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花溟 -【老女七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6-6-24 00:1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他一手執了盞花燈,一手指尖涼涼的握在我手心處,黑夜裡瞧不清他眸裡的顏色,只瞧得他唇畔如月光流瀉般傾下的軟濃笑意。

  花燈千樹,魚龍舞,他站的近,卻又似很遠,像是一直隱在這闌珊處,驀然回首間,叫我瞧見。

  我看著他。這個男子,他長得這樣好看,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笑。我歡喜他。

  我愣愣看了他一晌,然後伸手觸了觸他的臉。他忍俊不禁。

  我傻嘿嘿一笑:「真的是你噯。」

  他忍住笑,道:「是我。」

  本水鬼心裡登時開了一朵狗尾巴花。

  我歡喜道:「玉衡公子你、你怎麼也到凡間來了?」

  他笑笑看著我,沒做聲。

  我想了想,道:「我們好長時間沒見了噯。」

  他接道:「兩個月零五天,對麼?」

  我愣了下,掰了掰手指頭算了一晌,然後憂鬱道:「記不清了噯。」

  他笑笑的沒說話。

  我想了想,一拍腦勺,歡喜道:「我、我還有兩首詩要送給你呢。」

  他仍是笑笑得看著我,道:「是麼?」

  本水鬼點點頭,想了想,忽有些憂傷,道:「那日在冥界,我本來是回去拿給你的,結果回來時,你……你已經走了。」

  他定定的朝我看了一會兒,忽道:「……阿離……」卻又欲言又止。

  我孤疑將他望著。

  他自嘲般笑了笑,「沒事。」頓了下,又朝我看了一會兒,道,「好似長胖了些。」

  我忸怩一笑。

  孟婆曾和我說,女孩子瘦一些好看。本水鬼胖了,本水鬼好憂傷。

  玉衡望了望我,道:「怎麼了?」

  我抿了抿嘴,沒做聲。

  他輕笑了下,指了指身後牽著的一隻雞和一隻鴨,好笑道:「怎麼牽著這個?」

  我回頭看了看雞,又看了看鴨。那只毛紅紅的鴨子正撲在地上打瞌睡打得酣暢淋漓。

  本水鬼忍不住歎了一歎,這人間的鴨子怎的都愛打瞌睡?正歎著,聽玉衡聲音飄飄渺渺又道:「我方才瞧著你好像跟忘川太子在一起?」

  喀嚓,本水鬼一個激靈,猛地想起忘川來。

  我喃喃叫了聲小哥哥,慌忙朝四周望去,正待張口叫他,卻聽身後一個聲音道:「我在這裡。」

  我回臉望過去,瞧見他正牽著一隻兔子,一隻烏龜,站離我幾步遠。

  我忙扯著雞鴨歡喜地奔上去。玉衡也跟著走了過來。

  忘川將我望了望,沒做聲。

  地上兔子頂著一雙紅眼睛涼涼的瞅了我一眼,烏龜也把一雙綠豆眼涼涼的瞟了瞟我。

  本水鬼有些憂傷。

  我囁嚅著拉了拉他袖子。他蹙眉將我往他面前拉了拉,道:「方纔叫你把我抓好,怎的手一鬆就不見了?」

  我扁了扁嘴,沒做聲。

  他將我手狠捏了下,轉過臉卻滿臉春風蕩漾地朝玉衡望去:「玉衡星君怎麼得空下界來逛?」

  玉衡執著花燈,微微一笑,朝他微一躬身:「近來空閒,想四處走走,便逛來了。」

  「哦?空閒?」忘川咬著字,頓了下,忽一笑,「那倒是甚巧。」

  玉衡還了他一個脈脈含情,輕柔無比的笑:「甚巧。」語畢,拂了拂手上花燈,又接了句,「聽聞東華殿下和瀾川冥君在此,特意來拜會拜會。」

  頓了下,將那花燈又拂了拂,朝我看來,「恰好也來瞧瞧阿離。」

  本水鬼默默回望了他一眼,真心道:「玉衡公子,你真好。」

  玉衡衝我淡淡一笑。我默默還了他一笑。然後默了。

  玉衡默了。

  忘川也默了。只是,玉衡默的滿面春風,忘川卻是默的滿臉烏雲。

  我望著他們默了,也默了。

  正默著,一個紮著沖天辮的小男娃娃猛地竄了上來。

  小男娃娃長的頗討喜,一雙小眼睛在我三人身上滴溜溜的轉了幾轉,然後湊上來將手裡的一把紅線揚了揚,道:「姑娘公子,這是月老祠的紅線,專栓姻緣,把這紅線拴在喜歡的人身上,既可拴住他的人也可拴住他的心!廟會降價,買一送一哦!」

  本水鬼豎了豎耳朵。

  小男娃抽了兩根出來遞給忘川,喜滋滋道:「派你一根,再送你一根,一兩銀子。」

  忘川遲疑了下,接了紅線,掏了一兩銀子。

  小男娃喜滋滋接了銀子,然後蹭蹭到玉衡面前,也抽了兩根出來:「也派你一根,送你一根,一兩銀子。」

  玉衡也遲疑了下,然後也接了紅線,再然後也掏了一兩銀子。

  小男娃娃又蹭蹭竄到我面前,眨巴眨巴著眼睛將我一望,嘻嘻一笑:「小姐姐,你要不要?」

  我摸了摸口袋,有些發愁:「我沒銀子噯。」

  小男娃娃忸怩了下,慢慢紅了臉,道:「我不要你的錢。」

  唔?

  他掰著手指扭捏了下,道:「你蹲下來。」

  本水鬼愣了一愣,孤疑蹲□。

  但見那小屁孩子忸怩著上來,衝我忸怩一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來,往我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本水鬼目瞪口呆。

  一旁忘川的臉抽了抽。玉衡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屁孩子將兩根紅線往我手裡一塞,撒腿狂奔而去。

  回去時,玉衡挑著燈走在我右邊,他道:「既來了,於情於理得去拜會兩位殿下。」

  忘川做出一張笑臉,沒說話。

  玉衡笑意盈盈地將花燈遞到我面前,望了望本水鬼手上奮力牽著的雞鴨,道:「提著這個,夜黑,小心點腳下路,我來給你牽著雞和鴨。」

  忘川卻拂袖輕輕將花燈擋過,將我手握了握手,笑道:「不礙事,我牽著阿離就好。」

  玉衡微微一笑,便沒再說話。

  本水鬼正在心裡念著那兩根紅線,小屁孩子說紅線拴自己喜歡的人,照此類推,那本水鬼應該將這紅線拴到玉衡身上。我想,怎麼拴呢,是偷偷的栓上去,還是光明正大的拴,是拴在他腳上呢還是拴在他手上。

  本水鬼有些發愁。

  愁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側過頭去望他。他好看的側臉,好看的笑。我道:「玉衡公子,我真歡喜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6-6-24 00:14:39 |只看該作者
玉衡番外...

  他從一小盹覺裡醒來。撐著額的手有些發酸。他在夢裡面瞧見了那個叫阿離的女子。

  她是一隻水鬼。生在水裡,長在忘川。也確然是從水裡出來的,眉眼笑靨裡皆透著像是從清亮亮水裡掐出來的一抔靈氣。

  他坐在案前,倦倦的揉著額,眉微蹙,眼從指縫裡過,茫然望到殿外。他想起初見她那日,他下船從岸上一棵歪脖子樹下過,她就那麼不早不晚,恰恰好的從樹上落下來,砸到他肩上。

  他記得那棵歪脖子樹上被刻的刀痕斑駁,密密麻麻。像是在記載著某個時間,說著某個故事。

  他愣了一愣,輕輕推了推她,叫了她一聲,然而她卻是將那顆圓滾滾的蘑菇腦袋往他肩膀上蹭了蹭,打了個滾,攀著他又繼續睡去。

  他無奈,只好往樹下坐下,等她醒來。那是個濕漉漉的早晨,空氣了沾了泥土的香,樹下正開著一大片狗尾巴花,他望著肩上那一小朵蘑菇,慢慢笑起來。

  天上的神仙們皆道他愛笑,其實卻不是,大多數的時候只是一種應付或只是一種習慣。

  笑著笑著,也就習慣了。世上歡樂不過幾樣,平淡涼薄總多過歡喜,哪來那麼多能夠讓嘴角牽上一牽,讓心暖上一暖的歡喜事?但那一刻裡,他肩上搭著一朵蘑菇,腳下狗尾巴花開滿地,他慢慢笑起來的時候,心裡確確然然是歡喜的。

  那朵蘑菇一覺貪飽,長長一盹打完,忘川河上撐船的老者已渡了第三撥人來。他在樹下,腿坐得酸麻。

  那朵蘑菇站在他肩上迷迷瞪瞪晃了晃腦袋,又迷迷瞪瞪對上他的眼。他彎起眼角,眸子裡帶了笑。

  那朵大腦袋菇大概是被嚇住了,一個激靈滾到地上,變回了身。

  他對上地上那個光腳女孩兒的眸子,看她一眼,那一瞬,怔住。

  在後來,他才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有些人,是不能看,也不該看的,看了,就要償還。

  很久之後,在凡間,他叫做雲非白,而她還喚作阿離,他初見她時,她從一碗油光水滑的豬腿裡抬起眼時,他就像此刻般怔住。

  那一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就是她了,可是是她什麼,她是什麼,他卻不知道。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赤腳女孩兒愣愣將他望著,好半晌,道:「阿離。」

  阿離。阿離。

  那日他離開步上橋時,她忽然追上來,她赤著腳站在橋上,揉著揉衣角看他,磕磕巴巴道:「那個,我、我我叫阿離,是、是忘川河裡的水鬼。」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年芳一千五百歲,正值花樣年華。」

  每每閱公文,或閉目養神時,想起這一幕,他便忍不住莞爾。

  她那個樣子真傻呢。

  此刻坐在案前,眼睛望向殿外,他又忍不住笑起來。

  殿外地上青磚上鋪上一層薄月輝,他從案前起身,立到窗前。蟾宮裡月桂饒水,清霜滿鋪,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覺得心裡有點莫名想念。

  他忽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夢到她。

  夢裡的她和現實中一個模子描出來,有些愣愣還有些傻乎乎的樣子,愛笑,露出一排齒,有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一雙眸子裡黑是黑,白是白,清清亮亮。

  他看著她的笑,夢裡面的一顆心是分明的歡喜。

  那日在冥界,他被熱心滾滾的瀾川溟君邀去,在他那兒宿了一夜。兩人對弈,瀾川卻巴巴兒的瞅著他打聽東華的事,問他早上吃了幾碗飯,見了幾個人,見那幾個人是誰,笑了幾次,蹙了幾次眉,甚是連上了幾次茅房也纏著他問了個清楚。

  他忍住笑一一敷衍應答過,待一局棋過後,便找了個托辭踱了出來。

  奈何橋上有淡淡月輝鋪在橋面上,白綢緞一樣,他踩上去,望見河岸邊那棵歪脖子樹上,那個叫做阿離的赤腳女孩正坐在上面,抱著樹幹,朝極東的幽冥島遙望。

  像是在等著誰,盼著某個人。

  他踱去孟婆的攤子前,叫了碗湯,故作不經意間問起樹上的那個女孩子。

  孟婆笑呵呵道:「她在等冥太子回來呢,天天坐在樹上望,過一天就在樹上刻上一刀。」

  他訝然。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原來她真的是在等人。

  他沉默了下,又道:「等了……多久了?」

  孟婆一把嗓子清脆嘹亮:「兩百多年了哩!這兩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哩!」

  原來,竟還是青梅竹馬。

  翌日離開時,仍是坐了船走。他站在船頭,聽搖櫓聲嘩啦啦的響。也還是個濕漉漉的清晨。他負手立了片刻,正打算入艙裡,卻被一個清亮亮的聲音叫住:「藍公子!」

  他回眼過去,面上微微錯愕,那個叫阿離的小丫頭正興奮的朝他揮手。

  可是……藍公子?他頓了下,有些困惑又有些想笑,片刻,眸子裡漾出笑:「我叫玉衡。」

  話畢,船划出數丈,疾馳而去。

  她沿著岸疾奔,追著船辟里啪啦問:「公子,你家住哪裡?是人是鬼還是神仙?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

  他忍俊不禁,捏了傳聲訣與她:「下個月我會再來。」

  第二次再見,已是一月後。

  她趴在橋下正打著盹,睡得酣暢,唇角旁掛了絲口水。他憋住笑,替她揩了口水,推了推她:「阿離?」

  小丫頭迷迷瞪瞪睜開眼,迷迷瞪瞪將他望了一望,忽然伸手往他臉上摸了一下。

  她的手指冰涼涼的,然那一刻,他卻覺得臉上像是被烙鐵猛地燒了下,整個身子都僵了一僵。

  小丫頭卻嘻嘻笑起來:「原來不是在做夢噯。」

  他哭笑不得。

  這一次,她送了他一副鴛鴦戲水的帕子。

  她垂著腦袋,怯怯的望著腳尖,扭捏著對他道:「玉衡公子,我、我歡喜你,我想……」

  那樣懷春的少女情懷讓他心動,讓他莞爾。

  他捏緊的手上的帕子,屏息凝氣聽著她的話。她歡喜他,她想……想……什麼?

  然而,答案卻終究沒出來,她清亮亮的聲音被打斷。

  忘川回來。孟婆告訴過他,他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他望著忘川的眼神,又望著她看忘川的眼神,心裡的暖滯了一下,方纔的一腔期盼像雲朵,倏然被吹散。

  話可以騙人,眼睛也可以騙人,但眼裡的眼神卻騙不了人。他瞧的出,這個青梅竹馬的兩個人,他愛她,她亦歡喜他。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他,卻晚了一千多年。他望著川水上翻飛的水鳥,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有時候微笑是一種偽裝,譬如此刻。

  夜裡,瀾川又邀了他宿下。對弈時,瀾川將東華吃喝拉撒問了個遍,又興致勃勃講起某一年他和東華在大氓山的初遇。

  年輕浮華歲月,明媚流年,他卻聽得心不在焉。五局連敗。

  瀾川喜出望外:「本君棋藝果然大進啊!」

  他但笑不語。

  第二日,早膳過,他正與瀾川作辭打算回去,忘川恰來瀾川的洗塵殿。

  瀾川拔了根草叼在嘴裡,將一包袱寫給東華的情書挎到他胳膊上,一臉深情款款地讓忘川送了他出去。

  他和忘川並肩而走。一路偶爾說些話,客氣而疏離。他感覺到他的敵意。

  走到一座橋旁,忘川忽開了口,他道:「我和阿離一起長大,她沒爹沒娘,從小受到別的小鬼的欺負,而我,娘親一早就去了,小時候經常受哥哥姐姐們的排擠,所以,和阿離也算是惺惺相惜。」

  他怔了怔,沒做聲。

  忘川又道:「我和她在一起整整一千年,她是個良善的女孩兒,只是心智發育的晚,總是不開竅。」

  他靜靜聽著他說。

  忘川卻頓住腳,望向他,道:「你知道嗎,我從一千一百歲,初知人事時,就知道自己愛上了她。」

  少年的目光分明帶著些挑釁。

  他牽著嘴角,笑了笑,道:「阿離得殿下這樣真心相待,不枉此生。」

  正欲同忘川作辭離去,剛抬腳,橋上便咕嚕嚕滾下一個人,一直滾到他腳下,將他腳抱住。

  待那人抬起臉來,他怔了一怔,居然又是那個丫頭。

  他望見她臉上被磕破了點皮,滲著細血絲,他下意識得拉她起來,將她臉擦一擦,然而瞥到忘川沉沉滅滅的眸,終是垂下了手指,換做素日一貫的淡淡微笑,將她望著。

  阿離興奮從地上爬起,驚喜得叫他玉衡公子。

  玉衡公子。玉衡公子。他從來沒聽過誰將他的名字叫得這樣好聽。然而他只是笑笑,轉身與忘川作了辭。

  他沒想到小丫頭會叫住他,更沒想到她會吻他。

  她站在他面前,踮起腳,攀著他的肩膀,往他臉上輕輕一啄。他的腦子在那刻一片空白。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卻無言。半晌,才道:「阿離,仙鬼殊途。」

  仙鬼殊途?呵呵,這真是個蹩腳的理由。

  月宮裡的桂樹似乎落了一片葉子,蕩到水裡,打了個圈,飄走了。思緒到這裡,噶然而止。

  他在窗前站了良久,低聲一歎,緩步踱了出去。

  這一夜,夜起的玉桓宮的宮人們望見他們的星君坐在殿前的石階上,瞧了一晚上的月。

  他們說星君的身影好寂寞。

  他們說星君的眼神好哀傷。

  恰巧牆角花影裡一隻野貓子喵了一聲。結果他們得出了一個結果:他們的星君寂寞了,孤獨了,然後……思春了。

  太平盛日,人人愛八卦,鬼鬼愛八卦,神神仙仙也愛八卦。第二日,東華邀了他品茶。

  他執了杯子,啜了一口茶,聽東華道:「聽聞你……思慕上了紫薇大帝外甥女隔壁家的如花?」

  他一口茶噴了出來。

  八卦八卦,八著八著,西施就成了東施,東施就成了天蓬元帥。

  但有一件八卦卻八對了。天上神仙宮娥們都說東華和冥界的瀾川冥君曖昧的很,某日某某宮的某個鬼倌瞧見東華殿下送了瀾川冥君一個玉墜子,而某日瀾川冥君送了東華殿下一把扇子,扇子上題了一首情詩,又某日瀾川冥君抱了東華殿下一下,又某日東華殿下吻了瀾川冥君一下,結果瀾川冥君一怒之下,將東華殿下猛地一推,壓到了他身上。

  又說天君將青蓮仙子強配給東華殿下,實在是不妙,不妙得很。

  半個月後,東華與瀾川私奔了。

  天上的神仙們登時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他坐在玉桓宮裡,聽著宮人們口水相傳的各種八卦版本,心裡一個恍惚,忽又記起他最近一次去冥界的時候。

  還是在那座橋旁,他負手站在那兒等她。

  他其實不確定會等到她,但除了那個地方,他不曉得該在哪兒等。等她的目的很簡單。他想看她一眼。

  他在荷塘邊站了一會兒,想,再等一會兒,如果她不來的話,就走罷。

  孰料,那小丫頭不僅來了,而且像上一回一樣,抓著一隻小板凳,□轆轆從橋上滾了下來,抱住了他的腿。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的模樣明明很讓人發笑,然而他看在眼裡,偏卻覺出幾分心疼和可愛來。

  小丫頭愣愣看著他,爬起身,往他臉上摸了下,嘿嘿一傻笑:「是真的噯。」

  他忍住笑,問她傻乎乎得搬個凳子做什麼。

  然而,然而,她卻道:「我想坐在這裡等小哥哥。」

  她一直管忘川叫小哥哥,說這話時,他望見她眼裡的跳躍的光,那種光,他說不清楚,但卻叫他的心莫名的微微的……酸澀。

  直到某日天君的小女兒玉箸公主將一封粉紅信箋和一碗熬好的八寶粥托人送到他案前時,他忽然明白,那種感覺叫受傷。

  那一日,小丫頭興奮得說有東西要送給他,讓他等在那裡,然後便急忙忙奔回。

  他站在橋邊,轉過身,卻瞧見忘川走來。

  忘川將他望了會兒,做出一笑:「父王還正等著星君呢。」說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不容拒絕。

  議完事,他抬眼望望殿外,尚好,半個時辰,阿離也許還等著,起身正欲告辭,忘川卻忽然開口,截斷了他的話:「聽叔叔說,星君的棋藝頗高,本殿想和星君切磋切磋,不知星君可否賞臉?」

  一盤棋兩人下的艱難。最終以他退步告終。而外面早早就是燈火闌珊,蛙鳴一片了。

  他不知道那個傻乎乎的小丫頭還有沒有在那裡等,抑或是已經回去了。

  玉箸公主又派宮人送了信來,燕窩粥,桂圓八寶粥,參湯,酸梅湯輪著做。

  來的小宮人道:「這都是公主親自下廚做的呢。

  他微詫,卻還是將東西都退了回去。

  有時候就是這樣,你喜歡一個人,或者不喜歡一個人,自己都是控制不了也勉強不得的。

  這日清晨,他拉開門,玉箸公主猛撲了過來,他慌忙扶住她。

  玉箸紅著一張臉,望著他道:「星君當真對玉箸沒半分好感嗎?」

  他望著她,她其實也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兒,賢惠貞靜,溫婉可人,然而,他沒法讓自己愛上她,這些都不是愛上一個人的理由。

  他想說聲抱歉,說聲對不起,卻覺得矯情。她不需要。於是,便只好沉默。

  玉箸紅了眼,低下頭,轉身奔了出去。

  東華和瀾川在凡間置了座宅子,青蓮仙子扛著刀怒氣沖沖找上門,劈了他們一副門板,卻被瀾川一句話氣得險些背過去。

  據說瀾川道:「作為一個女人,你的情敵居然是個男人,這人生,太失敗了。」

  天上神仙們聞言,登時神軀仙軀轟隆隆一震,興奮奔走相告。

  青蓮仙子羞憤交加,抹了兩滴子淚,把刀往肩上一扛,轉而奔到冥界鬧去了。

  神仙們樂滋滋議論:「青蓮仙子實乃巾幗女英雄,彪悍,彪悍也!」

  冥王大怒,當即命了冥太子忘川前去凡間將瀾川召回。

  他聽著議論,想了想,去天河邊掐了好些狗尾巴花,半坐在青石上編了一個花環。

  他記得她喜歡狗尾巴花。他突然很想見她。他想,她定是跟著忘川一起去了凡間吧。

  將公文批閱完,已經是夜裡,蟾宮月已高,他將花環拿出來看了看,微微笑了笑,然後揣到袖子裡,推門出了來。

  半路上,忽然遇到玉箸。她提著一隻燈籠,和他迎面而來。

  她目光落到他手上那一串花環上,怔了怔,道:「你……」

  他朝她見了個禮,禮貌一笑,道:「去趟凡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6-6-24 0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我道:「玉衡公子,我真歡喜你。」

  忘川握著我的手頓了下,呼吸有些重,卻沒做聲。

  玉衡挑燈側過臉來,眼中帶了點點笑意,望著我輕輕一笑:「我也歡喜阿離。」

  忘川的手僵了一僵。

  我低頭瞅了瞅腳尖,扭捏一笑:「真的嗎?」

  玉衡聲音裡也透了笑意:「當然是真的。」

  忘川磨起了牙。

  我扭捏了兩下,嘿嘿道:「你這花燈真好看。」

  玉衡道:「阿離若喜歡,我便送與阿離。」

  忘川牙磨的咯咯響。

  我嘿嘿道:「好啊。」

  孰料,本水鬼話音尚未落地,但聽手裡牽著的那只紅冠雞一聲慘叫,振聾發聵,餘音繞樑,令人瞬間醍醐灌頂。

  本水鬼登時鬼軀一震。

  回頭一瞧,但見那隻雞幽怨的瞅了我一眼,甩了甩脖子,兩眼一翻,兩腿一蹬,含恨而去。

  本水鬼鬼軀登時又震了一震。

  剩了的那只鴨子匍在地上,雙目驚恐望向忘川,單薄瘦弱的鴨軀也震了一震。

  玉衡咳嗽一聲:「太子殿下,這是何必呢?」

  本水鬼側眼望去,但見忘川臉上烏雲密佈,唇畔緊抿,掌心一團紅光衝冠怒發。

  唔,很顯然那隻雞是含恨與他掌下。

  我怯怯地拉了拉他袖子,囁嚅道:「小、小哥哥,你、你怎麼了?」

  「怎、麼、了……」他咬牙盯了我半晌,掌心忽一轉,但聞轟隆一聲,對面一個包子攤瞬間傾塌。一隻噴香流油的白胖包子呼啦啦滾到我腳下。

  我愣了一愣。

  街上圍觀駐足觀眾也愣了一愣,俄而,忽聽一聲尖叫:「妖怪啊!!!」

  霎時,街上男女老少抱頭奔逃,頃刻間,長長一條街,花燈千樹,皎月嬋娟,燈火又闌珊,只剩了我三人。

  地上的鴨子一口白沫吐出,趴在了地上,兔子一聲尖叫,撲到烏龜身上,一龜一兔抱在一起抖啊抖,抖啊抖。

  本水鬼也抖了抖。

  我拽著他袖子,聲音也抖了起來:「小、小哥哥,你、你到底怎麼了?」

  他回過臉來,恨鐵不成鋼的將我盯著,額上青筋狠蹦。半晌,吸了口氣,轉過臉去,冷聲道:「沒什麼,只是……看那隻雞和那個攤子不順眼罷了。」

  玉衡咳了一聲,嘴上像是攜了笑,望向那燈火闌珊處裡。

  我囁嚅了半日,又扯了扯忘川袖子,怯聲道:「小哥哥……」

  他掃眼過來,剜了我一眼,然待目光落到我身後攤子時,忽頓住。

  本水鬼跟著瞧過去。唔,一個雜貨攤。

  忘川面上表情倏然一轉,頓了頓,上來將我手握住,攜我到攤子前,翻翻撿撿了一番,翻出了一串腳鈴,問我:「喜歡嗎?」

  本水鬼有些納悶。

  聽他又道:「這鈴鐺啊,能治夜裡睡覺磨牙呢。」

  玉衡側眼望了過來。

  我納悶道:「磨牙?」

  忘川臉上換上了一股春意盎然的笑,將我鼻子一刮,歎道:「你啊,夜晚睡覺總不老實,不僅磨牙,還愛拽著人,這兒摸一把那兒摸一把,不然就是這兒啃一口那兒又啃一口。」

  頓了下,又接道,「來凡間的那一夜,你拽著我,啃完我臉,又啃脖子,怎麼,不記得了?」

  喀嚓。霹靂!霹靂!本水鬼居然有這種癖好?!

  玉衡忽喃喃道:「阿離……」

  我望向他,見他面上有些發白。我想他大概是被本水鬼這種癖好驚嚇了。

  本水鬼好憂傷。本水鬼好憋悶。

  我摳著手指,道:「這腳鈴真的管用嗎?」

  忘川「嗯」了一聲,手上一動,串著鈴鐺的銀色絲瞬間斷掉:「這銀絲線太難看了,等回去我用方才買的那兩根紅線幫你把這鈴鐺再穿起來,然後戴到你腳上,好不好?」

  本水鬼慌忙點頭。

  我道:「小哥哥,你真好。」

  忘川唇邊漾出一抹笑,咳了咳,道:「阿離好,我就好。」

  地上的鴨子抖了一抖,剛死去的那隻雞嘩啦掉了一層雞皮疙瘩。

  玉衡朝我往來,目光有些飄飄渺渺,沒做聲。

  夜裡,忘川坐在燈下,用紅線穿鈴鐺。

  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瀾川興致勃勃邀了玉衡在前廳對弈。

  燭火溫柔,帶著些繾綣的味,我歪了歪腦袋瞧他,想了想,道:「小哥哥,我夜晚真的咬你了嗎?」

  他從低眉斂首間抬起臉,咳了一聲,道:「嗯。」

  我道:「那疼不疼啊?」

  他臉上紅了一紅,又咳了聲,「不疼。」頓了下,又道,「我……很歡喜。」

  本水鬼愣了。

  他沒作聲,將我拉了拉,道:「穿好了,你且將鞋子脫下來,我把腳鈴給你戴上。」

  我脫了鞋子。他俯身蹲下,將鈴鐺往我腳上戴了,手拂過,立時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外面瀾川的聲音忽然衝進來:「哈哈!將!玉衡星君,這一盤我又贏了!」

  忘川又搖了搖鈴鐺,道:「喜歡嗎?」

  我嘿嘿傻笑道:「喜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6-6-24 00:15: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忘川又將鈴鐺搖了搖,道:「喜歡嗎?」

  我嘿嘿歡喜道:「喜歡。」

  他滿意一笑,將我往面前拉了拉,攏了攏我的髮:「既戴了這紅線穿的腳鈴,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不准再和別人勾勾搭搭,眉來眼去的了,不然……」

  他頓了下,忽將臉一板,咬著牙陰森森道:「不然的話,我就將你囚起來,叫你以後笑對著我笑,哭對著我哭,吃飯睡覺也只能對著我一個,再見不到別人,知道麼?!」

  我被他這模樣嚇了下,聽著一時迷瞪,愣愣將他望著。

  他狠敲了敲我腦袋,咬牙道:「這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怎麼能笨到這種地步。」

  這句話叫本水鬼很受傷。

  我扁了扁嘴,垂了垂腦袋,沒做聲。

  頓了下,聽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刮了刮我鼻子:「笨水鬼生氣了?」

  本水鬼有點生氣。

  他又撲撲哧哧笑了起來,將我臉抬起,撥開我額前髮絲,往我鼻尖上啄了啄,眼睛晶晶亮將我望著:「等回去了,我們就成婚,好不好?」

  我猛地一怔。

  成……婚?

  忘川將我擁到懷裡,「我想過了,下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等我回去稟了父王,擇日子時就擇這一日,我……等不及了。」

  頓了下,聽他低笑了聲,又道,「等回去就開始給你制嫁衣,嗯?阿離喜歡絲緞的還是錦……」

  話至此,卻斷了。他身子忽然一晃,撲到我肩上。

  我懵了下:「小哥哥?」

  他下巴磕在我肩上,悶哼一聲。

  我心裡咯登一下,忙將他扶起,見他臉色煞白煞白,額上滲了一層細汗。

  我一下子慌了神,忙抓著他胳膊:「小哥哥,你、你怎麼了、怎麼了?」

  他半閉著眼,蹙眉靠在我肩上,一動不動。

  我顫著聲又叫了他幾聲,眼淚險些掉下來,正打算叫瀾川幾個,孰料,剛起身,手卻忽被猛地一拉,跌入一個寬厚的懷抱裡。

  我愣了下,仰起臉對上他瞬間又生機勃發,滿面春風的臉。

  我道:「小哥哥,你、你……」

  他忍俊不禁,往我鼻子上一刮,「我嚇唬你玩兒呢,瞧瞧……」將手指往我胸口點了點,「瞧瞧你這裡有多緊張我。」

  我扁了扁嘴,眼淚險些又掉下來。

  他摸了摸我臉:「真生氣了?」

  於是本水鬼搬了小板凳離了他兩丈遠,然後下了九牛二虎的狠勁,憋了半刻沒理他。

  半刻後,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後將胸口一捂,噯喲一聲,本水鬼立即從小板凳上一躍而起,蹭蹭衝上去,捉住他的手慌慌張張問他怎麼了。

  他反手將我手掌握住,順勢將我一拉,半摟到懷裡,唇上的笑比狗尾巴花開的還大:「我還以為你真不理我了呢。」

  本水鬼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忽聽窗戶「彭」的一聲崩開,一陣冷風夾雜著細雨絲猛灌了進來。

  放眼望去,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門口杏花樹凋,粉嫩嫩的花瓣鋪了一地。

  我轉了轉眼,道:「我想要一支杏花。」

  他握了握我手,目光繾綣流轉:「好,明早我起來剪一枝最好看的,插到花瓶裡,放到你屋裡,好不好?」

  這是我第一次開口向他要東西,也是最後一次,世上的事,你想不到,也預料不到。

  第二日,雨停,窗外晨鳥啁啾。我從床上爬起來,推門便望見忘川一襲青衫立於杏花樹下。

  我振奮地叫了聲小哥哥。

  他正剪了一枝杏花條兒,回眼朝我望來,道:「阿離,過來。」

  我蹭蹭跑過去,跑的腳上腳鈴叮叮噹噹的響。忘川忍俊不禁。

  他將手上杏花遞過來,道:「這個好不好看?」

  昨日叫雨一打,這杏花被洗掉灰塵,瞧著亮眼的很。

  我捻了捻花瓣,嘿嘿道:「好看。」

  他微微一笑:「我再剪一支,湊做一對兒,也好養些。」

  那枝杏花亮的耀眼,他的笑也亮的耀眼。我嘿嘿傻笑著望著他的眉,他的眼,望著他轉身,然後望著他步子忽然一頓。

  他又轉過身來,臉色忽然一片蒼白,朝我伸出手,道:「阿離,你、過來……」

  我怔怔的上去扶住他胳膊,他抬起眼望了望我,眼中眸色一瞬間變得黯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聲音,忽猛地一咳,一口血咳出,身子晃了幾晃,滑到我身上。

  我聽見自己抖著嗓子道:「小哥哥,你又在唬我玩兒呢?」

  我眼淚忽然掉下來,我道:「小哥哥,這個不好玩。」

  我道:「……」

  ……

  他就這麼忽然睡了過去,一直睡了七七四九天。毫無預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6-6-24 00:15: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我是一隻水鬼。

  一隻憂鬱的水鬼。

  我隔壁的二蛋捧著一把狗尾巴花,蹲在我旁邊,紅著臉怯怯的望著我道:「阿離,你怎的不愛笑了?」

  我納罕:「為什麼要笑?」

  他眼睛黯了黯:「你以前很愛笑。」

  我其實是一隻失憶的鬼,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住在哪裡,父母是誰,家裡有幾口人,屋宅幾間,良田幾傾,我排行第幾,我都不知道。

  我的以前,我早已忘記。

  唯一和以前有關的是我脖子上掛著的一隻海螺,和腳上用紅線穿著的一串腳鈴。

  那是只漂亮的海螺,貼著耳朵時,可以聽到裡面有海風穿過,像夜裡海打呼嚕的聲音,呼嚕嚕的響。

  腳鈴小而精緻,珠子很好看,圓潤飽滿,我常常在沒人的濕漉漉的早晨裡,將裙子撩起,赤腳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聽它在晨風裡叮叮噹噹搖擺的聲音。

  我喜歡聽它的聲音。像風在唱著歌子。

  我的對面住著一個擺攤賣湯的老婆婆,叫孟婆。我睜眼醒來時,正被她哭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抱在懷裡,她告訴我我叫阿離,是忘川河裡的一隻水鬼。

  阿離,阿離,我在心裡默默念著自己的名字,有時候總覺得莫名的感傷。

  孟婆常常望著我道,「你變憂鬱了。」

  說完,又沉聲一歎,喃喃道,「好容易心眼終於長開了,卻……噯,情深緣淺,情深緣淺吶。」

  她歎的傷感,聽到我耳朵裡,心裡卻是茫然的一片白。

  河岸邊長著一棵歪脖子樹。樹上被刻的斑斑駁駁,禿了一條枝幹。

  我問孟婆何故,孟婆道:「那是一隻傻水鬼在上面刻的,她在等人,等一天就在樹上一刀。」

  我贊同的點點頭,「的確是夠傻的。」想了想,又問,「那最後等到了嗎?」

  孟婆歎了口氣:「等到了,但是後來又分開了。」

  我疑惑道:「為什麼?」

  她便放了手裡的活兒,上來拉拉我的手,又撫撫我的髮,「因為那只傻鬼其實並不是一隻水鬼,她本是鴻蒙之初佛陀的一滴淚。那滴淚無意間落到忘川裡,經了千千萬萬年,幻化成了人形,但卻命盤殘缺。」

  她頓了下,又抱了抱我腦袋,「這世上無論鬼神還是仙魔凡人,皆有一張圓滿命盤,生、老、病、死、愛離別、怨憎會、求不得,即便做了神仙,凡塵歷劫也得經歷這些,但那只傻鬼的命盤卻缺了一角。」

  我疑惑道:「缺了會怎麼樣?」

  孟婆了用手梳了梳我的頭髮:「命盤既殘缺,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會克及他人。那只傻鬼等的那個人因她命盤所克,險些喪命,傻鬼趁他昏迷,給他喝了忘情泉,自己也喝了,後來,傻鬼就失去了記憶。」

  我欷歔一聲。這個故事的確有點令人傷感。

  孟婆道只有那些不能轉世投胎的神仙鬼怪或是凡人,再轉世時命盤才會變得殘缺不全,比如,忘川河裡的水鬼。

  但作為由一滴淚幻化的鬼,那只傻鬼實在可憐,且不幸的很。

  孟婆撫著我的頭髮,憂傷歎道:「一切皆是命數。」

  命數,命數,其實是個很玄的東西,我默默參了兩日,也未參透,其實,我想,就算參透了又怎樣呢,該來的還是會來,該是怎樣的還是怎樣,就像那只傻鬼。

  我揪著裙子,赤著腳一步一步踩著地,聽著腳鈴叮噹當響時,遇到了一個男子。

  男子長得很好看,一雙好看的眼,唇邊的笑意清淺溫和。

  他叫我:「阿離。」

  我愣愣看著他。

  他彎起嘴角笑了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狗尾巴花織成的花環,戴到我頭上。

  我愣愣道:「你?」

  他微微笑著將我手牽起,在我手心一筆一畫寫了兩個字:玉衡。然後將我手掌合起,道,「好好的放在心裡記著,好嗎?」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臉有點發燙,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我在心裡默默的念,玉衡,玉衡。

  公子端方,如玉溫良。

  他端詳了我一會兒,道:「你變了。」

  孟婆和二蛋也說我變了。變了,變了,但是從前的我是什麼樣子,我已記不得了。

  我瞅著腳尖,沒做聲。

  他又輕笑了聲,道:「也清減了不少。」

  我抬眼望他,猶豫了下,道:「我以前……很胖嗎?」

  他忍俊不禁,「不胖。」頓了下,忽然伸手將我往懷里拉了一拉,手臂微圈上我腰,「只是現在比先前確是瘦了許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6-6-24 00:15: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玉衡第二次來時,我撿了黛石對著水面細細的畫了眉。

  他在幾步外望著我笑,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笑的那樣好看。

  我低下頭去看腳尖,忐忑問他道:「好看嗎?」

  他聲音篤定而溫軟:「好看。」

  我心裡像是瞬間開了一朵小花兒。我扭捏了一下,從兜兒摸出幾個銅板,道:「我幫孟婆婆幹活,她給了我些錢,我、我想請你去集市上聽戲,好不好?」

  他望著我半日沒說話,眼裡卻帶著笑,又半晌,才應道:「好。」

  我和他並肩。他走在我右邊,衣袂帶著風,我側眼看著他。他的手指從長長垂落的袖子裡露出,白皙修長,微微蜷著。我猶豫了一下,伸手去碰了碰。

  他手指輕顫了下,頓了下,指尖攀過來,握上了我手心。

  我偷偷瞟了他一眼,見他望過來,慌忙低下眼去看腳尖,心裡微有些慌亂。

  聽他似乎是輕笑了聲,卻沒做聲,只反手將我手扣住,握在了掌心裡。

  集市上鬼來鬼往,十分熱鬧。

  看戲的時,玉衡一直抓著我的手,我起先有些緊張,半途略好些,專心看了會兒戲,再後來看著看著便睡著了。

  醒來時,是在他的背上。他正背著我往回走。街上燈火憧憧。

  我迷瞪了一下,猛地覺得紅了臉。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從頸項間傳出,在我鼻尖縈繞,像是嶺上寒梅,又像是空谷上峭壁縫隙間的幽蘭香。

  遙遠卻又似極熟悉。

  我勾上他的脖子,將臉貼到他頸項上,細細的聞。

  他身子一僵,猛地頓住腳步,「阿離……你醒了?」

  我嗯了一聲。

  他頓了頓,沒再做聲,背著我繼續走了起來。他手箍在我腿上,溫暖而有力,走了一段,又過了一段,他忽然停了步子,將我放下來。

  街上鬼影憧憧,車水馬龍。

  他的臉隱在黑夜裡,眼裡的光卻是分明的亮。有風吹過來,將他髮絲吹到胸前,他望著我道:「阿離,我們在一起好嗎?」

  我愣了一愣。

  「阿離?」他聲音帶著點急切,卻仍然柔軟。

  掐面走著一對年輕的鬼,一男一女,手拉著手,女鬼正拽著男鬼的袖子,撅著嘴撒嬌。

  女鬼道:「我想吃糖葫蘆。」

  男鬼揪了揪女鬼的鼻子,輕聲應道:「好。」

  我想我紅了臉。我絞著手指,低下頭去看腳尖,道:「好。」

  玉衡上來拉住我的手。

  他將一個鐲子套到我手上,緩聲道:「既答應了,阿離,便不可反悔了。這個是娘親戴過的鐲子,現在給你。」

  我望著手上盈盈透著光的鐲子,怔了一瞬,待反應過來,便將脖子上掛著的海螺取下,道:「我沒什麼東西可送你的,只有這個海螺我最是喜歡的,便將它送與你……」

  孰料話猶未完,卻被他猛地打斷:「我不要這個。」

  我愣了一愣。

  他目光閃了下,自嘲般朝我笑了笑,握了握我手,道:「你不必給我東西的,只要……將我記在心裡就好。」

  我垂下眼,眼角餘光忽然瞥到剛才那一對鬼,女鬼拿了一支糖葫蘆,咬了一口,將剩了的半個送到了男鬼嘴邊。

  男鬼笑起來,女鬼也笑了起來,笑聲細碎,卻歡喜而圓滿。

  我摸了摸口袋,抬眼對玉衡囑咐道:「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我用身上僅剩的一個銅板換了一串糖葫蘆。

  玉衡面露微訝。我忸怩了一下,將糖葫蘆送到他面前:「我就剩一個銅板了,只能買這個了……你、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咱們分著吃,就算我也送了你東西了,好不好?」

  他愣了一愣,盯了我半晌,忽將我往懷裡一拉,聲音似有些澀然:「阿離,知道麼,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

  一串糖葫蘆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啃到最後,竹籤扔掉時,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給我擦嘴角。

  帕子上繡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燒焦的野鴨子又像是折了翅膀的烏鴉。我忍不住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忍住笑,看著我道:「聽某人說,是鴛鴦。」

  我把那鴛鴦端詳了一下,忍不住讚道:「繡這帕子的人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竟然能將鴛鴦繡的這樣醜。」

  玉衡握拳咳了兩聲,抿嘴笑著,沒做聲。

  他離開時,夜已晚。我在忘川河岸邊的渡口送他上船。

  我道:「你、你明天還會來嗎?」

  他握握我手心,道:「會。」

  我低頭看著腳尖:「那、我等著你。」

  他道:「好。」

  回來時,在歪脖子樹下碰到隔壁的二蛋。

  二蛋望著我痛心疾首道:「阿離,你怎麼能移情別戀,始亂終棄呢?」

  我惘然。

  他指控完,忽然扭捏了下,「不過,既然移了,那能不能再移一下,移到我身上來?」

  我愣了愣,正待答話,忽聽一道高亢女鬼聲遙遙傳來:「二蛋,你個死娃子,給老娘回來吃飯了!」

  他立即垮了一張臉。

  我望著他提醒道:「你媽喊你回家吃飯了。」

  他哦了一聲,垂頭喪氣的轉過身,垂頭喪氣的走了。走了一截,忽然又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緊緊抿著唇,握著拳頭將我望著。

  我下意識朝後退了幾步。

  他咬著唇,憋了好一會兒,終於憋出來一句話:「阿離,你不移也沒關係,我歡喜你就好,我、我等著你。」

  說完,紅著臉興高采烈的狂奔而去。

  我漸漸的喜歡上了河岸邊的那棵歪脖樹,樹上刻下的刀痕斑駁重疊,像是寄放著許多心情,歡喜、憂愁或是懷念,一道一道的凹凸,我喜歡之手指從上面摩挲而過的粗糙感。

  我像孟婆說的那只傻鬼一樣,坐在上面等人。我在上面等著玉衡,手上套著他的鐲子,他說他會來,我等著他。

  然而,從濕漉漉的清晨一直坐到落日漸沉的傍晚,也沒等來他。撐渡船的老船夫每渡來一撥人,我便飛快跳下樹去張望。如此,一直到我躺在樹上慢慢的等,然後又慢慢的睡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嘶啞的哽咽聲吵醒的。睜眼卻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雙眸極是熟悉,彷彿曾在哪裡見過,是夢裡還是在那個我已經忘了的以前,我不知道。

  那是一雙好看的男人的眸,只是眸子裡泛著淚,眸底似是積壓著巨大的悲慟。

  我愣愣看著他。

  他緩緩伸出手來觸我的臉,聲音哽咽艱澀:「阿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6-6-24 0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我怔了怔,吶吶道:「你是?」

  他觸到我臉上的手猛地頓住,啞聲道:「你果然……忘了。」

  我從樹上坐起,和他面對面。我望著他,仔細看他的眼。我道:「我們……是不是以前認識?我認得你的眼。」

  他怔了一怔,望著我囁嚅了下唇,然後慢慢漲紅了眼眶,半晌,偏過頭去。

  我覺得他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我從來沒見過男人哭,還是這樣一個好看的男子。

  我想了想,躍下樹枝,掐了朵狗尾巴花爬上來,猶豫了下,將花送到他面前,道:「你好像很難過……我……這朵狗尾巴花送給你。」

  他轉過臉來,眼眶仍泛著紅,卻沒接花,沉默了好一會兒,把眼望著我脖子上吊著的海螺,緩聲道:「這個海螺……你還記得是誰送你的嗎?」

  我茫然搖了搖頭。

  他澀然一笑,又將目光移到我腳脖子上:「那這串腳鈴呢,還記得嗎?」

  我搖搖頭,然後羞赧一笑:「我失憶了,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

  他沉默著沒做聲,頓了半晌,才又澀聲開口,轉了話題道:「怎的睡在樹上?」

  我忸怩了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他猛看向我:「等誰?」

  等誰呢?我想,那個我放在心裡歡喜的人,我該怎麼稱呼他呢?

  我想了半日,然後瞅著腳尖道,「在等我的心上人。」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說他會來找我,我在等他。」

  半晌沒聽見聲音。

  我疑惑抬起頭,卻陡見面前這個好看的男子煞白著一張臉,死死將我望著。

  我懵了一下:「公子,你……」

  話尚未出口,卻被他打斷,他盯著我,一字一句,似是極艱難將字咬出:「他是誰?」

  我愣了下,茫然道:「是天上的玉衡星君。」

  他臉上一僵:「原來……是他。」

  我扭捏一笑,將手上鐲子指給他看:「這個就是他送給我的。」

  他沉默著垂下眼,又偏過頭去,沒答話,肩膀似有些微微顫抖。

  我輕輕觸了觸他袖子,道:「公子你怎麼了?」

  他仍是沒答話,半晌,才緩聲開口:「我叫忘川。」

  第二日玉衡仍沒來。

  我坐在樹上安安靜靜的繼續等著他。我想,過一會兒呢,也許過一會兒就來了。

  二蛋拿了一朵狗尾巴花站在樹下,蹙著眉憂傷的望著我道:「阿離,昨兒個隔壁的花妞給我寫了封情書噯。」

  我「哦」了一聲。

  他繼續憂傷道:「隔壁的隔壁的那個黑丫趁我不備,偷襲了我,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噯。」

  我「哦」了一聲。

  他頓時一臉挫敗,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阿離,你好歹流露出一點悲傷,讓我開心一下嘛。」

  我想了想,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他扁了扁嘴,耷拉下腦袋,忽然道:「阿離,我……我要成親了。」

  我愣了下。

  聽他又接道:「花妞和黑丫來我家提親了,我娘說,還是黑丫好,奔放,胸又大,娶媳婦兒就得娶這樣的。」

  我下意識往自己胸前望了望,有些憂傷。

  待說完,他走上來將手上的狗尾巴花兒遞給我,有些頹敗道:「阿離,我以後恐怕再不能來陪著你等人了,你、你要好好的,一個人要是孤單的話,就去找孟婆婆說話,我、我走了。」

  說完,便悶悶掉過了頭走開。

  走了一小段,回頭看我一眼,又走了一小段,又回頭看我一眼,最後終於轉身,撒腿奔走。

  我在第三日見到玉衡。

  我從歪脖子樹上躍下,他站在我面前,將我望著,嘴角噙著微微的笑,目光繾綣。

  然而,面色卻有些蒼白。

  我觸了觸他的臉,疑惑道:「你怎麼了?」

  他順勢將我手捉住,望了我好半晌,道:「天君下旨賜婚,將玉箸公主嫁給我。」

  我呆了一呆,半晌,反應過來:「那你、你答應了嗎?」

  他將我擁到懷裡,低聲道,「我抗旨了。」

  我愣了愣,聽他頓了下,又繼續道,「阿離,我要離開了。」

  我吶吶道:「離開?」

  他卻沒答話,頓了下,將我鬆開,然後撥開我額前髮絲,輕聲道:「阿離,閉上眼睛。」

  我愣愣的閉上眼。

  一個冰涼的吻落到了我額上。

  他聲音緩緩響起:「我被天君貶下了凡間,也許,永遠都回不來了,阿離,我要走了。」

  我耳邊似有雷霆炸開,炸在耳朵裡,轟隆隆的響。我猛地掙開他,手足無措想去抓他的手,卻已來不及。他飛快朝後退著,過了三途河,過了奈何橋,然後慢慢的一點點的消失。

  我這才發現,他今日穿了一襲白衣,也才發現,他穿白衣竟是這樣好看。像是風從梨花樹下過,吹落一地白。

  我滿眼滿眼的白,一片一片。蔓延成海。

  那是風吹,那是梨花落成海。

  我怔怔看著,眼淚忽然掉下來。

  我想既然他回不來了,那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我想,我歡喜他,我愛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我應當和他在一起,我想,他到哪裡,我也應當跟到哪裡。

  我站在輪迴橋上,張開雙臂,閉上眼跳下橋。

  我是忘川河裡的水鬼。孟婆曾告訴我,忘川河裡的水鬼是不能投胎轉世的,即使是轉世,命盤也會殘缺不全。

  就像她跟我講的那只傻鬼一樣。

  其實我捨不得離開,我捨不得她,捨不得二蛋,也捨不得那個叫做瑤玉的跟我說心裡的秘密的女孩兒。

  但是我更捨不得玉衡。我捨不得他,我歡喜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我願意用殘缺命盤來換取來生和他的一次擦肩而過,一眼回眸。

  我喜歡他的眉,他的眼,是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然而從輪迴橋上跳下的這一刻,我面前陡然浮現的卻是另一雙眼,單純的,明媚的,深沉的,含笑的,嗔怒的……

  橋上是誰的怒吼聲響起,叫我:「阿離!」

  是……那個叫忘川的好看的男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6-6-24 00:15:59 |只看該作者
尾卷

第一章

  終於從夢裡醒過來。

  一番繾綣流年,滄海又桑田。

  像是一下子睡了幾千年,腦子昏沉沉一片。睜開眼,聽見耳旁窸窸窣窣的響動聲,俄而,一雙手探上了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握上那手,迷迷糊糊道:「小哥哥?」

  那雙手一抖,「小、小姐,你醒了?」俄而,一聲哭嚎猛地爆發,「嗚嗚嗚……小姐,你、你終於醒了。」

  我頓了下,「小桃?」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我摸索著去抓她的手:「小……小哥哥呢?」

  小桃止住嚎哭,將我手扯著往她臉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淚,疑聲道:「小哥哥?哪個小哥哥?是雲二公子嗎?」

  我怔了一怔,這才從迷瞪中轉過來,是了,他現在姓雲名洲,我叫他雲洲。

  待雲洲來時,我又已睡了一晌,模糊間聽見一個聲音啞聲喚我,阿離,阿離。

  我呆了一呆,腦子原本像是陷在沼澤裡,模模糊糊的犯暈,然這一聲叫下來,卻叫我胸口猛地一震。

  我看不見,只好憑感覺去抓他的手:「雲洲,是你麼?」

  「是我。」手在半空中被他握住,頓了下,又聽他啞聲重複了一遍,「是我……」

  我摸摸索索上去把腦袋埋在他胸口,緊緊將他背摟住,手有些發抖,再一閉眼,不知怎的,連心尖似乎都在微微發抖。

  他頓了下,啞聲道:「阿離,怎麼了?」

  我睜開眼,眼淚忍不住往下掉:「我想抱你一會兒。」

  世上事總在意外之外。

  其實當日從奈何橋上跳下,我並沒平平安安掉到某個我該叫娘親的凡人的肚子裡。

  我在半途中被突然飛過來的一個物什攔腰撞上。我被撞到了橋底下一個孤零零的山坡上,山坡上長了孤零零的一棵黑色花樹,我順理成章的掛到了樹上。

  我在樹上掛了兩日,兩日過,醒來時,我恢復記憶。

  我爬下樹,在地上呆呆坐了兩日。第三日,瀾川揣了紙筆找來,拍了拍屁股坐到我旁邊,興致勃勃地問我對跳橋事件的心得體會以及感想。

  我沉默了一下,道:「我想掉眼淚。」

  他欷歔一聲,「我那傻侄子跟著你一起跳了橋,你前腳跳,他後腳就跳了。嗯,算起來,那小子現在應該兩歲了罷。」頓了下,心滿意足歎了兩歎,「多麼狗血而又令人欷歔的情愛橋段啊。」

  我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從橋上跳下時,我只聽見他叫我,卻沒想到他竟跟著我跳了下來。

  瀾川上來拍拍我的肩,安慰我道:「你們兩個喝了忘情泉,竟都又記起來了,也是個奇事,我推測了一番,想必你們兩個之間是連著一段深厚的孽緣,估計就是把盤古那斧頭借來也未必砍得斷,所以呢,小女娃娃,等去了凡間,遇到了我那侄子,儘管放心大膽的上去糟蹋,連吐血昏迷失憶又恢復記憶這等灑滿狗血的事你們都能趟過去,還有什麼趟不過去的?等回來時,抱個小小娃娃回來,我看好你哦。」

  我遲疑道:「我會遇到他嗎?」

  瀾川沉思了下,蹙眉道:「難說,難說。」

  而我確確然然是遇到了他,從我八歲那年的藥師谷裡,他偷看我洗澡那一刻起。

  瀾川說的對,我們之間確是連著砍也砍不斷的緣。幸好,幸好,我又遇到了他。

  雲洲將我臉抬起來,替我拭去淚,道:「怎麼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猜得到他現在一定是慌亂且蹙著眉的。

  我搖搖頭,擦了把眼睛,沉默了下,道:「我睡了多長時間?」

  他頓了下,道:「七天。」

  我道:「你七天都守在我床邊?」

  他沒做聲,卻將我摟緊了些。

  我默了一下,道:「讓我摸摸你的臉。」

  他仍沒做聲,像是遲疑了下,才將我手握住,放到他臉上。我從他額間一直摸到下巴,又從他下巴摸回額間。

  他低聲笑了起來:「摸到什麼了?」

  我默了一下,道:「你下巴上鬍子長出來了,扎手。」

  他僵了一下。

  「上嘴唇上起了三個泡。」

  「……」

  「左邊臉上起了一個火癤子。」

  「……」

  我手停在他的眉間,道:「小哥哥,你莫要皺著眉了,你皺眉的樣子不好看。」

  誠然,這是句實實在在的假話,他皺不皺眉,都還是那個人,還是一樣的好看。

  只是,他皺眉,我便也忍不住想皺眉。

  他身子猛地一僵,好半晌,才緩聲開口:「阿離,你、叫我什麼?」

  我垂了垂眼:「我都記起來了。」

  他半日都沒說話。

  我道:「我認得你的手,也認得你的眼。」

  這一雙手,從我三百歲起,到我一千五百歲,牽了我一千年,他手上有幾個螺,幾條掌紋,長了幾個繭子,我早就記在了心裡頭。

  而他的眼,我想不管到什麼時候,再過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一萬年,我也會一直一直記著。

  我從橋上墜下那一刻,想起他的眼睛,那樣好看的一雙眼,單純的,明媚的,深沉的,含笑的,嗔怒的……像是早就刻在了心上,扯掉覆在上面的布匹,滿心滿眼都是。

  也是在那一刻,我恍然記起我曾經問某個人的話。

  我說:「什麼是愛?」

  那人告訴我說:「愛就是那個人幻化成你心口的一粒硃砂痣,烙上了就再也去不掉,不然,就會流血,就會痛。」

  那個人是誰,我記不起來,但卻在那一剎那,記起那一雙眼時,心莫名的抽痛。

  只是我以前太傻,不懂得這就是愛。

  而我現在懂了,卻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我摸著他的眼,心口忍不住酸:「我想再看看你的眼睛,哪怕、哪怕一眼也好。」

  他手猛地顫了一下。

  我道:「小哥哥,我愛你。」

  他身子猛地一震,將我鬆開,扳著我的臉與他面對面。

  我看不到他的眼,卻能感覺到他看我的視線。他大概是看了我好久好久,好半日,才聽他啞聲道:「阿離,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反手摟住他,下巴磕在他肩膀上,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我心裡的人一直是你,我愛的也一直是你啊。」

  失憶愛上玉衡,是一個意外,是我欠了他,所以這一世,我注定要償還,愛上他,被他忘記,被他愛上,再被他忘記,兜兜轉轉,他成親,我離開,然後我們相忘於江湖。

  而現在,我欠的人只剩了這個正將我緊緊摟住的人,也只剩了他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6-6-24 00:1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雲洲抱著我,僵著身子,半晌卻無言。

  又好半日,才聽得他哽澀開口:「阿離……」只兩一個字,後面便沒了言語。

  我愣了下,從他胸口前掙開,伸手往他臉上摸了摸:「你哭了?」

  他咳了一聲,偏過頭:「沒,沒有。」

  我沉默了下,肅然道:「好吧,是喜極而泣。」

  他又咳了一聲,聲音裡卻帶了分明的笑意。

  小桃火急火燎備了清粥端上來。在一旁看著雲洲餵我一口口喝下,哭得稀里嘩啦,末了,又抽抽搭搭道:「洗澡水也一併備好了,小姐躺了好幾天了,要不要起來洗個澡?」

  我點點頭。

  雲洲便放了碗,撥了撥我額前的髮絲,道:「那你先泡澡,我一會兒再來。」說罷,從床邊起身欲走。

  我慌忙撈住他的手腕。

  他探身下來,道:「怎麼了?」

  我支吾了下,道:「我眼睛看不到,你、你幫我洗,好嗎?」

  他手僵了下:「阿離,你……」

  我咬了咬唇。半日,聽他緩聲道:「好。」

  小桃手上端著的碗匡噹一聲掉到地上。旋即聽她聲音顫抖道:「小、小姐、好、好奔放……」

  雲洲輕輕咳了一聲。

  小桃閉了嘴,十分乖覺的拾了碗渣子出了去,大概是太過於激動,走了幾步,聽得噗通一聲巨響,大概是撲到門檻外面去了。

  雲洲將我床上扶起,低聲道,「我扶你去浴房。」頓了下,又道,「等會,我……閉著眼睛。」

  我低著頭,沒做聲。

  小桃已將洗澡水備好,房間裡熱氣籠身,雲洲僵著手解我衣服,手指微涼,有些顫抖。他解的極慢,呼吸有些重,我頓了下,叫他:「小哥哥。」

  他啞聲道:「嗯?」

  我道:「你抱著我。」

  他頓了下,將我擁到懷裡:「怎麼了?」

  我伸手環住他背,將臉埋在他胸膛上:「小哥哥,我……想為你生個孩子。」

  雲洲身子猛地一僵,半日,嘶啞著嗓子道:「阿離?」

  我命盤殘缺,是命中注定,將來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我和他跌跌撞撞走了這多年,聚了散,散了又聚,而今終於到了一起,然,卻未必就是圓滿結局,這一刻我眼睛失明,沒了眼睛,也許下一刻,就沒了命,也許再下一刻,連他也失了明。

  趁著現在還好好的,便就好好愛罷。

  我勾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往他臉上啄了一口。

  他僵著沒動。

  我攀著他,吮上他嘴唇,又從他唇邊吻到他下巴,最後又到他耳根處。

  他呼吸聲愈重,手指緊緊嵌在我胳膊上,我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去解他衣裳,正抖著手將他腰帶拉開,忽被他猛地拉近懷裡,腳下不知怎的一個變故,兩人雙雙摔到了地上。

  我趴在他胸膛上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他的臉,道:「小哥哥,你沒事吧?」

  半日沒聽到動靜,我聲音一顫,慌道:「小哥哥……」

  話剛一出口,便被他傾身壓到了地上,嘴唇頃刻被封住。

  他咬著我的唇,輾碾吮吸,或輕或慢,或急或迅猛,卻始終帶著點小心翼翼。我起先有些愣怔,待反應過來,開始慢慢回應。

  唇齒交接間,我聞見他近在耳邊的喘息和心跳,模糊中,像是聽見誰在唱歌,沉沉浮浮的調子,彷彿又憶起那些舊日裡的景象,刻得斑斑駁駁的歪脖子樹,他的笑顏,狗尾巴花開滿地,楊柳青青,油菜黃黃,還有藥師谷火紅火紅的山茶。

  他輾碾著我的唇,一寸寸吻下來,呢喃喚我,阿離,阿離,纏綿而溫柔,我像是半墜在雲裡,整個身子飄飄忽忽,恍惚間忽然憶起在冥界的那個午後,後山的那條河邊,他也是這樣從我身上一寸寸的吻下來,從指尖到足尖,細膩的,溫柔的,也是這樣一聲聲的喚我,阿離,阿離。

  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卻聽得出那聲阿離裡藏的溫柔繾綣。

  這個人他彷彿從未離開我,一直的一直都在我身邊。從三百歲的那年,我遇到他,牽他的手,拉他在油菜地裡滿地打滾,和他下水摸魚掏鳥蛋,到我們慢慢長大,到我掰開他的嘴,強灌他忘情泉,再到此時此刻的纏綿。就像時光一步到頭,我們本就一直這麼相偎相依,地老天荒。

  假如我們在一起,他還能活,我還能活,最好也不過此刻纏綿。

  俄而,衣衫被褪盡。

  他的吻又細細密密落下來,我身上像是燃了一把火,滾燙熬人。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間聽他附在我耳邊道:「還是會很痛,忍不過的話,還咬我。」

  痛如疾風破竹忽來,又若驚濤拍岸,我狠狠咬住他肩頭。

  一時過,我側身枕著他的胳膊,埋頭在他胸膛上,聽他如擂的心跳聲,心裡覺得歡喜而圓滿。他把玩著我髮絲,道:「我等了你這麼久,而今,終於算是等到了。」

  我摟了摟他。

  他歎了一聲,又道:「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一起面對,再不要不聲不吭得灌什麼忘情泉忘情水亂七八糟的,知道麼?」

  我咬咬唇:「當時,我真怕你死了。」

  他手頓了下:「那現在,不怕了?」

  我沉默了,道:「還是怕,可是……」

  他低笑了聲,截斷了我的話,將我往身上攬了攬,道,「好了,我知道了。」說完,頓了下,將我摟緊了些,溫柔地歎,「阿離,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摟緊他:「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6-6-24 00:1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阿爹剛過世,婚事不宜大操大辦。

  雲洲給家裡去了封信,然後買了兩根龍鳳喜燭回來,我們對著阿爹的靈位拜了幾拜,再一道去官府裡登載了一下戶籍情況,算是成了親。

  雲老爺子對此事發表的觀點是,死小子,出息了你!

  而我的觀點是,我有些委屈。

  他躺在喜床上,我躺在他胳膊上,簾幔外龍鳳燭燃的熱烈,燈花爆的辟里啪啦。他將我腦袋敲了敲,拖長了聲音道:「哦?什麼委屈?」

  我翻起身,摳了摳他胸膛,道:「你看,你現在沒房沒馬車,連輛騾車也沒有,住的房子也是我們甄家的,我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跟你裸婚了,我委屈。」

  他將我手按住,狠捏了下,又拖長了音,道:「哦?那你想要什麼?」

  我把臉貼上他胸膛,想了想,道:「天上的月亮就好。」

  他沉思了下,道,「這個我還真弄不來,不過……」他頓了下,順勢將我壓到身下,「要個孩子的話,為夫我還是可以滿足娘子的。」

  我從他懷裡溜開,委委屈屈的滾去了牆角。

  他伸手將我扯住,一把又撈到懷裡:「怎麼了?」

  我摀住臉,道:「我、我才不要在下面,我、我要在上面。」

  他愣了下,俄而,低笑一聲,咳了咳嗓子道:「你,確定?」

  我咬著唇:「確定。」然後一鼓作氣翻到他身上,一鼓作氣撲上去往他嘴上啃去,孰料,啃了半日也沒啃到地方,甚悲催。雲洲低低一笑,將我手捉住放到他唇上,道:「在這兒呢。」

  我覺得面上燙了一燙,遲疑了下,俯身下去啄上了他的嘴唇。

  他嘴唇帶著點溫熱,卻柔軟。我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正欲再舔第三口,忽聽噗通一聲巨響,我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猛地往懷裡一拉,抱住腦袋噗通通滾到了地上。

  我呆了一呆,道:「怎麼了?」

  雲洲默了一會兒:「……床塌了。」

  可見老天對此事發表的觀點是,出來打壺醬油,以示存在。

  於是洞房花燭夜,我們抱了被子鋪在地上,打地鋪睡了一宿。

  第二日小桃進來時,剛開口叫了我一聲小姐,便傻了半刻,半晌聲音顫抖道:「好、好激烈,這床……好、好慘。」

  我默默無言。

  洞房花燭夜小姐和姑爺的床塌了,府中丫鬟小廝們登時興奮奔走相告,喜氣洋洋聚在一起對此事進行深刻討論。

  甲小廝讚道:「姑爺好威猛。」

  乙小廝贊同道:「好威猛。」

  幾個丫鬟捂嘴嘿嘿嬌羞的笑。

  聽得丙滿含憂心道:「這回床得買個很結實的才行。」

  丁小廝忙接道:「剛管家伯說了,去蘇家鋪子專門訂做一張,付了雙倍價錢,那家信譽好,三年保修,一年包換,保證結結實實!」

  我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雲洲手臂,道:「要不要……那個解釋一下?」

  雲洲攏了攏我的髮,輕飄飄道:「嗯,我覺得,這種事,大約會……越描越黑。」

  我覺得我很想淚流滿面。

  洞房花燭第二日,早上一睜開眼,我便下意識地趴到雲洲胸膛上聽他心跳。正聽著,卻被他捉住手,好笑道:「這是在做什麼?」

  我長舒一口氣,然後結結巴巴道:「我、我害怕……」

  他手僵了一下,將我圈進懷裡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死,我就不死。」頓了下,忽然又道,「就算我死了,也不准你死。」

  我一聽,忙翻到他身上,義正言辭道:「你不準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

  他哧的一聲笑起來:「就怎樣?」

  我惱羞成怒,咬牙道:「我就即刻將你忘得乾乾淨淨,然後再娶個夫君上門,用你的碗,睡你的床,虐待你的老婆!」

  「哦?」他一翻身將我壓到地上,在我唇上狠狠一咬,「果然如此的話,你試試看。」

  連著早上聽了他幾日胸膛,便成了習慣,雲洲也漸漸習慣,由著我去了。某日清晨,我忽然福至心靈,猛記起非白,於是早起第一件事,除了聽他心跳,便又多了樣。

  我問他:「我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他沉思一會兒,故作磨蹭答道,「姓李?姓張?」頓了下,又故作虛心好學狀道,「在下愚鈍,敢問姑娘芳名?」見我著急,便捉住我手,低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姑娘姓甄名離春,叫阿離。」

  我放心一笑:「那我們是什麼關係?」

  他想了下,輕飄飄道:「通常是我在上面,你在下面的這樣一種關係罷。」

  我覺得臉登時滾燙,拿袖子遮住臉就要爬下床,卻被他拿胳膊一攔,又摔回他懷裡:「娘子生氣了?」

  我想了想,痛心疾首道:「小哥哥,你變了。」

  他道:「嗯?」

  我道:「我記得你以前是很害羞的。」

  他猛地咳了一聲。

  此後,作為每日清晨的必修課,我修的樂不知疲,他也陪著我樂不知疲的演練,然,我提心吊膽,也知道,其實他也一直懸著一顆心。

  就這麼過一日,算一日罷,如果能就這麼平平安安一輩子,在一起,過到我和他都白髮蒼蒼,歸位回到冥界,再在一起,細水長流的過下去,一直過到地老天荒那一天,心懸,就懸著罷。

  不比他在冥界做太子的時候,雲洲是個很是吃苦耐勞的人,凡事親力親為,不僅如此,在廚房也是一把好手。甄家雖為官家,先前在蘇州卻有幾間鋪子產業,雲洲接掌後,將生意打理的甚是井井有條,很得管家誇讚。

  他白日在鋪子裡忙,走之前問我想吃些什麼,回來時便親自去菜市場挑買些瓜菜、魚肉帶回來,再親自挽了袖子下廚,如此,便更得了管家誇讚,道此男應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他小姐我如此好命,好命至斯。 

  然樹大招風,就像美男總會引一批思春姑娘大嬸折一折腰一樣,雲洲這種管家口中的「只應天上有」的妙人自然更甚,他白日裡在鋪子裡忙活,難免碰到個把思春姑娘思春少婦,什麼羹湯啊,情書啊,詩帕子啊,鞋子啊,衫子啊,未消多久,便滾滾而來。

  我有些發愁。

  想了一宿,待第二日讓他牽了我從城東到城西,再從城南到城北,本著示威且昭告各位思春姑娘思春少婦的目的將整個城游了一圈,游到後來,我兩腿發軟,腳下起泡。

  雲洲笑得很是歡快,將我一把背到背上,道:「娘子這可是吃醋了?」

  我哼了一聲。

  他又一笑。

  我覺得這等風流桃花債之類的事實在不妙的很,想了想,覺得應該撂下幾句狠話,於是道:「你要是敢招惹別人,我就……」

  他輕飄飄道:「就怎樣?」

  我咬咬牙道:「我就讓管家伯雇幾個人把那姑娘綁了,把她扔到山底下喂狼去,然後、然後我就和你離婚,嫁給隔壁王小二,他、他昨天跟我表白了呢。」

  他磨磨牙:「表白?」

  事實證明,示威遊行效果顯著,第二日,小桃喜滋滋與我道,好幾個思春姑娘思春少婦站在甄家鋪子外面,迎風流了好一陣子淚,最後又迎風流著淚默默地離開了。

  我甚歡喜,肅然道:「哦,她們是得了沙眼。」

  孰料,晚時隔壁的秀才王小二突然提了些珍藏版名人字畫上門來,點名拜訪我。

  前廳裡,他樂顛顛地自個斟了杯茶,又樂顛顛地給我斟了杯茶,然後扭扭捏捏與我道:「阿離姑娘,雲,雲公子昨日去找我了。」

  我忙豎了豎耳朵,道:「他找你做什麼?」

  王小二扭捏一聲笑:「不曉得噯,但,但他跟我說不要讓我再同你說話,保持距離,還,還帶了好些東西。」

  我狠憋著才沒笑出來。

  王小二結結巴巴道,「他、他說他不喜歡看到我和你說話。」頓了下,聽他又磕磕巴巴道:「阿離,你說,雲,雲公子是不是,是不是看上我了,看我和你說話,他、他生氣了?」

  我匡噹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這世道,真是世風日下,令人悲痛,連秀才們都生了一顆斷袖心。

  然而,比生了斷袖心的秀才還可怕的是,總有那麼一兩個執著的姑娘,越挫越勇。

  某日傍晚雨突來,我讓小桃備了傘,坐了馬車給雲洲送去。孰料,下了車,進的鋪子裡,聽得裡廂裡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她不過是個瞎子,什麼都幹不了,連吃飯穿衣都都得人伺候,有什麼好?我阿爹是蘇州城首富,只要你娶了我……」

  我呆了一呆,心裡像是突然被誰剜了一刀。

  小桃跺了跺腳,正欲衝進去,卻聽裡面匡噹一聲響,像是杯子猛地被擲地的聲音,尖利刺耳。

  那女子的聲音帶了驚恐:「雲公子……」

  話猶未完,便被雲洲淡聲打斷:「我不打女人,出去。」

  我想了想,扯了小桃悄然轉了回去。

  夜裡,他將我撈進懷裡,摸了摸我額,道:「怎麼了,沒發燒也沒病,怎麼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我頓了下,伸手抱住他,道:「小哥哥,你覺得累嗎?」

  他嗯了一聲,疑聲道:「什麼?」

  我道:「我眼睛看不到,什麼都幹不了,連吃飯穿衣都得人伺候,你是不是覺得累?」

  他扳過我臉,與他面對面,道:「你今天去鋪子裡了?」

  我沒做聲。

  他沉默了下,將我手放到他心口上:「你摸摸這裡,它裡面什麼都沒裝,獨獨就只裝了一個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眼睛看不看得見,你都在這裡,阿離,你明白嗎?」

  我胸口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點點頭。

  他撥了撥我的髮,又摸摸我的眼睛,道:「我們盡力醫治,就算治不好也沒關係,有我在就好,我就是你的眼睛。」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2 17:1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