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卉 -【烈愛玫瑰(壞念頭之三)】《全文完》

蔡仲子

辛卉-烈愛玫瑰【壞念頭之三】

「呂小姐，你確定你不是想乘機揩油？」
「揩你的大頭鬼！你這個人病得還真不輕，我勸你最好去看醫生。」
突然跑出來擋住他的去路已經夠令他火大，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那個嬌豔、嗆辣，得理不饒人的女人──呂侑希。
她眼中不馴的光芒，好像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她還真是勇敢，非但不畏懼他的威嚴，還理直氣壯為自己伸冤？！
不過，她不馴的眸光與強烈的敵意，卻令徐要薰感到饒富興味。
看來這個「帶刺」的女人，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
撇除掉她不分青紅皂白的「正義感」不談，
她能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在這人情淡薄的社會也算難得。
若她能再多一點「分辨是非」的能力，或許他會更加的欣賞她……

蔡仲子

第一章

　　，春寒料峭。

　　近來天氣極差，冷氣團來襲，大雨滂沱未歇，再加上寒風刺骨，此不僅是受到人類無情破壞的大自然的反撲，恐怕也是全球暖化問題日趨嚴重後，罕見的低溫。

　　即便如此，七點鬧鐘一響，呂侑希立刻迅速離開溫暖的被窩，連忙鑽進浴室梳洗。

　　之後，她照慣例用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五人份的早餐，接著花一點時間叫醒家中的四個成員──父親及三個尚在就學的弟弟。

　　她的母親在五年前因癌症過世，照顧家中男丁的責任，就落在她身上，當時還是高中的她，下了課沒有空閒和同學出遊，而是趕到超市選購便宜的特價品，趕回家做晚餐，讓下班的父親及下課的弟弟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

　　確定考上大學後的高三暑假，呂侑希便展開了她的打工生涯，直至大學畢業。

　　上星期，她終於決意辭掉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公司內勤工作，向更高薪挑戰！

　　就因為這個家需要她盡一份心力，所以她更不能自憐自艾、自暴自棄，要比同齡的人加倍努力才行。

　　她沒別的興趣，賺錢是她最熱衷的事，照顧家人則是她最甜蜜的負荷。

　　他們家不寬裕、富有，每個月的金錢支出甚至有些吃緊，不過只要全家人健康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與快樂。

　　之所以辭掉原本的工作，是為了讓自己意識到沒有退路，也顯示她破釜沉舟的決心與自信！

　　侑希回到臥室換上前天在夜市殺價買來的粉色套裝，熟練地化上合宜的彩妝，在鏡子前左看右瞧，最後決定捨棄隱形眼鏡，戴上粗框眼鏡，刻意遮掩那雙被誤會愛放電的桃花眼。

　　侑希反覆確定儀容端整、笑容合宜，才拎起公事包走到飯廳。

　　所謂飯廳，僅是屋子一隅刻意隔開來的角落，小小的空間，擺著一張陳舊的圓桌充當飯桌，是呂家五口每天齊聚、談笑交流的小天地。

　　“爸早安，侑邦、侑宏、侑明早安。”侑希坐進自己的位子，輕快的向家人打招呼。

　　“咦？姐，你今天穿得不太一樣耶！”就讀高二的小弟呂侑明率先察覺出姐姐的不同。

　　也難怪小弟在學校那麼受到異性歡迎，除了外表清秀，他的感受力纖細敏感，總能輕易抓住女孩子的心。

　　至於大弟和二弟，一個是運動型陽光男孩，一個是沉迷於書堆中的斯文男生，兩人對於女孩的心思總是遲鈍、不解風情。

　　總括來說，三個弟弟都挺乖巧，不曾惹是生非，值得欣慰。

　　侑希揚起菱唇，柔聲向小弟解釋。“今天要去‘奇跡科技’面試軟體程式設計師，所以特地打扮得專業一點。”

　　“侑希，你要換工作？為什麼？”呂父詫異的問：“之前的工作不是做得好好的？”

　　這年頭時機不好，要找份工作已經不簡單，更何況是奇跡科技那種大企業，想擠進那扇窄門，談何容易？！

　　女兒雖然畢業于不錯的國立大學，成績也不錯，找工作不難，但要進入奇跡科技，還是有相當的難度。

　　侑希聽得出父親的擔憂與不認同，其實自己也不曉得是哪來的念頭與勇氣，但心裏就是有一道聲音，催促著她尋求改變，不該只安於現狀，停滯不前。

　　她要的，不單單是這麼平淡無礙的生活。

　　平凡沒有什麼不好，可是，她卻感到一絲厭倦。

　　侑希尚未道出想法，小弟侑明已搶先搭腔。“老爸，姐姐一定有她的考量，你不必太大驚小怪。”

　　侑希對懂事的小弟報以一笑。“你們慢吃，我該出門了。”喝完鮮奶，她起身出門，如此重要的面試，只能提早報到絕不能延誤。

　　天候十分不佳，又濕又冷，但並不影響侑希高漲的情緒。

　　她走出巷口，估計再走三分鐘的路程就會抵達公車站牌，豈料，一台搶眼的火紅色跑車疾駛而過，壓過路旁蓄滿雨水的窟窿，“唰”地一聲，濺起一陣髒汙不堪的水花──

　　侑希閃躲不及，揚起的水漬噴濺在她的外套及新套裝上，灰色的污水迅速在布料上暈染開來，嬌豔的臉蛋也沾染上泥濘，模樣煞是狼狽。

　　“我的新衣服毀了……”她發出無奈又氣憤、咬牙切齒的低咆。“有車了不起呀！開車不長眼！”

　　侑希下意識的瞪著車子消失的方向，憑著過人的視力，記住了車牌號碼，雖知派不上用場，她還是習慣性這麼做。

　　不是她對有錢人有偏見，實在是他們往往以自我為中心、目空一切，把其他人當作次等公民，老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教人看了心裏不舒服。

　　他們只是有錢而已，不代表他們的生命與尊嚴就比較高貴。

　　侑希臭著俏臉，美麗的紅唇犯著嘀咕，在她猶豫該遵守時間趕赴面試，還是回家換衣服之際，預計搭乘的公車來到站牌前，稍作考慮，侑希最後選擇上車。

　　這路公車半個鐘頭才一班，錯過的話，她勢必會遲到。

　　公車上擠滿了上班上課的乘客，沒人有空暇注意她沾了污泥的服裝。

　　無論再怎麼擁擠，侑希總是有辦法在狹小的空間中怡然自得，找事情打發漫長顛簸的路程。

　　時而觀覽窗外的景色、時而選定車上某一兩個特定的人物，觀察對方的表情與動作，別有一番樂趣。

　　多年搭車經驗累積下來，她還練就一身絕技──可以在搖晃的車上化妝、甚至閱讀書籍時，身體都還能穩如泰山、不受影響。

　　經過了五十多分鐘，公車抵達終點站，車上僅存的三名乘客紛紛下車，侑希也是其中一名。

　　刷過悠遊卡，機器發出“嗶”地一聲，扣掉十五元金額，侑希的心口也隨之揪疼了一下。

　　對她來說，每一塊錢都是得來不易的寶貝，能省就絕不多花。

　　她可不是吝嗇，是節儉！她深信，省下的每塊錢，都會凝聚成一股力量，幫助自己或別人度過難關。

　　侑希步出巴士，再步行十幾分鐘，來到一幢高聳入雲，名為“天鎮”的商業大樓，也就是著名“奇跡科技集團”的總部所在地。

　　她向警衛出示面試通知，登記好身分後，侑希獲得一張通行證，才得以進入大樓。

　　“管理好嚴格。”搭電梯時，她對著裏頭的鏡子整理微亂的發絲，一邊喃喃自語。

　　不過，這樣的確才是大企業的作風，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就可以入內走一遭。一旦成為奇跡科技的員工，走路都有風！

　　無論如何，侑希都渴望獲得軟體程式設計師一職，成為人人稱羨的科技新貴，除了好聽的頭銜，更重要的是收入會是之前工作的一倍，甚或更多。

　　光想到白花花的鈔票，侑希就忍不住嘴角上揚。

　　但願老天保佑，她能順利被錄用，成為奇跡科技的員工。

　　說起“奇跡科技”，在這二十年內，以驚人速度晉升亞洲百大企業。

　　近來在人事上有不小異動，而最大的事件，莫過於奇跡科技徐總裁的獨生子將回國擔任執行長的職位。

　　據說這位執行長長年都在國外念書，取得雙碩士學位後，留在奇跡科技的紐約分公司工作，從基層主管做起。

　　和所有員工相同，他也必須接受業績考核，甚至被以更高的標準要求著，這是現任總裁的用心良苦。

　　今日所受的磨練與苦痛，是未來邁向康莊大道的墊腳石。

　　這位徐家獨子的身分似乎刻意被保密著，連他回國都半個月了，也不見有報章媒體披露他的長相。

　　大概長得見不得人吧？！侑希腦海中浮現這樣的結論。

　　而對奇跡科技的種種消息，她都是從報章雜誌的文字報導得知，接收到的訊息跟大家沒兩樣。

　　等她考進奇跡科技，說不定有機會可以見到執行長，到時她就偷拍他的照片，再賣給雜誌社，搞不好可以撈一筆。

　　“嘻。”侑希兀自打著如意算盤，抿嘴竊笑。

　　當！電梯抵達十五樓，面試會場就設在這樓層的大型會議室。

　　侑希望了明亮的鏡子最後一眼，推了推眼鏡，對反映出自己的影像自信一笑，然後挺起胸膛，往會議室而去，準備接受考驗。

　　***

　　偌大的會議室內，空間寬敞明亮，每個座位上都配有一部功能齊全的電腦，以及先進的投影設備。

　　長型會議桌坐滿了五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座位中間的主考官是當中最年輕的，他低著頭，專心的審閱手中厚厚一疊資料，那是今日面試者的履歷及應徵作品。

　　才早上十點半，身為奇跡科技執行長，亦是此次征才活動的主面試官──徐要薰已經面試過二十多個應徵者。

　　在午休前，他必須面試完五十個人，下午一點開始，將展開另一波面試，總計要和一百位面試者見面、談話，這是今日排定的目標與行程。

　　然而截至目前，尚未有任何人引起他的注意，所呈遞的作品也沒有絲毫令人驚豔之處。

　　在下一位面試者進到會議室前的空檔，徐要薰啜了一口已冷卻的咖啡，眉頭微微攏起。

　　他重重放下杯子，發出杯盤碰撞的鏗鏘聲響，加上他肅穆的表情，讓現場氣氛顯得僵冷凝滯。

　　同席的陪考官個個屏氣噤聲，屈懾于他的威嚴。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徐要薰這位執行長高高在上的氣勢與派頭，成功地讓底下的部屬敬畏三分，特別是公司老臣，從他身上見識到果敢與決斷的魄力，果真是“虎父無犬子”，於是從起初的反抗，漸漸願意聽從命令，為公司將來的接班人效力。

　　有如此出色的兒子，總裁也可以安心退休，完成和總裁夫人環游世界的計畫，開啟另一段豐富愉悅的人生。

　　“執行長，要不要先休息十分鐘再繼續？”陪考官之一的遊戲創意部總監，語氣討好的建議。

　　“不必了，繼續。”徐要薰語調沒有起伏，教人摸不清他的真實情緒。

　　他一聲令下，所有人再度正襟危坐，打起精神進行接下來的面試。

　　“三十六號，呂侑希小姐請進。”

　　徐要薰斂眸凝視手中履歷表上的大頭照，似乎記起什麼，眼底閃過一抹光芒，旋即隱沒。

　　幾秒鐘後，侑希從容的走進會議室，站定後先向負責面試的五個人行了一記鞠躬禮，展現她有禮的一面，博取良好的第一印象分數。

　　“呂小姐，請坐。”徐要薰的視線始終落在她的面容上。

　　“謝謝。”侑希依言坐在主考官面前的椅子上，漂亮的紅唇揚成好看的弧度。

　　“可以請你摘下眼鏡嗎？”徐要薰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突兀不相干的請求，引起其他陪考官的詫異，當事人侑希也難免感到困惑，但隨即開始覺得眼前的男人有幾分眼熟。

　　瞥了他面前“主考官”的牌子一眼，侑希按捺住疑惑，遵照他的話，把用來表現專業的黑色粗框眼鏡取下，露出明媚的雙眸，並附贈一記迷人的微笑。

　　看見她美麗的模樣，其他幾位陪考官紛紛暗自驚歎。

　　她張貼在履歷表上的大頭照已經夠美麗了，但本人更加明豔動人，眾人不禁心情大好，對執行長犀利的眼光欽佩不已，間接造福了他們有些昏花的眼睛。

　　再次證明，美好的人事物，確實有讓人愉快的魔力。

　　徐要薰直視她片刻，忽而揚高嘴角，嗤笑一聲。

　　看著他充滿譏誚的笑容，侑希先是一陣狐疑，隨後睜大美眸，頭皮發麻──

　　“看樣子，你好像也認出我了？”徐要薰撇唇，低沉的說。

　　侑希萬萬也沒想到，居然還會遇見他，並且還成為面試她的主考官，握有錄用她與否的生殺大權。

　　為什麼偏偏是他？！瞧他那副高傲自大的嘴臉，一定在為逮到機會“報仇”而洋洋得意。

　　侑希垮下臉，對進入夢寐以求的奇跡科技的期待全盤落空。

　　她可不相信像他這種欺侮弱者還理直氣壯的人，會不計較兩人之前所發生的衝突，不帶絲毫個人情感、就事論事，憑著良心評斷她精心苦思的作品。

　　他會記得她，可見他還對幾天前發生的事耿耿於懷。

　　她也不想在一個小鼻子、小眼睛的臭男人底下做事，同流合污！

　　感受到她不馴的眸光與強烈的敵意，徐要薰感到饒富興味，看來眼前這個外表嬌媚、個性帶刺的女人，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

　　撇除掉她不分青紅皂白的正義感不談，她能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在這人情淡薄的冷漠社會中也算難得。

　　但若她能再多一點分辨是非的能力，也許他會多欣賞她一點。

　　“呂小姐穿這樣來面試？顯然不太尊重這次的面試。”徐要薰盯著她淺色套裝上數處泥巴髒汙，冷銳的問。

　　來了！來了！開始找碴了。

　　侑希沒好氣的瞪住他趾高氣昂的男性臉孔，儘量心平氣和的回答：“早上出門時，被一輛車號AC-888X，超級招搖的紅色保時捷911跑車濺起的雨水弄髒的，為了能準時抵赴奇跡科技，不得已才穿著髒衣面試。由此說明，我是因為重視今天的面試，才會一身肮髒出現在大家面前。”

　　侑希自覺錄取無望，索性直言。

　　聞言，徐要薰的眉心驀地糾結了一下，俊美的臉孔流露出訝異之色，表情若有所思。“AC-888X的紅色保時捷911？！憑什麼這麼肯定？”他低沉的嗓音透著質問的意味。“女人通常都對車子一竅不通，也不會特別去記車號。”

　　“抱歉，我恰巧對車子有那麼一點點興趣，並且有留意車號的習慣。”侑希也不怕得罪他了，口氣算不上好。

　　她的話聽在徐要薰耳裏儼然十足挑釁，仿佛沖著他而來。

　　旁人也察覺出兩人針鋒相對的敵對姿態，莫不感到一頭霧水。

　　“呂小姐，我想，你的理由並不能算是合理的理由，那只會徒增你的無知及無能。”徐要薰也把話說得直白。“解決問題的方式不止一種，你所面臨的情況，其實可以很簡單做到兩全其美，但是呂小姐只顧及單方面，你所做的決定，彰顯出你沒有足夠的應變能力，這是極大的問題。”

　　他這一番話，等於全盤否定她的能耐。

　　侑希沒有回避他銳利的黑眸，也不打算就此作罷。“主考官的意思是說：我活該一早走在路上，被一個駕著千萬進口跑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臭屁鬼，噴得滿身污泥？”

　　她昂起下巴，義憤填膺。“確實，我可以自認倒楣，當下折回家換衣服，再搭計程車趕來這裏面試，但損失的時間與金錢，要找誰索取？是奇跡科技還是那個開著跑車的混蛋？！”

　　侑希條理分明，確切表達出她的憤怒，和對他所講的輕視言詞的不滿。

　　兩人一見面就唇槍舌戰，並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搞得陪考官如置五里霧中。

　　不過，這年輕貌美的小姐還真是勇敢，非但不畏懼執行長的威嚴，還理直氣壯的為自己伸冤，那股蓬勃的生氣，不禁讓人聯想到渾身是刺的玫瑰，誘人卻也會傷人。

　　徐要薰眉頭抽動了一下，冷哼一聲。“呂小姐伶牙俐齒，可惜這樣的才能，並不是我們所需要的。”

　　聽見執行長直接判她出局，陪考官們不由得感到失望，他們希望公司多個美女員工的希望宣告破滅。

　　“這是你個人的藉口吧？！”侑希發出不平之鳴。“你真的有好好看過我的作品嗎？有你這種公私不分的主考官，真是奇跡科技的不幸！”她一氣之下，忍不住說了重話。

　　“呃……呂小姐，你冷靜點。”陪考官中年紀最長的業務部經理出面緩頰，試圖冷卻一觸即發的場面。

　　“我很冷靜！”侑希挺直腰杆，強調道：“我不會為了要這份工作，就壓抑自己、出賣自己的人格和原則。”

　　“真是有骨氣。”徐要薰的語氣很冷，直接把她的履歷及作品扔進“已處理”的盒子中，趕人的意思濃厚。“你可以離開了。”

　　結果，這次面談晤見完全沒有涉及工作方面的問題，就在一連串不愉快的言語往來中不歡而散。

　　接獲離場命令，侑希粉拳緊握，萬般不甘心。

　　“怎麼？捨不得走？”徐要薰抬眼，故意激怒她。“一直盯著我看，我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

　　“我就是瞎了眼，也不會看上你！”侑希一臉嫌惡。“我才擔心，你這樣針對我，是不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她一副快吐的樣子，擺明受他青睞是件噁心、反胃的事。

　　意外的，徐要薰沒有反唇相譏，他定定的睨住她，俊美的臉孔覆蓋一層冰霜。

　　“呂小姐，你可以離開了，請等候通知。”最年長的陪考官陪笑道。

　　就這樣，侑希被請出會議室，她當然清楚，自己將被列入剔除名單中，成為拒絕往來戶。

　　但她不能就這樣回家，至少等她見過新上任的執行長，拍他幾張照片賣出去，以彌補她大老遠跑這一趟、又受滿肚子氣的損失！

　　嗯！就這麼決定。

　　***

　　傍晚六點半，徐要薰結束一天的工作，準備開車離開公司。

　　他取出防盜器朝愛車停駐的方向按了一下，一輛風騷的火紅跑車立即發出解鎖的聲響。

　　那是價值千萬的保時捷，車號是易記的AC-888X，兩者皆是權貴的象徵。

　　徐要薰坐進駕駛座，心裏悶悶不樂。

　　他並不知道，早上他開車時濺起雨水，噴灑到某個人身上，而那個人正好是曾和他有過齟齬，又湊巧來面試的女人。

　　如果她的措詞能夠不那麼強烈，或許他會當場承認他的無心之過並道歉，然後明快的答應支付洗衣費用。

　　在那樣的情況下，為了保留身為執行長的顏面，他自然無法坦然。

　　徐要薰壓下滿腔悶氣，強迫自己把不愉快的事拋在腦後，啟動引擎，將車子駛出停車場。

蔡仲子

第二章

　　經過層層探訪，侑希憑藉著她的美貌與熱情，終於從天鎮大樓管理員口中追問出，奇跡科技的執行長據說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帥哥，每天開著紅色保時捷911上下班，寡言嚴謹，工作能力十分受到肯定，在極短時間內就取得董事會的認同。

　　沒有意外的話，董事會將全力推舉他成為下一任總裁。

　　大樓管理員另外還說了好多八卦，大概是想藉機跟她攀談，但她的耳邊卻不斷回繞著關於奇跡科技執行長的種種資訊，更篤定執行自己暗中的計畫──

　　偷拍執行長的照片，再將情報賣給雜誌社，一定可以賣得好價錢，至少可以小賺一筆。

　　不過，奇跡科技執行長開的車，讓她頗為介意。“不會這麼巧吧！”侑希搖頭否定掉自己無謂的聯想。

　　有錢人喜歡的車都差不多，有這樣的巧合也不算太稀奇吧！

　　隨意買了麵包和鮮奶裹腹，侑希來到大樓後巷，守在大樓停車場的出入口，既然今天特地來到奇跡科技，並且心中有所盤算，她就不可能半途而廢、空手而回。

　　無論如何，她都要把今天的怨氣和金錢上的損失，一併討回來才肯罷休。

　　她呂侑希什麼都吃，就是不想吃虧！

　　“好冷……”她縮著身子，頻頻摩挲雙手，藉以產生一些溫度。

　　直到傍晚六點半左右，她看見一部紅色跑車緩緩駛上坡道，很快的，她辨認出車子正是她鎖定的保時捷。

　　不管三七二十一，侑希掐准了時間，然後“不小心”擋住車子的去路。

　　依照對方行駛的速度及跑車的性能，她大膽假設自己的行為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才決定採取這樣的行動。

　　在車子與自己的身體有接觸前，侑希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禱──

　　對方不要突然加速或者車子哪里故障失控，狠狠衝撞上來，否則屆時，她大概已經血肉模糊，只能由家人獲得一筆保險金……

　　短短數秒，侑希的腦子裏掠過數個念頭，卻始終沒有退縮。

　　她能感覺車子就停在她面前，下一秒，她倏地跌坐在地──當然是裝的。

　　她以為對方會著急的下車，詢問她的狀況，一般人都會這麼做，越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越重視這些小細節。

　　萬一因小事沒處理好，進而影響大人物的聲譽，可是划不來的。

　　可是，等了好一會，車主並沒有如她所願的下車關切她的狀況，甚至還朝她按了兩下喇叭，震痛了她的耳膜。

　　侑希猛地睜開眼，一組熟悉的車號赫然映入眼簾。

　　AC-888X？！

　　這下可好！她完全有了向對方索賠的理由。老天爺有眼！

　　她慢慢起身，站在原地，美麗的雙眸有火苗跳動，不悅的瞪視著擋風玻璃，試圖讓對方感受到她的怒意。

　　車內，駕駛座上，徐要薰俊美的臉孔臭得可以，烏雲罩頂。

　　突然有人跑出來擋住他的去路已經夠令他火大，沒想到竟然是她？！那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

　　她眼中不馴的光芒，好像他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徐要薰壓根沒有任何想跟她打交道的意願，於是又輕輕按了兩下喇叭，催趕她讓出車道。

　　張狂的火紅車身、擾人的噪音，以及高傲的車主，在在都惹得侑希怒火高漲。

　　她走向前，用力拍打駕駛座的窗戶，彰顯出她不輕易妥協的個性。

　　隔著黑色玻璃，徐要薰攏著眉睨視著外頭那張氣呼呼的嬌美臉龐，好一會，因受不了她製造出的惱人聲響，他終於勉為其難的降下窗子，卻沒有正眼看她。

　　他的姿態倨傲淡漠。

　　當車窗無聲落下，侑希看見駕駛座上的男人長相後，美眸迸射出強烈的憤怒火焰，似要將他燒毀。

　　新仇舊恨一湧而上，使得她完全難以冷靜。“你是奇跡科技的執行長？！”她充滿懷疑的口吻中，挾帶著不屑。“早上開車噴了我一身雨水，毀了我的新套裝，面試時為什麼不敢承認？原來這就是一個大企業執行長的處事態度！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子漢！”

　　她的言談間儘是數落與嘲諷，對他的厭惡表露無遺。

　　徐要薰對她的觀感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始至終都繃著俊顏，沒有看她一眼。“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的衣服是被我開車經過時弄髒的？可能你早就調查過，我的車型和車號，擬訂了所有計畫，包括製造剛才的假意外，為的就是向我敲詐。”

　　他道出他的推斷，口氣亦同樣夾槍帶棍，不懷好意。

　　侑希恨得牙癢癢的。“你真是我所見過最惡劣、最沒風度的男人！”

　　“被我說中你卑劣的伎倆，惱羞成怒了？”徐要薰撇唇嗤笑。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還是有自大病？”侑希不由得心虛了一下，隨即不以為然冷啐道。

　　“你敢說你出現在這裏，沒有任何不正當的念頭？”徐要薰冷冷的反問。

　　瞬間，侑希有答不上話的窘困。

　　畢竟，她確實別有目的，但說什麼也不可以坦承自己的心機。

　　說起來，她是受害者，替自己討回公道並不是罪過。

　　“怎麼不說話了？”徐要薰的黑眸中，閃著勝利的光輝。“莫非，真如我說的那樣？以致於無法啟齒？”

　　“少自以為是！”侑希覺得他的笑容刺眼得不得了，倘若手上有針線，她絕對會縫上他可惡的自大嘴臉。“是老天有眼，指引我到這裏，把犯人帶到我面前。”

　　“犯人？”徐要薰嗤之以鼻，感到可笑之至。“我沒做過任何違法犯紀的事，倒是你，呂小姐，你很可能有敲詐的企圖，‘犯人’這個字眼，套在你身上可能更為恰當。”

　　他不相信她滿口迷信又無聊的言論，因為怎麼聽都像是她在胡謅，更加深她的可疑程度。

　　侑希覺得跟他交談，只會降低她的格調、殺死她千千萬萬個腦細胞，跟這種人講話簡直是在浪費她寶貴的時間。“徐執行長，我的新衣服是兩千三百元，請你儘快支付。”

　　“你最終的目的，不就是要錢？”徐要薰露出一副了然的訕笑，輕蔑的覷她一眼，繼而從皮夾抽出一張千元鈔遞到她面前。“你衣服上的髒汙，只要送洗就能清除，一千元支付送洗費綽綽有餘，我出手已經夠大方。”

　　他說的或許有理，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也不想接受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見她沒有妥協的意思，徐要薰接著說：“你的套裝質料粗糙，在我眼裏，根本毫無質感與價值，你竟開口要價兩千？呂小姐，你確定不是想乘機揩油？”他把話說得很難聽。

　　“揩你的大頭鬼！”侑希憋不住滿腔悶氣，咬牙怒斥。“你這個人真的病得不輕，勸你最好去看醫生。”

　　徐要薰不打算再和她一般見識，把錢塞到她的手心，便關起車窗，準備離開。

　　侑希一手捏緊鈔票，一手急忙壓住升了一半的窗戶，朝他大喊。“你還欠我一千三百塊！”

　　“嗤！”徐要薰覺得她貪婪的模樣醜陋至極。“你擋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怎麼算？”他問，然後看了一下名貴的腕表。“經過十分鐘左右，你知不知道，依照我的身價，這十分鐘折算成金錢，比普通職員一個月的薪資還多？”他的神情與語氣皆無比冷傲。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侑希幾近齜牙咧嘴。他自視甚高的樣子，實在太令人作惡！

　　“原來你的頭腦不太靈光。”徐要薰找到機會就損她。“我的意思是，在你故意找我攀談的這十分鐘，等於害我白白損失數萬元，照你的邏輯，這筆帳該算在你頭上，這樣你聽清楚了嗎？呂小姐。”

　　“誰故意找你攀談？你才腦子有問題咧！”侑希氣得七竅生煙，如果她空著雙手，恐怕會伸手掐他的脖子，替天行道。

　　“你看起來很捨不得讓我走。”徐要薰譏笑。“不過很抱歉，我有要事在身，請你讓開。”語畢，他也不管她的手還擱在窗戶上就按下控制鈕，不在乎是否會傷了她，或者，根本是有意傷她。

　　幸好侑希反應靈敏，連忙縮手，免於手指頭被夾傷的危機。

　　待窗戶閉合，徐要薰立即踩下油門，絕塵而去。

　　留下“任務失敗”、快要氣炸的侑希，忍不住在心裏詛咒他千千萬萬遍！

　　可惡！所以說，她討厭有錢人。超、級、討、厭！

　　天色已黑，侑希想起家人，再不高興、不甘願，還是必須打道回府，下廚做晚餐，她才不想為了那種糟糕透頂的臭男人氣壞了身子。

　　他欠她的一千三百元，這輩子若不還，下輩子勢必要為她做牛做馬，以償還今生的債。

　　呸呸呸，哼！她才不想下輩子還跟他有牽扯咧！

　　啊──討厭死了！

　　***

　　因為深知進入奇跡科技就職的機會是零，侑希馬上著手找其他正職工作，在這之前，她在住處附近的超市打工。

　　她的運氣不錯，幾天後，她在大學同學的介紹下，到某間不錯的公司上班。

　　公司規模雖然不及奇跡科技，但近年來改朝換代，成績斐然，隨著線上軟體遊戲的興盛，也殺出一條生路，為該公司創下營運高峰！

　　托同學的福，侑希如願成為軟體設計師，待遇比她預期中的更好。

　　每天，她都歡歡喜喜的去上班，一切都很美好，足以讓她忘記先前所有的不愉快。

　　相隔一個禮拜，星期三的午後，午休結束後，侑希的手機赫然響起，螢幕上顯示出她不熟悉的號碼。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接聽。

　　“請問是呂侑希小姐嗎？”

　　聽筒彼端傳來的是她從沒聽過的嬌滴滴嗓音。

　　“請問你哪位？”侑希沒有承認身分，反過來詢問來電者。

　　現今有太多詐騙集團利用電話行騙，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我是奇跡科技的執行長特助，敝姓林，請問您是呂侑希小姐嗎？”

　　“奇跡科技？”侑希蹙起秀眉，不好的回憶一股腦的湧上來。“我就是，有何貴幹？”她防備著，跟那個厚臉皮的自大男扯上關係，八成沒好事。

　　“呂小姐上星期曾來面試，執行長、也就是此回負責面試的主考官，很欣賞您的作品，有意延攬您這位人才，請問，您方便何時來上班？”林特助客套的問。

　　侑希微感驚訝，但並沒有絲毫喜悅感，甚至認為其中必定有詐，動機不純。

　　林特助遲遲等不到回應，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呂小姐何時方便過來報到？”

　　侑希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口回絕。“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再者，貴公司的執行長沒品、又沒水準、沒風度，我一點都不想為那種人賣力工作、為他賺錢，也不可能笨到上他的當！請你務必把我的話原封不動的轉告你的上司，謝謝，再見！”

　　率先切斷通訊後，侑希頓時感到通體舒暢，開心得直想站起來歡呼。

　　相信他也看她不順眼，還做出錄用她的決定，分明不安好心。雖然她不曉得姓徐的自大狂在打什麼鬼主意，但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總之，現在的工作很有發展空間，同事、上司也都很和善好相處，薪水福利也十分令人滿意，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侑希將手機關機，收進包包裏，重新投入工作之中，沒再多想。

　　***

　　當奇跡科技執行長徐要薰聽完特助報告完當日行程以後，敏銳地察覺她美麗能幹的林特助似乎還有話要說。

　　“還有什麼事？為什麼吞吞吐吐的？”他抬眼覷住她。

　　當初有數千人報名甄試執行長特助一職，林特助勝出的原因，除了有不錯的學經歷，比其他人出色的外貌，經過嚴格的複選與決選，她的處事與應對能力都令他印象深刻，證實她並非虛有其表的草包，所以把特助一職留給她。

　　有個賞心悅目的貼身特助幫忙打理事務，也算是兩全其美。

　　林特助抿了抿唇，口中逸出讓男人難以招架的嬌嗓。“昨天我聯絡過呂侑希小姐，但她拒絕了。”

　　徐要薰盯著她，從她的表情判斷，她想說的不僅只於此。“她一定還說了什麼吧？”

　　“呃……”林特助面有難色。她怎麼可能把那位小姐難聽的話如實以告？只好委婉道：“呂小姐的情緒似乎不太好，說了些不太中聽的話。”

　　“跟我有關？”徐要薰淡淡的問，心知肚明。

　　“聽她的口氣，好像曾經跟執行長有過誤會或過節？”猶豫片刻，林特助終究還是忍不住探究。

　　徐要薰揚了揚眉。“你只要把她說的話告訴我就行。”

　　林特助是聰明人，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暗指她太多事，她垂下長長的羽睫，遵循他的意思，將話轉述於他。“呂小姐是這麼講的……”

　　她偷偷觀察上司的反應，他工作時間內不苟言笑的俊臉，此刻益加深沉冷峻，那些極具攻擊性的批判話語，想必影響了他的心情。

　　“有沒有問清楚，她在哪家公司任職？”間隔了數秒，徐要薰開口問道。

　　“沒有。”林特助一臉歉然。上司對那位呂小姐似乎格外“關切”，兩人關係撲朔迷離，究竟是敵是友？！“我立刻去查。”她在手中的PDA上點了幾下，做為備忘。

　　“不必了。”徐要薰沉聲道：“沒事了，你可以去忙了。”

　　林特助悄然退出極具格調的辦公室。

　　徐要薰繃著俊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神情淡漠、黑眸微眯，心頭萬般不快。

　　“呂侑希……你膽子可真大。”他冷聲低喃。

　　她最好祈禱這個世界夠大，不會再遇到他！

　　否則，他會如她所言，做個沒品、沒水準、沒風度的男人。

　　***

　　轉眼間，侑希的新工作已經做滿一個月，每天都自在快意，工作方面也獲得她渴盼的成就感。

　　這段時間，她的生活，足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

　　午休時間，她拎著微波過的便當，效法日劇女主角，到公司大樓外的廣場曬著暖暖的太陽，一邊吃午餐。

　　“陽光好舒服。”她抬頭，對著天空露出嬌憨的笑容。

　　沐浴在溫煦的陽光底下，侑希覺得心胸變得開闊。

　　過度耽溺在舒適的氣氛中，她並沒注意到不遠處，有雙銳利如鷹隼般闃黑瞳眸的男人，正緊緊盯著她，代表無情的薄唇微微勾起──

　　在風和日麗、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徐要薰很確定，獨自坐在石椅上一邊吃便當一邊傻笑的女人，便是把他批評得一無是處的毒舌女！

　　如果按照她的說法，這就是老天爺的安排、上帝的旨意，註定要讓她為自己所說的話付出代價。

　　“十分鐘後，我要知道她在哪間公司、哪個部門工作。”徐要薰的視線仍未轉移，輕緩的交代同行的林特助。

　　林特助留意到他凝視的方向，那裏只有一名坐在椅子上用餐的年輕女子，樣貌亮麗，烏黑的長髮在陽光下閃耀著光澤，以一個女人的眼光來看，長椅上的女子的確具備吸引男人目光的條件。

　　林特助的心倏地往下沉，極力壓下強烈的失落感，接下上司突如其來的命令。

　　十分鐘要查出一個人，其實是很嚴苛的，但她無論如何都會達成使命，除了職責所在，也貪圖他讚賞的眼神、甚或他一記若有似無的微笑。

　　徐要薰終於收回目光，邁開長腿，走進辦公大樓。

　　林特助則走向廣場，目的是調查長椅上那名女子的身分。

　　縱使她多想不當作一回事，卻怎麼也不敢違背他的上司，她愛慕的男人……

　　***

　　徐要薰以貴賓身分坐在線上電玩領域中，位居龍頭的“愛力德軟體公司”的創意設計部總監辦公室內，看著正和電腦上成串英文與數字組成的程式語言奮戰，戴著金邊細框眼鏡、長相斯文的男子，他俊美的面孔少了嚴肅與冷淡。

　　“我難得來，你非得一直盯著電腦，把我當透明人，不看我一眼？”徐要薰埋怨道。

　　埋首於電腦前的斯文男子分神隨口應了一聲，又跌進電腦世界。

　　“你這個電腦狂熱分子，難怪姑姑擔心你娶不到老婆。”徐要薰搖頭，終於明白長輩憂心的原因。

　　提及惱人的話題，斯文男子的臉部總算有了其他表情，他皺緊眉頭，敲擊鍵盤的速度快得看不清他的手指。“你這麼忙，怎麼有空來？”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你是我的表弟，也是我小時候唯一的伴，我關心你有什麼不對？”徐要薰由衷地說，並不介意他不甚熱絡的待客之道。

　　“只是這樣？”愛力德軟體公司創意設計部總監──詹睿恩語帶質疑。

　　徐要薰感到好笑。“不然你以為我對你有什麼企圖？”

　　“我以為是我媽要你來當說客，勸我去相親。”詹睿恩的口吻不冷不熱。

　　“相親？！”徐要薰揚起眉梢，興味濃厚。“沒聽姑媽提過。”

　　詹睿恩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不打自招的錯誤。“當我沒提。”

　　徐要薰笑了笑，語氣認真。“我是跟你站在同一陣線的，這一點，你永遠別忘了。”

　　聞言，詹睿恩終於停下雙手，轉身面對坐在沙發上只長兩歲的表哥，然後用一種研究的眼神看他。

　　“幹什麼？你做的每一件事、每個決定，有哪一次我不是站在你這邊，幫你說話的？”徐要薰賞表弟一記白眼，有些失望。

　　“抱歉。”詹睿恩的臉部線條略微鬆弛。“這陣子，被我媽逼得太煩。”他深深的籲一口長氣，排遣近來承受的壓力。

　　“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她當然會胡思亂想。”徐要薰點出問題的癥結。“都沒有中意的對象？”他也難免好奇。

　　沉吟須臾，詹睿恩首度透露感情世界。“最近，倒是對同部門的一位軟體設計師有好感。”

　　徐要薰咧嘴一笑，鼓勵道：“那就好好追求人家，以你的條件，勢必三兩下手到擒來。”

　　“我怕對方覺得我太無趣。”這也是詹睿恩苦惱的地方。

　　“你們明明有共通的話題和語言，不然就去看場電影或表演，保證有話題。”徐要薰拍拍他的肩。“別一開始就把女人寵壞了，偶爾也要讓女人順從男人，她們都喜歡被征服。”

　　詹睿恩知道，他的表哥總是讓女人趨之若鶩，情場上從未失利，一定有其獨到作風。

　　不曉得如此優秀的表哥，會不會哪一天栽在哪個女人手中？這教人頗為期待。

　　“先別說這些了，你難得來一趟，我請你吃飯。”

　　徐要薰的笑意始終未減。“就等你這句話！”

　　兩個大男人離開辦公室，前往公司附近的日式料理亭用午餐，共度一段愉快的時光。

蔡仲子

第三章

　　這個週五對呂侑希而言，是充滿“驚喜”的一天，說是“驚嚇”可能還更為妥當！

　　先是她所屬的創意設計部門總監竟然向她提出邀約，希望能一起共度週末。

　　受到異性青睞與追求對她來講，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新鮮事，可是她進公司一個多月了，除了公事上和總監有接觸，其餘時間他們根本沒有交集。

　　加上她曾聽過傳言，指出總監的性向不正常，簡言之，就是同性戀的意思。

　　綜合以上兩點，當總監提出近乎告白的邀請時，侑希確實狠狠的大吃一驚。

　　難道他是雙性戀？這種敏感的問題她當然沒問出口，況且她也不是雞婆多事的人。

　　好奇心每個人都有，但過度探究別人的隱私，並不是關心，反而會為對方帶來困擾。

　　至於另一件事就更誇張、更不可思議了──

　　稍早，總經理突然將她叫到辦公室，說什麼她靠關係走後門進公司的消息傳了出去，為了表示公平，不得不做出遺憾的抉擇……

　　總經理說了一大堆，只有一個目的：要她離職！

　　開什麼玩笑？！雖然她當初是在大學同學引薦下，促成和董事長晤面的機會，但她當時與董事長相談甚歡、他也大大讚賞過她的作品，當場就做出採用她的決定。

　　她可不認為這樣叫做靠關係走後門，相信沒有一個成功的經營者，會受困於人情而如此草率用人。

　　“你以為董事長會以數千萬的生意為重，還是選擇留下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設計師？”總經理說出這句耐人尋味的話。

　　她的去留，為什麼會被拿來放在與數千萬生意一同衡量？事情絕對有蹊蹺。

　　她憤慨不平的追問，得到的卻是總經理無言的嗤哼。

　　在把她趕出辦公室前，總經理不富感情，冷冷的告訴她。“今天下班，把識別證交出來，下星期一就不必來上班了。”

　　“識別證我不可能遞出去，下星期我還會再來，往後也會繼續來上班。”侑希以堅若磐石的態度，斬釘截鐵的回答。

　　“呂侑希，這種事恐怕由不得你作主。”總經理被她的堅定與不服輸的氣焰惹得十分不高興，故端出總經理的架子大聲吼她。

　　“總經理，要炒我魷魚，總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和依據。不明不白的丟了工作，教我怎麼信服？”侑希極力捍衛自己的權利。

　　最近老是遇到不講道理的自大沙豬，難不成真如農民曆上的生肖解析所言，她所屬的生肖流年不利、犯小人？

　　總經理沉吟片刻，大概是受不了她的固執，他索性把事情攤開來講。“我不知道你和奇跡科技高層有什麼過節，使得對方指名道姓要把你弄走，但為了幾千萬的訂單，我也只能照辦了。”

　　提到奇跡科技，侑希腦子裏立即浮現一張自命不凡的男性臉孔，豁然明白。

　　除了那個男人外，她並不認識其他奇跡科技的高層。

　　事已至此，她總算見識到一個男人的器量可以狹小到人神共憤的程度！她真是大開眼界了。

　　不過，這麼低級幼稚的陷害，的確很有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令人反感、唾棄！

　　“如果你是公司負責人，怎麼選擇才最有利，很容易就可以判斷。”總經理一臉理所當然。“所以你別讓我們為難，你跟奇跡科技的私人恩怨，不要帶到愛力德來，公司的利益若因此遭受損失，你賠得起嗎？”

　　總經理的一番話，堵得侑希啞口無言。

　　即便她想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也沒有足夠的籌碼談判或者抗爭到底，憑她微薄的力量，要怎麼跟公司抗衡？

　　回想著今天發生的兩件“意外”，侑希的樂觀開朗也派不上用場，望著電腦螢幕角落的時間逐漸逼近下班時間，不禁逸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她深刻意識到自己有多微小，遇到這種不公平對待卻什麼都做不了，僅能暗自詛咒始作俑者祭出這麼卑劣的手段！

　　無論多麼地不想面對，該來的還是會來，逃不了。

　　打卡鍾發出下班聲響，侑希的神經繃得更緊。

　　掙扎、思考了許久，她曉得這公司已沒有她存在的空間。

　　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可也不能害同學的大哥損失這麼大的一筆生意，更不想為公司帶來麻煩，不然她心裏會過意不去。

　　她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工作沒了再找就有，但幾千萬的訂單可不是隨時都會上門。

　　侑希黯下眼瞳，轉身走向總務室領了幾個紙箱，再慢慢踱回座位，動手整理物品。

　　才剛進公司一個多月，她的私人物品並不多，連半個箱子都裝不滿，倒是公事上的文件與文具用品，費了她一些時間收拾。

　　“呂小姐，你在做什麼？”出來聽取邀約答覆的詹睿恩，見她在打包東西，連忙趨前關切。

　　“如你所見，我在打包東西。”侑希聳了聳肩，擠出一抹苦笑，沒有說明的打算。

　　“我當然看得出來。”詹睿恩制止她忙碌的雙手。“你要離開公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我……造成你的困擾？”縱使覺得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還是追問。

　　“跟總監沒關係。”侑希笑著，語調輕快的否認。“你的邀約令我很高興，怎麼可能為這種事離職？”

　　他還是沒有得到明確的理由。“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說，不過，還是希望你能留下。”

　　詹睿恩氣惱自己不擅言詞，連句挽留的話都會因緊張而結巴。

　　“我也很想繼續在這裏工作。”侑希收回手，把最後僅剩的文具放進箱子，並取下掛在胸前的識別證，一切打理妥當。“搞定。”

　　她沒有太多時間感傷，也不會輕易被擊垮，她才不會露出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讓有意針對她、等著看笑話的臭男人如願，自以為他真的可以操控她的人生。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人不是神，沒有誰能主宰一切。

　　侑希抱起紙箱，慢慢前往人事室交還物品與識別證。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走？”詹睿恩皺著眉，從她手中接過重物。

　　“說來話長。”頓了一下，侑希輕描淡寫補充道：“總之，就是有個無聊男子看我不順眼。”

　　“無聊男子？他是誰？怎麼能夠左右你的去留？”詹睿恩越聽越模糊。

　　“總監，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好嗎？”侑希對他和煦一笑。光想到那個男人，她就覺得腦子快被腐蝕了。

　　詹睿恩敵不過她美麗的笑顏，也不想造成她的反感，即便仍滿心疑惑，還是順她的意，沒再追究原因。

　　侑希辦理好離職手續，詹睿恩陪同她離開公司大樓。“總監，不必送我了。”來到路口，她轉身對他說。

　　“明天的事……”詹睿恩不安地徵詢答案，在喜歡的女孩面前，顯得笨拙。

　　“我把回覆寫在裏面了。”侑希從口袋裏掏出折成方形的紙遞給他。“我先走了，再見。”

　　詹睿恩站在原地，目送她走遠，悵然的情緒油然而生。

　　隔了一會，他才打開便箋，閱讀上頭的留言。

　　本以為她是不好意思當面拒絕，所以才用這種迂回的方法告訴他，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詹睿恩先是一愣，隨後欣喜不已。“她答應了？！我成功了！”

　　紙條上，以可愛的卡通圖案寫出“OK”的字眼，並留下她的手機號碼。

　　他將紙張收進口袋，嘴角忍不住上揚，步履也比來時輕盈許多。

　　他擬訂的約會行程，不曉得夠不夠完美？能不能博取心儀對象的歡心？除此之外，他更擔心自己太死板無趣，經營不了浪漫的氣氛。

　　思及此，詹睿恩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

　　“阿薰……”雖然是大他兩歲的表哥，詹睿恩還是習慣直呼名字。

　　須臾間，他已向電話彼端的人問出可以和心儀的人培養感情的約會地點。

　　對方笑了笑，揶揄了他幾句以後，也大方傳授豐富的經驗，並且加油打氣，祝福表弟成功擄獲芳心。

　　掛上電話，詹睿恩心中才稍稍有了一些踏實感。

　　***

　　在格調高雅、價格昂貴的餐廳用過晚餐，侑希隨著男伴詹睿恩來到一家時尚夜店。

　　她知道這裏常有公眾人物出入，附近經常有狗仔隊隱身暗處伺機而動，等著拍下名人或明星們的八卦照片，好讓他們的雜誌社大賺一筆。

　　“你也來這種地方？”侑希感到狐疑，但倒是很快平復訝異。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貌，寡言的人不見得不喜歡熱鬧的社交場所。

　　“不，我第一次來。”詹睿恩澄清，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涉足這種地方。

　　然而，電影也看了、飯也吃過了，本想直接上山欣賞夜景，不過卻接獲表哥的電話，表示無論如何都要見見他正在追求的女孩。

　　若不是之前聽取了表哥的意見、受到幫助，他也不會答應到夜店來。

　　“有個人想介紹給你認識。”他向她表明來此的目的。

　　“噢？你有愛泡夜店的朋友？”侑希意外的說：“很重要的朋友？”

　　“不是朋友，是大我兩歲的表哥。”詹睿恩回答完畢，繼而對打扮時髦的服務生說出包廂代號，請對方帶路。

　　“你們感情很好？”侑希沿途東張西望，這才首度見識到原來夜店竟然可以這般鋪張奢華，並不如她想像中的喧嘩嘈雜，超乎她的想像與認知。

　　有錢人喜歡以不凡的花費，突顯、哄抬自身的不凡。

　　“嗯，從小一起長大。”她的每個問題，詹睿恩總是認真謹慎的回答，足見對她的在乎與重視。“不過，我們的個性南轅北轍，興趣喜好也不一樣。”

　　“所以說，他是個花花公子？”侑希開玩笑的推斷。

　　“可以算是吧！”他答得算保守。

　　服務生在一扇紅色門扉前停下，得到允許後，接待身後的兩人入內。

　　包廂裏有三對男女，圍在撞球臺邊，一邊打球一邊聊天，氣氛相當輕鬆熱絡。

　　“阿薰，我到了。”詹睿恩沒有靠近球桌。

　　“哦！”正以完美姿勢進行出杆的男人應了一聲，直到目標球依照他的意思漂亮入袋後，又繼續瞄準最重要的九號球。“隨便坐，喝點東西。”出手前，他提高音量招呼。

　　傳來的聲音有點熟悉，跟某個心胸狹窄的自大男十分神似。侑希不由得敏感起來。

　　不可能這麼巧吧！我的運氣不可能這麼背。

　　隨後，她兀自否定這個可能性。

　　男人順利將九號球送入袋中，有人鼓掌，有人不服氣的埋怨根本打不贏他，也等於肯定他的實力，確實高竿！

　　男人笑了笑，放下球杆，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摟著迷人的女伴，朝沙發區緩緩而去。

　　侑希不經意的抬頭，冷不防對上一雙狹長有神的黑眸，然後是一張她最最最不想看見的臉！

　　她所有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盡，美眸即刻燃起熊熊怒火，狠狠燒向他。

　　男人也在同一時間發現她，臉上愉悅的笑容刹那間隱沒，他攏起眉峰，迎向她冒火的瞪視，與她展開一場眼神的角力，頓時火花四濺！

　　明眼人都察覺出兩人的不對盤，似乎是結怨的仇人。

　　“睿恩，你要追的女人就是她？”徐要薰的眼神深沉，刻意壓低的聲調流露出不認同。

　　縱使他的意圖已相當明顯，不過心意被直截了當的當眾宣佈，詹睿恩的耳根子泛紅，仍舊感到不好意思。“你們好像認識？”他不答反問。

　　“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認識你的部屬。”徐要薰很快調整凝重的表情，不假思索的否認。雖然他早知道，他們已經解除這層關係。“不介紹一下？”他故意說。

　　即使詹睿恩還是覺得他們兩個人不太對勁，不過，他也不能硬是要他們承認，於是仍充當中間人，為兩人簡單介紹彼此的名字。

　　“呂小姐，很榮幸認識你。”徐要薰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和緩的腔調吐出客套的社交辭令。

　　他敢說，她還不敢聽！

　　侑希怒視著他，連強迫自己擠出一抹敷衍的笑容都辦不到。

　　如果有史上最虛偽的人票選，她絕對投他一票。

　　她越氣憤，徐要薰就越刻意盯著她瞧，最好能激出她潑辣蠻橫的本性，讓睿恩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騙。

　　“徐先生一直盯著我，我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侑希拿他在面試時嘲笑她的話，皮笑肉不笑的奉還。“有人欣賞，我是很高興，不過你漂亮的女朋友不會生氣嗎？”她試圖挑撥。

　　“呂小姐真是自信過剩。”徐要薰從容一笑，但語氣頗為尖銳。“在我看來，你非但不適合我，更不適合睿恩。”

　　“阿薰，你在胡說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下定論？”詹睿恩的臉沉了下來，不太高興。

　　明明知道他正費心追求她，不幫忙就算了，竟然還扯他後腿？他全然摸不透表哥的想法。

　　身為集團接班人，他的表哥心思著實複雜、難以捉摸，可能是家中獨子、又被教育必須有擔當的緣故，甚至太過以自我為中心，忘了顧及他人感受。

　　一如現在的情況，害得他難堪又尷尬不已。

　　難得看他這麼激動的護著一個女人，徐要薰明白，他這個表弟一開始便已投入過多的感情。

　　這不是好現象！

　　“抱歉。”他斂眸，為了避免兄弟倆為了一個不怎麼樣的女人起爭執，徐要薰主動致歉。

　　侑希挑起秀眉，訝異他原來還會講一句人話。

　　“你該道歉的對象是侑希，不是我。”詹睿恩怒氣未消。

　　這傢伙真為了一個女人跟他翻臉？！徐要薰心裏不太痛快。要他跟姓呂的女人低頭賠不是，他無法照辦。

　　“要徐先生道歉，似乎比登天還難。”侑希涼涼的嘲諷。

　　“你們本來就認識吧！對不對？”詹睿恩又問了一遍。

　　氣氛驀地陷入一片僵冷。

　　隨後，被質疑的一男一女異口同聲的否決。

　　他們莫名的默契，讓詹睿恩不太舒服，正想開口反駁，口袋裏的手機卻恰巧地響起。

　　深吸一口氣又歎了一聲，他掏出手機，瞄了一眼號碼，走到一旁接聽。

　　他走開後，徐要薰馬上拉下臉，不由分說地扯住侑希的皓腕，往另一頭走。

　　“你幹什麼？！”侑希驚呼，奮力想甩開他的觸碰，仿佛他身上有可怕的傳染病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呂侑希，如果你對睿恩沒意思，最好離他遠一點。”徐要薰以命令的口吻，沉聲說道。

　　“你以為你是秦始皇嗎？我跟誰在一起，需要經過你同意？”侑希不可思議的瞪住他。“徐先生，你真的應該去看精神科，看看你的被害妄想症有沒有得醫！不過依我看，你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她想抽回手，反被他扣得更緊。

　　“睿恩肯定沒領教過你罵人不帶髒字的毒舌。”徐要薰的眼神與聲音，和千年寒冰一樣冷。

　　“這麼擔心我跟他在一起？”侑希不怒反笑，存心與他作對。“這樣，我想跟他交往的決心就更堅定了。”

　　“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玩弄他的感情。”徐要薰的神情認真嚴厲。

　　侑希使盡全身氣力，掙脫他無禮的鉗制。“如果不照辦呢？你又要使出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來對付我？”她無畏地直視他，憎惡地控訴。

　　“原來你知道了。”徐要薰沒有打算隱瞞他的“罪行”，撇唇笑了。

　　“別把人當傻子。”侑希唾棄地道。實在氣不過他囂張狂妄的言行，當下用她七公分高的鞋跟，朝他腳背上狠狠一踩，以發洩心頭之恨！

　　“你這野蠻女！”徐要薰低咒，發怒的拽住她的手。

　　“想動手打人嗎？”侑希沒有閃躲，反而挺直胸膛，仰起怒氣騰騰的嬌顏，大有挑釁的意味。

　　徐要薰眸光冷冽，微微凹陷的兩頰，說明他正咬牙隱忍滿腔慍火。“呂侑希，我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但願你都有聽進去。”他不帶感情的嗓音，是發自胸腔的深沉警告。

　　“真抱歉，你剛剛說了些什麼，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侑希叛逆的說，極力與他作對到底，絕不屈服。

　　她盛氣淩人的模樣，猶如一團烈火，企圖將人逼退，然而他卻一意孤行，想要撲滅，往往卻不經意的燒傷自己。

　　徐要薰不自覺加重勁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扭斷她的手骨。

　　“阿薰，你要幹什麼？放開她！”講完電話，詹睿恩一回身卻發現他們不在原地，四下張望，最後才在室內一隅發現兩人的蹤影。

　　徐要薰這才不悅的甩開侑希纖細的手臂，俊美的臉孔陰沈得嚇人。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詹睿恩氣急敗壞的質問，好脾氣終於爆發。“你的舉動好奇怪，完全不尊重我。”

　　徐要薰未搭腔，沒有與他爭吵的意思，不過他明白，被他護在身後的女人，將造成他們兄弟之間無形的小小裂痕。

　　對於既是表弟又是唯一的兒時玩伴，徐要薰由衷希望他能找到心愛的女人，儘快組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所以當知道他有意展開一段新戀情時，曾相當為他高興。

　　但為何偏偏會是這個姓呂的女人？無意中，好像是自己推了他一把，讓他深陷在情網中，無法自拔。

　　思及此，徐要薰的臉色更臭了。

　　除了告訴自己摒棄個人成見，試著接受事態發展外，別無他法。

　　遲遲沒等到他的解釋，詹睿恩的火氣自然無法平息。“在你沒慎重向侑希道歉之前，我不會原諒你。”

　　撂下氣話，他帶著侑希離開。

　　沒有一個男人，願意讓喜愛的女人遭受委屈與欺侮，尤其是像詹睿恩這種不懂使壞的好男人，一旦認定一個女人，就不太會改變心意。

　　這一點，徐要薰再清楚不過，所以，才更覺棘手。

　　他籲了一口氣，取出煙盒，點燃一支煙。

　　麻煩的事，他決定暫且拋諸腦後，不再多想。

蔡仲子

第四章

　　幾坪大的女性臥室，只亮著一盞柔和的夜燈。

　　侑希躺在單人床上，睜著眼了無睡意。

　　思想向來正面開朗的她，最近卻有個不小的煩惱。

　　工作、感情方面，再加上老爸因公受傷，情況頗嚴重，目前尚住院觀察中，每一件事都教她憂心及焦慮。

　　“該怎麼辦才好……”侑希腦子一片混亂。

　　關於工作，離開愛力德軟體公司後隔天，她又寄出一大堆履歷，奈何結果並不盡人意，大多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這麼不順遂的情況，令她不得不聯想到，會不會又是某個男人使了什麼手段？

　　但就算他是個集團執行長，是否真有這麼大的本領和影響力，禁止其他公司錄用她？

　　她不知道，也無從斷定。也許，純粹是她運氣不好，或是不夠優秀。

　　諸事不順的時候，也只能找盡藉口自我安慰，讓自己心頭好受一些。

　　至於感情的困擾……近來她和詹睿恩走得近，約會過幾次。

　　他人很好、很溫柔體貼，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就像跟朋友相處時那樣。

　　到底，她算是接受他的追求，抑或純粹賭氣，存心和徐要薰那個自大狂作對？

　　一個答案浮上心頭，侑希突然轉移思緒，不願細想。唉！

　　了無睡意，她乾脆坐起身，任憑思緒奔馳。

　　然而，當徐要薰的臉孔闖進她的腦海，侑希微微一怔，卻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和那男人發生的種種，想不透為何去到哪里，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惡作劇般，總會“不幸”遇見他。

　　她在腦海中把第一次與他相遇的經過想了一遍──

　　那天，她因公外出，離開公司大樓時，聽見男人與女人的爭執，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害怕、很無助，基於好奇，她於是趨前一探究竟。

　　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緊抓住一名柔弱的年輕女人，女人央求他放手，他卻無動於衷，一臉怒氣，仿佛下一秒就會揮拳相向──

　　即使男人外表挺拔、衣冠楚楚，看起來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菁英分子，但並不表示不會動手打人。

　　現在很多類似的社會案件層出不窮，很多擁有高學歷的人，心理壓力越大，情緒也就越容易失控。

　　那個柔弱的女人發現了她的存在，用著含淚的眼神，對她發出求救訊息。

　　她沒辦法、也不能視而不見，說不定她的幫助，可以免除一起暴力事件，減少一個遺憾！

　　所以她挺身而出，把那名年輕女子從男人手中“救出”，並且讓她趕快離開，自己則留下來，教訓了那男人幾句。

　　誰知道他非但沒有任何悔過之意，還反過來指責她多管閒事，分不清青紅皂白就亂插手。

　　他堅稱她放走的是一名女竊賊，甚至還懷疑她也是同黨，和女賊是共犯，要將她送到警局。

　　開什麼玩笑！她是賊？！他才是不尊重女性的惡霸咧！

　　就這樣，兩人一口咬定對方不懷好意，鬧得十分不愉快。

　　直到男人接了一通電話、駕車離開，才終於結束越發激烈的爭吵，否則他可能會把氣全出在她身上，打她一頓也說不定！

　　萬萬沒想到，會對女人動手動腳的大沙豬，竟會是奇跡科技的新任執行長，大集團未來的接班人……

　　往後，就像被下了咒似的，做什麼事都會跟他扯上關係，兩人一碰面，就吵得不可開交、相看兩討厭。

　　“呼──”想到這裏，侑希又忍不住逸出煩躁的歎息。“幹什麼想到那個無槽的自大男……”

　　她關掉夜燈，重新躺回床上，強迫自己睡覺。

　　***

　　週末，侑希再度赴詹睿恩的邀約。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詹睿恩突然提出請求。

　　“請說，能幫上忙的話，我很樂意。”侑希乾脆的回答。

　　“事實上，今天我想請你陪我回家一趟。”停頓片刻，他啟齒。“我母親希望能見見你。”

　　“咦？！想見我？”侑希感到驚訝，並且遲疑。

　　詹睿恩斯文的臉孔閃過紅痕，微微困窘。“我……請你暫時充當我的女朋友，讓我母親停止替我安排相親的對象。”

　　侑希垂下羽睫，嬌美的臉龐若有所思。

　　見她不語，他擔心不已，呐呐的申明道：“只是暫時假裝，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

　　侑希朝他粲然一笑。“說什麼充當、假裝的？我們確實正在交往，不是嗎？”她說得理所當然。

　　她的回答令詹睿恩喜出望外，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侑希，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開玩笑？”他不由自主的提高聲調。

　　侑希微笑頷首，等於肯定了兩人撲朔迷離的曖昧關係，接受了他誠懇的追求。她想了幾夜，決定給自己投入一段戀情的機會。

　　“所以，我可以正式的向我母親介紹你？”詹睿恩仍有幾分不敢置信。

　　他總是過度小心翼翼的態度，令侑希稍稍蹙起眉頭，又很快地鬆開。“嗯，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

　　“太好了！”詹睿恩終於松了一大口氣。“我媽一定會很高興。”

　　接下來，他專心駕駛未再開口。

　　幾次下來，侑希發現他開車時不喜歡講話，她也省得費心找話題，一路上車內一片安靜，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直到最後昏昏欲睡。

　　迷糊間，她想，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共通話題與喜好是可以培養的，並不覺得這是太大的問題，總強過一見面就吵個不停。

　　蒙矓之際，徐要薰那張冷漠囂張的臉孔，冷不防竄進腦門，侑希的心頭猛地一震，霍然清醒。

　　好端端的，無故想到那個男人做什麼？！

　　她在心裏默默祈禱，今晚千萬別再跟他碰面……

　　***

　　老天爺顯然沒聽到她的祈求。

　　侑希盯著飯桌前，正和女伴親匿耳語的男人，心情突然惡劣起來。

　　徐要薰當然也看見她，俊美的面孔不太友善。

　　他曉得她正和表弟詹睿恩走得很近，但不知道他們已經進展到可以見對方父母的階段。

　　“阿薰，你來做什麼？”詹睿恩對他的存在感到意外。

　　他尚未為那晚在夜店包廂，對侑希做出逾越禮儀的舉動表達歉意，詹睿恩對此事耿耿於懷，無法諒解。

　　徐要薰撇嘴。“我不能來看看姑姑？難不成來之前還要經過你批准？”

　　他實在不願意因為一個女人破壞兩兄弟的感情，但這傢伙八成被下了迷藥，施了咒法，什麼都護著她，反而把他視為敵人。

　　憨厚的詹睿恩表情微窘，無從反駁，只能別開眼，體貼的招呼侑希入座。

　　沒多久，詹母也出現在飯桌上。

　　五十多歲的她保養得宜，穿著入時，看來猶然緊致光滑的臉龐施上不浮誇的彩妝，端莊又有氣質。

　　然而，她卻有雙沉穩銳利的雙眸，毫不避諱的打量兒子身旁的陌生女人。

　　侑希沒有回避她的目光，大方的向長輩報以笑容。“伯母您好，第一次見面，來打擾了。”

　　詹睿恩隨後接腔。“媽，她是侑希。”停頓須臾，他不太好意思的補充。“我們正在交往。”

　　詹母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真的在交往？不是隨便找個人冒充、謊稱，想騙過我？”

　　說話方式，簡直和某個也在場的男人如出一轍，不愧是姑侄。

　　侑希的眼角余光瞥見徐要薰一副看好戲般的模樣，揚起的嘴角看了就礙眼！

　　她不會給他任何看笑話的機會的！

　　仿佛被料中心事般，詹睿恩心虛了一下。

　　“怎麼會？交往這種事，若是冒充假扮，很快就會被旁人看穿的。”侑希笑容更甚，不疾不徐的回答：“我們很認真的在交往，伯母不必擔心。”

　　“姑姑，睿恩的個性你最清楚不過，他跟我不一樣，不是輕率隨便的人，更不會撒謊。”徐要薰出聲幫腔。

　　“嗯──”侑希提高聲調、拉長尾音，小聲低喃。“還真有自知之明。”

　　徐要薰覷她一眼，壓下心頭不快。

　　侑希微微抬起下顎，彷效他一貫的倨傲神態回敬他。

　　即便是細微的動作，詹母卻看在眼裏，沒有遺漏，他們兩人私下的互動，不像是初識。

　　“好吧！是我多心了。”詹母斂眸，吩咐傭人上菜。“吃飯吧！”

　　滿桌子精緻昂貴的菜肴、隨侍在側的傭人忙著添菜、撤除餐具，讓侑希誤以為自己正在高級餐廳用餐，覺得這樣的排場有些誇張，也太過拘束。

　　席間除了偶爾傳出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沒有人開旦父談。

　　侑希嚼著烹調得恰到好處的牛肉，卻感受不到絲毫歡愉。

　　雖然她家吃的是粗茶淡飯，可卻和樂融融、笑語不斷，那才是屬於“家”的溫馨氣氛，而非現在這樣疏遠冷清。

　　這大概就是有錢人家的規矩吧！麻煩！

　　侑希皺了皺眉頭，沉悶得打了個小呵欠，滴溜溜的美眸忍不住轉呀轉的，偷偷觀察同席其他人的動靜。

　　詹睿恩和他的母親，吃相慢條斯理、仿佛連食物嚼幾下都算准了才吞咽下肚。

　　而對座的男人──

　　侑希不期然與他對上視線，那雙漆黑深邃的黑眸，令她的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氣息，然後賞他一記白眼，從不吝於表達對他的不滿與嫌惡。

　　徐要薰臉色冷沉，無聲的低啐。“幼稚。”

　　他低頭，隨後附在身旁的豔麗女郎耳畔，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對方嬌然輕笑，風情萬種。

　　侑希瞪住他深情溫柔的笑臉，內心氣悶不已，介意他是否說了她的壞話，感覺差勁透了！

　　這種男人真的可以好好管理一整個龐大的企業體嗎？看他明明只是個會玩樂、跟女人鬼混的紈褲子弟。

　　侑希兀自在心裏貶低、質疑他的能力，印象分數更是呈現負一百分的狀態。

　　可是，她卻沒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一直繞著她最厭惡的男人身上打轉，並不是件尋常的事。

　　兩個鐘頭後，冗長的飯局終於結束，雖然吃了豐盛的一餐，侑希卻覺得好累。

　　她以為飯後，一邊享用可口點心與新鮮水果的閒聊時間，能夠輕鬆一點，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呂小姐。”詹母品了一口香茗，放下茶杯，將目光鎖定她。

　　“伯母叫我侑希就行了。”她笑容滿面，亮麗得宛若一朵盛開的花朵，引人凝神注視。

　　“侑希。”詹母又喚了她一次。“你喜歡睿恩哪些地方？”

　　“咦？”侑希愕然，完全沒料到面對的會是這種問題。“呃……他溫柔體貼，工作認真努力。”她很想再多講些他的優點，可是喉嚨像被硬物卡住般，發不出隻字片語。

　　“只有這樣？”發問的是徐要薰，他蹺著長腿，似笑非笑。“依你罵人的豐富詞彙、強詞奪理的高超技巧，應該有更多答案可以回覆才對。”

　　侑希朝他發射兩道憤怒的眸光，巴不得將他射成蜂窩，再狠狠踢進海裏喂魚。

　　明明沒他的事，卻硬要在一旁湊熱鬧，討厭鬼！

　　“阿薰，你跟侑希很熟、很瞭解她嗎？”詹睿恩板著臉指責。

　　表哥無禮的嘲諷固然令他不快，但兩人讓旁人摸不著頭緒的對峙與交流，使得他像局外人般的存在，那種微不足道，不被在乎的感覺，更教他難以忍受。

　　“睿恩，你怎麼用這種口氣跟你表哥說話？”詹母輕斥。

　　“我才想知道，他為什麼三番兩次針對侑希，說些不中聽的話傷害她。”詹睿恩難得大聲地說話。

　　“我是怕你太單純，被騙、被利用了。”徐要薰語重心長道。

　　“我不是三歲小孩，不需要你操心。”詹睿恩不領情。

　　徐要薰抿著好看的薄唇，俊美的臉孔籠罩著陰霾，沒再多說什麼。

　　再多說一句，都是在折損他們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

　　詹母沒有當面追問，倒是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了。“呂小姐，我們家敵恩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懂得浪漫……”

　　“我就是欣賞他的務實，不像有些人，仗著家裏有錢就胡亂揮霍、行事招搖，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侑希意有所指，語畢，眼光故意瞥向摟著妖嬈女伴的男人，指桑駡槐的意味濃厚。

　　徐要薰對她的嘲諷置若罔聞，自顧自的和女伴調笑，女人愛嬌的直往他寬闊的懷裏蹭，眼神寫滿迷戀。

　　想親熱不會去別的地方嗎？！侑希用力瞪了目中無人的男女一眼，心裏悶悶地不太舒坦。

　　“你能欣賞睿恩的優點，真是再好不過。”詹母笑了。

　　看來她不需要再忙著安排相親宴，也不必再多心懷疑兒子的性向問題，更不用再忍受親朋好友的質疑眼光與詢問了。

　　見母親接受了侑希，詹睿恩終於得以放下心中大石，他望向侑希，以為會獲得與她相視一笑的回應，卻失望了。

　　她的視線落在對面沙發、他的表哥身上，臉色欠佳。

　　他的心沉了下來，十分不是滋味，實在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他們之間沒什麼牽絆……

　　偏偏，他又笨拙得探究不出個所以然，也害怕會得到不想聽的答案。詹睿恩的腦子一片混亂。

　　氣氛忽然冷卻，詹母只得打破沉默。“侑希，現在在哪里高就？”這也是身為父母關切的重點之一。

　　怔了一下，侑希才回過神。“目前……在一家連鎖超市工作。”這話題又勾起她的心頭之恨。

　　“喔？擔任什麼樣的職務？”詹母客氣的問。

　　“櫃檯收銀員。”侑希沒想過要隱瞞，她憑著自己的付出取得應有的酬勞，並沒什麼難以啟齒的。

　　瞬間，詹母的笑容微僵。“是嗎？好辛苦。”

　　“侑希正另外在找工作，超市收銀只是暫時的打工性質。”詹睿恩搶白。

　　“要不，請要薰幫侑希安插個職位。”詹母說：“要薰，可以嗎？”

　　侑希已經做好從他口中聽到羞辱的字眼，也準備好一番說詞與之對抗。

　　詹睿恩反對母親的意見。“不……”

　　“姑姑都開口了，我怎麼可能說不？”徐要薰沒多加猶豫，笑著應允。

　　聞言，侑希大吃一驚，瞠大美眸，一臉錯愕。

　　“那就這麼辦了。”詹母被嘴甜的侄子逗得笑開懷。“姑姑總算沒白疼你。”

　　“一點小事而已。”徐要薰心中有了盤算。“我會請我的特助跟侑希聯絡。”他故意裝熟喊她的名字，知道她一定會渾身不對勁，而這就是他要的。

　　侑希不是笨蛋，能肯定他絕對不安好心眼。

　　然而，這一回她決定不閃躲，要正面迎擊，免得被他誤以為她怕了他。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她就是不想讓他看扁、不想讓他占上風！

　　“那我就先說聲謝謝囉！”侑希笑咪咪的，在對上徐要薰的眼神時，忽而垮下俏臉，神色漠然。

　　徐要薰挑眉揚唇，像是摸透了她的個性，料准她一定會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好意”。

　　兩人之間暗潮洶湧，各懷心思。

　　詹睿恩壓根摸不清侑希的想法，不過既然她不排斥他母親的擅作主張，他也不想掃她的興。

　　雖然，他的心隱隱感到不安……但仍尊重她的選擇。

　　無論她和表哥之間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他都會用全部的愛，讓她的心只屬於他。

　　詹睿恩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強烈的佔有欲，不想讓她離開。

　　他堅定的想。

　　“侑希，往後有空，要常來我們家吃飯。”詹母好客的說。另一方面也想多瞭解她適不適合寶貝兒子。

　　“謝謝伯母，我會的。”侑希也禮貌的應對，心裏卻不停地思考著對付徐要薰的對策。

　　她一定要讓徐要薰這個自大男囂張不起來！

蔡仲子

第五章

　　結果，輾轉迂回的，侑希又成為奇跡科技的員工。

　　她以為徐要薰只是不想違抗長輩的意思，會隨便指派個可有可無的職務給她，實則不然。

　　相反的，他竟然安排她任職執行長第二特助，如此一來，他便成了她的直屬上司，她辦公的地方和執行長辦公室只有一牆之隔。

　　幾天下來，侑希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一定認為當初應徵程式設計師的她，對行政工作的內容一無所知，這樣他就有理由可以挑她的毛病、找她麻煩。

　　即便她曾在一家小企業做的就是內動工作，但公司規模相差十萬八千里，要處理面對的工作是之前的數倍。

　　為了不想讓徐要薰那個自大狂有挑剔、得意的機會，侑希埋首消化著一大疊資料，強迫自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工作流程。

　　工作非常忙碌且繁重，侑希完全沒空暇可以思考其他事情，自己帶來的便當，微波後卻沒有時間進食。

　　下午兩點鐘，她被第一特助告知，三點半臨時召開業務會議，於是又丟了一準文件給她，堆起來已經和她的眼睛齊高。

　　“這麼多，怎麼可能在三點半做完？”侑希忍不住埋怨，不知是用餐不正常、抑或壓力過大，她的胃痛逐漸加劇，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過。

　　可惡！她即使被整倒也不會屈服求饒。

　　侑希咬著牙，繼續奮戰。

　　三點鐘，在第一特助的催促下，她開始著手進行會議的前置作業。

　　離三點半還有十分鐘，參與此次會議的成員已全體到齊，只剩下主席的座位還空著。

　　時間一到，會議室的門被打開，徐要薰緩緩走進來，身著量身訂做的黑色手工西服、有型濃密的黑髮、俊美的臉孔，他一出現，便成為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連侑希都被他的沉穩與自信神采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工作中的他，散發著一股難以親近的威嚴，看起來不苟言笑，大概沒人相信真正的他，其實嘴巴和心腸都壞得很！

　　會議開始後十分鐘，腹部的疼痛與血糖不足導致的暈眩，讓侑希的專注力越來越渙散，但她還是發揮意志力，振作起精神。

　　“呂特助，我要一杯黑咖啡。”

　　因身體不適，她怔愣數秒才接收到徐要薰低沉的命令。她抬眼，虛弱得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

　　侑希勉強撐起身子，踩著不穩的步伐，到會議室外的點心區倒了一杯熱咖啡。“執行長，您要的黑咖啡。”她草率的把熱飲置放於他的身側，然後急著回座，讓無力的身軀得到休憩。

　　徐要薰回頭睨住她蒼白無神的面容，喪失了往常該有的蓬勃生氣，宛若一朵凋萎的花。

　　“呂特助。”他又沉聲喚她。

　　侑希聽見他好聽卻令人討厭的聲音，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像被點了穴似的，軟綿綿的無法動彈。

　　“呂特助！”徐要薰執意差遣，存心整她。

　　“執行長，有什麼事，我可以……”第一特助Miss林趨前詢問，希望能為上司盡一點棉薄之力。

　　突然多出個第二特助已夠讓她訝異，執行長還特愛把工作丟給新來的菜鳥，她的工作量是減輕了許多，但相對也減少了與心儀的他接觸的機會。

　　就像現在，執行長總是盯著呂特助，把她這個第一特助當透明人般晾在一旁，無視她的存在。

　　不過，她的積極並未受到上司的讚賞，只換來一句不冷不熱的拒絕與叮嚀。

　　“你只要負責你份內的工作就好。”徐要薰只覷她一眼，立即調開視線。

　　林特助實在不敢違抗他的意思，一方面畏懼于他冷冽的神情，一方面則希望自己的順從能討他歡心。

　　“呂特助，執行長在叫你呢！”林特助忍不住對侑希端出臭臉，一開始的和善漸漸被嫉妒取代。

　　一個新來的特助，憑什麼奪去執行長的注意，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花瓶！

　　“唔……”侑希懶洋洋的虛應一聲。“我……”她本想表明身體不舒服，又覺得這樣等於向徐要薰示弱，最後還是咬牙勉力的晃到他身旁。

　　“怎麼？才來幾天就撐不住了？”徐要薰撇唇訕笑。“你可以承認自己能力不足、自動提出辭呈，我一定會批准、放你回家。”

　　“特地找我過來，就是要說這些？”侑希嬌軟乏力的語調，仍難掩火氣。

　　“我只是給你一個重新考慮選擇的機會。”徐要薰施恩的說。

　　“不必了！想要我對你這個自大狂低頭，門都沒有！”侑希斷然回絕、意志堅定。

　　徐要薰黑眸低斂。“好，今晚在晶皇飯店舉行的慈善派對，你也一起出席。”

　　侑希隱忍著胃部的抽痛，倒是有了幾分為難。

　　她的父親前兩天動了一個不算大的手術，所以下班後她都會直接前往醫院，探視父親的情況。

　　“呂特助，聽到了嗎？”徐要薰提高音量，使得會議討論聲頓時中斷。“聽到的話就回答我！”

　　幾十雙眼睛一致望向成為箭靶的侑希身上，對她報以無限同情。

　　縱有不甘，奈何在工作場合上，侑希也只能逼迫自己恪守職場倫理，而在他傲慢的臉上暗自補上一拳。

　　“我知道了。執行長還有其他事要交代嗎？”她制式的問。

　　“會議完畢，由你善後。”徐要薰根本將她當小妹看待，連打掃歐巴桑的工作都要她做。

　　侑希吐一口氣，用平板的聲調答覆。“是，我知道了。”

　　她轉身準備歸位，背後又傳來不具溫度的男性嗓音──

　　“咖啡冷了，重換一杯。”

　　侑希沒有血色的臉龐，因勉強抑制憤怒與胃痛而扭曲。

　　費了一番勁，她才壓下滿腔怒火，踅回他身邊，撤掉冷卻的咖啡，重新奉上一杯。

　　坐回位子，她胃疼得抱著腹部，彎下了身，額際冒出點點冷汗，緊咬著唇不讓難受的申吟逸出口。

　　徐要薰收回在她身上停留的視線，狠狠重挫她的尖剌、看她啞口無言的痛快，仍勝過胸口淡淡的罪惡感。

　　誰教她愛逞強，寧可抱病硬撐也不開口請假，堅持拿自己的身體健康賭氣、開玩笑。

　　性格太固執、身段不夠柔軟，只會讓自己吃悶虧，並不是勇敢也不值得讚美。

　　他瞥了一旁猶冒著白煙的咖啡，絲毫沒有飲用的念頭，甚至露出厭惡的表情。

　　會議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直到下午五點半才結束。

　　***

　　臨時召開的業務會議結束後，只留下侑希收拾殘局。

　　會議室有五十坪，她必須在六點前將一切恢復原狀，六點半前必須整裝完畢，以特助的身分，陪同執行長趕赴一場慈善晚會。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侑希掏出包包裏僅有的幾樣化妝品，慢吞吞的替自己慘白的臉龐抹上色彩，添增氣色。

　　想著待會在派對上可以好好吃一頓美食，祭祭空了一整天的五臟廟，她倒有了幾分期待。

　　侑希又塗抹了一層口紅，夾翹了長長的睫毛，確定看不出病容，才緩緩回到辦公室。

　　“呂特助，你怎麼還穿著套裝？”見到她樸素黯淡的裝束，林特助不禁低嚷。

　　侑希這才注意到她已換上一襲漂亮的鵝黃色小禮服，妝容與頭髮都十分合宜，還配戴一條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鑽石項煉。

　　相較之下，自己的確失色許多。

　　不過那又如何？又不是要去參加選美。

　　“我沒空回家換衣服。”侑希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她的胃痛得快死掉了，沒心力多談。

　　“往後你要記得準備幾套正式一點的服裝和飾品，隨時應付突如其來的重要場合。”林特助擺出前輩的架子，說話語氣也比平常重了些。

　　侑希垮下嘴角，覺得麻煩。

　　都還沒領到薪水，就要先支出一筆？真不划算。萬一，過幾天她就被上司看不順眼而革職，那她豈不虧大了？

　　“我的櫃子裏還有幾套衣裙，你挑一套喜歡的吧！”林特助對她說：“不要讓執行長沒面子，損及公司的形象。”

　　“嗯，謝謝。”侑希懶得爭辯，僅輕輕道過謝，從她的衣櫃裏選了一件象牙白小禮服。

　　一切就緒、來到公司大樓樓下，黑色賓士房車已經停在門口等候。

　　兩個各有風情的特助，各從兩邊車門上車。

　　已在車內的徐要薰，雙眼毫不掩飾地望向右側的白色身影──

　　她上了妝的臉龐更形嬌豔明媚，半垂的濃密眼睫輕輕煽動，劃出一道勾人的弧度，底下是一管挺直秀麗的鼻，而嘴唇緊緊抿著，洩露出她的情緒。

　　徐要薰的目光再往下，落在她露出大片雪白肌膚的頸部及胸口，眸光不由得一沉，旋即轉移視線。

　　他沒忘記，她是表弟的女人，不該再多看她一眼。

　　“穿這樣不冷？”他不以為然。

　　侑希不必抬頭，光以他嘲諷的口吻，就知道他在跟她說話。

　　她深吸一口氣，不耐煩的回擊。“冷！當然很冷！你以為我喜歡穿成這樣，冷死自己嗎？”她氣呼呼的把話說完，再任由胃部的疼痛侵襲神經末梢。

　　其實她並不喜歡劍拔弩張、像只刺蝟的自己，因那並非她的本性，但遇上他，她就是沒辦法好好的、冷靜的說話。

　　“你的衣服哪來的？”徐要薰冷嗤。

　　“呃……是我借她的。”林特助呐呐的插嘴，試圖博得他的注視，哪怕一眼也好，但她卻失望了。

　　徐要薰直視著前方，並沒有看她、也沒有搭腔。

　　這令林特助更加覺得自己被忽視，對侑希的敵意也加深了一分。

　　侑希緊抱著肚子，承受一波波的劇痛。

　　徐要薰斜眼睇她，半晌，他淡淡開口。“受不了的話就說一聲，不必勉強。”

　　“執行長的話，允許別人質疑、拒絕嗎？”侑希乾笑兩聲，忍不住回了他一記冷箭。“我要是請假，不曉得您又要耍什麼手段對付我？有錢有勢有權的人，可以用的卑劣手段太多太多了。”嗚……胃好痛哪！

　　徐要薰黯下黑眸，一語未發。

　　侑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眉頭緊蹙，表情痛苦。

　　當車子轉彎，體力嚴重流失的她忽地重心不穩，無預警的倒進徐要薰寬闊的懷裏，侑希感到片刻暈眩，也貪戀于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她不想起身、也起不了身。

　　徐要薰低頭，一股淡雅的氣味自她優美的頸項隱隱散發，此刻，她像只溫馴美麗的貓，窩在主人懷中撒嬌，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林特助目睹這一幕，又妒又羨，恨自己不夠大膽，從沒採取行動，表達她的愛慕。

　　“Peter，先繞去附近的醫院。”徐要薰對司機下令。

　　“是，徐先生。”司機即時轉向，駛往最近的一家醫院。

　　“執行長，會趕不上派對的開場致詞的……”林特助焦急的提醒。

　　徐要薰看向她，仿佛終於留意到她的存在。“林特助，聯絡主辦人，告訴他我們會晚到，原本預定的捐款加倍，多出來的金額由我私人支付。”

　　“執行長，您根本不需要這麼做的！”林特助不贊同他的作法、這也不是他該有的行事作風。

　　“不必管我，直接去飯店……”侑希撐起身，對前座的司機說。她才不要欠他人情咧！

　　她離開他的胸膛，徒留一縷馨香，在他鼻端繚繞。徐要薰微微攏起眉，為自己的過分在乎而氣悶。“我不是請你們來給我意見的。”他沉聲低斥。

　　林特助感受到他的怒氣，慌張得噤口。

　　“天曉得你到時會不會跟我算帳？要我付捐款的那一筆錢。”侑希嘟嘟囔囔，完全不信任他的為人。

　　也證明他在她心裏，是個既不講理又雞腸雞肚小心眼的小器鬼。

　　“呂侑希，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照你的話去做。”徐要薰威脅道。

　　“就算你跟我要錢，我也給不出來。”侑希賴皮的回嘴。

　　“給不出來，我就奪走你最重視的東西。”他撂狠話。“譬如，你的家人什麼的……”

　　“徐要薰，你真的很卑鄙耶！”侑希氣惱極了。她開始擔心，萬一他真的想對她的家人不利，該怎麼辦？！

　　“如果你安靜一點，別動不動就頂嘴、惹我生氣，我可以考慮少收一點錢。”徐要薰面無表情的睨住她，摸清了“錢”是她的致命傷。

　　“你──”侑希喘一口氣，關不住細碎的申吟，美眸因生病而失去了光采，反而透出難得的嬌憨慵懶。

　　“不要說話了！”徐要薰悍然打斷。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像在撒嬌，令他很不習慣、也不由得心軟。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埋怨未竟，侑希不服輸的粉唇冷不防被一隻大掌捂住。“唔……@#@$％……”她想說的話變成一串語意不明的外星語。

　　他們的互動則讓林特助目瞪口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執行長嚴肅、沉穩以外的模樣與舉止。

　　一時之間，她以為他們是一對愛鬥嘴的情侶，吵得越厲害，就越讓人感覺到甜蜜。

　　林特助心中一陣醋意洶湧，癡癡望著他俊美無儔的俊顏，愛意翻騰。

　　“徐先生，醫院到了。”司機告知。

　　待車子停下，徐要薰以身體上的優勢，推著侑希下車，動作輕緩、力道得宜，並未讓她吃痛。

　　“你這個惡霸，唔……”侑希的小嘴又被他的厚掌堵住。

　　“進去看醫生，我會通知睿恩來接你。”徐要薰施令完畢才鬆開手。“再囉唆一句，慈善捐款的金額就從你的薪水扣。”

　　既然她愛錢，他就用錢壓她。

　　他招來一名護士，把侑希交給對方。臨去前，他脫下西服外套，覆在她的肩頭上，轉身返回賓士車。

　　外套殘留著他的余溫，為她遮擋住春天夜晚的寒意，侑希被他紳士的舉動搞得心神不寧，甚至有些脆弱。

　　“小姐，請你出示健保卡，我幫你掛號。”護士小姐攙扶著她，態度友好。

　　醫生問完診後，侑希被帶到注射室打點滴，沾床沒多久，她就沉沉昏睡過去，讓身體獲得充分休息，而懷中還抱著寬大的男性外套。

　　***

　　等侑希醒來，點滴已經見底，守在病床邊的詹睿恩連忙關切。

　　“好一點沒有？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侑希眨了眨美眸，待適應燈光，看清他的面孔。“睿恩，是你呀……”明明是她的“男友”，她卻沒有見到戀人的喜悅，甚至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縈繞心頭。

　　“我接到阿薰的電話，說你病了。”詹睿恩語氣裏透著緊張。

　　聽到他提及的名字，侑希下意識的找尋質感極佳的手工西服外套。

　　“在找什麼？”詹睿恩怔怔地問。

　　“外套──”

　　“什麼外套？”他一頭霧水。

　　侑希的心口猛然一震，被自己莫名的反應嚇了一跳。“沒、沒什麼。”她乾笑帶過。

　　她一定是病過頭，腦子不清楚，否則幹嘛把那個自大狂的外套當寶一樣看待？

　　“我問過醫生，說你嚴重胃痙攣，還有一點發燒。”詹睿恩的擔憂之情表露無遺。“是不是工作太吃重？阿薰派了很多工作給你嗎？”

　　她應該說出實情，再說很多徐要薰的壞話，宣洩心中的怨念。然而，話到了嘴邊，她卻猶豫了──

　　那是她跟徐要薰之間的“對抗”，不該把無辜的他也牽扯進來，她並無意破壞他們深厚的手足情誼。

　　雖然他總是和她站在同一陣線上，極力護著她，但她卻從沒特別高興或窩心，相反地，她不怎麼喜歡他不注重、不珍惜兄弟及家人的感情。

　　只為了她這個認識不久的外人，不惜和自己從小到大一起成長的表哥翻臉、賭氣。

　　換作是她，無論如何，她都會力挺自己的家人到底，保護他們不受到傷害。因此，她反而比較認同徐要薰重視家人、兄弟的態度。

　　即便那個男人從未停止懷疑，她和詹睿恩交往是別有目的、有所企圖。

　　侑希想著，腦海中不禁浮現他離開醫院前，脫下外套給她的行為，其背後的動機及意圖，令她百思不解。

　　下午開會時明明整她整得不亦樂乎，還當眾指責她、讓她難堪，事後這突來的體貼算什麼？

　　良心發現？

　　不知不覺，侑希竟在意起他來，討厭的程度降低了一點、正面分數加了一些。

　　她又被自己的想法駭住。就為了一件外套而對他改觀？

　　詹睿恩看著她皺眉，一副苦惱的樣子，以為她身體狀況尚未復原。“好好躺著休息，我去請醫生過來。”

　　看見他慌張擔心的神情，侑希頓時感到抱歉。“我沒事，可以回家了。”她制止他。

　　“真具的不要緊了嗎？”詹睿恩不放心的問。

　　她笑著用力點頭，證實身體真的無礙。

　　侑希知道他再三確認，是一種愛的表現，可是她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討厭的人不再那麼討厭、喜歡的人成了壓力來源，她究竟是怎麼了？

　　離開醫院後，侑希讓詹睿恩送她回家。

　　下車時，他突然拉住她，想親吻她的唇。

　　侑希不假思索的稍稍別開臉，只肯讓他吻她的臉頰。

　　等她會意過來，她歉然解釋道：“我剛從醫院出來，怕把病毒傳染給你。”

　　詹睿恩接受了她的說詞。“是我太冒失了。”一貫的斯文有禮。

　　“謝謝你送我回來，晚安。”侑希與他道別。

　　結束了兩人客套尊重，卻也乏味的交流。

　　侑希就一路抱著光裸的雙臂，疾步跑回居住的公寓。

蔡仲子

第六章

　　趁著來到洗手間的空檔，侑希取出口袋裏精緻小巧的照相手機，查看裏頭拍攝的照片。

　　百萬相素手機不是她買的，而是跟小弟借來的。

　　這昂貴的奢侈品也不是尚在就讀高中的小弟花錢所購入，而是不知哪個仰慕者贈送的情人節禮物。

　　幾次退還不成，小弟也只好收下。

　　按照她的個性，她一定會把這種奢侈無用的東西賣掉，換取實用的鈔票，但禮物不是她的，她沒權力處理。

　　不過，沒想到這高科技產品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哪！

　　侑希瀏覽著這幾天拍攝的照片，怎麼看都不滿意。“怎麼可能有人隨時都保持完美形象的啦！”她皺眉，小聲嘟嚷。

　　照片上不是她自戀的自拍，每張都是同一個長相俊美、表情冷漠的男人。

　　不是她暗戀對方所以偷拍，若不是他有利用價值，她才不層拍呢！

　　前幾天，她翻到某八卦周刊登出的廣告，徵求“業餘狗仔”，只要拍下名人照片投稿，經核選刊出者可獲得豐厚獎金，深深吸引著她。

　　名人？她身邊不就有一個！

　　尚未在媒體前露面的奇跡科技執行長──徐要薰。

　　侑希搞不太懂，他分明是個愛現招搖的自大狂，為何回國接掌職務至今，依舊沒有在任何媒體上曝光？

　　她也不相信，每天開著紅色保時捷跑車上下班的人，行事會有多低調。

　　再者，他出色的外型和顯赫的家世，就註定了他勢必要成為目光焦點的命運。

　　“嘖！沒一張滿意的。”侑希對著螢幕上顯示的影像，嘖聲連連。

　　她要的是徐要薰醜陋、出糗的照片，而非他人模人樣、宛若偶像明星的姿態。

　　最近一有空檔，她就拿起手機悄悄拍攝，企圖捕捉他的醜態，例如：挖鼻孔、打瞌睡或是翻白眼，可是，那個男人就算繃著臭臉，看起來也很有型……

　　咦？！不對不對！她怎麼盯著他的照片發呆？！

　　侑希如遭雷擊的蓋上手機，螢幕立即恢復成一片黑暗。

　　不管了，先用這些照片投稿吧！

　　侑希收起手機，洗過手，回到辦公室將手機裏的照片輸入電腦，敲打好八卦雜誌規定附上的個人資料，並附上數張照片，然後發送出去。

　　“搞定！”希望她的照片可以被採用。嘻！

　　午休結束前十分鐘，侑希又逛了一下網頁，看到近來很“夯”的交友網站，她又靈機一動，有了靈感──

　　她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輸入交友網站的表格資料，再上傳照片，大功告成！

　　她的復仇計畫，現在才要正式展開。

　　***

　　“你打錯了！”

　　這句話，儼然成了徐要薰的口頭禪。

　　他的手機這幾天不斷有女性打進來，要找“傲慢男阿薰”，頻率之高，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有一通來電，令他不堪其擾、煩不勝煩。

　　經過他的逼問，打電話來的年輕女性才吞吞吐吐的告訴他，是從一個交友網站得知他的資料，包括照片和手機號碼。

　　除此之外，林特助也告知，他的照片在一本以偷拍聞名的週刊雜誌曝光，連帶引來眾多平面媒體要求採訪的電話和E-mail。

　　為此，徐要薰大發雷霆，下令全面徹查流傳照片的源頭及始作俑者，絕對要讓這個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某天下午，侑希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她被叫進執行長辦公室。

　　她心知肚明，“報復”的舉動已東窗事發。

　　“執行長，有什麼事嗎？”她直視辦公桌後，徐要薰冷冽肅穆的黑眸，散發出風雨欲來的氣氛。

　　“呂侑希，你膽子真大！”他怒瞪她，低緩的嗓音仿佛自地獄來的索命使者。“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經過調查，發現信件是從她的電腦發出去的，而他也相信她確實有充分的動機及握有他個人資料、照片的優勢。

　　侑希斂起笑容，噘起嘴，沉默以對。

　　“呂侑希，你幼稚無知的行為，已經足夠構成犯罪，而不單單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了。”徐要薰起身走向她，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事態的嚴重性。“在做這些事之前，你有沒有仔細思考過可能要承擔的後果？”

　　“難道像我們這種平凡人，活該被身處金字塔頂端的人惡整、扯後腿，也不能有怨言，只能摸摸鼻子認栽嗎？”侑希抬頭挺胸，義憤填膺的道出積壓在心中許久的憤慨與委屈。

　　“答非所問。”徐要薰冷沉地睨著她，自然明白她的指控，是指他當初動用關係、施加壓力，逼她離開愛力德軟體公司一事。“況且，你一點也不平凡。”他放緩聲調，由衷地說。

　　她有張令眾多女人失色的亮麗外表，加上她罵人的氣勢和多餘的正義感，在他眼中，她跟平凡沾不上邊。

　　他不喜歡她惱人的刺，又覺得帶著尖刺的她，有一股獨特的個性美。

　　侑希對他“貌似”稱讚的口吻一時適應不良，愣了一下，才能繼續表達內心的不滿。“我們這種市井小民，被欺壓了也不能吭一聲，只能等著被宰割。若反抗，就等著換來更殘酷無情的對待，直到倒下為止。”

　　她激動陳述所體會到的現實與無奈，但嬌豔的臉蛋卻流露出倔強，眼神堅毅。

　　看見她淚光閃爍的眼瞳後，徐要薰的滿腔怒火頓時消弭不少。

　　從她的聲聲控訴間，不難聽出她曾遭遇過不少不如意及不平等，而他應該也是加害者之一。

　　侑希眨著水潤的星眸，瞬間跌入他深潭般的闃黑利眸，心口猛地緊縮了一下，感覺到他直接的注視，她竟有些不自在。

　　自從她成為他的特助，不可避免的見識到他對工作的認真投入、一絲不苟。

　　即使面對龐大的工作量，他仍游刀有餘、自信從容，不可否認地，他確實有驕傲的本錢，但並不代表可以隨意欺壓善良老百姓。

　　兩人口光交會片刻，又都裝作若無其事的躲開。

　　“這件事的後續，就由你看著辦。”徐要薰冷冷交代，轉身坐回小牛皮椅上。

　　“不告我了？”侑希語帶諷刺。“我可是做了犯罪的事喔！”她故意提醒、意圖挑釁，有一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姿態。

　　徐要薰繃著臉，更靠近她。“你那麼想吃牢飯？”

　　“或者，你有更惡劣的手段回敬我？”她知道自己正在捋虎鬚，但就是克制不了好勝心，不願服輸。

　　她的視線不自覺落在他性感的喉結及有型的下顎，以及他身上傳來怡人的古龍水香氣，胸口竟泛起一陣莫名騷動。

　　“不可理喻。”他低啐。

　　“你才莫名其妙！你敢發誓：安排我進入奇跡科技、當你的特助，沒有不良企圖？”她收回心神，皺了皺鼻子，急促的語調顯得咄咄逼人。

　　“有又如何？我雖剝奪了你的工作，但補償你一個待遇更好的職務，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徐要薰不耐煩。“再者，我並沒有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

　　“說得真好聽，可惜騙不了我！”爭辯到最後，侑希已失去該有的理性，純粹為反對他而反對。哼！她才不會被騙呢！

　　“我是很想採取法律行動，讓你嘗嘗苦頭。”徐要薰深沉的目光射向她。“不過，睿恩一定無法接受，為了他，我才放你一馬。”這是他最主要的考量。

　　然而就算沒有這層顧慮，他也不會真的訴諸法律，毀她的前程。

　　他並不打算讓她知道他的想法，免得她有恃無恐，做出更誇張過分的事。“做錯事，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不懂道歉，也是跟你學的。”侑希迅速回擊。“從頭到尾沒聽過你道過歉，自、大、狂！”她毫無畏懼的酸他。

　　雖然徹底整到他，不過侑希的心情卻高興不起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是利用了男友詹睿恩才逃過一劫，導致情緒低落。

　　不過仔細想起來，那一晚她回避他的親吻後，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再見面了……

　　“我沒做過需要道歉的錯誤。”徐要薰自信滿滿。

　　聞言，侑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但自大，還很自戀。至少，你開車濺了我一身髒水是事實，沒聽過你跟我說聲對不起。”

　　徐要薰冷嗤一聲。“衣服的清洗費用已經給過你，你還翻舊帳？哼！女人果然小心眼。”

　　“只會用錢打發人！”侑希還是有意見。“我要的是一句對不起。”

　　“你可以出去了。”不理會她的牢騷，他煩躁的下達驅逐令，沒有繼續交談的意願，再吵下去沒完沒了。

　　凝滯的氣氛僵持了一會兒，無盡的沉默令侑希心裏莫名地不太好受。“我出去了。”

　　徐要薰沒看她也沒應聲，神色漠然，無視她的存在，顯然尚未原諒她的作為。

　　臨去前，侑希朝他擠眉弄眼的扮了個鬼臉，藉以表達被他責備、忽視的氣惱。

　　仿佛料到她的小動作，徐要薰一抬眼，恰巧將她孩子氣的舉止與可笑的神情盡收眼底。

　　他的目光讓侑希的心跳倏地加快了幾拍，隨後甩動一頭烏黑秀髮，退出黑色調的辦公室。

　　徐要薰靠向椅背，眉宇低斂，俊美的面孔顯露出微微的疲態。

　　每回與她正面交鋒，都耗費他不少精神，比做任何事都還要來得累，沒看過也沒遇過這麼不給他面子、不買帳的女人，考驗著他的男性尊嚴。

　　讓她一無所有、走投無路的方式何其多，只要他願意，只消幾句話就可以輕易辦到。

　　但他並沒有趕盡殺絕、切斷她的後路。

　　畢竟又不是結下不可抹滅的深仇大恨，其實無須做到全面封鎖退路的地步，再加上她現在又是表弟的女人，他希望可以跟她和平相處，但到後來，處處受制的人反而是他。

　　實在不想因為她的關係，致使他和表弟間的嫌隙擴大。

　　驀地，敲門聲打斷他游離的思緒，徐要薰調整坐姿，立即把私事拋諸腦後，冷漠道：“進來。”

　　進來的是林特助。

　　“有什麼事要報告？”他問，語氣不帶一絲情感。

　　“執行長，您為什麼沒有辭退呂特助？她犯了很嚴重的錯誤！”林特助非常不能接受。“又或者，您給她做了什麼樣的懲處，也必須通知人事部對外公開，對所有員工達到警惕的效果。”

　　徐要薰覷住她，未置可否。

　　“執行長，不能因為呂特助是您表弟的女朋友，就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啊！”林特助冒著以下犯上的風險直諫道，暗中期盼能就此拔除眼中釘。

　　“林特助，你是在教我怎麼做事？”徐要薰十指交握，低緩的問。

　　接觸到他冰冷的眸光，林特助的背脊竄起一陣涼意。不過，她打定主意不准自己臨陣退縮，一定要點醒上司。

　　“執行長，身為特助，我有必要提醒您，您徇私的處理方式恐怕會引起不利的批評聲浪。”林特助強迫自己把話說完。

　　“謝謝你的提醒。”徐要薰神情淡然。

　　見他沒有改變心意的跡象，林特助不禁愀然變色。她苦口婆心講了一大串卻白費工夫，令她面子掛不住，心理愈加不平衡。

　　“執行長……”

　　“是不是現在做任何決定，都要讓我的特助先允許批准？！”徐要薰語氣欠佳，才遣走一個麻煩精，又來一個糾察隊員，耳根子不得清靜。

　　他開始考慮，是否該換個男性特別助理比較妥當？

　　“執行長誤會我的意思了。”林特助慌亂不已，表情困窘。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敷衍，言不由衷。

　　林特助的勇氣在他冷若冰霜的俊顏中凍結，沒辦法再往下說，也確定他把她的規勸當成耳邊風，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的包庇，使得林特助對同辦公室的侑希觀感更為差勁，亦不能諒解她私下出賣上司的行為，誰曉得她接下來會不會出賣公司？

　　那種人還是早點離開公司比較好！

　　林特助美麗的臉龐蒙上一層陰霾，忿然離開。

　　***

　　坐在客廳，侑希看著手中兩萬元金額的支票，素淨的嬌美臉蛋全是笑意。

　　隨便拍幾張照片寄到雜誌社，就有一筆不錯的收入，這額外的收穫，讓她的心情好得飛上天。

　　門鈴響起，侑希連忙收起支票，前去應門。

　　見到來者，她露出微笑，親切的打招呼。“睿恩，早安。”

　　“早。”詹睿恩靦腆的微笑。“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我的邀約。”

　　“怎麼會呢！”侑希笑答：“我很開心喲！”

　　她明媚的笑容驅散了他的忐忑不安，懸在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

　　那一夜他衝動的親吻她，而她感覺起來並不高興。

　　直到母親問起他和她的進展，他才試著約她，沒想到她不假思索的答應，讓他松了一口氣。

　　“我穿這樣，可以嗎？”侑希藉故詢問，拉近兩人的距離。“我沒打過壁球，一直都很好奇。”

　　她翻出高中時期的運動服，除了褲子短了些，衣服還算很合穿，當初買大號的果然沒錯。

　　詹睿恩瞥了她的粉紅色貼身運動上衣及短褲，勾勒出她誘人的女性曲線，臉孔閃過不好意思的紅痕。“很適合！”

　　“那我們出發吧！”侑希主動挽著他出門。

　　一段車程後，他們抵達的不是學校運動場、體育館，而是光就外觀看來，就很高級的健身俱樂部。

　　有錢人果然不一樣，連運動都不惜砸下大把銀子──她一輩子都無法理解有錢人的心態。

　　所謂壁球也稱作回力球，每間壁球室有一道特製強化玻璃的後牆，可供觀眾觀看裏頭的動靜。

　　他們來到預訂的壁球室時，裏頭已經有一名身材高大精瘦的男人，獨自打著壁球。

　　光依體型，侑希就即刻辨認出對方，熟悉的程度連自己都驚訝。

　　“阿薰已經到了。”詹睿恩在室外的觀眾席上坐下，觀看球室內動作矯健俐落的擊球者。

　　侑希的目光也不禁被吸引，追隨著那抹身材頎長的男性身影，男人強而有勁的擊球力道與帥氣靈活的身手，凝聚成一道巨大的魅力，壓迫著她的胸口，打亂了她的心跳。

　　當壁球反彈到玻璃後牆，侑希冷不防被發出的震撼聲響嚇了一跳，繼而不經意與轉身追蹤壁球動向的徐要薰對上了眼。

　　他的眼神專注且銳利，宛若一頭鎖定獵物的鷹。

　　侑希不由得屏息，心臟仿佛被強行叼奪，腦子裏刹那間一片空白，感到微微暈眩。

　　徐要薰看見玻璃牆外的一男一女，於是停止擊球，拎著球拍開門出來。

　　“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叫我一聲？”他抓起一旁的毛巾和水壺，呼吸因激烈運動而急促。

　　“看你打得精采，不好意思打擾。”詹睿恩回答。

　　徐要薰淺淺一笑，吸了一大口自備的運動飲料，補充水分。

　　侑希情不自禁的偷偷打量他──

　　今天的他穿著名牌運動服，露出的手臂結實精瘦、胸膛寬厚，淌落的汗水則讓他俊美的臉孔男人味十足。

　　有別於平常她所看到的西裝筆挺、正經嚴肅的模樣，但卻同樣散發出貴公子的氣質。

　　“你們去玩吧！”徐要薰催促表弟詹睿恩，視線沒有看向侑希，自然也沒察覺到自己成為她美眸中的目標。

　　“說好要打一場比賽的。”詹睿恩疑惑。

　　“你打算把你的女朋友丟在外頭坐冷板凳？”徐要薰笑了笑。

　　他沒想到表弟會攜帶女伴，打壞了他們原訂的計畫，但他並不介意。

　　“那待會一起吃午餐。”詹睿恩懂得他的用意，他也想趁著教導侑希打球的機會，讓兩人感情增溫。

　　徐要薰點頭應允。“我請客。”他微笑，爽快的說。

　　面對家人，他的態度總是隨和親切，完全不見對待外人及員工時的疏離冷淡。

　　侑希被他這樣的反差迷惑住。

　　意識到自己又開始注意他，她不禁兀自氣惱。“睿恩，麻煩你教我。”她起身走進壁球室，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詹睿恩隨後跟進。

　　這回輪到徐要薰成為旁觀者。

　　佑希纖細窈窕的粉紅色倩影映入他的黑眸，笨拙的追著小小壁球的景象，讓他勾起嘴角，莞爾一笑。

　　可能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輕易討她歡心，逗她露出毫無心機的笑容，唯獨他不行。

　　這女人難不成是專門來打擊他的自信的？

　　不過，若她的個性柔弱順從，也就不會讓他留下深刻印象，覺得她別具特色。

　　共事一段日子下來，他發現她雖然偶爾會摸魚，可是處理事情井然有序、細心且毫不馬虎，電話應對也很有一套，大大出乎他的預期。

　　徐要薰的腦子裏意外被侑希的優點占滿，他沉下俊逸的面孔，無法欺騙自己對她沒有感覺。

　　驀地，“砰”地一聲悶響，讓他的視線重新調回球室。

　　只見侑希面向著玻璃後壁，摔得狼狽，漂亮的五官都皺成一團。

　　徐要薰咧開嘴，充滿嘲笑意味。“笨蛋。”語畢，他起身離席。

　　侑希氣得齜牙咧嘴，不甘心糗態被他看見，還被取笑。

　　吼──就說她討厭運動了！

　　曾幾何時，她在乎起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

蔡仲子

第七章

　　身為大集團的執行長第二特助，薪水與福利雖然優渥，但工作量與壓力暴增，每每回到家，侑希已累得無力思考。

　　有好一陣子，她沒能幫家人煮晚餐，跟大家一塊吃飯、聊聊彼此的近況。

　　她也因為陪同執行長徐要薰應酬，而沒能親自接父親出院，侑希知道父親不會怪她，但她還是為自己沒盡到身為長女的責任而自責。

　　洗過澡後，她躺在床上，沒幾分鐘便酣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床頭櫃的電話聲吵醒。

　　侑希猶然閉著雙眼，伸長手去撈話筒。“喂？”

　　話筒那端一片寂靜。

　　“喂？”侑希提高警覺。

　　等了老半天，對方依舊保持沉默。

　　又是無聲的騷擾電話？從上禮拜開始，她陸續接過好幾次這種無聊的惡作劇。

　　她忽然可以體會，她在網路上公開徐要薰的照片及手機號碼，害他受到密集來電轟炸的痛苦。

　　遲來的歉疚籠罩她的心頭，覺得自己當時玩笑開過了頭。

　　“喂？你是誰？”侑希睡意頓失，腦袋逐漸清醒。“為什麼不說話？”她近乎責駡。

　　“呂侑希。”對方突然直呼她的名字。

　　“你是誰？聲音好奇怪。”侑希防備地問。

　　“你最好儘快離開奇跡科技，繼續待在那裏，對你沒有好處。”

　　侑希仔細聆聽來電者的嗓音，但音質似乎經過特殊機器變聲，讓人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你到底是誰？憑什麼干涉我？”侑希很不客氣的質問。

　　她曾想過會不會是徐要薰搞的鬼，但也僅是一閃而逝的念頭，隨後就被自己推翻掉。

　　她就是沒來由的認為他不會做這種事，現在更篤定不會是他，他是握有實權的集團執行長，想讓她走路，只要一句話就夠了，何必特地打電話來嚇她？

　　她可不認為他有那個閒工夫跟她玩偵探遊戲。

　　既然不是他，那會是誰？

　　“你跟我有什麼恩怨，直接面對我就是，幹什麼鬼鬼祟祟的電話騷擾。”侑希忘了害怕，也不能害怕，要讓對方曉得她不會屈服。

　　另一方面，她努力思索著，這段期間她所接觸過的人，她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誰，卻不自知。

　　“在你離開奇跡科技前，都別想有清靜的日子過。”扭曲的怪聲音恐嚇道。

　　“你到底是誰？”

　　侑希還沒打探出所以然，對方就掛斷電話。

　　“什麼東西呀？！”侑希持著話筒，呆愣住。

　　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她了無睡意，思緒繞著先前那通不懷好意的電話打轉。

　　她在奇跡科技任職，會妨礙到誰？對誰產生影響？

　　侑希毫無頭緒，一夜無眠。

　　***

　　由於連日來遭受不明電話的騷擾，侑希飽嘗精神上的脅迫與沉重的壓力，由於睡眠不足，氣色欠佳，工作效率降低。

　　她很想找個人商量她的苦惱，卻找不到適當的人選，傾訴她的困擾。

　　她有個體貼正直的男朋友，但她從來沒想過拿自己的事去煩他、依賴他。

　　侑希不止一次捫心自問，現在的她還像當初接受他的追求那般，覺得他的沉默寡言是不可多得的優點嗎？他的謹慎及過度尊重，難道不是導致兩人相處時太相敬如賓的因素？

　　他還是一樣優秀，沒有絲毫改變。

　　改變的人，無疑地，是她……

　　腦海中一浮現某張男性俊顏，侑希立刻搖晃頭顱，將心力投注於眼前的資料、文件上，讓密密麻麻的文字與數字占滿腦袋，將那張男性臉孔驅逐出境。

　　晚間八點半，她還留在辦公室內回覆數封英文信件、把會議資料建檔，整理對內對外的公文。

　　今晚，第一特助Miss林陪同執行長徐要薰出席公開場合，她則被他吩咐不必跟隨。

　　無意間，她又想起那個讓她氣得牙癢癢的男人。

　　“不跟就不跟，有什麼了不起！”侑希噘著嘴，細聲嘟囔，心口卻泛起微酸。

　　她把氣出在鍵盤上，敲得“喀喀”作響。

　　晚間九點，她餓到肚子發出抗議，才稍作歇息，到茶水間為自己泡了一杯三合一麥片暫時充饑。

　　侑希感覺到捧著馬克杯的雙手，因餓過頭而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她到底在做什麼呀！怎麼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

　　“都是遇上那個自大狂後，倒楣事越來越多。”她把近來的不順遂，統統推到徐要薰身上。

　　“這麼晚了一個人在碎碎念什麼？”

　　身後突如其來的低醇嗓音，讓毫無防備的侑希狠狠受到驚嚇，杯中的液體灑了出來，燙紅了手。

　　“為什麼還沒回家？”徐要薰單手插在褲袋，倚在門邊，神色輕鬆，好整以暇的盯著她。

　　應酬結束，他讓司機先送林特助回家，自己則搭乘計程車回公司處理一些事，值班的警衛看到他便告知他，特助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於是他知道，一定是她還沒回去。

　　侑希吸一口氣，鎮定失序的心跳。“你才是咧！這麼晚還冒出來嚇人。”

　　“我好像聽到你在罵我？”他挑眉，有所質疑。

　　“如果你行得正、坐得直，還怕人家偷罵你？”她牙尖嘴利的損他。

　　徐要薰沒有反駁，僅是定定的睇著她。

　　“幹嘛？我有說錯嗎？”侑希的美眸閃爍，在他的凝視下頓時感到無所適從，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情況。

　　在她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產生微妙的變化後，反而無法坦然面對他。

　　“不管我做什麼，在你眼中都是錯的。”徐要薰撇唇，不過詞鋒並不具有攻擊性。

　　侑希垂下羽捷，沒有搭腔。

　　她的啞然教他感到新奇，通常，她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不把他鬥倒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舌頭被貓叼走了？還是突然良心發現，覺得錯的人是你自己？”他揶揄道。

　　“今天沒心情跟你吵。”侑希低著頭，越過他返回辦公室。

　　“跟睿恩吵架了？”徐要薰跟在她身後。

　　侑希看著手中溫熱的麥片粥，霎時失去胃口。“跟他沒關係。”她的口氣明顯地情緒低落。

　　緘默了一會，他丟下一句。“早點回家，工作等明天再做。”然後步出特助辦公室。

　　“那個……”侑希咬了咬唇，語氣猶疑。

　　徐要薰頓下腳步，回頭看她，靜待下文。

　　“上次在交友網站公開你的照片和電話，是我不對。”侑希首度在他面前放下身段。“對不起。”她誠懇的表達歉意。

　　被每晚必響的威脅恐嚇電話擾得心神不寧，她才徹底領悟電話干擾有多令人耗費精神，一句抱歉放在心中好多天，始終未能脫口而出。

　　更教她感到煎熬的，是對方揚言她再不從，就要對她的家人不利，讓她不敢輕忽大意，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徐要薰不免吃驚，他眯起狹長好看的黑眸，饒富興味。“呂侑希，你哪根筋不對？”

　　“就是這樣，我要回家了。”侑希不自在地閃避他驚奇的眼神，“包袱款款”準備打道回府。

　　“我接受你的道歉。”沉吟須臾，徐要薰低緩道，又不免懷疑她動機不良。

　　侑希沒再回應，收拾好桌面後，她拎起包包，倉促的想離開。

　　這一回，他擋住她的去路，沒輕易讓她從身邊穿越。

　　“發生什麼事？讓你突然頓悟轉性。莫非天要下紅雨了？”他覷著她失去光采的嬌容，戲謔道，企圖逼她現出“原形”。

　　侑希充耳未聞，一心只想趕快遠離他，不讓自己擁有向他示弱以及依賴他的機會。

　　“就算我有什麼事，也與你無關。”她煩亂低吼，話一出，才驚覺賭氣的意味濃厚。“請你讓開，不要拖延我回家的時間。”

　　徐要薰像與她作對似的，把門口堵住，讓她走不了。“你這女人真不可愛，平常也對睿恩這麼凶嗎？”他低頭瞪她，如此貼近的距離下，他察覺她眼眶下的黑眼圈，彰顯出她的疲累。

　　“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提到他？”侑希沒好氣道。

　　在他心中，她只不過是他表弟詹睿恩的女友，所以才勉為其難關切她幾句，是這樣的吧？

　　她明明贊同他以親人為重的觀念，怎麼現在反而討厭極了這一點。

　　徐要薰審視她好一會，壓抑住繼續深入關心的念頭，因為安撫她的情緒，不該由他來做。

　　“太累的話可以請假，萬一累出病來，睿恩又會來跟我興師問罪。”他低沉的說完便毅然離去。

　　他如願的走開了，她的心房卻被濃烈的失落感塞滿了！

　　***

　　過了幾天，侑希都沒到奇跡科技上班。

　　她的弟弟們都覺得不對勁，但她總宣稱身體不舒服，一語帶過。

　　賺錢對她來說固然重要，可是家人更是她心頭的一塊肉，誰出事都會讓她痛苦不堪。

　　為了不讓家人受到無妄之災，她決定不再去奇跡科技上班，又回到熟悉的超市工作。

　　從超市下班後，侑希帶著幾樣新鮮蔬果及魚肉返家，開心的下廚。

　　少了每晚的不明電話威脅，她的精神狀況好了許多，心境又逐漸恢復往常的積極樂觀。

　　晚上，侑希煮好晚餐，等待下課後的弟弟們回家，一家人一起用餐，弟弟們滿足的模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在廚房忙東忙西，卻聽到門鈴響。

　　“咦？會是誰？”她將濕答答的雙手擦幹抹淨，狐疑的前去應門。

　　她原以為是哪個糊塗弟弟，早上出門忘了帶鑰匙，她帶著寵溺的笑容，迎接歸來的親人。

　　門一開，站在外頭的不是疼愛的弟弟，而是數日未見的“前任”上司，她陡然一驚，怦然心跳。

　　徐要薰不等她開口，逕自踏進客廳。

　　侑希沒有拒絕的餘地，連忙關上門，在他身後叨念、抗議。“你……你來幹什麼？我又沒允許你進來。”

　　徐要薰環視室內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她身上。

　　她的秀髮隨意紮成馬尾，突顯出她明豔的五官，身上穿著廉價花樣的圍裙仍無損她的美，甚至流露出脫俗的氣質，不可否認的，她確實是有讓男人迷戀的本錢。

　　“你到底來我家做什麼？”侑希違背心意的擺起不善的臉孔，質問他的不請自來。

　　“有燒焦的味道。”他淡淡的對她說。

　　“啊──”侑希低呼，沖回廚房，拯救烹煮過頭的菜肴。

　　“為什麼這麼多天沒去上班、也沒打電話請假？”不知何時，徐要薰又出現在廚房外頭，盯著她忙碌的身影，審問她曠職的理由。“這麼不負責任，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侑希低頭望著爐火發怔，他的存在擾亂她心中一池春水，心海翻騰。“別說得你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她武裝起心防，故作冷漠。

　　“別轉移話題。”徐要薰的聲音很僵冷。“我要的是你無故曠職的原因，你看起來不像生病。”

　　“你是醫生嗎？不然憑什麼斷定我沒有生病？”侑希口氣欠佳。

　　一切錯不在他，可是她就是生他的氣，但更氣自己變質的感情，不斷受到他的吸引。

　　她厭惡極了不幹不脆、心事重重的自己。若被他知道她的心意，肯定會被他當笑話般消遣吧……

　　“你生病了嗎？生什麼病？！病了一整個星期都不能工作。”徐要薰略略提高聲調，面有慍色。

　　“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忽然放輕音量，喃喃低語。

　　是他讓她進了奇跡科技、害得她被奇怪的人每天以電話恐嚇、害得她變得患得患失、害她愛上了她口中驕傲自負的自大狂、害她體會到偷偷愛慕一個人，原來如此苦澀。

　　“你說什麼？”他繃著俊臉，聽不清楚她嘀嘀咕咕的說了什麼。

　　侑希感覺到他的靠近，手一滑，打翻了盛滿熱湯的鍋子──

　　她反射性的退開，安全躲過高溫滾燙的液體，免於一場燙傷的災厄。

　　待驚慌的情緒稍微平復，她才發現自己正偎在一堵寬闊結實的胸膛上，熟悉的柑桔香氣安撫了驚嚇，卻鎮定不了她狂亂的心跳。

　　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不動，兩人的身體貼靠著，陷入一段不算短的沉默。

　　徐要薰輕輕扳正她的身子，低斂的黑眸緊緊鎖著她的嬌顏，目光深沉而複雜。

　　在他灼熱的凝視下，侑希的臉蛋越來越燒燙酡紅，心臟瘋狂鼓動，好似隨時會爆炸。

　　這一刻，她體會到自己耽戀他的程度，竟已如此深濃……

　　徐要薰的大掌握住她纖細的肩頭，眼前美麗的女人的確牽動他的思緒、他的心情波動不已。

　　但，他無時無刻都必須自我提醒，她是表弟的女友，他不該對她有非分之想。

　　侑希緩緩抬起嬌豔的臉龐，星眸中波光流轉。

　　詎料，他下一秒竟將她推離，保持安全距離。“沒燙傷吧？”態度忽然變得十分疏離。

　　侑希怔愣住，釋放的情意一下子還收不回來，他冷漠的態度使她火熱的心也隨之降到冰點。

　　半晌，她終於回復應有的冷靜。“嗯……沒事。”她蹲下身，收拾一地殘局。

　　徐要薰居高臨下的睨著她，想起這趟來訪的目的。

　　“睿恩臨時被派至國外出差，打了你的手機，好幾天都關機，他很擔心，所以要我走一趟，看看你的狀況。”他置身事外的說。

　　侑希隨口虛應一聲，假裝忙碌，掩飾自己不被他接納的困窘神情。

　　“為什麼手機不開機？我請林特助打你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他似漫不經心的問。

　　“手機壞了，白天家裏沒人，我沒事，請他不必擔心。”她呆板的回答，聽到男友的名字，她的內心沒有絲毫波動。

　　“我會轉告睿恩。”徐要薰停頓片刻，又說了一遍。“你明天不要再無故曠職了。”

　　“我不會再去了。”侑希已做出決定。“我弟弟回來了，請你離開。”她聽到客廳傳來的動靜，有了趕人的藉口。

　　她的心頭紛亂不已，不曉得該以何種面貌面對他才好，於是出自本能的逃避。

　　徐要薰在一旁盯著她來回把菜肴端上桌，並沒有離去的意思。

　　呂家三兄弟看見家裏有陌生男人，莫不感到詫異，好奇的直盯著他瞧。

　　“你們三個，快去洗手，準備開飯了。”侑希催促著三個弟弟。

　　幾分鐘後，呂家四口圍在飯桌前，飯菜香四溢，和樂融融。

　　“大姐，怎麼不請你男朋友一起吃？”小弟呂侑明不解。

　　“他不是我男朋友。”侑希賞弟弟一記白眼，責怪他多嘴，也暗中告訴自己不能再越陷越深。

　　“不然他是誰？！”

　　“他是誰一點都不重要。”侑希撇了撇嘴，嫌惡臭蟲般的神情。“話不要那麼多，快點吃飯。”

　　“明天記得來公司。”徐要薰再度囑咐。

　　“我說了不會去。”侑希心裏有氣。“你快點離開，這種地方不適合你這種大人物。”

　　“我大姐最近怪怪的，別介意。”呂家小弟轉頭對一旁極為出色的男子說道：“如果你不嫌棄，可以一起吃晚餐。”呂侑明非常友善。

　　“侑明！”侑希睜大美眸，佯裝生氣。

　　“你弟弟都比你懂事。”徐要薰冷睨她，訕笑道。

　　兩人又退回初識時的對立關係，杜絕對方闖進心門，各懷心事、各有苦衷。

　　忽然，門鈴又赫然驟響，一個晚上響了兩次，對呂家而言並不尋常。

　　“我去開門。”侑希經過時，存心賞了徐要薰一記拐子，踩他一腳。“啊……對不起，我不小心的。”

　　他沒有吭聲，默默承受她的蓄意攻擊。

　　因為在乎，所以他願意包容。

　　爾後，門口傳來她驚惶的呼叫聲──

　　“你們是誰？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硬闖進別人的家？”

　　她的話甫落，幾名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沖進客廳。

　　“呂侑明，你這始亂終棄的混蛋！”一個金髮少年惡聲惡氣的大吼，然後就掄起拳頭朝他揮去。

　　呂家人全都在狀況外，根本來不及制止突如其來的局勢轉變。

　　唯獨徐要薰很快瞭解情形，一個箭步上前，俐落地擒住出手的少年，免去了呂侑明的皮肉之痛。

　　呂家其他兩個男孩也挺身而出，保護弟弟，跟其他幾個不良青年起了衝突。

　　“不要打了！我要報警囉！”侑希無措的大喊，企圖阻止這場來得又快又急又莫名其妙的意外。

　　拳腳無眼，侑希被前來鬧事的年輕人用力推倒，使得她重重跌坐在地。

　　徐要薰分神地瞥了她一眼，臉色極差。

　　下一秒，那個動手推人的傢伙，三兩下就被他制伏，還發出慘叫。“啊──我的手快斷掉了……”

　　“呂侑希，還不快點報警？”徐要薰喚她。

　　聞言，幾名找麻煩的青年立即收手，顧不得義氣，留下一名被擒拿的夥伴，爭相逃出呂家。

　　一段時間後，來了四名警察，將肇禍的年輕人帶走，瞭解案情及追問其他同夥的下落。

　　而呂家三兄弟在徐要薰的建議下，前往醫院擦藥，並做詳盡的檢查，侑希自然也不放心的跟隨。

　　呂家四姐弟搭乘的，是徐要薰的高級房車。

　　侑希坐在前座，不時偷瞄一旁專心開車的男人。

　　她強烈感覺到自己的心，撤底沉淪──

蔡仲子

第八章

　　後來，經過調查，才知道闖入呂家的一群小混混，是受到一名女孩子的教唆。

　　那名女孩是個非常驕縱的富家千金，向呂家小弟呂侑明告白被拒後，高傲的自尊心受創、面子掛不住，所以才出錢找了當地混混“警告”他，沒想到卻引起一場暴力事件。

　　得知意外的起因，侑希哭笑不得。

　　事件告一段落後，侑希仍舊沒有回到奇跡科技上班。

　　說實在的，要她放棄薪水福利都比超市工作好一倍的職位，真的很捨不得──眼睜睜看著一疊白花花的鈔票從眼前飛走，她超心疼的。

　　但歷經混混找碴，打傷她心愛的弟弟，她再也禁不起他們受到丁點傷害，因此她不得不放棄執行長特助一職、以及優渥的薪資。

　　捨棄金錢，保住家人的安全，她並不覺得可惜，只是有一些些遺憾。

　　她離開奇跡科技以後，騷擾電話也沒再打來過。

　　松了一口氣之餘，她也感到萬般困惑。

　　到底是誰，能夠掌握她在奇跡科技的去留，並且可以查出她家中電話號碼？侑希左思右想，仍舊歸納不出個所以然、也想不出可疑的人選。

　　接二連三的突發狀況，使她認清了自己的力量有多麼微小薄弱，面臨危險與威脅時，她竟無法抵抗對付，只能驚惶無助的任由事情發生。

　　她不敢想像那一晚，若不是徐要薰在場，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轉念一想，搞不好就是因為他在，才會連厄運都找上門來，印證了她說的，遇到他准沒好事！

　　嗯！所以能離他多遠就離多遠，最好連想都不要再想起他……

　　侑希甩開腦中的雜念，順手翻起過期的八卦雜誌，轉移注意力。

　　不過，老天爺跟她作對似的，居然讓她看到關於奇跡科技執行長的報導，也有他偕同女伴出入俱樂部及夜店的偷拍照。

　　八卦報導中指出，他交往過的女伴，其中多是外貌姣好、身材曼妙的模特兒或女明星。

　　據悉，都是女方主動攀上這位俊美多金的大集團未來接班人，意欲一償嫁入豪門的心願，不必再辛苦工作，就享有富裕的生活。

　　而他也來者不拒，樂於享受美人恩寵。

　　縱使早知道他是個勤於換女伴、用情不專的花花公子，但她對他的感覺卻已不可自拔。

　　看到他的花邊新聞，侑希不由得心口泛酸，胸口發悶。

　　但她憑什麼感到忿怒？她又不是他的誰。

　　而在他心裏，她的身分只不過是“表弟的女朋友”，這也是後來他對她的態度稍有不同的主因。

　　數日前，詹睿恩從美國打了越洋電話給她，電話中，她明確表達分手的決定，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震驚、很難過，頻頻追問原因，她卻給不了真正的理由。

　　他沒有正面回覆她，一逕地要她等他回臺灣再好好談談。

　　後來，他就沒再打過任何電話給她。

　　是他太忙抑或存心逃避，她並不清楚，只知道在他回來以前，問題只能繼續懸宕，罪惡感也持續蔓延擴散，鞭笞著她的心。

　　侑希合上被翻到發皺的雜誌，打起精神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

　　晚餐時間，呂家五口眾在一起吃飯。

　　侑希甫吞下第一口飯，三個弟弟便聊起他們心目中的新偶像──徐要薰，每天話題幾乎都繞著他打轉。

　　“大姐，你為什麼不繼續當徐大哥的特助？”

　　“大姐，既然你跟徐大哥很熟，改天請他來家裏吃飯嘛！”

　　“大姐，說不定徐大哥對你有意思，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耶！”

　　“大姐，你可不可以幫我要徐大哥的簽名？”

　　“暑假我可不可以去奇跡科技打工？”

　　三兄弟講得不亦樂乎，興奮不已。

　　“你們三個有完沒完？吃飯就吃飯，哪來那麼多話？吵死了。”侑希用力擱下碗筷，板起俏臉遏止他們的疲勞轟炸。

　　第一次端出大姐的身分鎮壓他們，三兄弟嚇了一跳。

　　“不要亂說話了。”她放緩聲調，懊惱自己一時情緒失控。

　　呂父和三個兒子互相交換了眼色，都感覺到她心情欠佳，認定她有心事，而讓她心煩的罪魁禍首，勢必就是他們口中談論的焦點，徐要薰。

　　“大姐，對不起，你不喜歡我們提，那以後我們不說就是了。”呂家小弟十分識相的賠不是。

　　“大姐，對不起。”

　　三兄弟收起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懺悔的神情。

　　看著疼人心的弟弟失望的模樣，侑希心裏也不好受。“是我口氣太沖了，應該是大姐要說對不起。”

　　“你們都很乖、很懂事，老爸很安慰。”呂父也感性的說。

　　一家人深厚的感情可見一斑。

　　熱鬧的氣氛忽然冷卻下來，失去該有的愉快與熱絡。

　　在晚餐接近尾聲時，侑希終究還是鬆口。“我會找時間向徐先生道謝，順便幫你們索取簽名。”疼愛弟弟的她，還是忍不住心軟。

　　呂家三兄弟喜出望外，紛紛歡呼，還說了些討好的讚美。

　　“不過，人家可是家世顯赫的少爺，吃不慣我們這種粗茶淡飯的。”想起他，侑希的心頭一陣空虛。

　　她居然沒骨氣的懷念起那段動不動就與他不期而遇、見面就鬥嘴的日子。

　　她向來越挫越勇、從不向現實服輸，怎麼一碰上感情卻成了軟腳蝦，缺乏勇往直前的魄力。

　　“徐大哥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呂家二弟說出他的觀感。

　　“我也這麼覺得。”其他兩兄弟立刻點頭附和。

　　“那天晚上他一直陪在大姐身邊，鎮定又冷靜的處理事情，散發出來的王者氣勢超贊的！”

　　歌頌大會又開始了……

　　侑希無奈一笑。

　　弟弟們的每一句話，都直擊她的心臟，令她既脆弱又酸楚。

　　沉默退縮不是她的作風，她也看不慣如此憂鬱沒勁的自己。

　　她難道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了嗎？

　　***

　　想了好幾天，侑希還是不曉得能送什麼給一個大集團執行長當謝禮。

　　人家什麼都不缺，哪會希罕她不值錢的禮物？

　　但管他的，謝禮送給他，他愛怎麼處置隨他高興，至少她表達過謝意了。

　　侑希親自做了一張謝卡，然後買了一些材料，抱持著無比慎重的心態，花了一些時間串成了一台跑車模樣的小吊飾。

　　大錢她花不起，所以就以心意取勝。

　　準備就緒，可是要怎麼交到他手中卻是個問題。

　　猶豫許久，侑希最終還是撥打了徐要薰的私人手機號碼，響了兩聲，她還思索著妥當與否的問題之際，電話已被接通，他醇厚的嗓音已鑽進她的耳朵，直達她的心窩。

　　“呃……”她怔了一下。“我是呂侑希，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嗯，什麼事？”徐要薰的語調很平淡，沒有起伏。

　　侑希抿了抿唇，竟出乎意料的緊張。“我有東西想給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

　　當過他的特助，她清楚他的每日行程總是排得滿滿，沒有太多空檔。

　　彼端安靜了一會，才又傳來他低沉的回答：“今晚可以。”

　　“那……晚上七點……”

　　侑希的話尚未說完，徐要薰便接口道：“你在家吧？我去接你。”

　　考慮須臾，她應允。

　　“我有事要處理，先掛斷了。”

　　侑希都還來不及反應，電話裏已沒了他的聲息。

　　距離七點鐘還有一點時間，她擱回話筒，開始換裝打扮。

　　七點不到，呂家門鈴啁啾響起。

　　侑希把東西帶妥、穿好了鞋，才把門打開，她宛若戀愛中的少女，心情充滿雀躍和期待。

　　不過，門外的人不是徐要薰，而是他的司機。

　　“呂小姐，徐先生在車上等你。”

　　侑希高漲的情緒頓時下沉了幾分。

　　幾分鐘以後，她坐在高級房車後座、徐要薰的身旁，而車子正平穩的駛往目的地，兩人沒有交談。

　　直到司機為了閃躲一隻突然闖到馬路的流浪狗而緊急煞車，情況才稍稍有了改善。

　　“之後有沒有人再去找麻煩？”徐要薰沒有看向她，貌似不經意的問起。

　　“沒有。”侑希發現自己的語氣太沉重。“你是在關心我嗎？”她揚眉笑問。

　　他黯下黑眸，撇唇道：“隨便問問。”

　　她的心微微的刺痛了一下。“你真的很小器耶，連關心也吝嗇。”侑希試著以輕快的語調埋怨他的冷淡。

　　“吝嗇？！”徐要薰睨她一眼，卻沒再替自己辯駁。

　　對她的關心與好感，他沒有立場表態。

　　如果她不是表弟的女人，他會不顧一切搶走她，將她這朵帶刺玫瑰留在身邊。

　　兩人若有所思，心中都有極力壓抑的苦悶悒鬱。

　　到達餐廳，徐要薰不發一語，率先下車，倒是幫她開了車門，等她出來。

　　侑希抬頭看了前方華美的建築及上頭精緻美麗的招牌，不難分辨肯定是價格不菲的法國或義式料理餐廳。

　　“徐先生。”想了一下，她決定這樣稱呼他，也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稱謂了。

　　徐要薰皺起眉，轉身看她。

　　“我不打算和你吃飯。”侑希有意與他保持距離。“我可不想跟你一起登上八卦雜誌。”她故意消遣他，實際上心裏酸溜溜的。

　　他的緋聞每星期都有新變化和新對象，比許多藝人都還要精采。

　　徐要薰瞪住她，俊美的臉孔益加冷沉。

　　他要怎麼告訴她，他總是在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身上，試圖尋找和她一樣的共通點，她們或許夠美、夠迷人，卻缺乏直爽嗆人的個性，激不起任何火花。

　　侑希假裝沒看見他臉上的不悅。“上次謝謝你的幫忙，還送我弟弟去醫院，為他們安排檢查。”她客套的說。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徐要薰不以為然的嗤哼。

　　“我沒打算跟你吵架。”今晚侑希提不起興致跟他“鬥法”。

　　回不去初識時見面必吵的場景，就像她變了的心，再也無法回到最初平靜的狀態。

　　她把裝了小禮物的提袋遞給他。“毫不值錢的小東西。”

　　徐要薰接過小提袋，當著她的面取出內容物。

　　紅色水晶串成的跑車吊飾，他第一眼就聯想到自己的保時捷愛車。“你自己做的？”他深深睇著她。

　　侑希頷首。

　　他不能昧著良心說有多完美、多精緻，但他很喜歡，也會珍惜。

　　兩人目光交會，似乎從對方眼中捕捉到隱晦的情感，尚不及確認，又隱沒在各自的黑瞳之中，只看到彼此眸裏一片沉寂與冷漠。

　　“我弟弟很崇拜你，希望你能到我家吃飯。”侑希儘量讓自己的聲調聽起來不洩露任何感情。“我只負責轉達，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她並不認為他會答應。

　　“你呢？歡迎我嗎？”他低沉的問。

　　她瞪大美眸，心口猛然一縮。“只要能讓弟弟高興，我不會反對。”她答得模棱兩可、似是而非。

　　然而，她卻偷偷為他曖昧的問題而心跳不已。

　　徐要薰瞅著她嬌美的容顏，終究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我們要一直站在這裏講話？”他轉移話題。

　　“該講的我都講完了。”侑希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陪我吃頓飯，對你應該沒有損失吧？”語畢，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手，走進餐廳。

　　“我說了不用了。”她抗議，企圖甩開他溫厚的大掌。“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霸道啊！”

　　他忽冷忽熱的態度，把她搞混了。他到底是討厭她，抑或對她也有一絲好感？

　　“我就是霸道、自大，你不是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徐要薰沒有停下步伐，掌心握住她因工作而略感粗糙的手，他卻只想緊緊牢握，不想放開。

　　侑希被他的坦然承認堵得啞口無言。

　　他那向來被她視為天下無敵大缺點，現下卻讓她歡喜不已，相較于他表弟詹睿恩的優柔寡斷，他的強勢自負反而更教她心動。

　　人心一旦改變，就算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徐要薰顯然是這裏的熟客，接待他的不是一般的服務生，而是餐廳經理。

　　用完前菜，在等主餐的空檔，徐要薰開口。“有跟睿恩保持聯絡嗎？”

　　“幾天前有通過電話。”侑希輕描淡寫。

　　“聊了什麼？昨天和睿恩通電話，感覺他的情緒很低落，問他原因卻怎麼也不肯說。”徐要薰凝視她。“你們吵架了？距離的關係？”

　　她抬眸，停頓片刻，決意不再隱瞞。“我跟他提出了分手。”

　　聞言，徐要薰的第一個反應不是驚訝，竟是欣喜。明知這種心態很差勁，但他無法控制內心真實的感受。

　　“為什麼？”他壓低聲調，佯裝不甚感興趣的問。

　　侑希抿著唇，陷入思考，遲疑著該不該乘機暗示自己的心意？

　　可是一想到他身邊的女伴從未間斷，她又賭氣的覺得似乎沒有試探的必要與意義。

　　“我沒必要跟你報告。”經過一番猶豫，她口氣欠佳的賞他一記軟釘子。

　　兩人的對話再度無疾而終，即便彼此心中都有個底，卻都因為有所顧忌而沒有直接掀對方的底牌，只好繼續按兵不動。

　　對於愛情，他們都太小心翼翼，怕傷了自己也傷害對方，於是裹足不前，讓一段可能成形的戀情在原地踏步──

　　晚餐結束，徐要薰命令司機先送侑希回家。

　　不自覺的，酒喝得有點多，侑希的身體微微發燙，連呼出的鼻息都是灼熱的，昏沉的腦袋促使她閉眼假寐。

　　名貴的車子安穩舒適，即便正在行駛中，也感覺不到絲毫震動與顛簸，讓她很快地陷入半夢半醒之間，意識蒙矓。

　　徐要薰感覺得出她有幾分醉意，所以刻意調降電動車窗，讓空氣流通，有助於減輕她因酒醉而產生的不適。

　　她姣美酡紅的臉龐，在滿街閃爍霓虹的燈光映照下，更顯得迷幻惑人，他如夜色般深濃的黑眸緊緊盯著她，肆意且放縱，唯有此刻，他才能釋放真實情感，無須隱藏。

　　終於，他忍不住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粉頰，感受她細緻無瑕的肌膚觸感，果真如他想像中柔嫩美好。

　　依稀感覺到他輕微的觸碰，侑希皺起秀眉，發出貓兒般的細聲嚶嚀，動了動身體，緩緩掀開迷蒙的醉眸。待她適應光線，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熾熱又溫柔的眸光，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夜空中最璀璨閃耀的星子。

　　“徐要薰……”她眨著水眸，輕柔地喚他的名，無意間洩漏了對他的迷戀。

　　他黯下眼瞳，瞬也不瞬的鎖著她嬌媚的麗顏，望進她柔情似水的眸底。“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低嗄道。

　　酒精似乎也在他體內發酵，渴望擁有她的強烈欲望正蠢蠢欲動。

　　“好像是……”侑希氣息慵懶，視線也離不開他俊美的臉孔。“徐要薰……”她愛嬌的呢喃，仿佛誘人的邀請。

　　他別開眼，把持住最後一道理智防線。

　　“你很討厭我嗎？”她其實好在乎。

　　他默不作聲。

　　“很討厭對不對？！”她把他的沉默當作默認，逕自下結論。“如果你不喜歡我送的禮物，真的可以丟掉沒關係。”她像醉漢似的自言自語。

　　徐要薰逸出若有似無的歎息。“我很喜歡。”他的語氣真切。

　　“那一晚真的很謝謝你……”侑希由衷道。

　　“要不要獻個吻來表達你的感激？”他低語，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

　　間隔數秒，在他以為她又睡去，他低下頭，觀察她的狀況。

　　突然間，她柔馥的唇瓣輕貼住他好看的薄唇，日益加深的愛意已無處可藏。

　　當她想結束蜻蜓點水般的吻，下一秒，徐要薰化被動為主動，壓抑不了對她的佔有欲，深深擄獲她的芳唇，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美，足以謀殺任何男人的理智，他也不例外。

　　司機認真專注的開著車，沒有發現後座上外型出色登對的男女，正在上演失控的熱吻……

蔡仲子

第九章

　　在美國波士頓停留了一個月，詹睿恩終於返回臺灣。

　　幾天後，他才約了侑希見面。

　　見面時，他卻絕口不提分手的事，不管侑希說了幾遍，他都置若罔聞，逃避意圖明顯。

　　直到侑希垮下俏臉，認真嚴肅地表明堅定的決心，他才不得不強迫自己面對難過的事實。

　　“侑希，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進。”詹睿恩摸不清她的心思。

　　“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錯。”侑希雖然感到歉疚，但她不想再自欺欺人。“睿恩，你很好，但我的心已經變了。”

　　自從認清自己對徐要薰的感情有多強烈後，她才驚覺，和眼前外表斯文、個性優柔寡斷的男子相處交往，過程平淡，只留下淡薄的記憶與感受，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她和徐要薰經歷過的種種，從仍是陌生人階段的爭執，到每次見面時的唇槍舌戰、他高傲自負的姿態、工作時的指揮若定、運動中的英姿勃發……每一種模樣，她都牢記心底。

　　讓她氣得牙癢癢的同時，又深深吸引著她的目光、撩撥她平靜的心湖。

　　甚至後來兩人針鋒相對的場面，更教她反覆回味，總會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心頭漾著甜蜜。

　　“變心？！”

　　詹睿恩提高音量，喚回她的注意力。

　　“你移情別戀了？對方是誰？”他激動起來。任何人知道自己被背叛，都會跟他有相同反應。

　　侑希抿唇不語。

　　“不能說？還是其實根本就沒有那個人？是你想甩掉我的藉口。”詹睿恩表情凝重。

　　侑希發現，他去了一趟美國，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只是她一時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

　　這讓她意識到，表面上在跟他交往，事實上，她根本沒想過好好瞭解他。

　　“我愛上的，是你表哥，徐要薰。”掙扎後，她平靜的說出口。

　　她不想偷偷摸摸、背地裏愛著一個人，所以選擇坦承。

　　詹睿恩如遭雷擊，震驚不已，一時難以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只是我單方面的一廂情願而已。”侑希補充。“睿恩，對不起。”

　　她明白道歉也於事無補，但希望他瞭解，她不是有意傷害他。即使他不能原諒她，至少她能對自己交代，不必承受雙重折磨。

　　詹睿恩盯著她，輪到他無言。

　　他不想告訴她，其實他表哥徐要薰看她的眼神很不同，兩人熱絡的互動在旁人看起來，關係並不單純。

　　而她注意他表哥的時間，也比放在他身上多。

　　他知道，分手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敞開心胸接受並不容易。

　　但，為何他好像又沒有預期中那麼痛苦、悲傷？！或是太強烈的憤怒掩蓋了其他負面知覺？

　　侑希吸光杯子裏最後一口冰紅茶，神情篤定的對他說：“睿恩，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以‘戀人’的身分見面。如果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希望我們能以朋友的身分對待彼此。”她的語氣不卑不亢，並不無情也不決絕。

　　詹睿恩給不了肯定的答覆，過了一會，他才黯然道：“再說吧！”

　　“我該回去上班了。”侑希站起身，向他告別。

　　目送她纖窈的倩影離去後，詹睿恩也走出簡餐店，駕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

　　自從那一夜在車上激吻之後，侑希沒再和徐要薰見面。

　　一來，是沒有見面的理由；二來，要見他並不是件簡單容易的事。

　　平常，他公事繁忙，私下出入的場合則和她的生活圈大相逕庭，而她和他的表弟詹睿恩又分手了，唯一能與他產生交集的機會已斷，與他相遇的機會微乎其微。

　　晚間十點多，呂家人已各自回房，唯獨侑希還在客廳做著貼補家用的手工，並且將電視音量轉小，“聽”著新聞，做累了才偶爾抬起頭、喝口茶，再繼續進行。

　　電視中女主播播報著警方破獲一起大型詐騙竊盜集團，詐騙金額高達上億元。

　　侑希特意分神看向螢幕，只覺得被逮捕的嫌疑犯中，一名長相秀麗的女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在哪里見過呢？”侑希偏頭皺眉，索性停下手邊的工作，努力回想。

　　當鏡頭拉近，定在該名女子臉上，配合著記者說明該女嫌犯的詐騙手法，有助於侑希得以看得更清楚，想得更仔細。

　　思緒飛快運轉，幾分鐘後，她杏眼圓睜，發出低呼。

　　是那個女人！當初徐要薰堅稱是小偷，要送上警局的女人，侑希以為他要對女人動粗，把她“救”走，因此和他產生了過節。

　　她還為此洋洋得意，以為做了一件好事。結果，原來她錯得離譜。

　　她自以為是的見義勇為，其實是縱虎歸山，致使更多人遭受金錢上的損失。

　　她當初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了徐要薰一頓，也難怪他那天會對她不假辭色，還反過來一口咬定她是同夥。

　　“天哪……”侑希手按著額頭，懊悔地嘀咕。真是徹底的弄巧成拙！

　　侑希枯坐在椅子上發呆，回憶著幾個月來經歷過的一切，心中五味雜陳，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她想念的那個男人，身邊從不缺乏女伴，那一夜在車裏的吻，並不表示他對她也有感覺。

　　“不要再想了，呂侑希。”她自我告誡，不許自己軟弱、消極。

　　把東西收拾妥當，她關上燈，回房休息，儲存精力應付隔天必須付出許多勞力的工作。

　　***

　　昏暗的酒吧，徐要薰和表弟詹睿恩各點了一杯酒，並肩而坐。

　　“抱歉，你這麼忙還約你出來。”詹睿恩表情陰鬱，見外的說。

　　徐要薰繃起俊臉。“說什麼抱歉？我們可是兄弟。”隨後笑了笑。“怎麼想到要約我喝酒？”

　　他覺得稀奇，因為表弟鮮少喝酒，卻相約在酒吧見面。

　　詹睿恩喝了一大口酒，沒有搭腔。

　　“發生什麼事？你看起來很不開心。”語畢，徐要薰恍然大悟。“是……感情方面的困擾？”

　　他刻意回避提及某個女性的名字。

　　“阿薰，你對女人一向很在行，告訴我，該怎麼抓住女人的心？”詹睿恩神情十分沮喪。

　　徐要薰見表弟如此灰心喪氣，纏繞心頭的罪惡感再度油然而生。

　　明知表弟為了感情不順遂而苦惱，自己竟還吻了他的女人，甚至興起搶奪的念頭。

　　見他不回答，詹睿恩話鋒忽而一轉，單刀直入地問：“阿薰，你對侑希也有好感，對吧？”

　　突如其來的質疑，徐要薰臉色微變。

　　“對吧，阿薰。”詹睿恩換了肯定的語氣。“總是這樣，女人最後總是會愛上你。”他言語問充滿濃厚的控訴，還有深深的無奈與氣惱。

　　徐要薰端起酒杯，卻連喝酒的心情也沒有。

　　他聽出了弦外之音，但沒再多問。

　　“侑希她親口告訴我，她愛上你了，所以要跟我分手！”詹睿恩忽然又放緩了口氣，似在談論別人的事那般無關緊要。

　　徐要薰的胸口受到不小衝擊，衍生而出的愉悅、歉疚與憤怒同時盤踞心頭，矛盾不已。

　　“當初應該聽你的話，不應該追求侑希，就不會落得今天這麼窩囊的下場。”詹睿恩自我解嘲。“阿薰，你知道嗎？被自己喜歡的女人和信任的兄弟背叛，有多沒面子？”

　　徐要薰的俊臉蒙上一層陰霾，沒有資格替自己辯駁澄清。

　　“當初你極力阻止我跟侑希交往，是因為你對她有意思。”詹睿恩不吐不快。

　　“沒這回事！”徐要薰不再保持沉默，低斥他的猜測，然後解釋反對的理由。“我以為她是為了報復我的惡整才答應跟你在一起，所以才不贊同你們來往。”

　　詹睿恩悶哼了一聲。

　　“睿恩，相信我。”徐要薰看著他，但說完之後又感到心虛，對於自己吻了侑希一事，仍耿耿於懷。

　　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從沒有一個人令他傷神留戀，唯獨偏偏對她產生前所未有的佔有欲。

　　“要我相信你什麼？既然你們兩個互有愛意，湊一對就好了，何必說些虛情假意的話安慰我？以為這樣我心裏就會好過一點？”詹睿恩沒好氣的撇唇冷嗤，並不領情。

　　徐要薰能夠容忍他差勁的態度與口吻，畢竟他為情所困、大受打擊，需要發洩的出口。

　　詹睿恩喝完了一杯洋酒，又向酒保要了一杯，當開水那樣狂飲。

　　徐要薰本想制止，不過依目前兩人惡化的關係，他做什麼恐怕都只會導致反效果。

　　“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半晌，他表明立場，做出承諾，也等於逼迫自己斬斷情絲，不再多想。

　　詹睿恩頓了一下，側著臉看向他，被他深沉的眸光和漠然的神情震住，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先走了。”徐要薰付了酒錢，淡淡地扔下話便毅然離去。

　　詹睿恩清楚，他違背心意做出這樣的決定，勢必經過一番激烈掙扎，心中難免痛苦。

　　然而，思及他的痛苦，卻使得詹睿恩感到舒坦許多。自己難過痛苦時，也不希望看別人太快樂、幸福……

　　詹睿恩又一口氣飲盡第二杯酒，往第三杯邁進。

　　今晚，他要喝個痛快、喝得爛醉，哀悼失去的戀情──

　　即便他比誰都要清楚，那段感情打從一開始就名存實亡。

　　***

　　歉意在心頭擱放了幾天，沒有消減的跡象反而愈形強烈，令侑希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內心的渴望她再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破天荒的請了半天的假，哪怕要被把薪也無所謂。

　　請完假，她搭車來到奇跡科技，由於她在這裏任職過一段時日，雖然不長，但開朗直率的個性，讓她和大廳的警衛、保全都混得挺熟。

　　見到她來，值班的警衛感到驚訝，主動找她問明來意。

　　打過招呼、寒暄後，侑希表示要找徐要薰。

　　“徐先生哪……他中午的時候出門了，不知道還回不回來。”警衛告知訊息。

　　侑希黯下眼眸，但還是含笑致謝，然後離開，但並沒有立即遠離公司大樓。

　　她曾試著打過他的私人手機，但都沒開機，她猜想，大概是又換新號碼了。

　　至於辦公室的電話，她也撥過幾次，但總是到了林特助那關就不了了之，她也就不再自找沒趣。

　　下午四點多，侑希在停車場附近徘徊，許多回憶與畫面湧上心頭，加深了她想見徐要薰一面的念頭。

　　忽然，她看見熟悉的賓士車緩緩駛進後巷，憑著她良好的視力，確定車牌號碼就是執行長工作外出時搭乘的座車。

　　能等到他回來，完全在侑希的預料之外，令她感到喜出望外。

　　司機見她站在路中央，不得不停下車來。

　　過了一會，車子後座的門被打開，不過下來的是林特助。

　　她朝著侑希走來，臉色十分不友善。

　　“呂小姐，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很危險？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她劈頭就賞了侑希一頓罵。

　　“林特助，麻煩你轉告執行長，我有話想跟他說。”侑希微笑著對她說。

　　“執行長只想聽工作上的事，沒空理你這個不相干的人。”林特助態度不佳。一開始，她就討厭侑希，不但不必經過層層考試就成為第二特助，還奪去執行長的注意力，獲得重用與偏袒，讓她心理相當不平衡！

　　“我只想跟他說一件事，說完我就走。”雖是請求，但侑希的眼神卻很堅決。

　　“你告訴我就行了，我會替你轉達。”林特助冷冷瞪著她。

　　“我想親口跟他說，否則就沒有意義了。”侑希絲毫不退讓妥協。

　　縱使出身寒微，可是她從不自卑，只要她努力地過生活，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她，除非，自己願意讓人瞧不起。

　　“你以為自己是誰？執行長為什麼非見你不可？！”林特助厭惡她太過明亮堅毅的雙眼，說話語氣越來越重。

　　可惡！要擊退這女人還真麻煩！

　　侑希別開眼，索性越過她，直接朝賓士車而去。

　　“呂侑希，你不要這麼厚臉皮好不好！”林特助氣急敗壞的吼著，一時忘了形象，大步追上她，用力扯住侑希，並把她推開。

　　侑希跌倒在地，又很快地站起身，再度前進。

　　“我好不容易讓你離開了，你休想回來糾纏執行長。”林特助咬牙低語。

　　終於，侑希停下腳步，表情驚愕的盯著她，怔了一下，會意了她的意思。“騷擾電話……是你打的？！”

　　林特助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溜了嘴，臉色鐵青。

　　“你真過分！”侑希非常非常生氣。“如果我繼續留在公司，你真的要對我的家人不利嗎？”她忿忿地質問。

　　“那當然。”

　　林特助逞強的話尚未說完，侑希就打了她一巴掌，氣得渾身發抖。

　　她無法忍受林特助扭曲的心態，更無法接受對方想傷害她家人的惡毒盤算。

　　林特助不甘受辱，也揚起手想回敬侑希一記耳光──

　　“林特助！”

　　徐要薰及時下車，沉聲喊住她。

　　在車內目睹一切，他本無意插手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卻在看見侑希那張怒氣騰騰的臉龐，以及蓄滿淚光的雙眸後改變主意。

　　而他悄悄按下隔音良好的車窗，她們的爭執，隱隱傳到他耳裏，教他驚疑。

　　徐要薰走到兩人中間，以森冷的口氣對林特助命令道：“你先回公司，晚一點我有話問你。”

　　林特助咬著唇，不敢違抗，狠狠瞪了侑希一眼，扭身離開。

　　徐要薰繼而面向身後的侑希，俊美的臉孔沒有表情，黑眸也是冷的。

　　“來幹什麼？又想故技重施，製造假車禍好敲竹槓？”他譏諷道：“還有，為什麼出手打林特助？”

　　“我來跟你道歉。”侑希望著他，又立刻垂下眼睫，掩飾憂傷的眸子。“至於為什麼動手打她，你就問她吧！”

　　他睨著她好一會，才開口。“你該道歉的對象是睿恩，不是我。”

　　“我已經跟他道過歉。”侑希語氣焦躁。

　　沉默了一會，她調整好心情，試圖以不帶情緒的口吻與他交談。“我想，第一次見面時，我是真的誤會你了。”

　　徐要薰斂眉，睇著她的嬌顏。

　　“當時我不相信你的說詞，認定你是企圖對女人施暴的壞男人而罵了你一頓，也對你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侑希忍著難過的心情陳述著。“事實證明，錯的是我，因為我的多管閒事，放走了一個詐欺竊盜犯。”

　　“我已經忘了。”徐要薰敷衍道，存心磨滅掉彼此曾有的交集。

　　“造成你的損失還誤解你，我很抱歉。”侑希還是把話說完。

　　徐要薰撇開臉，不去看她低落的嬌顏，殘酷的說：“你根本沒必要為了這種無聊的事跑來找我，我和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

　　侑希明白，其中也包括他們接吻的“意外”。

　　“你真的對我沒感覺嗎？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問得毫不拐彎抹角。

　　徐要薰知道她總是這麼直接，但還是冷不防被她丟擲出來的問題，打亂了心跳的節拍。

　　他鍾愛的，就是她的坦率、她的勇敢，那種不畏懼的生活態度，讓她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采。

　　雖偶爾也會有絞盡心機的時候，卻樂於助人、開朗善良。

　　也唯有她，讓他嘗到所謂的挫敗感。

　　這樣令他心動的女人，他卻決定不去擁有……

　　因為不想受到他向來重視的表弟詹睿恩給的責難，所以放棄了她。

　　這是贖罪，還是給自己的懲罰？

　　“徐要薰，為什麼不回答我？”侑希連名帶姓喊他，近乎逼問。

　　“沒有。”徐要薰言不由衷的給了無情的答案，也是自我警戒。“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她應該為他的冷漠感到傷心，然後死心，可卻反而激起她不服輸的好勝心，而且她也不相信，他真的對她全然沒有好感。

　　他的疏離和冷淡，並未澆熄她對他的愛，卻讓她更深刻體會到自己對他的感情有多深、有多濃。

　　“是嗎？我知道了。”侑希直視他迷人狹長的黑眸，幽幽地回答。

　　“知道了就快走。”徐要薰背對她，不想讓她看見他眉心間的凹痕和抑鬱的表情。

　　“嗯，我走了。”侑希順從的說。

　　她心裏有了另外的打算。

　　聽到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徐要薰非但沒松一口氣，胸口反倒充斥著煩悶感與失落感。

　　她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他的話？毫不猶豫的離開？而不像以往那麼倔強，非得和他爭個高下。

　　他花了一些時間調適好心情，才返回公司，處理林特助的事件。

　　***

　　徐要薰回到辦公室，用內線電話把林特助叫了進去，將她和侑希的事追究個清楚。

　　事蹟敗露，林特助仍企圖辯解，為自己脫罪。

　　“你說的話，我在車上都聽見了。”他冷冷瞪著她，拆穿她的謊言。

　　深知紙包不住火，林特助改采哀兵政策。

　　“執行長對不起，我只是想嚇嚇她。畢竟，呂侑希害你的私人資料外流，你卻沒有處罰她，我才想為你出一口氣……”她哭哭啼啼的。

　　徐要薰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毫不留情的下令。“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離開！”他冷冽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林特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拔尖了嗓音。“不──執行長，你不可以將我革職，你應該像對待呂侑希一樣給我機會，不能有雙重標準！”

　　“我已經給你機會了。”他很冷情。“否則，你要去的會是警察局，而不是離開公司而已。”

　　“你從頭到尾都護著呂侑希，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她失控的沖向他，想抱住他。“我愛你！你為什麼從來不好好看著我……”

　　徐要薰敏捷的閃躲她的觸碰。“在我還沒改變決定之前，你最好快點離開。”

　　林特助很清楚他的個性，無論她再多說什麼都沒用，理智忽然回籠。

　　反正到頭來，他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女人。

　　她收起眼淚，木然地轉身，走出辦公室。

　　門扉落合，徐要薰的歎息也隨之落下，俊臉上儘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