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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綠羅裙(下) 作者︰桐華
因為收成不好,他們實在交不起賦稅,可如果不交賦稅,官老爺就要收走土地,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只好把妹妹賣了。
可是第二年因為鬧了蝗災,收成還是不好,交過賦稅,他們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村里的樹皮都被扒光了,餓極了甚至連土都吃。
實在活不下去,有人說去富貴老爺手里搶吃的,他們就去搶吃的了,然後官府說他們造反,他們覺得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們還是一個個都死了,都死了……
「為什麼你們有吃的?為什麼我們沒有吃的?娘說這是命!是誰規定的命?」
少年滿面淚痕,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盯過,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和我們一起造反的識字先生說是皇上的錯,因為皇上老是要打仗,為了打仗就要好多錢,所以賦稅一再加重,人們交不起賦稅,就沒了土地,變成了流民,為了鎮壓流民,刑罰只能越來越重,一點小罪就要株連全家,既然是皇上的錯,那為什麼不許我們造皇上的反?為什麼還說造反是錯的?」
趙破奴連著說了幾聲「不要說了,住口」,都沒能阻止住少年的話語。
雲歌其實听不大懂少年的話,只覺少年可憐,于是邊听邊點頭︰「我犯錯時,娘親都會罰站我。如果是皇上的錯,的確應該造他的反,你們沒有錯。」
趙破奴已經不敢再看趙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覺就是想仰天長哭,難道是他殺孽太多,老天打算選擇今日懲罰他?
趙陵目視著篝火,徐徐說︰「官逼才民反,不是你們的錯。」
少年說︰「救命之恩不可忘。我听到大家叫你雲歌,小公子,你叫什麼?」
趙陵道︰「你並沒有欠我什麼,不必記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問,緊緊抱著餅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處走去,「你們是富貴人,我是窮人,我們的命不同。我應該謝你們救我,可也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富貴人讓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謝你們。我叫月生,我會記住你們的救命大恩,日後必報。」
「喂,你去哪里?」雲歌叫道。
「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活下去,我還要去找妹妹。」少年回頭深看了一眼雲歌,身影一瘸一拐地融入夜色中。
圍著篝火坐著的眾人都沉默無語。
半晌後,才有一個人低低說︰「現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們今日踫見的那個兵官,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見錢眼開,對上諂媚,對下欺壓,義正言詞地說什麼大漢律法,不能放人,可轉眼就又為了懼怕權貴,把人放了。」
趙破奴已經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大叫︰「天晚了,都睡覺!」
趙陵起身向外走去,趙破奴想跟上去,趙陵頭未回地說︰「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趙破奴為難地立在那里,雲歌朝趙陵追去,向趙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擔心。
趙陵走了一路,都沒有理會雲歌,後來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著夜色盡頭發呆。
雲歌在他身後站了良久,趙陵一直一動不動。
雲歌用黛筆在自己手上畫了眼楮眉毛鼻子,一只手的人有胡子,一只手的人戴著花。
雲歌把手放到趙陵眼前演起了手戲,一會小姑娘的聲音,一會老頭子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騙人,不是騙自己說沒有不開心就可以開心的。」
老頭子板著臉不回答,戴著花的手又問︰「你為什麼整天冷著臉?」
「因為我覺得這樣看上去顯得我比較深沉,比較與眾不同。」
「雖然我覺得你冷著臉挺好看,可是我覺得你笑一笑會更好……」
「雲歌!」趙陵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臉。
兩人鼻翼對鼻翼,彼此間呼吸可聞。
雲歌輕輕說︰「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雲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語聲忽然變得有些干澀。
也許因為趙陵是第一個能听她嘮叨,也能听懂她嘮叨的哥哥。她雖有兩個哥哥,可因為父親四十多歲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齡長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說的話卻很少。
三哥年齡差得少一些,卻絕對沒這個耐心听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換成是三哥,早拎著她的脖領子把她丟到大漠里去了。
趙陵楞了一瞬,才接受這個事實,是呀!她只是剛認識的小姑娘,她並不是會一直隨著他回長安的人,可是這樣明媚的笑顏……
恍惚間,他只覺得似乎已認識了她很久,也已經很習慣于她的唧唧喳喳。難道這就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雲歌看趙陵盯著她發呆,她笑湊到他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氣,「我就要走了,不許你想別的事情,只許想我!」
雲歌是天真爛漫的笑語,趙陵卻是心驀然急跳,猛地撇過了頭,「雲歌,你再給我講個故事。」
這個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的人居然會請她再講個故事,雲歌喜悅地大叫了一聲,「躺倒,躺倒,你一邊看星星,一邊听我講故事。我有很多好听的故事。」
雲歌未等趙陵答應,就扳著趙陵的肩讓他躺倒,自己躺到趙陵身側,趙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開了一些,雲歌卻毫無所覺地順勢挪了挪,又湊到了趙陵身旁,靠著趙陵的肩膀,「你想听什麼故事?」
趙陵的身子雖然僵硬,卻沒有再躲開,淡淡說︰「講講你為什麼臉皮這麼厚?」
「啊!嗯?什麼?哦!有嗎?……」雲歌嘴里嗯嗯啊浮了半晌,終于泄氣地說︰「人家臉皮哪里厚了?我們家臉皮最厚的是我三哥,錯了!他是壓根沒有臉皮,因為他除了吃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我的臉皮是很薄的……」
雲歌說著說著哈哈笑起來,笑聲象銀鈴,在星空下蕩開,听著她的笑聲,趙陵恍惚地想著長安城的那座空曠寂寞黑沉的宮殿,也許有了雲歌的笑聲,那座宮殿會變得也如她的笑顏,溫暖明媚。也許隨著她飛翔過的腳步,他也能飛翔于天地間,至少他的心。
趙破奴來叫二人睡覺時,看到的就是星空下並肩而躺的二人。
雲歌靠在趙陵肩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趙陵雖然一聲不吭,可神情卻是從沒有見過的溫和。
趙破奴心中暗驚,大著膽子上前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趁早休息吧!」
趙陵眼鋒一掃,趙破奴只覺心中所思所想竟然無一能隱藏,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雲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幫我拿些水來,再拿兩條毯子過來。」趙陵對雲歌說,雲歌笑點了下頭,大步跑著去拿東西。
趙陵依舊躺著未動,凝視著頭頂的星空,「雲歌的父母是誰?」
趙破奴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駝和汗血寶馬被譽為西域兩寶,先皇為了得到汗血寶馬,發兵數十萬攻打大宛,傾大漢國力,死傷無數,才得了寶馬。這世間有幾個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駝?還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雲歌又說了你和她的娘親認識,這般的人物在你認識的人中能有幾個?」
「我真地不知道。對方指點我們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對方來歷?」
趙陵沉默了一瞬,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想追查他們的身份,我……我想留下雲歌。」
趙破奴大驚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萬萬不可!雲歌的父母肯定不會同意!」
「這里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來。」趙陵唇角微翹,似笑非笑︰「你是替雲歌的父母擔心,還是替我擔心?我倒想見見他們,只要扣下雲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龍,也要顯身……」
雲歌從遠處一蹦一跳地過來,身側的鈴鐺馱著毯子,「陵哥哥,水來了。」
趙陵向趙破奴揮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趙破奴面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雲歌真是她的孩子,那當年……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只暗定主意,即使一死,也無論如何不能讓雲歌被扣下。
趙陵用毯子把兩人裹好。
一狼、一駝臥在他們身後,兩只雕臥在駱駝身上。
草原的夜空低而空曠,繁星綴滿天,再加上他們這個奇怪的組合,有一種神秘幽靜的美。
「陵哥哥,你還會來西域嗎?或者去塞北?或者出海?听說南疆苗嶺很好玩,我還沒去過,我們可以一起去。」
「恐怕不會,就這一次機會還是我費盡心思才爭取到的,這也許會是我這輩子走過的最遠的地方。你年紀比我小,去過的地方卻遠遠比我多。」
兩人沉默下來,趙陵忽地問︰「雲歌,你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長安,你願意來長安玩嗎?」
雲歌輕嘆口氣,「我爹爹和娘親不會答應,爹爹和娘親不許我和三哥踏入漢朝疆域,而且我要回家,不過……」她的眼楮瞬即又亮起來,「我爹爹說過兒女就是小鷹,大了就會飛出去,我爹娘從來不管我二哥的行蹤。過幾年,等我長大一些時,等我也能自己飛時,我去長安找你玩。」
趙陵望著她晶晶亮的眼楮,怎麼能讓這樣一雙眼楮蒙上陰影呢?
半晌後,他緩緩點了點頭,「好,我在長安等你。」
雲歌笑拍著手,「我們拉勾,誰都不許說話不算話。我到長安後,你可要盡地主之誼呀!」
趙陵不解,「什麼拉勾?」
雲歌一面教他,一面詫異地問︰「你怎麼連拉勾都不會?你小時候都做些什麼?」
兩人小拇指相勾,雲歌的聲音清脆悅耳︰「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人的大拇指相對一按時,雲歌自己又大笑著加了句,「誰變誰是小豬!」
趙陵第一次露了笑意。他不笑時眼楮內幽暗黑沉,可這一笑卻仿似令滿天的星辰都溶化在他的眼楮中,黑眸內點點璀璨的光芒閃動。
雲歌看得一呆,脫口而出道︰「你笑起來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
趙陵的笑意斂去,自己有多久沒有真心笑過了?是從那個夜晚,躲在簾子後,听到父親要殺死母親時嗎?太想忘記,也在努力忘記,可是每一個瞬間只是越發清楚……
趙陵從衣領內掏出一個東西,掛到雲歌頸間,「你到長安城後出示這個給守門人,就可以見到我。」
雲歌低頭細看,一條好似黑色絲線編織的繩子,手感特異,看著沒什麼特別,掛著的東西卻很別致,好象是女子的一副耳墜。
趙陵淡淡解釋︰「這是我母親在臨走前的一晚上,拔發為繩,用自己的頭發編織了這個繩子,做了掛墜給我留個紀念。」
雲歌一听,急得想脫下來,「你母親去哪里了?這是你母親為你做的,我不能收。你要怕我找不到你,就給我你腰間的玉珮做信物吧!」
趙陵按住了她的手,「等下次見到我,你再還給我就行了,它雖是我最珍惜的東西,可有時候我也不想見它。掛在我心口,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玉珮……」趙陵小指頭勾著腰間藏著的玉珮晃了晃,微光閃爍間,上面刻著的一條飛龍好似活了一般,「我自己都憎恨它,怎麼會讓你戴著它?」
雲歌並沒有听懂趙陵的話,但看到趙陵幽黑雙眸中的暗潮涌動,雲歌心里莫名一澀,她不禁乖乖點點頭,收下了發繩。
雲歌摸了摸自己頭發,只有挽著發鬟的絲帶,脖子上戴著的竹哨是用來和小謙小淘交流的,手上也沒有飾物,腰間只有裝了姜片、胡椒、酸棗的荷包,這個肯定不能送人……從頭到腳摸完自己,身無余物。
趙陵看她面色著急,淡淡說︰「你不用送我東西。」
雲歌蹙著眉頭,「來而不往非禮也!浮……對了!我看你剛見我時,盯著我的鞋子看,好象很喜歡,我送你一只鞋子,好不好?」雲歌說著話,已經脫下了腳上的鞋子,撢去鞋上的灰後,遞給了趙陵。
趙陵愣了一瞬,哭笑不得,「你知道女子送繡鞋給男子是什麼意思嗎?」
雲歌茫然地看著趙陵,眼楮忽閃忽閃。
趙陵盯了她一會後,唇角慢慢逸出了笑,接過剛有他手掌大的鞋,鄭重地收進了懷中,一字字地說︰「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
雲歌用力點頭,「爹爹和我講過諾言的意義,這是我許下的諾言,我定會遵守,我一定會去找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雲歌的眼楮專注而堅定,趙陵知道她人雖不大,心志卻十分堅定,此話定會實現,伸掌與她對擊了三下,「以星辰為盟,絕無悔改。」
第一次有人如此待她,珍而重之,若待成人,雲歌欣然而笑,忽想起昨夜的事情,「陵哥哥,你經常做噩夢嗎?」
趙陵沒有回答。
雲歌摸了摸他鎖著的眉頭,「我做噩夢,或者心里不高興時,娘就會唱歌給我听。以後你若做噩夢,我就給你唱歌,我會唱很多歌,我還會講很多故事。」
雲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花兒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雲歌的聲音猶有童稚,溫馨舒緩的曲調蕩漾在夜空下,听得人也輕快起來。
雲歌見趙陵微笑,心中十分歡喜。
雖是童謠,歌詞卻別有深意。雲歌對詞意顯然還未真正理解,反倒趙陵心有所感,一直沉默地凝視著雲歌。
歌聲中,雲歌沒有讓趙陵睡去,反倒把自己哄睡著了。
傻雲歌,能驅走噩夢的並不是歌聲,而是歌聲里的愛意,是因為唱歌的人有一顆守護的心。
知道她睡覺不老實,趙陵輕輕地把她往懷里攬了攬,把毯子裹緊了些。
自從八歲後,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他在用身體溫暖她時,溫暖地更是自己。
太陽升起時,雲歌才迷迷糊糊醒轉,待真正清醒,懊惱地大叫︰「哎呀!我怎麼睡著了?陵哥哥,你怎麼不叫醒我?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我昨日還想把我家喜歡偷寶石的小狼的故事講完。」
趙陵把雲歌抱放到駱駝上,「下次再講也來得及,等你到長安後,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听你講故事。」
天空中傳來幾聲雕鳴,小淘和小謙立即沖向了高空,迎向兩只正在高空盤旋的大雕。
雲歌癟著嘴,笑吐吐舌頭,「哎喲!爹爹不知道又帶娘親去了哪里,打發了三哥來接我,三哥可是個急性子,頂討厭等人,我得走了。」
趙陵微一頷首,雲歌策著駱駝離去,一面頻頻向他揮手。
綠羅裙下,兩只腳一蕩一蕩,一只雪白,一只蔥綠。
趙陵忽想起一事,叫道︰「趙是我母親的姓,在長安時我姓劉……」看到趙破奴和其他人正遙遙走來,趙陵立即吞下了未出口的話。
雲歌手兒攏在嘴邊,回身說︰「記住了!」
趙破奴一夜未睡,思量的都是如何打消趙陵留下雲歌的念頭,卻不料清早看到的是兩人告別的一幕。
他心中一松,可接著又是一陣失落。
如果趙陵真扣下了雲歌,那他就可以見到她的父母。
念頭未轉完又立即暗自譴責,竟然為了私念,全然不顧大局。何況真要算起來,趙陵和他們之間也許還有血海怨恨,如今這樣安然道別,以後永無瓜葛才是最好。
雪狼護送雲歌到了集市外,就自動停了腳步。
雲歌笑向雪狼告別,「雪姐姐,謝謝你了。」
雪狼矜持地轉身離去,姿態優雅高貴。
雲歌打量了一下自己,裙裾卷皺,一只腳的鞋半趿著,一只腳壓根沒有穿鞋,不禁好笑地想,難怪二哥說家有蕙質淑女時,三哥老是不屑地一聲冷哼,譏笑道︰「我們家是有一個淑女,不過不是二哥口中的淑女,而是雪姐,雲歌兒頂多算一個舉止有些奇怪的蠢妖女。」
剛到綠洲外圍,就看見了三哥。
她那美麗如孔雀,驕傲如孔雀,自戀亦如孔雀的三哥,正坐在榆樹頂上,望著天空。
榆樹下,幾個乞丐正在毆打一個和三哥年歲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個男孩子的頭發包在一頂破舊氈帽子中,身子縮成一團,任由眾人的腳落在身上,不管他人打得再凶,都沒有發出一聲,如果不是他的手腳偶爾還會動一下,倒讓人覺得已是一個死人。
雲歌輕嘆一聲,三哥說她是妖女,她倒覺得三哥行事更是古怪,底下就要出人命,三哥卻一副壓根沒有看見的樣子,依舊能專心欣賞藍天白雲。
不要說以眾凌寡,就是看在年紀差不多大,也該「小孩子」幫「小孩子」呀!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雲歌笑眯眯地柔聲說。
幾個乞丐正打得過癮,哪里會理會一個小姑娘?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雲歌加大了音量,乞丐依舊沒有理會。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雲歌又加大了音量,乞丐們依舊照打。
……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一聲好似狼嘯的聲音,響徹在林間,震得樹上的葉子嘩嘩而落。
幾個乞丐被嚇得立即住手,兩個膽小的只覺心神剎那被奪,小腿肚子都嚇得直擺。
雲歌眯著眼楮,笑著向幾個乞丐行禮,笑靨如花一般嬌嫩,聲音卻響亮粗暴如狼嚎,「大叔,真是對不住,我不知道要說這麼大聲,大叔們才能听到,剛才說話太小聲了。」
一個年輕的乞丐,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心頭火起,正想喝罵雲歌,一個年紀大的乞丐想起草原上流傳的驅策狼群的狼女傳聞,忙攔住了年輕的乞丐,陪著笑臉對雲歌說︰「小姑娘,我們的耳朵很好,听得到您說話。您快不要這樣說話了,把狼群招來了,可了不得!我們這些可憐人,夜晚都在外面露宿,怕的就是它們。」
雲歌笑著點頭,很乖的樣子,聲音也立即變得小小,「原來大叔們的耳朵都很好。大叔,你們不要打小哥哥了。」
年紀大的乞丐立即答應,示意其余乞丐隨他離開。
「小妖孽!小雜種!」年輕的乞丐不甘心地又踢了一腳地上的男孩子,打量了一眼雲歌,露了失望之色,正打算要離開,忽瞥到雲歌鞋子上嵌的珍珠時,眼楮一亮,吞了口唾沫,全然不顧老乞丐的眼色,腆著臉說︰「小姑娘,這可不是我們的錯,是這位小雜種……小兄弟偷了我們的錢……」
榆樹上傳來一聲冷哼,「雲歌,你有完沒完?我要走了。」
三哥吹了聲口哨,就從榆樹上輕飄飄地飛出,恰落在一匹不知道從哪里悄無聲息躥出的馬上。
雲歌知道三哥是說走就走的人,絕對不是嚇唬她。
座下的馬又是二哥給他的汗血寶馬,一旦撒開蹄子,絕對不是未長大的鈴鐺追得上的,急得直叫︰「三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眼前這個十歲上下的少年,一身華衣,貴氣逼人,坐在馬上高傲得如一頭正在開屏的孔雀,行動間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乞丐們雖不懂高深的功夫,但常年乞討,一點眼力還有。就是那個年輕乞丐也明白過來,今日的便宜不好佔,一個不小心只怕會把命都搭進去,再不敢吭聲。年紀大的乞丐連連向雲歌行了幾禮後,帶著其余人匆匆離去。
雲歌本想立即就走,可看到地上的男孩一身的血,心中放心不下,匆匆跳下駱駝去扶他,「小哥哥,你覺得怎麼樣?」
地上的男孩子聞聲睜開眼楮。
一雙如黑色瑪瑙石般美麗的眼楮,比雨後的天空更明淨,更清透,只是他的眼楮沒有寶石的清澄光輝,而是帶著荒漠一般的死寂荒蕪。
雲歌心中震動,她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眼楮,也從未見過這麼絕望的眼楮。
男孩子抹了把臉上的血,看到雲歌望著他的臉發呆,心中一聲冷笑,索性一把拽下了帽子。一頭夾雜著無數銀絲的長發直飄而下,桀驁不馴地張揚在風中。黑白二色相映,對比強烈,襯得瑪瑙石般的眼楮中透著難言的妖氣。
他對著雲歌一笑,幾分邪氣,幾分譏諷,幾分蔑視,「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善良純潔的心已經向世人表露過了,我也被您的善良深深打動了,我會銘記住您的恩德,您可以騎上您的駱駝離開了。」
少年雖然滿臉血污,可難掩五官的精致。
他的面容融合了漢人和胡人的最大優點,線條既深刻又柔和,完美得如玉石雕成。配著一頭半黑半白的頭發,猶有稚氣的臉露著一股異樣的滄桑和邪魅。
他雖然衣著破爛,躺在泥濘中,可神態高貴傲慢,讓雲歌覺得他如同一位王子,只不過……是……魔王的王子。
雲歌鼓了鼓腮幫子,眼珠子一轉後笑起來,「你想氣我,我偏不生氣!你要去看大夫,你流了好多血。」
雲歌的反應未如他所料,少年不禁深深盯了一眼雲歌,又看了看遠處馬上雲歌的三哥,哈哈笑起來,「富貴人家的小姐,看大夫那是有錢人做的事情,我賤命一條,不用花那麼多功夫。不過越是命賤的人,越是會活下去,老天還指望著我給他解悶逗樂呢!我沒那麼容易死,您走您的路吧!」
「雲歌兒!」三哥仰頭望天,眉頭攢成一團,夾了下馬腹,馬已經躥出去。
雲歌著急地大嚷︰「三哥,我給你做‘風荷凝露’吃,是我新近想出來的菜式。」
此時就是天下至寶、大漢朝的國璽和氏璧放在三哥的馬蹄下,三哥也會眼楮都不眨得任由馬蹄踩踏上去,可唯有吃,能讓他停住馬。
三哥勒住韁繩,「二十聲。」
雲歌忙點點頭,這是自小和三哥慣用的計時方式,二十聲,就是從一數到二十,多一下也不候。
雲歌笑問男孩︰「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的眼楮中透出譏誚,故意用自己烏黑的手去抓住了雲歌的手,一個黑髒如泥,一個皓潔如雲,雲泥之別,雲歌卻一點沒有感覺,反倒順手握住了他的手,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望著雲歌的手,一時怔住,沒有吭聲。
雲歌笑道︰「不吭聲,我就當你答應了。三哥,你有錢嗎?」
三哥頭都未回地說︰「我沒有帶錢出門。我可不會被騙,家里面有一個蠢人就夠了。即使有,也不會給那麼沒用的男人。」
地上的男孩不怒反笑,放開了雲歌的手,躺回地上,好似躺在舒服的軟榻上,笑得懶洋洋,又愜意的樣子,唇邊的譏誚不知道是在嘲笑別人,還是嘲笑自己,似乎透著悲哀。
愛笑的雲歌卻斂去了笑,很認真地說︰「被乞丐打不見得就是沒用,他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寡是他們不對。」
地上的男孩子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黑瑪瑙般的眼楮中,光芒點點、又冷冷,如刀鋒。
三哥哼了一聲,冷著聲音說︰「十五、十六……」
雲歌正著急間,地上的男孩子嘲笑地說︰「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如果沒有錢,不如把您腳上的珍珠賞了我吧!我去換了錢找大夫。」既然已經被人看作騙子,不如就騙了。那粒珍珠看大小和成色,不要說看大夫,就是買一家醫館都可以了。
「這個也可以換錢的嗎?」雲歌只覺得珠子綴在鞋子上挺好看,所以讓娘親找人去做了鞋子,此時才知道可以換錢,笑著一點頭,立即去拽珍珠,珍珠是用金絲嵌纏到鞋面,很是堅固,一時拽不下來。
「十八、十九……」
雲歌匆匆把鞋子脫下,放到男孩子手邊,回身跳上了駱駝,追在三哥身後離去,猶遠遠地叮囑︰「記得去看大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男孩子躺在地上,目送著雪白駱駝上的綠羅裙遠去。
薄唇輕抿,依舊是一個懶洋洋的笑。
眼楮中,死寂荒蕪的背後,透出了比最漆黑的黑夜更黑暗的傷痛。
他緩緩握住了手邊的繡鞋,唇邊的譏誚和邪氣越發地重。
原來在他人眼中意味著富貴和幸福生活的東西,在她的眼中不過是一顆用來戲耍的珠子。
「我從來不是君子!也絕不打算做君子!」
他狠狠地用力把鞋子扔了出去,仰望著高高在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永遠不會悲憫的天空大笑起來。
這就是命運嗎?
老天又是憑什麼決定誰該富貴?誰該低賤?誰該死?誰又該活?誰的命就更寶貴?
死老天!我絕不遵從你規定的命運,你從我手里奪去的,我一定都會加倍拿回來!我會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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