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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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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 -【豆豆太后(後宮話風流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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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葉扁舟,輕晃晃地飄蕩在九曲湖的湖心。
  「劃呀劃,劃到南海國,南海有個海龍王,挖了二裏母龍潭,栽下一匹木頭馬﹍﹍哎呀呀,馬吃啥?駑馬戀棧豆呀,你呀你有什麼豆,我呀我有綠豆、紅豆、花豆、四季豆、皇帝豆、談豆豆﹍﹍唉。」
  嬌軟的歌聲輕揚湖面,談豆豆唱著自己胡亂編的曲兒,兩手賣力劃漿,左邊劃累了,再換右邊。她也不是挺認真地劃,或輕或重,大多時候還是讓小舟逐浪而去。
  原是排解心情才唱曲,可是唱著唱著,竟還是又嘆氣了。
  此時此刻,他是否已搭上大船,遠赴那好遠好遠的南海國了?
  她望向九曲湖的東面,那兒出去就是大江,大江再過去二十裏才是碼頭,在這裏根本就看不到船隊,她是讓青鴻山腳下的「觀海亭」給騙了。
  想也明白,青鴻山怎能看得到海?就算爬上了山頂,極目望去,還得先望過彎彎繞繞的九曲長湖,再婉婉蜒蜒越過大江,坐上禁得起大風大浪的大船,掛了大帆,不知航行幾個月,才能到他所去的南海國啊。
  她竟妄想在這兒遙送他,一定到湖邊,她就啞然失笑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見到幾艘小舟泊在岸邊,或許是天氣不好,船家不知哪兒去了,她只好先松了纜繩,打算劃回來再付錢。
  她劃了老半天,累了;湖面好靜,偶有絲雨飄落,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遊興,她拿手撥了撥水,乾脆躺下來好好休息。
  春雷震震,響在遠方的青鴻山上;浪打船板,拍擊出沉緩的波濤聲,除此以外,再無聲音,靜謐得有如去年的冬天––
  咚!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就在這個安靜得令她氣悶哭泣的湖上,他吻了她。
  他以為她喝醉了,睡了,大膽而溫柔地印下他的吻。
  她是醉了,但她沒睡著,迷迷茫茫間,欲睡不睡,卻忽然掉進了最不可思議的綺麗夢境裏。
  她怎敢醒呀!因為只要一醒,夢境就會破滅。她繼續閉眼沉睡,任他火熱綿密的親吻下斷地熨貼在她的唇瓣上,偶有那麼狂野的舌尖舔舐,她的心就要悸動得狂顫;她很努力地壓抑著不去回應他,他也極度抑制地吻著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額,密吻就如同此刻的綿綿春雨,輕輕地灑落她的臉龐,她浸潤在他的柔情裏,以為這就是幸福。
  他吻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的熱淚滴落,燙痛了她的臉。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夢醒了;她睜眼看他,他卻沒注意到她醒了。
  他擁著她,一雙眼只是遙望枯黃山頭的青鴻山,湖上寒風陣陣,吹得她心頭蒼涼無比。
  也就是在那時,他下定了決心,停止這逾越得過分的一切吧。
  啪答!一顆豆大的冰冷淚珠打上她的臉頰。她抿了抿微癢的唇瓣,由回憶中醒轉。啪答,啪答,更多從天而降的淚水流個不停,無法停歇了。
  下大雨了,是該回去了。她爬起身子,頭臉衣裳一下子就濕了,她抹掉眼前的熱蒙水霧,舉槳往回劃。
  劃了兩下,小舟不但沒有移動,反而往東邊漂去。
  她拚命劃槳,急速的水流還是帶著小舟漂走;她望著船邊突然變得混濁的滔滔滾滾湖水,當下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
  來自青鴻山的山洪爆發,九曲湖成了首當其衝的渲泄所在,她身處其中,無異是渺滄海之一豆,滾落裏頭就不知所蹤了。
  嘿!這怎麼成。她還要再活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呢!縱使為情所困,但她怎能不明不白死去?這樣一來,她狠心拒絕端木驥就沒意義啦,而且萬二讓木頭馬以為她想不開投湖自殺,豈不害他一輩子良心不安?
  呵,不知他會不會為她披麻帶孝,行子侄之禮致哀哦?
  她開心地笑了。瞧,沒有木頭馬她一樣活得很好,等她回宮後,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她得拚命劃,劃呀劃,劃回岸邊,劃回寧壽宮﹍﹍
  事與願違。她眼睜睜看著湖岸成排的桃花、柳樹、亭子從視線消失;她看不到青鴻山,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方向,四面八方皆是重重雨幕,她完全不知何去何從。
  她手一松,濁浪立刻衝定槳木,一會兒就漂得無影無蹤。
  她呆呆坐在大雨裏,全身已經濕透,大浪撲來,小舟劇烈搖晃,忽高忽低,她的心也忽起忽落。
  笑死人了!天朝皇太后自個兒跑出來玩,卻是沉屍湖底,說不定屍體讓魚啃光了浮不上來,從此談太后失蹤成為千古奇案。
  她咧嘴笑了,雨道熱淚卻是隨之滑下。難道這輩子總是隨波逐流,讓外在決定她的命運嗎?她能不能自己掌舵,決定自己的航向?
  淚水雨水交織,她蜷縮起畏寒的身子,無助地飄蕩著。
  「談豆豆!」
  她繼續哭著。真是奇怪,怎麼雨聲聽起來像某人的聲音了?
  「豆豆!談豆豆!」那聲音顯得十分焦急,仍不放棄地大聲叫喊道:「老祖宗!妳在哪里?快回個聲啊!」
  她差點跌落小舟!只有一個人會叫她老祖宗,她好想念他!
  「我在這裏!」她立刻抬頭,激動地望向茫茫雨霧。「我在這裏!有沒有聽到啊?我在這裏﹍﹍」喊到最後,叫聲竟然變成了號啕大哭。
  原以為她足夠堅強,人前,她永遠帶著笑臉讓所有的人放心;人後,深宮獨處也好,隻身困在九曲湖也罷,她就變回一顆脆弱不堪的小豆子了。
  唯有他,總是能振奮她、讓她的心飛揚得好高好高﹍﹍
  「阿驥!阿驥!你在哪里?」她放聲哭喊,但湖上除了萬馬奔騰似的雨聲外,卻是再無回應,她哭道:「嗚嗚﹍﹍我一定是作夢了﹍﹍」
  果然是作夢。滂沱大雨裏,一艘小船劃破湖面千萬道交錯的漣漪,穿出了厚重雨簾,出現在她的眼前。
  端木驥坐在上頭,正使力劃槳,看樣子是在努力接近她。
  呵呵,是木頭馬耶!他還穿著繡金麒麟朝服,一對劍眉皺得特別神氣,那雙毒龍潭好忙碌,一邊得注意水流,一邊還要往她這邊看來。
  但水勢太過急猛,打得他的小船偏了方向,他又要花更大的力氣轉回來,好幾次她都以為他要讓浪頭給帶走了。
  「阿驥!」她驚慌大叫。
  「豆豆!坐好,不要亂動,我過去了!」
  端木驥說完,就脫下朝服,踢了朝靴,噗通一聲跳下水,濺起了她有生以來看過的最大一團水花。
  「啊!」她嚇得尖叫,還好馬上看他冒出頭顱,雙手劃動,奮力地在波濤洶湧的湖面遊了起來。
  她一顆心提到了喉頭,眼淚進個不停。老天!他是不要命了啊!她還好好的,不需要他奮不顧身來「救」她呀﹍﹍
  少了小船的累贅,他反而遊得又快又准,即使被水流衝開好幾次,終於還是攀住了她的船板,奮力一翻,就爬上了船。
  小船劇烈擺動,她想也不想,立刻抱住他偉岸的身軀,放聲大哭。
  「阿驥!你幹嘛呀!要死了啦!嗚嗚﹍﹍」
  「別壓著我叫魂,我還沒死!」他不得不推開她,坐起身子,放眼尋找,問道:「槳呢?」
  「嗚,漂走了。」
  他回頭,他駕來的小船也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定下心,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辦。這裏離岸太遠,他都沒把握和急流搏鬥了,更不可能拖她遊回岸上。
  「我的老祖宗啊,妳就是會惹禍。」所有的念頭,化作一句輕嘆。
  談豆豆怯怯地抬頭,又怯怯地垂眼,淚水撲簌簌掉了下來。
  他一定又要罵她任性了。要罵就罵吧,她不會跟他吵了。一想到他剛才奮勇泅水的驚險畫面,她就要渾身發抖。
  「妳嚇壞了?」
  「沒有。」她咬住下唇。
  「妳有。」他摸摸她的濕發,凝眸看她,所有的擔憂在頃刻間化成了萬縷柔情。「豆豆,妳擔心我。」
  「哼,馬本來就會游水,我擔心啥呀?」她嘴硬道。
  「馬是會游水,但小豆子不會遊,我怕到時要大海撈豆,可累了。」
  她心頭一震!他那是什麼眼神?是雨太大了吧,雨水掩住了他向來霸氣橫飛的劍眉,眉眼彎彎的,變得慈眉善目了?
  「你你你﹍﹍」她竟找不到適當的話回嘴。
  「妳想送我,就光明正大跟著皇上一起來,何必偷偷摸摸跑到這邊?」
  「你怎知道我會到這裏來?」被他說中心事,她心髒撲通亂跳。
  「妳知道每年有多少老百姓被『觀海亭』騙了嗎?大家辛辛苦苦爬上山,卻只能看到九曲湖,那亭子裏面刻滿了怨氣衝天的文字,下回有機會妳自己爬上去看。」
  「那不會叫官府改個名字啊?」
  「本王都想好了,而且打算親筆題書,就叫淹豆亭。」
  「呵,你醃什麼臭酸豆,我都快被淹死了﹍﹍」
  她綻開笑容真心頭卻是驀地一酸!是的,她就快被淹死了,她好害怕;而他為了平息她的恐懼,在這風雨飄搖的小舟上,不但安慰她、擁抱她,還刻意逗她,讓她忘了哭泣。
  真的好喜歡這樣熟悉的鬥嘴感覺喔。好聚,就該好散。她願留住此刻的笑容,就算淹死了,也會含笑九泉的﹍﹍
  「你不是去南海國了嗎?」她低下頭問道。
  「妳走丟了,我還有心情出使嗎?」他仍故作輕松語氣。「萬一人家國王問候我天朝皇太后,妳叫我怎生回答?」
  「我們這樣會漂到哪里?」
  「南海國吧。」
  「我們沒水沒食物的,怎麼去?」
  「我可以抓魚,也會看日月星辰辨別方位,妳就負責接雨水吧。」
  他越是逗她,她越是想哭,好怕再也沒有機會和他鬥嘴下去了。
  「端木驥,我們會死嗎?」
  「不會,我會保護妳,安全送妳回去。」
  她寧可不要回去!她差點脫口而出,突然「碰」地一聲,她身子一晃,小舟船板登時裂開,大量江水湧了進來。
  「快!起來!」他立刻拉她起身,腳步跨出,便踏上了泥地。
  「我們上岸了?」她心頭驟喜。
  「不,這是大江中間的沙洲。」他扶住雙腳凍得僵硬的她,極目四顧。「往那邊走,我們還可以撐一陣子。」
  原來他們已經從九曲湖流進大江了。大江水勢更大,翻湧奔騰,有如天搖地動,她差點站不住腳,他緊緊擁住了她,一步一步帶她往前走。
  大雨未歇,江水急流,混濁的巨浪夾雜樹枝、落葉、泥沙,不斷地從腳邊翻滾流過,甚至還有整株樹幹來勢洶洶地撞過來。
  他們相擁站在沙洲的最高處,仿佛處於暴風雨中的孤島,她無助地看著江水漫了上來,淹過倒下的蘆葦叢。
  「也許﹍﹍終究是逃不過﹍﹍」她好悲觀。
  「我二弟知道我往九曲湖過來,他會找來的。」
  「他要是找不到呢?」
  「我作鬼也會找他算帳。」
  「呵。」她輕輕地笑了。「平王爺,不能作鬼還是這麼霸道啊,會討人厭的。這樣吧,我作鬼就拉著你﹍﹍」
  「妳不會死,我會保護妳。」他語氣還是很強硬。
  「我真沒想到,最後竟是跟你在一起。」她心頭溢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對不起,我連累你了,是我任性害了你﹍﹍」
  「我再說一遍,妳不會死。」他瞪著她。
  「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讓我把話說完嘛。」她執意地道:「待會兒水淹上來,你別理我,只管遊出去,有空的話幫我去看我爹﹍﹍」
  「談豆豆!妳別再說喪氣話!」他按住她的肩頭,用力吼她。「我絕不、絕不扔下妳一個人!」
  他的話撕開了她心底深處仍在淌血的傷口,瞬間情緒崩潰。
  「你還不是扔下我一個人走了?!」反正要死了,她乾脆全嚷了出來。「你要走也不走得乾脆點,回來幹嘛呀!我自個兒沉到江裏喂魚也不關你的事!反正你到南海國了,接到消息都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情,就算你過了十年二十年再回來奔喪我也不怪你。算了,我不指望你燒香拜我,你從來不肯跪我的。我看呀,哼哼,你只會往我墓碑踢上幾腳吧。」
  「妳再胡言亂語,我真的會將妳踢昏。」
  「踢呀!我一頭昏死最好,到了陰間,我變鬼就有神力了,再換我一腳踢你回陽﹍﹍」
  「夠了!」他暴喝一聲,猛然俯臉,以唇堵住那張烏鴉嘴。
  他要煮了這顆蹦得令他發狂的豆豆啊!他全身轟地燃起烈焰,任再大的雨勢也澆滅不息了。
  這次,他不再淺嘗,而是霸道地以舌啟開她還想嘮叨的小嘴,輕而易舉地壓制住她軟甜的丁香小舌,再捉弄似地挑動勾引,一再地纏卷那根本就是攤呆了的柔滑蜜舌,盡情地品嘗她的馥鬱芳香。
  也許,面對人生最後的時刻,什麼顧忌都不再重要了,那就讓他恣意放膽做出這輩子最想做的事吧。
  「豆豆﹍﹍」他的氣息吐在她淚雨交錯的臉上,不住地吮吻那柔軟得令他心醉的唇瓣。「讓我告訴妳,我為什麼會回來。」
  她癡了。他在做什麼?原來親嘴不是嘴巴迭著嘴巴就好,還可以這樣鑽進她嘴裏胡攪蠻纏?明明是粗野得令她驚心的動作,可她身子很快地燥了,那種想咬他嘴巴的欲望急湧而上,她也開始尋索他居於操弄優勢的舌頭,小嘴嚅動著,像吃糖葫蘆似地往他猛舔吸咂。
  「啊,該死的﹍﹍」他在她嘴裏噫嘆,小豆子的反應令他欲火更烈,也更加深了這個仍未中斷的熱吻。
  她感覺他胯下男性的膨脹,雨水不再冰冷,而是蒸騰著他的熱氣;她也渾身滾燙,不住地往他懷裏蹭去,徒勞地想要幫他壓下那過度明顯的欲望,卻是讓他再度低吼,重重地吻得她幾欲窒息了。
  嘴不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再是自己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鬆自己,被動地迎向他的熱吻,唇舌交纏方寸之間,她的心揚起,仿佛由他引領著,帶她穿越了陰霾雨雲,來到了朗朗藍天之上。
  長吻幾乎難以停歇,直至纏綿的唇舌吻得累了,猶停留在彼此的唇瓣上,綿密下絕地細吻著。
  「為什麼﹍﹍回來﹍﹍」她微微喘氣,無力地呢喃道。
  「我回來,是因為我想妳。」他輕輕咬她的唇。
  「嚇?!」唇瓣腫腫麻麻的,原來他是想回來吃她嗎?
  「我也需要妳。」
  「咦?」不必吧,他什麼都有了。
  「豆豆,我愛妳。」
  大雨傾盆而下,大江奔流不止,天地萬物依然正常運行,但她的心,停了。
  雨聲狂驟,濤聲澎湃,她的心,好靜,好靜,靜得像是一泓深潭,他的話是一顆石子,往裏頭投擲出最響亮的一圈漣漪。
  四目相對,他的眼裏有她,她的眼裏也有他,她的唇仍留有他的男性氣味,那麼陽剛,那麼霸氣,她完完全全融進了他的氣息裏﹍﹍
  突然之間,她拿起右手食指,塞進嘴裏用力咬一口。
  「妳做什麼?!」他急忙拉開她的手。
  「不痛,一定是在作夢。」她困惑地搖搖頭,又抓來眼底的那只大掌,照樣吃了他的食指,用力咬下。
  「唔﹍﹍」真是有夠不溫柔了,他痛得齜牙咧嘴,急忙虎口逃生,抽出指頭給她看,吼道:「別咬我的指頭,痛的是我!」
  「可是﹍﹍」她呆呆地看著他指頭上的齒痕。
  一定是作夢了。她舉起手,仰臉撫向近在咫尺的俊顏,拿手指劃著他濃黑的眉毛,感受他堅挺眉骨的輪廓;再按了按他的鼻頭,捏了捏,搖了搖,嗯,有呼吸,是活生生的人沒錯:指頭再往下,按住了那緩緩揚起唇角的濕熱唇瓣,他吐了一口氣,吹走她依然遊移不定的指頭。
  一定是作夢了。不然她這樣欺負木頭馬,他怎麼不生氣?她再癡癡地撫向他的臉頰,觸手粗粗刺刺的,這是男人的鬍子,也許早上才刮幹淨的,她還可以看到一點一點的須根,她想到了曾跟他爭辯過女人不長鬍子的事,不覺逸出了一抹微笑。
  一定是作夢了。她再大膽往下摸,滑過他粗糙的下巴,溜過他的頸子,扯住他濕透的衣裳,雨這麼大,都擰出水來了,他脫了那套又保暖又亮眼的朝服,只穿著中衣,會不會冷啊?
  她心頭一凝,明知逃不開兜頭淋下的大雨,她還是為他拉攏衣襟,怕他冷著了﹍﹍
  衣衫拉掩之間,她視線僵住,無法移開掛在他胸前的香包。
  「這個?」她直了眼,扯出那枚被他贏走的香包;這是她的手工,她不會認錯的,她的手微抖,顫聲問道:「你、你不是扔到茅坑裏了?」
  「捨不得。」
  一定是作夢了。他喜歡她喜歡吃的藕粉糕,他捨不得丟掉她親手做的香包,還貼身掛在他的頸間––它這樣貼著他的胸膛有多久了?
  「豆豆,妳不是作夢。」他握住她那雙懷疑的小手,柔聲道:「是我,端木驥,我在妳的身邊。」
  「阿驥﹍﹍」她的熱淚湧出,哽咽難言。
  雨好冷,他的手好熱,他的熱度傳到她的心底深處,暖和了她。
  「豆豆,妳沒作夢,我愛妳。」
  她淚水難禁,心深深地被震撼了。
  原來,難以克制的熱吻,不只是突如其來的欲念;無法壓抑對他的思念,不只因為他是一個可以帶她出去的好心侄兒;對他那件袍子的依戀,不只是丟了可惜的惜物想法;而許許多多難以解開的矛盾掙紮,更不只是純然身分地位的差異;一切的一切,只因為摻進了她從來就不敢想也不敢說的愛意,就讓所有的事情變得棘手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愛她!他們彼此相愛!她卻是笨得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
  既是相愛,千山萬水也要回來,更不該強忍分離,而是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與他天長地久。
  急流漫過腳踝,衝刷著腳下的泥土,彼此都感覺到生命的快速流失。
  她淚水流了又流。老天好狠!才讓她嘗到甜美的愛情滋味,轉眼就要奪走了嗎?或者本來就是送給她一個臨死前的大大犒賞?
  「怎麼辦?怎麼辦?」她緊握他的手。
  「別怕。」他凝望她。「咱們這輩子不成,那就下輩子了。」
  「阿驥,到了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她流淚笑道。
  「好。」他心滿意足地往她唇瓣柔情一啄,也微笑道:「我用搶的也要將我的小豆子搶過來。」
  「呵,不用你來搶,我自己會送上門﹍﹍」
  「大水來了。豆豆,別怕,抱緊我的脖子。」
  「啊!」她才伸長手環抱他的頸項,腳底就被淘空,急流滔滔,毫不留情地猛烈衝刷他們所站的沙洲。
  身體浮起來了,她趕緊閉嘴,可是大水猛往她眼睛鼻子灌入,她嗆得咳嗽,手一松,身子就沉入水裏,但隨即就讓他的左臂撈起,她也趕緊再度抱緊他的脖子,不敢再亂動。
  在波濤洶湧的大江游水本來就不是易事,更何況他身上還掛著一個她––她是累贅––念頭乍起,她便松開了雙手,打算逐波而去。
  她立刻被他撈了回來。她不去抱他,他就以左臂緊緊圈著她,另一邊右臂還得奮力保持漂浮的狀態,她感受到他極為吃力的奮鬥狀態,忙又抱回他的脖子,任熱淚掉落滾滾大江裏。
  「傻瓜,我們一起遊出去。」他嘆了一聲。
  她瑟縮在他懷裏,很冷,很累,但也安心得像是窩在最暖和的被子;她明白,他正在拚命挽回兩人的性命,他會守住保護她的諾言。
  若還是免不了他筋疲力盡的那一刻,那麼,阿驥,放心吧,她也會陪他一起踏上奈河橋的﹍﹍
  「平王爺在那裏!」
  有如聽到天籟,在風聲、雨聲、急浪聲中,竟然出現了人聲。
  他們正流過一艘兵船旁邊,剎那間,船上丟下了十幾道粗繩索,端木驥沒抓著前頭的繩索,使力不著,身子便帶她沉進了水底,就在她以為即將葬身隆隆不絕的洪水時,突然覺得他們正在快速游動,原來他抓到另一道繩索,正由船上兵丁拉了過去。
  得救了!
  她又嗆得咳嗽,差點又松開手,他立刻拿左手抱緊她,右手仍緊拉著那道救命繩索。
  「有流木!趕快拉呀!」船上兵丁驚慌大叫。
  不堪大雨衝刷,青鴻山土石崩落,十數根樹木連枝帶葉滾落大江,隨著急遽的水流速度漂來,就像是一群橫衝直撞的水上猛獸,根本令人無從閃避,甚至堅固的兵船也怕被撞出大洞來。
  談豆豆根本看不到什麼流木,只覺繩索催命也似地急拉,卻是避不開轟轟滾滾的如雷怪聲,碰!身子一震,她以為她被彈飛出去了,稍一定神,發現她還是讓端木驥緊抱在懷裏。
  「快﹍﹍快抓住繩子﹍﹍」他喊道。
  兩人已來到船側,她依言抓住,卻發現一直拚命求生的他竟然松開了她、松開了繩索,整個人被江水漂走了。
  「阿驥!」她震駭不已,直覺就想放手去拉他,然而兵船垂降而下的兵丁已快速抱住她的腰,不致讓她跌落。
  「豆豆﹍﹍」他浮沉在大江裏,曾經深邃柔情的眸光變得渙散,唇角微微向上牽動,似乎還在呼喚著她的名字,身體流過的水面出現一條血河,艷紅的鮮血混在滾滾濁浪裏,顯得格外怵目驚心。
  「阿驥!」她幾欲暈厥。老天!是他替她承受了流木的撞擊啊!
  「你們快救他!」她已被拉到甲板上,立刻又扳住船舷,瘋狂地搜尋那已經沉入大江不見的身影,一顆心絞痛得快要撕裂出血了,只能不斷哭叫道:「阿驥!快呀!快救人啊!阿驥!阿驥!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我求求你不能死啊!誰快去救他啊﹍﹍」
  端木驊和幾個熟諳水性的兵丁早就拿繩索綁在胸腋,另一端由其他兵丁牢牢抓緊,一個個噗通跳下水去救人。
  「阿驥﹍﹍」她哭倒在地,渾身顫抖得無法自己。
  大雨漸漸小了,天地依然慘黯,波濤萬裏,奔流到海不復回。

  ***  ***

  定王府。雨過天青,風和日麗。
  談豆豆黑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目不轉睛地凝視床上的端木驥。
  可憐的乖侄兒,慘遭流木撞擊,左小腿骨折,頭殼破了一個大洞,命是撿回來了,但人仍然發燒昏迷,三天三僅依然不醒。
  「娘娘,妳該去休息了。」定王妃來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肩頭。
  「對不起!對不起!」只要見到端木驥的家人,她就自責不已,眼淚跟著就掉了下來。「他是為了救我,王爺,王妃,對不起﹍﹍」
  「娘娘,這不怪妳。」端木行健溫言安慰道:「我們阿驥向來只顧別人,從來不顧自己的性命,我早就懷疑有一天他會累死在勤政閣。」
  「妳別看這孩子目中無人,神氣得要命。」定王妃坐到床沿,溫柔地摸摸這個長大了的孩子,笑道:「他很貼心的,每次回府就從前頭找娘找到後頭,就是要讓我安心。他從小到大都不讓爹娘操心,唯一不聽話的事就是不肯娶﹍﹍」
  端木行健趕緊揪起老婆,偷偷指著目光呆滯的小太后。
  任誰都看得出,尊貴的她苦苦守在這兒,這已經不是自責歉疚可以解釋,而是對床上的男人放下極為深重的感情了。
  「她這麼愛阿驥,這樣的媳婦兒也不錯﹍﹍」定王妃抹淚道。
  「她可是咱的太后嫂嫂啊。」端木行健頭痛不已。
  「娘娘,喝碗瘦肉粥吧。」端木騮捧來一碗熱粥,臉色凝重地道:「妳三天不吃了,總得墊墊胃,免得傷了。」
  「我不餓。」
  「妳再不吃的話﹍﹍大哥醒來,他會不高興的。」
  「唔。」談豆豆茫然捧過粥,茫然喝了一口。
  「啟稟太后娘娘,宮裏有事稟報。」端木驊剛由皇宮回來。
  「說。」
  「寶貴說,賢妃和淑妃娘娘為了搶一盆可做脂粉的玉簪花,已經鬧了兩天。她說娘娘生病不見任何人,她們竟然還想闖寢宮,寶貴已經快擋不住了。另外,有一批放還回家的宮女等著娘娘賞賜說話,若娘娘不去,她們會很失望的。」
  「嗯。」談豆豆茫然舀了一口粥,舉到唇邊又放了下來。「去跟寶貴說,我下午就會回宮。」
  「遵旨。臣立刻派人回話。」
  「娘娘,不如妳就先回宮休息吧。」定王妃不忍她疲憊王極的脆弱模樣,又勸道:「阿驥沒事了,這裏有這麼多人照看他﹍﹍」
  「王妃,求求妳。」談豆豆紅著眼眶,哀求道;「讓我多看他一眼。」
  「唉,好吧。」定王妃憐惜地揉揉她的頭發。誰說這孩子是太后?根本就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嘛。
  談豆豆放下熱粥,又去牽那只三天來始終緊握的大掌,也不管有人在場,就將臉頰偎了上去,不住地親吻著,哀傷地流淚問道:「阿驥,我們活過來了,可你為什麼不醒呢?」
  屋內其他四人眼睛都直了!原來,這一對的關系遠比他們所想像的還要親密曖味,這﹍﹍這可該怎麼辦啊?太后該不會被搞大肚子了吧?
  「唉,又在叫魂。」虛弱的聲音緩緩地吐出。
  「阿驥!」談豆豆驚喜大叫,猛搖他的手,更是歡喜得淚流不止。「你醒了!你醒了!你睡得這麼久,簡直要我的命了!」
  「老祖宗,我被妳吵醒了﹍﹍」端木驥仍然十分疲累,只是微微睜眼,手掌讓她握著,正好順手撫拭她的淚水。
  「你沒摔壞頭?你沒忘記事情?你知道我是誰嗎?」
  「妳真吵﹍﹍」端木驥凝望她的淚顏,就是拿她沒辦法。
  他本來還迷迷糊糊睡著,隱約聽到爹娘弟弟談話,他知道,他再不醒不行了,這顆傻豆子會累壞的。
  他好心疼,卻是沒力氣爬起身安慰她,只能以指腹為她輕柔拭淚。
  「你撞得頭破血流,我好怕你會忘了我。」談豆豆猶不敢確信地哭道:「你快說,我是誰?你不說我就會一直哭啊!」
  「談豆豆。」他很想找一塊帕子舉白旗投降。
  「呵!」她收了淚,綻開甜笑。
  「我不會忘記妳。」他拚著老命幫她抹淚,拿指頭當作自己的親吻印上她的唇瓣,柔聲道:「更不會忘記我們下輩子的約定。」
  「呵呵。」
  「回去休息。」他也想休息了。她是存心謀害親夫,吵得他破掉的頭更痛了,乾脆直接下令道:「去把該做的事做完。」
  「呵呵呵!」談豆豆精神百倍,立刻眺了起來。
  她抹掉眼淚,拿手心揉揉臉頰,拍拍皺掉的衣裳,轉身就走。
  「我回宮了。」她簡直是跳著出去的。
  被掠在一邊的四人看得莫名其妙。原以為會有一場纏綿哀怨、難分難舍的感人對話,結果竟又是例行的吵吵鬧鬧,小太后真的﹍﹍很孩子氣。
  可娘娘好大的威力喔,竟能擺布得咱端木老大無可奈何!
  等等!什麼是下輩子的約定?四人面面相覦。這是一段天理不容的戀情啊,娘娘還要把該做的事做完––嚇!難道他們打算殉情?!
  「我護送太后回宮。」端木驊雖然才下了勤務,立刻跑出門。
  「我安排家仆輪流看顧大哥。」端木騮也緊張地到處找人。
  「果然還是不肖子啊。」端木行健只是搖頭。
  「嗚,給我孫子啦!」定王妃拿帕子抹個不停。
  爹娘弟弟又在吵什麼?端木驥累得再也無法說話,閉上眼,嘴角帶笑,什麼都不想了,只待養好身子,就要提前投胎到下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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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談豆豆好樂!

  早上起床後,她發現窗下地磚縫裏長出一株綠芽,仔細一看,竟然是發了綠豆芽!這應該是近兩個月前,她灑了滿地的豆子,寶貴漏掃了這顆塞在牆壁磚縫的綠豆,這些日子下大雨,特別潮濕,因此便發芽了。
  拿來刻苦熬夜的豆子長出了新芽,原來,命運不是一成下變,也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展開另一段生命。
  既然確定了彼此的情意,她整個心情都放晴了。即使她不再外出,他也因養傷而不克進宮,但在這不見面的日子裏,她反而更加期待著下輩子約定實現的那一天。
  她和他已死過一次,現在就是下輩子,很多上輩子不敢做的事,這回她一定要昂首挺胸、排除萬難,勇敢地掌控自己的命運之舵。
  不過,做人還是要有良心的啦。她絕不會兩腿一伸,拍拍屁股走人了事,這也是他要她「把該做的事做完」的理由。嘿!阿驥果然很懂她啊,瞭解她是這麼一個善體人意的好姑娘﹍﹍
  「娘娘,好久沒看妳笑得這麼開心了。」管太后微笑道。
  「是嗎?」談豆豆捧起自己的臉蛋,微感臊熱,不知臉紅了沒哦?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娘娘以後一定長命百歲。」
  「管姐姐,謝謝妳。」她去拉管姐姐的手,既歡喜她的祝福,又歉然地道:「前一陣子,很多事情麻煩妳了。」
  她出宮失蹤、跌落大江、待在定王府三日,在在牽連甚廣,即使阿融、端木驊、端木騮想盡方法封鎖消息,但她回宮後大病一場,後宮諸事停擺,勞煩了管姐姐代為分擔主持,她委實過意下去。
  這也是她遲遲無法跟管姐姐提出「離家出走」一事的原因,總覺得突然將一個重擔子丟了過去,不是她的作風,她得慢慢來呀﹍﹍
  「阿融跟我說了妳和平王爺的事了。」
  「嚇!」談豆豆才在思考要如何委婉說明,突然聽到管姐姐這麼一說,臉上頓時臊熱得浮起雨朵濃濃的紅雲。
  「今天天氣很好,妳病剛好,出來走走散心很舒服。」管太后望著前頭的一座宮殿。「咱進去看看吧。」
  談豆豆一看,什麼時候逛到神和殿來了?這裏擺放端木家歷代先祖畫像,難道管姐姐帶她來這兒,就是想在祖先面前管教她?
  「當上太后後,權力突然變得好大。」管太后摒退隨侍宮女,只牽著她的手進殿。「我以前不能進來的地方,現在隨時可以進來。娘娘,妳大概不知道,我很喜歡來這兒呢。」
  「咦?」研究人物畫像的技巧嗎?
  談豆豆望向掛了滿牆的一張張皇帝皇后畫像,只覺得畫技實在有夠差了。先下說每一個人都擺同樣一個姿勢,板著同一種表情,甚至禮服的顏色花樣也一模一樣,那乾脆描了衣服,套上不同臉孔就好了嘛。
  每個人進了這座皇城,便被塑造成一個模子出來的臉相,甚至心境行為也得是一個樣子,她已經受夠了,慶幸自己再也不會變成這樣了。
  「娘娘,妳看。」管太后也在看畫像。「不管他們生前感情好不好,只因為一個是帝,一個是後,就得擺在一起,將來妳也會放在這裏。」
  「不要!」談豆豆直覺就喊了出來。先帝畫像旁邊,已經有兩個死去的皇后,她一個也不識,她才不想跟這些鬼魂吃醋打架呢。
  「姐姐倒是很想放在這裏。」管太后黯然地望著先帝的畫像。
  「管姐姐,妳可以的。」談豆豆放柔聲音,知她又在想念先帝了。「姐姐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按禮妳的品位也是先帝的皇后。呵,別說我觸黴頭喔,姐姐不如先去畫一張美美的畫像,等百年之後,掛在這裏多漂亮啊,將三百年以來的皇后都比下去了。」
  「生不能相守,死倒是在一起了。」管太后輕輕按去了眼角淚珠,恢復笑容道:「娘娘,妳就是這樣討人喜歡,說話總能讓人開心。」
  「姐姐,我想求妳一件事。」談豆豆終於說出了口。
  「妳剛剛說了,不想將畫像擺在這裏。姐姐明白,妳心裏擱著他。」
  談豆豆一震!是該說明白了,卻還是不知從何說起。
  兩人走出了神和殿,仿佛離開了陰暗的幽冥世界,重新回到人間。
  藍天晴朗,樹上黃鵬啼唱,一隻啁啾飛起,另一隻也展翅追去,從這一棵樹飛到那一棵樹的枝頭,繼續高聲歡唱。
  「娘娘,妳好像是飛在天空的小鳥,住不慣這個金籠子的。」管太后的視線從高高的枝頭移回眼前清麗純淨的容顏。「定王妃過來找我,她說她很中意一個姑娘,希望我能當個媒人給平王爺娶媳婦兒。」
  「誰呀?!」談豆豆大驚失色,可惡!十來天不見就變心了啊?
  「妳說平王爺心裏又擱著誰?」
  「啊!」談豆豆臉紅了。
  「每個朝臣都在猜測,到底是誰可以讓平王爺撇下出使的重責大任,跑到九曲湖跟人相偕投湖,幸而被大浪衝到大江給救了起來﹍﹍」
  「投、投、投﹍﹍投湖?!」談豆豆瞠大圓眸,不得不打岔。
  「唉,娘娘,天無絕人之路,別往死裏鑽啊。」管太后憐嘆一聲。
  「我沒要投水啊!」談豆豆差點倒地不起,這是哪門子的謠言?
  「妳不是因為平王爺離開,想不開跑去投水嗎?」管太后問道。「然後平王爺知道了,也跑去九曲湖,跟妳一起投湖殉情嗎?」
  「這﹍﹍」嗚嗚!天大的誤會啦,談豆豆欲哭無淚。
  於是乎,她拉了管姐姐,找了一處僻靜的亭子坐下,細說從頭。
  「原來如此。」管太后笑得流淚。「怎會誤會成這樣?定王妃很著急,阿融也很著急,很怕你們又要殉情。」
  「我才不跟他殉情!要嘛就一起好好活下去。」談豆豆志氣高昂,頓了一頓,終於下定決心道:「管姐姐,我要出宮。」
  「是時候了。」管太后摸摸她的嫣紅臉蛋,感嘆地道:「妳不要姐姐了,將這麼大的後宮扔給了我。」
  「姐姐,我––」談豆豆眼眸微濕。
  「人呀,還是自私些吧。」管太后露出釋懷的笑容。「說實話,如果妳是先帝寵愛的妃子,即使妳這麼貼心,又常常幫我,我懷疑能不能將妳當成妹妹、甚至女兒一樣看待。」
  「姐姐﹍﹍」或許她該感謝先帝病得好、死得好吧。
  「姐姐佩服妳,敢做自己想做的事。」管太后望向神和殿的飛簷琉瓦,笑意迷蒙。「我一輩子在這兒,死也在這兒,就跟著萬歲爺了。」
  每個女人心裏都有一個她的最愛;最愛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談豆豆撫向自己的胸口,怦怦怦,那裏住著一個英挺又霸氣的男人,正在用力擂擊她的心髒。
  大風起兮雲飛揚。她逸出柔笑,很快地,她就要乘風歸去他那裏了。

  ***  ***

  懷著歡喜感恩的心情,談豆豆回到了寧壽宮。
  「小豆子,妳可回來了。」談圖禹等在宮外,神色焦慮。
  「爹,你怎麼來了?」談豆豆驚訝地趕去扶爹,問道:「這時候不是該教皇帝功課嗎?」
  「皇上告假,我就趕過來看妳。」
  「皇帝怎麼不認真念書了?」談豆豆叉起腰。「真是的!沒有王兄嚴格督促,這孩子就散漫了,平王爺不可能一輩子盯著他的。」
  「嚇!」談圖禹睜大了眼,驚道:「小豆子,妳是說,平王爺會走?!」
  「當然會走啊。」談豆豆笑了。
  呵!他跟她說過東西南北的好風光,她說什麼也得揪住他,要他帶她游歷四方,遍覽奇風異俗,親自走過從前作夢才能到達的地方。
  「妳會跟他一起走?」談圖禹又問。
  「是的。」是該跟爹講明瞭。
  「小豆子。」談圖禹憂愁地道:「雖然你們的事驚世駭俗,但爹可以理解,天下沒什麼事不能解決的。」
  談豆豆突然明白了,用力一拍額頭,清脆響亮,好笑地道:「我猜,是定王爺跑去跟你說我們投水殉情嗎?」
  「他很擔心,要我過來勸妳﹍﹍」
  「爹啊!」
  於是乎,談豆豆拉了爹,進到寧壽宮正殿,找個角落,擺了兩張凳子,仔仔細細地細說從頭。
  「是這樣?」談圖禹也笑了,猛捶自己的老腦袋。
  「這對寶貝的定王爺定王妃啊﹍﹍」一想到那是她未來的公婆,談豆豆脹紅了臉,低下頭來捏裙子。
  談圖禹凝望女兒羞澀的笑容,感慨萬千。打十二歲起,這孩子就生活在驚惶不定之中,誠如仙娥所言,她從未真正展露笑靨,直到那個男人走進了她的心底,她便有如受春雨滋潤,像一朵大紅花似地燦爛盛開了。
  「小豆子,」他堅定地道:「爹不知妳打算怎麼做,但不管妳的決定如何,爹就算丟了官、不要命了,也要支持妳。」
  「爹,沒那麼嚴重啦。我是怕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爹沒那麼脆弱。」談圖禹由衷地道:「爹想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可以疼妳愛妳的女婿。小豆子,爹要妳幸福快樂。」
  「爹,女兒超生了。」談豆豆含淚道。
  「平王爺對妳真好,愛屋及烏,他對爹也很好啊。」
  「他老愛嚇你,又沒給你升官加俸,哪里對你好了。」即使談豆豆明白是端木驥讓爹徹底定出過去的陰霾,但還是改不了損他的習慣。「別被他騙了,他就是會利用人出來賣命。」
  「他是用心。」談圖禹高興得哭了。「天朝有這樣的人才,乃是國之大幸:妳有這樣的夫婿,爹放心,放心了啊!」
  談豆豆也是開心地不斷抹淚;她且不管端木驥是不是人才,幾位老人家如此關愛他們,她當然更要好好活下去,用力孝順他們了。

  ***  ***

  老人家關心這一對投水的苦命鴛鴦,少年家也很關心。
  同一時候,定王府裏,端木驊、端木騮、端木融三人憂心忡忡。
  「大哥過得挺快活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拄著拐杖到處散步,累了就隨便一躺,看書打瞌睡,晚上還會跟家仆玩骰子,簡直是轉性了。」
  端木騮敘述大哥的種種怪異行徑,說到最後,還起了雞皮疙瘩。
  「以前別說他在宮裏忙政事,」端木驊也擰著眉頭道:「就算在家裏,也是悶在房間看經世治國的典籍,或是寫下隔天早朝的重要政策綱領;我夜裏回府,他還會問宮裏有什麼事,現在卻是完全不聞不問。」
  「二哥,聽說他連朝服都扔了?」端木融下了早朝就微服過來,一得到點頭的答案,也擔憂地道:「哎呀,事情不是嚴重到非跳水不可嘛。」
  「阿融,他愛上了先帝的老婆,你的娘。」端木騮的語氣很嚴重。
  「娘娘不是父皇的老婆。」端木融答得乾脆。「我將娘娘當作是娘、是姐姐、是甯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但就是沒將她當作是父皇的妻子。他們從來沒碰過面、沒講過話,誰也不認識誰;她就好像是一隻突然被丟進後宮裏的小母雞,整天在宮裏打轉,咕咕亂啼;我總是覺得,有一天她會長出一對翅膀,拍拍就飛出去了。」
  雖然比喻怪怪的,但端木驊和端木騮卻是心有戚戚焉。
  「我很希望娘娘和大哥在一起。」端木融又道。
  對他而言,故去的父皇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威嚴父親,他渴望親炙親情,承歡膝下盡孝,但父皇卻總是站得遠遠地看他,父子感情淡薄得令他夜裏暗自垂淚。他都離父皇那麼遠了,更何況是空有名分的娘娘。
  逝者已矣。生前既無情無緣,死後又何必牽絆?娘娘如母,長兄如父,他們對他的關愛遠遠大過於生他的父皇,于感情、於現實都更像是他的親人,他願他們幸福。
  「大哥這幾日有空就整理書房,送我一堆書,叫我多念著點。」端木騮又開始憂愁了。「阿融,你大概過幾天也會收到他送你的書。」
  「我看他在整理衣服,櫃子裏收拾得整整齊齊,還紮了包袱。」端木驊的眉頭鎖得打結了。
  端木融驚道:「該不會收拾妥當了,然後去––」
  殉情?!
  三入神色一凜,開始討論。
  「我們還是趕快將娘娘弄出來吧,以免夜長夢多。」
  「怎麼弄?」
  「發布死訊,從此讓皇太后消失人間。」
  「嗚,二哥你怎麼講得好像要殺人滅口?」端木融冷颼颼的。
  「那是不是得准備吃了像是死掉的藥方,好蒙過太醫和女官?」
  「不用那麼麻煩。要娘娘直接出宮就是了,但該做的事不能少。」
  「是啊,得挑棺木,佈置靈堂,還得舉喪﹍﹍」
  「這有禮官負責,我們只需注意『屍體』這個環節就好。」
  「那該用什麼死因呢?」
  「聽說娘娘剛被撈上來的時候,嘴巴又紅又腫,莫不是讓大江裏的蝦蟹螫了?那就是中毒了。」
  「中毒不好,外頭會胡亂揣測。反正她一直病著,就是風寒吧。」
  「太醫竟然醫不好風寒,這有損他們的信譽耶。」
  「那就是娘娘體弱,加上後宮操勞,積郁成疾,就一病不起了。」
  「嗚,娘娘要走了,我好傷心。」端木融畢竟還是難舍娘娘。
  「該走的還是得走,人生無常啊。」端木騮拍拍小弟的肩頭。
  「我去找談大人說明,免得他承受不起。」端木驊道。
  三人作鳥獸散,沒人留意到那個日上三竿才起床的端木驥。
  悠閑「養病」的端木驥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來;他左小腿斷了,雖然行走不便,但他還是努力地鍛煉身體,准備迎接未來每一夜的挑戰。
  想到那顆小豆子,他眉眼就聚滿了笑意,真是好想她。
  在沙洲還沒吻過癮呢。不過,他會耐心等待的,等她送上門的那天,他會將以前的、沙洲上的、還有這段期間所積貯下來的吻統統送給她。
  「阿銘,三位爺匆匆忙忙的幹什麼?」他抓了一個家仆過來。
  「回大爺,三爺陪皇上回宮,二爺要去找談大人。」
  「二爺找談大人做什麼?」
  「啊!好像﹍﹍小的沒聽清楚。」阿銘捧穩了收拾好的茶盤。「好像是宮裏有個娘娘中毒死掉了,皇上很傷心,跑來找兩位爺哭訴。」
  「哪個娘娘?!」端木驥駭然大震。
  「小的沒聽到,可小的聽到二爺怕談大人受不了刺激﹍﹍大爺!大爺!您別跑步啊!」阿銘驚訝大叫,不知該不該扔了茶盤去扶大爺。
  哇!大爺斷了腿還跑得這麼快﹍﹍碰!山崩了,不,大爺跌倒了。
  嗚嗚,不管這套名貴瓷杯了,快去救大爺了。

  ***    ***

  太遲了!
  皇帝端木融震駭地站在寢宮門前,看著寶貴伏在床邊哭泣。
  「娘娘,妳好狠!說走就走,都不理寶貴了!」
  寶貴拚命搖著床上那個動也不動的身體,情緒似乎就要崩潰了,哭著哭著,她又是哇地一聲,撲上去「撫屍」痛哭。
  「娘娘啊!妳不能走,妳走了寶貴怎麼辦哇?!」
  天朝皇太后躺在床上,雙手十指交握胸前,臉上蒙了一塊繡花帕子。
  真的殉情了?!端木融顫抖地扶住門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由定王府回來,等不及吃飯就興匆匆跑來寧壽宮,打算告知娘娘他和二哥、三哥共同擬定的天衣無縫詐死計畫;來到宮門前,看門太監不在,大概是吃飯偷懶去了,他便吩咐阿順代為守門,自己跑了進來,卻是到處找不到娘娘,隱約聽到寢宮這邊有異聲,便大膽摸了過來,誰知﹍﹍
  「娘娘啊!」他撲上前,一跤跪倒床前,眼淚就進了出來。
  「嚇!皇上?!」寶貴嚇了一跳,慌忙捏了捏床上屍體的小手。
  「娘娘啊!妳怎麼就去了啊!」端木融哀慟得槌胸頓足,大聲嚎哭。「妳為什麼一心求死啊!我們都在幫妳想辦法了,妳卻這樣走了?!就算妳狠心扔得下阿融,又怎狠心扔下大哥啊﹍﹍嗚嗚,我知道,大哥很快就要隨妳而去了,嗚嗚哇!不行呀,我不要妳沒了,大哥也沒了﹍﹍」
  「走開!」
  哭得昏天暗地的皇帝突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推開,他跌坐在地,一看是臉色凝重悲痛的大哥,心頭一緊,哭得更大聲了。
  咚!寶貴立刻跳下床。這回不用王爺趕,為了留住這條小命,她得逃得越遠越好。
  端木驟和端木餾震驚地站在門邊,雖不明白滿臉鼻涕眼淚的寶貴為什麼跑掉,但他們無暇他顧,他們聽說「刺客」又跑進宮了,便隨後趕來,卻沒想到竟是來見娘娘最後一面。
  「豆豆!」
  端木驥痛心叫喚,扔掉拐杖,幾乎站立不穩的身子就坐到了床上。
  怎麼會這樣?!他的心緊絞得幾欲繃裂,兩人不是默契良好嗎?她回宮處理事情,他等她,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他們還有好多話沒說完,他還要給她很多很多的吻﹍﹍
  那張誘人菱唇就掩在繡花帕子下,回首往事,歷歷在目,她這張小嘴總愛喋喋不休跟他鬥嘴,吻起來卻又甜蜜得令他心醉神馳,如今還會再開啟,甜甜地,或是緊張地,抑或凶巴巴地喚他一聲阿驥嗎?
  「豆豆,豆豆!」他顫抖地揭開帕子,無助地喚她。
  依然是黛眉紅唇,長長的睫毛掩住那對靈活的大眼,面容栩栩如生,兩道清亮濕潤的淚痕猶垂掛在那紅撲撲的粉靨上。
  才剛死去沒多久啊!他心如錐刺,伸掌撫上了她的淚痕,柔柔地為她拭淚,滿腔心痛的熱淚也不可抑遏地流下。
  「豆豆,為什麼不等我呢?天哪!怎麼會中毒了?妳哭,是因為還沒活夠,不甘心離去嗎﹍﹍」
  就在他哀傷欲絕地泣訴時,那濡濕的羽睫輕顫了一下,端木驥一愣!他沒看錯,她的眼角又滑下了一串嶄新的淚水,美好的唇角也輕輕抿著,當然了,他沒錯過她交迭的十指正在用力按下輕微起伏的胸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悲痛的眸光很快轉為幽沉,臉上流到一半的淚水還是任它流下,正在溫柔撫拭她嫩頰的指掌轉了方向,很惡劣地拿手指捏住她小巧的圓圓鼻頭。
  一,二,三,四,五﹍﹍他在心裏默默數著,凝看她的眼睫。
  「端木驥!我被你捏死了啦!」數到九,美眸倏忽張開,伸手便推開了他的大手,破口大罵道:「我死了你去哪里找老婆?!」
  「妳這口氣還真長,果然有學游水的能耐。」他涼涼地道:「我會教妳游水,省得哪天又跌進水裏,就不會累得我頭破血流去救妳了。」
  「放心,我會先拉你一起下水,你不救也得救。」
  死屍復活了?!端木融端木驊端木餾瞪大了六隻紅紅的眼睛。
  「妳他奶奶的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端木驥冒火了。
  「我﹍﹍」談豆豆很不習慣她躺著看他的姿勢,慌張地坐了起來,解釋道:「管姐姐和爹已經明白我的想法,可我不能說出宮就出宮,就要寶貴演練一下,假裝我死了,她要哭得很傷心﹍﹍」
  「寶貴呢?!」端木驥吼道。
  拋棄主子的丫頭早就逃之夭夭了,談豆豆也很想逃,但她沒把握逃得過堵在床前的巨大肉牆。
  「端木驊!端木騮!」端木驥繼續吼道:「你們兩個給我過來!為什麼說娘娘中毒死了?!」
  「我們沒說。」端木驊冷著臉,鎮定地道:「我們也是在幫大哥和娘娘解決難題,你自己聽訛了也沒辦法。」
  「不用你們多事!」
  「好心被雷打了。」端木騮咕噥一聲。
  「端木融!」端木驥炮火不歇,又轉向呆坐地上的皇帝。「你身為皇帝,卻是舉止輕浮,不察真相,若這是一樁奸臣誣陷事件,你豈不輕易被蒙蔽,害了忠良,壞了朝政?!」
  「嗚嗚,那不一樣啊。」端木融膽怯地道:「娘娘都死在這邊了﹍﹍」
  「誰說她死了?!你眼睛那麼大,不會看嗎?不會用手試試她有沒有呼吸嗎?!不會叫太醫來救人嗎?!你當皇帝的聰明腦袋搬哪里去了?!」
  「大哥英明,朕無條件禪讓皇位給你。」
  「皇位可以這樣讓來讓去嗎?!」端木驥大發雷霆,訓個沒完沒了。「你最好給我坐穩龍椅,別一天到晚要我幫天朝擦屁股補牆壁,我要是再為朝廷賣命下去,至少短命二十年!」
  「好了啦,阿融是真情流露嘛。」談豆豆推開一團火也似的端木驥,拿了剛才蓋臉的繡花帕子,傾身遞了過去,笑道:「阿融,別哭了,擦擦臉。」
  「別拿妳的,拿我的。」端木驥擋住她的手,往懷裏掏出一條巾子往下扔,才飄了一半,又趕快撈回來。
  「幹嘛又不給阿融?皇帝掛著鼻涕很難看的耶。」談豆豆去搶他的巾子。「咦?怎麼也是繡花帖子﹍﹍端木驥!」她叉了腰,杏眼圓睜。「原來你都是花言巧語,家裏養了小妾還來欺騙我的感情!」
  「誰說我養小妾了?」端木驥一見那驀然紅了的眼圈,整個人就氣短了,急道:「端木驊、端木騮,你們快跟豆豆說,我沒養小妾。」
  「快逃!」
  趁著他們吵起來,端木驊和端木餾才不管大哥的死活,一人一邊挾住阿融弟弟的胳膊,忠肝義膽,碧血丹心,勇敢地「救駕」逃走了。
  「端木驊!端木騮!端木融!統統給本王回來!」
  端木驥想追,無奈腿傷不便,拐杖又被他扔到旁邊地上,只得惱怒地重重往床板捶下,轉過臉,卻見他的小豆子正在低頭啜泣。
  「豆豆,妳不要誤會﹍﹍」他慌了。
  「這是我的帕子,以前讓你丟在騎射場的,你撿回來了?」
  談豆豆抬起臉,綻開亮麗的笑靨,眼眸水光動人。
  芙蓉如面,柳如眉,雨浥新荷冉冉香,她是一株初初沾潤春雨的亭串蓮花,散發出清淡香氣﹍﹍老天!他的風花雪月情懷又來了。
  端木驥目光柔了,卻還是帶著僵硬的語氣道:「我怎知道是誰的。風吹到我的腳下,我瞧著還可以將就擦灰塵、抹桌子,就撿起來了。」
  「你一定是想我,才帶在身邊嘍?」
  「誰不帶條帕子在身邊?」
  「你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的?」她嬌滴滴地問。
  「不知道。」他鐵錚錚地答。
  談豆豆笑得好開心!她拿帕子蒙住指頭,輕輕點在他的淚痕上。「你剛剛哭了,你很傷心啊﹍﹍」
  「大家都誤會了,妳還不快快醒來?」他很不悅地道。
  「起初,我和寶貴只是鬧著玩:後來寶貴真的哭了,我躺在帕子下麵,想到這丫頭的好,也哭了。阿融來了就哭,我本來要爬起來,聽到他的話,我又哭了;然後你又來了,你也哭,又惹得我眼淚流個不停。」
  「以後別玩這種嚇死人的遊戲了。」他嘆口氣,摸摸她的臉。
  「是你要我詐死的啊。」她揉了揉鼻子,吸吸氣,瞪了一眼。「哼,想不到差點窒息而死。」
  「補點氣給妳。」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就要親她。
  「等等,這是太后宮喔。」她拿軟軟的掌心擋住他的嘴,微笑道:「再忍耐一點﹍﹍再一個月吧,我就會送上門去。」
  「一個月?」他將怨氣吐在她的手裏。
  「人總不能說死就死嘛,我得慢慢生病,還要交代管姐姐很多事情。一個月啦,你好好回去修身養性。」
  「我幹嘛修身養性?」
  「瞧,大家這麼關心我們,你只顧著罵阿融,也不看看你也是不察真相,變得跟我一樣,受到一點刺激就氣得亂跳。我說呀,這是深沉得讓人摸不清底細的平王爺嗎?」
  「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豆者跳。」端木驥還是放肆地深深吻了她的手心,再緊緊握住,凝眸這張喜怒哀樂皆令他動心的嬌媚臉蛋,鄭重地道:「一個月。妳一個月不來,我就進宮劫妳。」
  「一個月,你要佈置好新房。」
  四目相對,談豆豆也握緊那雙厚實溫暖的大掌,從此,她不用再抱著單薄的袍子,而是擁有實實在在的幸福了。

  ***  **

  一個月後,蓮花盛開的仲夏夜裏,皇太后談氏因染風寒,加之以主持後宮過度操勞,久病不愈,薨逝寧壽宮,得年十九歲。
  皇帝遵其生前遺囑,以不影響老百姓為原則,不發喪,一切從簡,家祭為主,七天之內,就送進皇家墓園,與歷代妃嬪靜靜地長眠地下。
  皇帝為其上了「甯喜皇太后」謚號,朝臣們覺得這謚號很詭異,甚至有點不倫不類。「甯」嘛,就是太后過去的甯妃封號,可「喜」嘛,人都死了,還歡喜什麼呀?
  但此謚號出自皇上師傅兼太后老父談圖禹的手筆,老人懷念女兒,大概有其深奧晦澀的典故,他們沒有談師傅的學問,就別亂問泄了底了。
  再一個月,落水重傷的平王爺離開京城,被送往南方不知名的隱密鄉下靜養。皇帝端木融擺脫輔政王爺的箝制,正式親政,一樣將天朝領導得有聲有色,以其親民的作風搏得老百姓的愛戴景仰。
  後來,民間有個傳說,平王爺愛上一個小太監,但這段戀情過於驚世駭俗,無法善終;就在平王爺含淚出使南海國那一天,小太監投九曲湖自盡,平王爺趕往救人,兩人被連日來的大雨衝入大江,幸得禁衛軍統領端木驊救起,但平王爺卻被流木撞成白癡,小太監最後也不知所終。
  宮中也有傳言,平王爺幾度往赴寧壽宮,對皇太后出言不遜,為的就是這位宮裏的小豆子公公。但曾經待過寧壽宮的太監信誓旦旦地說,沒有小豆子公公此人;而兵船上的水兵記得救起的那個少年,面貌清秀,聲音尖銳,神情悲傷,可見得就是這位傳說中的小公公,至於是不是叫做小豆子,很多人深信,這只是一個化名罷了。
  至於小公公哪里去了?更有人考證,有極大的可能是讓已晉升為龍廷大將軍的端木驊殺了,目的就是維護天朝端木家族的門風。
  宮廷這邊的傳言更聳動。宮女傳說,談太后不是病死,而是被平王爺和小公公氣死的。太后年紀雖小,卻足以後宮為己任,戮力整治,短短兩年就一改後宮驕奢風氣;而以其注重皇帝教養的作風而言,她又怎能容忍平王爺和小公公的姦情呢?她屢勸不聽,就氣出病來了。
  唉,可憐的小太后,生前不得入侍先帝,死了畫像也進不了神和殿,更別說棺木不是抬進先帝陵寢,而是被孤伶伶地扔到皇家墓園,跟那些哀怨的女人亡靈一起吹冷風。
  外頭傳說這都是管太后妒心所致,但據後宮可靠消息來源,錯了!錯得離譜了!原來這也是小太后的遺願。她自認未能侍奉先帝,虛占皇后太后之尊,又以入宮僅僅兩年餘的日子,實在無德享受死後殊榮,故請薄葬即可。皇帝和管太后哀慟難舍之餘,只得遵其遺言,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許多文人雅士聽了小太后的坎坷身世,莫不一掬同情之淚,憐嘆她紅顏薄命,為她寫下了不少哀感頑艷的悼亡詩文。
  流言傳來傳去,有如雨後的大江浪湧,驚濤裂岸;然而浪退之後,江水東流,就將那傳言衝進了浩瀚大海,成為歷史浪潮中的一則傳奇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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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孝皇帝端木融前傳

  《端木驥口述,談豆豆記錄,黃小戎含淚校訂》

  天朝唯一的皇子端木融滿周歲了。
  皇室向來有為皇子舉辦「抓周」的習俗。吉時到,皇帝率皇后及諸宮娘娘們圍坐在百花殿,一個個拿眼直瞧坐在地毯上的小娃娃。
  圓滾滾的小阿融笑呵呵地,眨著一對滴溜溜的大眼睛,不明白這麼多大人為什麼不笑也不說話,更沒人跟他玩,真是好無趣喔。
  皇子生母裕妃管娘娘神情緊張,攢在手裏的錦帖已經皺成一團。
  地毯上散放了銀弓、木劍、玉杖、文房四寶、金銀元寶、龍鳳玉佩、金印,不管小娃娃抓了哪一樣東西,象徵的皆是光明前景和榮華富貴。小娃兒不懂,大人也不會太認真,純粹將抓周當作是一場遊戲。
  但此次之所以大張旗鼓抓周,歸根究柢,還是端木融的唯一皇子身分;因為後妃們再生不出男孩,將來他就是太子、是皇帝了。
  百花殿中眾人各有心思,就連皇帝的表情也是極為嚴肅。
  小阿融忽然注意到地上那堆亮晶晶的事物,他大眼綻出興奮的光芒,立刻手腳並用爬呀爬,圓圓的小手掌噗噗地打在地上,像一隻小狗似地爬了過去,小嘴呵呵哈哈地張開,淌下了一縷口水。
  「嗟。」皇帝皺起眉頭。
  「真是難看啊。」皇后察覺皇帝的反應,馬上扇風點火。「明明是一歲娃,怎麼還像三個月的小嬰兒流口水呀?」
  「臣妾實在不相信他已經一歲了。」賢妃擰著嘴角道:「臣妾的十公主一歲就會走路了,他是皇子耶,竟然只會爬。」
  「對喔。」諸妃們也交頭接耳,酸溜溜地道:「就算不會走,好歹也會站,可瞧他不是爬就是坐,恐怕骨頭長得不好喔。」
  「唉!什麼娘生什麼娃嘛,就算是男娃兒又怎樣?恐怕是肚子裏帶來的壞底子。」
  「妳們也別說得太刻薄啦。娃兒身子差,慢慢補回來就是了。可瞧瞧他那副傻笑的呆樣,哪有一點萬歲爺的英氣呀。」
  諸妃妳一言、我一語,說得管娘娘臉色慘白。她不期待阿融當太子,她只願愛兒好好在宮中長大,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他准備抓了!」一個妃子叫道。
  小阿融爬到那堆吉祥物前,突然停下動作,興奮的表情僵住,笑呵呵的小嘴癟了下去,晶亮的黑眼很快蓄滿眼淚,轉為驚恐神色。
  「嗚哇!」他放聲大哭,拚命往回爬。
  「怎麼了?他竟然一樣也不抓?!」眾人驚道。
  「嗚嗚!」小阿融爬得好快,一下子就爬到父皇面前,仰起小臉,他知道這個大人不久前才抱過他,他怕怕,他要他抱啊。
  皇帝瞪眼看他,縮回龍袍下的雙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嗚嗚!」好凶的臉!小阿融哭得更大聲,一路爬過了皇后、妃子們的裙腳,卻是沒有人抱他,也沒有人哄他,他爬得好累,每次一仰臉,就看到一張凶巴巴的臉孔,嗚嗚哇!嚇死人了!
  「小爺乖乖喔。」乳母蹲了下去,微笑伸手要去抱他。
  「嗚嗚嚇!」不要!不要!壞人來了,嗚嗚!他爬不動了。對了,他知道前面有一個叫做娘的,只有她才會抱他親他哄他,他要娘啊!
  噗噗噗!小手掌一路爬了過去,仰頭一看,娘在哭呢。嗚嗚,他馬上抱住娘的腳,手腳並用爬上娘的膝頭,鑽到那軟軟的懷抱裏。
  「嗚嗚嗚。」這裏最舒服了,沒有壞人會打他了。
  「唉呀!」皇后重重地嘆氣。「皇子不抓周,倒去抓奶子了。」
  「看來他這輩子只會睡在溫柔鄉裏了。」妃子搖頭道。
  「這怎麼成!未來的皇帝怎可以成天抱女人,不管國事。」
  「走!」皇帝驀地起身,轉頭就走。
  管娘娘既心疼又害怕,不斷地拍哄號啕大哭的小阿融,一面拿眼瞧萬歲爺,期待他能回頭多看兒子一眼。
  皇帝果然回頭了,卻是撇下冷酷的命令。
  「撤了他的皇子乳母太監用度,朕沒有這種笨兒子!」
  管娘娘抱緊啼哭的兒子,震驚地流下眼淚,後妃們投來譏刺的目光,不屑地哼了幾聲,趾高氣昂跟著皇帝出去了。
  百花殿外,三個少年躲在窗下看完這場荒謬的抓周禮。
  「果然如此。」十五歲的端木驥直起身子,少年老成的瞳眸極為深沉,想到了一個時辰前他們兄弟不小心聽到的對話﹍﹍
  「妳敢保證小娃兒什麼都不會抓?」
  「回稟皇后娘娘。」乳母很有自信地道:「小的平常將這些事物擺在皇子面前,只要他去抓,就打他一下,小的反復試過了,他不敢抓的。」
  「很好。妳也還沒教他走路吧?」
  「其實皇子可以扶著椅子走了,但只要他一站起來,小的就打他一下,現在他也不敢走了。」
  「做得非常好。」皇后咬牙切齒地道:「本宮就不信生不出兒子。都不能讓賢妃淑妃她們搶先了,又怎能眼睜睜看著老宮女的兒子當太子!」
  混亂、汙穢、齷齪的後宮!可憐的小堂弟!那胖胖的稚嫩小身子被打了幾千下了吧。
  端木驥向來有一個原則––要引人注目就要有本事,沒本事就要低調;可惜的是,小堂弟與生俱來的身分沒辦法低調,一出生就樹立敵人。
  「阿驊,剛才大哥說的話還記得嗎?進去跟裕妃說。」
  「你自己不會去!」端木驊不理他。
  「阿餾,你去。」
  「是。」十歲的端木騮跑進百花殿,站定在管娘娘面前。
  「管娘娘,妳別難過。」這句話是多的,端木騮瞄了一眼窗外的大哥,趕忙說道:「要阿融好好活下去的話,裝得越笨越好喔。」
  「你是誰?」管娘娘含淚問道。
  「我是他三哥。」端木騮拉開笑容,摸摸小娃兒的頭發。
  「你是定王爺的兒子?」
  「我走了。」
  「越笨越好?」管娘娘神情迷惘,又抱著愛兒淚流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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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後,端木融三歲,皇帝壽宴當天。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小阿融嘟噥著小嘴,誦念他從宮女那兒聽來的詩。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他聽一遍就會念了,准備待會兒念給父皇聽。
  今天是父皇的生日,娘很早就起床梳妝打扮,幫他穿上漂亮的小禮服,帶他一起來向父皇祝壽。娘說要過去安排傳喚,叫他在外頭乖乖地等著。
  「嘻嘻,花落知多少!」
  頭上突然飄落了好多花瓣,他驚喜地抬頭,就看到一個笑嘻嘻的大娘娘朝他丟花朵,他伸手去接,突然讓大娘娘用力握住了。
  「痛!」他轉為害怕,小手怎樣也掙不開大娘娘的雞爪。
  「你是男娃娃?!」大娘娘臉色變得猙獰,朝他尖叫道:「後宮怎會有男娃娃?!不可能的!只有本宮才生得出兒子!你看仔細了,這就是太子!」
  噗!一個大枕頭往他小臉蓋下來,他被那強大的力道給推得跌倒了。
  「福貴人在這裏!」幾個身強力壯的宮女跑過來。「快拉她走!」
  「我不走!我不走!」福貴人抓著枕頭,哭叫道:「萬歲爺過生日,臣妾要向萬歲爺祝壽,臣妾還要為萬歲爺生很多很多兒子﹍﹍」
  小阿融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讓恐怖的鬼娘娘嚇到了。
  「嗚嗚!」他放聲大哭,努力地想要撐起小身子。
  「你哭什麼?」一雙大手將他抱了起來。
  「嗚,大哥哥,有一個鬼娘娘﹍﹍」他哭著指向大娘娘被架定的方向,忽然發現袖子髒了,再低頭一看,他漂亮的小禮服也沾上了泥土。
  他好慌張,又哭道:「阿融穿漂亮衣服,要跟父皇拜壽,髒髒了。」
  「髒了我也不能幫你洗。」大哥哥的聲音很冷。
  「嗚,娘縫的,阿融看娘一針一針縫的﹍﹍」
  「只是一點灰塵,髒了拍拍就好。」大哥哥將他放了下來,蹲在旁邊拿大手輕輕揮著他的小身子,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嗚嗚,鬼娘娘的花。」他舉起小手裏的花朵,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丟了吧。」大手正在拍他的小屁股。
  「阿融?!」管娘娘趕了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臣拜見裕妃娘娘。」
  「你是?」管娘娘驚疑地望著這位英俊的年輕人。
  「鎮邊大將軍端木驥。」
  「啊!是你!」天朝最年輕的十七歲將軍,阿融的大堂哥!
  她趕緊抱過了阿融。任誰都清楚,若沒有了阿融,端木驥極有可能是皇位的繼承人,或許就像宮裏有利害關系的後妃一樣,他也是討厭她的小阿融,這才會嫌阿融調皮,打阿融的屁股吧。
  「阿融別哭了喔,娘帶你去見父皇﹍﹍」
  「娘娘,萬歲爺說您和皇子不用過去了。」一個太監趕過來。
  「為什麼?」管娘娘臉色刷白,惶惑地道:「剛才公公您不是為臣妾排上晉見順序了嗎?」
  「不瞞裕妃娘娘,」太監很抱歉地道:「萬歲爺今天心情很好,不巧聽到皇子的哭聲,便壞了興致,舞伎正在跳舞都被趕下去了。」
  「是﹍﹍」管娘娘低下頭,吃力地咽下眼裏的淚珠。
  「娘,阿融跟父皇拜壽了。」小阿融開心地道:「春眠不覺曉﹍﹍」
  「阿融,娘帶你去禦膳房找好吃的果子。」
  「嗚!娘,阿融好想父皇﹍﹍嗚嗚!阿融要父皇啊﹍﹍」
  傷心的管娘娘抱走了小皇子,原先正要進宮拜壽的端木驥邁開腳步,看了鞋尖半晌,抬起頭,轉回來時路,回家去了。
  這就是「平王爺打皇帝屁股」的事件始末。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四月天 www.4yt.net 人間書館  平王后傳|《豆豆太后》|杜默雨|言情小說書庫|四月天人間書館
|| 四月天 言情小說 書庫 || 人間書館 || 杜默雨 《 豆豆太后 》 字體大小 大 中 小 顏色 - 平王后傳   平王爺從此逍遙自在,遊歷江湖,不再回歸天朝了嗎?
  非也。兩年後,撞壞頭的平王爺回來了,並且攜回一妻一子。
  慈慶宮外,兩個吵了三十幾年的老女人還在吵。
  「為什麼妳拿的是金戒指?」賢妃很不高興地道:「我拿的是玉戒指,難道管太后不知道金子比較值錢嗎?」
  「我才說呢,為什麼妳拿的是玉戒指?這是我最愛的羊脂白玉啊!」淑妃護恨地看著賢妃的指頭。
  「妳們兩個交換不就得了?」前方傳來一個嬌脆的聲音。
  「妳是誰?!」
  賢妃淑妃同時抬頭看去,前面站著笑咪咪的定王妃,她身邊還站著一個抱了娃娃的小姑娘,大膽插嘴說話的正是此人。
  賢妃淑妃正想指責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卻同時驚駭得花容失色。
  「嚇!好像,好像!簡直從墳墓爬出來了。」兩妃抖著聲音道。
  小太后蹦出來了!一樣的眉目,一樣的笑臉,所不同的是黑了些,臉上長了幾點大麻子,一頭長發編成十幾條串著彩珠的小辮子,身穿不知哪里的異族鮮艷服飾,手上掛著幾圈銀環,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十分悅耳。
  至於她抱著的小娃娃則是眨著一雙大眼,好奇地到處瞧看。
  「兩位娘娘好。」定王妃開心地介紹道:「這是臣妾的媳婦和孫子,帶他們過來向管太后問安。」
  「兩尾牛牛好。」小媳婦微笑問安,帶著明顯的外族口音。
  「喔。」賢妃吐了一口氣。「原來是平王爺帶回來的妻子啊。」
  「我說定王妃啊,」淑妃繼續打量小媳婦,搖頭道:「怎麼妳兒子娶了一個番邦女子?她讀過書嗎?懂禮節嗎?會刺繡嗎?這樣又怎能當平王爺的王妃,做我天朝皇室的一員呢?」
  賢妃也跟著嘆氣,神情哀憫。「定王妃,我看妳是不得已吧,平王爺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也替妳難過。他隨興睡了一個村姑,生了兒子,生米煮成熟飯,妳也只好接受了。」
  「不是啦﹍﹍」定王妃打哈哈。
  「怎會這麼像?」賢妃淑妃又繞著小媳婦打轉。
  「不不,她比小太后圓、黑、醜、笨﹍﹍唉,真是懷念啊。」
  「都死兩年了。也好啦,早死早超生,我都被她管怕了。」
  「要說管,管太后才會管呢。嚇,以前看她安安分分不愛說話,現在也是不愛說話,卻是直接下了懿旨辦事,我都沒機會反對呢。」
  「就是嘛。說賞賜戒指給咱們孫女,連挑都沒得挑﹍﹍咦?交換?」
  賢妃和淑妃對看一眼,再望向小媳婦,同時想到久遠的一件事。
  「唉,想當年,小太后也是要咱們換住處、改風水啊。」
  「從此咱兩個姐妹情深,情比石堅,有事總是聚在一塊兒商量。」
  「這都是小太后的功勞。有點想她了,咱找一天去給她上墳吧。」
  「呵呵,小娃娃真可愛,有像他爹喔。」賢妃淑妃總算注意到手舞足蹈的小娃娃了,若非小媳婦抱著,恐怕就蹦下來到處亂跳了。
  「哪像他爹啊。平王爺總是板著臉,笑起來就像准備殺人似地。」
  「咯咯咯!」小娃娃伸出小手,抹下兩位老妃子臉上厚厚的脂粉。
  「哎唷!要死了啦,趕快回宮補妝了。」賢妃淑妃趕忙掩住臉,匆忙地道:「定王妃,不跟妳聊了,下次去我們那邊坐坐。」
  「小魚調皮喔。」小媳婦綻出笑容,幫娃娃拍去手上脂粉。
  「小豆子,咱快去見妳最想念的管太后了。」定王妃眉開眼笑。
  「是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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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王府,招待親家的家宴。
  「大哥,你給他取這種名字,他長大會恨死你。」端木融又微服跑出來了。自從大哥回家後,他就好喜歡來定王府。
  「端木小魚,不好嗎?」端木驥冷哼一聲。「黃小戎公子?」
  「皇室子孫總得取個別具深義的好名字,像大哥二哥三哥都是好馬,我嘛和樂融融,可是小魚﹍﹍」端木融真想去撞牆。
  「他以後只要承襲我的爵位就好,不必像他老爹笨得出來為朝廷賣命,不需要取一個響當當的名字。」
  「大哥別忘了,萬一天朝皇帝有個三長兩短,該是誰來承襲帝位?」
  帝位向來是往下傳,萬一,是說萬一啦,阿融不當皇帝了,當然不太可能往上傳給三個堂哥,那麼往下傳的第一順位,就是﹍﹍
  「阿融!你趕快給我大婚生兒子!」端木驥抓狂了,猛搖皇帝。
  「不行啊,小葉才十三歲。」說到這,端木融又要徒呼負負了。
  「很多姑娘十三歲就﹍﹍」端木驥向妻子使個眼色。
  談豆豆正拉了顧小葉談心。只要阿融外出,就由小葉扮成少年侍從貼身保護,兩人形影不離,阿融走到哪,她當然跟到哪了。
  「小葉,妳初潮來了沒?」談豆豆小聲地問。
  「沒有。」還是一派孩子氣的顧小葉微微紅了臉。「我娘說啊,外婆家這邊的女孩子都要十五歲以後才來初潮的。」
  「那也沒辦法了。」談豆豆朝丈夫攤攤手,至少還要兩年哪。
  端木驥拿拳頭用力揉了揉額頭。惱啊,怎麼給小魚找麻煩了?
  早知道就晚幾年再回來,可他和豆豆都思念家人,也想早點讓他們見到小魚,更何況小豆子又有了﹍﹍
  他臉上逸出一抹滿足的微笑,望向正在玩耍的兒子。
  「叔叔、叔叔﹍﹍」端木小魚騎在馬匹之上,兩腿亂蹬,好不得意。
  「嗚嗚,我真是效犬馬之勞了。」趴在地上當馬的端木騮哀怨極了。
  小侄兒一回家就跟他最投緣,叔侄倆成天玩在一塊,他也很開心小魚這麼喜歡他,可是﹍﹍嗚,為什麼不找他爹騎馬,就要找三叔騎馬?
  「小魚好可愛,每次看到他就想用力親他。」定王妃和親家母坐在一起話家常,光是小孫兒就讓她們有說不完的話題了。
  「是啊。」仙娥也笑道:「就像一條小魚兒溜來溜去,成天靜不下來,這是像阿驥還是像小豆子?」
  「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啊。」坐在窗邊下棋的談圖禹撫須道:「定王爺,我們老了嘍。」
  「談老,孩子們都大了,不用擔心了。」端木行健專心棋盤的黑白子,笑道:「亂七八糟的棋局,還是走出一條生路了。」
  一室鬧烘烘的,忙碌了一天的端木驊趕回府,順手從宮中帶回東西。
  「給你的。」他往大哥桌邊扔下一本厚厚的奏章。
  「黃小戎!」端木驥立刻發火。
  長輩在場,他不好直呼皇帝名諱,幸好還有另一個名字讓他吼。
  打從他回來,阿融就像得救似地,每隔幾天就往他這兒丟一本極為棘手的奏章,其中內容往往需要彈精竭慮,才能做出面面俱到的決策。連他看了都頭痛,更何況是阿融;所以他看了,也只好提筆擬出批閱奏章要點,指引一個大略方向,再交還阿融,由他自己作主。
  「大哥,拜託啦。你看,吏部要我圈選今年科考的題目耶。」端木融雙手合十拜個不停。「雖然他們將所有出處的典故都寫下來了,可我學問沒你好,圈得不好讓天下上人笑話,圈得太好又怕吏部以後會找更冷僻的題目,我頭痛,士子更倒楣。」
  端木融巴巴地望向端木驥,端木驥若有所思地望向岳父,但他很快就收回目光。他要敢去麻煩老人家,今晚就被老婆踢下床了。
  「明天給你。」他沉著臉收起奏章。
  比起從前,現在實在輕松太多了,更何況他領天朝的王爺俸祿,總該做點事吧。
  「吃飯了!」寶貴跳出來,歡欣大叫。
  她現在可是定王府的管事夫人了。真是難為情,都是娘娘啦,跟著王爺出去玩,就將她扔在定王府自生自滅,害她愛上了那個愣阿銘。
  眾人說說笑笑,往飯廳移步,端木騮也拎起小魚,將他甩上肩頭。
  「我扶妳。」端木驥走到愛妻身邊,大刺刺地攬住她的腰。
  「幹嘛啦。」談豆豆笑著撥開他的大手。
  「妳有孕。」端木驥還是一手攬她的腰,一手牽她的小手。
  「呵,才三個月而已。」她自然地偎進他溫暖的懷抱裏。「那時懷了小魚,還不是坐在奔雷聰上頭,跟你到處跑?」
  不管是日頭高照,抑或披星戴月,他們始終相偎依,走過了海邊,越過了高山,奔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悠遊於翠綠的田野之間,從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也許以後,他們會拉了一輛馬車,大人小孩一起去跑那未完的旅程。
  「是啊。」他揉捏她頭上的小辮子。「我們還會繼續跑下去,這輩子跑下完,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呢。」
  為了進宮見管太后,又擔心被當作鬼,她竟然打扮成異族女子。一早見她臉上抹了灰,點上大麻子,他就笑倒在地了。
  他的小豆子啊,總是不斷地給他驚喜,就算是睡夢中的一個憨甜微笑,也會引得他忍不住吻上那張甜蜜小嘴,越吻越深,就吵醒了她;他會先忍受她一陣拳打腳踢,再霸道地壓上她軟馥的身子,徹底地疼愛她,讓她為他顫栗﹍﹍
  「你?」談豆豆察覺他驟起的情欲,立刻捏了他一把,瞪一眼。「吃飯了,還亂想什麼!」
  「對,先吃飯,晚上再吃了妳。」端木驥悄悄咬她耳朵。
  「不行耶,我答應小魚,今晚跟他睡。」
  「叫他去跟阿騮睡。」他黑了臉。「每個人都想跟他睡,我只能跟妳睡,他做什麼還來搶妳。」
  「你也可以跟小魚睡啊,我們三個一起睡。」
  「嗯﹍﹍」深深的毒龍潭裏,轉著複雜難解的漩渦。
  他不再憂國憂民,而是開始思考一歲小娃娃的心態;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小魚心甘情願過去跟三叔二叔或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睡覺,而且不會引起老婆的抗議,又能讓小魚覺得這個爹最好、最疼他了﹍﹍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哎!平王爺果真是天朝「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最佳典範了。
  「你很開心喔。」小手撫上他上揚的唇。
  「我娶了天下誰都不敢娶的女人,當然開心了。」他深深地吻住了她的指頭,眼裏映出一張嬌美的笑顏。
  她是他永遠尊崇愛慕的太后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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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12:1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寫完了!
  每回寫完一個故事,我總是要懷疑:真的嗎?我真的寫完了嗎?這十幾萬字真的是我寫出來的嗎?不是才寫到二十幾頁就卡住擔心寫不下去了嗎?不是寫到六十幾頁,還在算字數是否太多了?不是寫到八十幾頁發現跟原來的設定完全走樣了?不是叫端木驥千萬忍耐,絕不可破功偷親咱的小豆子,怎麼忽然就生出端木小魚了?
  故事有它的生命,順流而走。我是個織夢人,將這些世間男女兜起,織進了一張網裏。哎!有時候回頭翻翻自己寫的小說,還是會懷疑,咦?這是我這顆幾乎快破掉的腦袋瓜寫出來的嗎?
  寫完《觀雲吟》後,我照例給自己放假,享受一段悠閑時光後,正打算為凱子表哥尋找結婚對象時,忽然接到了項姐的電話。
  套書?後宮?頓時我從現代又跌回古代,打算收起的中國風味CD繼續聽;准備剪掉打薄的長發繼續留,還學咱豆豆太后拿鉛筆當簪子綰成一個小髻;參考書搬出來,迭了兩大落;天天喝奶茶刺激靈感;早睡早起,平常不寫作的晚上也進入戰鬥狀態,終於﹍﹍嗚嗚,趕在期限前寫完了。
  人的潛力真是無窮啊。默雨第一次嘗到什麼叫做「趕稿」的滋味。是說我過去太散漫了呢?還是養生有方?抑或總算醒悟到連環新接龍不是好東西?當然了,急著將「天理難容」的平王爺和豆豆太后送作堆也是一個很大的推動力量啊。
  話說默雨為什麼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呢?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從小養成的。反正時間到了,自然就起床了。尤其到了夏天,天光初亮,默雨的生理鬧鐘自動響起,睜了眼就睡不著了。起初以為是窗簾不夠厚,光線刺激所致,因此特地殺到特力屋買了遮光窗簾(現成的,只需掛勾勾或穿入橫杆即行,很方便滴!),本想可以在黑暗中享受睡到飽的樂趣,沒想到時間一到,還是自動起床了。從此我只好認命,每年的六月至九月,就是我早睡早起的健康時刻。
  再說為什麼我晚上不寫稿呢?試想想,一個早起就開始寫稿工作的人,有時還要外出,腦筋轉了一天,到了傍晚,早已呈現耗弱狀態了。因此,美麗的夜晚就是默雨看電視、逛網路、看書、放空腦袋的大好時光了。
  這回晚上寫稿,其實是安慰自己,表示人家也是很拚的啦,開了電腦,就繼續鍛煉連環新接龍的技術﹍﹍
  廢話少說。翻開中國歷史,晚輩愛上先帝妃子的案例不少,最出名的應該是唐高宗愛上他爹唐太宗的妃子武則天了。每回讀到這裏,總覺得唐高宗活該,娶回一隻母獅子弄垮自己的王朝。這回寫的是架空歷史,但默雨還是看了不少故事做為參考,看完後有一個深深的感慨––皇后妃嬪雖然有崇高的地位,但說穿了,還不是像普通人家的大太大、姨太太一樣爭寵求愛?甚至還因結婚的先後或寵愛的程度而有地位上的差別,這樣縱使享受錦衣玉食,但她們快樂嗎?
  大家還記得《皇城有情爺》提到的萬歷皇帝嗎?(也是《桃花曲》阿楠小王爺的爺爺啦。》他生前寵愛鄭貴妃,但死後只能跟王皇后葬在一起。他孫子崇禎皇帝很絕,大概是可憐親奶奶王恭妃的生平,就將王恭妃追為孝靖太后,挖出她的棺木,埋進了爺爺的定陵裏。就這樣,生前被萬歷所討厭並打入冷宮的王恭妃從此伴君長眠。若萬歷死後有知,面對身邊兩個完全不愛的女人,他是否也要在陵墓裏大哭一場?所以呀,任憑皇帝生前愛這個愛那個,死後就一文不值、任子孫擺布了,甚至還要被考古學家挖墓檢查身高血型有無蛀牙。
  還有,豆豆在雅樂軒、端木驥在城外山崖唱的那首「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的曲,叫做「西洲曲」。這是南朝樂府民歌,很有相思韻味,原曲較長,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來看看。
  很多的感覺在默雨心中打轉,因此寫成了《豆豆太后》。隨意聊聊,祝福咱的小豆子和阿驥永浴愛河,多子多孫多福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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