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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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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花溟 -【老女七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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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2: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去到時忘川並未在宮中。

  帶我的那鬼倌與我道他尚在冥王處,少頃回來,然後翹著蘭花指,吊著嗓子囑了我幾句,退了出去。我呆呆站在殿上,呆呆將大殿望了一晌,發了一回怔兩回傻。

  門口立著的一個年輕小鬼倌紅著臉上來與我搭話,提點我四處轉轉,熟悉熟悉環境。於是本水鬼迷迷瞪瞪也出了來。

  宮門外霧氣繚繞,腳下路面模糊,瞧不大真切。本水鬼深一腳,淺一腳,走的十分落魄。過往鬼娥鬼倌打我旁邊過,皆掩嘴竊竊歡笑。

  本水鬼十分憂傷。

  約百餘步過,跌跌撞撞過了兩個亭子,一個迴廊,再往前,眼前略略開朗。前方一方荷塘,一座彎月橋。荷葉田田,橋下水波盈盈透亮。

  本水鬼落魄走上橋,腳一個不留神,又一落魄,便從橋上哧溜溜且酣暢淋漓的滾了下去。

  停下來時,本水鬼抱住了一個人的腿。

  揚臉一瞅,本水鬼心裡立即開出了一小朵狗尾巴花:「藍……玉、玉衡公子。」

  玉衡像是忍了笑,輕輕咳了聲,眼睛朝旁邊望去。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唔,忘川。

  忘川面無表情走上來,面無表情將我從地上拽起,狠捏了下我手腕。

  我齜了齜牙。

  玉衡又咳了一聲,輕輕笑了一笑,便向忘川躬身作禮道:「小仙先告辭。」

  忘川頷首:「星君請。」

  玉衡斜身望了我一眼,衝我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那一笑讓本水鬼心中狗尾巴花登時噗噠噗噠開了一片。於是本水鬼心花怒放的掙開忘川,心花怒放的蹭蹭追了上去,又心花怒放的攔到了他面前。

  玉衡怔了怔:「阿離?」

  我摳著手指,扭捏道:「我、我、我……」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什麼?」

  我什麼……本水鬼也不知道。

  我囁嚅了會兒,望著他微低著對著我的臉,心中忽然一動,踮起腳,扶住他的肩,吧嗒往他臉上啄了一口。

  記得我曾問忘川什麼是喜歡,他便讓我此刻這般啄了下他的臉頰,想來這是個直接表達方式。

  本水鬼為本水鬼的聰明感到十分的蕩漾。

  玉衡僵了下,好半晌,才將笑容慢慢散開到臉上。

  我道:「你、你要走了嗎?」

  他點點頭。

  我摳了摳手指:「那、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他唇邊攜了絲笑,道:「阿離,仙鬼殊途。」

  我愣了愣。

  他衝我歉意一笑,在霧氣繚繞裡,轉過身去,有若薄霧晨曦,紫微花濃,暗香浮動。

  我愣愣看著他走遠,呆了好一呆。待望不見了,我轉身對上忘川的眼。

  他在幾步外緊緊盯著我,面色陰沉沉一片,眼裡怒色洶湧,又有某些說不明道不清,讓我莫名覺得揪心的東西。

  我愣愣叫了聲小哥哥。

  他望了我一晌,沒答話,轉身拂袖離開。

  我愣了一愣,忙深一腳淺一腳,跟在他後面落魄行了回去。

  一時回去,忘川歪在椅子上,撐著腦袋,閉目養了好半天的神。

  我琢磨著他累了,於是悄悄的上去,悄悄的給他倒了杯茶,正待悄悄的走開,聽他忽然開口:「你站住。」

  本水鬼老老實實站住了。

  殿裡鬼娥鬼倌們俱被屏退。本水鬼望了望四周,略感寂寞。

  他睜開眼,眉色間有些疲憊,望了我好半天,歎了一聲,起身到我面前,手往我臉頰上一刮。

  唔,血……啊!血!

  本水鬼心中一咯登,一把將他手握住,驚道:「小哥哥,你、你手指怎麼、怎麼受傷了?」

  他怔了一怔,半晌失笑:「你啊你,從橋上滾下來,臉擦破皮都不知道……這是你臉上的。」

  我懵了下,摸了摸臉,果然。

  忘川拿了藥來,扯著我坐到地上,將白藥膏往我臉上打著圈圈小心翼翼塗上。

  我望著他,道:「小哥哥。」

  他道:「嗯?」

  我摳了摳手指,垂下眼:「沒、沒事。」

  他手頓了下,將藥膏塞到我手裡,拉了我站起。

  他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自回來還沒好好的瞧瞧你,兩百多年了,你長高了,也長大了。」

  我在心裡默默算了算,認真糾正他:「兩百四十二年又七十二天。」

  他怔了下,眸光微動:「你記得這樣清。」

  我掰著手指,又算了算,道:「因為我在樹上刻了八萬八千四百零四刀。」

  他像是愣了愣,好半日,忽然輕笑了聲,臉上陰霾漸漸淡去。

  「你喜歡玉衡?」他忽然開口問道。

  我想了想,認真的點點頭。

  他道:「那……你喜歡他什麼?」

  我想了想,道:「我喜歡看他的笑。」

  他眸光微動:「就只因為這個?」

  我又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嘴角邊攜了笑,道:「那我問你幾個問題。」

  我瞪大眼將他望著。

  他面上紅了一紅,又咳了一咳,道:「假如我和玉衡一同掉進水裡了,你先救誰?」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先救他。」

  忘川面上驀地一沉:「為什麼?」

  我道:「因為你會游泳啊。」

  他磨了磨牙,咬牙道:「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本水鬼十分抑鬱。他確然是會游泳的,本水鬼先前和他在一起下河摸魚,沒摸上千條,也有九百九十九條,他鳧水的本事一直讓我覺得他不做一個水鬼,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瞪了我幾眼,口氣又稍稍軟和了些:「那你說假如我和他都要死了,你會先救誰?」

  我想了想,道:「先救你。」

  「為什麼?」

  我道:「因為我說過要保護你。」

  他像是忍了笑在嘴邊:「那玉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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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2: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哧溜一聲變作一朵蘑菇,縮到了桌子角旁。

  忘川愣了愣:「你……你做什麼?」

  我悶悶道:「我也不曉得玉衡公子怎麼辦哎。」

  忘川又愣了愣,半晌失笑,蹲□來彈了彈我腦袋,咬牙道:「那你變成蘑菇做什麼?」

  我默了一默,悶聲吶吶道:「我先救你,玉衡公子就死了,他死了,我……心裡難過。」

  忘川斂了斂眉:「你心裡難過變成蘑菇做甚?」

  本水鬼垂了垂腦袋:「難過的話就會掉眼淚,藏在蘑菇裡面,就沒人瞧見了。」

  忘川默了半晌:「你果然這般喜歡他麼?」

  本水鬼正準備把腦袋點上一點,卻見他忽然拂袖起身,臉色已沉了七八九十來分:「……算了,我本不該問你這個問題的。」

  語畢,冷著臉轉身拂袖而去。

  我愣了愣。

  本水鬼在空空蕩蕩的大殿裡寂寞的愣了一會兒,待回神過來,忙打了個滾,滾回原形,然後從地上爬起來,蹭蹭蹭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只是待本水鬼追上時,已沒了人影。

  我想了想,覺得他應該回了房,然本水鬼初來乍到,對他這宮裡尚且不熟,不曉得具體他住的是哪間,十分發愁。

  愁了一會兒,本水鬼得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奔到廊下,挨著門一扇扇的瞅。

  瞅到第七扇門時,聽得對面傳來一聲咳嗽:「我在書房。」

  我欣喜過望,忙蹭蹭奔到門口,囁嚅道:「小哥哥,你、你生氣了麼?」

  聽得房裡一聲冷哼,然後便沒了聲音。

  本水鬼有些手足無措,愣愣站了會兒,道:「小哥哥,是我哪裡做的不好麼?」

  便再沒了人答話。

  我覺得沮喪,摳著手指默默的站了一晌,默默的行到柱子下面,蹲在了旁邊。

  將將才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圈,便聽得門嘎的一聲開了。

  忘川站在門口,眉宇間有隱隱慌色,及望見我,眉色展開來,歎了口氣。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歡喜道:「小哥哥。」

  他臉抽了抽,望了我一晌,轉身邁進屋裡:「進來吧。」

  本水鬼心裡噗噠開了一朵狗尾巴花,屁顛屁顛跟了進去。

  忘川一言未發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本折子似的東西看了起來,沒與我作何吩咐。

  我興致盎然的將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晌,打量過,便踮起腳小心翼翼的摸到書案下方的一張椅子上安安靜靜的坐下,然後專心致志的將他望著。

  默默過了一晌,待望見他臉上漸漸浮出些緋色來,本水鬼立即從椅子上跳起,蹭蹭奔上去,摸起案上一本花皮書,討好道:「小哥哥,你熱麼,我給你打扇子好不好。」

  他面上紅了一下,握著手咳了兩咳:「……你還是來研磨吧。」

  本水鬼於是將書撒了手,立到案邊,按照他的指點,勾水兌墨,歡歡喜喜磨起墨來。

  本水鬼一邊磨墨,一邊又繼續討好的問他渴不渴餓不餓,椅子坐的舒不舒服,窗外的樹葉子刮的吵不吵云云。

  忘川嘴角邊有隱隱笑意浮上來,抬眼望向我道:「怎的這般聒噪?」

  我心虛了一虛,垂了腦袋,悶悶道:「我、我怕你還在生我的氣,不、不理我。」

  忘川眸色動了下,道:「那你可知我方才為何要生你的氣?」

  我搖搖頭。

  他盯著我忿忿然道:「真不知道你這榆木腦袋到什麼時候才能開竅,有時候真想一把掐死你,一了百了。」

  我立即朝後縮了縮脖子。

  他瞪了我幾眼,目光落到我脖子上用葡萄籐掛著的海螺時,頓了下,從袖子裡摸出個一串帶著珠子的項圈,道:「這個是我走時師父送我的琉璃項圈,戴在身上能辟邪驅惡,若遇到危險,還可保平安,你將葡萄籐摘下來,把海螺掛在這上頭。」

  我道:「有你在,怎麼會遇到危險,要這個作甚?」

  忘川愣了愣,拉過我,道:「不管有沒有危險,還是戴到你身上,我才放得下心。」

  他將葡萄籐從我脖子上摘下,把海螺拿下來小心的掛到項圈上,然後讓我伸過腦袋去,將項圈戴到我脖子上,退開時,他忽頓住手,把手指甲往我耳根處刮了刮,蹙眉道:「怎麼起了紅疹子?」

  我摸了摸,道:「大概是蚊子咬的。」

  他唔了一聲。

  一眨眼,本水鬼在這宮裡已過了好一段日子,這一段日子,本水鬼過的十分悠閒愜意。除去有時候本水鬼情不自禁提到玉衡,惹忘川黑臉叫我惴惴之外,其餘倒是很寬心。

  有時候我去瞧孟婆,她拉著我的手,問我在宮裡有沒有餓肚子,有沒有被毒打,有沒有被關柴房,然後盛一碗湯拉我坐到她旁邊,像先前那樣與我絮絮說話,講些凡間故事。

  日子過得十分圓滿。只是有時半夜醒來,想起玉衡,略感憂傷。

  憂傷的本水鬼學會了寫詩。

  某次我去孟婆那裡時,二蛋蹭蹭跑了來。

  他紅著臉扭捏對我道:「阿離,我寫了幾首詩,我念給你聽好不好?」

  我想了想,道:「好。」

  他讓我坐到小板凳上,然後扭捏一笑,從兜兒裡摸出幾張紙來,陶醉念道:

  你是春天的常青籐

  你是夏天的常青籐

  你是秋天的常青籐

  你是冬天的常青籐

  你是我心裡永遠的常青籐

  一首陶醉念完,二蛋紅著臉興奮道:「阿離,寫的好不好?」

  我崇拜的望著他,興奮的點點頭。

  二蛋興奮道:「還有一首!我再念給你聽!」說完,咳了咳嗓子,挺直腰桿:

  妹妹的手心長出了一顆常青籐

  哥哥的手心長出了妹妹的笑容

  你在歪脖子樹上等人

  我在歪脖子樹下等你

  常青籐裝飾了你的頭髮

  你裝飾了我的年華

  我問二蛋:「寫這些詩做什麼呢?」

  二蛋紅著臉,結結巴巴道:「念、念……念給喜歡的人聽啊。」

  我恍然大悟,於是回去之後,苦思冥想了一個月,也寫出了兩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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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詩一首:

  你是春天的狗尾巴花

  你是夏天的狗尾巴花

  你是秋天的狗尾巴花

  你是冬天的狗尾巴花

  你是我心裡永遠的狗尾巴花

  詩又一首:

  哥哥的手心長出了一顆狗尾巴花

  妹妹的手心長出了哥哥的笑容

  你從橋上輕輕的走過

  我在橋下輕輕的看你

  狗尾巴花裝飾了你的笑容

  你裝飾了我的花樣年華

  我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心血澎湃的將這兩首詩吟誦了一十又二遍,越吟越順耳,越誦越歡喜,於是揣了兜兒裡顛顛跑去書房找忘川。

  忘川正在批折子,抬眼望見我躡手躡腳進門,好笑道:「怎麼做小偷似的?」

  我扭捏上前,道:「小哥哥,我、我寫了兩首詩,想、想念給你聽。」

  忘川嘴角抽了抽,手上一本折子沒拿好,啪嗒掉到了案上。

  本水鬼殷切且滿懷希望的將他望著。

  忘川咳了一咳,端起一旁的茶,捋了捋,抿了唇忍了笑在臉上:「好,你念給我聽聽。」

  本水鬼忙應了聲,抖起精神,挺直脊樑,清了聲嗓子,高聲而陶醉地念了起來。

  孰料,本水鬼尚且才將將把第一句念出,便見忘川手中的茶猛地一傾,灑到了桌上的奏折上。

  我停下聲,惴惴將他望著。

  忘川握著拳咳了一咳,訕訕道:「沒事沒事,你……繼續。」

  本水鬼於是拾掇了下嗓子,生機勃發的接著念了下去。

  忘川在我吟詩的過程中又傾了三次茶,嘴角抽了三抽。本水鬼在心裡約摸計算了下,頻率大概是一句一傾,順帶一抽。待本水鬼將第一首詩念到最後一句時,他一口茶噴了出來。

  本水鬼十分興奮:「小哥哥,是不是寫的很好?」

  忘川擦了擦嘴,垂下眼,望著案上折子,狠咳了幾咳:「……很好,很好。」

  本水鬼心中嘩啦啦開了一片狗尾巴花:「還有一首!我再念給你聽!」

  忘川臉上不知怎的,忽然染上了一層緋色,唇角噙著難得的溫和淺笑,點了點頭。

  本水鬼備受鼓舞,又清了清嗓子,又繼續陶醉的將第二首詩賣力的念了一遍。

  忘川這次沒再將茶傾了,只輕輕咳了幾咳,臉上緋色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嘴角旁的笑意也越來越柔軟。

  我念完惴惴望著他,道:「這、這、這首寫的不好麼?」

  他咳了咳,「……好……好。」頓了下,抬了眼朝我望來,臉上又添了一層紅,「阿離,你、你可曉得這叫什麼詩?」

  本水鬼迷惑的瞪眼將他望著。

  他咳了聲:「這、這是情詩。」

  唔,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情詩。本水鬼恍然大悟。

  忘川雙眼晶晶亮將我望著:「這詩……是、是寫給我的?」

  我嘻嘻笑著垂下眼,揪著裙子扭捏道:「是、是、是給玉衡公子的。」

  半晌沒聽見動靜。我兀自歡喜了一會兒,孤疑的抬起頭,登時愣住。

  但見忘川臉上已不見了方才笑意,正咬牙切齒將我盯著,面上陰沉沉一片,眼中一把怒火撲哧撲哧跳著,燒得十分旺盛。

  我懵了下,覷著他小心翼翼叫了聲小哥哥。

  他盯了我半晌,然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過來。」

  本水鬼摳了摳手指,小心翼翼的覷著他,慢吞吞慢吞吞的挪步前進。

  忘川眉毛一蹙:「作甚磨磨蹭蹭?」

  我摳著手指,小聲道:「我、我、我要小心點,慢慢的走,不然將地上螞蟻踩死了……」

  忘川磨了磨牙,登時從書案前甩袖起身,蹭蹭蹭幾步走下來,到得我幾步遠,伸手咬牙切齒的將我往前猛地一拉。

  本水鬼於是十分賣力的撲到了他身上,腦袋恰磕到了他下巴上。磕的本水鬼齜了齜牙。

  他瞪眼將我望著,本水鬼也瞪著眼惴惴將他望著,你望我來我望你,正彼此兩兩相望到酣暢淋漓時,卻瞧他神色漸漸柔軟起來,手往我腰上扣了扣,慢慢將臉俯了下來。

  我瞪大眼看著他臉慢慢湊上來,再瞪大眼看著他的唇慢慢湊上來,正待將眼珠眨眨,消消乏,卻聽「彭」的一聲巨響從門口傳來。

  我和忘川雙雙回頭。門口一個揚著拂塵的老鬼倌正慌慌忙忙從地上爬起,手忙腳亂扶了扶摔到眼睛上的帽子,一邊扶還一邊喃喃自語道:「老奴什麼也沒瞧見,什麼也沒瞧見……」

  我好奇的往四周瞅了瞅,這老倌,怎生這般慌張,沒瞧見甚?

  忘川撒手將我鬆開,咳了聲,望向那老倌:「什麼事?」

  老倌忙垂首道:「冥王宣殿下議事。」

  忘川哦了一聲,瞅了我一眼,整了下衣裳,便隨那老鬼倌一道出了去。

  本水鬼望著他們出去,在殿上站著愣了一會兒,便拿了詩回去,又自個陶醉的欣賞了一番,然後將它整整齊齊的壓到了一隻黑箱子裡,打算等玉衡來時送與他。

  待興致盎然的拾掇好,本水鬼歡喜的將箱子摸了幾摸,方才心滿意足的出去。

  忘川不在,本水鬼略感無聊,於是搬了個小凳子,一路出了宮,準備去初來那日見的荷塘邊,一邊等忘川議完事回來,一邊瞧荷花。

  還是像來那日,荷塘彎月橋,荷葉田田,橋下水波盈盈透亮。

  我搬著凳子慢慢踱上橋,正欲行到橋下邊去尋個隱蔽又舒適的地方坐下,孰料一個沒留神,腳下一落魄,便像初來那日般,圓滿且酣暢淋漓的咕嚕嚕滾了下去。

  停下來時,本水鬼又一次抱住了一個人的腿。

  本水鬼在心裡念了句阿彌陀佛,抬眼一瞅,傻了。

  玉衡微微笑的臉將本水鬼的眼耀花了一花。我忙從地上爬起來,手往他臉上摸了一摸。

  他微微笑了起來:「是真的。」

  我縮回手,磕磕巴巴道:「怎,怎的……又是你?」

  玉衡挑了挑眉,望向我:「怎麼,阿離見到我不高興嗎?」

  我傻傻一笑,嘿嘿道:「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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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衡笑著沒做聲,頓了下,指著我手上的小板凳,好笑道:「你這搬個凳子是作甚?從橋上滾下來也捨不得撒手。」

  唔,這句話提醒了本水鬼。

  我將板凳拿起來認真的查看了一番,發現這個堅強的小板凳經了一摔,尚且和本水鬼一樣安然無恙,胳膊腿健在。本水鬼十分佩服。

  我敬佩的摸了摸小板凳,嘻嘻與他道:「我想坐在這裡等小哥哥。」

  玉衡臉上笑意頓了下,只一瞬,又微微笑了起來:「是麼。」

  聲音聽起來似有幾分飄渺。

  我嘻嘻笑著正待答話,卻猛地想起我壓在箱子裡寫給他的那兩首詩,於是忙興奮向他道:「我、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你、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來好不好?」

  他眸光微微動了動:「好。」

  本水鬼於是將小板凳放到橋邊邊上,撒腿就往回跑。跑回的過程中,本水鬼腳下接二連三的落魄,接二連三的在地上滾了幾回。

  孰料,待本水鬼拿著詩歡歡喜喜返回來時,橋邊卻沒了人影。

  我愣了一愣,伸著脖子朝四周望了望,然後慢慢踱到橋邊,坐在了小板凳上。

  我想他大概是有事走開了,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本水鬼坐在小板凳上等了一晌,又等了一晌,略感憂傷。等到夜色微沉時,我想他大概是離開冥界了,於是將詩放到袖子裡,搬著凳子挪到了荷塘邊,開始專心致志的一邊看荷花一邊等忘川。

  暮色緩緩壓下,湖面映著幾絲快散盡的夕陽,瑟瑟泛紅。

  本水鬼略感憂傷。

  待月亮爬上樹梢,荷塘裡蛙鳴陣陣時,本水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一個聲音喚我:「阿離姑娘?」

  我迷迷瞪瞪睜眼瞧來時,卻是侍候忘川的那老鬼倌。

  他朝我努努嘴。

  我望過去。見忘川在站離我兩步遠的地方,正居高臨下將我望著,黑夜裡,面容瞧不甚清楚,只覺得隱約帶了點寒氣。

  我猛地跳起來,歡喜地叫了聲小哥哥。

  忘川沒作聲,定定望了我一晌,走上前來彎腰從地上撿了兩張紙。唔,是寫給玉衡的那兩首詩。約摸方纔我打瞌睡時,從袖子裡溜掉了出來。

  「見到玉衡了?」

  我想了想,誠實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那這詩怎麼沒送掉?」

  我沒做聲。

  他哼了一聲:「你顛顛兒的跑回去拿詩,等回來人家卻走了,對不對?」

  我憂傷的點了點頭。繼續嗯了一聲。

  「然後……你就這麼坐在這兒,一直等到現在?」

  我嗯了一聲。

  他默了下,接道:「他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麼一直等下去?」

  我嗯順溜了嘴,精神抖擻地又嗯了聲。

  他停了聲兒,磨了磨牙,將詩往老倌手裡一摔,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我愣了愣。

  老鬼倌慌忙將詩往我手上一塞,跺腳噯喲道:「殿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啊哎喲喂。」

  忘川一反往常的接連三日未理我。瞧見我只掀掀眼皮,將我瞥一眼,掃眼過去便不再看我。

  本水鬼十分憂傷。

  苦思冥想了一番,第四日清晨,我一大早早早爬起,帶了兩個白饅頭作乾糧,跑到宮牆邊苦守了整整一上午,抓了三隻身材高挑且健壯的老鼠,兩公一母,揣到兜兒裡裝了回來。

  我偷偷溜回去,又偷偷溜進了忘川臥房,偷偷的將老鼠放了進去。

  這是忘川的一個秘密。他怕老鼠。

  本水鬼變作一朵蘑菇歡歡喜喜的躲在門後。

  午時飯後,忘川進來歇息。門吱嘎一聲開,他腳踏進來,在地上頓了一頓,背手輕咳了一聲,然後緩步踱到桌前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抿了一口。

  一隻老鼠精神抖擻的搖著尾巴出了來。

  忘川手上杯子喀嚓一傾。本水鬼登時大喜,哧溜一聲變回身,從地上一躍而起,撲上去攔到了他面前,慷慨激昂道:「小哥哥,我來保護你!」

  話尚未完,地上老鼠便沒了影兒,然後聽得忘川平聲靜氣地咳了一聲。

  本水鬼回過頭。但見他手指上倒掛著的三隻焉巴巴的老鼠。

  我目瞪口呆。

  他瞪了我一眼,提著老鼠轉身出了去。

  我覺得很憂傷。

  第二日我默默的蹲在他書房外,老鬼倌偷偷出來提點我:「近幾日殿下睡不大好,現在槐花開了,殿下愛聞那味兒,你不如繡個香囊荷包什麼的,讓他夜晚睡覺放在枕頭邊兒上,他一高興,不就好了麼。」

  我抱了個小花籃,扛了根竹竿子,蹭蹭跑去宮牆邊栽的兩棵歪脖子槐花樹下打了滿滿一籃子槐花,然後再蹭蹭回去,使了法術,將花弄乾,挑燈夜繡了一個香囊。

  香囊上繡的是一行黑黑的烏鴉在藍藍的天上展翅飛翔。

  我曾在忘川書房裡瞧過一個凡間詩人寫的一句詩:兩隻麻雀鳴翠柳,一行烏鴉上青天。

  本水鬼覺得頗有意境。

  第二日,本水鬼握著香囊,頂著一雙通紅的兔子眼,在他書房外磨磨蹭蹭了好一陣子,然後挨著門惴惴進去。

  忘川掀了掀眼皮,瞅了我一眼。

  我囁嚅道:「小哥哥,我、我做了個……」

  孰料我手裡攥著的香囊尚未拿出來,他已擱了筆,一言未發地起身拂袖朝裡間去了。

  本水鬼在空空蕩蕩的大殿裡愣愣的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心裡也空空蕩蕩的,於是走了出來,變成一朵蘑菇寂寞的蹲在了門口。

  門口立著的一個小鬼倌蹲到我旁邊來問我:「你怎麼了?」

  我悶悶道:「我心裡有些難過。」

  小鬼倌嘻嘻一笑,紅了臉扭捏道:「沒事沒事,女鬼麼,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的。」

  我垂了垂腦袋,沒作聲。

  夜裡,本水鬼生平第二次失了眠。我握著海螺,趴在床上翻來覆去,覆去又翻來,翻了好一陣子,終於忍不住對著海螺裡面囁嚅著叫了聲小哥哥。

  那頭卻沒反應。

  我便又叫了聲。

  還是沒反應。

  我抱著海螺愣愣的瞪了好半天眼,然後悶悶道:「其實那日我是在等你。」

  我想忘川大概是睡著了,悶悶說完,正打算也睡去,卻忽聽裡面傳來一絲響動,俄而,忘川聲音傳來:「阿離?」

  我登時精神抖擻,從床上一躍而起:「小哥哥!」

  他頓了下,道:「我……我房間裡有老鼠。」

  我愣了愣道:「你、你不是不怕老鼠了麼?」

  他咳了聲,道:「白天不怕,夜晚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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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一骨碌跳下床,蹭蹭奔到他門口,破門而入。

  我道:「小哥哥!你別怕!我來保護你了!」

  忘川披著件玄青長衫,手裡握著本書,正立在桌前。我縱身上去將他攔在身後,道:「小哥哥!你站在我後面不要出來!我來捉老鼠!」

  忘川沒做聲。

  我往左邊地上掃了一圈,沒瞧見老鼠的影子,又往右邊地上掃了一圈,也沒瞧見老鼠影子,有些憂愁。

  忘川在我身後咳了一聲,叫我道:「阿離。」

  我尚未來的及應聲兒,胳膊便被一扯,我被扯過身去與他面對面:「你方才說的是真的?」

  我愣了下。

  他戳了戳我腦袋,咬牙道:「那日是在等我?」

  我反應過來,忙鄭重地點了點頭,再想一想,忽然覺得有些憂傷,心裡醞釀著的抓老鼠的一腔豪情登時沒了影兒,於是垂了垂腦袋,囁嚅道:「我本來是想在橋頭邊等著你,和你一起回來的,可是不曉得你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你、你要是不喜歡我在那裡等你,以、以後我、我就不去了。」

  頓了下,沒聽見他做聲。

  本水鬼小心翼翼抬起腦袋,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瞧他臉色尚平和,便放下心來,摳了摳手指,囁嚅道:「小哥哥,我、我們和好,好不好?」

  忘川臉上慢慢像是隱有笑意浮上,定定將我望了一晌,道:「你往我跟前來來。」

  本水鬼於是覷著他小心翼翼的往他面前挪了兩步。

  待停下時,他道:「再往前一點。」

  我囁嚅道:「可、可是再往前就貼到你身上了噯。」

  他沒做聲,伸手握住我胳膊,將我往前一帶。本水鬼的腦袋十分圓滿的撲到了他胸口上。

  他手扣上我腰,道:「把臉湊過來。」

  本水鬼惴惴將臉湊了上去。

  便見他低下頭,毫不猶豫的在我臉上啄了一下。

  我愣了。還沒愣過來,他的唇已經貼上了我的嘴唇。溫溫軟軟,麻酥酥的感覺。

  猶記得當年,本水鬼尚且三百歲時,曾對他幹過這個勾當。本水鬼十分真切的記得,那個時候他的嘴唇上掛了一兩滴淚珠,我用嘴唇封他的嘴時,口裡難免沾上一兩滴,嘗起來有點鹹還有點苦,全然不似他眼下這番奇怪的感覺。

  他在我唇上輕輕舔咬了幾下,然後慢慢撬開我齒關,將舌頭探了進來。本水鬼一雙腳踩在地下,忽然感覺有些虛浮。

  好半日,他才微喘著氣將我鬆開,臉上一片潮紅,一雙眼深如潭水,似才有風拂過,水面上打著圈圈,漣漪一層一層,一眼望不到底。

  我愣愣看著他,腦子有些迷迷糊糊。卻在迷迷糊糊中看直了他這一雙眼。

  本水鬼心裡像是有某種東西,啪嗒一聲裂開,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覺從心底深處慢慢得浮了上來。

  本水鬼忽然覺得……有些羞澀……有些慌亂。

  忘川滿面春風,春風又得意,得意又有點臉紅的往我鼻子上刮了刮:「眼睛這麼直勾勾的,傻了麼。」

  說完,又慢慢笑起來,將我手又往他手心裡握了一握,道:「我答應你了……我們,和好了。」

  本水鬼望了望他,再望了望他,一個激靈,變成一朵蘑菇縮到了地上。

  忘川愣了一愣:「你、你這是作甚?」

  我垂了垂腦袋,道:「我也不曉得哎。」

  忘川又愣了下,旋即失笑,蹲□來,好笑道:「你不曉得什麼?」

  我將腦袋垂得更低,悶悶道:「我、我、我有些緊張噯。」

  忘川似有些驚喜:「……你緊張什麼?」

  我沒做聲。緊張什麼,本水鬼也不知道。

  忘川默了一下,道:「阿離,你是不是害羞了?」

  本水鬼心裡喀嚓一下。

  他像是忍了笑,而且忍得十分辛苦,彈了彈我腦袋:「笨蘑菇,終於開竅了。」

  本水鬼將腦袋埋到了桌子底下。

  他又彈了彈我腦袋,聲音裡春風蕩漾,春水潺潺,春雨淒涼:「笨蘑菇,你臉紅了。」

  本水鬼徹底將腦袋埋在了桌子底下。

  我縮著腦袋,打了個滾,再打個滾,飛快的滾到門口,然後哧溜溜變回形,哧溜溜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往回奔去。

  待奔回去,本水鬼忙忙的往鏡子裡一瞅,唔,本水鬼的臉上團上了兩團紅紅的紅暈,十分像一顆被染得紅彤彤喜慶慶的喜蛋。

  本水鬼好憂傷。

  憂傷的本水鬼忽然犯了病。

  這個病叫本水鬼更加憂傷。本水鬼忽然覺得有些不敢見忘川了,就算見了,也不敢再盯著他看了。

  夜晚,本水鬼忽然開始了做夢。夢裡面常常會瞧見忘川,他的臉,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下巴。

  本水鬼在夢裡十分想念他。想拉他的手,想摸他的唇,想看他的笑。

  我覺得我大約是病了。

  某日,本水鬼垂著腦袋,在書房裡給他磨墨時,他忽然擱了筆,望著我若有所思道:「阿離,我怎覺得你好似有心事?」

  我放下石硯,摳了摳著手指,猶豫了下,憂傷的道:「小哥哥,我好像生病了噯。」

  他將我望了一晌,又探手過來摸了摸我腦袋,疑惑道:「沒發燒,面色也挺好的啊。」

  我悶悶道:「可是我最近老是做夢噯。」

  身為一個水鬼,本水鬼萬水千山活了一千五百多年,從未做個什麼夢,連夢是個什麼東西尚且不知道。

  而今,本水鬼十分憂心。

  忘川哦了一聲,道:「那、你都做些什麼夢?夢到什麼了?」

  我誠實而認真的回答:「夢到你了,做的夢也是你……嗯……還有我。」

  忘川臉登時浮上一抹緋色,咳了幾咳,嘴角邊牽著笑:「真的?」

  我憂傷的點點頭。

  他又咳了幾下,道:「這個……這個不是病,我也做夢的。」

  本水鬼大驚。

  忘川接著道:「我有時候……也會夢到你。」

  本水鬼又驚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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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3: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廂忘川頓了下,嘴角邊勾出一抹淺淡卻古怪的笑容:「阿離,你可曉得……這代表什麼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

  忘川臉上古怪笑意不減,面上緋色卻深了一層,笑笑的沒做聲。

  孟婆一直教導我要做一隻有追求有思想有價值的水鬼,要勤學好問,天天向上。此時此刻,我覺得我應該虛心向他求問,於是摳了摳手指,躊躇了一小下,然後躊躇道:「代……代表什麼?」

  忘川咳了聲,端坐好身子,朝我勾了勾手指,道:「將耳朵湊過來。」

  本水鬼本著一顆熱烈的求知心,聽話的附耳過去。

  聽得他肅然道:「代表著……你懷春了。」

  唔,懷春。

  好春風蕩漾的一個詞。然本水鬼垂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這個春風蕩漾的詞是什麼意思。

  本水鬼有些發愁。

  忘川彈了彈我腦袋,咬牙道:「春心萌動了,知道麼,笨蘑菇!」

  本水鬼只曉得春風蕩漾。

  將他這話細細品味一番,本水鬼推斷出了以下幾條信息:

  第一,春心萌動是正常的;第二,懷春也正常的;第三,以此類推,本水鬼做夢夢到他也是正常的。

  本水鬼其實並未犯病。

  忘川聽完,又好笑又好氣:「當然沒病了,而且……」

  話到此,頓了下,往我面前湊了湊,咳了聲,認真與我道:「而且你完全可以夜夜……懷春。」

  於是我便放心大膽的繼續懷起春,做起夢來了。

  夢裡面本水鬼的膽子也越來越肥了起來。

  第一日,在夢裡瞧見忘川時,本水鬼摳了摳手指,往他面前蹭了蹭。

  第二日,本水鬼蹭到他面前,偷偷牽了牽他袖子。

  第三日,本水鬼便摸上了他的手。

  待到第四日,本水鬼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摸上了他的唇。溫溫軟軟的感覺。

  第五日時,本水鬼和他並肩站在荷塘邊上。荷塘月色,微風送香。我含情脈脈望著他,道:「小哥哥。」

  他含情脈脈回望我:「阿離。」

  我踮起腳,扶著他的肩膀,慢慢將嘴巴湊上去。忘川閉上眼。

  我將嘴唇貼到他唇上。花好,月好,人好,嘴唇貼嘴唇的感覺也頗好。我往他唇上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再欲舔第三口時,他腳下忽然一滑,撲通一聲巨響掉到了水裡,濺起水花一大朵接著一大朵。

  本水鬼一個激靈,登時從夢裡面驚醒。

  正是午時,四周靜悄悄。風過窗,幾聲蟬鳴聒噪。我坐在床上摸了摸嘴唇,發了一回呆,然後蹭蹭下床,往忘川房裡奔去。

  這個時候他多半是在歇中覺。本水鬼一時心血來潮,想偷偷溜進去瞧一瞧他。

  剛躡手躡腳行到房門口,正撐開門縫探著腦袋往裡面望,肩上被輕輕拍了下。

  我一驚,回臉一瞧,稍稍鬆了口氣。卻是那老鬼倌。

  他笑瞇瞇道:「小阿離,你這是作甚呢?」

  我想了想,摸了摸耳朵,肅然而認真道:「我耳釘丟了,正在找耳釘。」

  老鬼倌翹了翹蘭花指,掩嘴一笑,湊到我面前道:「殿下在後山呢。」

  待望著他扭著腰顛顛走遠了,本水鬼登時從地上一躍而起,直奔後山。

  路上我摘了朵憂傷的野花插到耳朵旁,又蹲在河邊咧著嘴照了幾照。

  行將幾步,轉過一方假山,便聽得潺潺水聲。

  前方濃蔭掩映處,有一湖泉水。

  我顛顛跑上去挑開樹葉枝幹,孰料一抬眼,卻瞧見水裡赫然立了個人。

  再一瞧,本水鬼登覺振奮。正是忘川。

  唔,是脫光了衣裳的忘川。

  他半隱在水裡,背部裸在外面,頭髮未束,隨意散在水面。像漂浮的水藻,游啊游晃啊晃。

  本水鬼躡手躡腳越上樹,拿了一大片樹葉子擋在面前,然後抱著樹幹好奇的往水裡看。

  我望著他搓搓左肩,搓搓右肩,再望著他搓搓左胳膊,又搓搓右胳膊,正望的全神貫注,聚精又會神,忽見他猛地從水裡站起。

  本水鬼慌忙拿手摀住眼睛。一個不察,撲通從樹上滾了下去。

  忘川一聲斷喝:「誰?」

  話音未落,人已披上了衣裳,掠過湖面,到了樹下。

  本水鬼縮成一朵蘑菇,垂著腦袋從樹下滾了出來。

  「阿離?」忘川愣了愣,「怎的是你?」

  我把腦袋埋在地上,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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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本水鬼縮成一朵蘑菇,垂著腦袋從樹下憂傷的滾了出來。

  「阿離?」忘川愣了愣,「怎的是你?」

  我將腦袋埋在地上,默不作聲。

  忘川也默了下,頓了一頓,望著我幽幽道:「你……在偷看我洗澡?」

  本水鬼登時將整顆腦袋貼到了地上。

  本水鬼覺得很羞澀很慌張,還很憂傷。

  忘川被本水鬼偷窺,似是很愉悅,幽幽道完,未及我答話,便歡聲笑了兩笑。我覺得他大概是從未被人偷窺過,第一次遇到,心裡難免覺得很歡喜。

  他彎腰下來戳了戳我腦袋:「你這朵蘑菇,怎的不說話?」

  我將腦袋抵在地上拱了幾拱。

  他又戳我的腦袋:「笨蘑菇,你不會又害羞了罷?」

  我將腦袋又往地上拱了一拱。

  我想再拱幾拱,大概就可以拱出個洞。拱出個洞,本水鬼便可鑽進去。鑽進去,本水鬼就可以躲在裡面不出來了。

  於是,本水鬼往地上再接再厲又拱了幾拱。

  忘川好笑道:「你這蘑菇,拱地作甚?再拱也拱不出個洞來。」

  這句話叫本水鬼很受打擊。

  他頓了下,咳了聲,又道:「你方才偷看我洗澡……瞧見什麼了?」

  我轟的一聲變回原形,捂著眼睛忙忙道:「什麼也沒瞧見,什麼也沒瞧見……」

  本水鬼透過指縫,瞧見他抿嘴古怪一笑。

  他道:「阿離,你臉怎地紅的這個樣?」

  本水鬼好憂傷。

  本水鬼從地上一躍而起,撒腿就跑。

  好半晌,才聽得後面忘川愕然失笑聲。

  我跑啊跑,跑啊跑,熱血沸騰的跑了好半晌,卻聽背後靜悄悄一片。沒了動靜。

  忘川似乎並未追來。

  本水鬼噶然剎步,轉過腦袋想去瞅一瞅。

  孰料,剛一頓住腳,轉過臉,腦袋立刻撞到了一個寬闊的胸膛裡。

  忘川居高臨下將我望著,臉上笑容也很居高臨下:「怎地不跑了?」

  我愣了一愣。

  他往我臉邊上湊了湊,道:「臉越發紅了。」

  本水鬼撒腿又跑起來。

  孰想,將將跑了不過十來步,一個沒留神,跑走了神兒,腳下一個沒剎住,跑到路邊邊上一條河裡去了。

  本水鬼撲通一聲撲到水裡,砸起一丈水花。

  本水鬼覺得好憂傷。本水鬼頭上的野花掉了,本水鬼的髮型亂了,本水鬼撲到水裡的姿勢很難看。

  我扒住一根水草,默默的蹲在了水底。

  忘川在岸上咳了兩咳,叫了我兩聲。

  我默默蹲著,默默的不做聲。

  忘川抬了抬聲音:「你就打算這麼躲在裡面?」

  我繼續默著。正默著,忽聽撲通一聲響,水底晃了幾晃,一人自岸上俯衝下來。

  本水鬼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扣住腰,撈上了岸。

  我慌忙閉上眼,一動不動。

  忘川好笑道:「你一隻水鬼難不成還溺了水?把眼睛睜開。」

  我一動不動,堅持不懈。

  「不睜?」他俯到我耳邊,有薄薄氣息從我臉上、鼻尖上掃過。

  本水鬼的心怦怦直跳。

  等了好片刻,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忽然壓到了唇上。我怔了下,懵懂睜開眼。

  四目相接間,忘川眼中漾起一層漣漪,卻深得一眼望不到頭。

  我愣愣望著他。

  他的聲音像是被風吹軟了筋骨,喃喃喚了我一聲阿離,軟的化人心。

  我下意識的應了聲。

  他微微一笑,臉上帶著淡淡的緋色,在我嘴唇上舔了一口,道:「喜歡這種感覺嗎?」

  這感覺就如那日在他房裡一般,讓人飄飄忽忽,如游在雲裡,叫我想念,叫我歡喜。

  我訥訥望著他,仰臉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和夢裡一樣,溫軟冰涼的感覺。

  忘川身子一震,嗓子裡帶了絲顫音:「阿離?」說話間已俯身下來,喘息聲漸起,唇落在我耳根處。

  他或深或淺的吻從我耳根處,像是溪水叮咚,有風拂過水面,攜著浪花赤足跳舞,一路蜿蜒纏綿,漫到我脖子上。

  我望著忘川深的見不到底的眸,在這一刻,心裡忽然湧上滿心滿眼的安心與歡喜。

  忘川粗重的喘息聲掃過我臉頰,唇轉而含上我耳垂,輕輕一咬。我一個戰慄。

  他輕笑了聲,眼睛裡有一絲迷亂,望著我道:「阿離,你真的準備好了?」

  我不曉得準備什麼,也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卻在迷迷糊糊中點頭「嗯」了一聲。

  河邊似有風吹來,吹起他散在肩上髮絲,從我臉上拂過,酥酥麻麻。他的吻又落下來,細細密密。我望著天,望著雲,望著河邊在風裡起起伏伏的蒲草,如攀著海浪,在去往某個很遠很遠的遠方。

  不知何時,衣衫已被褪盡。

  忘川眼中一派洶湧。我在迷迷糊糊中好奇的去觸他的胸膛,卻被他反扣住手,一根根吻了下來。

  我心裡像是化了一場春雪,淋漓盡致的軟。

  他一寸寸吻下來,從我耳根到頸項,從肩頭到足尖。我顫抖卻歡喜。我想他的臉,想他的眼,想他生氣的樣子,想他歡喜時的顏。

  還有小時候,楊柳青青,滿地油菜黃,小小的我抓著他的手,和他並肩而行的模樣。

  我想告訴他,那個時候他的手很暖和很有力,想叫他一聲小哥哥,然而張開嘴,喉間逸出的卻是斷斷續續的殘破音調。

  春水映梨花,鷗鷺渡寒塘。

  忘川俯在我耳邊,輕聲道:「會有點疼,一會兒就好,要是忍不過,就咬我一口。」

  忽來的疼痛,仿若春雷炸開,勢如急竹。我咬上他的肩頭。

  仿若洶湧浪潮,褪卻驚濤,便歸於平靜。蒲草漫天,山水如畫,風過萬山。

  忘川喚我:「阿離。」

  我應道:「嗯。」

  他道:「……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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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3: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忘川近日忽然變溫柔了不少。

  出來進去臉上一直笑意盈盈,眉梢眼角也皆是軟意,就連眸子裡也像是藏了一股濃的化不開的春風,蕩漾的很。

  我在書案下研磨時,他會忽然望著我發怔。

  待我巴巴的回望過去,他便紅了臉,咳嗽一聲,轉過眼,將目光繼續放到案上奏折上,然,嘴角邊上卻像開了一大朵一大朵的狗尾巴花,笑意那個流淌。

  本水鬼有些憂愁。

  我覺得他這樣下去,嘴和臉一定會抽搐的。

  正愁著,忽然出了件了不得多的事。

  這日,本水鬼正和忘川在書房裡。他批折子,我磨好墨,依他吩咐,搬了把凳子坐在他旁邊打瞌睡。

  瞌睡打到一半,忽然衝進來一個小鬼倌,噗通一聲跪倒地上。驚得我猛地睜開眼。

  小鬼倌道:「不好了不好了!殿下!瀾川冥君拐了九重天上天君的弟弟東華殿下一起私奔了!東華殿下的未婚妻青蓮仙子哭著找上門來了!」

  我一個沒坐穩,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瀾川溟君我認得。我來宮裡的第三日便見過他。那時候我初初進宮,不大認得路,從忘川宮裡出來轉了一圈,便迷了路,一迷迷到了一座園子裡。

  園子裡有一個巨大的圓形荷花台,台上面躺了一個人,白衫子,頭髮未束,從肩上斜斜披散下來,正側身翹著腿聚精會神的翻看一本書冊。

  書冊名字本水鬼記得十分清晰,叫做《龍陽秘戲十八式》。藍色花紋的底,很是好看。

  我好奇的湊過去,往他翻開的那頁上瞅了一眼。唔,是兩個男子姿勢極其怪異的摟在一起。

  我好奇道:「這是在作甚?」

  他頭也未抬答道:「共赴巫山呢。」

  話音落,未及我反應過來,忽猛地將書合上,回過頭來望向我。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子,眉眼和忘川有幾分像。

  他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笑瞇瞇道,「好個水靈靈的美人。」語畢,起身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十分熱情的招呼我,「來,小女娃娃,坐到我這裡來,跟我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猶豫了下,正待上前去,手臂忽被猛地一拉。卻是忘川不知何時來了。

  我歡歡喜喜叫了聲小哥哥。

  忘川黑著臉默不作聲望了我一眼,又望了望那男子手上的書,臉上狠狠抽了幾抽,急忙問我道:「沒看見什麼罷?」

  我覷著他的臉色,不知道是答看見好,還是沒看見好,正猶豫著,忽聽荷台上那男子拖長了聲咳了兩咳。

  忘川這才放了我手,躬身向他道:「叔叔。」

  此人便是瀾川溟君,忘川的親叔叔。

  我趴在地上,十分震驚。先前孟婆跟我講凡間故事,說某某家的小姐和某某書生私奔了,某某家的姑娘和某某少年私奔了,某某家的女娃娃和某某男娃私奔了……反正不管怎麼私怎麼奔,都是一男一女,怎的、怎的瀾川冥君卻和一個男人私奔了?

  忘川將我扶起,默了一晌,蹙眉道:「父王那裡怎麼說?」

  小鬼倌忙道:「冥王命殿下速去凡間將瀾川冥君召回。」

  忘川捏了捏額,道,「他們二人本是真心,那青蓮仙子又何苦……」頓了下,打住話,道,「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小鬼倌忙道:「聽說在凡間一個叫做通州的城裡,青蓮仙子找去了,卻、卻被咱們瀾川冥君氣跑了,一怒之下,就帶了人找了咱們冥界來。」

  忘川於第二日去往凡間。

  本水鬼有些憂傷。

  夜裡,我摳著手指頭問他幾時回來,他想了會兒,道:「也就幾天吧,頂多不超過半個月,你好好在呆在宮裡等我回來。」

  我悶悶的點點頭。

  走時他卻忽然扯住了我手,將我往懷裡一拉,在我唇上咬了幾下,道:「記得別到處亂跑,就呆在這宮裡哪兒也不許去,以免……哼,碰到某些不該碰到的人,知道嗎?」

  我回去悶悶睡了一晌,悶悶的睡到半夜,爬起來躡手躡腳的溜去了他房裡。

  忘川睡得正熟。我變作一朵蘑菇,躲到了他衣裳兜兒裡。我在他兜兒裡翻了幾翻,心滿意足的睡去。

  夢裡面似乎被人捻了出來,抱到了床上。一個聲音在我耳旁失笑道:「……你這朵笨蘑菇。」

  頓了下,感覺一雙手撫上我臉頰,又聽這個聲音歡喜道:「笨蘑菇,等從凡間回來,我們就成婚。」

  這一夜,我睡得不甚安穩,總感覺有什麼在我臉上脖子上啃來啃去。

  第二日,本水鬼是被一陣搖櫓聲吵醒的。

  我從兜兒裡悄悄的伸出腦袋往外瞧,發現本水鬼正被忘川揣在兜兒裡,站在一艘船上。

  這是忘川裡駛往凡間的船。

  川水浩浩,江面渺渺,本水鬼一千五百年裡第一次出忘川,頗有些興奮。

  待船靠岸時,興奮的本水鬼正探著腦袋到處張望,卻被收了船繩轉身回頭的老船夫一眼瞧見。

  他好奇的走上來,瞧了瞧,驚道:「殿下,你的衣服上長出了一朵蘑菇!」

  忘川瞟了我一眼,咳了兩聲,將目光投向那茫茫忘川海,拖長了聲音道:「還不出來?」

  我順著他衣裳哧溜溜滾到地上,變回身。老船夫目瞪口呆。

  我摳著手指,往忘川面前蹭了蹭,囁嚅道:「我、我、我聽說凡間有好多老鼠,我、我不放心,特、特意來保護你的。」

  老船夫張大了嘴。

  忘川咳了一聲,嘴角邊勾出一抹笑,沒做聲。

  待到凡間,正趕上天黑。忘川便攜著我就近找了家客棧。

  掌櫃的擎著燈,將他瞅了瞅,又將我瞅了瞅,道:「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忘川抿嘴笑了下,頓了頓,沒答話,卻側過臉來看我,臉上微微帶著點紅:「阿離,你覺得……是要一間還是兩間?」

  我認真的沉思了下,問那掌櫃道:「房間裡有老鼠麼?」

  忘川踉蹌了下。

  掌櫃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忙莊嚴立誓道:「沒有!沒有!莫說老鼠,就是地上一根頭髮絲兒也找不到!」

  我放心一笑,轉臉對忘川道:「小哥哥,這裡沒有老鼠,你夜晚放心睡覺,不用害怕,就要兩間罷。」

  忘川臉抽了一抽。

  掌櫃登時瞪大眼,好奇將忘川打量了一番,臉也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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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3: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瀾川和東華私奔奔得很低調。

  兩人在衙門口正對面置了一座宅子。

  門口鎮了兩頭獅子,虎虎生威。

  忘川攜著我叩了叩門,俄而,門被小心翼翼拉開一條縫,一侍童模樣的孩子探出半個腦袋,滴溜溜轉著眼睛將我二人一打量,登時「嗷」的一聲棄門朝裡狂奔。

  他一邊奔一邊嚎啕:「主人!主人!不好了!不好了!又有年輕漂亮的男人來找瀾川冥君了!還、還帶了一個女的!」

  我目瞪口呆。

  忘川捏了捏額,推門而入。

  院子裡一正在澆花的欣長男子回臉望過來,微怔了下,旋即露出一抹清淡笑意:「原來是太子殿下。」

  將將狂奔的小侍童,站在他身後登時瞪大了眼。

  忘川躬身朝他施了一禮,恭敬道:「東華上仙。」

  唔,原來這就是那個叫做東華的神仙。

  本水鬼甚好奇的將他打量了一番。天上大約水好,飯也好,養得神仙們很滋潤,故而長得也好看,只這個東華神仙面目甚是冷清,瞧著有些不甚好親近的模樣。

  見我瞧他,他淡淡掃了我一眼,沒做聲。

  我忙忙學著忘川的樣子,恭恭敬敬朝他拜了一拜,恭恭敬敬道:「東華上仙。」

  他沒應聲兒,卻把目光轉向忘川:「不知殿下所謂何事而來?」

  忘川道:「奉父王之命,召叔叔速回冥界。」

  東華沉默了下,側身吩咐侍童:「帶殿下進屋奉茶。」

  小侍童忙顛顛的竄出來,引我們往屋裡去。

  路上忘川蹙眉問:「瀾川冥君呢?」

  小童嘿嘿一笑,湊上來兩眼放光道:「在屋裡跪搓衣板呢!」

  忘川嘴角抽了抽。

  小童又興致勃勃眉飛色舞解釋道:「前幾日瀾川冥君去集市上逛,瞧見一個長相頗清秀的良家男子,一時興起,就上前去調戲了那人兩下,調戲完又往人家臉上腰上摸了兩把,那良家男子當時捂著臉哭著跑了,孰想昨兒個忽然寫了封情書,帶了好些綾羅綢緞來拚死拚活要見冥君,說要以身相許!結果先前好些被冥君調戲過的那些男子一聽,登時都拿了情書紛紛找上門來,今兒一上午已經來了三撥兒人了,殿下來之前,那些人才將將被東華殿下打發走,殿下一怒之下,就罰了冥君在屋裡跪搓衣板了。」

  忘川嘴角又抽了抽。

  本水鬼豎著耳朵,聽得興致勃勃。

  小童又興高采烈的伸出兩根手指,道:「不僅如此,殿下還說了,罰冥君一直跪倒明日,兩頓不准吃飯……」

  話尚未說完,忽從屋裡飄出一道聲音,拖長了音咬牙切齒道:「敢在背後嚼本君舌根,小——喜——子……」

  小侍童忙摀住嘴,臉上一腔生機勃勃的歡喜之色登時焉了下來。

  瀾川在搓衣板上跪的很敬業。腰背挺直,面目端莊嚴肅。

  忘川嘴皮子抖了幾抖,半日沒說出話來。

  瀾川這廂蹙眉哀愁得歎了兩聲,熱情握住我的手,招呼道:「小女娃娃,本君現在很憂傷,快過來撫慰撫慰本君這顆即將破碎的小心肝。」

  我抽了抽手,沒抽掉,正待開口,忘川已不動神色上來將他手拿掉,咳了聲,道:「青蓮仙子因叔叔和東華上仙的事鬧去了冥界,父王召叔叔速回。」

  瀾川蹙著眉又哀愁的歎了兩歎,正砸著嘴預備說什麼,一道聲音卻陡然插了進來:「太子殿下初來人間,不妨住上一兩日,等過幾天,我和瀾川一起去冥界。」

  東華頓了下,又接道,「我和瀾川本是兩廂情願,我非他拐來的,也非他騙來的,本是我心甘情願,說來,和青蓮仙子一事,原是我帶累了他。」

  說完,目光深深的望了一眼跪在搓衣板上的瀾川。瀾川登時挺了挺胸,脈脈含情的回望過去。

  望著望著,東華一聲哼,甩了甩袖子,踱步而出。

  瀾川登時耷拉下了腦袋。

  本水鬼在一旁瞧得心花怒放,興致又勃勃。

  當下,我和忘川便就安歇在這宅子裡。我一間廂房,他一間。彼此挨著。

  東華是個具有傳統美德的節儉的好神仙,午飯親自下廚。升火燒飯時,聽得東華一聲咳嗽,瀾川即刻從搓衣板上一躍而起,瘸著腿喜滋滋的行去了廚房,然後喜滋滋的搬了個凳子坐到了灶台下架起了火。

  忘川望了一會兒,半晌,忽笑起來。

  他忽然轉臉問我:「阿離,假如我不做太子了,咱們也來凡間置一座房子,你生火我燒飯,你願意嗎?」

  我摳了摳手指,抑鬱道:「可、可是我不會生火,你、你也不會燒飯噯。」

  他磨了磨牙,盯著我咬牙切齒似想說什麼,結果咬了一陣,什麼也沒說出來。

  本水鬼忙端了杯茶,離了他兩步遠,咕嚕咕嚕灌了幾口。

  他捏了捏額,又望了望房梁,瞪了我一眼,道:「罷了罷了,朽木不可雕。」

  本水鬼有些委屈。

  午飯過後,睡了一晌,本水鬼爬起來往忘川房裡瞧了瞧,見他還尚睡著,便提了桶打了一盆井水端到他房裡,以備他醒來洗漱,又給他桌子上倒了杯茶,沏好,蓋上蓋子。他午睡後醒來必會喝一喝茶潤潤嗓子。

  待出來,本水鬼便默默蹲在他房門口,一邊在地上畫圈圈一邊等著他睡醒來。

  正畫著,卻見瀾川抱了只碗躡手躡腳從房裡推門出了來。

  本水鬼登感振奮,忙奔上去,好奇問他作甚去。

  他摸著碗一臉樂呵呵道:「你東華叔叔愛喝城東頭王麻子家做的冰豆腐花,本君每日這個時候去給他打一碗,順帶……」

  他乾咳一聲,湊到我耳邊,「順帶去調戲調戲一兩個美人。」

  本水鬼頗困惑:「東華上仙罰你跪搓衣板,還不准你吃飯,你作甚還對他這麼好?」

  他哈哈一笑,道:「你不懂,這叫愛,一願打一個願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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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孟婆曾給我講才子佳人,凡間情愛,什麼梁祝化蝶,鶯鶯張生,本水鬼反反覆覆聽了好幾百年。

  但究竟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卻還是沒弄明白。

  我蹲在門口默默思考了一番,有些挫敗。待忘川睡醒來,本水鬼忍不住問他道:「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彼時他正攜著我坐在院當中的一顆杏花樹下。他端著杯子慢慢品著茶,我挨著他,端端正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

  已是傍晚,晚霞如潑墨桃花,勾在天上,一朵一朵。

  我目光炯炯將他望著。

  他手頓了下。杯子裡忽然灑出了一兩滴茶水,傾到手指上。

  我慌忙掏出手絹,手忙腳亂往他手指上擦,急急問他:「小哥哥,疼不疼?」

  他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反手握住我手心,低下眼來將我望著,望了好半晌,才緩聲道:「不疼。」

  本水鬼登時鬆了口氣。

  他臉上笑意更濃起來,忽攬住我肩頭,俯身往我臉上啄了下。

  我呆了下。

  「這就是愛。」他半摟著我肩,呢喃著將下巴往我額上蹭了蹭,一雙眼裡像是下著春雨絲兒,軟的叫人心裡抽死剝繭般漣漪四起。

  「愛就是那個人幻化成你心口上的一粒硃砂痣,烙上了就再也去不掉,不然,就會流血,就會痛。」他將我手往手心裡握了握,「明白嗎?」

  我想了想,抑鬱地搖了搖頭。

  忘川一反常態地沒捏額望天,對本水鬼的反應像是渾不在意,只專注將我望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用指甲在我臉上刮了一刮,道:「怎的來凡間不適應麼?怎的上火了,還起了火癤子?」

  我往臉上摸了摸,沒做聲。

  本水鬼好憂傷。長了火癤子的臉一定很難看。

  忘川頓了下,道:「我去給你熬點綠豆湯喝。」

  我愣了愣,尚未反應過來,他便已起身到了廚房門口:「你坐在那兒等著,我來生火,一會兒就好。」

  我目瞪口呆。

  呆了一晌,本水鬼從小板凳上一躍而起,蹭蹭也跑去了廚房裡。

  忘川已將火生了起來,灶台下柴火辟里啪啦的響。

  我站在門口愣愣將他望著。

  他挽著袖子正在淘洗綠豆,回眼望見我,道:「你且外面坐著,屋裡煙氣太大。」

  我摳了摳手指,吶吶道:「小哥哥。」

  他嗯了一聲,又抬眼望我。

  我垂了垂眼皮,沒作聲,然後慢慢踱出去,將小板凳搬來,端端正正坐在門外面。

  一時,瀾川踱過來,朝我瞅了瞅,又探著腦袋往灶屋裡瞅了瞅,歎了幾歎,一臉痛心疾首道:「情真是個叫人墮落的好東西,想不到我堂堂瀾川冥君的侄子也像他叔叔我一樣心甘情願地墮落在了灶台前,讓本君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忘川朝他瞥了一眼過來,輕咳了聲,沒搭腔。

  於是本水鬼喝到了在凡間的第一碗綠豆湯。寡淡而白,還帶了點糊味兒。

  忘川目光灼灼將我望著,道:「好喝嗎?」

  本水鬼想了想,咕嚕咕嚕一連灌了兩大碗。他伸手往我嘴巴上抹了抹,臉上笑的比狗尾巴花還燦爛。

  瀾川在一旁搖頭歎息:「墮落了,墮落了啊……」被忘川一眼瞪過去,立即緘了口。

  夜裡,吃過晚飯,東華和瀾川出了門,往東街去散步。忘川攜了我往西街去逛。小侍童眼淚汪汪守在家裡。

  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煞是熱鬧。

  本水鬼買了一隻雞,一隻鴨,一隻烏龜,還有一隻瞧上去很是憂傷的蝸牛。

  忘川捏了捏額,沉思了下,道:「你打算將這些東西都帶回冥界去?」

  我躊躇了下,望著地上咯咯歡叫,自顧自梳著毛的母雞和半睜眼打瞌睡打得興致勃勃的鴨子,道:「路途是有些遠,到時候我牽著這隻雞和這只鴨,小哥哥你就牽著這只烏龜和這個蝸牛好不好?」

  忘川臉抽了抽,默默望了望遠處得闌珊燈火,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個字:「好。」

  待回到家,瀾川圍著白胖胖的雞轉了幾圈,又圍著白胖胖的鴨轉了幾圈,然後又圍著在地上慢吞吞刨地的烏龜轉了幾圈,最後欣慰的望著我淚花灼灼道:「還是你這女娃娃孝順,本君果然沒白疼你。」

  地上的雞登時撲稜著翅膀警覺的將望了望他,正打著瞌睡的鴨子眼皮子一滑,一抖醒了來,烏龜登時四腳朝天,倒地不起。

  我愣愣道:「應該的,應該的。」

  忘川掩嘴輕笑一聲,沒搭腔。

  第二日午時,午膳頗豐盛。

  飯過,本水鬼盛了碗大米飯放了些菜,又倒了碗水,興沖沖得拿去準備給那幾個栓在杏花樹下的小東西餵上一喂。

  孰料,去到一瞧,樹下卻只剩了只孤零零的憂傷的蝸牛。

  我愣了一愣。

  小侍童上來同情的望著我道:「方纔這幾個可憐的小東西都下了咱們肚裡了。」

  本水鬼呆了一呆,險些掉下淚。

  忘川咳了一聲,上來半摟住我肩,道:「你要是歡喜,等會兒,咱們再去買。」

  這一次本水鬼買了一隻雞,一隻鴨,一隻烏龜,還加了隻兔子。

  我憂心忡忡問忘川道:「等回冥界時,這隻兔子是你牽,還是我牽?我害怕它和雞打架。」

  忘川想了想,道:「那我牽著吧。」

  來時,聽小侍童說南街集市上有廟會。我和忘川便牽著雞鴨、烏龜、兔子往順道逛了去。

  廟會上人頗多,攤子也多,花燈千樹,甚是熱鬧。忘川牽著我一行往前走,一行牽著幾個小東西,輕聲囑我:「把我手抓牢,夜裡人多,別走丟了。」

  又道:「看著點腳下,別絆著。」

  我張了張嘴,正待開口,迎面瞧見一股人潮洶湧而來,黑壓壓一片,本水鬼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撞到了一邊。

  我慌忙叫了幾聲小哥哥,正墊著腳張望,手卻被輕輕一拉,一個聲音道:「阿離?」

  我愣了下,回過頭,又愣住:「玉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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