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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納蘭真]與虎謀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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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39: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old2009 於 2016-6-25 17:42 編輯

內容簡介:

纖纖弱女子,偏向虎山行,
和跋扈的年輕老闆進行秘密交易,
淋漓盡致地詮釋自己的角色,
以致他們假戲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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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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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0:5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old2009 於 2016-6-25 17:43 編輯

第一章

與虎謀皮

    在他的世界裡,

    純真兩字從來就和女人搭不上半點關係。

    唔,也許——

    在她們八歲以前。

    喬威惱怒地瞪著那扇光亮的木門,聽著門上有禮的剝啄聲輕輕地響。來的人是他的秘書丘亞蓉,他知道;她定然是為了公事而來的,這他也知道。可是天哪,現在的他,實在是一丁點工作的情緒都沒有。昨晚和可妮吵的那一場架還歷歷如在目前,使他暴躁得像一頭腳掌上踩了根倒刺的老虎。他整個早上的工作效率不及平日的三分之一,而這使得他更加生氣。喬威重重地甩了甩頭,把可妮的身影推出了腦海。不管怎麼說,工作總是工作。他如果會讓杜可妮這樣影響到他的工作效率,那他就真的該死了!

    「進來吧!」他咆哮:「什麼事,丘小姐?」

    「賀小姐到了,先生。」丘亞蓉不動聲色地道,打開了兩間辦公室間相連的木門。她是個精明能幹的秘書,對她老闆的一切情緒早已經鍛練得無動於衷了。

    賀小姐?誰知道這個賀小姐是個什麼鬼!喬威兇猛地皺了皺眉,看著亞蓉領著個女孩走了過來。

    喬威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這個女孩子很漂亮——非比尋常的漂亮。她的五官精緻而完美,頭髮濃密而光潔,修長的身材玲瓏有致,白玉一樣的肌膚更是完美無暇。尤其是那一對秋水一樣的眼睛,純真明亮得直是不染纖塵。對喬威而言,這種純真簡直是個神話。在他的世界裡,純真兩字從來就和女人搭不上半點關係。唔,也許——在她們八歲以前。而眼前這個女孩當然不止八歲。十八歲都不止了。喬威無可無不可的聳了聳肩。不管怎麼說,她倒是很知道如何演戲啊。而你也不能怪她作這種嘗試。畢竟,那個男人不吃這一套呢?他嘲諷地撇了一下自己嘴角,瞄了桌上的記事簿一眼,在十一點的記事欄裡看到了眼前這個女孩的名字:賀曉藍。

    「賀小姐。」他冷淡地打著招呼,身子深深的坐在他的真皮安樂椅中,不曾稍動:「有什麼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我——」賀曉藍絞緊了雙手,眼睛裡的不安清清楚楚地映了出來:「喬先生,您或者不認得我,不過——不過我想你認得家父,他——」

    「令尊?」喬威皺了皺眉。怎麼著,又是一個攀親帶故要來找工作或是借錢的人嗎?「不,我想我不認得什麼姓賀的人。」他興趣缺缺地道。

    賀曉藍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提了抿雙唇,艱難地道:「家——家父的名字是賀明倫。您——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賀明倫?」喬威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這個名字他倒確實是聽過的。好像——他記得是——「他在我公司的會計部做事,是吧?」他慢慢地問,而後嘴角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眼神也因了悟而變得銳利了:「就我所知,他盜用了一筆公款……我明白了,賀小姐,你是來為他求情的?」

    兩簇憤怒的火焰飛進了曉藍的眸子。「他沒有盜用公款!」她激烈地道:「他只是暫時借了公司的一些錢,而且——」

    喬威仰起頭來笑了。一個毫無笑意的笑:「你稱整整一年半有系統、有計畫的挪用公款為「暫時借用」嗎,賀小姐?而一百五十萬台幣也絕對不只是「一些錢」而已。」

    「可是……」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他那樣做是有理由的。我知道這不足以成為什麼借口,可是……可是對一個資金鉅億的公司來說,一百五十萬真的是微不足道,爸爸他……」

    「也許。」喬威冷淡地道:「但是這不是重點所在。重要的是,他既然犯了法,就必須為他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我才不管他挪用公款的理由是什麼。用來金屋藏嬌也好,玩六合樂積了一屁股債也好,或者是拿來給他嬌養的女兒揮霍——」

    「不是的!」曉藍一句話衝口而出:「我自己並不需要他的錢!你的薪水給得很好。」她突然間住了口,彷彿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斷了似的。喬威的眼睛微微一瞇。怎麼著,她是怕我也把她給炒了儐7b魚嗎?他有些好笑地想,開始覺得這個女孩的直脾氣十分少見。「這麼說,你也為我工作囉?」他懶懶地問。

    「我——我在「摩登」雜誌工作。」她不甘不願的說。

    「摩登雜誌,呃?」喬威咕噥了一句。他實在不懂那種垃圾有什麼好看的,不過這反正是生意經。當初父親既然興致一來辦了這麼個雜誌,而且還辦得有聲有色,銷路不錯,他當然只好維持下去。反正這個雜誌交給黎華月,他很放心,不用多費心思去管。倒是眼前這女孩引起了他更多的好奇。「你在雜誌社裡有多久了?」他問。

    「嗯……」她側著頭想了一想,雖然很明顯的對這問題有些困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從大三那年開始,到現在有三年了。」

    喬威飛快地在腦子裡計算了一下。從大三那年開始?這麼說,這個女孩是從工讀生做起的了?那麼她讀的必然是夜校。夜校可是要五年才畢業——這個賀曉藍根本大學畢業還不滿兩個月!喬威不滿地皺起眉來。這算什麼嘛?她根本還稱不上是個社會人士呢!

    「你這麼個小女生跑到我這裡來作什麼?」他不客氣地問:「你父親呢?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爸爸——病了。」她明麗的大眼睛裡閃過了一抹憂傷,而後抬起頭來看著喬威,小臉上充滿了求懇之色:「喬先生,請你——請你不要控告他好嗎?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很不好,去坐牢會要他的命的,他……他這幾年已經夠苦了,他……」

    喬威的冷笑打斷了她的陳述。病了?什麼陳腔爛調的借口!這個賀明倫倒真是工於心計啊!先是派來了他看似天真的女兒,現在又搬出了老病殘弱的說詞來博取同情。不過如果不是這樣的人,又怎麼敢挪用上一百五十萬的鉅款?只不過,他這一套說詞拿去騙別人也還罷了,拿來騙我姓喬的,那可真是找錯了對象!在商場上縱橫了這麼些年,什麼樣的角色他沒見過?他只消稍微差上一些,早就被吃得屍骨無存了!

    「不必再說下去了,賀小姐。」他冷淡地道:「我對令尊的情況沒有興趣。真也罷,假也罷,他既然敢於犯法,就該有接受制裁的覺悟。這件事我看我們不必再討論下去了。現在。」

    「請——請等一等!」曉藍急急地道:「我——我知道他事實上是……」她頓了一下,喬威微微地抬起了一邊眉毛。但她終是不曾將「犯了法」三字說出來,只頓了一頓,很快地接了下去:「我——我願意盡我一切的力量來挽救我的父親,我——我會把錢還給你的!我發誓我會的!」

    喬威忍不住笑了,仍然是一個沒有什麼笑意的笑:「小姐,一百五十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哩。就憑你現在領的那份薪水,要花上多少年才還得清?二十年?三十年?」

    他眼前那張俏麗的小臉一剎間漲得通紅。賀曉藍眼裡冒出了一絲憤怒的火花:「我又不打算一輩子呆在摩登雜誌裡當個小校對!」她氣鼓鼓地道:「我想成為一名編輯,而且——」

    「就算你將來的薪水升到了目前的三倍四倍,要把這筆錢還清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喬威懶懶地道,有些驚訝於這個女孩的焦慮和驕傲是的,驕傲。雖然說她是到這個地方來向他求情的,但他仍然看得出她的驕傲。那驕傲表現在她還錢的提議裡,也表現在她經常閃現的憤怒裡。他幾乎要欣賞起這個女孩子來了。如果她的表現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在演戲的話。如果是在演戲倒也無妨,畢竟這場演出十分不俗……

    想到「演戲」兩字,喬威陡然間呆了一呆,一個念頭到那間在他腦海中閃電般掠過。他深思地抿了根嘴唇,仔細地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孩子來。漂亮,他在心底深深的歎了口氣。實在是漂亮。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應該是很有說服力的……

    「你說你願意盡你一切的力量來挽救你的父親。」他深思地道:「我希望你是當真的。啊!」他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敲片刻,然後抬起頭來。「你可以回去了,賀小姐。」他沉沉地道:「這件事我還要再想一想。」

    「那——」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您您什麼時候可以給我消息?」

    「明天。」他不動聲色地道:「你明天白天會在雜誌社裡吧?」

    「是的。但是……」

    「有什麼好但是的?」喬威冷淡地道:「就是明天。再見,賀小姐。」

    曉藍還待再說什麼,但是喬威已經低下頭去,看起他的公文來了。很明顯的,今天的會面至此已經結束。大老闆說了明天給她消息,她現在再要多說些什麼,顯然都已經是多餘的了。曉藍沒法可想,只好轉身走出了辦公室。木門在她身後輕輕掩上,把喬威的身影整個的隔了開來。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背心已經整個兒濕透了。天哪,天!跟喬威見面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怖經驗啊!父親早就警告過她,說他那人冷硬得厲害;然而她仍然存了萬一之想,希望能給父親帶個好消息回去。可是現在,這個希望是泡湯了。至少至少,在明天到來之前,她還要承受整整一天一夜的懸著……曉藍疲憊地回到家裡,一路想著不知要如何向父親交待。

    推開公寓陳舊的大門,走過狹窄的樓梯,她無聲地打開了自家的門。為了去見喬威,她本來請了半天的假;但為了怕父親在家裡等消息得心焦,她乾脆連下午的假也請了,好早一些回來。許多事情在電話裡是說不清楚的。她尤其不願意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因為父親挪用公款的事還不曾張揚出去,雜誌社裡的人只曉得他現在是請了病假在家而已。如果喬威答應庭外和解,不來追究這件事,父親的工作縱然不保,至少名節還可以保全。但是現在……現在,她拿什麼去和父親說呢?她憂心地咬了咬下唇,無聲地跨進了家門。

    賀明倫立時從沙發上抬起頭來看她,眼神中充滿了希望和詢問之意。但是只看了女兒一眼,他整張臉立時垮了下去。

    「他不答應撤消告訴,是不是?」他沮喪地說。這句話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陳述。

    曉藍急急地走了過來,在他身邊跪下,執起了他乾瘦的手。「不會有事的,爸爸。」她溫柔地安慰道:「真的,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轉的。喬先生——」她飛快地在腦子裡轉著念頭:「喬先生雖然沒答應撤消告訴,可是他……他答應把這件事再想一想。」這是實話——頗願有保留的「實話」。曉藍在心裡暗自祈禱:喔,天,但願我知道他的「再想一想」是什麼意思就好了!

    賀明倫驚愕地看了女兒一眼。「再想一想?為什麼?什麼意思?」

    「我——我不知道。」曉藍艱難地說:「他說他明天回我消息。我想他只是——呃,還沒有作好決定。」

    「還沒有作好決定?」賀明倫深思地皺了皺眉:「這不像喬威的個性。他一向是處事明快,做風強硬的。而且也一向公事公辦……」他猛然間抬起頭來,嚴厲地向女兒看去:「曉藍,他該不是在要求你……他沒有對你——」

    「沒有沒有!」曉藍猛烈地搖頭:「沒有,爸,他從頭到尾都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氣,我想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小女生而已。他沒有對我怎麼樣。真的!」

    「那就好。」賀明倫明顯地鬆了口氣,而後臉色變得嚴肅了:「不要和那個人產生任何瓜葛,知道嗎?喬威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和許多名女人、交際花都有來往。雖然說他現在和那個電影明星杜可妮好像定下來了,可是他的花邊新聞還是一大堆。那種「上流社會」的交際方式,和我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碰都碰不得的!懂嗎,曉藍?」

    「我知道的,爸爸!」曉藍尷尬地道:「你和我說這些作什麼嗎?」

    賀明倫長長地歎了口氣,操了揉自己臉頰。「我也不知道,寶寶。」他憂愁地道:「也許是因為我的寶貝女兒太漂亮了,教我很不放心吧。而且你又從來不曾遇見過像他那樣的男人——成熟英俊,事業有成——」

    曉藍突然間低下頭去,一股紅潮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她的臉。「成熟英俊」這四個字拿來形容喬威,還嫌太淺薄了。他並且冷硬而玩世不恭,甚至是有一點情世嫉俗;在那西裝革履的表相之下,他全身上下都彷彿有一種強大的力量隨時要迸發出來——一種幾乎伸手可觸的力量,一種無處不在且無法忽視的力量。但現在可不是和爸爸談這個的時候。曉藍抬起眼來,有些好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我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男人?誰說的?」她撒嬌道:「成熟英俊的男人,我家裡就住了一個呀!」

    「小鬼!」賀明倫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她額上輕輕敲了一記:「怎麼吃起你爸爸的老豆腐來了!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是啦,爸爸。」曉藍笑著摟了摟父親:「不要擔心。你女兒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

    賀明倫微笑著拍了拍她,而後笑意逐漸自他臉上隱去。「我倒真的希望是這樣上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否則的話……萬一……曉藍,你——就真的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

    曉藍心裡一酸,眼淚差一點便掉了下來。她急忙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我餓了,爸爸,你吃了飯沒有?中午想吃點什麼嗎?」也不等父親回答,她急急地走進廚房裡了。

    要多給父親弄些有營養的東西來吃才好,她一面翻著冰箱一面想。不必經過方纔那一摟,她也早看出來了:父親瘦了,瘦了好多。他今年才五十一歲呢,不應該如此憔悴,如此蒼老的。然而這幾年的日子……可憐的爸爸,他本來是多麼驕傲、多麼剛正的一個人呵!然而,當一個人長時間在貧困拮据的窘境之下掙扎的時候,任憑你有多麼驕傲,又怎麼能不向現實低頭?何況他一切的所做所為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今事情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不是為了怕害得我這個女兒在社會上抬不起頭來,依了父親以往的性子,他是寧可去坐牢,也不會願意自己去向喬威求情的……

    曉藍微微地探出頭去,看了看父親的背影一眼。賀明倫已經靠回沙發裡去,似乎是正在休息。他本來高大挺拔的身形,這幾年彷彿縮了水似的,竟有些佝僂了。而這幾日對未來的焦慮只有使他的精神更為委靡。淚水一剎那間模糊了曉藍的眼睛。天啊,喬威,請你,不要控告爸爸吧!他再經不起這樣的折磨了!只要你放過了他……她在心裡默禱: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可是啊,可是;那個喬威到底肯不肯放過他呢?

    這個念頭纏了曉藍整天整夜,使她整夜都睡不安穩。

    第二天早上,來到辦公室裡的時候,她的同事楊淑端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你的臉色還是不好呢,曉藍。」她關心地說:「怎麼,身體覺得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曉藍勉強地笑了一笑。她昨天是托病請假的:「不然我今天怎麼還能來上班呢?」

    「可別太勉強了。」淑端好意的說:「你們家啊,真是多災多難。怎麼樣,你爸爸的病好點了沒?」

    曉藍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她自己桌前坐了下來。淑端的座位就在她旁邊,兩個人認得很久了,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好的朋友。只是家裡這些困難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曉藍於是岔開了話題:「有什麼工作要交給我嗎?」

    她努力地將心神集中在工作上頭,卻無法制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想及喬威。他說過今天要給自己消息的。但是到底是在今天的什麼時候?而且,萬一他大老闆貴人多忘事,把這件給忘了呢?她不安地等著,還得竭力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以免讓淑端瞧出什麼不對來。唉,天,這個時間好難挨呵!

    「賀曉藍,電話!」

    張瑞如的聲音在兩張桌子外朝這邊吼了過來,嚇得她幾乎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拿起桌上的話筒,張瑞如一手按著話筒,像是警告,又像是興奮地宣佈了一句:「從老總辦公室裡打來的!」

    曉藍的心臟幾乎跳出了喉頭。整個辦公室裡一時間突然什麼聲音也沒有了。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這兒掃了過來。從喬威的辦公室裡打來的電話,那可不是一樁小事!大老闆的辦公室在這楝大樓的頂端,平日裡只有各部門的負責人去朝見他的份;像他們這種小職員,如何可能和他產生任何的聯繫?曉藍只覺得自己的臉整個兒紅到了耳根。天哪,天,他打電話來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報出身份來呢?她手顫腳顫地拿起了話筒。

    「喂?」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賀曉藍?」話筒裡傳來喬威低沉有力的聲音:「到我辦公室來。」

    「現——現在嗎?」她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

    「現在。」他簡單地說,然後不容置喙地掛掉了電話。

    喔,我的天!曉藍緊張地絞緊了雙手,僵僵地站起身來。不敢多看同事們一眼,她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幾乎是小跑著來到了電梯前頭,而後按下了按鈕。她的心跳急如擂鼓,便如昨天她前去見喬威時的情況一樣。只不過她今天穿得遠比昨日樸素。昨天那一套洋裝,是她所有衣物中最正式也最昂貴的了;但是今天,她雖然明知自己將要來見喬威,卻因為不想引起同事們的注意,穿的還是平日裡上班時所穿的衣服——一件簡單的淡藍色上衣,一條深藍色的印花棉布裙,以及一雙已經不怎麼新的低跟涼鞋。來到喬威那光潔豪華的辦公室前頭,她悲慘地看了自己一眼,覺得自己寒愴得實在不能見人。

    喬威和昨天一樣地坐在那真皮的安樂椅中,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走進了辦公室。曉藍不安地攢緊了拳頭,在他那評估的眼神下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侷促不安。

    「我——呃——」她緊張地道:「您——找我?」

    喬威抬起了一邊的眉毛。「難道還會是別人找你嗎?」他淡淡地道:「坐,賀小姐。」

    曉藍回過頭去瞧了一眼,滿懷感激地在身後那張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因為若是再不坐下,她真懷疑自己還能站得住多久。然而她立時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因為喬威已經站起身來,開始在房裡踱步。坐在椅子裡的她,相形之下,未免在形勢上居於相當不利的局面。然而她又不好站起身來,只好無可奈何地仰起頭來看他。

    喬威在她身前停下了步子,深思地瞧了她一眼,突然問道:「告訴我,賀小姐,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曉藍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再給她一百年去猜,也猜不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我——我覺得你這個人怎麼樣?」她遲疑地重複了一遍,不能明白他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錯,我這個人怎麼樣。但是記住,賀小姐,我問的是喬威這個人,而不是喬威這個老闆。」

    「但……但……我不明白……」曉藍困惑地道,不能明白這個問題和她要求於他的事有什麼關係。

    「你現在不必明白。」喬威淡淡地道:「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究竟要說些什麼。老天哪,她總共才只見過這個男人一次面而已,教她如何在他面前交心表態,評斷他的是非?「我——」她無助地擺了一下手,有些茫然的道:「你……你要我說些什麼呢?」

    「實話,賀小姐。」喬威有些不耐地道:「說呀,我不會咬人的。」

    曉藍不明所以的漲紅了臉,別過眼睛去避開了他的視線。「你又何必問我呢?」她避重就輕地說:「你自己長成什麼樣子,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啊。」

    喬威不耐地吐了一口氣,道:「我問的不是那個。我想知道的是你對我這個人的觀感和印象。賀小姐,你既然想成為一個編輯,總不至於連這麼一點語言能力都沒有吧?」

    「呃,呃——」曉藍無處可逃了:「那——好吧,嗯,你看起來很——成熟。」喔,天哪,這種談話真會要她的命!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紅潮一陣一陣地湧上了她的臉;偏偏喬威還像是聽得很專心似的:「有一點憤世嫉俗,可是也很性格。」

    「很性格,嗯?」喬威的眼光微微地閃了一閃:「這算是讚美嗎?」

    「應——應該是吧。」曉藍力持鎮定的道:「你知道,那是——屬於你自己的魅力!」

    喬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諷刺意味的笑容:「這麼說來,你是覺得我這個人還不惹人厭囉?」

    警鐘細細地在曉藍腦中響起。她想起父親昨天才和她說過的話:喬威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他們現在所談的話題未免太個人、太私秘了些。曉藍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動了一下,強烈地後悔起自己的直言無隱來。偏偏喬威接下來的話更教她膽顫心驚:

    「那很好。」他慢慢地說:「因為我也並不討厭你。這倒是個好的開始。雖然你並不是我一向會找的那種女孩,嗯,氣質太不相同了,不過這點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了,而曉藍只覺得自己緊張得。一身都開始發僵。

    喬威瞧了她一眼,在桌沿坐了下來。「我好像有點離題了。」他淡淡的說:「不過我會問這種問題自然有我的原因。賀小姐。」他突然間轉移了話題:「你——應該知道我和杜可妮的事吧?」

    曉藍一口氣哽在喉嚨裡,一時間漲得滿臉通紅。喬威眼睛裡露出了一絲冷淡的笑意。「看來你知道了。」他眼中那嘲諷之色加深了:「我也許不是什麼公眾人物,不過杜可妮卻絕無疑問,是報章雜誌花邊新聞爭相報導的焦點。而且她又很會替自己製造事端,打知名度。我說得沒錯吧?」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

    「我和杜可妮維持這種親密的關係有一段時間了。」喬威看了她一眼。曉藍因為他的用詞遣字而漲紅了臉,不明白這個人怎麼可以如此若無其事地談論這樣的話題;喬威反而笑了。「看來你是聽懂我的意思了,嗯?」他嘲弄地道:「好吧,言歸正傳。杜可妮的父親是家父以前的事業夥伴,所以她擁有我公司的股份。這你也應該知道吧?」看見曉藍又點了點頭,他接著說:「我和她開始交往,主要是因為,在許多社交場合上,我需要一個女伴。我和她結伴相處,對彼此都有好處。但是事情也只不過是這樣而已,她也一向很明白這種遊戲的規則——」他的眼睛憤怒的瞇起:「可是現在,她對我的要求越來越多,對我的干涉越來越教人不可忍受,我也越來越受不了這個女人變——」

    曉藍只覺得一股冷意從心底升起,天地驟然間都變得荒寒了。喬威正在談的,不就是父親和她說過的「上流社會的交際方式」麼?但是人怎麼可以是這樣的呢?怎麼可以這樣無情、這樣沒有心、這樣互相利用、互相玩弄、互相攫取?她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一下,澀澀地打斷了喬威的話頭:「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喬先生。」她細聲說道:「這事情和我並不相干的。」

    他銳利地看了她一眼。「當然有關。」他冷冷地道:「否則我和你說這些作什麼?」

    「和我有關?」曉藍簡直不能相信:「這怎麼會和我有關呢?」

    喬威點起了一枝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再吐了出來。「很簡單。」他解釋道:「對我而言,我和可妮之間的韻事已經結束了,可是她說什麼都不肯放手。不管我明說也好,暗示也罷,她似乎認為,她在我公司裡的股份,給了她某種特權。」

    他漂亮的嘴抿成一條直線:「她想得美!我本來一直希望,事情結束以後我們還可以是事業夥伴,可是她使得這一點都成為不可能。我想買下她的股份,可是她說什麼也不肯賣。她倒還聰明,知道只要將股份賣了給我,就將永遠退出我的生活之外了。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即使她不將股份賣給我,我也已經決定將她永遠逐出我的生活。既然明說暗示都無法使她死心,我只好讓她看看事實;」他嘴角露出了一個深沉的笑意:「如果她認為我瘋狂地愛上了別人,認為她自己再也沒有得勝的機會,那麼她畢竟是聰明人,終究是會放手的。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他轉向了曉藍,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必須當一陣子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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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解謎

    陪他演戲,

    充當他女朋友,

    這簡直是——

    簡直是荒謬絕倫!

    「什——什麼?」曉藍驚得目瞪口呆:「我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賀小姐。」喬威半回過身去,將一截煙灰彈在煙灰缸裡:「不要緊張,我並不是真的要你當我的女朋友,這只不過是演戲而已。」

    「演——演戲?」曉藍的腦袋一時間還轉不過來。喬威的提議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她對這種情場之上的爭執纏鬥也還太陌生:「我為什麼要陪你演這種戲?演了又來作什麼?」

    喬威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你說過你願意盡一切力量來挽救你的父親。」他淡淡地說:「而這就是我的條件。」

    喔,我的天哪!曉藍情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睛,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早知道來向喬威求情是一樁與虎謀皮的事,可是絕料不到他會提出這麼一個離譜的條件來!陪他演戲,充當他女朋友,這簡直是——簡直是荒謬絕倫!他不可能是當真的!她掙扎著找出了自己的聲音:「你——你不是當真的吧?」

    喬威的眼神微微一冷。「我從不將精力浪費在無聊的玩笑上,賀小姐。」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而我對杜可妮的行為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了。既然她不肯接受我口頭的勸說,那麼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應該可以讓她看清事情的真相——雖然我可以確定,她不會很樂於見到這種事實。尤其是——」他眼睛裡露出了一絲得意:「她這個情敵遠比她年輕許多。」

    他的神情和語氣清楚明白地告訴了曉藍:他對於自己的這個計畫有多麼得意;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了曉藍:他對於杜可妮有多麼厭惡,厭惡到了以打擊她為快的地步。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是的,這是一個冷硬的男人,冷硬而且恩怨分明。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知道要求得他放過父親,竟比她原來所想的還要艱困。而父親竟敢在這樣的太歲頭上動土……她在裙子上絞緊了雙手。「我——並不是她的情敵。」她澀澀地說。

    「你當然不是。」喬威慢慢地吸了一口煙:「可是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別人是不會曉得的。在他們的眼裡看來,只曉得我在熱烈的追求你,只看得到我們正在熱戀。」「熱戀」這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出來的:好像他對於所謂的愛情,不知有多麼痛惡法。曉藍一句話衝口而出:「你如果老用那種口氣和我說話,那麼沒有人會相信的!」

    「你不用擔心我的演技,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曉藍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哪,這個男人是當真的!「我……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怎麼行得通。」她顫巍巍地說:「杜小姐根本不認得我,而且——」

    喬威冷冷的笑了。「小姐,你是真的有那麼天真,還是在和我裝傻,嗯?」他嘲弄地道:「你以為這世界上那些三站六婆、一天到晚東家長西家短的無聊人士是作什麼用的?就在此時,就在此刻,你樓下辦公室裡的同事,都已經不知道將你到我這裡的事猜到什麼地方去了。三人市虎、曾參殺人的故事,你總聽說過的吧?」

    曉藍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責:「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一切都計畫好了!」

    喬威淡淡的笑了起來。「那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他靜靜地道:「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我們一起出去吃上一兩頓飯,消息馬上就會傳到杜可妮耳朵裡去,比電報還來得快些。」

    曉藍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事情比她所能以為的還要嚴重。喬威顯然是要將事情傳揚開去的,可是這事情要是傳了開去,她賀曉藍卻成了個什麼樣人了?而爸爸——爸爸要是知道了?她可以挽救父親免於牢獄之災,可是卻得陪上自己的名聲嗎?這簡直就像是逃出了一個陷阱,卻跌進另一個一樣——

    她的腦子還在狂亂地轉,不知道要如何應付眼前這個局面,喬威已經拿起了話筒,按了幾個鍵。「黎小姐?我是喬威。不,不是。那件事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只是打電話告訴你,賀曉藍今天下午不回去上班了。」

    曉藍的臉變得蒼白了。很明顯的,喬威正在打電話給她的頂頭上司黎華月。喔,天哪,這場表演已經開始了嗎?她甚至還沒有同意呢!他怎麼可以這樣理所當然,這樣自信滿滿?雖然說在這整個的局面裡,曉藍實在沒有什麼置喙的餘地,但怒火仍然不可抑遏地從她心底竄升上來,將她的臉頰都給燒紅了。偏偏喬威還在往下說:「而且,她明天早上也可能晚一點去上班。嗯。好,我會另外撥時間給你。再見。」他「啪」的掛了電話,一回頭就看到了曉藍冒著怒火的眼睛。

    「你——你一向都這麼專斷獨行嗎?」她憤怒地問:「別人的想法和感覺,對你而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是不是?喬先生,你是個冷血的、傲慢的、自私自利、沒心少肺的——機器!」

    喬威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留意一下你的用詞遣字,賀小姐,否則沒有人會相信我們正在戀愛的。還有不要叫我喬先生。」他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叫我喬威,或者乾脆叫我「威」。」

    曉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威」?救命!這是什麼肉麻稱呼?想必是他以前的不知道那一個女朋友發明的!而他竟敢——竟敢要求她這樣叫他!曉藍氣得臉都青了。「你——你——」她氣得口不擇言:「我怎麼可能假裝自己正在和你戀愛?你根本——一點可愛的地方都沒有!」

    喬威的眼神變冷了。「如此說,你是寧可讓我將令尊送上法庭囉?」

    曉藍的肩膀垮了下來。方才騰生的怒氣就像是挨了一盆冷水,在這剎那之間已經消逝無蹤了。她早知道事情不會容易,也知道喬威肯放過父親其實是法外施恩了,而她在這整件事情中其實是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她還是覺得好委屈。沒有來由的淚水一剎那間充滿了她的眼眶。「我恨你!」她低低地說,咬著下唇好讓眼淚不致於掉下來。

    喬威將煙蒂按熄在煙灰缸裡,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作好你自己的決定吧,小姐。」他說:「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如果你陪我演完了這一段戲,我不但放過你的父親。」他慢慢地說:「那一百五十萬我也可以不來追究,這樣夠公平了吧?」

    曉藍震驚地抬起頭來。「你——你認為我的演出值得這許多錢嗎?」她不敢相信地問:「這未免——」

    「對我來說,錢並不是問題。」喬威淡淡地道:「只要杜可妮滾出我的生活,離開我的公司,一百五十萬並不是太高的代價。」

    曉藍困惑地看著地,實在無法瞭解這些有錢人的價值觀是什麼。生活的平靜,需要用這麼多的金錢去獲得嗎?又真的能用金錢去獲得嗎?「你——真的認為這樣做會有用嗎?」她半信半疑地問:「如果杜可妮不想將股份賣給你呢?」

    「她會的。」喬威簡單地說:「因為根據合約,股東在想要將股份出售之前,公司有權優先購買,何況我出的錢還比市價高。杜可妮又不笨,權衡輕重之後,她自然會做出對她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喬威已經站了起來。「好了吧?我們可以走了。」

    「走——走去那裡?」

    他淡淡的笑了一笑。「離開公司。」他簡單地說:「我們已經開始演戲了,記得嗎?為了取信於人,最好讓大家都看到你和我一同離開這裡。」

    我的天,我的上帝!曉藍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開始覺得雙腿發軟。「可是——可是我的皮包還在辦公室裡。」她無力地抗議。明明知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可是還是忍不住要拖延一下時間。

    「那不成問題,我們可以先到雜誌社去一趟。反正我本來就找黎華月有事。」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如果想反悔的話,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一旦我們走出了這扇門,那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明白嗎,賀曉藍?」

    說得好像我真有選擇權似的!曉藍艱難地點了一下頭,看見喬威滿意地笑了一下。「好。」他說:「別想太多,這幕戲不會上演太久的,最多幾個月就完事了。」

    「幾個月!」曉藍驚喘。

    喬威銳利地看了她一眼。「我身邊常有不同的女伴,多了你一個並不稀奇。」他解釋:「要想說服別人說我這回是認真的,幾個星期可並不夠。怎麼,你還嫌工作時間太長啊?」

    「不——不是的。」她緊張地吸了口氣:「我只是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我,尤其是爸爸——」她頓了一頓,抬起一對滿懷希望的眼睛來看著他:「我可以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嗎?」

    「不可以!」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

    「我說不可以,賀曉藍。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洩露的可能。你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事情結束之後,你可以告訴令尊,可是在此之前,你必須嚴守秘密。聽明白了吧?」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無措地絞緊了自己雙手。喬威走了過來,將雙手放到了她肩上。她本能地僵住了,抬起頭來看他。和他如此接近使她緊張。但喬威的臉色幾乎是溫和的。

    「微笑,賀曉藍。」他命令道:「記住,一旦踏出了這扇門,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曉藍露出了一個幾乎是齜牙裂嘴的微笑。出乎地意料之外的是,喬威竟然笑了。一個很暖很暖、很迷人很迷人的微笑。那笑意感染了曉藍,使得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

    「這樣好多了。」喬威滿意地道:「準備好了嗎?」

    曉藍將頭一揚。喔,管他的,她反正是豁出去了!「好了!」她清脆地說。

    他拉著她站起身來,將辦公室的木門打了開來。「別忘了微笑。」他耳語道,一手輕輕地扶在她的背上,護著她走出了房間。

    看見他們兩人神態親密地走了出來,丘亞蓉再是見多識廣,也克制不住她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之色。但喬威假裝沒有看見。「我今天不回辦公室了,丘小姐。」他微笑著說:「麻煩你把我今天下午其他的約全都取消。」

    「是的,先生。」丘亞蓉低下頭去,掩去了她臉上的表情:「您要不要留個去處什麼的,萬一有事好和您聯絡?」

    喬威回過頭來瞧了曉藍一眼,微微地笑了:「不用了,丘小姐,我今天不想被打擾。」

    曉藍覺得那個微笑簡直要僵在自己臉上了。她無言地隨著喬威走出了辦公室,臉頰熱辣辣地燒了起來。佛祖呀,基督呀,這才只是開始而已呢!「我——我開始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熬過這幾個月了。」她心情沉重地道,跟著喬威進了他專用的電梯。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他淡淡地道。

    怒氣再一次焚燒上來,燃上了她的眼睛。「你難道想都沒想過,我可能有個男朋友嗎?」她生氣地問。

    「想過啊。」他不以為意的說:「不過如果有的話,你應該早就說了,不會等到現在,是不是?」

    曉藍氣壞了。喬威喬威,你是個驕傲自大、自以為是的混蛋!「如果我偏偏就有呢?」她反駁道。這其實有一半是氣話。何宗仁實在還算不得是她的男朋友。至少至少,她還不認為他是。畢竟,他才開始追求她幾個月而已——而且是那種溫火慢燃的追法。

    喬威無可無不可的聳了聳肩。「就算有,那人對你而言也不會太重要。」他一針見血地道:「在目前這個階段裡,我建議你最好忘了他。」

    「你——」曉藍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瞧:「你從來對別人的處境和感情都是這樣無動於衷的嗎?」

    喬威站直了身子。「只有在事情和我有切身的利害關係的時候才如此。」他有些不耐地撥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重重地吐了口氣。「聽著,曉藍,少用你那種女學生的多愁善感來評斷我的所做所為。在這個事件之中,沒有誰會受到傷害的。我和杜可妮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已經無法挽救了;而她將可以高價賣出她的股份,我可以得回我的自由。至於你,也得到了你所要求於我的。你究竟還想指責我什麼?」

    她咬了咬下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說的也許沒有錯,可是……可是他非得用這種方法來處理事情、非得用這種眼光來判斷事情不可嗎?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想出話來反駁他,電梯已經到了目的地。

    曉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發僵。但是啊,但是,她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喬威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曉藍幾乎可以聽到裡頭那陣騷動的聲音。這也難怪,喬威是從來不曾親自到他們辦公室來的。然而那陣騷動在曉藍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時,立時化為死一般的寂靜。辦公室裡每一對眼睛都在看著他們。曉藍真恨不得一頭鑽進地底下去算了。偏偏喬威在此時回過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

    「我不會去太久的,嗯?」他低沉地說,語氣親匿而溫柔,聲量正夠他們靠近那幾個人聽見。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不敢往兩旁多看一眼,只顧低著頭走向她自己的辦公桌,快手快腳地收拾東西。熱氣從她頸際往上竄起,連她的髮根都給燒紅了。

    「怎麼回事啊?」楊淑端好奇地問。

    曉藍咬了咬下唇,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我——呃——」她結結巴巴地道:「這個嘛,這個……嗯,說來話長……」她在腦子裡狂亂地-著故事,不曉得要怎麼搪塞那對好奇的眼睛。

    幸虧這個時候,喬威已經從裡間黎華月的專屬辦公室走出來了。他直直地望進了曉藍眼底,給了她一個微笑一個極其溫暖、極其迷人的微笑,簡直像是陽光從層雲中乍然穿出。曉藍不由自主地望著他笑了。一個幾乎同樣溫柔的笑。警鐘在她心底沉沉地敲起。老天哪,如果他經常這樣對著她微笑,要想假裝愛上他可一點都不是難事!何止不是難事,簡直是太容易了!她微微地打了一個冷顫,趕緊低下頭去假裝檢查東西。

    「可以走了嗎,曉藍?」他問,仍然是那種溫柔的聲音。聽到如此親密的稱呼,辦公室中有人發出了不可抑遏的驚喘。曉藍抬起頭來,只見喬威已經來到自己身邊,一手輕輕地擱上了自己腰間。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故示的親匿,卻仍然十足的表達了他們之間的親近。老天哪,他的演技果真是無懈可擊!她強迫自己對著他微笑,連看也不敢多看別人一眼,只匆匆對楊淑端丟下一句:「我們明天再聊好了,再見。」就隨著喬威走了出去。

    一等她步出了辦公室的門,裡頭立時傳來一陣陣交頭接耳的聲音。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一言不發地隨著喬威走出了辦公大樓,坐進了他那輛漂亮的轎車裡。是什麼車她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也沒有心情去追問。

    「我們現在上那兒去?」她問。

    「先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她驚愕地道:「可是我以為……」

    「我知道你「以為」什麼,曉藍。」他淡淡地說,「曉藍」這兩個字好像已經被他叫得很順溜了:「我晚一些再打電話給你,然後帶你出去吃飯。」他微微頓了一頓:「你今晚沒事吧?」

    「就算有事,你也會叫我把它給取消掉的,是不是?」她幹幹地道。而喬威竟然笑了。一個溫暖而真摯的笑,春天般融化了他的眼睛。曉藍只覺得心臟一緊,一時間竟彷彿忘了呼吸。

    「聰明的姑娘,你學得很快啊。」他帶著笑說:「現在說真的,你今晚沒事吧?」

    「沒事。」她不大情願地承認。

    「那好。」他深思地道:「你打算怎麼告訴令尊說你要和我出去?」

    曉藍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問題她還沒來得及去想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告訴他的。」她的回答幾乎是一種反射動作。話聲出口她才想到,這話對喬威實在不是什麼恭維。但他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一點,只是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你認為這樣做聰明嗎?」他問:「我承認自己並不是托付終身的理想對象,想來令尊也不會贊成你我之間的交往。但是紙包不住火,他遲早是會知道的。如果他真如你所說的,身上有病,那麼一旦他知道了豈不更糟?如果這個消息是別人告訴他的,或者更糟,是從花邊新聞上看來的——還有令堂呢?令堂又會怎麼說?」

    這話就像刀子一樣,劃過了曉藍的心坎。「我媽——已經不在了。」她輕輕地說,很快地將話題轉了開去:「這事情請你留給我自己來處理好嗎?」

    喬威聳了聳肩,在離曉藍家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將車停下。「隨你吧。」他淡淡地說:「我反正不想和令尊打交道。你七點以前可以準備好嗎?」

    曉藍忍不住笑了。「現在才下午四點呢。」她有些好笑地說:「換個衣服那裡用得到三個小時?」

    喬威微微地瞇了瞇眼睛,評估似地看過她身上的淡藍上衣和棉布裙。「你——有正式的洋裝或禮服可以穿嗎?」他問:「我們要去的是很高級的俱樂部,穿這種衣服可不行。」

    喬威喬威,你成也把人給瞧扁了!怒火不受控制地曉藍心底往上竄起,燒得她眼睛亮晶晶地。「這個不勞費心!」她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會丟你面子的!」

    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我已經替你安排好明天早上去看衣服了,所以才會告訴黎華月說你明天早上會晚點去上班,明天——」

    「我不能接受!」曉藍怒得眼裡快要冒出煙來了。他這種安排是什麼意思?她賀曉藍窮歸窮,可不是乞丐!「我要什麼衣服我自己會去買,多謝你的好意!」

    喬威微微地皺了皺眉。「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撫似地說:「但是既然要陪我演戲,你總得有戲服吧?把那些衣服當成你報酬的一部份不就成了?」

    「我不能接受你任何東西!」曉藍堅定地道:「即使是那一百五十萬,我也會盡我所能的還給你,更別提你那些奢侈浪費的禮物了!」

    「你曉不曉得你生氣的時候,眼睛就亮得像星星一樣?」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害得曉藍的臉一下子燒得通紅。喬威的聲音不知為了什麼有點啞,但她在既羞且氣之中並沒有注意。

    「你——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她尷尬地說。

    「我是嗎?」

    「你自己心裡有數!」曉藍僵僵地道:「我說真的,喬威,我什麼都不要你的!」

    喬威別開了臉。「隨你吧。」他淡淡地說:「我還有點事要辦。那麼咱們待會兒見了。」

    她微微地呆了一呆,無言地拉開了車門。喬威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如果你不想令尊看到我。」他實事求是地說:「最好是到這兒來和我碰頭。」

    曉藍點了點頭。「七點見。」

    「七點見。」

    她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喬威的車平滑地向前駛出,突然間猶豫地站定了腳步。現在才下午四點,離她平常到家的時間少說點還有兩個鐘頭,這個時候就回到家裡,難保爸爸不會起疑。那麼——曉藍側頭想了一想,決定去吃一點東西。為了等喬威的消息,她今天一整個早上都緊張得胃裡打結,中餐根本什麼都沒吃。現在心情略略定了一下,才發覺她已經餓得一點氣力都沒有了。

    她在路邊一家咖啡屋裡喝了點果汁,吃了點水果塔,看著外頭的人群匆匆忙忙地來來去去,心思不斷地轉回今晚的「約會」上頭。她告訴喬威說她有正式的洋裝可穿,這話幸好還不是吹牛。那是母親為了她的畢業典禮,特地托林阿姨為她買來的。若非如此,她現在就得去逛街買衣服了。兩個小時可不一定找得到好衣服呢。而且那樣一件衣服定然很貴,她身上也沒有足夠的現錢。幸虧母親替她想得周到。那可是很漂亮的一件小禮服呢。高腰寬袖的剪裁,裙子像瀑布般流洩至膝下,乳白色的薄紗鑲淡金色的邊。母親曾經那樣的稱讚過她的美麗,稱她為「我們家的小仙女」;可是她並沒能活到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沒能見她穿著那件衣服在公眾場合亮相……

    曉藍搖了搖頭,放下了咖啡杯子。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她起身到櫃檯去付了帳,慢慢地走回家去。在門前深深的吸了口氣,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爸爸,好消息!」她高興地喊,輕快地推開了公寓的門:「喬先生答應不提起控訴了!」

    賀明倫抬起眼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女兒發亮的臉。「他——答應不提出控訴?」他驚喜交集地問:「曉藍,你說真的?」

    「噯。」曉藍微笑,過去抱住了他。看見父親這一陣子深鎖在眉宇之間的憂色一掃而空,她真覺得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了:「他說欠公司的錢慢慢還不要緊。他——呃,會從我的薪水中按月扣除的。」這不算說話,曉藍對自己說:至少至少,她心裡頭是這樣決定的。而且她若是告訴父親說喬威不打算追究那一百五十萬,父親焉有不起疑的道理?

    賀明倫的臉色微微地暗了一下。「一百五十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慢慢地說:「我捅了這麼大個漏子,公司當然是不能再呆了,等身體好些,我就得另外找工作,慢慢把錢還清。我現在手頭還有十萬左右,你先拿了去還喬先生吧。」

    曉藍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十萬!十萬和一百五十萬比起來,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然而有了總比沒有好。她溫柔地摟了摟父親。「別擔心,爸爸,一切都會好轉的。您先別煩錢的事,把身體養好了要緊。」她輕輕地說。賀明倫悲傷地笑了一笑。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再出不起一個病人了。」他自嘲地道:「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實在是別無選擇呀!你媽的病拖了那麼久,我實在……她跟了我大半輩子,也沒能享到什麼福,老天爺實在沒有眼睛!她——根本不應該這麼年輕就去了!還——去得那麼辛苦!」

    難言的辛酸掠過了曉藍心頭。她費力地眨去了湧進眼中的霧氣。「你已經盡力而為了,爸爸。」她安慰地道:「不管怎麼說,媽媽看的是最好的醫生,用的是最好的醫藥。而且一直到她去世,還一直以為你真的給她買了醫藥保險,對那筆錢的來源一點也沒懷疑。」如果不是後來東窗事發,本來連我也沒懷疑的!曉藍苦澀地在心裡加了一句。真的,誰料得到一生剛直的父親竟會盜用公款呢!「媽媽去得很心安,那就好了。」她安慰道。

    賀明倫長長地歎了口氣。「是的,她去得很安心。」他悲傷地道:「僅止是為了這一點,我對我自己的所做所為就絕不後悔。只是這些年來,實在委屈你了,曉藍。」他抱歉地說:「為了你媽的病,害得你大學才念了一年多,就得轉到夜間部去讀書,白天還得工作賺錢。一個女孩子家應該享受的青春年華,你是一點也沒享受到,現在還要操心我的事……」

    「爸爸!」曉藍抗議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有什麼好提的嘛!反正我大學也畢業了呀!」賀明倫疼愛地看著她笑了。「你是個好孩子,曉藍。」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只是我總覺得你應該多出去玩一玩才是,別再讓我這把老骨頭絆著你了。」

    「喔。」說到「出去玩」三字,她警覺地看了壁上的掛鐘一眼:「對了,爸,我——今晚要出去,可能——嗯,會晚一些回來。」她很快地說。

    賀明倫笑了。「有追求者了,嗯?」他親愛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啊,好好去玩吧。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噢,我慢慢再跟你說。」曉藍很快地道:「我得快些,否則要遲到了!」她一溜煙回到了自己的房裡,朝後頭拋下了一句:「我今晚不在家吃飯啊,爸爸!」

    「那不要緊。」賀明倫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王伯伯約我過去下盤棋,我想我乾脆這就過去好了。」

    「下棋?」曉藍大驚:「爸,你可以嗎?」王伯伯就住在她們家隔壁,實在不必走上幾步路。但她還是擔心父親的身體

    「不要緊的。」賀明倫的聲音帶笑:「我今天覺得精神好多了。」她聽到客廳的門拉開又關上的聲音,知道父親已然出門去了,不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皺了皺眉。爸爸這算什麼?「人逢喜事精神爽」嗎?喬威答應不提出控訴,自然教他心上一塊大石落地。可是……他真的可以這樣出去和人下棋嗎?曉藍輕輕地咬著下唇,從衣櫃裡拿出了她那套洋裝。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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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摯愛

    我懂得慾望,

    也懂得冷漠,

    對我而言這就夠了……

    晚餐美味已極。餐廳裡的佈置也十分豪華,連那些女招待的衣物,在柔和的燈光下看來都十分華麗,比曉藍自己平日穿著的像樣百倍。在這種地方吃一頓飯,花掉的錢想必十分可觀吧。她瞪著盤子裡的奶油-明蝦,努力地一口一口吃下肚去。她其實已經好飽了。但是這樣貴的東西,不吃完豈不可惜?天知道她那一輩子才有機會再來這種地方吃飯!

    他們坐在靠窗的卡座裡,桌上擺了朵鮮艷的玫瑰。喬威坐在她的對面,視線所及,正好將整個餐廳的活動收入眼底。他選這個角度是有原因的吧?她想:既然要演戲,自然要找觀眾容易看得見的地方。但他此刻看的並不是觀眾,而是她。

    「你的胃口很好婀?」他的聲音裡帶笑:「要不要連我這一份也給你?」

    她瞪了他一眼。「浪費食物會遭天打雷劈的!」她警告道:「如果我每頓都這樣吃,不出一個星期就會胖五公斤。到那時我們演戲就不靈了!誰會相信喬大少爺會看上一個胖丫頭!」

    他深思地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要想變成一個胖丫頭,你還需要多多努力才行。」他笑著說:「再說女人身上有點肉也沒有什麼不好。我討厭抱在懷裡像塊洗衣板的女人。」

    曉藍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像不像一塊洗衣板干你什麼事?」她氣道:「你反正不會——嗯,我反正不會讓你——」

    「難說喲!」喬威的眼睛裡帶笑:「我們待會兒還要去跳舞呢。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那麼把你摟在懷裡自然是天經地義。」

    「跳舞!」曉藍瞄了舞池那頭一眼,一口果汁差點嗆了出來:「你的意思是——跳那種——三貼嗎?」

    「那當然哪!」他一臉孔的理所當然。

    「謝了!」曉藍扮了個鬼臉:「喬先生,你現在是在「追求」我,不是嗎?好不好保持一點君子風度?」

    「你認為跳舞缺乏君子風度?」他大感興味的問。

    「不。但我認為在公共場所這樣的肉麻當有趣十分的沒有格調。」她簡單明瞭地說。

    「既然你這樣說,那好吧。」他誇張地歎了口氣:「看樣子你究竟是不是洗衣板,我只好另外找機會來發掘了!」

    「噢,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喬威仰起頭來笑了。「你的眼睛又亮晶晶的了。」他笑著說:「真是天大的錯誤!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很害羞呢。不想你這個小丫頭頗有脾氣的。」

    曉藍的眼睛瞪大了。「你故意的!」她指責:「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

    「一半一半。」他的眼神飛舞:「我覺得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但是呢。」他的身子向前傾,特意壓低了聲音:「我也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塊洗衣板!」

    「你是不是洗衣板見得太少了?」她咬牙切齒地道:「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會提醒自己隨時在身上綁一塊洗衣板!」

    喬威大笑。他沉厚的笑聲撞擊在曉藍心上,喚起了她一種異樣的心情。但她還沒來得及去分析這種心情是什麼,一團紅影已經飄到了他們身前。

    曉藍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個修長玲瓏的女子靠向喬威,燙成大波浪的長髮隨著她垂下來的頭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使得曉藍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聽得她嬌聲嬌氣的說:「我就說是你嘛,喬威!」她順理成章地在喬威身邊坐了下來,一手很自然的環上了他的肩膀:「你既然來了,怎麼整個晚上都看不到你的人影啊?躲在這裡做什麼嘛?大夥兒都在,過來加入我們吧?」

    喬威笑了一笑,捏了捏這個女郎的手,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臂拿了下來。「你看見啦,狄玲。」他客氣的說:「我——有伴。」

    那紅衣女郎狄玲到了這時才別過臉來,看了曉藍一眼。正如曉藍所料,這女人生得相當漂亮——雖然,女人只要本相不惡,化起濃妝來都是漂亮的。但這種漂亮對曉藍而言沒有吸引力。何況這女人一點友好的表示都沒有。她投過來的眼色是評估的、敵視的。曉藍努力地給了她一個客氣的微笑,但那狄玲顯然全不領情。

    「那有什麼關係嘛?」她撒嬌道:「你一向——」

    喬威打斷了她的話頭。「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他轉移話題的痕跡是很明顯的。無疑的,這也是他演技的一部份:「這位是賀曉藍。曉藍,狄玲是……我一個老朋友。」

    「一個——老朋友?」曉藍狐疑地重複,直直地看進了喬威的眼睛。她並未存心演戲,但這話顯然接得恰到好處。狄玲的眼睛瞇起來了。喬威的介紹詞,很明顯的是用來開脫這個什麼賀曉藍的疑心,而這種保護的姿態對喬威而言並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你怎麼這樣說話嘛,喬威?」她噘起了艷紅的嘴唇:「我還以為我們不止是「朋友」呢。」

    喬威笑了,伸手橫過桌面,將曉藍的手握在他自己手裡。「別聽她的,曉藍,狄玲就愛亂開玩笑。」他的手保證似的緊了一緊,回過頭來給了狄玲警告的一瞥。

    狄玲咬了咬下唇。「好嘛。」她咕咕噥噥地道:「不要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對了。」她漫不經心似的說:「杜可妮今晚來嗎?」

    喬威的臉色沉了下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的聲音變得像冰一樣冷了:「她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狄玲的笑容掛不住了。「噯呀,隨口提一句你也這麼生氣!」她勉強地笑著說:「看來我這個電燈泡在這兒是在惹人嫌啦!我還是走好了!」

    曉藍看著她紅色的身影去遠,雖然覺得她碰了這麼大個釘子其實是自找的,但還是忍不住要可憐起她來。尤其是,她明明知道這個女人和喬威絕對不會只是「老朋友」而已。

    喬威見她眉端微微皺起,便說:「別把那個女人掛在心上。她是存心生事,你要是生她氣就上她當了。」

    「我不是在生她的氣。」曉藍淡淡的說:「我只是在想……你對你前任女友的態度,未免有些教人不敢恭維。」

    喬威並沒有假裝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不必為她難過。」他淡淡的說:「我也不過是她眾多男友中的一個而已。我們本來彼此彼此。你以為她方纔那種表現真的是在吃醋嗎?只不過是唯恐天下不亂而已。」

    曉藍微微地皺了皺眉。「我不懂。」她沉思的道:「你為什麼不乾脆找像她那樣的人幫你演戲算了?我相信她的演技一定比我高明。而且——我看她對你和杜可妮鬧僵了的事也頗清楚的?」

    「找她幫我演戲?」喬威笑了:「小姐,你曉不曉得什麼叫做「驅虎逐狼」?她會惹的麻煩比起杜可妮來只會多不會少。而且我若是找她這一類的人來演戲,杜可妮第一個就不會相信。」他喝了一口酒,接著說:「至於你說她對我和杜可妮的事好像很清楚——爭實上,在我們這個社交圈子裡,這種事情簡直就沒有秘密可言。何況我和杜可妮大吵的那一架又牽涉到了第三者……」

    曉藍的眼睛睜得好大。「怎麼說?」喬威吐了一口長氣。「好奇的姑娘。」他慢慢地說:「好吧,我想你是有權利知道的。這麼說吧,在我和杜可妮交往期間,我們彼此都是完全自由的。她有時也和別人約會,我也——」他聳了聳肩:「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日子。一直到有那麼一天,她闖進我的公寓裡來,當場撞到我和另一個女人在——呃,親熱。」

    「噢?」她聽得呆呆的。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又不是什麼毛毛蟲!」喬威沉著臉道:「這又有什麼不對?我們本來就各取所需,也都很清楚彼此要的是什麼。杜可妮自己,也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角色。我不去過問她和別人的風流韻事,她又憑什麼來干涉我的?像那樣闖進我公寓來大吵大鬧,嘿,我會吃她那一套?」

    曉藍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對你而言,女人只是一種工具,一種——玩物,是不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滿臉不敢苟同的表情,對她的演技大有妨害,可是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喬威冷冷的笑了。「對女人而言,我也只不過是一種工具,一種玩物。」他淡淡的說:「這很公平,不是嗎?」

    看見曉藍板著一張臉,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又在肚子裡批判我了,是不是?」他不高興的說:「拜託你放鬆下來好嗎,我們到底還在演戲呀。難道你從來不笑的嗎?」

    曉藍給了他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喬威皺著眉頭笑了。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他深思地道:「天真、坦白、不造作……」

    她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讚美而驚愕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滿街都是啊。」她本能的反應道:「對我而言,你們的世界才真是不可思議呢。要是我把你的故事說給我的同學聽,十個裡大約有八個會聽得目瞪口呆!」

    喬威懶懶的笑了。「這麼說來,你是打算嫁給一個忠厚老實的男孩,做個本本份份的公務員妻子,然後或著住在一間兩房公寓裡,生他兩三個小孩了?」他半開玩笑地道:「或者你的野心來得大些,想好好地給自己釣個金龜婿呢?」

    「我只想嫁一個愛我、並且為我所愛的人。其他的倒並不那麼重要。」她老老實實的道。喬威深思的瞇起了眼睛。

    「理想主義者,嗯?」他慢條斯理的說:「要一個愛你,並且為你所愛的人……我們不都是如此的嗎?」

    「真的麼?」她狐疑地打量著他:「我不相信你。起碼我不覺得你真是這樣想的。你說話的口氣就不對。」說到這裡,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告訴我,喬威,你——戀愛過嗎?」

    「戀愛!」喬威的眼睛裡出現了嘲笑之意:「我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是嗎?我這輩子交過的女朋友,只怕數也數不清了。你倒是說說我有沒有戀愛過?」

    「那種的不算!」曉藍抗議。看見喬威眼底浮出的嘲笑之意,她突然間明白了:喬威那裡是不明白她的問題,只不過是故意在捉弄她而已。她雙手叉在胸前,審視著他的臉色,突然間一個意念掠過了心頭。

    「我在想……」她慢慢地說:「你如果不是在愛情上受過很重的傷,就是從來沒有戀愛過。而後者更為可能。否則的話,你對愛情就不會是這樣的看法、這樣的態度了。」她追問了一句:「我說的對不對?」

    喬威點起了一根煙,慢慢地吐了口煙出來。「聰明的姑娘。」他淡淡的說:「算你猜對了。我是沒有戀愛過。對我而言,戀愛這玩意兒太奢侈。」他深深地看著她:「怎麼回事,賀曉藍,你現在變得很好奇了啊?」

    「我們既然是在約會,總得找話來說呀!」她理直氣壯的說:「而且,人們不都喜歡談論他們自己嗎?」

    「也未必。」喬威又吐了一口煙:「我寧可聽你談你自己。」

    「談我?」曉藍瞪大了眼睛:「我有什麼好談的?經歷貧乏,背景單純。你所認得的人,個個比我複雜百倍。和我聊天一定使你覺得很無聊,而且——」

    「你就錯了。」喬威淡淡的說:「和那些人在一起才讓我覺得無聊。一成不變的勾心鬥角,一成不變的明爭暗搶;每個人都是有目的方來接近我的,偏巧嘴裡說得一個比一個冠冕堂皇!」他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叢林裡的野獸都比他們乾淨!」

    曉藍側著頭顱打量他。「這就是你如此憤世嫉俗的原因嗎?」她好奇的問:「難道從來沒有人是為了你本身的原故而喜歡你的?」

    「有啊。我媽。」

    他眼底的自嘲之意是很明顯的。但那種嘰嘲的神色不知為了什麼再一次觸動了她,使她突然間覺得心疼。曉藍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

    「可憐的喬威。」她輕輕地說:「我本來以為你擁有許多,而今才知道你比我還窮。」她看見喬威的嘴角一緊,英俊的臉上多了幾分嚴峻之意,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突然之間不再怕他了,只是用她那對清澄的眼睛直直的瞪視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接了下去:「可是會不會是你判斷錯了呢?我不相信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只是你拒絕去看而已。」

    喬威捻熄了手上的煙頭。「你在給我上人生哲學嗎?」他不怎麼耐煩的說:「小鬼,我可是比你整整大了十一歲!在商場上打滾了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牛鬼蛇神我沒見過,犯得著你來和我說這些?」

    「可是你就不懂得愛?」曉藍固執地道:「如果你懂得愛,就不會用這種眼光去看事情,就不會——」

    「啊哈!這麼說來,你倒是談情說愛的專家囉?真是失敬了!」喬威截斷了她,用的是她最討厭的、那種嘲諷的口氣。曉藍的臉一時間漲得通紅。

    「你又在顧左右而言他了!」她生氣的說:「好啦,就算我只把「愛」界定在男女之間也罷。你自己也承認你沒戀愛過,不是嗎?但是喬威,總有一天你會遇上一個令你傾心的女子。我只希望,到那個時候,你的驕傲和你的偏見不會蒙蔽了你的眼睛,害得你連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來就好了!」

    喬威的身子向後一仰,深深的靠在椅背上,半天不發一語。等他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紋風不動,他的表情高深莫測:「我懂得慾望,也懂得冷漠,對我而言這就夠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快十二點了,我想我們可以走了。」

    曉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快十二點了?好上帝,她一點都不知道:這時間過得居然有這般快法!這一陣子聊下來,聊得那樣投入,她都已經忘記自己是在「假扮喬威的女朋友」了!

    她看了自己的表一眼;證實了喬成的表沒出毛病,忙自站起身來。喬威一手輕輕抹上了她的背脊,護著她走過了餐廳。他的一些朋友,包括狄玲在內,都遺留在此地,約莫有十幾個人,男女各半,佔了一張大桌子,擋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喬威停了下來,和他們打著招呼,一手卻始終不離曉藍身上。曉藍覺得好窘,卻也只好由他,還得勉強自己對著那些人微笑。他那些朋友不輕不重的開了幾句玩笑,便由著喬威帶著曉藍離去了。

    喬威坐進車裡,發動了引擎:「我這個時候送你回家,不會太晚吧?」他淡淡的問。

    曉藍遲疑了一下。她是很少這麼晚回家的,可是她也知道父親不會在意。父親的為人一向開明,何況又一直鼓勵她「多出去玩玩」,對她的遲歸是不會說什麼話的。「不要緊。」她回答:「爸爸一向很信任我。何況我已經告訴過他,說我今晚會晚一些回去了。」

    「那就好。」

    曉藍斜了他一眼,心裡頭突然升起了一絲暖意。他其實並不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所以為的那樣,是一個冷硬無情的人。像這種小事他其實可以不問的。畢竟,對於他以前約會的那些女孩子如杜可妮或狄玲而言,一定不會有「你幾點以前必須回家」這種問題存在。而男孩子自然來得更自由些。喬威說過他的媽媽是愛他的……他的家庭是什麼樣子呢?他這樣和一大堆不同的女人花,他的父母會怎麼想呢?

    好奇心一時凌駕了一切,曉藍忍不住問了:「你爸媽和你住在一起嗎?」

    喬威搖了搖頭。「我媽和弟弟住在香港。我父親兩年前去世了。」

    「香港?」

    喬威點了點頭。「我父親是在十五年以前,才將資金移到台灣來的。弟弟在香港接管另一部份的事業,我負責台灣的部份。所以我大學一畢業就到台灣來了。」他自嘲的笑了一下:「難道你沒注意到,我說話有個腔?」

    他的腔其實很輕,不仔細聽根本不會發覺。曉藍搖了搖頭。「你的國語說得很好。」她真心真意的說。

    喬威笑了。「我下過苦功的。」他得意的說:「再說,在台灣一待待了這許多年,再說不好太不應該了。」他轉過一條街道,跟這轉移了話題:「你父親的身體好些了嗎?」

    「欸。」曉藍微微地笑了一笑:「他聽說你答應不提起控訴,精神就好得多了。他只是前一陣子太累,精神耗弱,心理上壓力太大……自從媽媽病重……」她的聲音漸漸低微。每想起母親去世前的那一段艱苦日子,都會使她心上生起無盡的感傷。

    「令堂是因病去世的?」喬威一面開車,一面漫不經心的問。

    「欸。她病了很久。」曉藍低謂著住了口,不想再提這個令人感傷的話題。喬威從旁給了她銳利的一瞥。

    「病了很久,嗯?」他沉思著道:「那麼醫藥費一定很可觀了?」

    她無言的點了點頭,聽見喬威接著問:「這就是你父親挪用公款的原因了,是不是?」

    曉藍長長地歎了口氣。「噯。」她承認。話題然提起了,她就順便將白天和父親的對話說了出來:「爸爸說他手頭還有十萬元左右,叫我先還給你。等他身體好一些以後,他會去找一個新工作,再按月還你錢——」

    喬威打斷了她的話。「我說過那一百五十萬不用還了的。」

    曉藍發出了一聲短笑。「爸爸不會接受的。」她肯定的說:「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

    喬威右手揮了一下,打斷了她的陳述。「有什麼好不能接受的?那是你的酬勞。」他一副不容置辯的語氣:「至於你父親說要去找一個新工作,那也不必了。」

    曉藍瞪大了眼睛。「不必了?為什麼?我爸爸還很年輕,他還有十幾年才需要退休呢,為什麼——」一個恐怖的想法掠過了她的心頭。曉藍震驚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喬威的手臂。「你——你不是要把他的記錄公佈出去吧?」她恐懼的問:「不要這樣做,喬威,請你!爸爸也知道他做錯了事,他絕對不會再犯的!我保證——」

    「你想到那裡去了?」喬威打斷了她,聲音裡隱隱帶著笑意:「我說他不必去找新工作了,是因為他的老工作並沒有丟呀!他在公司裡的年資經歷都有了,到別的地方去另起爐灶不一定合算,是不是?」

    曉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說了些什麼呀?她沒有聽錯麼?「喬威,你是說……」。她結巴巴的問:「你是說……」

    「我是說。」他懶洋洋的道:「他要是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就早點回來上班吧。」

    曉藍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這個時候喬威把車停下來了,順手熄掉了引擎。曉藍睜開眼來,幽微的街燈自窗口照了進來,在喬威臉上鑲了一圈隱微的光影。她心裡一陣激動,熱辣辣的水氣一剎那間模糊了她的眼睛。

    「謝謝你,喬威。」她低語,完全不曾察覺到自己的雙手還扣在他的手臂上:「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才好。」

    喬威聳了聳肩。「這沒什麼。我相信他不會再犯錯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花錢再去訓練一個新手?你父親的工作能力是很強的,你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騙了公司這麼久。早一開始就該被發現了。」

    曉藍啼笑皆非的看著地,不知道自己是想親他一下還是想捶他一下。他明明是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恩惠,怎麼有辦法把它說得如此教人生氣!

    這顯然正是喬威預料之中的反應,因為他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而後他的眼色變深了,嘴角的笑意也逐漸隱沒……

    女性的本能使得曉藍一陣心驚,急急地別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眼睛。「隨你怎麼說吧。」她倉促的說:「不管怎麼說,爸爸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相信他會很高興的。」他淡淡的說,聲音如此平靜,使得曉藍幾乎以為自己方纔那一陣心驚只是錯覺:「不過你最好在他回公司上班以前,先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他。否則辦公室裡蜚短流長,他很快就會聽到你我之間的事,那可就不大妙了。」

    曉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真的,這件事情她還沒想到呢!「我——我知道了。」她艱難的說:「我會找機會告訴他的。」

    喬威點了點頭。「那就好。」他簡單地說:「我明天中午來找你一起吃午飯。十二點半可以吧?」

    她點了點頭,看了自己的表一眼,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我該走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她匆匆的說,一面推開了車門:「再見,喬威。」

    「明天見。」他低厚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然後是引摯發動的聲音。

    屋裡幾乎是全黑的,只有客廳裡點了一盞小燈。父親顯然已經睡了。曉藍放心地歎了口氣。她本來打算把她和喬威「約會」的事情告訴父親的,現在看來,只好等到明天再說了。明明知道這事遲早是要說的,她還是免不了存下了一些拖延逃避的心理。何況,她現在也實在沒有力氣去和父親解擇什麼。和喬威相處的這一整晚,比她所能以為的還要令她筋疲力竭。和他在一起時本來也不覺得。等到回到家裡,她才發現自己的氣力幾乎都被抽空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她不能明白。僅止是情緒的起伏,以及一種整晚一直都在的、繃得極緊極緊、若有所待的心情,竟會使她累到這般麼?而,又為什麼和喬威在一起的時候,會使她產生這樣的情緒呢?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換下了身上的洋裝。她已經太累,沒有精神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說吧。明天……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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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6: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鬧劇

    她對喬威的所有反應都已來得太直接、

    太自然,太教她忘了自己是和他演戲了。

    「你瘋了嗎,曉藍?」楊淑端的口氣簡直是氣急敗壞:「天底下的男人那麼多,你偏偏去惹那個超級花花公子?」

    曉藍在肚子裡暗暗的歎了口氣。來了!她早就知道這種詢問是不可避免的。今早一踏入辦公室,她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每個人都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他,偏偏每個人都又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等她一轉過身去,當他們以為她聽不見了,就立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如果不是介入了喬威和杜可妮這件事裡,她再也料想不到辦公室的蜚短流長會有這樣驚人,這樣可厭!然而,這不就是喬威所要求的效果麼?而她的責任是演戲。曉藍第一千零一次的提醒自己:記住,你現在是喬威的女朋友!不止是他「受到你的吸引」,你也對他有相同的感覺。喬威再三叮囑過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曉藍再一次在肚子裡歎了口氣。喔,天,她在這個雜誌社的名聲,等這出鬧劇結束之後,大約也就徹底完蛋了!反正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等事情一結束,她也就跟著捲鋪蓋走路,另外給自己找個工作,這總成了吧?現在嘛,她是只有豁出去了。

    「我沒有招惹他呀!」她含羞帶怯的說:「是他先來招惹我的嘛!」不壞不壞,賀曉藍,你的演技比自己預計中要強得多了。

    淑端忍耐的歎了口氣。「好吧,就算是他先招惹你的好了。你又做什麼去理他那種人?」

    「他有什麼不好?」

    「小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跟我裝糊塗呀?誰都知道咱們老闆是個花心大蘿蔔,像你這種純情少女,他能把你連皮帶骨的給吞了!而且他和杜可妮交往頻繁的事,你總該聽說過的吧?」

    「他和杜可妮已經吹了啦!」她一副替情郎辯護的架式。

    「他告訴你的?」

    「噯。」

    「而你就相信他了?」淑端簡直急得想把她捏死:「小姐,你怎麼那麼好騙呀?不管他是不是和杜可妮還有所牽扯,當初他一來接近你,你就應該拔腳開溜的!」

    曉藍垂下了她長長的睫毛。「他是——很難拒絕的。」她細細的說。這話裡別有玄機,不過淑端當然把它完全解釋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這不是重點呀!」她苦口婆心的勸:「我當然知道他很迷人。成熟英俊,能言善道,而且像他那種情場老手,一定很會照顧女孩子。可是……」

    「不要說了,淑端。」曉藍截斷了她:「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

    這也是「實話」。但這話聽在淑端耳中,臉上表情就像吞了一個大雞蛋在喉嚨裡一樣。

    「你——你——你是真的愛上他了?」她簡直是痛心疾首:「喔,天呀,天呀,我還一直以為你很有理性、很有思想,很有頭腦呢!曉藍,你怎麼可以!」

    「他——他不是在玩弄我的。」曉藍辯道。她對淑端的好意和關心是很感激的,但她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但淑端當然對這說詞嗤之以鼻。「他會不會是和杜可妮吵架了,利用你來讓她吃醋?」她異想天開的問。

    曉藍忍不住笑了出來。「天,當然不是!」她堅定的說:「他和杜可妮已經結束了,真的。」

    「啊,好吧。」淑端沒奈何的道:「反正你有的是第一手資料。可是曉藍,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曉藍拍了拍她的手。「謝謝你的關心,淑端。」她誠心誠意的說:「可是你不需要為我煩惱。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真的。」

    淑端白了她一眼,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隨你吧,我不管了。」她咕咕噥噥的說著,埋頭忙自己的事去了。

    午休時間到了的時候,淑端邀她一起去吃飯。她們幾個坐在一起的女孩常常是一道去吃中餐的。但今天曉藍拒絕了。

    「對不起,淑端,你們去吧,我另外有約。」她有些抱歉的說。

    淑端詢問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樓上。曉藍點了點頭。淑端不滿的咕噥了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麼,由得曉藍下樓而去。

    大樓底層的客廳裡人來人往,頗有許多看熟了的面孔。曉藍在客廳一角坐下,不自覺的想起了何宗仁。何宗仁也在這家大樓裡上班,大家看得熟了,才成為朋友的。他開始追她,還不過是近幾個月的事。本來今晚他們有個約會的,但她今早打過電話把那個約會取消掉了。何宗仁不大高興,但曉藍別無選擇。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不認為自己和何宗仁的交往是明智之舉。至少至少,必須先冷一陣子。雖然這樣做對他有些抱歉,但是對曉藍而言,當然是爸爸的事情來得緊要一些了。何況話說回來,何宗仁在她心目中並沒有太重的份量。否則的話,事情又該另當別論了。

    喬威那專用電梯的門開了,他從裡頭不慌不忙的走了出來,頓了一頓,便直直地向她走了過來。

    「嗨。」他微笑,伸出手來拉著她站起身來;「我沒有讓你等太久吧?」

    他的笑容那麼暖,眼睛笑容那麼暖,眼睛裡的歡喜那樣真,使得曉藍費盡了氣力才能說服自己:這不過是他演技的一部份。然而她卻無法阻止自己還給他一個同樣溫暖的笑容。「沒有。」她微笑:「我也才剛到。」

    「那就好。」他領著她往外走,雙眼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我在兩條街外的一家法國餐廳訂了個桌位,我們這就過去吧?」

    那法國餐廳的陳設並不特別豪華,但是氣氛很好,品味超絕,空氣裡瀰漫著咖啡的香味。他們在窗邊的一處卡座坐了下來。曉藍坐在裡頭,喬威挨著她坐下。這樣的坐法使她有些緊張,因為喬威離得她太近了。但這是演戲呀!她提醒自己,勉強自己放鬆下來。

    點完了午餐,喬威將菜單交還給侍者,而後別過臉來看著地:「你今天還好吧?」他問:「辦公室的情況怎麼樣?」

    「你說呢?」曉藍反問,然後苦笑了一下。「淑端今早才給了我一大篇勸告。她認為我八成是神經錯亂了。」

    「淑端?」

    「我的同事兼好友,楊淑端,就坐在我隔壁的。」

    喬威恍然大悟。「是不是就是昨天我進你們辦公室去找你時,正在和你說話的那個女孩?」看見曉藍點了點頭,他微微地笑了:「她和你說了些什麼?不要和我這種花花公子廝混在一起,是不是?」看見曉藍又點了點頭,他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有個好朋友啊。」

    「是啊。害得我亂內疚的。」曉藍低謂:「連她都這樣想了,我真不敢想像爸爸會有什麼反應。」

    「你還沒和他說啊?」

    「沒有。我昨晚回去的時候他已經睡了,今早出門匆忙,也沒來及跟他說。」曉藍坐直了身子,雙手在餐桌上緊緊的交疊在一起。「我——我拜託你一件事可以嗎,喬威?」

    「嗯?」她的話立時引起了他全付的注意力。

    曉藍正要開口,侍者已經將菜端上來了。她由著那侍者擺好食物,退了下去,這才重拾話題。

    「關於讓爸爸回公司去上班的事。」她字斟句酌的說:「好不好由公司出面跟他說,譬如說發張通知什麼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告訴他你和我的事,如果他可以回去上班的事又從我口中說了出來,我——我怕他會起疑。而如果他起疑了……」曉藍抿緊了嘴唇,眼睛裡露出了憂愁之色:「我怕……他的自尊會受不了這個。」

    喬威沉吟著切下了一片雞肉。「你說得是。但起疑只怕是免不了的。」他慢慢地說:「至少至少,他會認為我之所以這樣對待他,有很大的原因是衝著你的面子。但是我們可以把事情盡量做得委婉些,盡量讓它看起來不涉及個人。」他吞下了一口雞肉,又去切第二片:「你放心好了,這件事情我下午就把它處理掉。」

    「謝謝你。」她的眼睛裡發出了愉悅的光彩。喬威的眼色變得柔和了。

    「你是個很容易取悅的女孩子,嗯?」他微笑著:「你真的很愛你父親,是吧?」

    曉藍笑了,切了一塊雞肉送進嘴裡。她的午餐是喬威為她點的,因為她對那些法國菜一點概念也沒有。而這裡的食物果然十分美味。這道雞排裡混著杏仁,只一聞那香氣便令人食指大動。她發覺自己真的餓了,於是專心致志的對付著眼前的食物。而喬威卻一面吃一面看她。

    「藍色很適合你,只是太樸素了。」他突然說。曉藍呆了一下。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藍色的麻紗洋裝,在腰間繫了一條深藍色的腰帶。為了配合喬威,她已經盡量穿得正式了。只是她衣櫥裡的衣服實在有限,珠寶飾物更是半件也沒有。她還沒來得及想出什麼話來說,喬威已經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好大,幾乎是一下子便將她自己的手全給包進去了。

    「你的手很美。」他深思的說:「戴個藍寶石戒指會很好看的。如果能再配上一串同樣的手鐲就更出色了。何況你的名字裡還帶了個「藍」字。」

    他的手指溫柔的滑過了她的手掌。曉藍一時間全身都僵住了。他的碰觸像電流一樣的通過了她的全身,而他似乎還不以此為滿足,一手輕輕的撥開了她的頭髮。

    「你沒有穿耳洞啊?那太可惜了。」他的聲音很低沉:「你戴耳環也會很好看的。而我真想好好的打扮打扮你。」他的手指很輕很輕的劃過了她耳後。曉藍差點跳了起來。

    「喬威!」她憋著氣說:「你在做什麼?」

    「噓!」他順勢將她緊緊的摟了一摟,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她額上親了一記:「演戲啊!」

    演戲!天,她幾乎忘了他們只是在演戲而已了!「你的演出已經快要妨害風化了!」她小聲的說:「還不快點放開我!」

    「要是你也親我一記,我就放開你。」他說得嘻皮笑臉。

    曉藍氣得真想捶他一記。「你這句台詞說得這樣輕,不是太浪費了嗎?」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們的觀眾又不曾練就天耳通,那裡聽得到你說的話?」

    喬威笑了起來,摟著她的手臂鬆了一鬆。「你的眼睛又開始發亮了。」他說。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曉藍哭笑不得的瞪著他。她已經發現喬威很喜歡逗她,她一生氣他就大樂。不知為了什麼,她有一種和他一起大笑的衝動,然而她將這衝動硬生生的壓下去了。因為在那大笑的衝動和愉悅之後,有一種奇特的情緒在她心底翻攪。她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那種情緒使她緊張,也使她不安。她對喬威的所有反應都已來得太直接、太自然,太教她忘了自已是在和他演戲了。這種感覺使她心驚。而喬威的碰觸所帶來的反應更教她無法忽視……

    吃過午飯回辦公室的路上,曉藍一直很沉默。喬威似乎也在想他自己的心事,不曾試著和她說話。一直到他將車停在辦公大樓前,才和她說了:「我今晚有個應酬,大約要八點以後才抽得開身。我看看……我八點半過來接你好了,一起去喝個咖啡什麼的,怎麼樣?」

    她無言的點了點頭,鑽出了車子。這一路回來,喬威沒再碰她,也沒再說任何的風言風語,不知怎的竟使她有些失望。但這失望的情緒是怎麼產生的呢?曉藍咬了咬下唇,試著將這莫名其妙的思緒推出腦海,專心於自己的工作上,卻一直沒怎麼成功。等她回到家時,只覺得整個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疲倦。

    但是賀明倫在興奮中並沒注意到這一點。一見到女兒的面,他就不及待的宣佈了公司通知他回去上班的消息。曉藍不知道安全組的人是怎麼對他說的,但她相信他們定然說得很有技巧。她對著父親綻開了歡悅的微笑。

    「那太好了,爸爸。」她開心的說:「你確定你的身體沒有問題了嗎?他們要你什麼時候回去上班呢?」

    「我想我下個星期就可以回去上班了。」賀明倫喜孜孜的說。的確,他看起來容光煥發,比前幾天至少年輕了五歲:「曉藍,我們今晚一起出去吃個飯,慶祝慶祝怎麼樣?」

    「好啊,爸爸。」她微笑:「可是我們必須早點回來。我……」她鼓起了勇氣說:「我今晚還有一個約會。」

    「有約會,嗯?」賀明倫笑了:「那好啊,我早說你應該多出去玩一玩的。今晚和誰出去啊?是不是——那個叫何宗仁的小伙子?」

    「不是的,爸爸。」她絞緊了雙手:「是——是喬威。」

    「喬——」賀明倫大驚:「喬威?」

    「是的,爸爸。」曉藍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我知道你不怎麼同意我和他這樣的人交往,可是——」

    「不怎麼同意!」賀明倫叫道:「我當然不同意!老天爺,我怎麼可能同意?曉藍,爸爸跟你說過的,那個人和我們是兩個世界裡的人,碰不得的,你怎麼還——」

    「爸——」

    血色自賀明倫的臉上慢慢退去。「這都是我的錯!」他低語:「如果不是為了我的緣故,你就不會去見他,也就不會——喔,天!」他的臉變得像紙一樣的白了:「安全組下午打來的那通電話!那是喬威的意思,是不是?你——曉藍,你為了我把自己賣給他了?」

    「沒有沒有!爸爸,真的沒有,你一定要相信我!」曉藍激烈的否認:「他那人很君子,真的!他的驕傲也不會容許他提這種要求。我和他之間的事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和你的事並不相干,而且我——我也沒有要求他不要解雇你。雖然他的確和我提到過這件事,但他說那完全是因為你工作能力很強的緣故。記得嗎,他要我們把錢還給公司的?」

    這番話顯然將她父親給說服了。血色漸漸回到了賀明倫的臉上。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因為我的工作能力很強,嗯?」他自我解嘲的笑了一笑:「只怕有一大半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爸爸!」曉藍握住了父親雙手:「你不要亂想嘛!你自己也說過,他那個人一向是公事公辦的呀!你辦事的能力是很強呀,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強到他可以對我再三法外施仁的地步嗎?」賀明倫悲傷的笑了一笑,輕輕順了順曉藍的髮絲:「好了,曉藍,不要安慰我,爸爸心知肚明就是了。我對公司負欠良多,公司既然要我留下,我當然不能不留。但是你——不必為了我的過錯付任何代價,不要覺得自己有義務接受喬威的追求。」

    「你不贊成我和喬威交往嗎,爸爸?」不知道為了什麼,這個問題居然使得她心頭隱隱發疼。

    「喬威有他很大的優點。」賀明倫深深的歎了口氣:「可是我想天底下沒有一個父親會放心自己女兒和他交往的。你會受傷的,寶寶,而且是傷得很重。」他用一對悲傷的眼睛看著女兒:「你還是不要再去見他了吧?」

    喔,天啊,但願我能!曉藍抬起了一對悲傷的眼睛,徵求著父親的諒解:「可是爸爸,你自己告訴過我的,我們必須接受挑戰,才能成長,必須不怕傷害,才能前進。」

    「我知道我說過些什麼。」賀明倫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曉藍,我不能不擔心呀!」

    「對不起,爸爸。」她的聲音哽咽了。父親的憂傷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是在正常情形之下,她早就答應父親和喬威一刀兩斷了。可是此時的她已然無路可退。不管怎麼說,總比讓他去坐牢來得強吧?

    賀明倫抬起了她的臉,憐愛的看著她。「那個姓喬的小子就那麼吸引你嗎,曉藍?」

    如果不是因為心情沉重,曉藍真想笑。本來是他老闆的,一旦「追求」起他女兒來,居然成了「姓喬的小子」了。「是的,爸爸。」她輕輕地說:「而我不想逃避自己的心。我——我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什麼結果,可是我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了。」

    賀明倫長長地吐了口氣。「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我不想被我的獨生女兒當成頑固不通的老骨董。」他深思的凝視著女兒俏麗的臉:「你是個勇敢的孩子——」他緊緊的握了一下曉藍的手:「但是不管你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記住爸爸總是陪著你的。」

    熱辣辣的淚水湧進了曉藍的眼睛。「爸,我愛你。」她哽著聲音道。賀明倫無言的摟緊了她。

    「好了,去洗把臉吧。」他輕快的道:「我們不是要出去吃飯慶祝的嗎?紅著眼睛可不成樣子唷!」

    曉藍噙著眼淚笑了。父親的諒解和開明使她心上一塊大石落了地。從現在起,她只需要把「喬威的女朋友」這個角色扮好就行了。而她發現這個角色演來並不難。喔,何止不難,簡直是太容易了。

    當然,第一次和喬威「約會」的時候,她是頗有幾分尷尬;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她發現自己愈來愈放鬆,也愈來愈能毫無顧忌的的展現出真實的自己。剛開始的時候,她有時還會提醒自己記得演戲,記得在臉上擺出一點戀愛的表情,但喬威似乎並不需要她裝出一副為他癡迷的神態,也並不想她對他千依百順;正好相反。他喜歡戲弄她,喜歡逗她生氣,喜歡和她拌嘴。每當這種時候,他那嘰嘲慵懶的神情就會減輕,整個人看起來也明亮多了。有時他們也談哲學,談人生;這個時候的喬威是嚴肅的,然而曉藍也並不淺薄。他們的談話海闊天空,縱橫自在。不過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常常「暗箭傷人」,出奇不意的欺負她一下。看見曉藍氣鼓鼓的樣子,他就大樂起來。

    這使得曉藍十分驚訝。但想想又似乎並不奇怪:總不會所有的情侶,都是一副你儂我儂的神氣吧?她有時不免好奇:如果自己真有了個男朋友,相處起來會是一種什麼樣子呢?可怕的是,每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居然總是只能想到喬威身上去,再想不起其他的可能了!

    「我一定是演得太入戲了!」她對自己說。想想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是喬威領導有方。」

    她卻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只因為她不曾見過喬威和其他女子相處的情況,自然也就無從想像:喬威和她相處的模式,是他以前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或者只是因為,喬威以前從來不曾和她這一類的女孩子交往過吧?然而,不管原因是什麼,喬威那個圈子裡的朋友,對他那異於往常的行為都是有目共睹的。謠言傳得比什麼都快。他們約會了不過兩個星期,離喬威原來預期的時間還有一大截子,事情便已發生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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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6: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驚嚇

    她閃亮的黑髮瀑布般垂掛在肩上,

    大圓的杏眼不怒時必有萬種風情。

    那是一個週末的傍晚。喬威約好了帶她去吃飯,然後去聽一場音樂會。出門以前,曉藍看著自己的衣櫥歎氣。她所有的像樣的衣服,這兩個禮拜來已經全部穿完了。沒奈何,她只有挑出他們第一次約會那天晚上她穿的那件白紗洋裝來,心底暗自期望喬威不會在意。

    喬威只看了她一眼,倒不曾多說什麼,傍晚的時候,台北的交通照例是擁擠得可怕。所以他們提早出了門,大約是五點多些,來到了東區一家餐廳前頭。路旁已經沒有車位了,喬威將車開過了兩條馬路才找到了一個停車位。

    「台北的交通!」他咕噥著,引著曉藍下了車。曉藍忍不住要笑他:「誰讓你買車來呀!交通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還自己開車,那不是自找苦吃麼?要是我啊,我寧可搭計程車!」

    喬威翻了翻眼睛。「謝了,小姐,台北的計程車可以教人搭出心臟病來。我可不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先生,小姐,買花好嗎?」剛剛過了一個紅綠燈,便聽得一個軟軟的童音叫住了他們:「好香好香的玉蘭花喔!」

    喬威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曉藍卻在那小女孩的身前站定了身子。她一直是很喜歡玉蘭花的。眼前這個瘦伶伶的小女孩更激起了她的憐惜之意。

    「一串多少錢呀?」她半彎下腰來問。那個小女孩不過她胸口那麼高,才十歲多一些吧?這麼小就得出來負擔家計啊?她憐惜的想。喬威在不遠處站定了身子,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她,突然間臉色大變。

    「曉藍,閃開!」他喊,一面衝了過來。同時間她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一瞥頭便見到一輛重型摩托車正對著這個方向衝了過來。她想也來不及想,推著眼前的小女孩便往前撲了出去。喬威同時重重的撞上了她,三個人跌成一堆。那摩托車的車輪在地上尖銳的磨響,而後整個的傾覆下去,擊地有聲。路上行人大聲尖叫。

    曉藍被撞得七葷八素。喬威在她身側的那一撞,幾乎將她肺裡的空氣全給擠出來了。她沉重地喘息,感覺到喬威的重量離開了她。而後是他一雙有力的手攙著地站了起來。

    「你沒事吧,曉藍?」喬威的臉全白了:「真險!那車離你只有那麼幾公分而已!你撞到那裡了?沒受傷吧?」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我……我……我沒事。」她喘息著說,眼前看著那輛倒在她身前一公尺不到的摩托車。擋風玻璃碎得滿地都是,摩托車騎士壓在車下哼哼唧唧的呻吟,地上殷殷的滲出了血水。想到方纔若是閃得慢了一些……曉藍突然間天旋地轉起來,整個人軟軟的好像要直往喬威身上倒過去了:「我想是……沒事吧?」她勉強的笑著說。

    喬威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重重的將她摟進了懷裡。「不要這樣嚇我!」他啞著聲音道:「小姐,我會給你搞出心臟病來的!那個什麼鬼摩托車,不會騎車也敢騎!要是他碰了你一點皮,我非叫這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我沒事,真的。」她鎮定了一些,這才覺出身上有好幾個地方都撞痛了,還好沒擦破皮。想必是方纔她推開那個賣花的小女孩的同時也跌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抵消了不少衝撞力吧。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還倚在喬威懷裡,連忙將他推開了些。但是喬威不肯放手,兀自抱扶著她。好像他只要一鬆手,她就會跌下地去似的。

    「我的花!我的花!」身後傳來那小女孩哽咽的聲音,抽抽答答的。曉藍回過頭去看她,順勢離開了喬威的懷抱。只見玉蘭花散得滿地都是,一大半都壓壞了。

    「不要哭,小妹妹,你沒有受傷吧?」她問。小女孩搖著頭不回答,只顧拾起散落各地的花,一面傷心欲絕的吸著鼻子,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曉藍仔細看她,見她肘上膝上都有幾個地方磨破了皮,細細地滲出血來。但是出血量不多,顯然都只是皮肉之傷,這才放心。

    「不要哭了,小妹妹。」她溫柔的說,一面打開自己的皮包。但喬威比她快了一步。

    「是呀,不要哭,這些花算我們買下了。」他插了進來,伸手遞給那小女孩一張一千塊的鈔票:「這些錢夠不夠?」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太多了,先生。」她認真的數著數:「我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找你。你有沒有零錢啊?」

    喬威笑了起來。「多的就拿去買藥吧。」他拍拍小女孩的頭:「你這一跤跌得還挺重的,呃?快回家去擦擦藥,好好的休息休息,今天不要再作生意了。」

    小女孩捏著鈔票,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運氣。等她想起來要道謝的時候,那位好心的先生已經扶著那位好漂亮的小姐走開去了。

    「喬威。」曉藍倒抽了一口冷氣:「你看看我!我這個樣子不能進餐廳裡去呀!」

    喬威的眉頭也皺起來了。真的,他原先只顧著看曉藍身上有沒有受傷,倒沒注意到那一跤對她的衣服造成的影響。那雪白的紗裙上沾了不少灰倒還不打緊,最要命的是染好幾塊青漬,顯然是玉蘭花的葉子在地上揉碎了,起身之際沾上去的。曉藍心疼地看著自己最心愛的衣服直發愁,不知道這些葉汁洗不洗得掉。

    「我看你只好送我回去了。」她歎了一口氣:「起碼得把這件衣服換下來呀!」

    喬威想了一想,搖了搖頭。「先到我住處去好了。」他提議:「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你可以先清洗一下身上的灰土,如果有什麼淤青也可以推拿一下。再要出來吃飯也方便些。」

    「去你那裡?」曉藍瞪大了眼睛:「可是我是要回去換衣服的的啊!洗澡擦藥還在其次。」

    「我知道,我知道。」喬威的聲音裡帶笑,一面領著她朝停車的地方走去:「我既然作了這種提議,就不會沒有衣服給你穿。怕只是怕你不中意罷了。」

    曉藍狐疑的看著他。這個單身漢的住處會有女人的衣服給她穿?「喂,我們把話說在前頭:你那些前任女友留下來的衣服,我可是不碰的!」

    喬威仰起頭來笑了。「曉藍,是不是在吃醋啊?」他嘻皮笑臉的問,一面打開了車門。

    「吃——」曉藍真想給他一拳:「你少臭美了,我會為你吃醋?你很美嗎?」

    喬威發動了車子。「我今天這樣英勇的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還不能贏得美人芳心嗎?」

    「英雄救美!」曉藍嗤之以鼻:「你差點把我的肋骨都給撞斷了!」

    「真的嗎?」喬威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待我檢查看看。」

    他伸手作勢欲摸,曉藍立時將他的手給打了回去。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很習慣喬威這種偶發的「毛手毛腳」了。其實喬威從來只是故意氣她,所以她就反擊得毫不客氣。

    「專心開車!」她叱道:「可不要鬧得像剛才那——」她突然間打了一個冷顫。方纔那一幕景象重新掠過她的心頭,使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當時還不特別覺得如何,驚魂甫定之後竟是愈想愈怕。喬威顯然也在同一時間裡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他反過手來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好一陣子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喬威停下了車子。

    「到了。」他說,領著曉藍走進了那棟高級公寓的大門。

    喬威的住處比她所預料的還要寬敞。這本來是雙拼式的公寓,一間三十坪多些。他買下兩間來打通了重新隔間過。地板是原木拚成的,客廳裡的真皮沙發簡單大方。曉藍遊目四顧,對這屋子的擺設異常意外。所有的傢俱陳設都是最高級的,這不消說,但是卻看不出一點有錢人的鋪張揚厲來。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讓她對喬威刮目相看了。可是她並不想稱讚他。這個人已經夠驕傲的了,犯不著她來錦上添花。

    「怎麼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啊?」她問:「這不是很浪費嗎?」

    「怎麼會?」他數給她聽:「一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客房,一間休息室,用來運動休息用的,每間都做成了套房,占的地方也就不小了。反正台北這幾年房地產一直漲,我這樣做也是投資。他審視著她:「怎麼樣,你身上有什麼地方需要擦藥的沒有?」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她手肘上和腿上的淤青全都浮現出來了。曉藍本能地揉了揉自己手臂。噢,還真是挺痛的!

    喬威的眉頭皺了起來。「我去拿萬金油,你先去把自己洗乾淨吧。」他將客房指了給她看。

    曉藍簡單的將自己手上腳上的灰泥洗去,順便抹了把臉,拿下架子上的浴巾來將水份擦乾了。這些浴巾都很乾淨也很新,浴室裡更是清潔。喬威自己當然不可能顧及這種瑣事,這公寓顯然是有專人經常在整理的。

    她步出了浴室,一出門就呆掉了。

    喬威站在妝台前等她,手上挽了一襲淡藍色的禮服。那藍色淡得如煙如霧,領口和袖口都是寬鬆的荷葉邊。那兩三重雪紡紗的裙子如若懸垂在身上,想必就像是裹了一重霧氣一般吧。裙角、領口和袖口都用粉紫畫出了極細緻的花紋,腰間是一條同質的帶子,帶著個銀質的扣子。

    「來試試看,曉藍。」喬威微笑:「我按著你的尺寸買的,應該很合身才是。」

    「給——給我的嗎?」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喬威,你不必——」

    「我知道,我知道。」他笑著說:「可是你現在正需要一件衣服不是嗎?可見我是有先見之明的!」他不由分說的將衣服塞到了曉藍手上。

    曉藍覺得好尷尬。她說過不想要喬威的任何東西的,也真的不想收他任何禮物;可是目前的情況實在教她左右為難,因為她總不能不換衣服呀!

    「喬威,你實在不應該……」她歎了口氣,看著手上這件精美絕倫的禮服。如果說她不喜歡,那就是在騙人了。可是這麼貴的禮物,教她如何能收?然而她一句話沒說完,喬威已經從妝台上拿起了一個盒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給了他詢問的一瞥。喬威聳了聳肩:「給你配衣服的。」他解釋。

    她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只有依言打開了盒子。一開之下寶光閃爍,炫得她眼也光了。黑絲絨的盒子裡頭,端端正正地躺著個藍寶石手鐲。寶石與寶石之間細細的鑲著碎鑽,做工精細已極。曉藍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

    「好漂亮呀!」她驚歎,詢問地看了喬威一眼:「這——是真的嗎?」

    看見喬威挑起了眉毛,她發出了一聲自嘲的短笑。「笨死了,算我沒問!」她咕咕噥噥:「你這種人怎麼會去買假貨嘛!」

    「還有一個成指,跟這是一套。」他說:「只是那戒指太大了,我叫他們改小了再交給我,所以還要等幾天。我本來是想過幾天連戒指一起給你的,不過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他對著她微笑:「怎麼樣,你還喜歡嗎?」

    「喬威,我不能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她抗議:「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真的不能收!」她將盒子遞回給他,可是喬威不肯伸出手來接。

    「小姐,人家貨物已經賣出了門,沒有退貨的道理了。」他連哄帶騙:「這些東西是為你買的,你不收的話,叫我交給誰去?總不能自己拿來戴戴吧?」

    曉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我沒上街買過東西嗎?」她堅持:「衣服或者是不能退了,但是手鐲——」

    「噓。」喬威一手輕輕點上了她的嘴唇:「不要跟我辯,好不好?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嗎?如果你身上連一件飾物也沒有,人家會怎麼想?他們必定會認為我突然之間成了個小氣鬼了!」

    曉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原來他是在提供演戲的道具啊?他畢竟是嫌她太寒酸了?她受傷的別過臉。「又不是你不送,是我自己不要啊!」她負氣道。

    「但他們不會知道,是不是?」

    「可是——」

    「好了,曉藍,你身上撞傷的地方不痛了嗎?」他轉移了話題:「來,讓我看看。都撞到那裡了?」

    「喬威——」她還要抗議,喬威已經取過了她手上的衣服盒子,推著她坐到了床上。曉藍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只見膝蓋上兩大塊淤青,小腿上也青了幾塊。她皮膚本來就白,這幾塊淤青添加上去,當然是觸目驚心。

    喬威挑出一點萬金油來,擦在膝蓋上,輕輕塗開。「跌成這樣!」他皺著眉頭說:「很痛嗎?痛就說一聲,嗯?」

    「還好。」她咬著牙說。而後突然想起一件事:「喬威,你自己呢?你方才也跌了的!」如果不是他一直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本來早該想到了。

    喬威笑了起來。「我們花花公子別的本事沒有,皮總是比別人厚的。」他笑嘻嘻的看著她:「你是在關心我啊?真教我受寵若驚!」

    「噢!你跌死算了!」

    「這恐怕要教您失望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總聽過的吧?」他嘻皮笑臉的說,一面又挑了點萬金油出來,卻突然停下動作,伸手就去解自己襯衫的扣子。

    「把衣服脫下來,快點!」他命令道,一面跳起身去摸電燈開關。房裡的燈光立轉暗,變成一種極其柔和的暈黃。

    「作——作什麼?」曉藍張口結舌,眼看著他將襯衫扔在床上,上半身登時全裸,她羞得連耳根也紅了,心臟開始不聽話的亂跳起來:「喬威,你在做什麼?」她緊張得聲音都哽在喉嚨裡。

    「噓!」喬威壓低了聲音,抱著她就往床上滾:「杜可妮來了!」

    「什……」她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客廳的門突然間開了,一個嬌小的女子走了進來。「喬威,我們必須——」她尖銳的聲音在看到客房那半開的門就停住了。喬威迅速的坐起身來,拉過被子來蓋在曉藍身上,彷彿她有多麼衣衫不整似的,而後懶懶的轉過身去面對這位不速之客。

    「真意外呀,可妮。」他懶懶地道:「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

    曉藍在一旁摒住了呼吸。她對杜可妮的臉孔當然是很熟悉的,但卻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明星,而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實在漂亮,從頭到腳都是一副明星樣子。她閃亮的黑髮瀑布般垂在肩上,大圓的杏眼不怒時必有萬種風情。那嬌艷的紅唇更是宜喜宜嗔。那入時且精緻的妝扮,更教曉藍覺得自己活像個小土蛋。然而她只一開口,這些美好的第一印象就全部完蛋大吉了。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喬威?」她發怒道,漂亮的嘴唇扭曲成了一個異常刻薄的表情:「狄玲告訴我說你和一個小狐狸精廝混上了,我本來還不相信呢!可是你整整兩個星期見不到人影,而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告訴我說你正和你的新歡打得火熱你!你把我的面子都給丟光了!」她重重的將皮包摔在沙發上:「我這兩天一直試著和你聯絡,可是一直找不到你的人,所以就到你這兒來等你。我看到你的車子,可是沒想到——」她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和——」她鄙夷地看了縮在被子裡的曉藍一眼:「和這個偷人搶漢的小婊子在一起!」

    「拜託你說話客氣一些。」喬威淡淡的道,但他的聲音裡隱含著不悅:「她有名字的。賀曉藍,賀小姐。」

    「我知道她有名字!」杜可妮咬牙切齒地道:「狄玲告訴過我了!」她不屑地打量著曉藍:「你可是愈活愈回去了,對這種嫩秧秧的小土蛋也有興趣?我還以為你一向比較欣賞成熟世故的女人呢!」

    喬威冷冷的笑了一笑——一種比憤怒更可怕的笑容:「本來是的!不過。」他半偏過頭去看了曉藍一眼,眼色突然間轉為愛憐:「曉藍是——與眾不同的。」

    杜可妮的眼睛危險的瞇起。「哦,是嗎?」她甜甜的問:「她有多與眾不同?」

    不知為了什麼,她說這話的語氣讓曉藍覺得這四個字變得好髒。但喬威的表情依然紋風不動。

    「說了你也不會懂。」他淡淡的說:「現在,請你離開好嗎?我並沒有邀你來。」

    「可是喬威,我們必須談一談!我是來——」

    「我知道你來作什麼,也知道你想談什麼。」喬威截斷了她:「沒有用的,可妮。請你走吧。我邀的人是曉藍,不是你。」

    杜可妮臉上閃過一抹不信之色。「別開玩笑了喬威,這個小丫頭難道真的比我還重要?」

    「你要聽真話嗎。」喬威的眼神冷得像冰:「答案是「是的」。」

    杜可妮笑了起來。「好了,喬威,玩笑應該開夠了。」她嬌媚地道:「難道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真會看上這麼個小女孩啊?她——」

    我可以向你保證,曉藍絕對不是你相像中的那種「小女孩」。」喬威的聲音硬了起來:「而且她美麗,聰明,純真,善良、明理。」

    喬威每說出一個形容詞,杜可妮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她強裝出來的自信至此已經委頓無蹤,可是她還不肯輸口。「你不過是貪圖一個新鮮好奇罷了!」她咆哮:「我就不相信這個小賤人能抓住你多久的注意力!」她轉向了曉藍,表情異常獰惡:「你得不到他的!記住我的話!」

    曉藍差點跳了起來。她從來不曾被人如此咆哮過,而杜可妮好像隨時可以撲過來撕碎她的臉。喬威立時伸手環住了她。

    「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的代言人了?」他冷冷的瞪著杜可妮:「我對曉藍是當真的!」

    曉藍驀然間頭腦一陣暈旋。這句話給她的衝擊大到無法想像。然而她立即明白過來:這不過是他的台詞而已。如果他是當真的……她的心突然間失去了所有支點似的往下墜,往下墜……一個突如其來了悟使得她全身都凍僵了。喔,天哪,我愛上了他了?喔,天呀,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你——」杜可妮開始有些氣急敗壞了:「你該不是——該不是——想和這個啥也不懂的毛丫頭結婚吧?」

    喬威的嘴角彎了起來。「我就是這個意思!」

    杜可妮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她驕傲的一仰頭,鼻孔裡發出一聲冷笑。「你要是以為我會就這樣讓你把我一腳踢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等著瞧,喬威,我不會就這樣和你干休的!」她轉過身子,劈手抄起了沙發上的皮包:「我且先讓你和你的小女朋友在這裡雙宿雙飛。哼哼,我倒要看看你對她的興趣維持得了多久!再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我敢說不出三個星期,你就會膩得想叫救命了!和她結婚?哈!」她不屑地冷笑,旋風般地轉了出去。門在她身後「碰」一聲重重關上,和著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以及她尖銳的語聲,還在這突然沉靜了下來的公寓中響。

    曉藍頭暈目眩的看著她消逝的地方發呆,兀自沉浸在她心中剛剛成形的知覺裡。相形之下,杜可妮引發的風暴反而不算什麼了。但是喬威顯然誤解了她臉色慘白的原因。他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裡。

    「不要怕,她動不了你的。」他溫柔地道:「有我在,她絕傷不了你一根汗毛。」

    曉藍呆呆的抬起頭來看他,眼中盛滿了迷惘與倉惶。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知覺到喬威的存在,都知覺到他赤裸的肌膚,都可以感覺到他正以有力的雙臂擁抱著自己,而他身上的體氣如此強烈……上帝呀,我愛上了這個男人!我居然愛上了這個男人!愛上了這個爸爸三令五申、教我不要碰他的男人!愛上了這個我一開始就知道清楚不過的花花公子!

    喬威的眼色變深了。「曉藍——」他低喚她的名字,聲音瘖啞。

    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完全不曾察覺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無助,多麼柔婉。喬威重重的歎了口氣,猛然間將她壓進了懷裡。他的嘴唇壓了下來,尋著了她的。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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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7: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衝突

    曉藍窒了一窒,

    喬威的言外之意是很明顯的,

    而她又正早有覺悟:

    經過這場演出之後,

    她已經沒有名譽可言了。

    好上帝,他在做些什麼呀?曉藍暈頭轉向地想,無措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她當然知道他在吻她,可是她從來也不曉得,接吻竟然會是這個樣子的!喬威的吻溫柔而堅持,在她體內引發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反應。她的雙腿不知怎地居然越來越軟,心跳也越來越急。而喬威的擁抱越來越重,她幾乎可以聽見他越來越沈的心跳聲。

    「喬威——」她試著說話,但那聲音好像給關在喉嚨裡了,啞得她自己都不怎麼聽得出來。喬威的雙唇已然離開了她的,轉移到她的耳後和頸際去輕摩慢咬。曉藍全身都起了一陣寒顫。這種無以名狀的反應驚嚇了她。恐懼伴隨著歡悅和期待同時凌侵而來,終於喚回了她暫時麻痺的神智。她開始用力去推他了。

    「喬威!」她喊:「放開我!你在做什麼?」

    喬威抬起頭來,用一對依然燃燒著激情的眼睛看著她,雙臂鋼條也似的緊環著她:「怎麼了,曉藍?」他的呼吸依然沉重,全身肌肉都繃得很緊。

    怎麼了?他還敢問她怎麼了?「我我們現在並沒有觀眾,你不需要演得如此賣力!」她咬著牙道,不知道是氣他多些還是氣自己多些。老天哪,這個男人的前任情婦前腳才剛剛出門而已,他居然就來對我——而我居然還由得他去?賀曉藍,你這人忒也沒有原則!

    喬威深深的凝視著地。「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不需要觀眾了。」他的聲音依然有些發啞:「你是個很迷人的女孩子,曉藍,你自己也知道的。」

    杜可妮呢?狄玲呢?還有他那許許多多的前任女友,又有那一個不迷人了?曉藍心裡好痛。天哪,我為什麼會愛上他呢?「天底下迷人的女孩子也太多了!」她冷冷的道:「陪閣下上床並不在我們說好的條件之內!」

    喬威猝然間放開了她。「我差點忘了,小姐,你只是在履行你的義務而已,是不是?」他咬牙切齒地道,臉色陰鬱如暴風雨將來前的天空:「抱歉我一時間居然忘了!」

    除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以外,喬威從來不曾再用這種冷嘲熱諷的口氣和她說過話。曉藍的怒氣也上來了:「喂喂,到底誰更有資格生氣?」她吼回去:「這件事本來就是你的主意呀!在這段時間裡你必須和我纏在一起,不能去見你那些——那些千嬌百媚的女朋友們,可並不是我的錯!你要是以為我會肯做你那些女朋友的代替品,讓你對我胡來,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喬威一把抓過床上的襯衫重新穿上,回過頭來面對著她。「好啦,賀曉藍,發這麼大的脾氣作什麼?」他懶懶地道;那曉藍睽違久矣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臉上:「算我錯了,冒犯了你這位玉潔冰清的佳人,可以吧?可是——」他慢條斯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我吻你的時候,你也並不是沒有反應喲!」

    曉藍抓起一個枕頭就往他身上丟。喬威一閃身避開了。「我要是你,就先把衣服整理好了再來吵架。」他用一對壞透了的眼睛瞄著她。曉藍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這才發現這件洋裝背後的扣子不知何時已經被喬威解開了。右面的衣領連著袖子滑了下來,露出了她大半個光滑圓潤的肩膀,還有一截空白粉嫩的胸膛。她手忙腳亂的將衣服往上拉,覺得熱氣一直往上潮到了自己耳根,卻聽得喬威低笑著走出去了。

    「對了,曉藍。」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加了一句:「你的腿很漂亮。」

    「豬!」她又是一個枕頭丟過去,卻只砸在關了起來的門上。門外傳來他的笑聲,曉藍只氣得猛捶被子。這個可憎的、可惡的、幽默和君子風度敢情都是裝出來的,要不了兩個星期就原形畢露了!

    想到方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她兀自打了一個寒顫。喬威方才是臨時起意呢,還是真的——覺得她很迷人呢?然而她立時將這念頭拋向腦後了。別蠢了,賀曉藍,你以為他那花花公子的稱號是怎麼來的?他會來沾你惹你真正毫不奇怪。可是為什麼要在你愛上他之後才讓他「原形畢露」呢?曉藍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一縷極細極細的疼楚從她心靈深處一直抽痛上來。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她悲傷的想;愛上了就是愛上了,豈有說不愛就可以不愛的道理呢?喔,天哪,她該怎麼辦?

    她慢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默默然看了喬威替她買的那件新衣服一眼,心裡又是一痛。對喬威而言,買東西送女孩子當然是家常便飯了,而她究竟要不要收呢?她究竟要不要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女朋友呢?可是那不會久的,不是麼?杜可妮尖銳的聲音彷彿還迴盪在她耳際:

    「我敢說不出三個星期,你就會膩得想叫救命了!」

    曉藍顫抖了一下。不,這個代價太高了,她付不起!雖然她在父親面前說得嘴硬,說什麼她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然而事到臨頭,才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樣勇敢——或者說,並沒有那樣叛逆。這一切只是演戲,也只能是演戲而已!

    看了一下腕表,曉藍震驚的瞪大了眼睛。什麼,居然已經八點半了!

    「喬威!」她拉開房門喊:「已經八點半了,我們不是還要去吃飯的嗎?」

    客廳裡瀰漫著一股煙味。喬威從沙發椅上回過頭來,慢慢地吐了一口煙。「不去了。」他淡淡的說:「此時此刻,杜可妮絕不會期望我們上餐廳去吃飯的。」

    曉藍窒了一窒。喬威的言外之意是很明顯的,而她又正早有覺悟:經過這場演出之後,她已經沒有名譽可言了。管他的!杜可妮的世界橫豎和她沒有交集。

    「你剛才怎麼會知道杜可妮來了?」

    喬威聳了聳肩。「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他淡淡的說:「那很簡單,因為我聽到了鑰匙轉動的聲音。除了幫我打掃公寓的歐巴桑以外,就只有杜可妮有我的公寓鑰匙。歐巴桑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來的,所以來的人當然是杜可妮。二減一等於一,就是這麼簡單。」他眼底再一次出現那種嘰嘲的笑意:「她那把鑰匙開這扇門挺費事的,所以我們及時佈置好了場景。怎麼樣,夥伴,我們的演出很精采吧?」

    「精采極了!」她咬著牙道:「但是你非得這麼樂嗎?這又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為什麼不?我們處心積慮的約會了兩星期,不就是為了這一幕嗎?」他似笑非笑的道:「事情越早揭破,就可以越早了結。哈!」他仰起頭來笑了:「方纔那一幕對杜可妮而言必然是一大震撼!她一向予取予求慣了,當然那也是因為我一直縱容她——」他捻熄了煙頭:「這是杜可妮最喜歡的把戲之一,在我面前扮演吃醋受傷的角色。她喜歡演戲,越有觀眾在場她就越是演得淋漓盡至。但是這一次可不靈了。」他得意的說:「我們真該為此乾一杯的!事情進行得完美極了!」

    曉藍的臉色變得蒼白了。這所有的事件,這一切的演出,突然間讓她覺得自己非常廉價。在杜可妮眼裡,她只不過是喬威數不勝數的女友中的一個;對喬威而言更糟,根本只是一個用來擺脫杜可妮的工具。這本來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也一直扮演得理所當然,可是她突然間再也不能忍受這一切了。

    「進行得完美極了?」她酸酸地重複:「我看不見得吧?杜可妮說過她不會和你善罷干休的,不是嗎?」

    「她不過是嘴硬罷了。」喬威不以為意的說:「杜可妮是要面子的人,不會忍受這種情況太久的。一旦她發現事情已經無可挽回,自然會作出對她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最好如此!」曉藍咬著牙道:「我演這出鬧劇也演得夠了,早點結束早點好!」

    喬威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麼討厭你的工作啊?」

    「討厭透了!」曉藍的話聲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從一開始這就不是我的主意,記得嗎?這樣硬生生被捲入你和你那些女朋友的爭奪戰裡,被捲入你們那種人慾橫流愛情遊戲裡——我覺得自己好賤!」

    「曉藍——」

    「對不起,我道歉。」她很快的說,疲倦地閉了一下眼睛:「我自己的反應和你並不相干,你的生活方式也輪不到我來批評。我只是——我只是沒有辦法忍受再如此接近你,扮演著和你如此親密的角色,卻知道自己對你沒有任何意義……那就好像明知眼前是個無底泥沼,卻還眼睜睜的望裡跳一般。如果杜可妮真的肯就此放手,那麼我很快就可以脫離這種生活了?」她滿懷希望的問。

    喬威的嘴角緊了一緊。「應該是吧。」

    「你確定?」

    「你要我怎麼樣?寫個保證書嗎?」他突然間爆炸了:「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鑽到她肚子裡去打聽出一個確切的日期來交給你嗎?啊?」

    曉藍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從相識以來到現在,她從來不曾見喬威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而這脾氣發得簡直是莫名其妙!曉藍將頭一揚,一言不發的向門口走去。

    喬威趕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她。「你上那兒去?」

    「回家!」曉藍的怒氣已經上了她的眸子:「我沒義務呆在這兒受你的氣!」她伸手去拉門把。但喬威一把拉住了她。

    「你拉著我作什麼?」她將自己的手往後一抽:「戲已經演了,你要的效果也達到了,我這個時候回家——」她看了自己的腕表一眼,指針上說明了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也不致於誤了你的事了!」

    喬威猝然間轉過了身子。「很好,你請!」

    聽見曉藍開門出去的聲音,他突然間又轉了回來:「你要怎麼回去?」

    「有公車啊!」她的人已經跨出了門外。

    「等等,我送你回去。」

    這可不敢勞您的駕!」曉藍的氣還沒有消:「我搭公車搭十幾年了,從來也沒出過問題,那裡突然之間就變得這麼嬌貴了?」

    「不要跟我辯!」喬威的聲音裡冒著煙:「只要你還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休想我會讓你一個人半夜三更去擠公共汽車,還得摸黑走一大段路回家!」

    「這太誇張了吧?晚上九點怎麼能算是三更半夜?」

    「差不多啦!」他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就往電梯走:「等你七轉八彎的到了家,事實上也就是三更半夜了!」

    什麼邏輯呀!曉藍翻了翻眼睛。但看了喬威那山雨欲來的臉孔一眼,她終於決定:保持沉默比較來得明智。

    才剛走了幾步,喬威突然停了下來。「等一等。」他說:「我回去拿點東西。你不許走開,聽見了嗎?」

    她皺著眉頭橫了他一眼。喬威很不放心加了一句:「答應我你不會一個人溜了!」

    「好啦!」

    幾分鐘後他回來了,手上拎著個袋子。「拿去。」他陰鬱的說:「你忘在客房的化妝台上了。不,」他沉沉的加了一句:「你不是忘了,你根本是故意不拿!」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他拿來的是什麼東西了:他買給她的那件禮服,以及那串藍寶石手鐲!

    「我說過我不要你任何東西的!」

    「你是說過!」他咆哮:「該死的你,收我一件禮物這麼難嗎?如果我送你的是一束玫瑰花,你也會這麼推三阻四?」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吼:「同樣是男人送給女人的禮物,本質上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一個花錢多些,一個花錢少些罷了!但是這些東西在心裡的比重是一樣的,你明明知道這一點錢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我買這些東西送你只因為我以為你會喜歡!而且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不喜歡珠寶——」他重重的吐了口氣:「你非得這樣與眾不同是不是?你非得這樣提醒我你之間的差距是不是?啊?」

    曉藍默不吭氣的從他手上接過了袋子,轉身向電梯行去。喬威走在她身邊,好半晌誰也沒有說話。一直到喬威發動了車子,他才悶悶的說了一句:「你對我的評價並不怎麼高,是不是?」

    曉藍別過臉不去看他。她對他的評價不怎麼高?開玩笑,她愛著他呢,對他的評價怎麼可能低得了!只不過……只不過,只不過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只不過了!她悄悄地捏緊了袋子的一角。沒見過誰送禮物送得如此氣急敗壞的,也沒見過誰收禮物收得如此委屈萬狀的!究竟是他們兩人都太小題大作了呢,還是因為——他們的世界真的有這麼大的差距呢?如果只是他們兩人都太小題大作了,那麼這小題大作的原因又是什麼?曉藍無聲的歎了口氣,隱約間只覺得手上的袋子越來越沈……沉得就像她自己的心情。

    這一路回去,他們倆誰也沒再說話,連送別都是冷冰冰的。曉藍過了極其不寧的一個晚上,淨作一些光怪陸離的夢。第二天便是星期一。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的去上班。想必是演戲演成精了,她自嘲地想。

    如果她真是喬威的女朋友,經過昨天晚上那亂七八糟的一架之後,搞不好會就這樣吹了。喬威那麼驕傲的人,又一向被女人包圍慣了,不會容忍自己來受她這種小女生的倔睥氣,以及那許多所謂的原則的。不過目前乃是非常時期,所以她知道喬威定然還會和她聯絡,只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而已——當然,這得看他氣消得快還是慢而定。

    而她是寧可他稍緩幾天再來找她。她自己的心情也夠亂七八糟的了,需要時間來冷靜一下。

    為了這個緣故,當何宗仁打電話給她、約她今晚見面的時候,她略作考慮就同意了。一來,她和何宗仁畢竟是朋友,老是拒人之外是不怎麼說得過去;二來,他們約會地方就在她家附近,一家不怎麼起眼的小咖啡屋,喬威的那些朋友很不可能上那兒去,對她正在扮演的角色應該不會有任何妨害才是。

    晚上六點半,何宗仁到家裡來接她。曉藍的敏銳地注意到:父親眼底掠過了一絲寬慰的神色。可憐的爸爸,曉藍心想:他嘴裡不說,心裡對我和喬威的交往還是擔心得要命的。

    雖然,這種操心比起他前一陣的憂急而言,已經算是輕微的了。而今的父親大半時間都很快樂,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使他很快的回復了生氣,人也變得穩定了。這使得曉藍非常欣慰。相形之下,自己所作的任何犧牲都是微不足道的了。畢竟我還年輕,她對自己說:我跌倒了還可以再爬起來。是的,我跌倒了還可以再爬起來!

    何宗仁是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二十八歲,在公司的企畫部做事,聰明而有才氣,很得上司賞識。曉藍的爸爸媽媽都滿欣賞他。在她媽媽去世前後的那一兩個月裡,何宗仁給了她很多的安慰和鼓勵;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他們的感情才發展起來的。曉藍一直很喜歡他,也信任他。雖然,他們的感情一直還停留在朋友的階段。如果不是喬威插進來,由得他們繼續約會下去、交往下去,曉藍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愛上這個人;然而現在,自然是說什麼都太遲了。曉藍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他來得十分陌生。老天,他們才兩個多禮拜沒見面呢。

    在餐廳裡坐定了,各自點了食物,何宗仁審視著她。「我有好一陣子沒看到你了。」他深思的說:「你看起來——跟以前不大一樣。」

    曉藍愕然看他。「不大一樣?你的不大一樣指的是什麼?」

    何宗仁聳了聳肩。「我也說不上來,只是這麼覺得而已。你這一向都在忙些什麼?」

    飯菜送上來了。曉藍低下頭去吃著她的排骨飯,一時間不知道語從何起。何宗仁既然和她在同一家公司裡做事,則她和喬威的事遲早會傳到他的耳朵裡。而公司裡也頗有一些人知道他們前一陣子交往頻繁的事。謠言傳到他耳朵裡,想必是不會好聽的……想到這裡,曉藍苦笑了一下。怎麼,她已經發覺三姑六婆是無處不在的了?認識喬威之前,這種想法根本不會在她腦中生根。但現在——

    她吞下了一口飯,思量著要怎麼和何宗仁說。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聽來這種消息,不如她自己親口說明為是。但是要怎麼開口呢?「我愛上別人了」?「我正在和咱們的老闆交往」?

    「一大堆事。」她含糊的說:「你呢?你好像也很忙啊?」

    何宗仁笑了一笑。「是啊。但忙來忙去也不過就是工作上的事,沒什麼新鮮的。」他大口大口的吃著他的牛肉盅:「要是我把工作的詳情一樣說給你聽,保證會把你悶死。怎麼樣,你的排骨飯還好吧?」

    「欸。」她心裡一動,點了點頭:「我好久沒這樣的吃一頓飯了。」

    「怎麼說?」

    她吃完了最後一塊肉,取過餐巾來抹了抹嘴。「只不過是——我最近大餐吃得太多了些。」

    「大餐?什麼樣的大餐?」

    「嗯,法國菜啊那一類的。」

    何宗仁的眼睛微微地瞇了一瞇。「你想說些什麼,曉藍?」他問:「是不是——有別人在追求你?」

    曉藍無言的點了點頭。何宗仁握緊了他放在餐桌上的手。

    「什麼樣的人?」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老天哪,這比她想像的還要艱難。到目前為止她還沒說上什麼話,卻已經覺得自己累得筋疲力竭了:「是……那人你也認得的,他……」她抿了抿嘴唇,又吐了口長氣。何宗仁緊緊的閉了一下眼睛。

    「如此說來,謠言是真的了。」他陰鬱的說:「你真的在和老闆交往?」

    她飛快的抬起頭來看他。「你知道?」

    何宗仁悶悶的點了一下頭。「我知道,我前兩天聽得同事們閒談時談到你和他……」他沉重的說:「我本來不想相信的,我還一直希望你能否認——」他乾笑了一聲:「我早該知道的:無風不會起浪。我只是不能相信……曉藍,你並不是那種貪戀榮華富貴、會被銀彈攻勢收買的女孩子,為什麼會——」

    曉藍突然覺得心裡好暖。這些日子以來,背地裡的閒言閒語,她偶然間也曾捕捉到一些,真不知把她說成了什麼樣的拜金女郎;除了楊端淑還持著護衛她的態度之外,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算又聽到了一句關心且瞭解的言語。這話出自何宗仁之口,更令她覺得難能可貴。

    「謝謝你,宗仁。」她輕輕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是,可是喬威——真的有他很——特別的地方。」

    「你——真的愛上他了?」

    她無言地點頭,很高興自己這次不必說謊。何宗仁皺著眉頭看她,一臉孔的不敢苟同,卻終於只是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吧。」他悶悶地道:「有關咱們老闆的事,我相信你應該聽得很多了,用不著我再來多口。我要是再多說什麼,未免顯得太沒風度。可是曉藍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你和喬威之間的差距……我實在不願意見到你受傷。你知道——」

    她感動的看著他。「你不生我的氣?」

    何宗仁淡淡的笑了起來。「有一點。」他承認道:「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聳了聳肩:「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曉藍,而且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只是我想,對你而言,我一直比較像是一個大哥哥,不怎麼像是一個男朋友——」他再一次聳了聳肩,那微笑多少有些苦澀:「我們還是朋友吧,曉藍?」

    「當然是的。」她溫柔的說,因他的大度而深受感動:「我並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朋友。」

    她說的是真話。只是,在說這話的同時她也知道:她和何宗仁的以前交往時那種若有所待的情況,以及彼此間的情感和相互探索不斷加深的可能,是再也不可能出現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為此而覺得遺憾。然而人間的事不總是如此的麼?所謂顧此失彼。沒有誰能擁有一切。唯一能做的或者只是,在各種不同的事物間求出它們的比例,以及平衡而已。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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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6-6-25 17:48: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醋意

    眼角絲光裡,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喬威和文茜正談得親熱。

    只要能離開他們,

    她甚至願意和猩猩跳舞。

    「你昨天晚上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喬威沉著臉問:「我差不多晚上七點打電話給你,你父親說你出去了。九點又打了一次,他說你還沒回來!」

    「爸爸怎麼跟你說的?」她並不知道喬威昨晚來過電話。父親並沒有告訴她,主要也是因為她昨晚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今早喬威打電話到辦公室來找她,約了她今晚出來。他們現在正坐在敦化南路一家俱樂部裡,格調內容和他們第一次組會時去的那一家略相彷彿。然而他們兩人今天的氣氛一開始就不對:僵硬、尷尬、波濤暗湧。兩個人都不知道在預期些什麼,也都不知道在防備些什麼。

    「你父親——」喬威抿緊了嘴角:「他很討厭我是不是?我從來沒接過那麼客氣、那麼冷淡的電話。簡直就像是——」他揮了一下手,沒再往下說。

    「不然你期望他用什麼樣的態度跟你說話?」曉藍苦澀地笑了一笑:「他不贊成你我之間的交往是理所當然的事。誰教閣下花名在外呢?他當然認為你和我在一起不過是換點新鮮的花樣來玩玩。」

    「不許你那樣說!」喬威低吼:「曉藍,你不是給人「玩」的!」

    「我不是嗎?」她朝著他眨了眨眼:「不幸的是,關心我的人沒有一個不是這麼想的!人家還奇怪你怎麼會看上我這麼個乾巴巴的小土蛋呢!」

    「你才不是什麼「乾巴巴的小土蛋」!」喬威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回憶混著激情在剎那間同時閃過他的眼底:「我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了!」

    曉藍顫抖了一下。「別說了,喬威。」她警告:「你不是一個君子!」

    「我想我的確不是一個君子。事實上我現在正在打的主意就很不君子。」他慢慢地說,眼神變得異常深沉,異常危險:「我要你,賀曉藍。」

    曉藍驚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你——你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他慢條斯理地道,眼神不曾離開過她的臉龐。

    「你——你——這樣你還敢說我「不是給人玩的」?」曉藍的臉色都變了:「我早說過陪你上床不在我們說好的條件之內!我的身體是不賣的!我也絕不會容許自己被人如此利用!你聽清楚了嗎?」

    「我不是在和你談條件。」他的聲音很低沉:「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的想法而已。我沒有辦法不說,曉藍,這些日子以來,我看到的都是你,想到的都是你……」

    「你給我閉嘴,喬威!」她咬牙切齒地道:「難道你期望我覺得受寵若驚嗎?你跟你的慾望還有冷漠都去死吧!我寧可你對我無動於衷!」

    「你以為我是石頭做的嗎?曉藍,我並不是沒有感情!前天晚上,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清楚了。」

    「哈!」她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感情!你只不過證明了你具有男性正常生理反應而已!」她氣得聲音都哽在喉嚨裡了。然而這憤怒只是一種掩飾,用來轉移她所感覺到的傷害。這個男人,她所愛的這個男人對她所持有的不過是慾望而已!慾望——她賀曉藍這個人在他眼裡看來,也不過是一具女性的驅體而已,再也沒有別的了!

    「我並不需要你來證明這一點!」他咬牙切齒地道。曉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全身的氣力都被抽乾了。「我知道。」她疲倦地說:「我要走了,喬威,再這樣談下去沒有意義的。而且……」她微微地頓了一頓:「既然知道了你對我的——感覺,我想我不能——噯,我想我們最好就此打住吧。我沒有辦法再陪你演下去了。」

    「這就奇了。我還覺得我越演越得心應手呢。」

    曉藍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拳頭,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脾氣。這地方畢竟是公共場所,她可不想把自己搞成眾人注目的焦點:「再見,喬威。」她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行去。但喬威一把拉住了她。他的手勢那樣沉重,使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成,你不許走!」他跟著地站了起來,但他的手鋼箍一樣地扣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沒有半分放鬆的意思:「我不會強迫你什麼的,曉藍,你不需要怕我。」他一對灼熱的眼睛直直地盯視著她,彷彿要將她盯出一個洞來:「我只不過是在表達我自己的感覺而已。怎麼,男人的慾望會驚嚇你麼?難道你以前從來沒有應付過這種事情?」

    「那不干你的事,喬先生,我沒有義務回答,你也沒有資格探問!」曉藍的眼睛裡冒著煙:「何況我並不需要和別的男人演這種戲!」

    喬威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演戲!」他的聲音是自齒縫間迸出來的:「需要我提醒你嗎,賀小姐,我們之間還有一個交易哩!現在坐下,曉藍,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強迫你什麼——」

    我知道你不會強迫我什麼,可是你可能運用的手段太多了,根本用不到「強迫」這回事!曉藍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忍不住緊緊的閉了一下眼睛。既然知道了喬威要她,她就沒有法子再信任他;更要命的是,她恐怕——也沒有法子信任自己了!

    「喬威——」她試著和他講理,但他阻止了她。

    「坐下來說話,好不好?」他放柔了聲音:「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當他用這種聲音和她說話的時候,簡直是無法拒絕的!曉藍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甘不願的坐了下來。喬威這才鬆開了她的手,跟著坐下。

    「杜可妮今天早上打了通電話給我。」他說,取出了一根煙。

    曉藍的心微微一緊。她已經發現喬威的煙癮並不大,但只要心裡一煩他就會抽。「她說了些什麼?」

    喬威點起煙來,深深的抽了一口。「她想知道經過了前天晚上之後,我是不是還和你攪和在一起。等她發現答案是「是」的時候,便說只要我和你一刀兩斷,她答應不再干涉公司的事情。」他淡淡的笑了一笑,那慣有的嘰嘲之意又出現了:「對杜可妮而言,這種讓步可不容易。她定然相信我這回是當真的了。」

    「那——那你怎麼跟她說的?」

    「你以為呢?」喬威將一截煙灰彈在煙灰缸裡:「她只說不再干涉公司的事,可沒答應不再干涉我的私生活!她想當喬太太的主意可一點沒變。你以為我受得了這個?讓這麼個我一點也不愛的女人對著我管東管西——」他冷冷的笑了一笑:「我早該知道,這件事一開始便是個錯誤!而今我既然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要更正當然就得更正到底,那有只做一半的?」

    曉藍暗地裡鬆了口大氣。如果喬威真的回到杜可妮身邊,她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倒不是因為吃醋,而是因為——喬威和杜可妮在一起,是絕對不會幸福的。他們兩人其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對感情的遊戲態度,對自己的絕對自信,對自己所要的東西有著那樣積極的掌握和攻擊性……當然,曉藍只見過杜可妮那麼一次,對她的瞭解未必能有多麼深刻,然而她是知道喬威的。至少至少,她知道除了上述那些性格之外,喬威還有一些別的。就因為有了這些其他的性格,才使得他和杜可妮一起必然成為一場災難。因為,如果生活中加入了一些其他的東西,譬如溫柔,譬如瞭解,譬如一個喬威所傾心愛上的女子,他可以成為一個很不相同的人。和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憤世嫉俗的青年大不相同的人……

    喬威的問話打斷了她的遐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直直地盯著她:「你昨天晚上跑到那兒去了?」

    這種質問的口氣使得她所有的體諒和溫柔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這干你什麼事?」她冷冷的道:「我從來也沒問過你這一類的問題,不是嗎?」

    「如果你肯問的話,我自然會告訴你!」他沉沉地道:「我對你可是從來不會隱瞞過什麼,曉藍,可是你並不是這樣對我的!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你和你的男朋友,那個叫什麼何宗仁的出去了,對不對?」

    多嘴的爸爸!曉藍挺直了背脊。「是又怎麼樣?」她毫不退讓地道:「這事情和你一點干係也沒有!」

    「和我一點——」喬威的眼睛裡快要冒出火來了:「不許你再去見那個姓何的小子,聽見了嗎?」

    她昂起了下巴。「你憑什麼不許我去見他?」

    「憑——就憑你現在還是還是我的女朋友!」

    曉藍快氣昏了。這個霸道的、自以為是的大男人主義豬!他以為他是誰呀,竟敢這樣來干涉她的私生活?她賀曉藍只不過是在陪他演戲而已,可並不是——呵,對了,演戲!呆子,他關心的當然只是演戲的效果而已!

    「那只是在演戲呀,喬先生。」她壓低了聲音,甜甜地說:「你放心,我和宗仁只在私底下見面,絕誤不了您的事的!」

    喬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她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他臉頰上的肌肉跳動,那神情的可怖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你是想告訴我說,你對這個姓何的小子是當真的嗎?」他激動地道:「回答我,曉藍!」

    「你弄痛我了!」

    「回答我!」

    「是的,是的,是的!」她氣得口不擇言:「你滿意了吧?可以放開我了吧?」

    喬威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我不相信!」他咬牙切齒地道,一點也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你說謊,是不是?曉藍,告訴我你方才說的不是實話!說呀!」

    「嘿,喬威,我看著就像你,果然是你!」一個明朗友善的聲音插了進來。喬威扣在她腕上的力量迅速放鬆。兩個人同時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張熟愁的臉孔。曉藍記得這張臉:她第一次和喬威出來吃晚飯的時候,在那家俱樂部裡遇到過的。這人三十多歲年紀,中等身量,看起來十分四海。他開口時本來還在三四尺以外,現在卻已站到了桌子旁邊,用他一對好奇的眼睛看著曉藍:「還有這位是——賀小姐,對吧?賀曉藍小姐?」

    曉藍禮貌地笑了一笑。喬威向這男子點了點頭。「劉兄。」他寒暄道,跟著轉向了他的女伴:「文茜。今晚怎麼有空來?真意外你還記得曉藍。」最後這兩句話,還是對那個「劉兄」說的。

    這人笑了起來。這麼漂亮的小姐,我是不會輕易忘記的。」他說著向曉藍伸出了右手:「我叫劉文賢。」

    「劉先生。」曉藍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直在心底感激他打斷了她和喬威先前的爭吵:「請坐。你不介意加入我們吧?」

    劉文賢鞠了個躬。「美人的要求,我是從來也不會拒絕的。再說人多也熱鬧些。」他笑嘻嘻的說著,轉向了他的同伴:「是吧,文茜?」

    「你既然不想拒絕美人的要求,作什麼又來徵求我的同意呢?」文茜笑著說,在喬威的身旁坐了下來。「好一陣子沒看到你啦,喬威,你都在忙些什麼娜?」她的聲音有點嗲:「上星期六我家裡辦的雞尾酒會你也沒來!你不來啊,整個酒會都失色了!」

    曉藍的心往下一沉。難道這個文茜也是他女友中的一個嗎?她雖然比不上杜可妮那麼艷光四射,可是別有一股柔媚甜膩的味道,即使以曉藍此刻的心情看來,也不能不承認她很迷人。眼看著這個女子肆無忌憚地和喬威調笑起來,曉藍只覺得肚子裡都是酸水。

    就在此刻劉文賢拍了拍她,將她的注意力給引了開去。

    「像你這個漂亮的小姐,怎麼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好奇的問:「喬威都把你藏在什麼地方了?」

    「呃——」她設法集中精神來應付這個問題:「我恐怕自己——在認識喬威之前,並不屬於這樣的社交圈。」

    劉文賢笑了起來。「這對喬威而言,倒是樁很不尋常的事。」他深思地說,看了喬威一眼。但喬威似乎正和文茜聊得開心,壓根兒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些什麼。曉藍心裡一痛。她邀請他倆加入他們,只是為了和緩一下氣氛而已,誰知道竟會出現眼前這種局面!看到文茜一手輕輕摩挲著喬威的上臂,而喬威一副甘之如飴的神情,她突然間再也坐不下去了。

    「你喜歡跳舞嗎,劉先生?」

    劉文賢瞥了餐廳一頭的舞池一眼。「看情況啦。如果對方是個像你這樣的美人,那我當然樂此不疲。」他好玩的看了曉藍一眼:「為什麼?」

    曉藍聳了聳肩。「不為什麼。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和我跳支舞?」

    劉文賢的臉上顯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表情。「雖然人人都說這是一個男女平等的時代,不過……邀舞這碼子事,好像還是我們男性的專利吧?你確定你——真的想和我跳舞嗎?」

    「不然我何必問。」曉藍有些疲倦地說。眼角餘光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喬威和文茜正談得親熱。喔,拜託,只要能離開這張桌子,她甚至願意和猩猩跳舞!

    劉文賢正精明地審視著她,將她眉眼間細微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他的笑容微微地收了起來,用一點比較莊重的神情問她:「你邀我跳舞,喬威不會介意嗎?」

    喬威?喬威大可以跌到淡水河裡去淹死!曉藍倔強地昂起了下巴。「他為什麼要介意?」她冷淡地道:「我又不是三歲娃娃,做什麼事還得問他!」

    劉文賢的眼睛微微地瞇了一瞇,站起身來,誇張的行了一個阿拉伯式的禮。「可以請你跳支舞嗎,賀小姐?」他故意提高了聲音,一面牽著曉藍的手站了起來,朝喬威那方面打了什個招呼:「喬兄,我們失陪了。」

    曉藍突然覺得背脊上竄過了一陣寒意。用不著回頭,她也可以感覺得出喬威正以一種凌厲無倫的眼光瞪視著她。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心虛,但馬上便將念頭拋向了腦後。心虛?笑話!他喬大少爺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別的女人任意調笑,怎麼她賀曉藍連跳一支舞都不成麼?

    劉文賢擁著她進了舞池。他的腳步很輕快,很嫻熟,顯然是舞廳的常客。但曉藍根本跳得心不在焉。若不是劉文賢帶得好,她好幾次都幾幾乎要踩上他的腳。曉藍不好意思地道歉了幾次,劉文賢看著她笑了。

    「你和喬威吵架了,是不是?」他一針見血地問,表情饒富興味。

    曉藍這回真的踩上了他的腳。劉文賢「呀」一聲叫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曉藍慌亂地說,覺得自己的臉整個兒紅到了耳根:「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是怎麼啦。踩疼你了嗎?」

    「還好,還好。」劉文賢說得齜牙裂嘴:「我想我是活該吧。西洋人說好奇心會殺死貓……」他笑了起來:「你的反應證明了猜得沒錯,是不是?」

    曉藍有些尷尬地聳了聳肩。「我們是鬧了一點彆扭。」她承認道,旋即又好奇起來:「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劉文賢忍不住笑了。「這不很明顯麼?你和我跳舞根本跳得心不在焉。而喬威方才雖然一直在和文茜說話,但咱們兩個一開始跳舞,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你身上。我看他啊,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

    「他氣死了也不干我的事!」曉藍嘴嘟嘟的說。劉文賢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不干你事才怪!」他好笑的說,「你們兩個啊,是典型的情侶吵架!明明心裡牽掛得要死,偏偏拚了命也要擺出一副「我管你去死」的樣子!妙極妙極,我再也想不到喬威會有這麼一天!可憐文茜不明究裡,還以為喬威真的對她有點意思哩!你知道喬威以前根本沒怎麼理睬過她的。」

    曉藍的心蹦的跳了一下,旋即又把這初生的希望推了開去。別傻了,賀曉藍,喬威怎麼可能真的在乎你?他只是在演戲——

    「演戲」這兩個字使她幾幾乎跳了起來。天啦,在方纔那半個多小時裡,她由得自己的情緒主宰了一切,幾乎把自己的任務全給忘到九宵雲外去了!還好劉文賢沒有起疑……她趕緊轉移了話題:「關於文茜……你一點也不介意嗎?我的意思是說,她畢竟是你的女伴呀?」

    劉文賢聳了聳肩。「文茜是我表妹。」他無所謂的說:「我們只是——喔。」他警覺地說:「我想喬威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了!他拉著文茜也下了舞池。我說小姐,你如果能夠放我一馬,我會一輩子對你感激不盡的。我可不想他跳到舞池中央來找我打架!說老實話,我已經覺得自己身上給盯出好幾個洞來了!」

    「喔——」喬威也下來跳舞這事使她緊張:「那——我們回座位去好吧?我反正——呃,有點渴了。」

    劉文賢如釋重負地吐了口長氣。「謝啦,小姐。」他重重地在椅子裡坐了下來:「根據我對喬威的瞭解,他要不了兩分鐘就會回到這裡來了。我說賀曉藍,你知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嗎?你差不多把我和喬威多年的交情給破壞得乾乾淨淨了!」

    曉藍給了他一個不予採信的表情。劉文賢於是笑了。「好吧,算我誇大其辭。」他滑稽的說:「不過他真的很生氣,這點我敢給你打包票。啊。」他仰天發出一聲悲慘的長歎:「女人禍水,信哉斯言!」

    儘管心情沉重,曉藍還是忍不住笑了。劉文賢滿意地拍了一下拍掌:「這樣好多了。否則一個對著我演大出喪,一個衝著我演冷面殺手,這日子可不好過哪!我說賀曉藍,你是怎麼辦到的?這麼多年來,我就沒見他對那個女人表現出這種佔有慾來!就衝著這一點,和他吵上幾架也值得!」

    曉藍不信的看了他一眼。劉文賢的眼色變得柔和了。「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他微笑著說:「那也不打緊。咱們走著瞧好了。」

    希望的火花在曉藍心底悄悄地燃燒了起來。她知道喬威喜歡她,也知道喬威要她。而且喬威有一次對她說過;他從來不曾對那個女人產生過佔有慾;而他今晚的表現,如果她可以相信劉文賢的觀察的話,則確確實實是對她表現出極強的佔有慾來了。人們都說:要想瞭解一個人,最好是看他的朋友。那麼——可不可能——對喬威而言,她真的是……與眾不同的呢?她可以這樣去相信麼?她敢這樣去相信麼?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同時劉文賢的低語,已經在她耳際響起:「小姐,醒醒,他們回來了!」

    曉藍抬起頭來,正看到喬威伴著文茜朝這個方向走來。她心中猛猛地打了個顫。喬威的憤怒是她從未見過的:雖然他表面上紛風不動。但那對眼睛就像——就像兩隻緊蓋的鍋子,而你知道鍋子裡的水已經沸騰,隨時都可能爆炸。曉藍在桌子底下絞緊了雙手。這個晚上真是多災多難,每一分鐘都比前一刻更糟!

    「我說文茜,我們可以走了吧?」劉文賢站起身來,迎向他倆:「我已經做夠電燈泡了。而且你不是和黃大誠他們約好在名流見面的嗎?」

    文茜對著她表哥怒目而視。但她的聲音仍然是那種刻意作出的甜膩:「別傻了,阿賢,跟黃大誠他們的聚會只不過是隨口說說,去不去都一樣嘛。難得在這裡碰到了喬威——」

    劉文賢堅定的搖了搖頭。「跟人家約好了,怎麼可以不去?何況我和黃大誠還有點事要談。」

    文茜的臉垮了下來。但旋即亮了起新的希望。「那也不打緊,喬威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嘛!」她輕搖著喬威的手臂:「好不好,喬威,和我們一起到名流去?黃大誠你也認得的,還有許多朋友,會很好玩的啦!好吧?跟我們一起去啦!」

    喬威淡淡笑了一笑。「恐怕不成,文茜,我們中有一人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呢。我還得送曉藍回去。」

    文茜瞄了曉藍一眼,嘟起了嘴巴。而後眼睛一亮。「但是你不用一大早去上班呀!你送她回去以後,還可以來加入我們嘛!好不好,喬威?」

    喬威好笑的搖了搖頭。「你真是被寵壞了,文茜。」

    「意思是你會來囉?嘩,那太好了——」

    「我考慮考慮。」喬威打斷了她。文茜還待再講,劉文賢已經插了進來。「喂喂,你總是這樣把你的同伴給撇下的嗎?」他的語氣還很輕快,但語意中已經有了責備:「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帶你來了!」

    「好稀奇?」文茜回嘴:「如果不是我自己的車送廠區檢修了,我才不高興搭你的車呢!擬手礙腳的!」

    這一對表兄妹在那兒舌槍唇劍的又說了些什麼,曉藍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喬威表面上一點不顯,可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就是知道他氣得快爆炸了。她就是知道!而他發作的時刻一直被延擱,使得曉藍全身的神經都繃得幾乎要斷裂。她真寧可和喬威大吵一架,也比眼前這種冷戰要好得多!

    好不容易,劉文賢兩人終於離開了。喬威肅著一張臉,哈話不說,走到櫃檯前去簽了帳。曉藍跟著他出了俱樂部,一直到坐進車子裡發動了引擎,喬威還是一聲不吭,臉色沉得像山雨欲來的天空。曉藍幾次偷眼看他,看到後來脾氣也上來了。這算什麼嘛!他擺這臉色給誰看?難道說今晚的事還是她的錯不成?

    「你要是繼續擺那種臉給我看,沒有人會相信我們正在戀愛的。」她咬著牙開了口,竭盡全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冷靜,仿-坐在身邊那個人只是一座石像。

    「演戲!」喬威的回答拉得老長,聲音裡有著不可置疑的嘰諷:「真虧你還記得演戲這回事!你和劉文賢在那兒眉來眼去、摟摟抱抱的時候,怎麼就想不起來咱們正在演的戲呢?」

    曉藍只覺得頸後的絨毛都豎了起來了。這算什麼?做賊的喊捉賊嗎?「你說話客氣些!劉先生只不過是請我跳支舞而已!」她頂了回去:「你自己才是那個和別人眉來眼去的人哩!」

    「我只不過是招呼招呼她而已!請他們坐下來的可不是我!」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趕他們走啊?」

    「總比你跟他跳舞好些!」他吼:「你當我是個死人啊?讓那混蛋貼著你跳舞,在你身上上下其手。」

    「你亂視啊?劉先生那麼君子的人,我和他之間至少放得下一個大西瓜!還說什麼上下其手。」

    「差不多了啦!」喬威說得咬牙切齒:「你也不想想你是我的女伴,他邀你跳舞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會拒絕?你這不是擺明了在勾引他是什麼?劉文賢會怎麼想你?」

    「呵,當然啦,他能怎麼想我?」曉藍氣得發昏:「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你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我就應該是什麼樣子,不是嗎?他如果要那麼想我,那也是因為前例可循囉!」

    喬威「吱」一聲將車拐進一條巷子裡停了下來,雙手將方向盤捉得死緊。車子的轉彎和停止來得如此突兀,使得曉藍差一點便跌進了他的懷裡。她在震驚中竭力坐直了身子,一抬頭便見到喬威牙關咬得死緊,額上青筋暴露。她發出了一聲驚喘,還來不及說話,喬威已經撲過來捉住了她小小的雙肩。

    「他那麼想你,你一點都不在乎是不是?你那麼想向她們看齊是不是?所以先有一個何宗仁,現在又有一個劉文賢!你可真是進步神速呀!可惜你還不是我的女朋友!真遺憾,對不對?」他咬牙切齒地道:「好得很,賀曉藍,如果你真對這個頭銜如此嚮往,是不是應該有一點具體的表現呢?怎麼樣,賀小姐,你會為了自己的父親犧牲到這種地步嗎?」他的臉逼近了她的,臉上的表情幾乎是猙獰了:「甚至不惜上我的床?」

    他抓得她好痛,搖得她好昏。而他在氣憤中噴奪而出的話刀子一樣地刺痛了她。他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怎麼可以?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呀!淚水不可抑遏地湧進了曉藍的眼睛。「住口,喬威,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哽咽著道,大滴大滴的淚水濺濕了她的臉頰。打從認識喬威開始到現在,儘管她有著委屈,有著焦慮,有著悲傷,但卻始終以她非比尋常的勇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連一滴眼淚也不曾掉過。可是現在……現在,她的淚水卻再也控制不住了!難道是因為愛情使她軟弱麼?他飽言語和譏嘲比任何時候都更能傷害她。痛楚奪去了她的憤怒的力量,也封住了她所有用來反駁的語詞。她的聲音哽在自己喉間,化成了一聲聲委屈已極的啜泣。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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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9: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妥協

    在喜和愛慮同時湧進了她的心裡。

    喬威之所以這樣要求她,究竟是因為他真的那麼喜歡她,

    還是他想要的東西一定要追到手呢?

    喬威呆住了。但他迅即放開了她的肩頭,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裡。他的手突然間變得異常溫柔,無限憐惜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心。“噓,不要哭,曉藍。”他的聲音喑啞:“對不起,好不好。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超級混蛋了!”

    “你——今天晚上對我好壞!”她抽抽答答地說,哭得像個孩子:“我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

    喬威沉沉歎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他抽出自己的大手帕來,徒勞地擦著她愈湧愈多的眼淚。眼見曉藍的抽泣不肯停止,他只有再一次將她擁進懷中,擁得好緊好緊。“唉,不要哭,不要哭。”他歎氣道:“曉藍,我只要——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啦。我——”他的嘴唇在她鬢邊摩挲,而後在她太陽穴上輕輕吻了一記,又一記。察覺到曉藍在他懷中動了一下,他趕忙將她抱得更緊,仿佛怕她溜掉似的。

    “我要把你怎麼辦,賀曉藍?”他苦惱地說:“我這輩子就沒碰過像你這麼麻煩的女人,日以繼夜的纏繞著我!你的發香,你的微笑,你的眼神……”他的頭低了下來,埋進了她肩頸之間,他的話語幾乎低不可聞:“老天,我非得想想辦法不可!”

    “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抬起頭來,直直地看進了她的眼睛:“我遲早非得把你變成我的不可!”

    “喬威!”曉藍驚喘,猛一下推開了他。喬威猝防不及,一下子便被她掙脫開去。他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但曉藍一把甩脫了。

    “你又來了,喬威!”她警告地說:“我說過我——”

    “你知道你說過些什麼!”喬威打斷了她:“但我總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想法吧?不要把它當成我們的交易,成不成?演戲歸演戲,你我之間是另一回事!”

    演戲歸演戲?他倒真是說得輕松容易!好像她賀曉藍是個機器人,可以把感情當成開關來對付似的!而且——而且——“把你變成我的”是什麼意思?他說的當然只要肉體上的關系,不可能有其他的意思!曉藍抬起頭來,挑戰地道:““把我變成你的”以後呢?”

    喬威呆了一呆。曉藍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很快的接了下去:“擁有過以後,欲望平息了以後,你就可以把我這個附骨之蛆逐出腦海了,是不是?這就是你讓自己重新平靜的辦法,是不是?你之所以要我,只是因為我一直拒絕你,而你的男性自尊和征服欲不能容易這樣的失敗,是不是?”她的聲音愈提愈高,眸子裡射出了憤怒的火花:“你這個冷血的、殘酷的、不知感情為何物的豬!你把女人當成什麼?玩具嗎?愈新奇的愈好,愈不容易得手的愈想要嗎?你——”

    “夠了,曉藍!”喬威喝道,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一陣猛搖,搖得她所有的話都散了開去。頭暈眼花裡,只聽得喬威的聲音怒雷一樣地響:“不許你那樣說!我早說過你不是給人玩的!你下次再把自己比成一個玩物,我就——我就——”

    “你就怎麼樣?”她勉力抬起頭來,再一次看進了他的眸子。她的臉色因方才那一陣猛搖而蒼白,頭發也整個的亂了;然而她的憤怒不曾稍止,她的言辭也不曾稍緩:“難道我還說錯了?當我是個玩具的人可並不是我,想要擁有我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我!你倒是說說看你還有其他的解釋麼?說話呀!”

    喬威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他一言不發地放開了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子,五指緊緊地抓在方向盤上。街燈從窗口照了進來,映得他臉色蒼白如蠟。曉藍突然間覺得全身的氣力都給抽空了。今晚的委屈和傷心,方才的憤怒和發作聯手起來,在極短的時間內耗盡了她的體力和心情。而眼前這波濤暗湧的平靜使她強撐出來的氣力全都消散了下去。她彎下腰來,將臉埋入了兩膝之間。

    “你沒有話可說了,是不是,喬威?”她低低的開了口,聲音疲倦而蒼涼:“既然知道了你對我有著——欲望。”

    “那不是——”喬威暴烈的迸了半句話出來,隨即又讓他自己給吞了回去。曉藍抬頭來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雙拳在方向盤上握得死緊,臉上是一種她從未見過也不能明白的表情,而他的胸部起伏沉重。曉藍悲傷地笑了。

    “看吧,你根本沒有辦法否認,不是麼?”她輕輕地說:“喬威,我們這場戲已經從鬧劇變成肥皂劇了。我……”她沉沉地歎了口氣:“你去和杜可妮談一談,好不好?如果她肯就此放手,那就再好也沒有了。你可以……”

    “沒有用的。”喬威沉沉地說:“杜可妮要肯講理,我根本一開始就用不著演這場戲!”

    “可是喬威……”

    他回過頭來看著地。“你真的不想演了?”

    曉藍苦笑了一下。她是不想演了,不能演了,不願意演了,尤其這個人對她有著欲求的時候。但是——但是她的心是那麼的矛盾哪!如果不演,她就再也不可能接近眼前這個人,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和他說話,像現在這樣凝視著他,和他一同歡笑,一同憤怒……她不想演了,因為她希望她和喬威之間的一切全是真的!可是——可是她又有什麼權利不去演呢?

    “我能不演嗎?”她自嘲的大笑了起來:“忘了我所說的話,喬威,我和你之間還有約定呢,不是嗎?”

    喬威沉默地看著她,好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臉色沉重如石,他的眼神深奧難懂。“我對你並沒有約束的力量。”好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他才慢慢地開了口:“最起碼,不再有了。你父親——”他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最細微的反應都收入眼底一般:“你父親挪用公款的事並不曾列入記錄,而現在帳目也已經清過,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消除。你不必再怕我會控告令尊,因為公司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控告他的了。”

    曉藍的眼睛愈聽愈大。“你是說……你是說……”

    “我是在說你已經自由了,賀曉藍。”

    曉藍情不自禁地閉了一下眼睛。她自由了?不必再陪喬威演戲了?可是——可是他的問題還沒解決哪?而且他……為什麼將這件事告訴她呢?保留著這個消息,對他不是比較有利麼?

    她睜開眼來,喬威深不可測的眼睛還注視著她,仿佛從來不曾動過。曉藍的眼睛不明所以的一酸,對著他綻出了一個澀澀的微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她輕輕地說:“可是如果我不演了,你和杜可妮之間的事怎麼辦呢?”

    喬威聳了聳肩。“如果你不演了,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簡單地說:“那個女人的臉皮比城牆還厚,神經比石頭還硬。要說服她是不可能的。也許找個殺手去謀殺她還來得快些。”

    曉藍橫了他一眼。喬威笑了一笑。“你怎麼說,曉藍?”他沉沉地問:“我不能強迫你什麼,就算是我要求你幫我這個忙,可以嗎?”

    在他深長的凝視底下,她的心髒再一次不規則的亂跳起來。在他驟然宣布她的自由之後她才發現,繼續陪他演戲,繼續扮演他的女朋友,繼續見到他,享有他的陪伴,對她而言,竟然有著如此驚人的誘惑力,先別說她們父女對他的負欠有多少,只消想想:現在是他需要她的時候。可是……可是…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

    “你——不能再提什麼你要我的話。”她抬起眼來看他,細細地說。

    喬威眼底閃過一種非常奇怪的神情。好像是如釋重負,但更像是苦惱。伸出手來、他抬起了她圓潤的下巴。“這麼說你是答應繼續演了?”他呢喃:“我本來想……不,我想你的答案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只是不想去相信。我恐怕我是早已學會不去期待女人什麼了。可是你——”

    他猝然間放開了她,一轉身發動了引擎。車子轟轟然向前駛去。時間已經很晚,台北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車輛。喬威一路上什麼話也沒有說,而曉藍也一逕沉默無語。她的心思一直盤繞在今晚發生的諸多事情之上。喬威那過份真實的占有欲,劉文賢的評論和玩笑,以及他今晚大起大落的情緒,難以索解的言行……難以索解,是的;但並不是無跡可循。喬威喜歡她,但又不止是喜歡;他對她有著欲望,但又不止是欲望。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指向某個特定的方向……曉藍絞緊了自己雙手。這可能麼?會是真的麼?她——可以這樣去期待麼?

    車子在她家的巷口停了下來。喬威熄掉了引擎,回過頭來看著她。仍然是那種她不能理解的神情一種內容復雜、難以分辨的神情。她唯一認得出來的一種是苦惱。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那種神情比任何時候都教她心動。曉藍無言地凝視著他,只覺得心底有一個角落在慢慢地溶化。她好想將他摟進懷裡,好想安慰他說:沒有什麼好煩惱的,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她好想……她好想親他一下。

    “曉藍。”喬威啞著聲音開了口:“你要是再這樣看著我,管他什麼演戲不演戲,我可是要過去吻你了。”

    紅潮刷一下湧上了她的臉。“我走了,我走了。”她慌亂地說,一面手忙腳亂地拉開了車門沖出去。喬威忍俊不禁的笑聲從她身後傳來,低沉而悅耳。她回過頭去,朝著他揮了揮手。喬威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問:“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她無言地點頭,目送他駛著車子遠去。子夜的天空幽暗沉黑,除了路燈之外,就只有偶然路過的車輛帶來閃動的光芒。曉藍在街邊站了許多,不能明白自己內心的期待究竟是不是可能。她按住了自己心口,接頭向天空看去。然而煙塵太重,都市中的燈火太濁了。她沒有法子看到星星——

    一顆也看不到。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曉藍一腳才踏進辦公室,就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了。剛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她還聽到辦公室一片吵雜;但她一出現,全辦公室立時寂靜如死。曉藍的心往下一沉。這些時日以來,同事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她和喬威之間的“韻事”,不再有事情剛開始時的那種大驚小怪了。雖然她清楚知道,自己依然是全辦公室的話題,而那些女孩也仍然不知用多麼不屑和鄙薄——也許還有嫉妒——的口氣在談論她,但是像今天這種情況,卻再也不曾出現過。然則今天又出了什麼大事了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自己的桌位上去,還沒有來得及坐下呢,就看到辦公桌上擺著一份報紙,彩色鮮明的綜藝版正正的對著她的眼睛撲了過來。兩行大字標題毫不容情地寫著:

    “杜可妮情場失意?喬公子琵琶別抱!”

    血色從曉藍的臉上全然褪去。她突然間再也站不住了,手軟腳軟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我的天,我的上帝!她本來以為事情不可能更糟了,誰知還算漏了新聞媒體這一關!早上出門匆忙,她報紙一向是留著回家再看的。失策失策!如果今早出門以前先看了報紙,她好歹也能有一點心理准備,不致於受到這種驚嚇了!而——天知道他們都寫了些什麼呀!

    明明知道辦公室裡每個人都在看她,她還是忍不住很快地將那篇報導看了一遍。還好,文章的重點都在杜可妮身上——畢竟,她才是主要的新聞人物。報導中只提到“喬公子”目前與“某位賀姓小姐”過從甚密,旁邊是杜可妮落落寡歡的相片——也不知是從那個電影裡拿出來的劇照。但是,雖然報紙上並不曾對她提名道姓,喬威的交友圈子,乃至於整個辦公大樓,有誰會不知道這文章裡說的人就是她呢?最初的震驚過後,紅霞開始爬上了她臉。喔,天,她現在總算知道“千夫所指,無疾而死”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了!

    整個早上,曉藍都竭盡全力的埋頭做事,盡可能地不和別人的眼光接觸。雖然,天曉得,她對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實在是一無所知。

    楊淑端到達辦公室的時間比曉藍晚了一些。等她搞清楚狀況之後,就湊過身來給曉藍打氣:“看開一點,曉藍,你和老板的交往反正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現在不過是更公開了一點而已!撐著點,過幾天就沒事了!”

    曉藍感激地對著她笑了一笑。這些時日以來,只有淑端對她友善如故,以開放的胸懷來接受她的選擇:“我不會有事的,淑端。”她保證道:“只是——被人這樣指指點點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

    淑端哼了一聲。“你管她們去死!”她不屑的道:“一群假道學!別人的戀愛干他們什麼事?三姑六婆兼廣播電台,以及唯恐天下不亂!”

    “哇,好了,淑端。”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們可沒得罪你啊!”

    “我看不過去,成不成?”淑端下巴一昂,往她桌上的報紙指了一指:“像這個,故意把報紙擺你桌上,這算什麼一回事?換了她們任何一個是你,碰到老板這種黃金單身漢來追求他們,不立刻拜倒在他西裝褲下才有鬼,我看他們啊,不過是嫉妒罷了!”

    曉藍忍不住笑了。她知道淑端這話不過是用來安慰她、讓她心安而已。淑端自己,對喬威的評價可是不怎麼高哩!然而她的說詞,真讓曉藍舒服多了,神經也不再繃得那麼緊。“謝謝你,淑端。”她真心真意的說:“如果不是你,我——”

    她這話還沒有得及說完,桌上的電話便叮鈴鈴的響了起來。曉藍伸手接過。話筒裡傳來的是她已經聽得不能再熟的聲音。他的聲音。

    “曉藍?”

    喔,我的天!事情已經夠糟了,他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我就是。”她沉沉地道,用的是一種公式化的聲音。

    “你現在方便談話嗎?”喬威顯然收到了她的訊息。

    “對不起,今天不行。”

    “那麼,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

    “恐怕沒有辦法,對不起。”

    “你在煩惱什麼?”他問:“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什麼事了?他還好意思問!曉藍悄悄地握緊了拳頭。“能有什麼事?”她反問,一時間忘了她正在假裝自己接到的是一通“公務電話”。

    喬威歎了口氣。“有什麼事煩著你,我一聽你的聲音就知道了。聽著,曉藍,我必須和你談一談,這很重要的。所以——是你上來,還是我下去?”

    “不行!”她叫,立時警覺到每個人的眼光都朝她掃了過來,忙自壓低了聲音:“我現在真的不行。晚一點好不好?我——正在忙。”該死的,她試得那麼努力,要想打消眾人的疑心;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她開始覺得辦公室裡每個人都猜到:電話是喬威打來的了。偏偏這個頤指氣使慣了的人不肯接受“不”作答案。他聲音變硬了。

    “我現在必須見你,曉藍。”他堅持道:“既然你不上來,那麼我就下去。五分鍾後見。”

    “等、等一等!”曉藍急急地叫了出來。這個混蛋,他下來只會使得事情變得更糟!“好,我……我去就是了。”

    “五分鍾。”喬威警告:“時間到了你還不來,我就自己下去了。”他“啪”的掛了電話。

    曉藍氣得咬牙切齒。但她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話筒吼叫,只有氣憤憤地掛了電話。楊淑端從鄰桌投來了關切的眼光。

    “老板打來的嗎?”她問。

    曉藍漲紅了臉,無言的點了點頭,一面站起身來,撫平了自己的裙子。這下可好,全辦公室的人鐵定都猜出來她是見喬威去的了。這個該死的、皮厚的壞蛋!他自己臉皮老,見慣了大風大浪,又是大家的頭頂上司,當然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說八道。就算他聽到了什麼,想必也不會在乎。他自己不在乎,理所當然的也就以為她也不會在乎了!好吧,我是可以不在乎!至少至少,在這些等著看熱鬧的同事之間,我賀曉藍要是露出一絲一毫尷尬的表情,那我才是該死了!她將頭高高昂起,直直地走了出去。

    在喬威的辦公室外,丘亞蓉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

    “老板正在等你。”她說。而曉藍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我知道。”她咕噥道。丘亞蓉臉上的笑意加深了。曉藍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趕忙推門走了進去。

    見她進來,喬威將手邊的卷宗全給推到一邊去,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但曉藍的臉繃得好緊,對他的笑容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遵照命令來了,老板。”她木木地說。喬威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今天心情真的很煩啊?”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什麼事了?”她咬牙切齒道:“你是說你不知道?你從來不看報紙嗎?”

    話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喬威這麼忙的人,怎麼會有精神去看綜藝版?就算他有那個時間,也不會有那個興趣!他少爺肯看的大約只有國內外新聞,外加經濟日報而已。四處張望了幾下,曉藍走到茶幾上去拿起了當天的報紙打了開來,直直地遞到喬威的眼前。

    喬威掃了綜藝版兩眼,忍不住笑了。“你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氣啊?”他問:“算啦,曉藍,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這些瑣瑣碎碎的花邊新聞,觀眾今天看了,明天忘了;再過幾年,說不定他們連杜可妮是誰都記不得了呢,何況是這麼一件小事?再說報上也沒登你名字,也沒登你相片,有什麼好苦惱的?”

    “你倒說得容易!”曉藍沮喪地道:“你可不知道我在辦公室裡,給人指點成了什麼樣子!機會主義者,釣凱子的,拜金女郎,小狐狸精……”

    喬威的臉色沉下來了。“他們真的這樣說你啊!”

    “比這更難聽的話都有的是呢。”曉藍疲倦的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算了,喬威,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也早作好心理准備了,本來不應該覺得沮喪的。我只是……”她只是在看到報上的報導,聽到同事的耳語之時,感覺到自己是那樣的廉價,感覺到發生在她和喬威之間的事情變得那樣淺薄,那樣——充滿了商業性。這使得她一時之間平衡不過來。然而她又能說些什麼呢?讀者觀眾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罷了。她苦澀地笑了起來。“算啦,不談這、橫豎我已經作好了心理准備,等這件事一完我就辭職。到那時天高皇帝遠,他們再要說我什麼,我反正也聽不到了。”

    “辭職?”喬威的眉頭皺了起來:“你為什麼要辭職?”

    曉藍氣結地看著他。這個人呀——他是裝傻,還是真有這麼鈍,連這種人情世故都不懂呢?“那不是很明顯嗎?”她干干地道:“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在雜志社裡也就沒有名譽可言了。現在已經這樣,一旦我“和你分手”,更難聽的話還少得了嗎?不走怎成?”

    喬威深思地看著地。“如果我們不分手呢?”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曉藍震驚地抬起頭來。

    “不分手?”她狐疑地重覆:“你說的不分手是什麼意思?只要杜可妮同意將公司的股票賣給你,我們的戲就算演完了,到那時候,當然我們……”

    “演戲歸演戲。”喬威打斷了她:“我現在說的是你和我!”他的態度有些粗魯,一番話幾乎是急急忙忙倒出來的。他的眼睛壓根兒沒在看她:“我是在問你,戲演完了你還願不願和我見面,繼續和我交往?”

    曉藍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剛才說了些什麼呀?她沒有聽錯麼?

    “喬威?”她不敢置信地問:“你——你是當真的?”

    “不然我何必問?”他粗魯地道:“你怎麼說,賀曉藍?”

    狂喜和憂慮同時湧進了她的心裡。喬威之所以這樣要求她,究竟是因為他真的有那麼喜歡她呢,還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一定要追到手呢?然而繼續和喬威見面,繼續陪在他的身邊,對她而言是太大的誘惑了!她愛著地呵!僅止是為了這樣的愛,是不是就已值得她捨命一試?更何況……她並不是全無希望的!曉藍凝視著自己絞緊的雙手,內心的掙扎如同海濤一般地在她身邊激響。

    “曉藍?”喬威的聲音催促著她。她抬起眼來,閃電般捕捉到他眼底一絲緊張,一抹焦慮。那個字於是也像閃電一樣地擊中了她,在她還未有時間想第二遍之前,答案已然沖口而出:

    “——好。”她軟軟地說。

    他眼底閃過的神情是如釋重負麼?曉藍沒能看清楚,因為他已經背轉了身子,好一會才又回過身來。

    “那——好。但這件事我們可以以後再談。反正要把戲演完至少還要幾個禮拜。”他清了清喉嚨:“我找你上來是因為,我馬上要回香港去一趟。”

    曉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回——回香港去?”在他剛剛提出要和她繼續交往之後,他居然告訴她說,他必須離開她?上帝呀,這是什麼邏輯?而,僅止是想到他要離開,便已令她胃裡打起亂七八糟的結來了。

    “噯,有一些事情必須我回去處理。”他一手重重地耙過了自己發絲:“我必須回去一個星期,也許要十來天。這怪我自己,我這一陣子太忽略那邊的事了——”他執起了曉藍的手:“願意跟我到香港去麼,曉藍?”

    又是一個她絕沒料到的問題!曉藍張口結舌地瞪著眼前那張英俊的臉,呆呆地重復道:“跟——跟你到香港去?”

    “當然哪!”他不耐地道.!“你以為我很放心將你一個人留在這裡麼?到處是打你歪主意的狼!香港的夜景很美,你會喜歡那兒的。我並不需要二十四小時地工作,我們可以……”

    “喬威!”曉藍抽出了自己的手,轉身走到窗邊去。和他如此接近,使得她幾乎無法思考,而他的提議又太誘惑了。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阻止她,而且——而且事實上實行起來也有困難。

    “喬威。”她長長地吐了口氣,慢慢地說:“喬威那是不可能的!我沒有法子和你到香港去。我從來沒有出過國,根本連一本護照都沒有,怎麼可能說走就走?就算我手頭有一本護照,還有香港的簽證,我手頭的工作也不能說丟就丟呀!”

    “你這個一腦袋責任的小鬼!”喬威咕噥道:“好吧,我知道,我懂,我想我的問以前就知道答案了,可是一個人總不能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對不對?”

    曉藍忍不住笑了。喬威走近前來,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我離開的時候,你一個人會好好的吧?”他鄭重地問:“別管報上說了些什麼,也別管辦公室裡的人說了些什麼。你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行了。而且。”他的眼睛裡亮起了得意的光芒,“如果你會為了那篇報導而不高興,那麼我想有人已經快要氣炸了!”

    “你是說——杜可妮?”

    “還會有誰啊?”喬威的眼睛裡帶笑:“我昨晚還接到她一通電話,問我是不是還和你在一起呢!那個潑婦,罵起人來真有得瞧的!”

    “她罵你了?”

    “不,她罵的是你。”喬威笑了起來:“她說你——呃,偷人搶漢,橫刀奪愛。”

    “我才沒有!”

    “你沒有嗎?”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地,猛然間低下頭來。他的嘴唇鎖住了她的。

    這是喬威第二次吻她,和第一次同樣的突如其來。曉藍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抗議,伸手想去推他。但他緊緊地擁住了她,而他的吻那樣纏綿……他結實的身體那樣強硬地貼著她,而他的心跳近乎清晰可聞。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激動,他的探索。那甜蜜而纏綿的吻呵!曉藍的身體無法自抑地起了反應。而這一次,要想拒絕他竟比上次困難百倍。只因為她知道了自己愛他,也因為她開始對他們之間的事拖著期待,而不再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心靈的防御全然無法豎起。當理智不起作用的時候,女性的本能便叫囂著要控制一切了。她原本才要推開他的手臂繞到了他的頸後,她僵硬的身體柔軟了下來,開始回應著他的親吻;而她的呼吸,在他溫柔的雙唇和靈巧的雙手探索之下,變得輕淺且急促了。

    她的反應立時感染給了喬威。他的呼吸亂了,聲音啞了,胸部的起伏沉重了:“這樣你還敢說你不曾把我偷了去嗎?”他啞著聲音問,那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的天,曉藍,我真不敢相信——”

    他的聲音消失在他們的親吻裡。不知道是誰先采取行動,總之兩個人一起滾倒到沙發裡去了。

    是桌上那只電話的嗶嗶聲將他們從激情中驚醒,使得曉藍急急地坐起身來,卻被喬威一把抱了回去。“不要離開我!”他喘息著道:“不是現在!”

    “可是喬威——”她自己的聲音也還是啞的。喬威在她嬌艷的嘴唇上啄了一記。禁止她再往下說。“我只是要你再陪我坐一會。”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而且不要再去建築你的心靈防御工事。”他嫌厭地看了那只響個不休的電話一眼,再一次轉向了曉藍:“你最近見過那個叫何宗仁的小子嗎?”

    “何——何宗仁?”曉藍呢喃。她的腦袋還沒調整過來,她整個的身體還幾乎是沸騰的。喬威微微地笑了。“不,你沒有見過他。”他得意地道。而後眼神變得嚴肅了。“不許你再去見他,聽見了嗎,曉藍?那個小子要是再敢接近你,我會把他拆成碎片!”

    曉藍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知道喬威每一個字都是當真的。她就是知道!而這話啊……這話是出於一個“從來不曾對女人產生過占有欲”的人之口嗎?曉藍顫巍巍地笑了起來,一縷甜意在她心底滲了開去。

    “你用不著操這種心。”她軟軟地說:“我和何宗仁已經吹了。”

    喬威重重地摟了她一下,而後撫平了她的衣衫,帶著笑容朝那只響個不停的電話走去。“什麼事,丘小姐?”他問,眼睛還看著曉藍。而後他皺了一下眉頭,嘴角露出了嘲諷之意。

    “你還沒習慣杜可妮那種演員的誇張嗎,丘小姐?”他好笑地說:“對她而言,沒有什麼事是不緊急的。再等一分鍾,然後替我把電話接進來。”

    放下話筒,他轉向了曉藍。“看來杜可妮已經讀到那則消息了。”他笑嘻嘻地道。而後低下頭來,在她嘴唇上輕輕地啄了一記。他眼色再一次地變深,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收斂起來。喬威深深的吸了口氣,很勉強地抬起了自己的臉。

    “你該回去了,曉藍。”他的聲音很低沉:“今天的時機實在不對。等我回來以後,再繼續我們今天的——對話,好吧?”

    曉藍紅著臉從他身邊逃開。跑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瞧了一眼。喬威的眼睛還在看她,但電話已經再一次地響起來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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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5 17:49: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起伏

    曉藍的心臟開始不聽使喚的在跳起來。

    拿起話筒來的時候,

    她的手居然很不爭氣的顫抖。

    「那姓喬的小子回香港去啦?」晚餐桌上,賀明倫不經意地問,一面往自己碗挾了塊紅燒肉。

    「嗯。」曉藍答得漫不經心。喬威是昨天上午和她說再見的,而她已經想他想得食不下嚥了。呵,天,一直到了現在,她才真正體會出什麼叫做「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你今天中午和他一起吃的飯啊?」

    「中午?」曉藍愕然。爸爸在說什麼呀?

    「是啊。你昨晚和他出去,所以我想你們大約是今天中午見的面吧。既然他是下午三點的飛機……」

    曉藍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你——怎麼知道他是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

    賀明倫聳了聳肩。「公司裡的主管都知道啊。他的飛機幾點起飛又不是什麼秘密。」

    曉藍的臉色變得蒼白了。喬威是今天下午才走的?那麼他為什麼昨天就和她道別呢?還表現得那麼依依不捨?難道說他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我——我們今天早上見過面。」察覺到父親還在等著她的回答,曉藍含糊其辭地應付了過去。賀明倫不大滿意地皺眉。

    「你和喬威之間到怎麼樣了?」他問:「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那小子到底是怎麼個打算?現在鬧得新聞都上報了——」

    「爸!」遇到這樣的問題,真教曉藍手足無措:「這種事情叫我怎麼說嘛?沒有誰能保證戀愛的結果一定完滿呀!喬威他——」她直直地看進了父親的眼睛:「他對我很好,真的。」

    賀明倫長長地歎了口氣。「那個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時候不慇勤?他現在對你的好怎麼作得了准呢?」他憂傷地放下了筷子,顯然已經胃口全無了:「你確定他不是在玩弄你嗎?曉藍,你們兩個沒有——」

    「沒有沒有,爸,真的沒有!」曉藍猛烈地搖頭:「也許你很難相信我,可是喬威——並不真的是外頭傳說的那種花花公子。他有他的深度,也有他的體貼,並且還很有幽默感。他……」她悲傷地咬了咬自己下唇:「爸,對不起,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煩惱著我,可是……」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曉藍站起身來,走過去拿起了話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一頭傳了過來:「曉藍嗎?是我何宗仁。你好嗎?」

    「宗仁?」接到他的電話使她意外。他們的分手不過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已,她絕沒想到他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再和她聯絡:「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他的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事實上,我是有點事要和你談。好不好出來一趙,我請你喝個咖啡什麼?」

    請我喝個咖啡?」曉藍遲疑了。喬威臨走前所提的最後一個要求,就是叫她不要再和何宗仁見面。她雖然不曾直截了當地說好,但其實也等於已經給了他承諾了。可是——可是這實在沒有道理嘛!宗仁是她的好朋友,一直待她像個大哥哥一樣……

    「怎麼,你今晚不方便嗎?」他問:「不會吧?喬威已經回香港去了,不是嗎?我想你今晚應該有空才是。好不好,曉藍,出來一趟?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說。很要緊的。」

    「我……」她咬緊了自己下唇。不和何宗仁出去是沒道理的,一點道理也沒有?難道只因了喬威的關係,她就連一個男性的朋友也不能有了?誰說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只能是情侶,是戀人?在現代這多元而開放在社會裡,當然不可能再有這樣封閉的感情方式,而喬威遲早必須面對這一點。她可不打算因了他的緣故,就將自己封進一個狹小的社交圈子裡頭,除了他以外,就不曉得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東西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曉藍笑著開了口。「好啊。」她輕快地說:「老地方見面嗎?」等喬威回來以後,我再和他解釋清楚自己的立場好了。她對自己說,一面起身回房去換衣服。行經餐廳的時候,她看見賀明倫眼底閃著歡悅的光芒。喔,天,爸爸八成以為我和宗仁有「舊情復熾」的可能了,她懊惱地想,一頭鑽進了自己房間。

    半個小時以後,她和何宗仁已經在他們常去的那家小咖啡廳裡坐定了。待者送來了他們所要的咖啡,在桌上點起了小小的蠟燭一根。

    「暴殄天物!」他咕噥著,抬起頭來看著曉藍。

    「你愈來愈漂亮了,曉藍。」他稱讚道:「這一向過得好嗎?」

    曉藍微微地笑了一笑,側著頭顱假裝努力思考這個問題。可是不想也就罷了,這一側頭,她才發現自己的日子真是難說。快樂嗎?當然。可是快樂中有著更多的困惑,更多的疑懼,還有不一定和擺盪……今天晚上,又加上了對喬威的思念,以及父親的不贊同。她雖然相信喬威是喜歡自己的,可是這其中又有著太多的乍信乍疑。別的不說,就拿他回香港去的事來談吧:他明明是今天下午才走的,為什麼昨天就和她道別了呢?

    笑意從她的臉上逐漸隱去。她困惑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噯,宗仁。」她老老實實地說:「是不是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擺來蕩去的呢?我……」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我的心情好亂啊!」

    「想他了?」他諒解地問。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何宗仁的眉頭皺起來了。

    「我覺得你愈陷愈深了,曉藍。」他深思地道:「聽說你甚至還上了報紙?唉,這樣不大好吧?你陷得愈深,對他的期待就愈多,但是——但是那個人值得你這樣去期待麼?你知道他對女人的——」看見曉藍怛垂並頭顱,他不忍心地住了口,沒再往下說。

    「這些我都知道。有關他的事情,我聽得太多了。但是……」曉藍低低地開了口:「唉,不要談他了好嗎?」她取過桌上的杯子,淺淺的啜了一口:「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談的嗎?我等著呢。」

    何宗仁笑了。「噢,那個。」他搔了搔頭:「提到這回事,恐怕我又得把老闆給扯出來了。」

    曉藍不解的皺了皺眉。「怎麼說?」

    何宗仁拿起咖啡來,喝了一大口,然後坐直了身子。「我被調到高雄的分公司去了,曉藍。」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今天才接到的消息,而我下星期一就得到任。」

    「下——」曉藍驚喘:「那不只剩三天而已?怎麼會這麼急?又為什麼把你調到高雄去呢?」

    何宗仁笑了。「所以啦,這其中大有文章。我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而我自己可也沒申請過要到高雄去。你倒是說說,誰有那麼大的神通說要調人就可以調人呢?」

    「你——你是說——喬威?」

    「還會有誰?」

    「可是——可是為什麼呢?」曉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沒道理嘛!你一定是弄錯了,喬威他不會——」

    「沒道理?」何宗仁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我覺得有道理得很呢!有我在,對他可挺不便的,不是嗎?只不過——」他深思地摸著自己下巴:「他那一條神經接錯了線,居然會認為我的存在對他構成了威脅?我們只不過偶然約個會,連情侶都算不上。」

    曉藍艱難地吞了一口唾。何宗仁的推測誠然是唯一的可能,而喬威的佔有慾她已經見識過了。「宗仁,我恐怕——恐怕那是我惹出來的禍。」她怯生生地說:「那一回,嗯,就是我上一回見過你以後,喬威和我大吵了一架,猛問我對你是不是當真的。我那時氣昏了,就……」

    「就承認了?」

    「嗯。」

    何宗仁搖著頭笑了。「原來如此!我說嘛,老闆大人怎麼會——高雄?嘿,如果可能,我看他會把我給送到澎湖去!妙極了,曉藍,我收回剛才所說的話。我們可憐的老闆亳無疑問,已經被你迷得昏頭轉向了。」

    「他?」曉藍不信地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只是不能明白,他是怎麼會知道你這個人的?他只知道你的名字。」

    「那還不夠麼?」何宗仁好笑地道:「你以為徵信社是用來作什麼的?對喬威而言,要想打聽出一個人的底細,根本是只消幾通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

    看見曉藍擰著眉頭坐在那兒,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嘿,別這樣。你知道我對這碼子事並不生氣。我到高雄去是獨當一面,對我而言其實是一種陞遷,對我的將來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如果光憑著我自己的能耐去爬,還不知道要到那一年才能得著這個機會哩!只是這個變動來得太快,使得我一時間不能適應罷了。」

    「我一點都不知道!」

    何宗仁笑了出來。「你會知道才有鬼!喬威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告訴你說:他用這種辦法把情敵給一腳踢開?我想他或者以為我走以前不會再見到你了。我本來也真不想找你出來的,因為要做的事太多。但是……」他的臉色變得嚴肅了:「但是我關心你,曉藍,而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一切。你知道,我一直擔心你和他之間的交往。當然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看著你這樣走進陷阱裡仍然教我不安。不,讓我說完。」他阻止了曉藍的打岔,一口氣接了下去:「可是現在,我開始相信你對喬威而言是與眾不同的了。可是就因為如此,你自己更要小心謹慎才是。明白我的意思嗎,曉藍?」

    她感激地對著他微笑。「我明白的。」

    何宗仁握緊了她的手。「好好保重,曉藍。」他溫和地說:「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不會太多了。」

    曉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多了。想到和何宗仁這樣的老朋友分別在即,她免不了有著許多的不捨。但也因為他們之間的局勢已然變得如此明朗,她乃能真心喜愛他的陪伴。而他今晚告訴她的消息,使得她對未來的期待又多了一分。或者,那幸福並沒有原先所以為的那麼遙遠?或許,她和他之間真有可能?或許或許!呵,他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她一路想著喬威一路回家。進門的時候,她的眼中有夢,她的嘴角含笑。賀明倫的眼睛發亮了。

    「你和宗仁玩得很開心嗎?」他滿懷期待地問:「你們都聊了些什麼呀?」

    「爸——」她遲疑了,不知道要如何透露這個訊息:「你不要亂想嘛!宗仁只是一個好朋友而已,待我就像個大哥哥一樣。而且——而且他今天是來向我送別的。他——」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他被調到高雄去了,下星期一就要到任。」

    賀明倫震驚地坐直了身子。「被調到高雄去了?為什麼?怎麼會的?這太突然了!」

    「我知道。宗仁說他是今天才接到的命令。他自己事先也一點都不曉得會有這回事。他說——」曉藍咬緊了自己下唇:「他說……」她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但賀明倫瞇起了眼睛。

    「是喬威搞的鬼,對不對?」他不悅地道:「這種突如其來的人事異動,只有他大老闆才有辦法?這傢伙究竟在做什麼?濫用職權,好表示他的權威啊?」

    「爸,你不要這樣想嘛!」曉藍忍不住要為喬威辯護:「宗仁說這個變動對他只有好處,可以讓他多吸取經驗什麼的。只是調派來得太突然,使他有些不能適應而已。喬威沒有虧待他呀!」

    賀明倫哼了一聲。「沒有虧待他!宗仁這一被調到高雄去,你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喬威——」他深思地瞇起了眼睛:「難道他是為了——」他抬起詢問的眼睛看向自己女兒。發覺曉藍心虛地漲紅了臉,賀明倫的雙臂在胸前交叉起來了。

    「這很不像喬威。太不像了。」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他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怎麼會——」他狐疑地看向女兒俏麗的臉:「難道說他對你——」他說著又不怎麼相信地搖了搖頭:「這太教人難以相信了!曉藍,你說他真的對你很好?」

    「欸。」

    賀明倫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吐了一口長氣。「或者他現在真的對你很好……而且,就目前的跡象來看,他好像還對你挺認真的。可是他的熱度能維持得了多久呢?」他憂傷地的搖了搖頭:「我還是覺得何宗仁教人放心多了。寶寶,如果你現在是和宗仁在一起,我是一點煩惱也不會有的。」

    「對不起,爸爸。」她只能這麼說。

    賀明倫疲倦地揉了揉臉頰。「說這些有什麼用?女兒的年紀大了,要和誰去戀愛,我這個作老爸的也管不了呀。好了好了,去睡吧,都十一點了。」

    曉藍無言地點了點頭,轉身朝自己房裡走去。才走了沒兩步,便聽見父親在後頭叫她。「對了,曉藍,我忘了告訴你,喬威今晚來過電話。」

    曉藍霍然回過頭來。「他來過電話?找我嗎?」

    「當然是找你,難不成他還會找我?」賀明倫沒好氣地道。

    一抹不祥的預感爬上了曉藍、心頭。「爸。」她小心翼翼地問:「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啊。就說你和宗仁出去了。」

    血液從曉藍的臉上全部流走。她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白了。她已經知道喬威的佔有慾有多麼強烈,而他要求她不要再去見何宗仁的話猶在身邊……

    「他——他聽了以後有什麼反應嗎?」她無力地問,幾乎害怕起那個答案來;可是若要她不問,那除非是天塌下來了!

    「什麼反應也沒有。」賀明倫聳了聳肩:「他沉默了好半天沒有說話,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也沒說他打電話來是為了什麼。」

    曉藍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在這一剎那間,她的心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憑借,只是不住地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她無法想像喬威會氣成什麼樣子,也無法想像他會把她給想像成什麼樣子。她彷彿看見自己這兩日以來才漸漸成形的夢想正在崩塌,而幸福的泉源正在蒸散……

    「曉藍?」父親擔心地叫她:「怎麼了?是很重要的事嗎?」

    「重要不重要,現在都已經不相干了。」她低低地說,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反正他不會再打電話來了。」

    「因為何宗仁的緣故嗎?」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他不希望我再和宗仁見面,而我——」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怎麼說?算是被他逮了個正著吧?他那麼驕傲的人絕受不了這個的。好極了,爸,你可以放心了,我和喬威之間是徹頭徹尾的完蛋了!」

    賀明倫擔心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他既然不希望你和宗仁見面,那麼你今晚又為什麼要和宗仁出去呢?」

    曉藍深深的歎了口氣。「因為宗仁一直是一個好朋友啊,而我相信自己可以把這個立場解釋清楚。爸,你知道,喬威並不是不講理的人……我只是沒想到他會打電話給我,畢竟他才去沒有幾天——」而且她一直還很難相信她對他真的有什麼意義。她對自己說,一面又忍不住歎了口氣:「算了,爸,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反正他不會再打電話來了。」

    「你確定?」

    「嗯。」

    賀明倫走了過來,環住了她的肩膀。「能——能這樣結束掉也是好的。」他溫和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未必會同意我的話,不過悲傷總有過去的時候。或者到了那個時候——」

    「爸。」曉藍打斷了他:「不要安慰我,好嗎?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一直都應付得很好。」她咬了咬下唇,竭力和威脅著要湧出眼眶的淚水作掙扎:「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她仰起臉來,露出了一個悲傷的微笑:「也許不止一點時間,但我會撐過去的。」

    是的,我會撐過去的。稍後,當她回到自己房裡,躺上床時,她再一次地自己保證。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戀,她賀曉藍既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如果失了戀就活不下去,那麼人類早在一百萬年以前就絕種了!

    話雖如此,她的思緒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繞回喬威身上。儘管她告訴父親說,她和喬威已經完了,但是內心深處,她仍然有著那麼一點希望:她和喬威正在演的那齣戲。他仍然需要她來幫他擺說杜可妮,不是嗎?總不會因為生她的氣,就連杜可妮的事都不管了吧?而,只要她還見得到她,接觸得到他,她總能將事情解釋清楚,徵得他的諒解吧?可是——可是如果他氣得連見都不要見她,連戲都不要演了呢?

    曉藍不安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她的思緒一向是很清楚的,可是一牽扯到喬威就完全亂了分寸。今晚和何宗仁道別的時候,她的心裡盛滿了新生的信心,眼眸中裝載著初繪的夢想;喬威真的待她與眾不同,不是嗎?只要想想昨天早上在他辦公室裡,他們兩人親熱的鏡頭……

    曉藍不寧地再翻了個身,臉頰因記憶而臊熱了。她一時間恐懼著她和喬威之間已經沒有未來,一時間又無法相信他們兩人之間的牽繫可以就此斷裂。她的情緒在擺盪中愈繼愈是混亂,而她焦慮的心靈拒絕向睡眠妥協……曉藍在床上翻來覆去,隱隱聽得客廳裡的老鍾敲了十二點,十二半……

    她或者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因為鈴聲響的時候,她並不曾反應過來。等她終於從不寧的夢境中驚醒,辨認出那刺耳的響聲乃是自家的電話,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接的時候,那鈴聲已經止了。曉藍從房可口探仕頭去,正看見父栽拿起了聽筒。

    「喂?」賀明倫只說了一個字,便就回過頭來看著曉藍。他的表情非常怪。「不會再打電話來,嗯?」他咕噥著,將話筒遞給了曉藍:「這小子難道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夜裡一點了嗎?」他一面說一面搖頭,自顧自地走回房裡去了。

    曉藍的心臟開始不聽使喚地狂跳起來。拿起話筒來的時候,她的手居然很不爭氣地的顫抖。

    「喂?」她摒著呼吸道。

    「曉藍?」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再聽到的聲音:冷冷的,帶著種壓抑過的憤怒。「你可真不好找呀!」

    喔,天,是喬威!果然是喬威,居然是喬威!狂喜和不信同時湧進了她的心底。曉藍突然間再也站不住了。她手軟腳地就往沙發上坐倒:「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她呆呆地問,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廢話,我當然知道!」喬威冷笑:「我還怕自己打得太早,你還在外頭沒有回家哩!怎麼樣,你跟何宗仁玩得開心嗎?」

    曉藍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喬威,我——」

    「哈,你打算開始解釋了,是不是?」喬威截斷了她:「來啊,說啊,頂好再加上一點眼淚,看看能不能說服我!你有什麼天大的理由非去見那個何宗仁不可?曉藍,我要求過你不要去見他,而你也答應過了的!」他的聲音愈提愈高:「可是我前腳才離開台灣,你後腳就跟著出門去和他約會!沒有男人陪你,你日子過不下去是不是?還是你們兩個早就安排好了,只等著我這個眼中釘走開好幽會?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傻瓜?」

    「喬威!」曉藍驚喊:「你在胡說些什麼呀?我告訴過你的,我和何宗仁已經吹了!而且——」

    「「你說過」,「你說過」!」喬威再一次截斷了她:「你說過的話我憑什麼要相信?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那種純潔的氣質好得不像是真的,偏偏還是被你的演技給騙過去了!你騙了我一次,還想再騙我第二次嗎?告訴你,賀曉藍,門兒都沒有!我已經看透你了!你甚至等不到我走就對另一個男人投懷送抱!你根本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他幾乎是在電話那頭吼了,而曉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喬威。」她不敢置信地低語:「你——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說你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和杜可妮、和狄玲沒有兩樣!你這個小——」

    「喬威!」她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話筒:「你……你不是……不是當真的吧?你真的……真的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嗎?」

    「廢話!我從來不說我自己不相信的話!」

    曉藍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地將電話掛了回去,遊魂一樣地走回房間裡,將自己拋在床上,開始了沉痛的、不可抑遏的啜泣。喬威竟然會對她說那樣的話,竟然會用那麼難聽的字眼罵她,還——將她和杜可妮相提並論!將她和他恨之入骨的杜可妮相提並論!天哪,天!這教她如何受得了,教她如何受得了呢?

    今晚稍早,當她判斷喬威不會再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雖然知道他會生她的氣,可是心底總還有希望,覺得事情或者還不會太糟,覺得她總可以把事情解釋開來的;可是現在——現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到最後終於筋疲力竭了。倦意淹沒了她,使得她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然而,即使是在睡夢之中,她的雙眉依然是緊鎖的。更休提臉頰上縱橫的淚痕,以及那一對哭腫的眼睛了。

    賀明倫走進她房裡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女兒這付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的嘴角抿緊了。喬威那個混蛋究竟對他的寶貝做了什麼好事,使得這個孩子如此悲傷?

    低下身來,他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曉藍昏昏沉沉她睜開眼來,本能地揉了揉眼睛。「什麼事,爸爸?」她問:「出了什麼事嗎?」

    賀明倫歎了口氣。「你的電話,寶寶。」他說!「喬威打來的。」

    曉藍直直地坐起身來,僅存的睡意這會子全給趕到九霄雲外去了:「我不想跟他說話。」她悶悶地說。

    「他就怕你不肯接他電話。他說你掛了他的電話。」

    曉藍聳了聳肩。「他還說了些什麼?」

    「只說他要跟你說話。」

    曉藍拉過被子來裹著自己,再一次躺上床去:「我不要接。」她倒下頭來,整個人翻到裡頭去了。

    賀明倫搖著頭往外走去。但要不了兩分鐘便又回來了。「他堅持要和你說話噯,寶寶。」他說:「我想你最好還是起來接一下電話吧?」

    曉藍堅定地搖了搖頭,而後抬起眼來直視著地的父親。「在他用那麼難聽的話罵過我以後,他憑什麼以為我還會想跟他說話?」她咬著牙道:「對不起,爸,麻煩你再跑一趟好嗎?」

    賀明倫歎了口氣走出她的房門。曉藍看了看表:凌晨六點鐘。她將臉孔埋入枕頭裡,知道自己休想再睡了。

    賀明倫的腳步繞了回來。曉藍抬起頭來,詢問地看了父親一眼。賀明倫點了點頭。「他把電話掛了。」他深思地道:「你知道麼,寶寶,我想他……喝了不少酒。」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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