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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 -【冷妻(怨偶管訓班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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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0: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溫芯 - 冷妻(怨偶管訓班系列)

晚餐是媲美五星級主廚烹調的料理、衣物熨燙得筆挺、家裏整潔得像樣品屋……
娶到這麼一個盡心打點生活、照顧老公的超完美嬌妻,不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嗎?
溫徹也不例外。只是他從沒想過,有個太過完美的妻子,其實也是一種煩惱。
他美麗的妻子遇事總是不動如山,優雅地應對一切,既不生氣也不慌亂。
他真覺得跟自己的另一半溝通,比跟最刁鑽的客戶談判還要頭痛難纏!
如果能夠,他真想改變這清淡如水的婚姻狀況,一舉打破夫唱婦隨的假像;
他想讓深愛的她明瞭,兩個人相愛,需要的只是平淡而真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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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0:42 |只看該作者
那天

  那天,天氣很好。

  天,是湛藍的,陽光明媚,在一棟棟閃亮的建築物頂端鑲上一圈金粉。風吹過,路上的行道樹輕柔地婆娑著綠影,花壇裏鮮豔的各式花卉招展著絕色姿儀,行人穿著紅的、白的、藍的衣裳,優雅地在街口穿梭……

  平和的世界,美麗的風景,一塊塊深深淺淺的顏色像拼貼畫,適合高高掛在牆上,供那無所事事的閒人欣賞。

  如詩如畫般的午後,更顯得蘇雨桐跪在地上痛哭的身影突兀而諷刺。

  她在哭什麼?

  這麼可愛的天氣,這麼恬和的氛圍,她為何要哭?

  她跪在路邊,衣衫狼狽,白裙上一團團不知哪里沾來的髒汙,毀了原本乾淨的視覺效果,黏答答的烏絲纏住肩頸,像三尺素綾威脅著要勒住她的呼吸。

  她哭得喘不過氣,哭得教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都要投來好奇的一瞥,彩色拼貼畫裏,只有她,是破壞構圖的灰色。

  能不能別再哭了?

  她也很想,不停告訴自己別在公眾場合哭得這麼難看,她應該收起眼淚,就像從小到大的家教一樣,雲淡風輕地面對一切。

  可惜她不能。

  她的世界崩毀了。

  雖然天空很藍,而陽光如此燦爛,但她的世界,正呼嘯著狂風暴雨。

  她不明白,為何這些行走過的路人一個個都能漠不在乎?她的世界毀滅了啊!難道他們都沒感覺到嗎?

  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感覺到嗎?

  蘇雨桐慢慢地感到絕望。

  她開始懂了,就算她愛的人拋棄了她,父親也撒手人寰,就算她一夕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這個世界仍會好好地運轉著,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不會有誰同情她,這個世界,不會因她而停留。

  她忽地抬起迷蒙淚眼,吃吃地笑了起來。

  她快瘋了,快被這強烈、可怕的孤寂感給吞沒了,誰來救救她吧!誰可以……為她停下腳步——

  “小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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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所以,你就這麼把她給救回家了?”

  宋日飛玩轉著玻璃酒杯,發綹下漂亮深邃的眼,興味盎然地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他長得很端正,端正的五官,端正的髮型,身上那套黑色西裝也是端端正正的,領帶結得很挺,襯衫袖口稍稍超過外套,領夾、袖扣都夾得很整齊,再加上那雙清澈有神的眼,讓他整個人流露出一股斯文的氣質,感覺正派到不行。

  對了,就是這兩個字,正派。

  宋日飛一彈手指。在這亂七八糟的現代社會,像這種彷佛從古時候冒出來的正派男子,實在不多見了。

  溫徹。宋日飛暗暗咀嚼男子的名——小丫頭溫璿的哥哥,若不是她死纏著硬要他幫自己哥哥一個忙,兩人今晚也不會見面。

  “她無處可去,我當然得暫時收留她。”溫徹解釋,神態很坦然,顯然他口中的“收留”就只是收留而已,而不是像大多數男人一樣會乘機打歪主意。

  “然後呢?”

  “我漸漸喜歡上她。”

  “哦?”宋日飛揚眉,眼中興致更濃了。“所以你就開始追求她?”

  “我不確定那算不算得上追求。”溫徹挪了挪坐姿,神情略顯尷尬。“她住在我的地方,我每天下班都能見到她,璿璿又在中部念書,家裏只有我跟她,我……呃……”

  “你終於忍不住對她出手了?”宋日飛笑問,眼神閃閃發光。這才像個正常的男人嘛。

  豈料溫徹責備地瞪他一眼。“我是向她求婚了。”

  “什麼?”宋日飛好吃驚。

  “你以為我是那種不尊重女性的男人嗎?”溫徹擰眉。“我不會隨隨便便對女人動手動腳。”

  “是,是我失敬了。”唉,果真是從古代冒出來的怪胎!宋日飛又奇怪又好笑。“後來呢?她就這樣答應你的求婚了?”

  “嗯。”溫徹點頭,眼神略微迷蒙,回憶著。“我還記得她聽到的時候很高興,一直微笑著,眼眶卻含著淚。”俊唇一彎,噙著溫柔的笑意。“那表情,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輕輕籲歎。

  “然後你們就結婚了,到現在快滿兩年。”宋日飛介面,頓了頓。“我不懂,小璿那丫頭到底要我來幫你什麼?聽起來你的婚姻生活很順利啊!”

  雖說邂逅的方式是詭異了些,但這麼正派的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子肯定是呵護到底的,能嫁給他的女人絕對是幸福得不得了,還能發生什麼問題?

  究竟有什麼必須勞駕他這個戀愛達人親自出馬呢?宋日飛實在想不通。

  溫徹顯然也對他頗感懷疑。“璿璿告訴我,你對兩性關係很有一套,很多人愛情有問題,都會來找你。”

  “不錯。”宋日飛用力點頭。“不是我自誇,我可是男人的救星,女人的偶像,專門為戀愛中男女解決各種疑難雜症的Superman,人稱男人中的男人,達人中的達人,戀愛達人是也。”一連串誇張的自我推銷詞。

  溫徹聽得眼角抽搐。眼前這俊美到不可思議的男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正經人物,真的有璿璿口中說的那麼厲害嗎?

  “貨真價實。”看出他的疑惑,宋日飛連忙替自己鄭重聲明。“你要知道,當別人的愛情顧問雖然不是我的正職,只能算是副業,但只要是我接手的案子,成功率可是百分之百——將近一百對喔!”他俯過身湊近溫徹,得意地眯起眼。“這些年來,我可是成功撮合了將近一百對佳偶,要封我是月下老人也不為過啦!”

  真的假的?溫徹還是很懷疑,不過他禮貌地沒有提出異議。

  “冒昧問一下,你跟我妹妹是怎麼認識的?”

  “啊,你該不會在懷疑我是不是對你妹出過手了?呵呵呵~~放心啦,我這人雖然風流,還是很有格調的,不會隨便對小女生亂來的。”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又長又鬈。

  溫徹默默瞪他,這傢伙,實在俊美到不像個男人。

  “我跟小璿是在一次採訪中認識的,她工作的雜誌社要她來採訪我這個傳奇人物,我們一見如故,很快便成了朋友。”宋日飛笑意盈盈地解釋。“後來她幫了我一個大忙,解決我高中死黨的愛情煩惱,我無以回報,剛好她說你和尊夫人之間好像有點問題,我自然義不容辭來幫忙嘍。”

  原來如此。溫徹點頭。他就覺得奇怪,妹妹沒事怎會認識什麼戀愛達人?

  “璿璿告訴我,你能幫我解決問題,勸我來跟你談談。”

  “正確。”宋日飛又彈了彈手指,端起酒杯,笑著啜飲一口。“有什麼問題,找我戀愛達人准沒錯,你妹妹的建議非常好。”他頓了頓。“問題是,你跟你老婆之間,真的有問題嗎?”

  溫徹不語,幾秒後,才幽幽開口:“她太完美了。”

  “嗄?”宋日飛瞪大眼,下巴幾乎掉下來。太完美?這能算什麼鬼問題?“什麼意思?”

  “她完美到不像個真人。”溫徹若有所思地盯著酒杯邊緣。“結婚第一年時,她還比較像個普通女人,煮菜會燒焦,洗衣服不小心染上色,洗碗盤時還偶爾會打破,我看她那麼努力想把家務做好的樣子,反而會覺得她很可愛,那種小迷糊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樂趣。可是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整個人變了,變得超級完美,做任何事都從不出錯,你相信嗎?”他驀地抬起眼,一點點閃著幽光的眸,似是壓抑著什麼。

  “她每天做給我吃的東西都像是五星級飯店出品的料理,衣服也像送去洗衣店,每一件都燙得整整齊齊,家裏從來見不著一點灰塵,真的是連一點也沒有,乾淨得就像剛裝潢好的樣品屋一樣。”

  “聽起來很像電影情節。”宋日飛低聲介面,神情變得嚴肅。“你知道那部電影嗎?‘超完美嬌妻’。”

  溫徹一震。

  “沒錯,她給我的感覺就像個超完美嬌妻——太完美了,簡直像個機器人。”他苦澀地低語。“而且她總是冷冷的,沒什麼明顯的情緒起伏,不論發生什麼事,總是那麼平靜的態度,看她那樣子,真的教我很難受。”

  “嗯。”宋日飛意會地點點頭。“看來你們之間,確實有問題。”

  而且,是大問題。溫徹在心底默默介面。

  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因為有個完美妻子而感到憂鬱,他一定會駁斥那人開玩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可是他現在,確實陷入了此生從未有過的煩惱。

  因為,他有個太過完美的妻子。

  ☆ ☆ ☆ ☆

  她必須完美。

  一切的一切,絲毫不能出錯,必須盡善盡美。

  站在超市冷凍櫃前,蘇雨桐細心挑選著食材,用最銳利的眼、最靈敏的雙手,去辨認、觸摸食材的鮮度。

  每一樣被她選中的食物,都必須是最新鮮、最優質的。

  挑完了生鮮魚肉,她推著推車,按照購物清單上所列出的,一一補齊所需要的物品。

  豆腐要日本進口的,口感才夠細嫩;麵粉要法國的,揉出的麵團才會光亮好看;水果當然要臺灣的,真正品質最好、最甜脆好吃的水果就在這裏。

  除了食物,還得添購些日常用品,每一樣,她都精挑細選,不一定要最貴的,卻一定要最好的,在她的屋裏不允許有濫竿充數的東西礙眼。

  為了給予她丈夫最舒適的生活環境,她不惜時間與工本。

  兩個小時後,蘇雨桐刷卡結完帳,推著爆滿的推車,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嬌黃色的喜美轎車停在角落,她打開後車廂,將買來的東西整整齊齊地堆放進去。

  正忙碌著,一道倨傲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蘇雨桐,是你嗎?”

  她僵住身子,一下便認出這熟悉的聲音。

  “是雨桐吧?”打扮入時的女子盈盈走來她面前,摘下名牌墨鏡,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好久不見了,你氣色看起來不錯啊!”

  雨桐默然。

  “怎麼?該不會不認得我了吧?”女人嬌笑。“我是雅菁啊!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朋友,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你不會忘了吧?”

  她當然不會忘。怎麼可能忘?

  蔡雅菁,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不打聲招呼便搶走她男友的情敵。

  雨桐自嘲地想,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沉冷。“你最近還好嗎?”她很生疏地問。

  “好,當然好,好得不得了!”蔡雅菁誇張地強調,明亮的眼閃爍著得意。“我跟偉豪今天慶祝結婚兩周年紀念日,他訂了春天酒店的套房呢。”

  “哦?”雨桐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不知道他今年會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呢?”蔡雅菁交握玉手,小女生似的眨著眼,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裝幸福。“你知道嗎?去年他在101包下一間Club,當著大家的面跪下來說他好愛我,還送了我一條項鏈——是寶格麗的彩寶項鏈喔!很貴的。”

  “反正是花你娘家的錢,他當然毫不手軟嘍。”雨桐淡淡一句。

  蔡雅菁神色一變,本來粉妝玉琢的一張臉,瞬間扭曲得很難看。她停頓兩秒,暗暗重整氣勢。

  “怎麼?你是羡慕還是嫉妒?偉豪對我好,所以你很不甘心吧?”

  “我幹麼要不甘心?”雨桐面無表情。

  “因為他丟下你,選擇了我啊!”蔡雅菁冷笑。“不要告訴我蘇大小姐一點也沒感到難過,你當時肯定很受傷吧?”

  “他選擇你,並不是因為他比較愛你,而是因為你們蔡家夠有錢。”雨桐酷酷地反擊。

  蔡雅菁怒得倒吸口氣。“是,我們蔡家是有錢,你眼紅嗎?”她語氣譏諷。“不管偉豪當初是為什麼娶我,總之我們現在很恩愛,恩愛得不得了,我很幸福,比某個家裏不幸破產的千金小姐不知幸福幾百倍。”

  面對昔日故友毫不留情的打擊,雨桐只是不為所動,很冷靜地回視她。

  這樣的冷靜令蔡雅菁更氣憤。從小她就視雨桐為假想敵,樣樣都想和她爭,偏偏這股傲氣,就是爭不過她。

  “不會吧?你來微風廣場買菜?”蔡雅菁故意掃了眼雨桐推車裏的物品,不屑地撇撇嘴。“看樣子你現在對當個黃臉婆倒是很甘之如飴啊!別的女人來這裏是買珠寶衣服,你卻是來買菜,哈!”她冷嗤一聲。“不是聽說你老公是某家外商證券公司的副總嗎?不會連個菲傭都請不起吧?”

  “我喜歡自己持家。”雨桐不理會她的嘲弄,繼續把東西放入後車廂。

  “拜託!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自己持家?!”蔡雅菁提高聲調,將雨桐的回答當天方夜譚。“你別跟我說笑了!”

  “我沒說笑的心情。”雨桐冷淡地回話,關上車蓋。“不好意思,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幹麼?趕著回去做飯啊?”蔡雅菁嘲笑她。

  沒想到她卻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沒錯。”

  坐上車,發動引擎,雨桐朝老朋友揮揮手。“再見。祝你們結婚紀念日快樂。”

  語畢,她踩下油門,瀟灑地倒車離去,留下瞠目結舌、氣得臉色發青的蔡雅菁。

  ☆ ☆ ☆ ☆

  她贏了。

  雨桐一面切菜,一面對自己微笑。

  方才在微風廣場的地下停車場,與蔡雅菁的言詞交鋒,是她贏了。

  贏得好險。

  全身穿戴名牌、珠光寶氣的蔡雅菁,要是腦子聰明點,是可以把她這個過氣大小姐給打得遍體鱗傷的,更何況她手上還握了個戰利品——一個見異思遷的男人。

  幸好蔡雅菁嘴巴毒歸毒,卻不懂得用大腦,否則今日這一仗,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贏得真險。

  雨桐眨眨眼,鼻頭有些發酸,眼眸刺痛,淚霧淡淡地聚攏。

  是洋蔥吧?這洋蔥,太嗆了。

  她流著眼淚,澀澀地想,手下動作不停,俐落地將洋蔥切成一段段。

  切完整顆洋蔥,連同其他備料,一起丟入鍋裏,燉牛肉湯。

  趁著燉湯的空檔,她煎魚、炒菜、烤蘆筍培根卷,每一道,都是宴席料理,實在不像是只有一對夫妻用餐時需要端出來的菜色。

  這些菜色,全是她上烹飪班認真學來的,包括冰箱裏一盤精心妝點的草莓千層派,都是出自名師指點。

  她確定這些都是溫徹喜歡的料理。他不可能不喜歡,否則不會每次回家吃飯,都把她煮的菜掃得乾乾淨淨。

  誰不喜歡吃好吃的東西呢?她準備的這些菜色,可不比五星級飯店差。

  時間到了,雨桐將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料理端上餐桌,等丈夫回來。

  他雖然經常加班,難得回家吃晚飯,但只要他沒打電話說不回來,雨桐都會像這樣坐在餐桌邊等他。

  八點,玄關處傳來鑰匙聲響。

  雨桐端出笑臉,迎上去。“你回來了。”

  “嗯。”溫徹點頭。

  “你是不是喝酒了?”她微微蹙眉,聞到他身上傳來些許酒味。

  “剛剛跟一個朋友見面,喝了一點。”他隨口解釋。

  她點點頭,不再追問。

  “哪,我幫你拿。”她作勢要提過他手中的筆記型電腦。

  “不用了,這很重。”他阻止她,自行將電腦袋丟到書房,脫下西裝外套,卸了領帶走出來。

  “餓了嗎?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雨桐溫柔地問。

  溫徹沒回答,瞥了餐桌上豐盛得過分的晚餐一眼,忽然覺得全無胃口。

  “還不餓嗎?”雨桐敏感地注意到他劍眉一擰,這讓她的秀眉也跟著收攏。“那我去替你放洗澡水?”

  “沒關係,我先吃飯好了。”他拉開餐桌椅,輕輕推著她坐下,然後在她對面落坐。“你也餓了吧?我們一起吃。”

  他端起碗,要為兩人盛飯,她急忙搶過去。“我來就好了。”

  為什麼連盛個飯都要跟他爭呢?難道這也違反了她完美嬌妻的守則嗎?

  溫徹無奈地歎息,卻沒多說什麼,默默進餐。

  菜是絕對好吃的,色澤、香氣、味道,沒一點可挑剔,就算在高級餐館用餐,也不過如此。

  可是不知怎麼搞的,他愈來愈難以下嚥,太好吃了,反而咀嚼無味。

  不過他還是強迫自己,把她做的菜全給掃光了,她花了不少時間做的,他不該辜負這番心意。

  吃畢,他站起身,拍了拍飽脹的肚子,自嘲地扯扯嘴。

  傷腦筋,再這麼下去,他恐怕不久便會養出一個油滋滋的肥肚腩來。

  “我來洗碗?”雖然明知她一定會拒絕,他還是自告奮勇,希望把握機會多運動。

  她果然搖搖頭。“不用了,我來洗就好了,你先到客廳坐著休息一下。”

  吃飽了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當茶來伸手的老太爺,這就是她對他這個丈夫的期望嗎?

  這樣的生活,對一個男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如果講給別的已婚男子聽,他們會羡慕他娶到這麼一個賢慧的好老婆吧。

  他是否太不知足了?

  溫徹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轉到CNN新聞頻道,眼睛看著畫面晃動,卻心不在焉。

  他想起宋日飛給他的建議。

  無破不立,凡事要重建,必先破壞。

  若要改變這清淡如水的婚姻狀況,他必須出重招,要夠狠,一舉打破這種夫唱婦隨的幻象。

  他得搞破壞……

  “要吃派嗎?還是吃水果?”雨桐嫣然笑著,端上一碟千層派及一盤切成小方塊的木瓜。“這是愛文木瓜,很甜喔。”她遞給他叉子。

  他接過,叉了一塊放入嘴裏,清甜的滋味迅速在口腔散開。

  “好吃吧?”雨桐期待地望他。

  “嗯。”

  “那你慢慢吃,我去泡茶。”她像只工蜂,總是四處飛,閑不下來。

  “不用了。”他忙拉回她。“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

  “你先坐下來。”

  她斂去笑容,瞥了他嚴肅的神情一眼,像是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眸光瞬間黯淡。

  她端莊地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安安靜靜地,像等候他審判。

  他驀地有些過意不去,一時間真想就這麼算了,繼續跟她合演這一出舉案齊眉的戲,但……

  無破不立。

  溫徹深吸一口氣,靜靜地凝視妻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什麼?”她大吃一驚。

  “我問你,是不是對我,或對我們的婚姻,有什麼不滿?”他慢條斯理地問。

  她臉色刷白,驚疑不定地瞪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應該懂的,雨桐。”

  “我不懂。”她執拗地強調。“是你對我不滿吧?徹,有什麼話你說出來,我可以改。”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你很好,太好了。”完美得過火。他在心底補充。

  “可是你不喜歡。”雨桐蒼白著臉,聰慧地猜透他沒坦白說出的心思。“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是,他不喜歡。

  “我寧可你別這麼好,雨桐,你為什麼……從不出錯呢?”她是人,不是女神啊!

  “難道你希望我出錯嗎?”她困惑地蹙眉。“難道你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個又懶又笨,又凶巴巴的女人嗎?我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沒說不好,只是——”

  “只是什麼?”她追問。

  他不答,靜望著她,眼神很苦惱,卻仍不失溫柔。

  溫柔得令雨桐心痛。她垂下眼,不敢直視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抬起臉,牽動粉嫩的櫻唇,綻放一個甜美至極的微笑。

  “你一定是太累了,徹。”她柔柔地說。“最近公司很忙吧?我瞧你這幾天都忙到很晚才睡。我去替你放洗澡水,今天你早點休息吧。”

  她這意思是要結束談話了嗎?

  溫徹揪攏眉宇。“雨桐……”

  “我知道,你有話要說。”她打斷他,還是笑得那麼甜美。“過幾天吧,等你沒這麼累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四兩撥千斤,撥去他與她攤牌的決心。

  溫徹苦笑。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跟自己的妻子溝通,比跟最刁蠻的客戶談判還要難纏,他奇怪她為何總能那麼不動如山,完美地應對一切?

  她,還有心嗎?

  她體內所有的感情,該不會都在跪在路邊痛哭的那一天,一口氣全部宣洩光了吧?現在留在他身邊的,說不定只是具空殼。

  而他懷疑,自己還能與這樣的空殼生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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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半夜,溫徹莫名驚醒。

  他睜開眼,意識一時迷糊,好片刻,才慢慢定神。

  他探出手,摸了摸另一半床鋪,果然發現空空如也。

  他側過頭,往床邊望去。

  雨桐正坐在地上,一邊肩膀靠著床,曲起雙腿,臉趴在膝上,茫茫然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溫徹悄悄歎息。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半夜醒來發現她不在床上了。她似乎有重重心事,每當他見到她這樣曲著腿靠坐在床邊,胸口便不禁一陣生疼。

  白天的她,總是冷靜自持,像天塌下來也能不動聲色,但在夜晚,尤其是這樣靜謐無聲的深夜,她幽幽獨坐的身影總是顯得格外柔弱,格外纖細,彷佛風吹過,便能將她飄送到千里遠。

  溫徹有些慌。

  他曾經問過她好幾次,為何要半夜獨坐床畔,她卻從不回答,只用那雙迷離的眼安靜地瞅著他。

  而正當他有種錯覺她將那樣看著他直到地老天荒時,她會忽爾嫣然一笑,輕快地顧左右而言他,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不懂她,她怪異的舉止令他捉摸不定。

  於是他不得不猜測,或許她之所以半夜下床是因為想離開,她不想再待在他身邊了,她希望呼吸與他不一樣的空氣。

  或許,她是這麼想的——

  “睡不著嗎?”他啞聲問她。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黯淡的夜色裏,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約略勾勒出她蒼白的輪廓。

  “晚上很涼,坐在地上小心感冒。”

  “嗯。”她輕輕應一聲。

  “要不要上來?”他坐起身子,拍拍身旁的床鋪。

  “嗯。”她還是輕輕地應,明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像看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有這麼不可思議嗎?溫徹苦笑。

  他這個丈夫躺在床上讓她這麼難以接受嗎?她該不會是希望別靠他這麼近比較好……

  溫徹猛然拉回思緒,阻止自己繼續亂想。他朝妻子伸出手。

  “上來吧。”

  “嗯。”她柔順地站起身,柔順地鑽入被褥,柔順地躺在他身邊。

  他忽地展臂,一把將她攬入懷裏。

  他抱著她,溫柔地、卻堅決地抱著她,無聲的動作默默流露佔有的意味。

  她是他的,他不讓她離開,絕不放手。

  “你記不記得?”他努力壓下胸膛內翻湧的情緒。“我們剛結婚時,我總是這麼抱著你睡覺?”

  嬌軀一顫,片刻,她才點了點頭。

  “那時候你老對我抗議,說你透不過氣。”他微微地笑,憶起她當時嬌嗔的神態,仍是甜蜜。

  她默然,不說話,他卻能感覺到她纖柔的身子一陣一陣地輕顫。

  為何會發顫?她緊張嗎?害怕嗎?

  溫徹胸臆一冷,滿腔柔情蜜意頓時結凍——或許她是不喜歡他的碰觸。

  他收回臂膀,稍稍挪動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

  “睡吧。”他澀澀低語。

  “……嗯。”

  夜,很深很靜,微風透過半掩的窗扉溜進來,調皮地翻動蘋果綠的簾幔。

  這一晚,兩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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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他該離開臺灣,一個人去東京。

  溫徹甩開看了一半的文件,轉過座椅,面對落地窗,窗外,正急急落著雨,晶潤雨珠一顆顆在玻璃上滑過。

  他恍惚地出神,想起方才開完會後,總經理傑瑞忽然將他叫進辦公室——

  “徹,坐啊。”

  讓秘書端來兩杯咖啡後,傑瑞熱情地招呼他坐下,兩個大男人一人據一張沙發,喝咖啡。

  “有事嗎?”他問。

  “有件事我想問你。”傑瑞以帶著濃厚腔調的華語慢慢說道:“你對外派有沒有興趣?”

  “外派?”他訝然。“你是指離開臺灣?”

  “是。”

  “去哪里?”

  “東京。”

  “東京?那不是我們遠東區的總部嗎?”

  “是啊。”傑瑞微笑。“紐約總公司那邊傳來消息,要升我當遠東區的總裁,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帶你一起過去。”

  “你的意思是——”

  “我讓你當遠東區的副總裁。”

  遠東區副總裁?那可是高升啊!現在的他不過是臺北分公司的副總經理而已,一舉躍為副總裁,恐怕會惹來不少非議吧。

  “這樣不太好吧,我不認為東京總部會歡迎我這個空降部隊。”

  “有什麼不歡迎的?”傑瑞撇嘴。“我也是空降部隊啊。”

  “你不一樣,你是紐約那邊指定的。”何況他又是白人,白人在這間美商公司本來就佔優勢。

  “我就偏偏要提拔你這個黃種人。”傑瑞仿佛看透他心中想法,直截了當地說道:“將來我要是有辦法當上CEO,你就是遠東區總裁的不二人選。”

  “多謝你的看重。”他微笑,不管怎樣,能得老闆賞識總是件好事。

  “說真的,徹,你考慮一下跟我共進退吧。你知道嗎?我走了以後,紐約會派另一個人來接我的位置,他們不會升你的,你就算在這裏立多少汗馬功勞,永遠只能當白人的副手。”

  “這倒說得是。”

  “跟在我身邊,至少保證你有努力就有回饋,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傑瑞繼續遊說。

  “我相信。”他笑,關於這點,他毫無疑問。

  從一進這家公司,他跟傑瑞就特別投緣,兩人在公事上緊密合作,私下也常一起游泳打球,交情一直很好。

  “那你還考慮什麼?跟我走就是了!”傑瑞用力拍他的肩。

  “嘿,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說走就走。”他也半開玩笑地回拍他一記。“總得回去問問我老婆的意見吧。”

  “對喔,說的也是,老婆大人的意見是該尊重一下。”傑瑞同意,語氣不無遺憾。“想當初我就是太專注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我老婆才會跟我離婚的。”他幽幽歎氣。“你好好跟你老婆商量,帶她一起去東京。”

  “嗯,我會的。”

  “就這樣了,公司有什麼事你先幫我頂著,我兒子好不容易來臺灣看我,我今天要早點回去陪他。”

  “好吧,你安心去陪兒子,一切交給我。”他爽快地放頂頭上司自由,自己留下來加班。

  可惜整個晚上,他老是心神不定,一直沒法專心工作。

  他不停地想著雨桐,想著兩人現在奇異而緊繃的關係。

  或許分居對他們彼此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的婚姻生活,實在令人喘不過氣。

  太難受了!

  溫徹歎息,怔怔地望著窗外,忽地,街道上一把嬌黃色的雨傘吸引了他目光,他定神,仔細一瞧,竟發現傘下的倩影很像他正掛念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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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又加班了。

  這個禮拜,他天天加班,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這個禮拜,她辛苦練就的廚藝,毫無用武之地。

  雨桐躺臥在客廳的貴妃榻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

  夜色深濃,一鉤新月寂寞地浮在半空中,薄薄的雲被風吹著飄流,很無奈似的。

  她看著天空,手上拿著本商業雜誌,停在刊著某個男人相片的那一頁。

  容貌英挺、隱隱藏著邪氣的男人,終於正式接下一家新興電子公司的總經理職位,雖然業界都傳言他是靠著裙帶關係才爬得如此飛快,但大部分人都承認他的確有些才幹。

  沒有真材實料的人,就算給他再多加持,也成不了大器。

  他曾經對她如此聲稱。

  反過來說,擁有真材實料的人,也必須想辦法主動抓住伯樂的眼光,否則市場上多的是劣駒淘汰良駒的蠢事。

  他自認是千里馬,只需要一個夠有眼光的伯樂。

  他現在,果真得到他想要的了……

  雨桐嘲諷地撇撇嘴,甩開雜誌,站起身。

  獨自一人佇立在這空間開闊的客廳,她驀地有些慌,瞥了眼時鐘,還不到八點,漫漫長夜還有好久。

  她在客廳焦躁地踱步,幾分鐘後,窗外忽然飄落驟雨,氣勢磅礴,霸道地罩落這城市。

  跟著,一道閃電劈過,雷聲轟隆。

  雨桐一震,不自覺地驚跳一下。

  打雷了。她最怕打雷,最怕原本是一片孤寂的靜謐裏,那乍然出現,威脅要撕裂整個世界的巨響。

  她緊繃身子,心神旁徨,數秒後,她決定換衣服出門。

  撐著把黃傘,她急促地走在被雨洗得光亮的街道上,坐上公車,又下了車,她來到一棟辦公大樓前。

  溫徹的辦公室,就在這棟大樓十二樓。

  她仰起頭,望向十二樓某一扇還亮著的窗戶,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地仰望著。

  驟雨打在她臉上,起先是一點點的水滴,逐漸地,匯流成河,順著蒼白的頰畔滑落。

  她閉上眼,忽然感到心酸,以及無助。

  “雨桐?是你嗎?”男人驚愕的嗓音在她身後喚她。

  她身子一僵。

  “蘇雨桐?”男人又叫一次。

  她慢慢地回過頭。

  “真的是你!”男人好驚喜。“好久不見了,雨桐,最近好嗎?”

  “殷、偉、豪。”她木然地、一字一字地念他的名字。

  “你怎麼會來這裏?你知道我辦公室就在這裏?”殷偉豪眼睛一亮,彷佛已經認定了她是主動來“巧遇”他。

  “我不知道。”她冷淡地否認。“我是來找我老公的。”

  “老公?”他愣了愣。

  她點頭。

  “我想起來了,你的老公是美商公司的副總吧。”殷偉豪有些不是滋味。“那家公司好像就在這棟大樓裏。”他頓了頓。“既然都來了,幹麼一直站在外頭?你不進去找他嗎?”

  “我的確要進去。”她漠然瞥他一眼,轉過身。

  “等等!”他拉住她。

  “有事嗎?”

  生疏的口氣教他一時有些尷尬。“呃……我是想,我們好久不見了,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沒這個必要吧。”她冷然拒絕。

  “就在這附近,喝杯咖啡就好?”殷偉豪不死心。

  “不用了。”

  “雨桐!”他再次抓住她,語氣變得急迫起來。“我知道你還怪我,那時候不應該丟下你,可是我是有苦衷的,我是不得已。”

  “放開我。”她平靜地命令。

  他卻無法平靜,急促地想解釋:“我其實是愛你的!雨桐,真的,我對雅菁其實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娶她?”她冷嗤。

  他答不出來。

  “我替你回答吧。”她鄙夷地望著他。“因為我家破產了,你跟我在一起根本撈不到好處,她家的財富卻可以讓你飛黃騰達。”

  沒錯,的確是如此。

  殷偉豪懊惱,對她的指控他完全不能反駁,可要他不發一語地承受她的鄙視,他又不甘心。

  她曾經那麼愛著他的,她曾經熱烈地對他表白,全世界她最依戀、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他不能忍受她用這麼冷漠的眼神覷他。

  “我跟從前不一樣了,雨桐,現在的我有能力讓你過好日子。”他焦躁地想挽回她對他的好印象。“你原諒我吧,雨桐,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你打算怎麼補償?跟蔡雅菁離婚?”她譏諷地問。

  殷偉豪一窒。“我……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等哪天我完全控制了公司,我就不必看蔡家臉色了。”他殷切地搖晃雨桐的臂膀。“你相信我,那一天很快就來,我遲早會跟蔡雅菁離婚。”

  “你捨得嗎?她那麼愛你。”

  “她根本不愛我。”殷偉豪冷冷撇嘴。“她愛的只是贏你的感覺。她從來沒愛過我,只把我當成戰利品。”

  “那你呢?你不也只是在利用她?”

  “這個我承認。”殷偉豪坦認不諱。“反正我們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他說得絕情。

  雨桐瞪他。

  這麼一個薄幸寡情的男人,她當初究竟愛上他哪一點?

  “你原諒我吧,雨桐,我們從頭再來。”殷偉豪放柔嗓音,勸誘她。“你當初會結婚也是不得已,對吧?當時你無依無靠的,很需要人照顧,所以才會答應嫁給那個男人,對吧?都怪我不好,至少應該想辦法照料你的生活……讓我補償你吧,雨桐,我發誓這次一定不會辜負你。”

  她定定地望他,片刻,輕輕一笑。“你的誓言一點也不值錢。”

  “雨桐!”輕淡的一句話威力卻直逼炸彈,轟得殷偉豪暈頭轉向,他狼狽不堪,男性的自尊頓時碎落一地。

  而雨桐仍然用那麼不屑、那麼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著他。

  他陡然暴怒,攬過她嬌軀,不顧一切地攫住她的唇,放肆地、倡狂地蹂躪。

  她用力咬他的唇,咬得他驚聲痛呼,直覺放開她。

  然後,她使勁甩他一巴掌。

  “蘇雨桐!”他驚怒地捧住自己發疼的頰,眼睛裏烈火在燒。

  “不准你碰我。”她厲聲警告他。“你沒資格。”

  “我沒資格?那誰有資格?你老公嗎?”他紅著眼咆哮。“你敢說你愛他?你根本不愛!你只是因為不得已才嫁給他。”

  “你住口!”她尖叫。

  “怎麼?怕我掀開你的心事?”殷偉豪冷哼。“我太瞭解你了,蘇雨桐,你這種千金大小姐根本沒辦法一個人過活,那時候如果沒人對你伸出援手,你可能早就鬧自殺了。你是為了報恩才嫁給他的,你對他是恩情,不是愛情!”

  “不要說了!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那你倒說說看,你究竟為什麼嫁給他?你愛那個男人嗎?”

  “我——”她眼神閃爍,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怎麼?說不出來?”他扣住她手腕,挑釁地吼道:“有種你說啊!說你是因為愛才嫁給那個男人,你說啊!”

  “我——”

  “放開她!”清銳的嗓音如利刃,截去了雨桐未出口的辯解。

  她渾身一震。

  是溫徹。他竟忽然出現在這裏。

  她驚恐地望向他。他都聽到了嗎?

  但他只是站著,玉樹臨風似的挺立著,俊臉不見任何表情,眼眸很清澄,卻深深地探不著底。

  “放開雨桐。”就連他說話的口氣也平靜無波,溫溫的,只是隱隱約約間,似有些冷意。

  “你是誰?”殷偉豪沒好氣地問。

  “溫徹。”他淡淡回答。“雨桐的丈夫。”

  殷偉豪倒吸口氣,轉向雨桐。“是你丈夫?”

  她點頭。

  他皺眉,不知不覺鬆開她的手。

  溫徹立刻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挺拔的身軀擋住她。“請你以後別來打擾我太太,殷先生。”

  “你知道我是誰?”殷偉豪好訝異。

  溫徹不置可否。

  殷偉豪頓覺不妙,眼前這男人雖然看來斯斯文文,沒什麼威脅性,但氣定神閑的態度,卻令他莫名發慌。

  這男人知道他是誰,而他,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討厭這種遭人掌握的滋味,那會令他自覺矮了一截。

  “很晚了,殷先生應該快點回家,免得讓尊夫人久等。”溫徹好意似的建議。

  知道自己占不了口舌便宜,殷偉豪怒哼一聲,轉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確定他遠遠走出兩人視線所及的範圍後,溫徹才轉向雨桐,他靜靜地看著站在黃色傘下的她。

  她的心跳,難以自持地加速。

  他聽見了嗎?聽見剛剛她和殷偉豪爭吵的內容了嗎?他是否聽見了偉豪質問她,是不是為了恩情才嫁給他?

  他都聽見了嗎?為什麼他一聲不吭,一句話也不問?

  雨桐深呼吸,收拾亂七八糟的情緒,呐呐地喊他:“徹,我……”

  “你還愛著那個男人嗎?”他終於說話了,一開口,便逼得她臉色慘白。

  “你、你是什麼意思?”

  “他是有婦之夫,你不該再跟他有所牽扯。”他語音沙啞。

  “徹,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不禁焦急。“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怎樣?

  他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她能從那黯淡的眼,感覺出他內心的疑問。

  他在等著她的解釋,等著她坦白心事,但她,說不出口,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他,而他,臉色愈來愈陰暗。

  她心跳一停,掙扎半晌,終於還是端出平日的招牌笑容。

  “徹,你吃過沒?你肚子餓了嗎?”她把手中的保溫盒舉高。“哪,我帶了宵夜來給你。”

  這並不是他想聽的話,她能感受到他眼底的失望,但他什麼都沒說。

  “是小籠包,我中午做的。”她急急補充。

  他注視她片刻,幽幽的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他接過保溫盒,嘴角淡淡一扯。

  “謝謝,我剛好肚子餓了,正想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吃呢。”

  “那你吃這個吧。”略顯倉皇的語氣隱隱透出某種討好的意味。“還溫溫的,應該不難吃。”

  “嗯。”

  “那我走嘍?”她從眼睫下,小心翼翼地偷窺他。

  他不會再追問她吧?他會放過她吧?

  “嗯。”他果然沒多說什麼。

  她松了一口氣,又莫名地似是有些失望,忙不迭轉過身。

  “雨桐。”他叫住她。

  她僵住身子,回過頭。“什麼事?”

  他上前,掏出手帕溫柔地擦拭她濕潤的發際和臉頰。“你淋濕了,回去的時候坐計程車吧。”

  “嗯。”她閉上眼,壓抑住想哭的衝動。

  他慢慢地替她擦幹,動作很輕、很柔,很憐惜似的。

  他不是已經聽到殷偉豪說的那些話嗎?為什麼還能這樣毫不介懷地對她體貼?

  撥去雨氣後,他替她攏了攏散亂的發絲,專注地凝視她淡淡泛紅的眼。

  “雨桐。”他啞聲喚她,手指輕輕刷過她沁涼的頰。

  她因那溫暖的觸感一顫。

  “雨桐,你——”他想說什麼,深邃的眼底閃過遲疑。

  別!千萬別說。她惶然,血液直沖上腦。

  “我先回家了!”她尖聲道,先下手為強,她沒勇氣聽他即將說出的話。

  “雨桐……”

  “我走了,小籠包你慢慢吃,加完班早點回來,再見。”

  語畢,她匆匆離去,沒給他機會再攔住她。

  煙雨濛濛,依然不停地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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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雨一直下。

  已經連下好幾天了,整個城市一直悶悶灰灰的,連人彷佛也要跟著發黴。

  夜很深了,溫徹依然待在辦公室裏。

  這些天來,他想盡各種理由加班,比之前更加賣力地上作,簡直像得了工作狂熱症一樣。

  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去面對那個令他無法捉摸的妻子,雖然那天晚上,殷偉豪的出現提醒他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

  殷偉豪,他的妻子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或許,到現在也仍愛著。

  他其實很早就知道這人的存在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當雨桐還未成為他的妻子之前。

  他只是一直以為,他可以令雨桐忘了那個男人,不再牽掛。

  他錯了嗎?

  溫徹苦澀地牽唇,坐回椅上,對著辦公桌上雨桐與他的結婚照發怔。

  相片裏,她穿著夢幻般的白紗禮服,笑容也是夢幻的,讓他聯想起兩人在加拿大度蜜月時,同時瘋狂迷戀上的楓糖漿。

  他取過相框,拇指在那粉嫩雙唇上撫過。

  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留住這張唇,以及唇上甜蜜的笑意——

  他太天真了嗎?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溫徹的思緒,跟著,辦公室門扉被推開。

  “哥!”爽朗又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的呼喚隨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飄進來。“你在忙?”

  “璿璿!”溫徹驚訝,起身迎向妹妹。“你怎麼會來?”

  “還說呢。”溫璿嘟起小嘴。“你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忙些什麼,人家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打電話到你家,嫂嫂說你最近天天加班,每天都很晚才回去。”

  “找我什麼事?”

  “沒事啊。”溫璿挽住哥哥臂膀,揚起笑盈盈的俏臉。“想你、來看你,不行啊?”

  “當然可以。”溫徹捏捏妹妹的俏鼻子,領著她在沙發坐下。“我這裏沒什麼好招待的,你想喝點什麼?”

  “咖啡!”溫璿眼睛閃閃發亮。“我最愛喝哥煮的咖啡了,外面賣的都沒你做的好喝。哪,我要卡布其諾,上面要有很多奶泡喔!”

  “有得喝就不錯了,還挑?你當我這裏咖啡館啊?”

  “嘿嘿。”溫璿偏過頭,傻兮兮地笑,那愛嬌的笑容就認准了哥哥念歸念,還是會乖乖為她這個妹妹張羅去。

  果不其然,溫徹找出櫃子裏的義大利咖啡機,挽起襯衫袖子,認真地煮起咖啡來。

  溫璿托著粉腮,很開心地看著哥哥為她忙碌。

  兩兄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從她念小六那年開始,就是還在大學就讀的哥哥一肩挑起家計,她的學費、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哥哥四處打工賺來的,連生活起居,都由他來照料。

  他豈止會煮咖啡,炒菜洗衣樣樣難不倒他,他是她的萬能哥哥。

  可是在她眼底,有如天神一般值得崇拜的哥哥,對她那個漂亮嫂子,卻好像一點辦法也沒有。

  雖然哥哥嫂嫂從來不跟她說,但她感覺得出來,兩人的婚姻生活出了問題,而且還是不小的問題。

  “哪,你的Cappuccino,雙倍奶泡。”一杯香濃的咖啡端到溫璿面前。“滿意了吧?”

  “好棒好棒!”溫璿尖叫,光是聞這味道就值回票價了。她閉上眼,探出舌尖,貓咪似的舔了一口,再舔一口,滿臉幸福的表情。

  溫徹微笑注視她。

  要讓妹妹開心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只要一杯咖啡,她便能如此幸福。

  但為什麼,他總是無法也讓雨桐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思緒及此,他眼光不禁一沉,唇畔的笑意亦收斂。

  察覺到他無意之間流露的憂鬱,溫璿擱下咖啡杯,很嚴肅地瞅著他。“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怎樣?咖啡好喝嗎?”溫徹顧左右而言他。

  “你別想轉移話題。”溫璿不高興地白他一眼。“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

  “傻妹妹,你今天來這兒難道是來替我做心理咨商的嗎?”溫徹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來做心理咨商的。”沒想到溫璿直認不諱,明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我聽日飛說了你們那天的談話內容。”

  “他都告訴你啦?”溫徹歎息,在妹妹身旁坐下。“我明明要他別跟你說太多的。”

  “你如果不想讓人知道的話,那天干麼告訴他?”

  “因為他是個談話高手。”溫徹自嘲,無奈地揉了揉溫璿的頭。“你介紹的這個愛情顧問,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宋日飛很懂得引導話題,該耐心聽的時候靜靜地聽,該挖掘秘辛的時候也毫不手軟,半挑釁半誘導,教他不知不覺間竟然說了許多平常從未跟人說過的心事。

  或許那晚他喝多了酒也有關係吧——

  “總之那傢伙真的很強,很會說話,你跟他在一起要小心。”說到這兒,溫徹忽然皺起眉頭。“璿璿,你跟他真的純粹只是朋友嗎?”

  “當然是真的!難道哥以為我會喜歡上那種男人?”溫璿翻白眼。“你別瞎操心了,哥,我不會看上他的。”

  “真的?”溫徹還是有些擔心。那男人戀愛經驗太豐富了,是遊走情場的高手,他不認為自己純情的妹妹能鬥得過他。

  “拜託你,別老是擔心些有的沒的。”溫璿看透他心中想法,歎口氣,藕臂撒嬌地又攬上他。“我呢,將來若要交男朋友,一定也要找一個像哥哥的好男人,我的標準可是很高的呢!”

  “太高也不好,小心找不到喔。”溫徹放下心,順著妹妹的口氣開玩笑。

  “找不到也沒辦法嘍。誰教哥這麼寵我,都把我給寵壞了。”溫璿甜膩地靠上他肩膀。

  他微笑。

  “哥,你是不是還有很多話瞞著日飛沒說?”溫璿抬起小臉。“日飛說,你那天話只說了三分,還有七分藏在心底。”

  溫徹勉強牽唇。“那傢伙倒挺自以為是的。”

  “你自己也說啦,他不是省油的燈。”溫璿眨眨眼,深深地凝視他片刻。“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嫂嫂了?”

  他胸口一震。

  “日飛猜你在把嫂嫂帶回家以前,其實已經認識她了,也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男人……洞察力竟如此銳利。

  溫徹不覺懊惱,有點後悔自己當晚說太多。

  “哥,你老實說,日飛猜得對不對?”溫璿纏問他。“你是不是早就認識嫂嫂了?”

  他不語,神色森黯。

  “哥,你已經瞞了我這麼久了,還要繼續瞞著我嗎?你究竟當不當我是你妹妹啊?”溫璿不悅地嗔問。

  “……”

  “好!你不說是嗎?不說就算了!”溫璿狠狠推開他,忿惱地站起身。“那我走嘍,以後我們兄妹倆各走各的路,誰都不要管誰!”

  “璿璿。”溫徹無奈。“你鬧什麼脾氣?”

  “我才不是鬧脾氣!只是你沒把我當妹妹,那我也不把你當哥哥。”溫璿嬌容氣得慘白。“以後我有什麼心事也都不告訴你了!哼!”

  “璿璿,你坐下。”溫徹拉妹妹坐下,明知她是故意耍脾氣,也只能溫言安撫她情緒。“你別激動,哥不是故意不告訴你。”

  “你不是故意,是有意!”她不高興地哼了哼,雙手在胸前交抱。“反正你根本沒把我這個妹妹放在心底就是了。”

  “我怎麼沒把你放在心底呢?”溫徹歎息。“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覺得我這個哥哥對你不夠好?”

  “就是太好了嘛。”溫璿眼眶忽地泛紅,方才恰北北的氣勢不知哪里去了。“所以人家才這麼替你著急啊!為什麼你跟嫂嫂出了問題都不告訴我?人家希望你過得幸福啊,你這樣子我很難過耶。”她眨眨眼,擠落一顆淚水。

  溫徹頓時手忙腳亂。“別哭啊,璿璿,你別哭。”急忙抽幾張面紙出來。“好好好,我告訴你就是了,你別哭了。”

  “那你……快說啊。”溫璿哽咽著催促,接過面紙擦淚。

  溫徹苦笑,甩甩頭,豁出去了。

  “宋日飛猜得沒錯,我的確很早就認識你嫂嫂了。”

  “真的?”溫璿停止哭泣,好奇地睜大眼。

  “其實也不能算‘認識’,是‘知道’。”他澀澀地說。“我知道雨桐的存在,她卻完全沒注意到我。”

  “是怎麼回事?”

  “你應該還記得吧?大學的時候我到處打工。”

  “嗯。”

  “我大三那年,曾經在一家建築公司兼差當快遞小弟,那間公司就是雨桐爸爸開的。”

  “咦?真的?”溫璿難以置信。“可是嫂嫂說她爸爸去世了啊。”

  “蘇董事長是後來才去世的,那時候他事業做得很大,身子骨看起來也很健朗,在臺灣房地產界,他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溫徹溫聲解釋。“我之所以能在董事長的公司兼差,也是他替我安排的。”

  “是他安排的?為什麼?他認識你嗎?”

  “他跟我們系主任是好朋友,那時候我也在系辦工讀,主任跟他講了我們家的事,他當場就說可以提供給我一份工作,還說如果我做得好,將來加薪升遷都不是問題。”

  “嗯——”溫璿沉吟。“原來嫂嫂的爸爸是這麼一個好人啊。”

  “他的確是個好人,雖然商場上有人不喜歡他,說他做生意手段太狠,不過他對我,確實是有恩的。”

  “然後呢?你是因為在那家公司工作認識嫂嫂的嗎?”

  “嗯,那時候她偶爾會到公司來,有時候我幫董事長送文件到他家,也會看到她。”溫徹頓了頓,眼神因回憶變得迷蒙。“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

  ☆ ☆ ☆ ☆ ☆ ☆ ☆ ☆

  一個不快樂的公主。

  那是第一眼見到她時,她給他的感覺。

  那天,他受公司幾個主管所托,親自把大包小包的祝壽禮物送來董事長宅邸。本來貨送完後,他就打算離開了,沒想到在庭院裏,會讓一架紙飛機給留住了步伐。

  紙飛機從高空飄下,迎風一個美妙的迴旋,然後盈盈落在他腳前,像是五月油桐花落時一般絕豔的姿態。

  他撿起以素白色信箋折成的飛機,抬起頭,好奇地尋找那個射下它的人。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趴在二樓一扇窗前,白皙的玉頸微彎,俏臉揚起,若有所思地望著浮著朵朵白雲的天空,黑瀑一樣瀉落肩際的長髮,在陽光照耀下流爍著金光。

  她看來很年輕,身上還穿著某間女校的制服,他猜想她應該是個高中生。

  射下白色紙飛機的人,就是她嗎?但如果是她射的,怎麼會對飛機的落點一點都不關心呢?一般人玩紙飛機,視線總會跟著一起飛啊。

  他好奇地注視著她,數秒後,一顆顆紙折成的星星忽地從她手邊落下。

  像流星雨,那一顆顆紅的、藍的、黃的、綠的星星,鮮豔多彩的星星,像煞了從天際飄落的流星雨。

  而對這一顆顆紙星星,她同樣是心不在焉的,任其在指間墜落,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眼,一逕望著天,那蔚藍無涯的天空,她的唇,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意,而秀麗的眉,輕輕蹙著。

  她很不快樂。

  不知怎地,她讓他聯想起小時候對妹妹說過的童話故事,一個被囚禁在高塔上的長髮公主。

  她看來就像被困住了,不論身子或心靈,都被緊緊地鎖住了,動彈不得。

  所以,她臉上才會顯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嗎?所以,她才會一直嚮往地盯著又高又遠的天空嗎?

  他心念一動,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揮動臂膀,使了個巧勁將紙飛機送回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直覺接過朝自己飛過來的飛機,明眸往下望。

  她,看見了他,而他被那遙遠又迷離的目光看得全身一震。

  莫名地,他有種奇異的預感,彷佛自己被女神給選中了,她高高在上的眼在俯視人間時,偶然選中了他。

  他心跳加速。

  “你是誰?”女神問他。就連她問話的聲音也那麼清脆動聽,宛如水晶撞擊。

  “我是……來送東西的。公司派我送禮物來給董事長,給他祝壽。”他解釋,嗓音居然微微發顫。

  他是怎麼了?他好懊惱。就連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在幾百個聽眾面前演說,他都從容不迫、口若懸河的,怎麼竟在一個高中少女前緊張起來?

  “你在我爸爸公司裏工作?”

  “你是董事長的千金?”話剛出口,他立即暗罵自己笨。

  她當然是董事長的女兒了,否則怎會稱呼董事長為爸爸,又怎會住在這屋裏?

  哎,這話問得真多餘!

  “我叫蘇雨桐。你呢?”公主一點架子也沒有。

  “溫徹。溫暖的溫,徹底的徹。”

  “溫徹。”她輕輕地念,那柔軟的嗓音令他全身酥麻。“謝謝你把飛機還給我。”

  “不客氣。”他笑得像傻瓜。“你喜歡玩紙飛機嗎?”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怔怔地把玩著紙飛機。

  於是他恍然明白了,她並不是愛玩紙飛機,只是打發無聊而已,折飛機也好,星星也好,都是因為她擁有多得不得了的時間,而又沒有人能陪她。

  “你可以跟朋友出去玩啊!”一般高中女生,不是最愛聚在一起逛街聊八卦的嗎?

  “我沒有朋友。”她淡淡地說。

  “沒有朋友?”他驚訝。“怎麼可能?”

  她不說話,只是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勾著唇,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嘲弄著什麼。

  “我有個妹妹,今年剛升上國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倆認識。她很喜歡交朋友的,你們一定會談得來。”他熱心地想拓展她的社交圈。

  她偏過頭,笑睇他。“你這人很有趣。”

  有趣?他臉頰倏地赧紅。

  是啊,他到底在說什麼?她是千金大小姐,妹妹不過是個普通女生,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而他這個貧窮到需要兼好幾份工作才能養活自己跟妹妹的大學生,跟她也同樣身處兩個世界。

  “呃,我……”他原本還想再說些話,一道淩厲的喝斥打斷他。

  “喂,你這小子,送完東西還在這裏幹麼?”蘇府的女管家走出來,神色不善。

  “不好意思,我只是……”他抬眸瞥視蘇雨桐,她已不再微笑,神情變得漠然。

  察覺他視線的焦點,管家更怒了,揮揮手直趕他走。“我們家小姐不是你能招惹的人,還不快閃?”

  他沒法,只得離去,後來雖然偶爾還有再見到她,但總是沒什麼機會和她交談。

  他曾輾轉向公司同事打探,聽說董事長對這唯一的掌上明珠管得很嚴,從小就讓她念女校,放學後也不許在外面逗留,任何異性想接近她只要被董事長知道了,都會招來疾言厲色的怒斥。

  “為什麼會這樣?”

  “聽說是因為董事長夫人當年很水性楊花,經常給董事長戴綠帽子,最後甚至還跟某個野男人私奔,董事長可能是怕女兒重蹈覆轍吧,才會管她管得那麼緊。”

  “原來如此。”

  “還有啊,聽說去年有個隔壁學校的高中男生猛追大小姐,讓董事長給知道了,找人把那小男生跟小男生的家人都給訓了一頓,然後連夜幫大小姐辦轉學。”

  “有必要這麼誇張嗎?”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要為那孤獨的少女抱不平。

  “總之你小心點,沒事別去招惹大小姐,要是讓董事長知道了,我看你也別想在這裏打工了。”

  “我知道。”他點頭,心情一下子黯淡。

  “不過董事長這麼管教女兒,遲早管出問題來。照我看呢,大小姐不談戀愛就罷了,一談戀愛肯定會驚天動地,到時就有好戲可看了。”那位前輩感歎似地預測。

  聽來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卻一語成讖。他服完兵役後,在系主任推薦下進了一家美商公司工作,那時便聽主任提起,說是蘇董的女兒好像跟自家公司一個男職員談戀愛,還準備跟人家私奔,沒想到蘇董卻搶先一步知道了,氣得當場開除那個職員,把女兒關禁閉。

  她又被困住了。

  聽到這消息時,他一陣心痛,莫名地同情她,幾乎能想像她靠在窗邊,用什麼樣的寂寞表情看著天空。

  後來,他因為工作忙碌,沒什麼機會再聽說關於她的事。數年後,蘇家破產、蘇董心臟病發去世的消息傳開,震驚了他。

  他心急如焚,趕去蘇家大宅探視,那間豪宅已經被法院查封了,傭人們四散離去,她也不知去向。

  他由北到南,拚了命地找她,花了幾個月時間,總算在中部一座小鎮找到她。

  那天,她當街痛哭,陽光下,她荏弱的嬌軀格外教他心疼,哀傷的神情更令他胸口揪擰。

  他走近她,明知她不可能記得自己,於是假裝成一個偶然路過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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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你跟嫂嫂之間有這麼一段因緣。”

  聽完故事,溫璿的神情跟著變得迷蒙。這些事,她以前從不曾聽哥哥提起過,她從不曉得他早在讀大學那時候,便偷偷喜歡上嫂嫂了。

  “那時候,你在中部念大學,我把她接回家,讓她暫住。她以為我是個陌生的好人,熱心地幫助她,完全不曉得我偷偷藏著多麼自私的心態。”溫徹苦澀地自嘲。“我其實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她的身分,故意假裝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事。”

  “哥,為什麼你要假裝不知道嫂嫂是誰?”溫璿不懂。

  “因為我想留住她。”溫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神傷,卻掩不住嗓音裏的痛楚。“你能想像嗎?璿璿,那時候的我好像在作一場夢,我一直仰慕的女孩子,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了,她就跟我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她,簡直像是……奇跡一樣。”

  奇跡!

  溫璿一震。這就是哥哥當時的感覺嗎?覺得嫂嫂像是個從天而降的奇跡?

  她默默地凝視他,默默地揣摩他的心情。

  “我很怕一切說開以後,她會離我而去,我更怕她還有些親戚朋友什麼的可以投靠,到那時我就沒有理由再留住她。”溫徹低啞地說道。“所以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她不說,我也不問。”

  “所以嫂嫂到現在都還沒跟你說過她自己的事嗎?”溫璿難以置信地追問。

  “她只稍微提了一點。她說自己本來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因為公司倒閉了,父親又去世,才會流落街頭。”

  “然後呢?她還說了什麼?”

  “沒了。”溫徹黯然搖頭。“我連她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中部都不曉得,她從來不說,就連殷偉豪……”他驀然警覺地一頓。

  “殷什麼?”溫璿沒聽清。“你說什麼?”

  “沒事。”溫徹淡淡扯唇。雨桐曾經深愛過別的男人,或許現在還愛著,這件事,還是別讓妹妹知道比較好。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已經涼了,要不要我再煮一杯?”

  “不用了。”溫璿搖搖手,清澈的眼仍緊盯著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哥,是不是跟嫂嫂好好談談比較好?”

  太難了。溫徹暗自歎息。

  如果他能跟雨桐像尋常的夫妻那樣好好溝通,他們的婚姻也不會是今天這般景況了。

  或許他真正該做的,不是像這樣繼續自私地留住她,而是該大方地放她自由。

  “我在想,她可能是因為報恩才嫁給我的。”他恍惚地低語。

  “什麼報恩?”溫璿皺眉。

  也就是說,雨桐根本不愛他,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收留之恩,才下嫁給他——就像殷偉豪說的那樣。

  溫徹苦澀地望向妹妹。“璿璿,這兩天我其實一直在想……”

  “想什麼?”溫璿屏住呼吸,直覺不對勁。

  “我在想,或許我太自私了,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用愛的名義困住她。”

  “困住誰?你是指嫂嫂嗎?”

  “嗯。”

  “為什麼這麼說?”溫璿急了,搖晃他臂膀。“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哥,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溫徹自嘲地牽唇。“而是我早該面對現實了。”

  “什麼現實?”溫璿慌亂地追問。

  一個如夢一般走入他生活中的女人,終究必須在夢醒後遠離,只要他肯給她一個充分的理由,讓她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溫徹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胸口那一陣陣、如刀割過的劇痛。

  “我打算跟你嫂嫂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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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雨一直下。

  為什麼還不停呢?已經連下好幾天了。

  雨桐趴在窗邊,好孤獨好無奈地望著天空,夜幕是一片黑,霸道地覆蓋住整個城市,雨霧朦朧了城市的霓虹,一切顯得更淒淒渺渺。

  她又被困住了。

  被雨困住,被無盡的夜困住,被他深沉的溫柔困住。

  她不知道該怎麼掙脫。

  恍惚之際,玄關處傳來聲響,她一震。

  是他!他回來了。

  她轉過頭,在明眸映入他卓然身影的這一刻,在空蕩蕩的屋裏終於多了個人的這一刻,心臟一陣陣地雀躍。

  但很快地,她心一沉,不可思議地發現他進門的身影是搖搖晃晃的,而且,還有個女人正攙扶著他。

  怎麼回事?

  雨桐又驚又疑,表面上卻還是端出招牌笑容,迎上去。“徹,怎麼了?你喝醉了嗎?”

  他沒答話,抬起頭看她,眼底氤氳的紅霧教她心驚。

  “你就是徹的老婆?”他身旁的女人搶先開口,一雙刷了金色眼影、顯得很妖媚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她蹙眉,暗自不悅。

  “長得還不錯嘛!怪不得徹會將你給娶回家了。”女人嘖嘖道。

  “你是哪位?”憑什麼那麼親密地直呼她老公的名字?

  “我啊,是媽媽桑。”注意到雨桐笑容斂去,女人似乎感到很有趣,明眸閃閃發光。“你該不會看不出來吧?”

  媽媽桑?

  雨桐愕然,她的意思是她是酒店老闆娘?怎麼可能?徹從來不上酒家的啊!

  “他最近常來呢!已經變成我們店裏的忠實顧客了。”彷佛看出雨桐內心想法,媽媽桑嬌嬌地笑。“這麼一個英俊又大方的客人,在我們店裏很受歡迎的喔!而且他又很有酒品,不像有些客人喝醉了就會大吵大鬧,只會乖乖地賴在我懷裏撒嬌,好可愛呢!”說著,纖纖五指捏了捏溫徹的頰,大佔便宜。

  雨桐胸臆當下燒起大火。

  她冷著臉,推開媽媽桑,接過溫徹滿身酒氣的身軀。“謝謝你送他回來,你請便吧,我不送。”逐客之意很明顯。

  媽媽桑有聽裝沒懂,盈盈地對溫徹拋了個媚眼。“下次有空再來坐啊,徹,我等你。”

  “嗯。”溫徹居然點點頭。

  “不要讓我等太久喔!”媽媽桑湊過來,紅唇啾了他俊頰一記。

  溫徹躲也不躲,當著妻子的面任另一個女人吃豆腐。

  大火滅去,雨桐感覺一陣涼,她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扶著丈夫在沙發上坐下。

  “你先坐著,我倒杯熱茶給你。”她匆匆進廚房。

  他默默看著她略顯慌亂的背影。

  她進了廚房,找出茶葉泡茶,雙手卻發顫,差點把茶葉罐給摔在地上,她忙捧住。

  她先拿熱水燙過茶壺,再拈了些茶葉放入茶壺裏,過了過熱水,倒掉第一泡,再重新加滿。

  茶香透出,在鼻尖縈繞不去,她嗅著,不知為何感覺鼻頭有些發酸。

  泡好茶,她斟滿一杯馬克杯,端到客廳。

  “來,喝點茶,可以醒酒。”

  溫徹接過馬克杯,卻動也不動,好像並不想喝茶。

  “怎麼啦?你不舒服嗎?是不是頭痛?我去拿片止痛藥來。”

  “你不生氣嗎?”粗魯的質問頓住她步伐。

  她笑著回眸,裝傻。“生什麼氣?”

  他眯起眼。“我上酒店喝酒,還讓媽媽桑給送回家來,你一點也不生氣?”

  “男人嘛,工作壓力大,我知道你只是想排解一下情緒而已。”她笑得好大方。“沒關係的,你只要記得少喝點酒,免得傷身體。”

  “就這樣?”他難以置信地瞪她。

  不然還想她怎樣?雨桐繼續微笑。“下次如果喝醉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你還要接我回來?”他略略提高聲調。

  總比讓別的女人藉著送他回家,一路占他便宜得好。她認真地點頭。

  溫徹臉色一下子陰沈,眼底卻燃著火苗。“你瘋了!雨桐,你有必要做到這地步嗎?”

  “什麼?”她張口結舌,幾乎無法維持笑容。“你說……什麼?”

  “你非得這麼賢慧、這麼溫柔體貼不可嗎?你簡直……不像個真人!”他懊惱地、痛楚地撫住額。“一個女人怎能做到像你這樣?你不可能不生氣啊!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連一點抱怨都沒有?”

  “你在……說什麼啊?”她語音顫抖。“我體諒你不好嗎?我知道你在外頭工作辛苦,壓力很大——”

  “這跟工作壓力沒有關係!”他低吼著打斷她。“真正給我壓力的人是你!”

  她震懾。“你說什麼?”

  “告訴我,你非要這麼完美不可嗎?”他猛然攫住她肩膀,用力搖晃。“是不是如果有任何一點不盡善盡美,你就覺得對不起我?”

  “我……只是想對你好啊。”雨桐軟弱地辯解。“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為何要如此激動?他從來不曾在她面前顯露過這一面。他一直是溫和而冷靜的,不是嗎?

  “不是不對,只是你做得已經太超過了。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傭人,你明白嗎?你不必這樣事事討好我,你並不欠我!”

  “徹,你醉了,你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她焦急地想安撫他。“哪,我扶你回房,你先休息吧。”

  “蘇雨桐,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他忿惱地咆哮。

  她嚇壞了,他從來不曾對她如此嚴厲,她覺得害怕。

  她喉嚨泛酸,嘴角卻反射性地往上翻揚,笑開一個優雅的弧度。“徹,去睡吧,有話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她柔聲道,拿他當孩子般地哄著。

  他瞪她,慢慢地,嘴角漫開苦澀。“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像個機器人。”

  機器人?她惶然。

  “沒有心、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他陰鬱地補充。

  她睜大眼,啞然無語。

  “與其跟這樣的你在一起,我寧願天天上酒家。”他嘲諷地低語。

  她臉色發白,全身發冷。

  他忽地微微一笑,很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我坦白告訴你吧,雨桐,我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別的……女人?”她像鸚鵡,呆呆地重複。

  “就是剛剛的媽媽桑。”

  “你喜歡她?”

  “她很風趣,身材又好,抱她的感覺很溫暖。”

  “你的意思是,你抱我的時候,覺得冷嗎?”她問,聲音幹幹的,聲調毫無起伏。

  他冷酷地點頭。

  她身子一震,猛然推開他。“你是說真的嗎?徹。”

  “嗯。”

  “所以你最近說是加班,其實都是上酒家去找她嘍?”

  “沒錯。”

  她不敢相信。“你……你對我……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那你呢?”他靜靜地反問她。“你愛我嗎?”

  她悚然,答不出來,眼神旁徨。

  他心一沉。“既然我們彼此都不愛對方,不如乾脆離婚吧。你覺得怎樣?”

  她凍在原地,心內悄悄地、無聲無息地下著雪。

  “……好啊。”她低低地應道,櫻唇微啟,吃吃地、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我們離婚吧!”

  她決絕地表示同意,沒注意到當她點頭時,他的眼,閃過多麼陰暗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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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她第四次被丟下了。

  傍晚,雨桐坐在廚房地上,血豔的夕陽從窗外染進來,拉長她孤寂的身影。

  她靠著櫥櫃,端著杯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恍惚出神。

  第一個丟下她的人,是母親。她跟自己的健身教練私奔,把當年才九歲的她丟給暴怒難當的父親。

  因為母親不光彩的紀錄,父親甚至懷疑起她這個女兒的出身,堅持帶她去驗血型和DNA。

  幸好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否則她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

  只是就算證明她和父親確實有血緣關係,父親仍然極端不信任她,總認為她遺傳到了母親的水性楊花,遲早有一天會給蘇家鬧出大醜聞。

  他管她管得很緊,從小就不許任何男孩接近她,她就像個被鎖在高塔里的公主,孤立無援。

  直到讀大學的時候,她遇到了殷偉豪。

  他是主動接近她的。有一回,她到父親公司,據他說當他見到她驚為天人,於是熱烈地對她展開追求。

  兩人瞞著她父親,偷偷摸摸地交往,而那段時光,的確是她平淡灰暗的人生中,難得一見的彩色。

  她很愛他,卻很清楚父親若是知道了肯定會拆散他們,她決定離家出走,投奔他。

  他聽說她的決定,頓時驚慌,苦勸她快快收了這念頭。

  當時的她不明白,為何殷偉豪不肯接受她的提議,後來她才曉得,他看中的就是她身為蘇家繼承人的身分,如果她私自出逃了,父親與她脫離親子關係,萬貫家財恐怕就沒有她的分了。

  他背叛了她,主動向父親輸誠,他卻沒想到父親並不因此感激,反而將他從公司掃地出門。

  之後,殷偉豪仍想盡各種辦法來接近她,與她藕斷絲連,直到父親的公司倒閉,他老人家心臟病發去世那天。

  她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情人,兩個人,都丟下她不管。

  這回,是她第四次被丟下了,連那麼溫柔體貼的溫徹,也不要她——

  “徹,我早知道的。”她握著玻璃杯,悽楚地啞著嗓音。“我早知道你有一天也會丟下我,我知道的。”

  她早料到,他總有一天也會離開她,他不可能永遠留在她身邊的,不可能。

  “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你這麼快就受不了我。”她垂下頭,臉頰埋入曲起的雙膝間。

  她很想哭,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有權利大哭一場的。

  可是她哭不出來,心口很痛很痛,眼睛很澀很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想,她的眼淚大概是流盡了吧?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眾叛親離的那一天。

  她的眼淚,或許已乾涸……

  叮咚!

  門鈴聲忽地響起,驚醒雨桐迷蒙的思緒。

  她惶然抬起頭,腦海一時空白。

  叮咚、叮咚!

  連續的清脆響聲流露著某種焦躁意味。

  是誰?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因為坐在地上太久了,腿有些酸麻。

  是徹嗎?是他回來了?

  她一拐一拐地走出廚房,一面命自己冷靜。

  不可能是徹,從那晚向她提出離婚後,他便搬出去了,兩天後即飛往東京,說是可能接下那邊的工作。

  他回臺灣了嗎?他是不是改變主意了,決定再給兩人的婚姻一次機會?

  會是這樣嗎?

  雨桐深呼吸,命令自己克制激動的情緒,但打開門時,眼睛仍不禁點亮期盼的光彩。

  “嫂嫂!是我。”

  是璿璿。她心一沉。

  原來不是溫徹,是他的妹妹溫璿。

  她微微撇唇,悄悄嘲諷自己。

  本來就是嘛,她在期待什麼?徹這人雖溫和,但一旦下定決心,絕不輕易動搖。

  離婚,既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就不可能再更改。

  她在奢想什麼?簡直可笑!

  “璿璿,你怎麼忽然來了?”她迎進溫璿,語氣居然很平和冷靜。她真佩服自己的演技。

  “你還問我為什麼來?嫂!”溫璿沖進來,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跟哥居然真的離婚了!你們搞什麼啊?”

  “你已經知道了啊?”雨桐淡問,轉身又進廚房。“想喝點什麼?茶,咖啡?”

  “我什麼都不要!”溫璿受不了似的喊:“嫂!你怎麼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不在乎嗎?”

  “在乎什麼?”雨桐取出茶葉罐,準備煮一壺玫瑰花茶。

  “我哥啊!”溫璿倚在廚房門邊。“你真的決定跟我哥離婚了嗎?”

  “不然要怎樣?離婚是他提出來的。”

  “你可以不答應啊!哥也是一時氣餒,他不是真心的!”

  “你怎知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雨桐問,聲調平淡,卻隱隱透出一絲諷刺。

  溫璿聽出來了,秀眉一蹙。“你不相信我哥?”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那是什麼?”

  雨桐深吸一口氣,將熱水沖入玻璃壺。“你哥愛上了別的女人。”

  “什麼?!”溫璿震驚。

  “他喜歡上了別的女人。”雨桐澀澀地再說一次。

  “你懷疑我哥有外遇?”溫璿驚呼。“不可能!他不是那種會背著老婆在外面搞七撚三的男人!”

  “不是懷疑,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是哥自己說的?”溫璿更加難以相信了,不久前才在辦公室裏對她傾吐心事的哥哥,竟會跟人大談婚外情?這其中一定有鬼。她試圖冷靜下來,清澄的眼直視嫂子。“所以你才決定跟哥離婚?”

  “既然他不愛我,我又何必癡纏著他?”雨桐幽幽說道。

  “他怎麼可能不愛你?”溫璿反駁。

  怎麼不可能?

  雨桐冷笑,轉過頭,迎向溫璿不贊成的眼神。“你哥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他並不是因為愛我而娶我。”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爸對他有恩。”

  “嗄?”溫璿錯愕。

  雨桐唇畔的微笑更加諷刺,眼眸淡淡的,蒙上一層薄霧。“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以前有個女朋友,叫趙雲安對吧?”

  “趙雲安?誰啊?”溫璿根本不認識。

  “是他公司裏的同事。她告訴我,徹本來跟她在交往的,自從遇見我,就跟她分手,她曾經為此傷心欲絕。”

  “你在說什麼啊?嫂嫂,我根本不曉得哥曾經交過這個女朋友啊!”

  “你當然不曉得,那時候你在外地念書,沒機會跟她見面。徹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她的,兩人共事多年,好不容易培養出默契,沒想到我一出現,徹就跟趙雲安提出分手。”

  “那不就表示,哥比較喜歡你嗎?所以才會跟前女友分手。”

  “我們那時候才剛認識,談得上什麼喜不喜歡?”雨桐自嘲地牽唇,眸光黯下,嗓音也漸漸地變得沙啞。“你哥之所以會捨棄心愛的女朋友,只是因為覺得他欠了我爸一個人情,必須好好照顧我。”

  “嗄?”

  “而且他這人又太溫柔了,沒法子看著一個弱女子孤伶伶的,所以才向我求婚。”

  “你……”溫璿無奈地瞪著嫂子。“原來你一直這麼想?”

  “我本來也不知道。”雨桐比她更無奈。“如果不是一年前,我在路上偶遇趙雲安,她主動告訴我這些,我還被蒙在鼓裏。”

  “難怪——”溫璿恍然大悟。“難怪你這一年來會忽然變得怪怪的,原來如此。”

  “這些事,我本來不想說的。”雨桐垂下眼,無意識地把玩著茶壺把手。“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我們都要離婚了。”

  既然已經要離婚了,她也無須再苦苦守著這個秘密,反正他都要丟下她了——

  雨桐倏地捏緊茶壺把手,心窩一陣一陣地揪痛。

  是熱茶冒出的蒸氣太濃嗎?為什麼她覺得眼前,濛濛得有些看不清?

  “你真的決定就這樣跟我哥離婚?”溫璿還不肯死心。

  為什麼還不死心呢?為什麼還要這樣苦苦逼她?

  雨桐沉痛地咬牙。“我不能……再拖著徹了,不能再自私地利用他的同情心。”

  她早該,放他自由。

  “笨蛋!”溫璿猛然沖口而出。“你們兩夫妻,真是一對大笨蛋!一個說要放她自由,一個又說不能再拖著他,真是……老天爺!我真的要被你們兩個給氣死了 !”幾乎要抓狂。

  雨桐讓她給嚇了一跳。“璿璿,你冷靜點。”

  “拜託!該冷靜的是你們兩個吧?”溫璿大翻白眼,抓住雨桐肩膀,強迫她直視自己。“聽我說,嫂嫂,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哥。”

  “嗄?”

  “如果你肯多瞭解他一些、多關心他一些,你應該知道,他愛你愛得有多麼深。”溫璿神情嚴肅。

  雨桐愕然。“他……愛我?”

  “他當然愛你!不然他幹麼對你這麼好?”

  “我說了,他只是為了報恩……”

  “去他的報恩!”溫璿急得連粗話都冒出口。“是什麼天大的恩情讓他必須以身相許?你爸爸也不過是給了我哥一份工作而已,我哥認真工作,他付薪水給他,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就算我哥認為蘇伯伯是對他有恩好了,他也不一定非娶你不可,他可以幫你租間小公寓,每個月固定給你生活費啊,這樣還不算照顧你嗎?他根本沒必要跟你結婚!”

  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

  雨桐不禁怔愣。“那他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溫璿用力搖晃她。“就是因為他愛你,所以才向你求婚啊!”

  不,她不相信!

  “如果他愛我,為何現在又要跟我離婚?”她啞聲控訴。“為什麼要丟下我?”

  “因為他太愛你了,因為他把你的幸福看得此自己還重要!”

  “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啦!”溫璿責備地瞪大眼,眉宇不悅地皺成一團。“這兩年來你到底有沒有用過心去懂我哥哥?”

  雨桐惘然。難道是她的錯嗎?難道錯在她不夠瞭解他?

  “真受不了你們!心結是用來打開的,不是愈繞愈緊的。我不管!你現在就跟我走,我一定要你們兩個當面把話說清楚!”

  語畢,溫璿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拖了她就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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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宋日飛也在PUB裏對溫徹哇哇叫。

  “你搞什麼?你真的決定跟你老婆離婚?”

  “嗯。”相對于宋日飛的激動,溫徹顯得冷靜,也許是經過一個禮拜的沉澱,心情已平復許多。

  只是手中那杯雙份威士卡,還是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啜飲。

  “你不會吧?”宋日飛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糗了,這還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個失敗的案子。嘖,你是嫌我招牌太亮,存心要替我砸掉的是不是?”他撫額哀嚎。

  溫徹可不理他。這傢伙的戀愛達人招牌與他無關,他關心的,只是雨桐快不快樂。

  “我給了她理由,她也同意了,這樣就好,這樣……再好不過了。”溫徹澀澀地說,直盯著酒杯。

  他放手,讓她自由,不再困住她,讓她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這樣,最好不過了,不是嗎?

  他告訴自己,胸口,卻莫名一揪。

  “你捨得?”宋日飛仿佛看出他心中的痛,蹙眉問。

  “我必須捨得。”他啞聲道,極力壓下心海翻騰的浪潮。“我看得出來,她在我身邊並不快樂。”

  “難道你離開她,放她一個人,她就會快樂嗎?”

  “至少她擁有自由。”溫徹板著臉。“她不必在我面前扮演完美妻子,不必事事急著討好我,她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宋日飛直截了當地問。

  溫徹臉色一變。“……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話,他或許就能明白為什麼雨桐會那麼不開心了。

  “唉~~”宋日飛長長歎氣。“我投降,認輸了。你跟你那個老婆,兩個都是悶葫蘆,誰曉得你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溫徹不說話,玩轉著酒杯,若有所思。

  “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宋日飛忽問。

  “我剛從東京回來,我看過那邊的工作環境了,覺得還不錯。”溫徹閉了閉眸。“我打算接受上面的派令,到東京就職。”

  “你要離開臺灣?”宋日飛瞪大眼。

  “嗯。”

  “不回來了?”

  “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這麼說,你們分手分定了?”宋日飛感歎似的搖搖頭。“好好一對夫妻,搞得勞燕分飛,唉。”

  溫徹默然。

  酒館裏忽然揚起惠妮休士頓沙啞的歌聲,深情的,在暗藍色的燈光下迴旋。

  I will always love you。溫徹在心底,靜靜念著歌詞。

  不論是分開,或在一起,他都會永遠愛著她的,她或許不愛他,但不能阻止他對她的愛。

  單方面的愛戀,很哀傷,他卻情願。

  音樂止歇,麥克風傳來沙沙聲響,跟著,一道清澈的女聲低低地吟唱。

  同樣是這首歌,她唱的,或許不如惠妮性感動聽,微顫的嗓音卻意外地揪擰人心。

  溫徹一震,不覺往樓下的舞臺瞥去。

  一個穿一身黑的女人,獨坐在銀色座椅上,手握著麥克風。

  沒有人替她伴奏,她只是清唱著,低著頭,閉著眼,她像在哀悼著什麼,輕輕唱著歌。

  一曲唱畢,眾人熱情地鼓掌,她抬起異常紅豔的臉,接過一個男人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她喝多了。

  那秀麗的容顏上,渲染的是不正常的顏色,看著男人的眼,閃著不尋常的光。

  溫徹緊繃肌肉。

  他瞪著舞臺,瞪著那男人朝她伸出手,而她竟不以為意地接過。

  酒杯掉落在地,她整個人幾乎是癱在男人懷裏。

  “那傢伙動作挺快的嘛!”宋日飛在一旁讚歎地評論。“先下手為強,看來這個女的今晚逃不過他魔掌了。”

  “你說什麼?”溫徹扭頭瞪他,眼中隱隱閃著火光。

  “拜託你別這麼道貌岸然的好不好?這很自然啊,單身男女來酒吧找一夜情的多得是。”

  “你的意思是,他對她不懷好意?”溫徹手指抓緊桌緣。

  “還用問嗎?你看著吧,他馬上就要帶她‘出場’了。”

  宋日飛猜得不錯,男人的確摟著她往門外走了,而其他客人仿佛也見怪不怪,收回視線,各自玩各自的。

  沒人覺得一男一女相擁著離開酒館有什麼奇怪的,更沒人想阻止。

  沒人如他一般情緒激動。

  溫徹猛然站起身,差點撞翻了桌子,他不顧宋日飛驚愕的呼喊,急急往樓下奔去。

  “喂!你去哪兒?”

  他頭也不回,繼續快步走。

  那疾如風的背影令宋日飛俊眉一挑,輕輕地笑出聲。他轉過頭,朝樓下某個躲在角落的女孩眨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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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溫徹追出店外,意外地發現黑衣女子獨自坐在店門外的階梯上,而方才攬著她的男人已不見蹤影。

  他去哪兒了?去開車了嗎?

  溫徹狐疑,卻顧不得猜測男子的去向,悄悄地走近女子,在她身邊坐下。

  她沒察覺到他,一逕捧住頭,眉尖蹙著,似是強忍著尖銳的刺痛。

  他心一緊。明明不會喝酒,為何要喝這麼多呢?她究竟來這裏做什麼?她以前從不涉足這種場所的。

  “雨桐。”他啞聲喚她。

  聽見他的呼喚,她身子一僵,慢慢地抬起頭來,迷離的雙眼在認清他的那一瞬,痛楚地泛紅。

  “是不是頭很痛?”他心疼地問。“唉,你喝太多了。”

  她搖搖頭,眼瞳直勾勾地、不敢相信地盯著他,良久,才作夢似的開口:“你真的來了。我以為璿璿只是哄我,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

  “璿璿?”溫徹愣了愣。“你是跟璿璿一起來的嗎?那她人呢?”

  “她?”雨桐眨眨眼,一時像是沒聽明白他問什麼,然後左右望瞭望,表情迷惘。“她不見了。她之前還跟我一起喝酒的。”

  “她跟你一起喝酒?你是說她也在店裏嗎?”溫徹皺眉,擔心妹妹也被人纏上,急忙站起身要回店裏找人,可想想,又不放心雨桐。“你先跟我一起進去好嗎?”他朝她伸出手。“待會兒我送你們兩個回家。”

  “不用了。”她茫茫地搖頭。“有人要送我。”

  “有人要送你?”溫徹一震,心頭霎時火起。“你是說剛剛扶你走出來的男人嗎?他是誰?你認識他嗎?”

  “他是——”雨桐蹙眉,很努力地想,腦海卻一片空白。“我忘了。他好像說過他的名字,可是我忘了。”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你也敢讓人家送你回去?!”他氣急。“你不怕他對你有什麼企圖嗎?”

  “我——”她說不出話來,顯然是酒喝多了,腦筋運轉很不靈活。

  “你啊——唉!”溫徹又氣又急,又拿她沒法子,只得掏出手機,撥了妹妹的號碼。“喂,璿璿嗎?你在哪里?”

  “我?呵呵~~”電話那端傳來溫璿嬌脆的笑聲。“我跟日飛在一起。”

  “什麼?”溫徹一怔,不一會兒,立時恍然。“原來今天是你們倆設計我們巧遇的?”

  “沒錯。嘿嘿。”溫璿很得意地笑。“放心吧,哥,我跟日飛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嫂嫂就交給你照顧啦!”

  “你……唉,你啊!”溫徹不知該怎麼念這個妹妹好。“好吧,你玩夠了就早點回家,不許傻傻地讓別人佔便宜,知道嗎?”

  “拜託,哥,你不信任日飛嗎?他不是那種人啦!”

  “哼。”溫徹冷哼一聲,他妹妹嬌美可愛,誰知那傢伙是不是存著壞心眼?“總之你小心點,別混太晚。”

  “知道了啦!”

  掛斷電話後,溫徹伸手拉起雨桐,將她攬入自己懷裏。“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啦,有人——”

  一記忿惱的瞠視堵回雨桐沒說完的話,頭讓夜風一吹,似乎沒那麼暈了,但眼睛卻是莫名地更加刺痛。

  她由著溫徹攙扶上車,小心翼翼地替她系好安全帶,穩穩地上路。

  “想吐的話告訴我一聲,我馬上停車。”他低聲囑咐,她點點頭。

  車廂內氣氛沉寂,好半晌沒人開口,終於,溫徹澀澀地打破沈默。

  “你今天怎麼會喝這麼多酒?”

  “有喝……很多嗎?”

  他默默瞥她一眼。“以後別上那種地方去了,單身女子到Pub很危險。”

  “會嗎?”

  “一個人的時候千萬不要去,知道嗎?”他像囑咐妹妹一樣地囑咐她。“否則很可能會像今晚一樣,讓陌生男人給纏上了。”

  “他只是好心想送我……”

  “你還不懂嗎?他是對你有企圖!”溫徹忍不住提高聲調。“他不只會送你回家,更會直接跳上你的床,你明白嗎?”

  她一聲不吭,瞅著他的眼閃過一絲倔強。

  她不高興了。溫徹暗暗懊惱,他知道自己說話的口氣是太沖,可是他真的很擔心。

  “雨桐,你……唉,你太單純了。”他直視車窗前方,眼眸幽幽地閃著光。“你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其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的,很多人面善心惡,不多提防點不行。”

  “我又不是小孩。”她冷冷地頂嘴。“我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可在他心底,她比一個孩子還令他放不下啊。

  “雨桐,我只是擔心你——”

  “如果你擔心我,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她問得直率。

  他答不出來,無奈地瞥她一眼,她秀麗的臉正緩緩褪去紅澤,泛紅的眼眸掩不住怨懟。

  “你真的喜歡那個媽媽桑嗎?”她質問他。

  他默然,良久,點了點頭。

  她面色一變。“你真的決定為了她跟我離婚?”

  他不語,十指緊緊扣住方向盤。

  “我真的是那麼不合格的妻子嗎?你為什麼不要我?”沉啞的嗓音隱隱帶著哽咽。

  他驚愕,倏地轉頭望她,她的臉色不知何時蒼白了,眼神卻是冷靜而倔強。

  是他聽錯了吧?她怎麼可能哭?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流露一絲真正的感情了。

  “你很好,雨桐,真的很好。”他長歎一聲。“只不過你有你想追求的東西,不是嗎?”

  “我想追求的東西?你倒說說看,那是什麼?”

  他一怔。

  “如果你跟我離婚,是為了讓我追求我想要的,那你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她略微激動地逼問他。

  他怎會知道?溫徹苦笑。如果他能知道是什麼緣故令她不快樂,那就好了。

  他不再說話,靜靜地開著車。車窗外,驟雨又落下了,強悍急促地敲打著玻璃。

  雨桐靠著車窗,望著窗外被暴雨急速吞沒的世界,玻璃上,緩緩地漫開一層霧,她看不清。

  幾分鐘後,車子轉進地下停車場,溫徹停好車,打開車門,攬著雨桐,一路護送她上樓。

  到了家門外,他掏出鑰匙替她打開門,送她進玄關,自己卻站在門外。

  “你先洗個澡,記得吹幹頭髮再睡,知道嗎?”他溫聲叮嚀。

  “你不進來嗎?”她背對著他,幽聲問。

  “我不進去了。”他苦澀地搖頭。

  一旦進去,他可能再沒有勇氣走出來,又要自私地把她困在自己人生軌道上了。

  “你真的……決定去東京工作嗎?”

  “嗯,下禮拜就正式報到。”

  這意思是,她再也見不到他了。雨桐身子一晃,忙扶住牆,穩住自己。

  “再見。”溫徹低語。“你要多保重。”

  “嗯,你也是。”

  “那我先走了。”

  “嗯。”她依然背對著他。

  他胸口揪擰,甩甩頭,大踏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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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雷了!

  溫徹才到一樓,還來不及轉搭另一部直達停車場的電梯,便聽見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跟著,戶外閃進一道嚇人的青白亮光,然後又是一陣驚人巨響。

  春雷一道一道,隨著狂風暴雨,不停地劈向這世界。

  糟糕!溫徹全身血液凝結,教一股不祥的預感深深纏住。

  雨桐最怕打雷了,平常只要偶爾劈來一記,便常常嚇得她驚跳起身,更何況是今天這樣沒完沒了。

  她嚇呆了吧?

  溫徹一凜,轉回電梯,直奔上樓。

  他來到家門外,愕然發現大門竟未上鎖,只是半掩著,屋內一片漆黑,一盞燈也沒開。

  “雨桐、雨桐!”他沖進屋裏,焦急地揚聲喊:“你在家嗎?你在哪里?”

  沒人應聲,深深的沉寂排山倒海襲來,拉著他往下墜。

  “雨桐!你說話啊,你在家嗎?”他急得心跳幾欲進出胸口。

  他在屋內來回尋找,打開一扇又一扇門,終於在廚房裏發現了一道黑影。

  她靜靜地躲在角落,靠著櫥櫃坐在地上,整個人像老僧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

  他松了口氣。“雨桐,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她沈默。

  “怎麼不開燈一個人躲在這裏?你不怕黑嗎?”他故作輕鬆地問,一面摸索著要開燈。

  這時,一道閃電忽地從窗外劈過,映亮了她的臉。

  他霎時一震。

  那蒼白如雕像的秀顏,爬滿了一行一行的淚痕,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地滾動著。

  他僵在原地,無法呼吸,腦子甚至無法思考。

  這是怎麼回事?她哭了嗎?她真的……哭了?

  疼痛,像一圈圈粗麻繩,捆綁他、撕扯他,他顫著手指,幾次沒辦法壓下開關,好不容易,才打開燈。

  “雨桐,你是不是……”老天!他的嗓音發顫。“你是不是很怕?別擔心,只是打雷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他蹲下身,輕輕攫住她肩膀,溫柔地安慰她。“別怕,有我在這兒。”

  她看著他,眼光木然。

  她嚇傻了嗎?

  他心疼不已,讓她這樣的眼神看得驚慌失措,費了許久的功夫才找回鎮定,扮演保護者的角色。

  “只是打雷而已。”他坐在她身邊,將她攬入自己懷裏。“一下子就過去了,別怕。”

  “你不要……”纖長的手指抓住他衣襟,細微的聲音像貓咪嗚咽。“不要丟下我,不要讓我一個人。”

  “我不會的。”他拍撫她。“我會在這裏陪你。”

  “不要走,你不要走。”她意亂情迷地求著他。

  “好,我不走,就在這裏,我不走。”

  聽聞他的保證,她纖細的嬌軀開始輕顫,他低下頭,惶然察覺她竟是在哭泣。

  揪著他的上衣,埋在他胸膛裏,她哭得像找不到親人的孩子,哭得讓他一顆心都要碎成片片。

  “打雷了,我不要一個人待在家裏,媽媽不要我,爸爸也不要我,沒有人……要我。”她傷心地哽咽。

  記憶,在這一刻混淆了,她忘記自己已經是個結過婚的女人,還以為自己是九歲那年,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雨桐!”溫徹驚駭,沒想到懷中心愛的女人,原來一直困在這樣的迷宮裏。

  “徹,徹……”她忽然揚起淚顏,迷惘地、哀傷地瞅著他。“我是不是不值得人愛?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要我?”

  “不是的,不是這樣,你聽我說,雨桐……”他試圖安慰她,她卻聽不下去,獨自掙扎於絕望的深淵。

  “爸爸說,不會有人愛我的,就算有人要我,也只是想要我的錢。他說得很對,他們只是想要我的錢,我沒錢的時候,他們就都不理我了。”

  她是指殷偉豪背叛她的感情嗎?

  溫徹心抽痛。他很早便打聽到了,殷偉豪在她家破產以前,便腳踏兩條船,同時和她跟另一個富家千金交往,等到聽說她家破了產,便火速向那位千金求婚,棄她於不顧。

  “那時候我一直打電話找他,他卻不肯接我電話,後來我聽說他回台中老家,我去找他,他把我趕出來。他說他要跟雅菁結婚了,他說他不愛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到這兒,她悲傷的啜泣忽然變成了沙啞的諷笑,她不停地笑,笑得他全身發冷。

  “別這樣!”他難受地捧住她的臉。“別這樣,雨桐。”

  “徹,為什麼連你都不要我?”她停住笑,啞聲問:“璿璿說你愛我。她騙人 !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要跟我離婚?為什麼捨得丟下我不管?”

  “我——”他語窒,心內駭然。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似乎……犯了個滔天大錯。

  “徹,我一直以為,我的世界在兩年前就毀了,我以為我再也不可能感覺到那樣的痛,可是我……還是好痛、好痛,我好難過。”她抽抽噎噎,哭得喘不過氣。

  “我不要了!這種感覺好恐怖,我不要了。我做得再好有什麼用?還是沒有人要我,還是沒有人會愛我,沒有人——”

  所以,她之所以堅持要在他面前扮演一個完美嬌妻,都是因為怕他不要她嗎?

  溫徹驚懾,不敢相信地瞪著她雪白悽楚的容顏。

  她拚了命地偽裝,要求所有的一切都要盡善盡美,不敢出任何差錯,不是為了報恩,不是為了感激他收留她,而是怕他有朝一日會像其他人一樣丟下她。

  這可憐的、癡傻的女人啊!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竟然對這樣毫無安全感的她提出離婚?

  他重重傷了她脆弱的心!

  “對不起,雨桐,是我錯了,我完全搞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要跟你離婚的,我不該那麼說的。”他倉皇地、急促地道歉。

  她卻像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只是迷惘地、雙眼無神地望著他。“徹,我是不是不值得人愛?”

  他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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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許久不曾哭泣的她,在這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眼淚像出閘的水流,不停地奔騰。

  溫徹很憂心,卻也不禁欣慰。

  無論如何,這是她長久以來第一次放縱自己的感情,即使是痛哭也好,至少哭過了,一股悶氣不至於縈繞在心裏。

  他只是擁著她,溫柔地安慰著她,待她哭累了,誘哄著她洗過澡,換上睡衣,摟著她入眠。

  她很快便睡著了,沉沉地,長長的睫毛美好地垂覆著。

  他望著她,一下微笑,一下又感傷,心內五味雜陳。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蒙蒙朧朧地睡去,但彷佛沒睡多久,他又讓一陣細微的聲響給驚醒。

  他睜開眼,像從前每一次半夜驚醒一樣,探索身旁的床鋪。

  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又不在他身邊了。

  他心一緊,轉過頭,靜靜地尋找她的身影。她靠坐在床鋪邊,秀顏仰起,明眸恍惚地、出神地凝望著他。

  “怎麼啦?雨桐。”他溫聲喚她。“睡不著嗎?”

  她沒回答,只是直直地瞅著他。

  “你不喜歡我抱著你睡嗎?”他坐起身,讓開一大片床鋪,胸口隱隱作疼。“如果不喜歡,我不會碰你,你上來吧。”

  她仍然不說話,伸出手,顫顫地摸索著。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裏,她發涼的柔荑一陣一陣地輕顫。

  然後,她睜大眼,眼底的迷霧散去,迸出喜悅的光。“你在這兒,你沒走。”她沙啞地低語:“你沒丟下我。”

  他猛然一驚,神智完全清醒。

  “你還在這裏,你沒走。”她輕聲說,粉唇淺淺地,勾起一絲笑。

  他心跳如擂鼓,將她拉上床,握住她肩膀,驚愕地注視著她。“雨桐,之前你老是半夜爬起來,是怕我忽然不見嗎?”

  她只是微笑。

  他心下發慌。“是不是這樣?雨桐,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他們都走了。”她喃喃說道,癡癡地迎視他驚恐的目光。“他們都丟下我了,我怕你也會,我要看著你。”

  果真如此!

  溫徹全身凍住,腦海一時空白。

  過去兩年來,無數個夜晚,她坐在地上不肯睡去,原來都是因為害怕他忽然丟下她遠走。

  而他,竟然誤會她是厭惡待在他身邊,竟誤以為她拒絕他的擁抱。

  他多自以為是啊!為什麼他從來沒好好正視她受傷的心靈呢?為什麼他沒注意到她的孤獨與寂寞呢?

  他侈言愛她!

  “傻女孩,你怎麼會這麼傻?”他心酸地擁抱她,眼眶泛紅。“我答應你,我不會走的,永遠不會離開你。”

  “真的嗎?”她不敢相信。

  “真的。”他慎重地點頭,胸臆一點一點,湧出的是對她的無限柔情。“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不嫌我煩,我永遠陪著你,永遠跟你在一起。”

  就算她不愛他又怎樣?

  她不必愛他,也不必回報他。

  他不在乎了,她愛也好,不愛也好,懂不懂得他的一往情深都好,他都不在乎了。

  只要她需要他,他永遠不離開她。

  “我從來不曉得,原來你一直這麼擔心,原來你一直偷偷在害怕。”他緊緊抱著她,深怕護得不夠緊,她會再度受傷。“我真不配做你丈夫,真不配說愛你,我連你在害怕什麼都不知道。”

  “徹。”她輕聲喚他。

  而他被那樣不確定的呼喚扯得心口發疼。

  她不愛他,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愛人的勇氣,她一次次地遭到背叛,一次次被拋棄,她很驚慌,她怕再痛一次。

  在她的傷口還未復原以前,他不該強索她的愛,他該做的,是幫助她療傷,幫助她走出讓重重迷霧鎖住的心靈迷宮。

  “徹,你還要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他。

  “我要的!我當然要,一直都想要。”他焦急地回答,焦急地捧起她的臉,凝視著她迷離的眼。

  她不知道,他早就讓這雙眼給征服了,從初次見到她那天開始,他就完全臣服于這雙飄然出塵的眼睛下。

  那時的她,用遙遠漠然的眼神看著他,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偶然注視著這塵世的女神。

  而今夜,她用這仿佛迷了路的眼神看他,他心疼不已,決計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帶她回家。

  “那那個媽媽桑怎麼辦?你不是說,抱著她的感覺很溫暖?”她委屈地問他,眼眸淡淡泛紅,像是又要哭了。

  “我是笨蛋,我胡說八道的。”溫徹自嘲,這一刻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她其實是傑瑞的好朋友,我請她來幫我演一出戲的,我只是想讓你以為我愛上了別的女人。”

  “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我想只有這樣,你才能安心離開我。”他懊惱地扯唇。“我沒想到是我誤會了,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

  她遲疑地看他,像是在消化著他話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哄她。

  “我愛的人是你。”他深情地告白。“一直就只有你。”

  她怔怔地流下眼淚。

  “你又哭了。”他很不舍地替她拭去淚水,深深歎息。“今晚,你哭得太多了。”

  “我很開心。”她幽幽地啟齒,眼底還閃著淚光,唇畔已漾開笑。“今天晚上,我很開心。”

  他心動地注視她真誠的笑容,幾乎克制不住想吻上那柔軟櫻唇的衝動。

  她卻主動迎上來,在他臉頰,輕輕印下一記。

  “徹。”她軟軟地在他耳畔細語:“謝謝你還要我。”

  他震懾,心碎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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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2: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所以你決定不跟嫂嫂離婚了?”

  溫璿消化著這個好消息,眼睛發亮,差點忍不住在溫徹的辦公室大叫大跳起來。但她還是沖向哥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才對嘛!哥,你們倆明明都是在乎對方的,幹麼非搞得要離婚不可呢?這才對嘛!”

  “瞧你開心的樣子!”溫徹笑望妹妹,眼見她如此真心地為自己感到喜悅,胸膛流過暖意。

  “當然開心啦!人家擔心你,想要你幸福嘛。”溫璿撒著嬌。

  “知道了。”溫徹揉揉她的頭。“我保證這次一定會好好解決我跟雨桐之間的問題,不會再逃避的。”

  “嗯,那最好了。”溫璿用力點頭,退開哥哥懷裏,若有所思地看他數秒。“對了,哥,你是不是曾經有個叫趙雲安的女朋友?”

  “雲安?”溫徹一愣。“你怎會知道她?”

  “那麼果真有這個女人了。”溫璿眼神複雜。“嫂嫂說一年前,她在路上遇見趙雲安,那個女人責備嫂嫂搶走了你,還說如果不是因為嫂嫂,你應該會跟她在一起。”

  “什麼?”溫徹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嫂嫂很自責,她覺得她破壞了你的愛情,她以為你只是為了要報答蘇伯伯的恩情,才決定娶她。”

  “她這麼想?”

  “我想可能是那個趙雲安給她灌輸的想法吧。”溫璿意味深刻地說道。

  溫徹驚怔,沒想到妻子竟曾和前女友見過,更料不到她們之間有那麼一段對話。

  他懊惱地擰眉。“雲安她……哎,她實在太多話了。”

  “我想嫂嫂應該是以為你不愛她,以為你是因為同情才娶她,所以後來才會變得怪怪的,她可能一直在擔心你總有一天會後悔吧。”溫璿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溫徹同意地點頭,嘴角苦澀一牽。“我現在懂得她在害怕什麼了。”

  “你們要好好地溝通喔!”溫璿認真地叮嚀哥哥。“好好把心結打開,不要再像之前那樣兩個都悶不吭聲的,讓誤會愈結愈深。”

  “我知道了。謝謝你,璿璿,這次多虧你幫我認清問題所在,否則我差點要錯過你嫂嫂了。”溫徹很感激妹妹。

  “知道就好。”溫璿嬌嗔地拍他胸膛一下。“嘖,你這個做哥哥的,別反過來讓妹妹擔心嘛。”

  “是,多謝你嘍。”溫徹捏了捏妹妹的俏鼻子。“也幫我謝謝宋日飛。”

  “別客氣啦!”溫璿揮揮手。“我們是好兄妹,說什麼謝不謝的?”她頓了頓,關懷地問:“對了,這下你還打算到東京去嗎?還是要帶嫂嫂一起去?”

  “我剛剛才跟傑瑞談過,我不去了。”溫徹慢條斯理地回應。

  “不去了?真的假的?你要放棄升職?是遠東區副總裁耶。”

  “我想多點時間陪雨桐,幫助她走出來。”他真誠地說道。“升職什麼的不重要,我以前就是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才疏忽了她。”

  “所以現在是太太優先嘍?”溫璿取笑哥哥。

  溫徹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地微笑。“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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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了什麼?

  雨桐蒼白著臉,瞪著鏡中憔悴的容顏,以及那一雙浮腫的眼。

  她竟然哭著求他留下來,竟在他面前哭了!

  老天爺!他會怎麼想?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煩、很黏人?他好不容易能擺脫她過新生活,她卻死活纏著他。

  他昨夜的擁抱會不會只是同情?因為她哭了,因為她太脆弱了,他感到不忍,所以才溫柔地安慰她?

  他其實……是想離開她的吧?

  “你這笨蛋!蘇雨桐,你做了什麼?”她怒責鏡中的倩影。“你竟然利用他對你的同情。你以為他真的愛你嗎?他只是同情你!”

  思緒及此,雨桐驀地全身一顫,她抓住梳粧檯邊緣,十指用力到泛白。

  為什麼她總想要利用他的溫柔?他真的喜歡她嗎?真的愛她嗎?還是同情強過了喜歡,報恩強過了愛?

  他對她,真的如璿璿所說,是愛著她的嗎?

  或者,其實不是……

  叮咚!

  門鈴聲響起,她嚇了一跳,茫然片刻後,忽地轉身沖出去。

  打開門,門外站著的竟是溫徹卓然挺拔的身影,他注視著她,嘴角漾著好溫暖的笑。

  她心臟猛烈撞擊,差點站不穩身子。

  “你、你回來了。”她七手八腳地開門,嗓音顫抖。“你真的回來了。”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進了門,仔細打量她。“你沒好好休息嗎?該不會整天都在胡思亂想吧?”

  “我……我沒有啊。”她急忙否認,強拉出一抹笑。

  他沒傻到上當,眼底掠過一絲心疼。“吃過飯沒?肚子餓嗎?”

  “餓?”雨桐茫然,一時仿佛抓不著這個字的涵義,然後,她陡地一震。“糟糕!我居然忘了煮飯。唉,我在搞什麼?”她不滿地叨念自己,匆匆旋身。“你等等,徹,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他拉住她。“我們今晚出去吃。”

  “出去吃?”她愣了愣。“去哪兒?”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眨眨眼,拉著她就往外走。

  五月天,夜風不冷不熱,拂過面來,讓人一陣心曠神怡。

  溫徹決定不開車,牽著雨桐走出社區大門,走上鋪著紅磚的人行道。

  路口,一戶人家的院落栽了株油桐樹,迎風曳落一朵朵白色花瓣,似雪花,在空中優雅迴旋。

  溫徹停下來,攬著雨桐靜靜欣賞路邊偶然出現的好風光。

  “這叫五月雪。”他柔聲低語。“你知道嗎?”

  “是油桐花嗎?”她好奇地望向他。

  “嗯,是油桐花,是屬於你的花。”他微微地笑,蹲下身,拾起一朵美麗的花蕊,別在她發際。“別看這油桐花讓風一吹,便飄落滿地,好像很脆弱的樣子,其實她很堅強的,在臺灣各地都能生長。到桃竹苗一帶往山上一瞧,一團一團的全讓白色雪花給佔領。”

  雨桐怔怔地望著丈夫。“你的意思是——”

  “並不是會隨風飄落的花就是不堅強的。”他溫聲道,緊握了握她的手。“我們人生在這世上,總有遇到困境的時候,總有不快樂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悶在心底,說出來並不表示你很軟弱。”

  她懂了。

  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向他求救,他不會因此瞧不起她。

  她眨眨眼,鼻尖淡淡地泛酸。

  “你喜歡油桐花嗎?”他問。

  “嗯。”她點頭。“喜歡。”

  “我也喜歡。”他輕輕地一笑,眼底盛滿的柔情蜜意幾乎溺死她。“走吧。”拉了拉她的手。

  她毫無異議,發際簪著一朵白色桐花,與他手牽著手走在星空下的街道。

  她原以為,他會帶她到附近某家高級餐廳,吃浪漫的燭光晚餐,享受恬馨的氣氛。

  沒想到,他領著她轉了個彎,直直往熱鬧的夜市走去。

  “就是這裏嗎?”夾在一攤攤櫛比鱗次的小販間,她有些不知所以的錯愕。

  “就是這裏喔。”他似乎覺得她的表情很有趣,嘴角勾起笑。

  “可是——”

  “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想。”他解釋。“我從念大學的時候,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這樣。”

  “怎樣?”

  “帶我最心愛的女人來逛夜市。”

  “嗄?”她呆然。這算什麼夢想?

  他搔搔頭,仿佛也感到不好意思,笑得更大聲了。“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我爸媽在我高中畢業那年就死了,之後都是我到處打工,賺生活費養我妹和我自己。”

  “嗯,我知道。”雨桐點頭。

  在嫁給他之前,她就知道他家境並不富裕,當時他向她求婚,也曾再三說明他一時還供不起她過以前習慣的生活。

  他很怕委屈了她,卻不明白她根本對從前的奢華毫不留戀——

  “我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忙著玩社團、談戀愛,只有我天天忙著賺錢。那時我經常在夜市買東西吃,每次看到同學們雙雙對對,又玩又吃,我就忍不住羡慕。”

  “所以你就想,哪天交了女朋友,就帶她一起來逛夜市。”她聰慧地猜測。

  “沒錯。”溫徹臉微熱。“很無聊吧?大男生就是這樣,老是想些有的沒的事。”

  “不會啊。”雨桐搖頭,唇角淡淡的,飛上一抹羞澀。

  其實她也作過類似的夢。念書的時候,看著別的女同學跟男生約會,聽她們談約會時的趣聞糗事,她總是羡慕不已。

  她從沒經歷過那種校園的純純之戀,接近她的男人總是別有用心。

  “哪,要不要試試‘棺材板’?”經過一家小吃攤前,他忽然問她。

  “棺材板?”她愕然。多不吉利的名字啊!“是吃的東西嗎?”

  “當然。”他呵呵笑。“而且很好吃呢。”

  他轉向小吃攤老闆,點了兩份棺材板,老闆將厚片吐司烤過切邊,丟到油鍋中炸,起鍋後將吐司中間挖空,填入玉米、青豆、雞肉及濃濃的奶油。

  “棺材板。”溫徹將熱呼呼的小吃遞給雨桐。“吃不吃?”

  雨桐望著手中奇怪的小吃。“這吐司算是棺材?”

  “嗯。”

  “那這餡料豈不是就等於是——”屍體?她硬生生咽回滿腔疑問,抬起眸,猶豫地望向溫徹。

  “哈哈哈——”見她表情奇怪,溫徹明知她聯想到什麼,不禁朗笑。“吃吧,真的很好吃的,就像酥皮濃湯一樣的感覺。”

  “真的嗎?”她將棺材板捏在手中來回審視,就是不肯放入嘴裏。說實在的,看起來並不難吃,只是這名稱聽起來真的讓人心裏毛毛的。

  “你不會這麼膽小吧?光聽名字就不敢嘗試?”他嘲笑她。

  她嘟起嘴,不服氣地睨他一眼後,橫下心一口咬下。

  果真是類似酥皮濃湯的味道,她遲疑地嚼了兩口,發現還挺好吃的。

  “不錯吧?”溫徹笑望她。

  “嗯。”她點點頭。

  “以前我第一次帶回家給璿璿吃的時候,她也不敢吃,還罵我壞,故意編個名字來嚇她。”憶起從前,溫徹笑眯了眼。

  她凝睇他,不由自主地心動。

  有時候她真的很嫉妒他們兄妹間的感情,濃稠甜蜜得教人似乎沒有介入的空間。

  “其實那時候我是有點氣她的,小小年紀就說要減肥不肯吃東西,才故意買棺材板回去,恐嚇她如果不吃飯就乾脆吃死人棺材好了。”

  “你真那麼說?”雨桐好訝異,不敢相信一向那麼溫和的他也有那麼可怕的時候。

  “所以啦,你也要當心。”他笑著望向她,似真似假地警告道:“以後一定要乖乖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否則可別怪我強迫你吃棺材板。”

  聽出他話中的關懷遠遠強過了威脅,她心窩一甜。“這個很好吃啊,我不怕。”

  “你以為你敢吃這個我就拿你沒辦法嗎?”他點點她鼻尖。“我告訴你,我還有絕招。”

  “什麼絕招?”

  “我做的東西。”

  “你做的?”她吃驚。“你會煮飯?”

  “嘿!你不會是忘了吧?”溫徹假裝受傷地白她一眼。“你剛來我家時,我曾經做過幾次飯給你吃啊!”

  “是嗎?”她是真的忘了。印象中,好像是有吧,只是她那時候太心煩意亂,沒放在心上。

  “雖然我後來因為工作很忙,沒什麼時間自己動手,結婚以後你又堅持家務要一手包辦,不過我確實會煮飯喔,不信你去問璿璿。”

  “好啦,我相信啦。”她忙點頭。“只是這跟你的絕招有什麼關係?”

  “以前璿璿如果不聽話,不肯好好吃飯,我都會親自下廚,故意煮一些味道很‘特別’的東西,強迫她一口一口吃下去。”他說,眼底閃著惡作劇似的光芒。

  她不敢相信。“你真的這樣惡整自己妹妹?”

  “那還有客氣的嗎?”溫徹哼哼。“所以啦,你也小心,哪天我心血來潮親自下廚,你就糟了。”

  她瞠瞪他,心跳一下下,莫名地加速。

  他親自下廚煮東西……會是什麼樣的味道呢?她竟忘了,她好想再嘗嘗看啊!

  可是她不該。她又不是他妹妹,憑什麼要求他這樣照顧她?

  她轉過頭不敢看他,怕自己眼底洩漏太多渴望。

  “啊,有烤香腸!”溫徹忽然驚喜地叫。“這個我最愛吃了,你想吃嗎?”

  “好啊。”她點頭,由著他帶著她一攤攤逛下去,吃遍所有簡單卻美味的小吃。

  這些攤販上賣的食物,材料都用得很普通,衛生也值得懷疑,說到營養更恐怕得七折八扣,她從前根本不會考慮讓他吃這些東西。

  可是他在吃她精心製作出來那一桌桌媲美宴席的豪華料理時,卻從沒露出像今天這麼愉悅到近乎孩子氣的表情,從沒這麼嘖嘖有聲的,好像永遠吃不夠似的。

  不錯,他會將她準備的餐點都努力吃完,一點不剩,但那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體貼而已。

  “徹,你以前是不是都吃得很勉強?”她幽幽問他,掩不住懊惱。“我做的那些豪華晚餐,其實你很不愛吃吧?”

  溫徹驚訝地看她,彷佛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麼問,沉思片刻,才緩緩回應。“不是不愛吃。”他伸出手,撫平她憂傷的眉宇。“只是我寧可你別花那麼多心思在烹飪上。”

  “可是我……希望你吃得開心。”她啞聲說。

  “只要你做得開心,即使只是一碗面,我也會吃得很開心。”他溫柔地微笑。“但是你做那些料理時,真的很開心嗎?”

  她惘然。

  她只是一股腦兒地追求完美,一股腦兒地想表現出自己是個多麼能幹的妻子,她從未在烹飪中得到真正的喜悅。

  “那還不如不要做。”他輕輕撫摸她發涼的臉頰。“你不知道嗎?你的心情會透過食物傳到我嘴裏,你若不開心,我也會嘗得到。”

  “……你以為你在演‘食神’嗎?說得這麼誇張。”她澀澀地開玩笑,胸口卻泛酸。

  他笑了,笑聲爽朗,像最清澈的泉水,洗滌她心中鬱惱。

  “要不要玩那個?”他忽地指向前方,一個長方形的水槽擱在地上,水槽裏幾十條各色金魚游來遊去。

  “那是什麼?”她不解。

  “你沒玩過嗎?撈金魚。”

  “撈什麼?”她懊惱地問,很不想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金魚啊!大小姐。”他又好笑又無奈地揉揉她的發。“哪,我撈給你看。”

  他蹲下身,卷起衣袖,很豪邁地想示範給心愛的女人看,什麼叫做撈金魚高手,可惜撈金魚這玩意兒雖然他小時候很強,久沒碰了技術退了一千八百萬步,拿著紙網,幾乎每撈必破。

  他急得額頭冒汗,雨桐偏還在一旁嘻嘻直笑。

  待他撈破了第五個紙網,她看不下去了,玩心整個被勾起來,堅持自己也要下海。

  他跟老闆要了一個網子給她,她小心翼翼地順著水流,慢慢接近一尾動作看來比較遲鈍的金魚,屏住呼吸,居然給她一撈就中。

  溫徹眼角抽搐。新手果然強運!

  雨桐再撈,第二尾又順利騙到手,她格格笑著再撈第三尾,白紙終於破了。

  溫徹擦了擦額頭的汗。幸好,她的強運若再持續,他這個大男人面子可就下不來了。

  捧著裝在透明塑膠袋裏的金魚,雨桐顯得很滿足,得意地對他昂起下頷,臉頰紅撲撲的,眼睛瑩瑩發亮,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

  溫徹看著,胸臆間焦惱盡散,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好愛她!

  “好,這次算你贏,我們再比那個。”

  他將戰場拉到☆ ☆ www.xiting.org ☆ ☆ www.xiting.org ☆ ☆ www.xiting.org ☆ ☆彈台,比誰的槍法准,射中的玩具多。他槍法明明比她好得多,卻為了貪看她的笑,故意擺爛。

  這回,又是她贏了。

  “要不要比籃球?”她主動挑戰。

  “呵!你以為你比得過我嗎?”

  開玩笑!他可是從小打籃球打到大的,而她連投籃的姿勢都不標準。

  “不是這樣的。哪,左手托住球,右手手腕用力。”他忘了投籃,忙著指導她。“對,就是這樣,很好。”

  她一投中的,眉開眼笑。

  他也不跟她爭,很瀟灑地算她贏。

  “那是什麼?”她指向在地上排排坐的各式玩偶布娃娃。

  “套圈圈。”他解釋:“你拿那塑膠圈圈丟,丟中的東西就可以帶回家。”

  “真的嗎?”她眼睛發亮。“那我要那個熊寶寶。”目標,最後一排歪著頭調皮笑著的泰迪熊。

  很好,人因夢想而偉大。

  溫徹笑著鼓勵她。“好,那你來丟看看。”

  她一個一個拋,對準目標,卻怎麼也圈不到,不是太近,就是太遠,有一個還套到了一輛玩具車上,卻不是她想要的。

  “為什麼都丟不到?我不相信!”她跺跺腳,掏錢繼續跟老闆買圈圈來丟。

  “小姐。”眼見她買了幾十個圈圈,套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卻偏偏套不中她想要的那一個,溫徹忍不住好笑。“你直接去買一隻熊寶寶會不會比較快?”

  “不要!我偏要這個。”雨桐倔氣一來,可固執得緊。

  “哪,讓我來吧。”他接過她手中最後兩個圈圈。

  “一定要套中喔!”她充滿期待地瞅著他。

  “看我的吧。”他微笑,天知道心裏完全沒把握。

  套圈圈這遊戲他小時候也玩過,只是好久沒玩了,技巧肯定退步許多,何況雨桐還偏偏選了個高難度的目標。

  手上這塑膠圈,幾乎跟那只熊寶寶的頭一樣大,想套中,連一分偏差都不行。

  上天保佑!別讓他愛的女人失望。

  他暗自祈禱,深吸一口氣,丟出第一個——

  “啊!好可惜!只差一點點。”雨桐驚呼。

  最後一個機會了。

  拜託拜託,讓他拋中吧!他願意捐出百個千個這樣的泰迪熊給孤兒院,但這一個,請務必留給他老婆。

  他眯起眼,揚起手臂,使勁一甩——

  “中了中了!”雨桐興奮得直拍手。“徹,你好厲害!你太強了!”

  溫徹總算松了一口氣,在心底暗暗感謝老天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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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後,雨桐一面哼著歌,一面洗淨剛買來的玻璃魚缸,裝滿水,放兩條金魚快樂悠遊。

  然後她又抱著熊寶寶,左看右看,到處找適合供奉的地方,終於決定把它擺在床頭。

  溫徹從廚房泡了兩杯茶出來,眼見她愉悅地忙碌著,不禁長歎一聲。

  “瞧你高興的樣子,早知道這麼簡單的事就能讓你開心,我當初真不應該天天只顧著工作。”

  她回眸,聽出他話中的無限感慨,訝異地看他。

  他拉她坐上沙發,將其中一杯茶遞給她。

  “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他低聲坦白心情。“現在想想,我以前會那麼拚了命地工作,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爬到跟你一樣高的地位,好讓自己配得上你吧。”

  “配得上我?”她愕然。

  “你大概不知道吧?”他自嘲地牽唇。“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暗戀你了。”

  “什麼?你暗戀我?”她睜大眼,不敢相信。

  他意味深刻地點點頭。“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在台中?”

  “不是,更久以前,在你家。”

  “我家?”她更驚異了。他們什麼時候在她家見過面?她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唉,你居然忘得乾乾淨淨。”他又歎氣,很無奈地,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在你念高中的時候吧——”他啜一口茶,悠悠地開始訴說兩人的初遇,他是如何仰望著在二樓窗臺的她,她是多麼地漠然出塵,像遠在雲端的女神。

  “女神?”他的辭彙令她臉紅。“你胡說什麼啊!”

  “在我眼中,你就跟女神一樣,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他很認真地解釋。“很奇怪,我明明就比你大上幾歲的,那時候看著你,竟會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亂,怕你嘲笑我。”

  “嘲笑你?我為什麼要嘲笑你?”她不可思議。

  “因為我太自不量力。”他澀澀地低語。“因為我明明是個窮小子,卻還想跟你攀交情。”

  “你這麼想?”雨桐震驚。在她面前,他一向是那麼不疾不徐,彷佛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似的氣定神閑,她從不曉得他也有如此沒自信的一面。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他放下茶杯,把玩她柔軟的發綹。“璿璿告訴我,你以為我是為了報答你父親的恩情,才向你求婚的。你太傻了,雨桐,你根本不曉得我把你帶回家那時候,心裏有多麼高興,好像中了樂透彩頭獎一樣。”

  “真的嗎?”她心悸,怔怔望著他深情的眼。

  “我一直就喜歡著你啊!”他歎息。“你能來到我的生活,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個奇跡。”

  “奇跡?”她傻傻地重複,心吊在半空中,忐忑不安。

  他是真的愛著她嗎?從那麼久以前就偷偷喜歡她了嗎?為什麼她一點也沒發現 ?為什麼她竟不記得高中時曾與他見過?

  她好懊惱,又實在不敢相信。

  他搖搖頭,捧起她的臉,很傷腦筋似的凝望著她。“我這麼愛你,可你居然會以為我是因為同情才娶你,看來我之前的做法完全錯了。我不應該只想著提升你的物質生活,應該想的,是該怎麼好好愛你。”

  他愛她!是真的嗎?喔,老天!

  雨桐不知不覺繃緊身子,停住呼吸。

  “我太早把你娶回家了。”他手指愛憐地撫過她眉眼。“我應該做的,是好好追求你,讓你確確實實地感受到我的愛才對。”

  “徹。”她顫聲喚他,刹那間竟覺得很慌。

  太幸福了,他這麼熱烈、這麼誠摯地對她表白,說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暗戀她,一直愛著她,她不敢輕易相信。

  他不是為了報恩,更不是因為同情才娶她,而是因為愛她。

  太幸福了。這漲在胸臆間滿滿的、快爆炸的甜蜜,教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可以相信這樣的幸福嗎?可以毫不猶豫地收下它嗎?

  “我決定重新追求你、雨桐。”他忽地說道。

  “重新追求我?”她茫然。

  “你願意嗎?雨桐。”他柔聲問她,看著她的眼神,溫暖了她的心房。“在當我老婆以前,先當我女朋友?”

  “這意思是,你不跟我離婚了嗎?”她期盼地仰頭問他:“你打算留在我身邊,不離開我了?”

  “嗯。”

  她大喜,眼神燦亮,激動地揪住他衣袖。“那你會搬回來嘍?搬回來跟我一起住?”

  他凝視她,良久,淡淡一笑——

  “我不能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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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哥是什麼意思啦?為什麼不肯搬回家?”

  午後,溫璿難得接到嫂子主動來電邀約,興奮地假藉外出採訪,偷偷溜出公司喝下午茶。

  雨桐約她在東區巷子裏某家咖啡館,格局不大,裝潢也說不上特別,咖啡香卻很誘人,一進店便聞到醉死人的撲鼻濃香。

  這家店,是雨桐看雜誌上介紹找來的,她一時興起,約溫璿出來一起品嘗。

  兩人一面品著店裏的招牌卡布其諾,一面聊天。

  溫璿自然要問起哥哥跟嫂嫂的近況,她據實以告,坦承兩人仍處於分居狀態。

  “你們不是和好了嗎?那哥還在ㄍ一ㄥ什麼?為什麼不搬回去?”溫璿焦躁地哇哇叫。

  “你別急,這是有原因的。”反倒是雨桐靜靜地安撫她。“徹會這麼做,也是為我好。”

  “為你好?什麼意思?”溫璿不解。

  雨桐淺淺地微笑,憶起那天晚上,她乍聽溫徹的決定時,也是這麼激動——

  “為什麼?徹,你是不是決定去東京?你去我也去!”她強烈表態,深怕他拋下她。

  “我不去東京。那份工作我已經拒絕了,我會留在臺北。”

  “你拒絕了?”她愣然。“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不肯搬回來?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你沒做錯,是我不想像以前那樣霸道地佔有你的生活。”他溫聲解釋。

  “什麼意思?我不懂啊!”她好慌亂。

  他深深凝視她。“雨桐,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一個人生活過吧?”

  她搖搖頭。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生活也許並不可怕,一個人生活或許也能找到很多的快樂?”

  她又搖頭。

  “我想讓你有機會嘗試看看。”

  “你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住?”

  “嗯。”

  “你要丟下我嗎?”她焦急。“丟下我一個人嗎?”

  “我只是想讓你學會相信我。”他溫柔地握住她的肩。“我想讓你相信,就算我人不在你身邊,心也永遠跟你在一起,你不必害怕孤單。”

  “可是——”這是什麼道理?她不明白,怎麼可能他人不在,她還覺得不孤單?

  “哪,你也別太緊張,我住得很近,就在那裏而已。”他拉著她走到陽臺,指著對面那棟大樓。“我租下對面五樓的房子,你只要站在這裏往下看,就能看到的。只要那屋裏亮著燈光,你就知道我回來了,我就在那裏,只要你需要我,我馬上就能趕過來。”

  “你真的……不跟我住在一起嗎?”她無助地問他。

  他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不舍,許久,才下定決心地點點頭。

  “我不跟你住在一起,你一個人住,但你要相信,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雨桐拉回思緒,將溫徹說過的話轉述給溫璿聽,後者訝然睜大眼。

  “我哥真的那麼說?”

  “嗯。”

  “那你……不難過嗎?”溫璿小心翼翼地窺視她,很怕她想不開似的。

  雨桐自嘲地扯扯唇。“剛開始幾天,我的確很慌,我想他一定是騙我的,他八成要去東京了,怕我受不了,所以才說這些話哄我。可是他沒食言,每天下班都早早回家,屋裏的燈每晚都會亮。”

  “嫂嫂,你該不會一直守在陽臺邊等燈亮吧?”聽到這兒,溫璿忍不住同情地問。

  “我知道我太神經質,可是我真的整天在陽臺邊探頭探腦。”雨桐苦笑。“白天時也一直忍不住想打電話到他辦公室,確定他還在臺北上班。”

  “唉,你真傻,嫂嫂。”溫璿歎氣。“哥也真是的,幹麼想這種招數折磨你?”

  聽聞她的埋怨,雨桐只是微笑,繼續訴說最近的生活。

  “奇怪的是,徹以前總是加班的,很少能準時回家,最近卻幾乎沒加過班。而且他白天只要有空,都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偶爾也會發簡訊來,說他正在開一個好無聊的會,說他快發瘋什麼的。”雨桐輕聲笑。“下班前,他通常會打電話約我吃晚餐、看電影,有時候還會捧著花,帶些小禮物來送我。”

  “咦?哥也會送女孩子花?”溫璿稀奇地嘲弄道。“我那個呆板的木頭哥哥?”

  “他說男人約會心儀的女人時,送她花是很天經地義的事。”雨桐低語,櫻唇甜蜜地揚起。

  “約會?”溫璿眨眨眼。這兩個人不是早結婚了嗎?還學情人那樣約會?

  “他說要重新追求我一遍。”雨桐看出溫璿心中的困惑,粉頰淡淡掃紅,柔聲解釋。

  “ㄟ~~原來如此。”溫璿竊笑,眉眼彎彎。

  “我們約完會後,徹會送我回家,在門口親親我額頭,然後才回去。”

  “嘻,晚安吻!好老派的作法,不愧是我哥哥。”

  雨桐啜了口咖啡,眼神迷蒙。“他離開後,我會馬上沖去陽臺,等到他屋裏燈光亮起,才松了一口氣。”

  “你還是擔心。”溫璿了然地介面。

  “嗯,我還是擔心。”雨桐澀澀地承認,想起上禮拜某一天,她還曾經突發奇想,擔心那盞燈光不是他打開的,說不定是裝了什麼計時器,自動亮起的。

  她壓抑不住驚慌,立即沖到對面大樓他住處門前,想按鈴確認,卻又不好意思,只得趴在那緊閉的門扉前,貼上耳朵,可笑地想探聽屋內的動靜。

  結果他剛好開門要出來倒垃圾,把她嚇了好大一跳,尷尬地編了個蠢藉口說她只是來跟他借醬油,他笑了笑,沒揭穿她,只是進屋裏拿出醬油來給她。

  她覺得糗爆了,紅著臉回家,一顆心卻也因此飛起來。

  他的確在家,他沒騙她,只要他屋裏的燈亮著,他就一定在,只要她需要他,隨時可以找到他。

  “我覺得好像懂了,為什麼徹會堅持不搬回來。”雨桐幽幽地歎息,眼底卻閃著笑意。“我想,他是想讓我找回信心。”

  “什麼信心?”溫璿好奇地問。

  被愛的信心。

  相信自己是被某個人深深愛著,被仔細呵護著的信心。

  雨桐甜甜地想,卻不好意思將這樣的體悟說出口,只是癡傻地微笑著。

  但她不必說,溫璿已從她甜到不行的表情察覺她的心聲。“嫂,你看起來好像快樂多了。”

  雨桐心口一震。經溫璿這麼一提,驀地恍然。

  是啊,她最近精神的確放鬆多了,因為溫徹不跟她同住,她不像以前老想著該怎麼扮演一個完美妻子,不再花那麼多心思在家務上,時間閑下來後,神經也不再那麼緊繃。

  “你知道嗎?璿璿,我昨天去考了高級英語檢定喔,我過了!”她忽然興奮地報告。

  “真的嗎?”溫璿也替她開心。“恭喜你啊!嫂嫂。”

  “我的日語檢定也過了。”她快樂地說。“我想去找工作。”

  “你要找工作?”溫璿大吃一驚。“你以前從沒工作過,不是嗎?”

  “所以我想嘗試看看。”雨桐很認真地強調。“雖然我沒有工作經驗,不過我語言能力還不錯,我想應該有公司願意用我。”

  “你想做什麼?哥知道你要找工作嗎?”

  “他還不知道。我想等被錄取了再告訴他。”

  “這麼說你已經去應徵過了嗎?”

  “嗯,早上剛去一家公司。”雨桐愉悅地微笑。“我去應徵總機小姐。”

  “啥?總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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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天起,她就是這家公司的總機小姐了。

  雨桐站在櫃檯後,將一路從家裏捧來的綠色小盆栽放上桌角,又拿出蜜月旅行時從加拿大買回的紀念木雕筆筒,以及那天她在夜市套中的玻璃小海豚。看著屬於自己的物品逐次佔領這張陌生的辦公桌,她心裏一陣感動,手臂上不自覺泛起雞皮疙瘩。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呢!她好開心,又好緊張!

  撫著怦然直跳的胸口,她拉開座椅,挺直著背脊坐下。

  電話鈴聲猛然響起,她嚇一跳。

  數秒後,她才鎮定住心神,依照前一位總機小姐交接職務時教她的,拿起話筒,按下通話鍵。

  “Hello,Decor Systems Taiwan. What can I do for you?”

  這家公司由於大多服務國外客戶,因此公司要求總機接通電話時首先說英語。

  “……Please wait a moment.”成功轉接電話後,雨桐顫著手放回話筒,抑制住想為自己歡呼的衝動。

  她的第一通電話,第一個任務,圓滿達成!

  真傻。她在心底嘲弄自己,竟為了這麼件小事如此激動,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忍不住高興。

  “老天啊,請保佑我愈做愈好。”她合上雙掌,喃喃祈禱。

  公司同仁陸續來上班,大部分人見到她,都會熱情地打個招呼,有些還會開口鼓勵她幾句,祝福她在新公司工作愉快。

  她泛紅著臉,一一感謝他們的關懷,溫文有禮的態度很快爭取了同事的好感,尤其是男同事,總會多看漂亮的她兩眼。

  九點半,兩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邊說話邊走進辦公室。

  “Kevin,行政部門最近怎樣?上個月剛換了新系統,用得順手嗎?”

  “沒問題,副總,你放心。”

  見公司兩位高級主管大駕光臨,雨桐連忙站起身,恭謹地問好:“溫副總早安,許經理早安。”

  “早啊。”溫徹隨口應道,瞥了她一眼,繼續跟Kevin說話。“昨天的主管會議——”他驀地一頓,像是忽然察覺了什麼,不可思議地轉回頭,驚異的眸光直盯在雨桐身上。“你——”

  “對了,還沒跟你介紹呢,副總。”許經理在一旁插口。“她是我們公司新來的總機小姐,蘇雨桐。”

  “副總叫我雨桐就可以了。”雨桐溫婉地朝溫徹行禮,好像兩人並不相識似的。“請多多指教。”

  溫徹愕然。“雨……桐?”

  “雨桐英文說得很溜喔,日語也一級棒,聲音又甜美好聽,來當我們公司總機真是委屈她了。”許經理熱情地稱讚,對這個他親自聘進來的新總機,非常之滿意。

  “許經理太客氣了,我沒什麼工作經驗,還要多磨練。”雨桐保持新人應有的禮貌。

  “放心吧,以後你只要認真工作,公司一定不會虧待你。”

  “是,我知道了,許經理。”雨桐點頭。

  “對了,副總,你剛剛要說什麼?”許經理轉頭問溫徹。

  “嗄?我——”對啊,他剛才想交代什麼?溫徹瞠目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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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會來我們公司工作?”

  下班後,雨桐避人耳目,悄悄坐上了溫徹的車,一上車,他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不高興嗎?”雨桐眨眨眼,有些猶豫地望向他。

  這一整天,他有事沒事總會找藉口跑來櫃檯看她,礙于還有別的同事在,他不會明目張膽跟她打招呼,但她仍注意到他陰鬱的眼神。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來這間公司?”

  “不是的。只是我沒想到……”溫徹迷惑地蹙眉。“你真的想工作?”

  “嗯。”

  “可是你從不曾工作過……”

  “就是沒經驗,才想要試試看啊。這也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他愣然。“我教你的?”

  “你不是說過,一個人生活,也可以找到快樂嗎?”她定定注視他,明眸澄澈。“我從小到大,從來不曾需要去打工賺什麼錢,大學畢業以後也只是閑在家裏,跟家教老師學學語言之類的。等到我爸爸過世,又被你救了,接回家裏住。”她頓了頓,神情變得迷蒙。“我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跟其他人一樣,每天上班下班,賺錢供養自己?我想知道,認真工作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怔怔望著她作夢般的表情。他從不曾見過她顯露類似的表情,勉強要說,就是他初次見到她的那天。

  那天,她望著天空時,臉上那遙遠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刻在他心底,只是當時,她的神情多了一些縹緲的陰沈,不像今日是更純粹的嚮往。

  她期待著要飛了嗎?從不曾展翅翱翔的籠中鳥,終於決定要往她一直只能遠遠看著的藍天飛去了嗎?

  溫徹複雜地咬著牙,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怎麼這麼巧?你剛好來我們公司應徵?”他澀澀地問。

  “啊,這個嘛。”她輕聲一笑,臉頰略微赧紅。“其實我也是半故意的啦。我想如果要上班,當然能跟你同一家公司最好了,我也能看看你在公司時是什麼樣子嘛。剛好你們公司在征總機,我就來了。”

  嗯,如果她非得出門工作,當然是離他愈近愈好,他也能放心點。

  溫徹很贊同雨桐的選擇,只是仍無法完全釋然。她一個大學畢業生,從小又嬌生慣養的,當一個必須對所有人點頭微笑的總機合適嗎?

  “呵,我知道你這眼神!”彷佛看出他心中思緒,雨桐不服氣地嘟起櫻唇。“你瞧不起我對不對?你是不是認為我一定做不好?”

  他忙搖手,萬分不願打擊她信心。“不是的!我怎會這麼想?我知道了,你想工作就去做吧,只要記得,遇到困難時隨時來找我。”

  “我知道了。”她點頭,眼眸瑩瑩發亮。

  溫徹怔望她,不禁感慨。

  看來他真的得對她放手了。放她自由去飛,去測試自己有多少能耐。

  唉,怎麼他的心情好像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老爹呢?他覺得好擔心又好捨不得啊!

  “對了,你想做好總機的工作,有一點很重要。”老爹的嘮叨發作了。

  “哪一點?”雨桐受教地問。

  “微笑。”兩根手指觸上她唇畔,輕輕拉了個弧線。

  “微笑?”她愕然。

  “一般來說,會透過總機來轉電話的人對我們公司都不太熟悉,你的聲音,往往就是他們對公司的第一印象。所以你的語氣和不和善、態度禮不禮貌,都關係著我們公司的形象,很重要的。”

  “你的意思是,我等於是公司的門面嘍?”

  “沒錯。”他微笑贊許她。“所以你工作的態度很重要,如果可以,最好能時時保持微笑,尤其在接電話的時候。當你的表情在笑的時候,你的聲音也會受到感染,同樣的,電話那端的人也能聽到你充滿笑意的聲音,自然而然會對我們公司印象不錯。”

  “我沒想到接個電話也會影響公司形象。”經溫徹這麼一說,雨桐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更加重大了,莫名地興奮。

  見她這麼開心,溫徹也忍不住愉悅,他放下手指。“來,現在你試試看,笑一個。”

  “嗄?現在?”無緣無故的傻笑,多尷尬啊!

  “副總的命令你不聽嗎?就當是職前訓練吧。”溫徹故意擰起眉,擺出上司的架子。“來,笑一個。”

  “是~~”雨桐不情願地拉長嗓音,輕咳兩聲,培養一下情緒,然後,櫻唇淺淺一揚。

  “不行,這笑不夠誠意,要從嘴巴笑到眼睛裏。”

  “這樣呢?”她拉高了微笑的弧度。

  “我說了,連眼睛也要笑,要發自心裏啊。”老爹兼上司要求還頗羅唆的。

  “要從心裏笑?”雨桐歎氣。該怎麼做呢?微笑從來不是她擅長的事啊!她哀怨地望向溫徹,後者微眯著眼,眼神璀亮如星,不知不覺催動她心跳加速。

  他正在笑。她驀地領悟。他正笑望著她,從嘴唇笑到眼睛,發自內心的笑。

  就是這樣的笑——讓她的心跳不聽話地狂奔,臉頰也不禁發熱的笑。

  不要這樣看她啊!他看得她臉紅、心窩裏又滿滿的全是甜蜜啊!

  “徹。”她喘著氣呼喚他。

  “試試看,雨桐,加油。”他溫聲鼓勵她。

  她胸口一融,甜蜜溢流全身。

  微笑。她告訴自己。看著這個男人,真心誠意地微笑。那有什麼難的呢?對這樣一個好男人,要發自真心地微笑,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啊!

  櫻唇,漾開笑意,慢慢地,染上眉宇,點亮了清澄的眼,綻出璀麗眩目的光。

  她在車廂裏笑,光線是一片暗沉,可她的發,她的眉眼,她柔媚窈窕的嬌軀曲線,都像鑲上了一圈光,溫柔地、卻亮麗地在暮色中閃耀。

  溫徹胸口一震,像被重重擂了一拳。

  太美了!她的笑,美得如詩如畫,不似人間所有。

  她以後就會這樣對著其他人笑嗎?不行!他太嫉妒了。如此清純美麗的笑容,他不想與任何人分享。

  不想啊!

  “徹,我笑得還可以嗎?”她不確定地問他。

  太可以了,已經超過了,他不願她這樣對其他人笑!

  “……嗯,很好,就是這樣。”他痛苦地自喉嚨間逼出嗓音,強迫自己拉開贊同的微笑。

  他必須放手,讓她自由地飛——

  “謝謝你!”她喜上眉梢。“你放心吧,徹,我以後一定會顧好公司的形象,不會讓你丟臉的。”

  就這樣,雨桐開始她人生初次的OL生活。

  早晨,溫徹會開車接她一起上班,兩人在家裏附近某家早餐店吃過早餐,進公司後,為了避嫌,會一前一後出現。

  上班期間,兩人各自努力工作,溫徹工作雖然比她忙碌百倍,但偶爾閑下來時,他會故意用手機打公司電話,只為了聽她甜美的聲音。

  他會假裝是公司客戶,跟她扯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她一面應對,一面還要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深怕別人發現不對勁。

  吃午餐時,她通常會跟公司行政部門的女同事一起用餐,有時上員工餐廳,有時到附近的小店。溫徹若不是跟客戶吃Business Lunch,便是和公司其他高階主管相偕上員工餐廳,每次他出現,總會惹來女同事們一陣仰慕的驚呼。

  雨桐很快就知道,她的老公在公司裏十分受女同事歡迎,她們封他是本世紀難得一見的優質好男人,欣賞他欣賞得不得了,要不是礙於他已婚身分,老早搶著撲上去。

  她自然感覺很驕傲,但也免不了暗暗吃醋。

  尤其當女同事們開始發花癡,幻想著自己能跟這帥氣副總來個浪漫一夜情時,她常會忍不住想打人。

  他是她的老公啊!這些女人腦袋裏是在想什麼?他已經名草有主,誰也不許跟她搶!

  她默默地生氣,偏不能公開自己是副總夫人的身分,只得啞巴吃黃連,由這些女同事亂吃溫徹豆腐。

  公司有些單身男同事也很令她煩惱,他們不知她已婚的身分,老愛來招惹她,有的膽大些的,還會在七夕情人節送上一束玫瑰花,擺明瞭要發動追求攻勢。

  溫徹見到那些不識相的花束,眼角抽搐,差點便要當場發飆,她急忙把他拉到樓梯間,好說歹說平復他不滿的情緒。

  她保證自己不會接受那些男同事的追求,而他好似也察覺自己過分激動,赧紅了臉,直對她說抱歉。

  說什麼抱歉呢?他是她老公,有權利吃醋的。

  她甜甜地想,沒想到當溫徹為她爭風吃醋時,自己心內竟會是這麼舒朗愉悅的感覺。

  原來她也是個虛榮的女人,希望愛她的男人表現得更強烈一些——

  “呵呵。”一念及此,雨桐不覺抿著嘴,輕聲竊笑。

  “你今天好像很開心。”行政秘書巧巧經過櫃檯時,好奇地望她。“有什麼好事嗎?”

  “沒、沒什麼。”

  她搖搖頭,自然不可能告訴這位女同事自己正在擬定一個約會計畫,準備給那個最近吃醋吃太多的男人一個大驚喜。

  “對了,今天我們行政部門要聚餐喔!你應該會去吧?”

  “部門聚餐?”雨桐一怔。“我沒聽說啊。”

  “我忘了告訴你了。”巧巧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今天晚上,在附近的港式飲茶餐廳,那邊的點心不錯吃喔。”

  “可是我今天——”跟徹約好了啊。

  “你剛來公司幾個月,跟大家還不是很熟,今天正好是多認識一些朋友的機會啊!而且我跟莉莉她們說好了,吃完飯我們幾個女人還要一起去KTV狂歡,你也去吧。”

  “我?”雨桐睜大眼。她們約她一起去唱KTV?

  “很好玩的!”巧巧笑著遊說她。“你不知道,我們幾個女人在一起鬧得有多瘋!你不是說過嗎?你以前從來沒去KTV唱過歌,這可是我們特別為你安排的喔。”

  “為我安排的?”雨桐心一跳。這意思是,她們當她是朋友嘍?

  “去啦去啦!你不去就不好玩了。”

  “我——”她好想去!這雖然不是她人生第一次跟朋友聚會,卻是她初次跟一些不在乎她有沒有錢的朋友玩在一起。

  她只是個平凡的總機,每個月賺那一點點薪水,但她們並不嫌棄她,仍然願意與她做朋友……

  “我去!”她沖口而出。

  “太好了!”巧巧一拍手。“那就這麼說定嘍。”她哼著歌走回辦公室,不一會兒又走出來,遞給雨桐一張CD。“我看你很少聽流行歌,這裏頭是我燒的一些歌,很好聽的,你今天有空練一練。小心別讓老闆他們發現喔!”她眨眨眼,揮手離去。

  雨桐握著CD,好片刻,還沉浸在感動裏。

  然後,她驀地一凜,總算想起自己跟溫徹還有約。她連忙撥內線。

  “徹,是我。”她壓低嗓音。

  “什麼事?”溫徹的嗓音明顯地含著笑意。

  她一陣愧疚。“我是來道歉的。今天晚上我們的約會,可不可以取消?”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舒服嗎?”他緊張地問。

  “不是的,你別擔心,沒什麼事。”她急急解釋:“只是我們行政部門晚上要聚餐,我想跟他們一起去。”

  “你們部門要聚餐啊。”他放下心,語氣變得輕鬆。“好啊,你跟他們去好了。”

  “吃完飯我還要跟幾個女同事去唱KTV。”

  “這麼豐富的節目啊。那你小心點,不要唱太晚,要回家的時候Call我去接你。”

  “你不用來接我了啦,要是被她們發現就不好了。”

  “那好吧。你坐計程車回來,上車後馬上打個電話給我。”

  “好。”

  “那就這樣嘍。祝你晚上玩得愉快。”

  “謝謝。”她掛上電話,依然感覺歉疚。

  對她的爽約,他一句責備也沒有,完全地包容,還鼓勵她盡興去玩。

  他對她,真的太好了!

  好得令她的心,忍不住要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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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1 00:23: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掛電話後,有片刻,溫徹只是盯著話機發呆。

  終於也到了這時候了,她會為了跟朋友聚會,取消跟他的約會。

  愈飛愈遠了。他感歎。該不會飛得太遠,以至於他伸手抓不住她了?

  他端起茶杯,默默啜著,深刻地憶起初見面那天,她在樓上,他在樓下,他仰望著她的情景。

  那對她渴望到心發痛的感覺,至今,他仍無法忘懷。

  別飛太遠啊!我的女神,別讓我找不到你。

  他默禱,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杞人憂天似乎有點好笑,卻又排不去內心莫名的慌懼。

  唉,不如乘機多做些工作吧!

  他拿起話筒,命令秘書晚上替他安排應酬,最近他太少參加這些公關活動了,身為副總,總是該想辦法替公司在業界開拓交流,趁今晚雨桐也有節目,他剛好去盡盡義務。

  剛和秘書通話完畢,手機就響起。

  “喂,是我,傑瑞。”遠在東京的遠東區總裁大人打電話來。

  “是你!”溫徹又驚又喜。“怎麼樣?你最近還好嗎?那邊工作忙不忙?”

  “忙透了。”傑瑞抱怨。“每天都像陀螺團團轉,你也知道我日語很破,這邊的人英文又講得不好,連溝通都有問題。唉,真希望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好懷念以前有你幫手的日子。”大聲哀歎。

  溫徹輕聲笑。“我看你是懷念跟我一起打高爾夫吧?除了我,大概沒人比你技術更差了。”

  “呵呵~~這倒說的也是。說真的,這邊能打到破百杆的人還真不多,害我都沒有可以炫耀的物件。”

  “我也是啊。從你離開以後,就很少去打高爾夫了,不想在場上惹人笑話。”

  “唉,徹,你真的不來東京嗎?”傑瑞歎氣。“我聽說了,臺北新上任的總經理對你很感冒,你對公司業務比他熟悉太多了,他好像很擔心你會對他不利,很防著你。”

  “我知道他是對我有點疑慮。”溫徹坦然承認目前的困境。“不過他初來乍到,對環境完全不熟悉,難免會對我有戒心。”

  “聽說他常在開會的時候,故意找你麻煩?”傑瑞探問。

  “還好啦。”溫徹淡淡地應道,四兩撥千斤。“他對臺灣這邊的情況不太瞭解,難免問題會多點。”

  “唉,你啊!”聽溫徹這麼一說,傑瑞也猜得出他是預備忍下新上司所有不合理的挑剔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來東京幫我?你老實說,是不是你老婆不同意?”

  “是我不想離開。”溫徹反駁。

  當然雨桐的意願也在他考量之列,如今她在工作上如魚得水,又交到了幾個朋友,他不願強迫她跟自己一起到東京,面對人生地不熟的環境。

  籠中鳥好不容易飛出去了,他不想再把她拉回來。

  而要他留她孤身在臺北,自己到東京上任,更是萬萬不能,他捨不得。

  “對不起,傑瑞。”只能跟好友說抱歉了。“我知道你很希望我過去,但我現在真的沒辦法。”

  “好吧。你若真的不想來,我也不能勉強。”傑瑞也看開了。

  兩個大男人又聊了幾句,分享一下彼此生活近況,才結束通話。

  接著,溫徹的秘書打內線進來,說晚上的活動已經安排好了,她似乎很高興老闆又可以撥出時間應酬,一口氣要他趕三場。

  溫徹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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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哇沒醉哇沒醉沒醉~~請你不免同情我~~”莉莉握著麥克風,在臺上賣力飆嗓。

  雨桐跟其他兩個女人則坐在沙發上,一面喝啤酒吃小菜,一面吱吱喳喳地聊天。

  這些日子,雨桐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和這群女同事一起來KTV飆歌,已逐漸習慣這種吵雜熱鬧的氣氛。

  “知道嗎?溫副總的秘書要結婚了!”小柔分享她從洗手間聽來的八卦。

  “咦?你是說佳佳嗎?她終於死心要放棄了喔?”巧巧吃吃地笑。

  “放棄什麼?”雨桐不懂。

  “你不知道喔,其實佳佳暗戀副總很久了呢!從一進公司就一直偷偷喜歡他。”

  原來又是一個拜倒在她老公西裝褲下的女人!雨桐暗歎。

  “她跟在副總身邊三年多了,副總卻從來沒多看她一眼,她好傷心呢。”

  “是啊是啊!後來她明知道副總結婚了,卻還是不死心,繼續暗戀副總,可是咱們副總還是理都不理。”

  “別說佳佳了!你們記得雲安姊嗎?”

  她們是說趙雲安嗎?雨桐一凜,豎起耳朵仔細聽。

  “雲安姊超迷副總的,老是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他們以前是工作夥伴,常有機會在一起,副總最後還不是沒愛上她。”

  “對啊對啊!雲安姊人長得那麼漂亮,又聰明能幹,連她都追不上副總了,何況我們?”

  “你們說的那個雲安姊,現在在哪里?”雨桐小心翼翼地探問。

  “她啊,副總結婚後就自動請調去香港分公司了。”

  是因為太傷心,所以選擇遠走他鄉嗎?雨桐黯然,想起之前偶遇趙雲安時,她看她的眼神是多麼充滿怨恨。

  “喂,你們說說,副總他老婆到底會是什麼樣一個女人?”

  雨桐一震,臉色一下子蒼白。不會吧?怎麼話題會轉到她身上了?

  偏偏女人對這話題總是有興趣得緊。“對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一定很漂亮。”

  “又溫柔。”

  “很有氣質。”

  大夥兒把她捧上了天。雨桐悄悄汗顏。

  “什麼?什麼?你們在說什麼?”這時,莉莉滿頭大汗地唱完一首歌,興致勃勃地湊上來。

  “我們在說副總的老婆。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把副總迷得都不把別的女人看在眼底。”

  “還用問嗎?一定比我們溫柔漂亮啦!”莉莉很哀怨,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尚未交過男朋友。“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男人要我?”她握緊雙拳,恨恨地仰天長嘯。

  “說到男人,雨桐,你對我們公司那些男同事究竟覺得怎樣?該不會連一個都看不上吧?”小柔忽問。

  雨桐心跳一亂。

  “我看業務部的小陳跟研發部的湯尼都對你很有興趣呢!你呢?喜歡哪一個?”巧巧介面。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分一個給我啦。”莉莉巴上來,八爪魚似的纏著雨桐,半真半假地哀道:“我很可憐耶!”

  “我——”面對著一雙雙熱切地關心她感情生活的眼,雨桐強烈不自在。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已經結婚了,而且就是令她們好奇不已的副總夫人。

  她該怎麼辦?對她們說實話嗎?如果說了,她們會不會對她很生氣,從此跟她絕交?

  想著,雨桐難以抑制地驚慌。她第一次有機會交到真正的朋友,她不希望失去她們的友誼。

  但是,由謊言開始的友情,真的能夠持續嗎?

  雨桐好矛盾,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說嘛說嘛!雨桐,你到底喜歡誰?還是你其實已經有男朋友了?”

  “ㄟ~~真的嗎?”莉莉的猜測頓時引來軒然大波,女人們更加好奇了,亮晶晶的眼神逼得雨桐幾乎喘不過氣。

  “我——”

  “他是誰?是怎樣的男人?你們怎麼認識的?”一連串的問題轟炸過來。

  雨桐深呼吸,努力保持冷靜。“他是……你們也認識的人。”

  “咦?真的嗎?”幾個女人情緒更激動了,哇哇大叫。“是誰是誰?到底是誰 ?哪個部門的?”

  “是——”雨桐澀澀地睜著眼,冷汗涔涔。“溫副總。”

  一陣靜寂,強烈的、尷尬的靜寂。

  雨桐心一沉。

  她們要開口罵她了!她們一定會很生氣,氣她一直在說謊,氣她欺騙她們,她們一定……不想再跟她交朋友了。

  “你就是溫副總的老婆?”莉莉首先恢復鎮定。

  “嗯。”她輕輕點頭。

  “就是你讓溫副總看都不看別的女人一眼?”

  “……”

  “我們居然還在你面前說自己很哈溫副總?”

  “……”

  “老天!”莉莉驚呼,跟著,其他幾個女人也一個接一個驚呼,每個人臉色都是慘白。

  “你們、別生氣,我、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雨桐緊張得微微口吃。“我只是、不想讓大家知道,以為我是利用特權進公司……”

  “丟臉!丟臉死了啦!”莉莉跳起身,捧著臉頰哇哇叫。

  “老天!我們居然在人家的老婆面前哈人家老公,簡直丟臉丟到太平洋!”

  “雨桐,你太壞了啦!居然一直悶不吭聲的。”

  “嗚嗚~~雨桐,你相信我們,我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的啦!”小柔抓起雨桐的手猛搖。

  “不會真的對你老公出手的啦!”巧巧也慎重保證。

  “我們看溫副總,就好像看夢中情人一樣,不會真的對他有什麼肖想,你不要介意喔。”莉莉焦急地聲明。

  “你們——”雨桐瞠視大家。沒想到她們不但不責怪她,反而怕她責怪她們。

  “你千萬不要跟你老公說喔!否則以後我們在公司都不敢看他了啦。”

  “對啊,拜託拜託,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小秘密,拜託不要跟溫副總說啦!求求你。”

  “我不會說的。”雨桐嫣然微笑,眼睛酸酸的,莫名地想哭。這三個女同事,都是真性情的好女人啊!“可是你們也要答應我,不要把我跟溫副總的關係洩漏出去喔,這也是我們的秘密。”

  “沒問題。是秘密!”三個女人用力點頭。

  “那我們來擊掌為誓。”莉莉提議。

  “好啊!”大家都同意,相互拍擊掌心,算是立下誓約。

  然後,四個女人相視,微笑轉大笑,大笑轉爆笑,室內笑聲不斷,一串串像大珠小珠滾玉盤。

  雨桐聽著,感動得胸口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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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雨桐和朋友在KTV狂歡的時候,溫徹很難得地沒安排應酬,早早回到家。他洗過澡,忽然想起很久沒親手做料理了,索性準備了些材料,熬燉起滷味來。

  他細心地看著火,想著明天雨桐吃到他特製的滷味便當時,不知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嘴角,抿著幸福的笑。

  吃過飯,準備好飯盒,他半躺在沙發上,看書,聽音樂,一面啜飲紅酒。

  夜逐漸深了,他不時往落地窗外探視,雨桐屋裏的燈一直沒亮,顯然還未歸來。

  十點多,天空忽地落下驟雨,一道雷電在窗外閃過,跟著轟隆一響。

  溫徹沉浸於書中的心神一醒,起先還有點茫然,待第二道雷劈下,他陡地驚跳起身,匆匆沖到陽臺,往對面大樓看。

  她的屋裏,不知何時亮起暈黃的燈光。這表示她已經跟朋友唱完歌回家了,現在正一個人待在屋內。

  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最怕打雷了,何況是在這樣靜謐的深夜忽然劈落的雷響。

  他急急下樓,冒雨趕到對面大樓,上了電梯,來到熟悉的家門外。

  正要按下門鈴之際,他猶豫了。

  他曾經對雨桐說過,讓她一個人住便是要她學會單身生活,學會不害怕獨處,相信他只要她需要,一定會馬上來到她身邊。

  雖然戶外正下著雷雨,可是她並沒打電話向他求救,也許她正學著堅強面對。

  他怎能破壞她的努力?

  他掏出手機,心慌地等她打電話來,可鈴聲一直沒響。

  雷聲一陣陣地轟隆響著,催動溫徹的心跳狂野地加速,他握著鐵門欄杆,額頭抵在冰涼的金屬上。

  沒事的,雨桐,雷電很快便會過去的,不怕不怕,要勇敢一點。勇敢一點!他在心裏默念,心情就像老爸訓練他年幼的女兒不怕在黑暗的臥房內獨自入眠。

  “不怕不怕,我在這裏陪你,就在門外而已,你不會有事的。”他啞聲低語,明知道她聽不見,還是癡傻地一再重複。

  強忍著心慌意亂,他等著雷電過去,終於,驟雨止住了暴烈的脾氣,只是溫柔地低泣。

  溫徹忙不迭地撥電話。

  “喂。”雨桐在鈴聲響過兩次後,接起電話。“是徹嗎?”

  “嗯。”她的聲音聽來很正常,他吐了口氣。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她輕聲一笑,語氣很篤定。“我已經到家了,現在正在泡澡,你放心吧。”

  “你在泡澡?”他愕然。

  “嗯,我上次跟莉莉她們去逛街,買了很多精油喔!”她興奮地說道:“現在用玫瑰香味的,很好聞喔。”

  外頭雷電交加,她竟在屋內悠閒地泡澡?

  溫徹不敢相信。“你……沒聽到剛剛打雷嗎?”

  “聽到了啊。”

  “你不怕?”

  “一點點啦。”她不好意思地承認。“不過我一面泡澡,一面大聲唱歌,一下就撐過去了。”

  “這樣啊。”他總算安心,嘴角一揚,不禁微笑了。

  他可愛的公主小鳥兒,翅膀已經很堅強了。

  “你在擔心我嗎?徹。”她善解人意地問。

  “你沒事就好。”他淡淡回答。

  她沈默數秒。“徹,我現在終於知道,原來所謂的幸福常常只是生活上的一些瑣事。”

  “哦?”俊眉一揚。“怎麼說?”

  “比如下班累了回家,躺在浴缸裏悠閒地泡澡。”雨桐悠悠地說:“比如跟朋友去KTV唱歌,大家因為某件事笑成一團;比如接電話時,客戶稱讚我的聲音很好聽;比如老闆把我叫進辦公室,稱讚我工作很努力。還有穿新衣服去上班的時候,看見男同事愛慕的眼神——呵。”她一頓,輕輕一笑。“你別生氣,我只是舉例而已。”

  “我沒生氣。”他柔聲低語,儘管胸臆裏滿滿的都是酸味。

  “不過啊,我最幸福的時候,還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她羞澀地輕喘口氣。“比如約會時,你對著我好溫柔地笑,還有像現在,你知道我怕打雷,急著打電話來安慰我。我真的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她說得很輕,他卻聽得很清楚。

  她覺得幸福,他令她覺得幸福!

  他的心,飄飄地像要飛起來。

  “徹,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她輕輕說道:“我很開心。”

  他也是。溫徹閉了閉眸,咳兩聲。“對了,我煮了些滷味,你想吃嗎?”

  “咦?你要請我吃?”

  “嗯,如果你不介意,明天中午我帶便當給你。”

  “好啊!”她聽來十分高興。“那我明天就期待你的便當嘍。”

  “保證不讓你失望。”他微笑。“我不多說了,你慢慢泡澡吧。”

  “等等,徹,我還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

  “明天,我們來約會好不好?”她軟軟提出邀約。

  “你約我?”他略略提高嗓音。

  “是啊。”他驚訝的口氣令她微微羞窘。

  “太好了!”他歡呼,為她主動的邀約感到興高采烈。她開口約他呢!他竟像初次約會的青少年,一顆心怦然直跳。“你要去哪里?”

  “秘密。你來了就知道了。”她笑著不肯透露。“明天晚上六點半,我在公司附近的公園等你?”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

  “那晚安嘍。”

  “晚安。”他等著她先掛電話。

  她卻不肯掛。“你先掛啦,徹。”

  “你先。”

  “不要,你先啦。”

  “你先吧。”他很堅持。

  後掛電話的人,耳朵貼著的話筒明明還溫熱著,情人的甜言蜜語卻已逸去了,只聽到冰冷的嘟嘟聲,那感覺,總是有些悵然。

  他不願讓她領受那樣的滋味。

  “你怕我感覺寂寞,對嗎?”她明白他的苦心。

  他但笑不語。

  “不會的,徹。”她柔柔說道:“你忘了嗎?從我這裏,很容易便能看到你屋裏的燈光,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一點也不寂寞。”

  “真的嗎?”他不希望她在他面前逞強。

  “真的!”她強調。“所以這次你先掛好不好?跟你講電話,你從來沒有先掛過,我想試試看。”

  “怎麼?你很想聽嘟嘟聲嗎?”他逗她。

  “又不是沒聽過。”她嘻嘻笑。“在公司裏每天接電話,聽得多了。”

  “好吧,那我先掛嘍。”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很不舍,總覺得好像會傷了她。

  “徹!”她不依地喊。

  他幾乎能想像她嘟起那柔軟紅潤的小嘴,又嬌又俏的模樣。他渴望得心發痛。

  “好吧。我們明天見。”

  “嗯,晚安。”

  “晚安。”他緩緩蓋上手機,呆呆佇立著。

  她不知道,他現在就站在她門外,渴望著能進去擁抱她,親吻她,像以前那樣與她同榻入睡。

  他的心發痛,身體某個部分,也很疼痛。

  溫徹,你也差不多點!

  他暗暗怒斥自己的色欲,全身肌肉繃著,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他搭電梯下樓,故意慢慢地走過中庭,讓冰涼的細雨冷卻他體內焦躁不安的欲望。

  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整整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掛著兩隻黑眼圈,開車接雨桐上班,她嚇了好大一跳,追問他是不是沒睡好,他只是無奈地微笑。

  他親愛的老婆,不知道他整夜為男性卑劣的欲望所苦。

  他遞給她便當盒,她喜悅地接過,而當他看見她臉上那完全出自真心的美麗微笑,便覺得這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

  她值得他的等待,值得他如此按捺對她的渴望——

  “對了,徹,你別忘了我們晚上的約會喔。”臨下車前,她叮囑他。

  “放心吧。你第一次約我呢,我怎麼敢爽約?”他溫文地笑,朝她揮揮手。“你先上樓吧,我去停車。”

  “嗯。”她左右張望,確定附近沒熟人後,開門迅速下車,匆匆閃進辦公大樓。

  溫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才緩緩倒車,準備往大樓地下停車場駛去。

  驀地,身後傳來喇叭聲。

  他抬頭看後視鏡,後頭一輛白色轎車車門打開,走下一個同樣一身白的女子。

  她甩了甩波浪卷的長髮,搖擺著纖腰走向他,輕叩車窗。

  他打開車窗。“有事嗎?”

  “不認得我了嗎?”白衣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摘下太陽眼鏡,露出一雙嫵媚明亮的眼眸。

  他頓時全身一震——

  “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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