竟,他們兄弟倆已經許久不曾談過知心話了。

  “嗄?”文字覺裝蒜地側眼探去,

  “成親哪!”文字慎沒好氣地道。“爹說了,祭祖之前倘若不娶妻的話,爹可要收回這酒肆了。”

  大哥不心疼,他還替他心疼呢!

  倘若真是教爹給收回去,往後他就少了落腳處了。

  “那就教爹給收了吧!”他無所謂地又飲上一口酒,好似真沒將這間酒肆給看在眼裡。

  “大哥,爹不是說著玩的,爹這一回是玩真的。”聞言,文字慎趕忙勸道:

  “瞧,我成親時,爹真是分給我一大筆為數不小的家產,而且是成親當日便給,絲毫不拖泥帶水,這代表什麼?”

  “嗯?”

  “代表爹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聽他的勸吧!

  “喔……”文字覺隨意地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將酒壺擱回桌上,隨即又倒回軟榻,舒服地窩著。

  “喂,大哥?”文字慎頓時傻眼。

  不會吧,又睡著了?

  老天!看來,大哥不只嗜酒,而且還相當嗜睡,說睡便睡,他話都還沒說完。

  文字慎搖了搖頭站起身,臨走前,不忘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哪裡像是一朝進士?說他是進士,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可,他還記得大哥以往意氣風發,那八股古板的蠢模樣,誰知道不過是幾年的工夫,大哥便變了個人……判若兩人哪!

  唉,他沒法子了,教三哥自個兒來吧!

  聽著腳步聲走遠,文字覺緩緩地睜開不帶半點醉意的魅眸,深沉地斂了下,高深莫測得教人猜不出他的思緒。

  注:唐 李白 將進酒

  ※※※      ※※※      ※※※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激昂的嗓音鏗鏘有力地自花滿閣二樓的廂房逸出,然話到末,卻又虛弱得猶如是喃喃自語。

  “九娘,你鎮靜一點,要不……”可真是要把自個兒給氣死了。

  “你說什麼?”夏九娘瞪大無力的水眸,盡管有幾分渙散,卻依舊狠狠地瞪向床榻旁的文字征,“你在咒我死?”

  混賬,一家子沒心沒肺沒血沒淚的鼠輩。

  “九娘。”見她一陣暴咳,文字征不禁沒好氣地替她拍了拍胸口。“你冷靜些,別再動氣。”

  都病得爬不起身了,她還這般張狂。

  “我冷靜?”夏九娘不禁大笑兩聲,接著又暴咳數聲,歇了好一口氣才道:“我都快要被你們文家人給氣死了,你還要我冷靜?”

  要她冷靜?等她死了再說。

  “到底是怎麼著?究竟是誰把你給氣成這個樣子的?”文字征在床榻坐了下來,不忘在她的胸口上多拍個兩下。

  “還能有誰?”夏九娘瞠大水眸瞪著他。

  文字征不由得挑高眉,“不會是我吧?”瞪著他做什麼?他可不記得自己得罪她什麼。

  “你大哥!”

  那個混蛋……真是可惡到了極點,簡直是泯滅人性、禽獸不如,居然敢那般待她。

  “大哥做了什麼?”他不解的說。

  大不了就是多喝了些酒醉癱了,再多是一醉不醒,還得差人將他給扶到房裡睡上個一天半天來著,他又不瘋、又不鬧,醉了便是乖乖地睡覺,這般也能惹她發火?

  上一回醉倒在她房裡,她確實也是挺火大的,可還不至於像現下這般氣得病倒在榻上。

  大哥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

  “他……”眼看著滿腹的怨言彷若滔滔黃河要往外傾倒,夏九娘卻及時閉上嘴,緊緊地將滿滿的心思給鎖在心底。

  這種事要她怎麼說出口?

  他非禮她、輕薄她、強吻她,但他竟然沒霸王硬上弓,就這麼掉頭離去,棄她不顧。

  混賬,她口頭上雖說不要,肢體上難免有所抗拒,但那是因為她是個姑娘家,自然得有幾分矜持,盡管她年歲大了,算是老姑娘,但好歹還是個姑娘家,難道他就不能多擔待一些嗎?

  居然無故棄她而去,眼看著好事快要成,誰知道文字覺竟然說停就停,說走就走。

  明明是對她有意的,不是嗎?

  要不,他為何要這般待她?難不成如他自個兒說的,他真是把她給當成花娘不成?

  醉昏頭了也不是這種做法。

  她就不信文字覺真是對她一丁點兒好感都沒有;可……有時卻又覺得他待她淡漠得緊,好像如果不是因為利悉,他永遠也不會靠近她。



  睇著夏九娘忽明忽暗的神態,忽紅翻白的頹喪落寞樣,文字征不禁苦笑。

  “是大哥對你……”

  “沒有,什麼都沒有。”夏九娘想也沒想地掩飾道,水眸炯炯有神地瞪著文字征,“我告訴你,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

  她夏九娘往後再也不要見到他,再也不要為他守身,再也不要想著他了。

  “呃……”這樣的反應會不會有點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文字征什麼都還沒問,甚至連口都還沒開哩,夏九娘何必這麼大的反應?

  ※※※      ※※※      ※※※

  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突地嗅到一抹極為濃鬱的酒香,教文字征微挑起眉,下意識地往門口探去,果真見著那抹瀟灑的身影。

  “啐,字慎還同我說你快要病死了,依我看……嗓門還能吼得這麼嚇人,該是沒什麼事了才對。”

  文字覺大剌刺地推開門踏進房,腳步有些踉蹌,但仍舊不偏不倚地走到床榻前,微眯起的黑眸直瞅著文字征擱在夏九娘胸口上的大掌,嘴角浮現吊詭的笑意,陰騖的眼緩緩地移到文字征的臉上。

  文字征見狀,連忙將手縮回,趕緊跳開夏九娘兩步遠。

  “大哥,九娘真是犯病了。”文字征乾笑道。

  天啊,他可是好心來探病的,他可不希望因自個兒太過良善,到時候落得掛病號的下場。

  “不像。”文字覺淡聲道,似笑非笑,迷人的黑眸摻著難解的笑意,彷若對文字征方才的舉動不以為意,但微抿起的唇和低沉的嗓音卻洩露了他不悅的訊息。“我瞧她好得很,壓根兒不似犯病。”

  夏九娘好得很,好到可以在他眼前同其他男人調笑,而那個男人還是他的親弟弟哩!

  征弟向來風流,早在幾年前他便知曉他對九娘情有獨鐘,偶爾會晃上花滿閣,不找姑娘,就只找她閒聊……這幾年,收斂了不少,怎麼現下又犯了?

  而她,身為花滿閣大掌櫃,自然是周旋在一千男子之間,手兒輕觸、臉兒輕貼,早已是見怪不怪,但這是他頭一回親眼見著,而對象又是他的親弟弟,感覺真是不悅到了極點。

  但,他有什麼資格不悅?

  他又不能給夏九娘什麼承諾,不是嗎?

  年歲不小了,她不該再守著利悉,該要趕緊將自個兒給嫁出去,要不,若是遲了,可真是要守著花滿閣到老。

  “虧你這沒血沒淚的混賬說得出這般刻薄的渾話。”聽他戲譫的話語,夏九娘氣得硬撐起身子,纖指指著他便開罵。

  “今兒個若不是因為你,我又豈會病得爬不起身,你倒還說得出風涼話!”

  簡直是天地不容,虧他說得這般薄情的話,她就不信他不曉得是他害她病得這般重的。

  “那麼……我還是先走一步,省得一個不經意便將你給氣死。”文字覺勾起譏諷的笑意,轉身便要走。

  “大哥……”文字征隨即攔在他的面前。“大哥,你就少說兩句嘛,你不是來探九娘病況的?你就留下來陪陪她嘛!”

  哎呀,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怎麼一碰頭就像是冤家?

  九娘明明就是念著大哥,可一見著他,嘴裡便吐不出半點好話;而大哥他會親自踏上這兒,表示他心裡定是惦記著九娘,怎麼一碰頭又……不成,他待會兒非得趕緊離開不可,要不他遲早會被捲入兩人之中。

  四年前,就因為他老愛往花滿閣走,才教大哥給教訓了一頓的,那樁慘事,他到現下還記憶猶新,他才不會笨得再走回頭路。

  “她一瞧見我便氣得臉紅脖子粗,我怕我若是待下,不出一時半刻,她大概會吐血身亡。”文字覺帶著狂肆的笑意,說起話來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教人猜不出真偽。

  “大哥。”他不禁哀號一聲。

  聞他身上的酒味,覺得他差不多是醉了;可瞧他的神色,卻又覺得他清醒得緊,但現下聽他這麼一說,文字征由衷地希望他是醉了。

  “你給我滾,你以為我想見你不成。”身後傳來夏九娘的咆哮聲,還外帶幾聲碗盤破碎的聲音,砸得一屋子不安寧。

  她夏九娘才不需要他佯裝的關心,她不希罕。

  就因為他,害得自己像是個妒婦般丟盡臉皮子;就因為他,將她整治得成天心神不寧;就因為他,教她老惦記他、想念他,好似自個兒望夫若渴來著,天曉得要她的男人可是從城南排到城北。

  “我倒落個安閒。”文字覺壓根兒不以為意,回頭瞅了她一眼,笑得放肆而迷人。

  “你!”

  聽聽,這是什麼話?

  文字覺根本就不是人,倘若他是人的話,他怎會說出這等鬼話,好似他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就連她的死活都不管。

  她怎會對他情有獨鐘,她……

  “九娘?”

  文字征忙著要拖住文字覺,卻又突地聽著身後古怪的聲響,回頭一探,瞥見夏九娘昏厥在床榻上,忙又喚著:“大哥,九娘昏了。”

  話落,文字征趕到床榻前,一把將她摟起,但就在摟起她的瞬間,一股力道一把將他踢到角落,跌得他七葷八素,一抬眼,便見著大哥擔憂不已地將她摟進懷裡,盡管嘴上不說,但那神情是騙不了人的。

  大哥明明是心疼她得緊,可說起話來又……這演的是哪一出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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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6 07:5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給我走。”

  三更半夜,難得靜謐無聲的花滿閣二樓廂房裡,傳來夏九娘低聲啜泣的聲音鉺銦銗銖,蒱蒲蒪蓐讓坐在床榻邊的文字覺驀地瞪大眼,隨即翻上床榻查看搫摲摑摜,綼綪綱緁以為她已經清醒,孰知她不過是在夢囈谽豨豪豩,緒緅綬綽不由得微松了口氣。

  這丫頭年歲都不小了,怎麼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娃兒塽墉塵壽,賕賒赫趖就像當年甫見面時般青澀,教他揪心。

  不捨地將一綹貼在汗濕額前的發給撫到耳際,大手更是流連在她薄布細汗的粉顏上頭來回摩挲。

  她真是病了……

  好端端的,怎會病了?

  問了大夫,就連大夫也說不出所以然,說不是風寒、也不是什麼急病,只淡淡地道是心病。

  心病?

  如果這簡單兩個字便能夠輕易解釋夏九娘這般難受的病況,哪裡還需要找大夫?

  但,若真是心病,會不會是因為那一日,他一時情難自禁地輕薄她,教她心裡覺得受盡侮辱,遂……

  初聽字慎提起她病了時,文字覺並不想來采她,就是怕她一見著自己,便想到他那日的唐突,說不准一時怒急攻心,反教病情急轉直下;豈料,還真是讓他給料算到了。

  夏九娘的心,還懸在利悉身上哪,而他自己竟仗著幾分薄面意圖不軌!

  如今想起,他自個兒都覺得羞愧,更不敢再面對利悉和她,若不是將自個兒灌得有幾分醉意,他可真是無臉見她。

  表面上,他待夏九娘似友,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滿腦子的淫穢念頭。

  更糟的是,當年便教利悉給發現了;而利悉既已發現,又怎能那般寬大為懷地將夏九娘託付給他?

  倘若是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絕對沒有法子與利悉一般。

  他的心沒那般寬大,倘若是他文字覺要的女人,他定是要將她囚禁在身旁,不教其他男人瞧見,盡管是自己死後也不准她改嫁,更不允許她看上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是恁地霸道而獨占意味濃厚。

  可,夏九娘不是他的女人,她是利悉的未婚妻,是他唯一知己的未婚妻,他豈能對她動念?

  但,盡管利悉不在了,盡管利悉在臨死前將夏九娘託付給他,他也開懷不起來。

  只因夏九娘的心,並不在他身上。

  如果那一日,不是聽見了夏九娘輕喚利悉的名,他真不知道自個兒會打著酒醉之名而行什麼荒唐之實哩。

  是萬幸還是不幸?

  但……不管夏九娘的心裡是不是還有著利悉,不管她是不是將思念給轉移投注在自個兒身上,他都不該趁著她芳心寂寞時進而玷污她。

  他不該放任著欲念左右自己,任意地傷害她……

  ※※※      ※※※      ※※※

  暗夜裡,文字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大手輕撫著夏九娘微布細汗的小臉,正欲起身拿條手巾替她拭汗,孰知她竟張開了眼。

  “九娘?”文字覺低聲喚著。

  夏九娘傻愣地瞅著文字覺擔憂不已的神情,呆愣了半晌,才突地明白自個兒八成是在睡夢中,要不文字覺豈會這般深情又憐惜地瞅著她?

  再者,倘若是身在花滿閣裡,又豈會靜默得只聽聞兩人的心跳聲?肯定是夢,多美的夢,若能夠不醒,該有多好。

  這可是文字覺頭一回這般毫不掩飾地在她面前顯露對她的關心哪!

  “身子舒服些了嗎?”文字覺低喃著連自個兒都驚訝的輕柔嗓音,絲毫沒發覺自己已在她面前卸下多年的瘋癲面具。

  “嗯……”夏九娘傻愣地點了點頭,挑起微揚的唇角,笑得萬分開懷。

  那惑人的笑靨,就好像十年前初見她第一眼時,當她瞧見利悉時所流露的甜美笑容,霎時便被她攝走心魂。

  文字覺不由得一愣,瞬間出神。

  “那就好。”文字覺隨即縮回手,一如往常清醒時般的冰冷。“你好生歇息,現下已晚,我回去了。”

  半夜三更的,兩人共處一室,早晚會傳出流言,盡管她身處煙花之地,他還是得趁著沒人發現之前離開,省得壞了她的名聲。

  “你要走了?”難道這不是美夢,是惡夢?

  “嗯。”文字覺輕聲回道,站起身,卻踏不出步伐,不解的回頭一采,只見夏九娘竟拉住他的衣角,教他動彈不得,他不禁苦笑,“怎麼了?”

  該不會要他留下來陪她吧?

  千萬不要,他可沒把握在兩人共處一室時,他還能保有君子的風范,而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是君子,可別逼他枉作小人。

  夏九娘眨了眨明亮的水眸,總覺眼前的文字覺瞧起來不怎麼真切,甚至覺得自個兒的身子好似飄在河面上頭,一點都不真實,但抓住衣角的手卻沒有放鬆的打算,就怕一鬆手,他真會轉身不見。

  舔了舔幹澀的唇,好半晌,夏九娘才呐呐地開口:“你說,你要不要我?”是夢,她的夢,合該由她做主安排。

  盡管是在夢中也無妨,她想要知道文字覺的心意。

  “你……”聽她這麼一問,文字覺反倒是一愣。

  雖說夏九娘不若外表那般冷艷,但她也不是內心熱情之人,她怎會如此問……難道,是她對他有意?

  夏九娘怎會對他有意?

  難不成真是如他想像的一般,夏九娘將對利悉的思念全都移情到他身上了?

  這怎麼成?放任著夏九娘不管,豈不是要她糟蹋自個兒的青春?她的年歲不小了,倘若再不出閣,可真是找不著好人家了。

  “倘若你對我無意,那一日,你為何要碰我?”夏九娘毫不羞澀地問道,非要他解釋清楚不可。

  橫豎這是夢境,是她的夢境,她想要怎麼說便怎麼說。

  “我……”沒料到夏九娘會突然這麼問,倒教文字覺有點傻住;好半晌,就見他勾起唇,笑得幾分放肆地道:“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

  進士啊,他文字覺好歹也是個進士,但面對眼前的她,他卻是語塞得找不出半句漂亮話來搪塞。

  要如何搪塞得了?

  搪塞不得,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話給說清楚,盡管傷人也無妨。

  假使可以一語點醒夢中人,就算是要他扮黑臉,他也無所謂。

  說穿了,夏九娘不過是思念過頭罷了。

  而她思念的人,是利悉不是他。

  “那又何妨?”意亂情迷,至少亂了意、也迷了情,好歹也算是動了非分之心,是不?總好過她自己像個傻子般,獨自守著花滿閣,卻將心思懸在另一端的醉翁酒肆身上。

  兩人明明離得這麼近,然一年卻難得見上幾回面,若不是拿利悉當藉口,她一年之內怕是難以見到文字覺幾面。

  可,不知怎地,眼前的男人卻顯得又模糊了幾分……她不是已經在睡夢中了嗎?

  怎麼會老覺得昏昏欲睡?

  “盡管只是逢場作戲、露水姻緣,你也不以為意?”文字覺不禁苦笑。

  別再刺激他薄弱的意志,他可是禁不起半點的挑誘。

  “我不在乎……”總好過文字覺心裡、眼裡根本沒有她來得好吧!

  他不懂,其實她要的不多,哪怕只是簡短的噓寒問暖,都能教她樂上大半天,但若她不去找文字覺,他也鮮少會上花滿閣,當然,她也不愛他來,但他可以純粹拜訪她便可,而他偏不。

  向來是如此的,倘若利悉不在,文字覺是連一眼都不會多瞧她一眼的。誰想得到當年的死八股,如今卻成了酒肆老闆,成了酒國浪子。

  世事多變,而文字覺待她的方式,是不是也該要改變了。

  “你……”該不會把他錯當成利悉了吧?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花滿閣今兒個又歇業,不會有閒雜人等闖進這兒,如果他真是要對夏九娘胡作非為,不會有人發現的,但,要他如何昧著良心毀她清白?這不是君子的行徑,他……

  ※※※      ※※※      ※※※

  “不准猶豫!”夏九娘不由分說地伸手勾住文字覺的頸項,發狠地將他給摟進懷裡。

  她不敢自許天仙美人,但好歹她也長得人模人樣的,一點也不嚇人,他何必每每見著她便閃得遠遠的?

  虧他每回一喝酒都會輕薄她……他前後的差別未免太大了些。

  但,她可不是喜歡文字覺輕薄她,只是希冀他親近她一些,而且是在他清醒的時候,而他現下會打住不前,該是極為清醒吧?

  微蹙起柳眉,夏九娘隨即松開雙手,改捧住文字覺俊爾剛毅的臉,眯起水眸,想要瞧清楚他是否清醒,可誰知道纖手甫觸上他的臉,還未來得及瞧清楚,便感覺到熱切的吻放肆地落下。

  啊……他是清醒的。

  盡管他的吻依舊霸氣,但不同的是,卻多了份憐香惜玉的柔情,好似萬般疼惜她,捨不得傷著她,然而輕柔的舔吮纏綿所燃起的火花卻更似疾雷般地點起陣陣酥麻……

  而且,這一回她變聰明瞭,學會他教她的方式,要記得呼吸,嘿嘿,是夢嘛,是她的夢,由著她做主安排,她想怎麼著便怎麼著。

  好美的夢,倘若情節真是如她所想也不打緊,橫豎只不過是個夢,待她明兒個睡醒,可以讓她在心裡偷偷地竊喜好一陣子。

  只是,這夢……卻如此的真實。

  文字覺的大手貼覆在她的肌膚上,總覺得過分熾燙,夢裡怎會感覺得到溫度?

  夏九娘狐疑地半掩星眸,瞅見他飽含氤氳欲念的魅眸,瞧見他不同以往的瘋狂放肆,聽著他粗嗄的低吟,感覺他溫熱似火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項問,瞬間,他身上的袍子不見了,好看的身子就快要貼上她的……

  哇,以文人來說,他有這般結實的體魄,算是難得的了;看來,他說他從小便習武,該是真的。

  這胸膛像是教刀斧給雕鑿出來的,直延伸到下腹,彷佛刻印著漂亮的肌理,無一絲餘贅。

  怪了,文字覺天天爛醉在酒肆裡,怎生得出這般迷人的好體魄?

  她的纖指有些情難自禁地探了出去,觸上他饒富彈性的肌膚,感覺那堅硬若石的胸膛微微一顫,她不由得縮回手指,反貼上掌心,感覺他的心倏地戰栗了一下。

  咦?他冷嗎?

  今兒個的氣候並不冷啊?正思付著,卻突然聽到他低咒了一聲,驀地她感覺自己身上飄來一陣寒意。

  咦?她的衣裳呢?她的肚兜呢?

  怪了,這是她的夢,但怎麼會進展得如此神速,教她難以控制?

  等等、等等,不是這樣子的,她要的不是這樣子,再這樣發展下去,可真是要成春夢了。

  這不是她的夢嗎?怎麼會控制不住呢?

  不成,若真是發了春夢,改日見著文字覺,她可是會羞得說不出話的;可,自己怎麼也發不出半點聲響制止他,抑或是改變夢境?

  這若是夢境,她怎會感覺渾身酥麻不止,猶如竄過千萬條電流,在她的體內,在她的血液裡頭放肆地逆沖而上,快要把她給震暈了。這可是她的夢耶,怎麼一點都不尊重她的意願?

  文字覺是這般造次的人嗎?他怎麼會在她的夢裡沒有酒氣、不帶醉意,竟還會這般恣情狂妄?

  真不能再放任他,這是她的夢啊!

  他、他、他怎麼可以碰上她的……怎麼還親上那兒!別、別再吻她了,啊,不對,不要吻她那兒,他、他怎能這般放肆,怎能不經她的允許就強吻她的……

  別啊,她就連魂魄都要飛了。

  他怎能這般下流、怎麼這般放蕩,將她當成花娘一般!

  可心裡盡管有幾分惱意,卻又有股難以言喻的酥麻在飛馳,教她又暈又昏、又燙又麻,但卻又不難受。

  整個身子好像是翻飄在雲間,一下子飄上雲面,一下子又快要摔落穀底,腳不著地、身不著魂,就連思緒都殘破難續。

  夏九娘快要被逼到臨界點,感覺文字覺熾燙的體溫幾欲與她結合在一塊,在半夢半醒之間,在魂魄與軀體之間拉扯,倏地卻聽見——

  “大哥。”

  字征的聲音?太好了,快叫醒她吧,趕緊把她給叫醒吧,這個夢不能再發展下去,若再不阻止,她、她會羞得無臉見人的。

  只是……字征要喚也該是喚她的名啊,怎麼會是喚字覺?

  正疑惑著,她突然聽見耳畔傳來文字覺氣惱的低咒聲,不一會兒,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有雙手快速地替她整好衣裳,隨即她聽見有人跳下床榻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地走到外頭。

  遠遠的,聽見了文字征和文字覺竊竊私語,教她的眸微微半掩。

  難道這不是夢?

  她的眼好似沒真的合上,好似都半掩著,而外頭有他們兩兄弟的聲響,若不是夢,何以花滿閣如此靜默無聲?若是夢,怎麼她又覺得這一切真實得教她驚慌失措?

  “大哥,這時分,你待在九娘房裡,連襟口都沒扣上,該不會是……”文字征帶著幾分下流口吻問道。

  “混賬,你在胡說什麼I:”

  文字覺的嗓音裡有幾分氣惱,但聽在夏九娘的耳裡,似乎又帶了點心虛,還有些許狼狽,難道說……

  啊!這一切不是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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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清明雨紛紛,盡管早已過了清明時節,但這幾日天上壓著濃厚陰霾的氛圍,細雨胡亂紛飛,在翠葉嫣紅的林子裡跳顫著,在難得一片花海之間蒙上淡淡一層蕭瑟。

  可,盡管細雨不斷,京城南郊外倒是熱鬧得緊。

  城南郊外的墓園,不少人趕在清明時節前後,陸續前往灑掃整頓,然,就在偏遠角落,一片垂柳杏花環繞的一座墳前,只見一抹蜷縮的身影,頭抵著墓碑,看似一頭撞在墓碑上的打算。

  只見夏九娘口中念念有詞:“利悉,我不要活了,嗚嗚,我不要活了……”

  她夏九娘沒臉見人了,昨夜瞪大雙眼直到天明,就等天一亮,二話不說把自個兒裹得像顆粽子般,一路狂奔到利悉墳前。

  為了哪樁?不就是因為文字覺。

  嗚嗚,他輕薄她,將她的身子都給瞧得一清二楚。昨兒個房裡燈火通明,想不瞧見她的身子,除非文字覺眼瞎了。

  怎麼可能?

  盡管那當頭她昏沉得緊,但她可沒錯過文字覺的每個神情。該死,現下一想起來,還會渾身發燙,只因他那神態,是她未曾見過的,好似擒火挾焰來著,然他的舉止卻又輕柔得教她如癡如醉。

  想著想著,夏九娘不禁傻愣愣地想得出神,就連撐著的油傘也歪了一邊,細雨打在身上亦渾然未覺。

  直到肩頭濕了一整片,感覺到冷意,夏九娘才猛然回神,粉顏燒燙地道:“利悉,我在你面前想得出神,對你來說,肯定是太驚世駭俗了,是不?”就連夏九娘也不知道自個兒是這般的人。

  在認識文字覺之前,她以為自己真會如爹娘的安排嫁給利悉,富貴安穩地終老一生。

  但一切都不同了。

  世事難料,利悉不在了,爹娘也相繼去世,長她十來歲的大姐出閣後幾年也去世,就連她頂上的七位兄長也連番撒手人寰;轉眼間,夏家龐大的枝葉,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不得不一肩扛起花滿閣,從青澀歲月走到現下,什麼狀況她沒見過,老早見怪不怪了,也不覺得羞赧。

  但唯獨面對文字覺,她就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心,臉就是忍不住地燒紅,多虧在花滿閣多年,練就一身好功夫,否則老是一見著文字覺便沉不住氣,豈不是早晚要教他給看出真面目。

  她夏九娘要他呀,可清醒的文字覺,肯定會說她夏九娘是失德敗貞,盡管她尚未出閣。

  若是醺醉的文字覺,肯定會對她又摟又抱,渾然不在意,但……

  她要的是清醒的文字覺,而不是仗著幾分醉意對她吃幹抹淨,待翌日便瀟灑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昨兒個,雖說她有些迷糊,但她確定文字覺身上沒有半點酒味:換言之,他是清醒的?

  若是清醒,他又怎會……

  文字覺這人的腦筋總是不懂拐彎,讀死書讀成個書呆子,八股得救人噴血,滿嘴禮儀加身,豈可能對她不軌?但這是不爭的事實啊,若不是文字征突地到來,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在發春夢哩。

  還不都是因為文字覺一身清香,不著半點酒味教她有了錯覺。

  不過是沾點酒意上身,為何會教文字覺判若兩人?直到現下,她還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文字覺。

  “利悉,你說,我該要怎麼辦?”夏九娘抬眼直瞅著墓碑。

  “我知道這事不該問你,但我無人可問了,你是我未出閣的夫婿,你肯定也會說我太過驚世駭俗,說我不懂禮教、不守貞節,居然在你面前說這種話,但……”

  說她水性楊花也好,說她失德敗貞也罷,但,那是她的心哪,她可不想瞞著外人還欺騙著自個兒。

  夏九娘知道利悉看重她的程度,但她也知道利悉太過寵溺她,倘若當年她真同利悉說她要的人不是他,利悉也會二話不說,咧嘴笑著祝福她的,他就是那般寬大又寵愛她哪,該說是她夏九娘無福消受利悉的疼惜,還是該說兩人註定無緣?

  “利悉,告訴我吧,我要不要乾脆找文字覺問清楚?”盡管很難開口,盡管可以想像文字覺會怎麼回答她,但她總是要有個說辭啊。

  告訴她,或許不是她一廂情願地想著;告訴她,說不定文字覺對她真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礙於利悉,他說不出口罷了。

  唉,空想,得問了才知道真相,但她猜文字覺會說他醉了,即使他身上沒有半點酒味。

  若文字覺要搪塞,不怕找不著藉口,但就怕她連要找著他清醒的空檔都難,她會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利悉你別光是笑啊,我不懂的。”夏九娘直瞪著墓碑,不知怎地,她老覺得他在笑。

  哎呀,會悶死她的,她想要知道答案,她要知道真相,她不想曖昧不清地再過九年,她哪裡來的那麼多九年同文字覺耗?

  她年歲不小了,就如文字覺那混蛋說的,她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再耗下去的話,她真是要孤家寡人過一生了。

  而最可惡的人,又是那個混蛋。

  就因為他不成親,才會教她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老教她舉棋不定,老是奢望著想要同他共結連理枝。

  倘若文字覺成了親,說不定她真的就死心了。

  可惡,文老爺子都已經發下最後通牒了,文字覺居然不放在心上,真沒有要成親力保家產的打算,那酒肆是她和他還有利悉的共同回憶啊,他怎麼捨得真數文老爺子一怒之下收回。

  “可惡、可惡,都怪他不成親,只要他成親,不就什麼事都沒了?”想著,夏九娘仰天咆哮了一聲。

  害得她沒事便跑到利悉墳前哭訴抱怨。

  倘若沒有認識文字覺就好了,倘若利悉沒走就好,她今兒個就不會把自己給折磨得這麼慘。

  ※※※      ※※※      ※※※

  夏九娘不禁扁起嘴,直瞪著細雨不斷的陰灰天際,突地——

  “姑娘?”

  突聞身旁有人開口,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夏九娘側眼采去,不瞧倒好,一瞧便教她霎時倒抽口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你!”

  一大串的疑惑全數哽在喉頭,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水眸,任由水眸漾起淡淡霧氣。

  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等事?

  太相似了。

  “姑娘?”那人不禁揚起笑,眨了眨漂亮的眼。

  “你……”好半晌,夏九娘依舊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能怪她,實在是因為他太酷似利悉了,倘若利悉還在世,大概也是像他這模樣吧,卓爾不群、桀騖不羈,舉止之間也頗為瀟灑,尤其他方才笑起來的模樣,簡直……

  “姑娘,你到底是怎麼了?”那人不禁搔了搔頭,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沒事。”夏九娘欲言又止,一會兒才道:“有事?”

  總不能要她開口說,他長得很像這座墳的主人吧!

  再仔細瞧瞧他,他身上穿戴的皆是質地精美的布料,就連懸在腰間的金鎖片瞧來也富貴逼人,看來他若不是富貴子弟,便是官宦世家。

  利悉可沒這般顯赫的來頭呢,他不過是個長相酷似利悉的過客罷了。

  “姑娘,不知道姑娘曉不曉得南京城裡有家醉翁酒肆?”

  “醉翁酒肆?”夏九娘微蹙起眉。

  他要找文字覺?他識得他嗎?

  “聽說醉翁酒肆今兒個要辦個品酒宴,遂我便遠從北京下到南京,想要一睹風采。”韋不群揚起迷人如陽的笑臉。

  夏九娘傻眼地直瞅著他彷若利悉再世般的迷人笑臉,心中忽地橫生一事。

  不成,絕對不能教文字覺見著他。文字覺待利悉有過多的情誼,她甚至懷疑他一直不成親,乃是因為他對利悉有著超乎友誼的情愫,倘若這時再教文字覺瞧見這男人的話,到時候……

  非把這個人藏起來不可,她得無所不用其極地將他藏進花滿閣,不擇手段地將他藏在文字覺找不著的地方。

  說她卑鄙也好、說她無恥也罷,橫豎她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      ※※※      ※※※

  醉翁酒肆

  陰雨綿綿的天氣,直到夜裡也不見停息,教難得形於色的文字覺面露惱意。

  但,他惱的可不是陰霾的天候,而是無故失蹤的夏九娘,盡管知曉她人不在花滿閣,他也沒打算外出尋訪。

  想都不用想,文字覺也猜得中她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肯定是到利悉的墳前去了。

  這倒好,夏九娘能夠起身到墳前,表示她的身子已無大礙,他也可以專心地把心思給擺在這空前絕後的品酒宴上。

  這家酒肆早晚會因為他不打算成親而教爹給收回,既然都要被他爹給收回了,不妨在收回之前,做點有趣的事,也好日後多點回憶,追念乏味的此生也有如此不凡的壯舉。

  酒,果真如利悉所說,似金如玉,沒了酒,就教人面目可憎……

  他永遠比不上利悉的飄然超脫,不若他的從容不羈,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膽識;但,論及酒,光是這幾年,他便比利悉懂得太多了。

  汾水、龍涎、玉髓、真泉……利悉沒嘗過的上等好酒,還有西域來的酒,他總算是全都找齊了,這會兒的品酒宴就盼利悉的魂魄也能夠同來共襄盛舉,在這酒肆裡圈點下永生難忘的回憶。

  坐在後院臨河的亭子裡,文字覺獨自品著各式上等好酒,飲著數樣專貢進宮裡的名酒,抬眼瞅著這隨心所欲,由他胡亂設計的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假山花林和數幢歇亭,不禁輕勾起笑意;然,一見著翩然乍到的文字征,他不禁微歎口氣,啟唇笑得幾分放肆。

  “征弟,陪大哥品一杯吧!”文字覺豪氣喊道。

  文字征三兩步踏進亭子裡,不置可否地搖了搖手中充當油傘的扇子。“大哥,你明知道我向來不沾酒的。”

  “可不是?”來了個不懂酒的,真是掃興。“怎麼不找凜弟一道來?”

  “他可忙著。”

  “是嗎?”文字覺不以為意地一口飲盡上等的玉髓,絲毫不覺辣喉。

  文字征瞅他一眼又道:“另外,品酒宴那日,看大哥要多少花娘在旁陪侍,盡管說一聲,我絕對教大哥開心。”

  “可真是多謝了。”也好,人多熱鬧些。

  “只是,大哥,你為何不乾脆隨便找個姑娘成親?你不是挺愛這間酒肆的嗎?”雖說他可以拿銀兩再買座院落裝修成酒肆,但畢竟不是醉翁酒肆啊,那感覺是不同的。

  “是個好主意,可惜的是我嚮往閒雲野鶴的生活,倒想要一個人清靜,倘若沒了酒肆,說不准我便當居士去了。”文字覺嘿嘿笑著,話中有幾分真、有幾分假,人很難猜出真偽。

  “是嗎?”若那是大哥所願,文字征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聽說,九娘讓一個男人住進了她隔壁的廂房。”

  聞言,文字覺手握著的點龍玉杯微微一顫,但仍是面不改色,咧嘴笑問:“這麼多年了,她確實是該要替自個兒找個男人,畢竟她並未嫁予利悉,壓根兒不須為他守寡,就算是守清寡,也已過了三年,她想再嫁……全憑她的心思,旁人是無從置喙的。”

  也好,她總算是有個依靠了。

  夏九娘要嫁什麼男人都成,但絕對不會是他,只因她是朋友妻,她是利悉來不及迎過門的妻子,而利悉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交心知己,遂他和她之間絕無可能。若她能出閣,他心裡大抵也會平實不少。

  只是,一思及她即將要被其他男人擁有,心中不由得閃過一陣椎楚。

  “大哥,我不過是說有個男人住進了九娘隔壁的廂房,可沒說那男人就是她要的男人,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文字征挑唇戲謔道。

  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大哥便能夠接上一大串正經話,這豈不是證明瞭,他根本沒醉?

  何必沒醉老裝醉?醉了,真會教心裡舒坦些嗎?

  他可不怎麼想。

  文字覺倒也不動聲色,笑臉依舊地道:“我是希冀她好,希冀她能找個好人家,畢竟她就像是自個兒的妹子一般,老是在那等聲色之地,不是個好歸宿,我會擔憂她,天經地義得很。”

  “既當九娘是妹子,為何大哥會待在她的房裡直到三更天還不走?”盡管花滿閣昨兒個歇業,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壞了九娘的清白,依大哥這般守舊的性子,豈會不知道?

  再者,那一日大哥衣衫不整、襟口大啟。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夜半三更,襟口大啟,說什麼事都沒發生,鬼才相信。

  至於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只有大哥最清楚。

  “就是當她是妹子,心無旁騖地照顧她,才會忘了時辰,假使他人想要怎麼揣測,也就由著吧,我這張嘴怎麼管得了天下雲雲眾口。”文字覺對答如流,漾在臉上的笑意難掩幾分狂傲。

  是妹子、是友媳,他沒有非分之想。昨兒個,是他一時意亂情迷得難以自持;她病了,說不定她不記得、說不定她只當是場夢,他不過是慰藉了她思念利悉的寂寞芳心罷了。

  聞言,文字征報以一笑,淡淡地道:“大哥說的是,只是,品酒宴要不要同九娘說一聲?畢竟這酒肆,九娘也挺喜愛的。”

  “找個時間,我會差人送帖子給她。”

  “不親自去一趟?”文字征笑睇著他。

  “再說吧,我在等一個人。”

  如果那人來了,他便不打算邀夏九娘;如果那人不來,他可能會改變主意邀她,只是她獨居的花滿閣二樓,向來不對外開放,唯有他破例在二樓住宿過幾回;如今她卻找個男人住在隔壁廂房,她的轉變未免也太大了?

  她不是還思念著利悉嗎?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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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得要有帖子才成的。”

  “是嗎?”韋不群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不是?你們在北京不也是這樣的嗎?美餞宴、賞櫻宴、雪梅宴,各式各樣的宴會,總得要拜帖才能去的,不是嗎?”

  花滿閣的二樓廂房裡傳來夏九娘舌粲蓮花、滔滔不絕的話語,說得仿佛真像那麼一回事。

  這幾日,花滿閣繼續敞開大門做生意;而她呢,就忙著把一干標致的花娘往韋不群的懷裡推,希冀他會因此忘了文字覺那混蛋搞出來的品酒宴,也希冀花娘可以絆住他雿需靘靼,嫚嫩嫞嫛不讓他踏出花滿閣。可誰知道,一連數天,只要他一見著她,定會問過一回,甚至拔腿打算往外跑。

  啐,沒事搞什麼品酒宴?

  喝酒就喝酒,當酒鬼就當酒鬼,哪裡來的那麼多說辭?

  只是沒想到,這品酒宴的名聲,就連遠在北京的韋不群也知道這回事!

  說真格的,不是品酒宴的錯,而是韋不群的錯,誰要他長得那般像利悉?

  “那倒是。”韋不群點了點頭。

  “就是啦……”瞧他一身錦衣華服便知曉他出身不差,這麼一點禮儀,他該是清楚才是,不過……“韋公子,不知道你可有兄弟?”

  “有。”韋不群想也不想地回答,也沒打算追問她為何如此問。“我上頭有兩個兄長,都在北京一帶。”

  “哦……”夏九娘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問:“那……你有沒有失散在外頭的兄弟,或者是家裡養不起,分養給他人的兄弟?”

  瞧他的歲數,同利悉差不多大,倘若利悉還在世,也該是這年歲了。

  “你認為我家裡頭會養不起孩子,分養給人家嗎?”韋不群不禁大笑。

  雖說韋家先前並不是什麼望族,但他家人不去搶人家的來養便算是好的了,哪可能有多餘的人分養出去?

  “呃……”問問而已嘛!

  雖說他瞧起來是挺富貴的,但又不代表他是銜著金湯匙出世的。

  “你有帖子嗎?”韋不群只手托腮,慵懶地半躺臥在軟榻上頭,瞅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沒好氣地問道。

  “沒。”夏九娘簡短有力地回答。

  是真的沒有,文字覺那混蛋,居然不發帖子給她!也不想想,就因為他不成親,害得酒肆都快要教文老爺子收回了,他居然還有心情搞什麼品酒宴,而且還沒邀她,擺明瞭是在閃避她。

  是了,肯定是如此。

  算一算,打從那一日至今,都已經過了幾天,別說他,就連文字征、文字凜都沒上她這兒晃晃,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難不成,文字覺真是打算當她作夢,什麼都不提,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啐,若不是因為韋不群突然出現,她豈會那般簡單地放過他?

  可惡,她現下光是阻止這人上醉翁酒肆,便已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她哪裡有閒暇再去想其他事。

  “我聽人說了,酒肆離這兒並不遠。”韋不群漂亮的眼裡噙著笑意。

  “是嗎?”夏九娘揚起完美無瑕的笑,回身再替他斟上一大杯酒,柔情似水地遞給他。

  雖說嘴上是帶著笑意,可她心裡可惱得很。

  這人難不成也是狠角色,同利悉一樣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要不怎會教她灌上了幾壺酒之後,還能這般清醒。

  是酒不夠濃烈,還是他喝得不夠多?

  ※※※      ※※※      ※※※

  “你不識得酒肆老闆?”韋不群接過酒杯,依舊面不改色的一口飲盡。

  夏九娘怒眼瞪著清醒依舊的他,見他抬眼看著自個兒,隨即又換上一張漂亮的笑臉。“我不認識。”

  醉翁酒肆老闆要換人了,她跟文老爺子一點都不熟。

  “沒法子弄張帖子嗎?”

  “這個嘛……”問、問、問,問個沒完沒了的!

  氣死她了,乾脆下迷藥算了,讓韋不群昏睡個幾天,待品酒宴的時間一過,再讓他清醒。

  瞧他那一張臉,簡直是和利悉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的眉一擰、唇一扁,十足像極了利悉可惡的撒嬌摸樣。老天,基於她對利悉的愧疚,基於她曾經對利悉的欣賞,如今,要她置之不理,猶如登天般難哪。

  不要教她有了錯覺,以為利悉還在世……

  “依夏姑娘在這一帶的名望,想要弄張帖子,該是不難,是不?”韋不群一張俊臉溢滿請求之意,明亮的眸子眯起。

  “這……”不、不要再逼她了。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愈瞧愈像,像到教她幾乎無法抗拒他。倘若她都能教他給逼到這種程度,更何況文字覺那混蛋。

  不成、不成,她怎能因一時心軟而鑄成大錯。

  好險,就在這最後一刻,讓她的神智清醒過來,要不,她豈不是真要恨自個兒一輩子嗎?

  不要理會他就好了,把眼睛閉起來,不要瞧他,她就不會覺得猶豫了。

  “九娘。”

  咦?她才閉上眼,怎麼便聽到文字覺那混蛋的聲音?

  是幻聽吧?那混蛋才不會閒得沒事晃到她這兒來。

  “九娘,你在裡頭嗎?”

  聲音再一次傳來,夏九娘不禁微蹙起眉,方要睜眼瞧個清楚,卻感覺到一抹影子搶在她的前頭,未經她的允許,便打開了門。

  “啊!”

  他、他怎能隨隨便便地開門?

  還有他文字覺,一年走個三趟花滿閣已經算是極限了,他沒事現下又來一趟到底是為哪樁啊?

  哎呀,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見面了!

  “啊,真巧,我都還沒上門去找你,你倒是先來找我了。”韋不群見著文字覺,熱絡地打起招呼。

  “不群?”文字覺驚訝地瞧著他。“你怎會在這兒?”

  文字覺原以為他不會千裡迢迢到南京,遂他正打算上花滿閣邀九娘參與品酒宴,順便探探字征所說的那個男人,沒想到,他就是字征所說的那個男人,那個教九娘留宿在二樓廂房的男人!

  “她邀我來的。”韋不群對他眨了眨眼,回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夏九娘,“免費供宿、供膳呢!”

  “咦?”文字覺不解地看向夏九娘。

  夏九娘呆愣地瞪著兩人,總覺得有些恍神,好似時光倒回了十年。可,她清楚得很,他不是利悉,但為何文字覺那混蛋會認識他?

  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      ※※※

  “他是利悉的姨表兄弟?!”夏九娘的閨房裡頭傳來她拔尖吊高的嗓音,瞬時壓過樓下震耳的絲竹聲。

  只見夏九娘震愕莫名,久久不語。

  這麼一來,他和利悉有幾分相似,可真是有理可循了。

  “等等,你怎會認識他?”

  突聽聞文字覺的說法,覺得有幾分道理,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古怪:身為利悉未婚妻的她都不曉得有韋不群這一號人物,為何他會知道?

  “那年上京赴考,韋不群也在,遂便知曉。”坐在椅子上頭,文字覺有些乏力地倚靠在一旁的矮幾上。

  “利悉一見著他,心裡樂得很,也順便把你的事都告訴他了,遂他對你該是不陌生才是。”

  全然不按牌理出牌啊!

  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怎會那般巧,韋不群甫到南京,頭一個遇著的人便是她!教他處心積慮要韋不群避開她的想法,變得有些可笑。

  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不,或者該說,是他自個兒安排的,倘若不是他寄了書信給韋不群,他又怎會下南京?

  該說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這樣子……”夏九娘傻愣地自言自語。

  難怪了,韋不群待在花滿閣數天,膳宿未收分毫,他卻都不覺有異,原來是他根本就知道她是誰!

  不對,韋不群根本就擺明瞭耍她嘛!

  或許一開始,韋不群並不知道她是誰,但她帶他到了花滿閣,他就該要知道她是誰了才對,怎能像個老爺般,教她搬出一干花娘服侍他?

  更可惡的是,他還拐著彎套她話作啥?

  問什麼酒肆老闆,問什麼帖子,問什麼雜七雜八的渾事……韋不群到底是什麼居心啊?他明明都知道的事,何必一問再問?再者,韋不群既是知道她是誰,他就該直接坦白才是,不該要她!

  可惡,管他是誰,非給他一頓飽拳不可。

  不過,話又說回來,文字覺既是知道這檔子事,怎會從未對她說過?

  唉……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因為韋不群人在北京,不怎麼有機會來到南京,同她碰不著面,遂便省去不提了吧!

  大概也是怕她若真瞧見韋不群,會傷心得無法自己吧!

  只是他和韋不群,瞧起來熱絡極了,不像是九年未見的故友……換言之,他倆定是有魚雁往返才是。

  但依文字覺和利悉的交情,倘若他見著酷似利悉的人,該也是會神傷不已才是,怎會……難不成……會是那樣嗎?

  可,文字覺不像啊,他會狎妓耶!

  不對,據她所知,盡管他上妓樓,但他頂多隻和花娘們玩鬧在一塊兒,最多是玩得荒唐些,但從不曾與她們燕好……難道,真如她所猜想的一般?

  思及此,夏九娘倏地抬頭睇著文字覺,詛料,他也正瞧著她,霎時四目相接,難得見他這般清醒而……咦?怎麼不見了?

  “你……”她輕喃著。

  方才,她明明瞧他眸底藏著什麼來著,怎麼刹那之間,那份清醒時才有的專注,和那抹她尚未捕捉清楚的光痕全都不見了。



  “瞧我瞧得入神了?”文字覺揚唇輕笑,帶著幾許輕佻和慵懶。

  她沒瞧見吧?誰要她突地抬頭,教他一時閃躲不及。但……就算她瞧見了又如何?盡管她瞧見了,她也不見得摸得准他的心思。

  “我呸!”夏九娘羞惱地啐他一口。

  誰瞧他瞧得入神?他以為他是誰?他是潘安、宋玉,還是天上神祗?

  他不過是個以酒度日的酒鬼,誰會瞧他瞧得入神?虧他膽敢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若說俊美,利悉強上他一些,字征也勝他太多。

  “哼,這般傷人?”文字覺狀似不在意,不著痕跡地歎口氣,隨即揚唇笑得狂傲地道:“既然沒事,我先走了,至於不群,我順便帶他到酒肆,橫豎我那兒也有地方教他窩著。”

  與其將不群放在她身邊,他倒寧可將不群帶在身邊以策安全。

  或許,夏九娘會因為不群酷似利悉而愛上他,但這對不群和她,都不是件好事,遂……他是好心地隔開兩人,省得發生憾事。

  “等等,什麼叫做沒事?”夏九娘微撩起裙擺擋在門前,“明明是你來找我的,該是你有事吧?”

  說得好似是自個兒找他來的……她何時找他來了?

  他以為她喜愛他上花滿閣嗎?每回來,還不都是他自個兒為了某些事來的,要不就是醉醺醺的來拜訪。

  然,上一回在她睡夢中,他似乎……罷了,那等小事,她不想計較也不想問了,眼前的事較為重要。

  “品酒宴……”文字覺深沉的魅眸微斂,頓了頓才道:“酒肆八成會教我家老頭給收回,遂我辦了個品酒宴,倘若你有閒,歡迎你一同來品嘗。”

  原本是來邀約她的,但現下卻不怎麼想了,只因韋不群已經到這兒了。

  可,兩人都已經見過面了,若是兩人的心裡真有情愫滋長,似乎也不是他所能干涉的,再者,若她真有個依靠……

  “你為何不成親?”夏九娘悶聲道:“你明知道醉翁酒肆裡有咱們三人的回憶,難道你就不能委屈一點,隨便挑個好姑娘成親,別教老爺子把酒肆給收回去嗎?”

  真是快被他給氣死!

  酒肆一旦被收回,遲早會變成廢墟,難道他一點都不心疼?好歹也經營了九年,該有幾分情感的。

  去成親吧,把酒肆留下,順便教她死心!

  文字覺斂眼瞅著她好半晌,剛毅的俊臉扯出妖惑的笑容,“找不著那個教我想成親的人,至於我想成就姻緣的人……”

  “什麼?”怎麼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了?

  什麼叫做找不到想成親的人?倘若找不著想成親的人,又怎會有那個他想要成就姻緣的人?

  他在要她啊?笑她書讀得不多嗎?

  “我心底有個人,但卻不能結成連理,有等於沒有。”文字覺依舊漾著笑,偏要拐彎教她猜不著他的心。

  “啐,可以先娶小妾嘛!”就說了他是笨蛋,不懂變通。

  明知道期限就快要到了,他幹嘛非要死腦筋地等死?又不是沒機會挽回,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沒那心思,待酒肆教我爹給收回後,我大抵會雲游四海去,說不准找塊喜愛的山林,隱居當居士去。”文字覺咧嘴笑著,猜不出話中真偽。

  “你到底在說什麼?”聞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什麼雲游四海?什麼隱入山林當居士?他瘋啦?是醉了,還是胡塗了?

  “三日後,醉翁酒肆品酒宴就在掌燈之時,你想來便來吧,就當是見老朋友的最後一面。”話落,文字覺隨即自她身邊推門走出,笑臉在刹那問斂下,僅留無限感慨。

  夏九娘瞪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惶惶不安。

  啐,那是什麼話,好似往後再也見不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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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醉翁酒肆品酒宴

  正值掌燈時分,醉翁酒肆裡裡外外已點上數盞燈火,將整座酒肆照射得有如白晝般刺眼僗僝僬僕,裻褊褘褕

  仿佛要將酒肆堆砌成人間極致奢華般,到處可見鮮花紮樓、彩球系台,珍奇古玩堆放其問,金銀寶石點綴其中,而拱橋上頭的亭子四周,也飄散著雲波錦紗箕箇箎箏,嶈嵿嵽嶆環繞人工湖水的林子裡頭,更是簇簇紛紅駭綠,就連枝頭上都懸滿了千萬盞燈火,亦綁上了繡以金線銀線的雲紗,彷若是星火飄浮在雲海中,整座酒肆猶如成了天上宮宇般幽美。

  然,文字覺豈會獨有美景少了喧囂呢?只見數十人陣的樂師穿插在每座亭子和花廳裡頭,絲竹聲放肆而張狂地直穿雲霄,破天而上。

  在人工湖水旁的石板路上,更是架了不少攤子,簡直將南京城整個夜市集都搬了進來,瞧又是蒜烤乳羊膀子、又是油炸小牛腿……香氣薰天,教人食指大動,一旁更有不少花娘舞伶袒胸露乳地在其間跑堂服侍。

  人群圍繞在拱橋亭子旁,抑或者是在石板路邊的傍湖處,端著花娘捧著的膳食,大口啖肉,掬起湖水便大口暢飲。

  原來所謂品酒宴所要品嘗的美酒,全數倒進了抽幹的人工湖裡了,只見琥珀色的水流帶著細致金箔,清澈見底,就見湖底有著碧玉寶石,更有金銀財寶,還放上幾顆夜明珠點綴。

  只見沿著人工湖邊,肉香、酒香、花香再加上美人香,熏得教人心弦蕩漾,耳邊盡是笑聲、語聲再加上絲竹聲,聲韻紛亂卻又極致紛鬧,幾乎吵得要將整座南京城給掀了過來。

  看似一幅天上美景,卻又極似酒池肉林般地荒淫奢靡。

  ※※※      ※※※      ※※※

  文家所有的兄弟全都到齊了,身為主人的文字覺穿梭其間,與人把酒言歡,笑意始終掛在俊臉上;然,不知怎地,打完了招呼,卻見他一人獨自回到後院,坐在亭子裡,看似有幾分恍神落寞,又似幾分迷醉。

  “怎麼了?”

  突來的聲響在背後傳來,文字覺微僵了下,才緩緩地側眼瞪著那抹蹣跚晃到身旁的身影。

  “你不是玩得正開懷?”文字覺勾唇哂笑道。

  像極了,就連聲音都像……倘若連他都覺得相似難辨,和利悉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夏九娘,豈會不陷入迷思?

  她對利悉的心意,他心裡很明白的。

  初知利悉的死訊,她那傷心欲絕的神態,至今難忘。

  “瞧你不見,過來找你。”韋不群放浪不羈地道:“怎麼了?一個人獨坐在這兒,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過是想要再瞧瞧這最後的光景罷了。”再過幾日,他便要離開這兒,他自

  得要多瞧幾眼,以供後半輩子回味。

  然,最真實的心緒,他也不想教韋不群猜著。

  除了獨自一人欣賞這院落,更是因為他想見的人沒來,可不是?夏九娘向來不愛酒味,要她參與品酒宴,根本就是作夢。

  但是,當年她卻放任利悉把酒荒唐論古今,甚至還獨撐起花滿閣。

  那等煙花之地,實是不適宜她;這幾年,若不是文家幾個兄弟在背後幫著她,可真不知道她現下到底是怎生的境地?如果他一走,弟弟們仍是會為他盡上一分心力的。

  “都要當居士的人了,今兒個就豁出去的放肆到底,趕明兒個要怎麼著便怎麼著,豈不痛快?”韋不群往他的肩頭一勾,笑得幾分戲譫。“抑或者是……你現下的消沉,是因為夢中人未來?”

  他飲眼瞧向韋不群刺眼的笑,勾唇冷笑,“我未入夢,何處見得夢中人?”

  他的心思怎會這般簡單便教韋不群識破?就如當年利悉識破他的不軌……這感覺真是不好受,像是赤裸裸地袒裎在他面前,一點遮掩也沒有;可他偏又十分欣賞這般瀟灑不拘小節又快人直語的性子。

  “今兒個的品酒宴豈不荒唐奢華得像場幻夢?”

  “荒唐嗎?奢華嗎?”文字覺不禁輕笑。“時日逼得緊,要不,我還能再將它弄得更加奢靡不輸大內光景。”

  是他決定下得慢,要不,肯定更加金碧輝煌。

  “夠了,饒是大內也沒這般荒誕。”韋不群拍了拍他的肩,朗聲道:“我啊,算是開了眼界,喝夠了美酒、吃夠了葷肉,就連雙眼都瞧盡了繁華鼎盛的美景。”

  那幹花娘舞伶,真是美呀……花海綠浪都比不上。

  “是嗎?”

  “不過,再待上幾日,我便得要回北京,不能多陪著你玩上幾天,更不能替你見證當居士。”韋不群不禁輕歎一口氣,想到往後將會少個酒伴,真是教他不勝欷籲。

  “不打緊,居士隱的是心而不是名,那世俗觀感不重要。”文字覺想修的是心,又不是想修個好聽的名號,就算無人見證,他也不以為意。

  韋不群側眼睇著他半晌又道:“九姑娘呢?”

  “九姑娘?”

  “我總不好意思直喚她的閨名,所以喚一聲九姑娘,親切又不喻矩。”嘿嘿,他的書是讀得不多,但他至少懂些禮數的。

  “談起她作啥?”

  “那得問你啊!”這種事,他哪裡懂?

  “你可以喚她一聲嫂子,畢竟她是利悉的媳婦兒。”

  “啐,又沒明媒正娶,算是哪門子的媳婦兒?再者,利悉都作古了,總不能要她當個寡婦吧?”韋不群挑起眉道:“而且,我若是沒記錯,利悉臨死前,可是將她交托給你的。”

  他是不愛管男女之間的麻煩情事,但一個是摯友、一個是表兄弟,不想淌渾水,也得要單腳涉入。

  再者,那幾日待在花滿閣,總覺得夏九娘古怪得緊。

  這份古怪,不只是因為自己長得酷似他那短命的表兄弟利悉,更是來自於她對文字覺的詭異情愫……啐,他書讀得不多,實在是很難說得明白,但他已經很努力了,頂多回頭再多啃幾本書羅。

  “我不記得了。”文字覺淡聲道,把利悉所托之事給推得一干二淨。

  他不能這麼做,當初被利悉看穿心思,夠讓他羞得無臉見人了,要他如何能依利悉所願,將夏九娘給迎進府?

  這種事,他做不到。

  再說,盡管不迎娶她,他至少可以顧全她的安危,這便已足夠,已算是不負所托,他也問心無愧。

  “咦?”這種事也能忘?“我不知道你同利悉的交情有這般薄弱哩,我還以為你會很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呢!”

  “我自然會盡我所能。”這麼做已經夠多了,他不能再喻矩。

  那一夜,他夠失態的了,日日夜夜就怕夏九娘會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不過幸好碰巧韋不群這傢伙到訪,讓自個兒逃過一劫。

  反正過了這兩天的品酒宴,他便要離開這兒,屆時夏九娘想問也找不著他,那就當作是兩人之間甜蜜且折磨的秘密吧!

  “你這樣哪有盡己所能啊?依我看,你根本就是……”

  不等他說完,文字覺即打斷他的話,“去喝酒吧!”他想要一個人清靜清靜,韋不群就不能讓他一人獨處嗎?

  “喂……”瞧文字覺獨自飲著擺在桌上的美酒,好似當他不存在,韋不群不禁挑起眉,摸摸鼻子准備離開,然走了幾步,隨即又踅回。“啊,我忘了告訴你,我來找你,便是要告訴你,九姑娘人已經到了。”

  唉,明明就是來通報她來了,可誰知道屁股一坐下,隨即便忘了這一檔事,慶幸的是,一站起身,他隨即又想起了。

  現下說,該是不遲吧?

  “嗄?”文字覺握著酒杯瞪著他。

  “你沒瞧見她剛踏進酒肆的那抹神情,錯愕得教我想笑,那表情純情得倒不似妓樓的大掌櫃,簡直就像是……”話未完,身旁的文字覺早已不見蹤影,他不禁撇了撇嘴,“不解世事的黃花大閨女。啐,急驚風,不是醉了嗎?跑起來倒挺快的,絲毫不帶點醉意。”

  若說文字覺對九姑娘無意,這舉止無疑是自暴其短?咦,不對,該是說……咦,該要怎麼說?

  啐,他韋不群是武狀元,又不是文狀元,哪裡知道要怎麼說?

  反正一句話,他絕對肯定文字覺那木頭對九姑娘愛不釋手……啐,好像不是這麼說的,管他的,跟著去瞧瞧吧!

  ※※※      ※※※      ※※※

  哇,乳浪臀波、酒池肉林般的駭人情境……讓夏九娘呆愣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情況?不是說是品酒宴,怎麼她瞧起來覺得這情景像極了昏庸淫穢的君王後宮?

  這兒品的是酒還是人?

  夏九娘傻愣地眨了眨眼,人就僵在穿過大廳後的渡廊上,沒勇氣再繼續往下走,怕一個不小心,自個兒會被卷進這荒淫駭人的畫面裡。

  她走錯地方了,這兒不是醉翁酒肆吧?

  對對對,她肯定是走錯地方了。

  她得再走出去,沿街找著,肯定會找著真正的醉翁酒肆,這兒不是,她走錯了。但,都快要踏平大門了,怎還會找錯地方?

  “九娘。”然,身子方回身,便聽見身後傳來文字覺的聲音,夏九娘疑惑地再踅回,便見他緩步走來,俊爾臉上漾著慵懶的笑意,而酷似利悉的韋不群就跟在他身後,刹那之間,時光突地倒回,教她有些恍神。

  “九姑娘。”韋不群嘻皮笑臉地搭在文字覺的肩上,頎長的身子就掛在他身上。

  “呃……”可不是?他是韋不群,不是利悉,畢竟利悉不會這般喚她,但……不知怎地,見他們兩人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便教她的心裡有著些許的不舒服。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文字覺輕勾著笑意,一別方才窩在後院時所表露的落寞孤寂。

  “倘若知道是這般情景的話,我該是不會來。”夏九娘指了指前方。

  這是哪門子的品酒宴,教她誤以為自個兒走錯地方了。雖說她在花滿閣也瞧過不少荒唐景象,但這般露骨得讓她不敢正眼直視的,還是頭一回。

  “若我知道你會在這時分來,我會帶你走另一條小徑,避開這一段路。”怎麼他才一轉進後院,她便來了。

  “你若是夠誠意,就該要在門口等著我來。”而不是教她站在這兒傻眼得不知所措。

  “我這不是來了嗎?”他淺勾著笑。

  “哎喲……好個甜蜜的小倆口,像是約在這兒相會,待會兒直接帶進後院,兩人便能躲在後院裡頭卿卿我我,反正這兒吵得喧天,你們兩個躲在後頭幹啥,也沒人聽得見。”韋不群自他背後離開,當著文字覺的面牽起夏九娘的小手。

  “九姑娘,你可不會真要同他跑到後院去吧?”

  “我……”夏九娘有些為難地睇著韋不群。

  可惡,都怪他長得太酷似利悉,當他唐突地握住自己的手時,她竟不知道該不該扯回手。

  “咦?”正思忖著,卻突地發覺身旁有陣力道將輕握著她的大手給抽開,她順著那只霸氣的大手探去,瞅著文字覺,難得見他一臉嫌惡。

  嫌惡?嫌惡誰?他?還是她?

  不可能是韋不群吧,畢竟他那般酷似利悉:換言之,文字覺嫌惡的是她羅?那是什麼表情啊,她有得罪他嗎?

  微惱地扯開他握住韋不群的手,她硬是又往韋不群的方向湊近了些。

  嫌惡就嫌惡嘛,老早便知道文字覺瞧她不怎麼順眼,只是,他不需要如此明顯的表現出來吧?

  “你……”文字覺微惱地擰起濃眉。

  她這是怎麼著?他好意搭救她,她非但不領情,甚至還靠到韋不群身旁……可不是,他長得像利悉嘛,她對利悉餘情未了……在三人之間,他反倒是顯得多餘,可問題是,他是韋不群,又不是利悉!

  “九姑娘,我帶你到裡頭晃晃。”韋不群哪裡管得了文字覺在想什麼,拉起夏九娘的手便跳下石板路,直往人工湖畔走。

  文字覺難以置信地瞪著夏九娘頭也不回的背影,見她任由韋不群牽著,踩著小碎步走向他精心設計的酒池肉林……笨女人,難道她分不出來嗎?難道她不知道韋不群不是利悉嗎?

  文字覺抿起唇壓下心中的無明火,緩步跟在兩人身後,不知道是酒意催醉,還是燦亮的燈火教他突生錯覺,總覺得這情景,像極了過去的時光……

  以往,三人出遊時總是如此,他總是走在後頭,他們兩人走在前頭,他光是盯著夏九娘的背影,聽著她的笑聲,便能夠教他出神好半天,往往得要等到利悉喚他,他才收得回離體的魂魄。

  但,眼前的男人並不是利悉。而事過境遷,他的心思更不若當年那般膽怯,可陰錯陽差,他還是無法擺脫心中的桎梏,無法貼近她。

  貼不近、卻又遏抑不了心思,最好的法子便是離她遠遠的。可如今,她卻當著他的面,和一個酷似利悉的男人靠得這般近,教他如何不覺痛心。

  耳邊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眼裡瞧的是她醉心的笑顏。她吝嗇地從不在他面前展露的笑顏,卻對韋不群那混蛋……

  ※※※      ※※※      ※※※

  “九姑娘,你瞧那!”韋不群突地指向右手邊。

  站在韋不群左側的夏九娘不疑有他,把臉一轉,粉唇不偏不倚地貼在韋不群的唇角上,嚇得她瞠圓水眸,連退數步,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別怕、別怕,開個玩笑罷了。”韋不群樂不可支地道。

  太可惜了,只親著唇角,要不,可真要免費偷個香吻了。正竊喜在心,方要走向仍在震愕中的夏九娘,卻突覺有人抓著他的衣領,揪著他頎長的身軀往後退上幾步。

  “我說……字覺……”韋不群咳了兩聲,拍了拍抓在他領子後頭的手。“你會不會抓得太緊了些?”

  “你竟敢對她胡來!”文字覺壓低嗓音,粗嗄地在他的耳畔低咆一聲。

  混蛋,當著他的面同她牽手摟腰、卿卿我我,已算是萬分過分,想不到他居然還拿這下流手段戲弄她!

  “怎能說我對她胡來?是她親我的!”感覺文字覺沒有鬆手的意思,韋不群索性往後一倒,正好倒在文字覺的肩上,如他所料,他隨即乖乖地鬆手。“你可是親眼瞧見了,是她親我的,不是我親她,更沒有脅迫她,是不?”

  韋不群幾分得意地指了指自個兒的唇,盡管她方才親的地方只是唇角。

  “那是你要騙她!”文字覺惱火地又向前一步。

  韋不群不以為意地道:“要騙又如何?她並不討厭,是不?”

  “你又知道她不討厭?”分明是拐彎說歪理,有哪個姑娘家喜愛男人這般輕薄自個兒的?

  夏九娘雖是身處煙花之地,但不代表她真能讓人佔便宜。

  “你又知道她討厭來著?”韋不群側眼對有些回神的夏九娘眨了眨眼。“瞧,她不過是嚇著罷了。”

  “你!”下流的傢伙,想不到他嗜酒還貪美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倘若你不能如利悉的遺願照顧她,那麼……”韋不群瀟灑地拍了拍身上的精美袍子,“身為利悉表兄弟的我,若是要照顧她,倒也相當天經地義。”

  “你?!”

  “不成嗎?”韋不群邪笑著,一雙明亮的魅眼眯出幾分邪味,“男歡女愛這事兒,你可管不著。”

  文字覺難以置信地瞪著韋不群好半晌,暗咬牙道:“我倒覺得給自個兒找個大麻煩上門了。”早知道會如此,他就不該約韋不群一聚。

  原先是打算收了酒肆便要雲游四海去,遂辦場品酒宴,將一干酒伴全都找齊,再瀟灑地離開南京城,然,沒想到竟會是這般的結果。

  “品酒宴之後,你便要離開這兒,屆時誰要照顧她?她是了得,能夠一個人獨撐一家妓樓,但她終究是個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是不?”韋不群勾起唇角,

  “她要的,倘若你給不起,那就讓我給吧,算是替我甚少見面的表兄弟利悉盡點心意。”

  “不准!”文字覺怒斂下眼,低聲咆道:“你配不上她!”

  他文字覺視若珍寶的女人,豈能交給這個混蛋?

  雖說韋不群不是什麼惡類,但他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怎麼交托?

  “啐,這煙花之地的女子,我會配不上?”韋不群不禁冷笑幾聲。“大哥,我在北京當都指揮使的,雖算不上什麼大官,但好歹也是個官啊,怎會配不上她?”

  “就憑你說她是煙花之地的女子,你就配不上她!”他這一句話出口,豈不是有嫌棄韋不群的意味?

  “老大……”韋不群無奈地低聲哇哇叫,隨即搖了搖頭,不同文字覺說理了,

  “就讓她選吧,倘若她不要我,那我二話不說地回北京,但若是她要我……那可是連神仙都攔不住的喔。”

  韋不群把醜話說在先,省得文字覺罵他小人。

  話落,韋不群隨即走向依舊瞪大水眸睇著他們兩人的夏九娘,可走沒幾步,領子後頭又教人給揪住,這一回,文字覺不只是抓著而已,而是使勁一拉,韋不群感覺身子一飄,忽地撲通一聲,掉進了酒香湖池裡。

  “啊!”夏九娘嚇傻眼地瞪著掉進人工湖泊的韋不群,還未來得及開口喚人救他,便覺得自個兒已經教人拖著走,她抬眼一探,“文字覺?”

  這是怎麼了?他不需要去救人嗎?人不是他丟下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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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喂,你到底是怎麼了?”夏九娘氣喘吁吁地吼著。

  然文字覺卻充耳不聞,一路教他給拖進後院的廂房,就見他背對著夏九娘,站在窗臺前,吭都不吭一聲。

  夏九娘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他,瞪著他不動如山的背影,卻依舊猜不出他這超乎尋常的舉止到底是為哪樁。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醉了;因為他身上的酒味醺得連她都快要醉了。

  “你……”文字覺背對著她,欲言又止。

  夏九娘沉住氣等著,可誰知道他卻沒了下文,“你什麼你?你不說話,我哪裡知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莫名其妙地將她拖進房裡,待了老半天卻又吭不出半句話,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醉瘋了,還是在要她?

  “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文字覺緩緩地轉過身,臉上沒了慵懶的笑意。

  “他?誰?”凶什麼凶?沒事瞪著她作啥?什麼叫做她對誰有意?真是莫名其妙!

  “不就是他?”文字覺微惱道。

  “誰啊?”等氣息漸歇,夏九娘吼得更大聲,“他啊他的,你說的到底是哪一個他?你當我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不就是韋不群!”非得要他點名是誰嗎?她心裡該是有數!

  “你凶什麼凶?他幹我屁事啊?”混蛋,居然對她大聲嚷嚷。

  她都還沒問他,他倒是先興師問罪了!方才那不要臉的韋不群還倒在他肩上哩,有沒有搞錯?兩個大男人湊得那般近,他羞不羞啊!

  不過,文字覺這口吻,好似有幾分相公問罪紅杏出牆的娘子!盡管她不愛被吼,但若是在這等關系上頭,她倒可以勉強忍著;畢竟,認識他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聽到他這般有力的怒罵聲呢!

  他很在意她和韋不群嗎?

  怪了?她才在意他和韋不群之間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關系哩。不對,他只是在責罵她,不是在意她。

  他是在意韋不群調戲她,所以拿她問罪?

  “你方才吻了他,你知不知道?”文字覺緊咬著牙,猶如一字一血淚地控訴著她的不貞。

  他親眼所見,夏九娘想賴也賴不掉!

  “我沒有吻他,是他……你眼睛瞎了,你沒瞧見是他調戲我?”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他的興師問罪,真如她想像的一般。

  不會吧?

  “難道你就不會閃嗎?”

  “你以為我後腦勺長眼啊?”她不由得發噱,“你明明瞧見了,你……”

  “我瞧見你不偏不倚地吻上他的唇。”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清晰而簡潔,微眯的黑眸蘊藏著高深莫測的光痕。

  “我哪有?我明明就是……”她氣得哇哇叫,見文字覺一瞬也不瞬地瞪著自個兒,她惱火地咆哮反擊:“是又怎樣?又千卿底事?我開心、我喜歡,你管得著嗎?你以為喝醉了酒,說話大聲一點,我便怕你了?我告訴你,我是在花滿閣長大的,這陣仗,我壓根兒不放在眼裡!”

  瞎了狗眼的男人,居然敢拿莫須有的罪名栽在她身上!她是眼睛瞎了才會愛上這種混蛋男人。

  她的眼光怎會差到這種地步,還為這種男人守身九年?

  “你承認了?”文字覺微愣。

  她像是一團火,一團深藍色的火焰,不斷翻圈打滾,老是燒得他渾身是傷,可偏偏她又艷麗得教他想逼近,盡管遍體鱗傷,也割捨不了。

  如今,她要從他的掌心翻落了?

  “我承認了又怎樣?”難道他想討回來嗎?

  她倨傲地抬起略微尖細的下巴,瀲灩的水眸毫不回避地瞪向他,卻見他愈逼愈近,就在她閃神的瞬間,他的唇貼上她的。

  “你!”

  夏九娘微啟口要問,卻教他全數含入,濕熱的舌帶著霸氣,狂恣不經她允許地竄入她的口中,放肆地吮吻。

  唔,都是酒味……

  不對,酒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算要藉酒“行兇”了……他要報復她嗎?想要對她不軌嗎?

  說真格的,假使文字覺真要對她不軌,她不會很在意,也不會抗拒,其實她還挺樂意的,但……怎麼可以在他酒醉之時?

  上一回,她還沒找他問清楚哩!

  她沒記錯,上一回他渾身不帶酒味,他肯定是清醒的……但他怎會在清醒的狀態下對她不軌?

  他為何要對她不軌?難道是因為他喜歡她?

  怎麼可能?若真是如此,又豈會等到現下,又為何不迎娶她留下酒肆,來個兩全其美呢?

  現下,她都快要人老珠黃了,他才……

  “啊……不要!”忽地感覺衣衫落下,她不禁傻眼地瞪著他。

  他的動作怎會如此迅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已褪去了她的衣袍,眼看著貼身的肚兜……

  這時全身傳來一陣酥麻,刹那問自彼此緊貼無縫隙的肌膚間擴散開來,一路沖上頂,教她一陣暈眩。

  他怎麼可以挑誘她?若對她無意,他又怎能輕薄她?

  貼覆的溫熱肌膚,可是比一個不經意的吻還要荒唐數百倍,如果他真是沾染了她,他可是逃不開她了,但……若無意要迎娶她,又為何要碰她?

  她是挺想要同他問個清楚,可目前的情況讓她難以自持……

  他就在眼前,完美的體魄霸佔著她的軀體,放肆而霸道地一意孤行,像是早已知道她的心意,早已知道她根本難以抗拒他……

  盡管他對她視若無睹,對她毫不在意,但……早在當年初見的第一眼,她便已對他一見鍾情,只是這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落得沒機會說的下場。

  如今,她能說嗎?他會接受嗎?

  可她更想知道文字覺是不是將她當成洩欲的花娘,可他明明不曾同任何花娘燕好過的……是她特別嗎?還是因為她並非是花娘?那麼……她是他的什麼?

  還在思忖著,然,一陣酥麻的感覺瞬間竄上心頭再急轉而下,教她一陣天旋地轉,只感覺到他的指尖在她身上躍動,教她想要放聲叫喊,好似極深的痛楚,卻又似極樂的喜悅,她混亂得腦袋一片空白,只聽見外頭震耳欲聾的絲竹放浪聲,還有近在耳畔的粗嗄喘息聲。

  霎時,極致的痛與酥麻瞬間席捲而來,猶如浪潮般一波接著一波狂亂而態意地拍打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幾欲讓她的理智潰決,彷若要教她滅頂而亡……

  ※※※      ※※※      ※※※

  翌日。

  盡管酒肆的主人不見,也沒瞧見文家的兄弟;盡管陽光溫溫地撒在春暖花開的大地上,醉翁酒肆裡的品酒宴卻依舊進行著,絲竹聲不斷,但卻少了點淫聲浪語,也少了些笑鬧喧嘩。

  而後院廂房裡,卻彌漫著教人窒悶的氛圍。

  只見文字覺赤裸著上身坐在床畔,俊爾的臉埋進一雙大掌裡,而大掌裡的臉卻因惱怒而扭曲著,仿佛陷入深惡痛絕的情境。

  夏九娘則埋在被子裡頭,睜大水眸瞪著文字覺有如僵化的背脊,有股沖動想要將他一腳踹下床榻。

  混蛋,他是怎麼了?

  到底是誰糟蹋了誰?自他一清醒過來,便不發一語地坐在床畔,好似她傷了他似的。

  可惡,她還沒同他算帳,他卻默然不語?

  想要來個相應不理,以為她就不同他計較了嗎?這種事能不計較嗎?再者,她對他……

  他不吭聲……她非要他給個交代不可!

  沉默依舊,好似過了千萬年般,文字覺僵直的背脊總算挺直,緩緩地轉了過來。

  “九娘。”文字覺緩緩地開口,聲音幹澀而低沉。

  夏九娘微瞅他一眼,隨即又斂下水眸,企圖壓抑住幾乎快要竄出胸口的心。

  他打算同她說了?

  “我對不起你……”話落,是深深的歎息。

  文字覺沒料到自己居然會一時忍不住,失策地鑄成大錯。

  聞言,夏九娘微挑起柳眉,瞪大迷人的水眸看向他,存疑自個兒聽到的話;對不起?然後呢?就這麼一句話?

  “你原諒我吧。”文字覺沉痛地道。

  如擂鼓般的心跳在霎時停窒,教她立即跳坐起身,粉拳緊握,一副欲將他痛打至死的模樣。

  “你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怒不可遏地道。

  原諒?這種事能原諒嗎?

  “我……”文字覺沉痛地斂下眼,避開她的追問。

  要他如何能夠原諒自己的行為?他沒料到事情會這般發展的,他更不曾想過自己竟會如此恣意地縱容心中的欲念。

  “怎麼?難不成你要告訴我,這全都是誤會一場?”她惱火地怒斥,掄起粉拳落在他堅硬如石的胸膛上。

  思及他方才的歉語,換言之,他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不過是因貪杯迷醉了心神,因而不小心佔有了她,玷污了她的清白?

  這種事以往不是沒有過,但他以往不曾這般霸道而不容抗拒!

  對了!“你根本沒醉,你盡管醉了也不瘋癲,你根本是清醒地玷污我,你說,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身上一樣沾染著濃鬱酒味,可沒道理有時瘋癲、有時清醒吧?

  說穿了,他的瘋癲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那麼,他以往對她的輕薄調戲也全是裝出來的,但是這種事有什麼好裝的?他為何要這麼做?

  “文字覺,你最好把話給我說清楚,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纖白如蔥的玉指直指向他,夏九娘對於自身上滑落的被子絲毫不察。“說啊,你說啊,你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你以為瞪大眼,我就怕你了?”

  瞧?瞧什麼瞧?他眼大,難不成她的眼就小了嗎?

  想比?成,她就奉陪到底,只是……他到底是在瞧哪裡?

  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探,她驀然發覺教他雙眼發直的主因是她身上蔽體的被子早已滑落腰間,很自然的,他的眼是盯在……

  “啊!”夏九娘手忙腳亂地抓起被子往身上裹緊,“無恥,還自詡什麼君子,你根本就是假道學,根本就是下流!”

  現下不是晚上,外頭可是光亮得很,只要眼睛沒瞎,該是都可以清楚地瞧光她的身子……無怪乎他的眼會發直。

  “我、我會迎你為妻,就算瞧見了你的身子也不為過,再說昨兒個,能看該看的,不都全瞧見了。”盡管嘴上說得理所當然,然他卻轉過身去,不敢再多瞧她一眼,耳根子更是燒燙不已。

  雖說昨兒個晚上房裡沒點上燈火,但外頭可是燦亮如晝,亮光映入房裡,瞧不足十成,倒也看得清七、八成。

  “你……”夏九娘羞惱的不知道要把臉給往哪兒擱,一張漂亮的粉顏艷紅似火。

  雖說她心裡氣惱得緊,可遇上這般難以啟齒的事,真是堵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橫豎就是這樣了。”兩人沉默了好半晌,始終背對著她的文字覺突地站起身,淡淡地拋下一句話後,拾起掉落在地的袍子穿著。

  “什麼叫做‘就這樣了’?”夏九娘光火地站在床榻上,拉著被子裹住全身,一雙瀲灩的水眸含羞挾怒地瞪著他,看似想要將他給大卸八塊的模樣。“你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說得那般灑脫,好似她非要依他不可。

  “就是話裡的意思。”他沒好氣地道。

  “你是什麼東西?你說你要娶我,我就一定得要出嫁嗎?”她氣得直跺腳。

  “要不,你說該要怎麼著?”理好衣袍,文字覺乏力地回頭睇著她,卻見她身上裹著細薄的絲被,勾勒出她玲瓏的軀體,再次勾起他情難遏抑的欲望,逼得他不得不力持鎮定地再回過身去。

  “你這是什麼反應?”瞧他一瞅見自個兒又立即回頭,夏九娘不禁氣惱地抬腿往他背上一踢,“怎麼,自個兒幹下的禍事,現下不敢瞧了?你這個孬種,倘若對我無意,就不該仗著酒意對我胡來!”

  她罵也罵、踢也踢了,他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不回頭,由著她打罵而不還手。

  “你這假清高、假道學的混蛋!”瞧他置若罔聞,她乏力地跌坐回床榻上,“你愣在那兒做什麼?把我的衣裳拿來!”

  到底是對她有意還足無意,為何他就是不吭一聲?

  以為生米煮成熟飯,她就一定會嫁給他嗎?作夢!倘若使出霸王硬上弓的絕活便能夠成就一樁姻緣,她早九年前便做了,但她要的不是這種感覺,她要的是他的心,如果他不給,她就不嫁!

  文字覺依舊背對著她,替她將散落一地的衣裳拾起,然一觸及她精美絲質的肚兜,他突地又閃神。

  “你瞧什麼瞧!”

  見他瞪著自個兒的肚兜,她隨即伸手揪回,粉顏燒燙得像是快要著火般。

  “不就是件肚兜。”他說得雲淡風輕,然俊爾的臉卻是一片赭紅,只不過背對著她,沒讓她瞧見罷了。

  “什麼一件肚兜而已?”聽他這麼一說,她不禁更惱,“文字覺,我告訴你,本姑娘可沒答應要出閣,我不允許你對我這般放肆!”

  虧他老在她面前扮清高,如今一瞧,不過是個假道學,說是一套、做是一套!

  “你不出閣?”他突地回身瞪著她,卻見她正著裝系上肚兜,只見豐潤的渾圓半露,教他心神微微一晃,忘了移開雙眼。

  “誰要你轉過眼來的!”她羞得以雙手遮住胸前春光,又見他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羞惱地咆哮:“你還不轉回去。”居然瞧得這般光明正大!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她要他拿衣裳,便表示她要穿整衣裳,他偏又挑在這當頭轉過頭來,分明是蓄意的!

  聞言,文字覺立即轉過身子,耳根子更加熱燙。

  “我是想要問你為何不出閣……”他粗嗄地道,聲音飽含欲念,微咳了兩聲,才又低下嗓音,“你的年歲不小了,若再不出閣,該不會真打算要待在花滿閣一輩子?在那裡美其名是稱之為大掌櫃,可實際上,你跟個鴨子沒兩樣……”

  話未完,她的粉拳毫不客氣地落在他的頭上,“說穿了,你就是瞧不起我的出身就是了;既然瞧不起,你又何必要委屈自個兒娶我?”

  “我何時瞧不起你了?”他反身抓住她不安分的雙手,卻發覺她雖已穿上肚兜,然外袍卻沒系上,這風光……教他心神蕩漾。

  “現下就是!”她惱火地掙紮。“你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因為我夏九娘可不是非你莫嫁!”

  “我都已壞了你的清白,倘若你不委身於我,還能委身於誰?”他也跟著光火;雖說是陰錯陽差的做下錯事,但既已是事實,無論如何,他絕對會負起自己該擔的責任,而她不嫁……是因為她想要替利悉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我隨便嫁誰都成!”她惱聲吼道。

  這時門板咿呀一聲忽地打開,文字覺想也沒想地回身擋在她的身前,不教她惑人的春光有半點外洩。

  “哎呀!我是不是見著了什麼不該見的?”韋不群一開門,隨即又半掩著門,躲在外頭偷笑,竊喜自個兒好似湊成了一段好姻緣。

  “就是你了!”夏九娘倏地從文字覺的肩頭閃出,怒瞪著他。

  “嗄?”什麼事?

  “我要嫁給你!”

  她豁出去,反正文字覺不要她……長痛不如短痛,他不想成親,那麼,就讓她成親吧,教她斷了所有的退路,往後不再癡癡念念地想著他,不要再為他動心惹情!

  韋不群一頭霧水地瞪著劍拔弩張的兩人,咽了咽口水。他好似沒湊成姻緣,反倒是砸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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