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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三妻四妾負了誰(桃花攆春風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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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 - 三妻四妾負了誰《桃花攆春風之三》

據說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風流俊俏,富可敵國;
據說他能吹笛,善音律,寫詩填詞無一不精;
據說他坐擁三妻三妾,連尊貴的公主也中意他;
據說他廣征八方美人,意欲從中擇一為第四房小妾……
呿!在她看來他根本是個靠祖德祖產祖宗福氣過活,
卻誤擔了皇城名氣的草包公子哥兒!
要不是她肩負為五毒教生下繼承人的重責大任,
她才懶得和這款渾身桃花債的花心蘿蔔攪和在一塊──
搞什麼鬼?她明明是來應徵他的第四房小妾,
怎麼會莫名其妙變成他妻妾們的私塾老師呢?
想她四書念不了四頁,五經看不過五張,是要怎麼教人?
算了,為免夜長夢多,她一不小心對那草包動了心,
乾脆先對他的妻妾們進行思想大改造,鬧得他雞飛狗跳,
再趁月黑風高之際把他毒暈,偷完精借完種就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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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0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趙飛坐在椅子上,桌上有酒。
  酒是好酒,陳年廬州大面,三蒸三釀而成,一升值三十兩五錢銀子。
  桌上除了有酒,還有刀。
  刀是好刀,西域著名寒鐵鑄成,長三尺七寸,殺人無數。
  他慢慢呷著酒,仿佛沒有見著野店裏忙得團團轉,徐娘半老的老闆娘,注意野店裏不斷有持刀帶劍殺氣騰騰的江湖客陸續進來。
  趙飛自顧自坐在角落裏,慢慢地飲酒……
  很難不去注意到,那個人、那把刀。
  綰著斜飛的團髻,穿著粗布大衣和陳舊圍裙的老闆娘偷瞄著,被生活折騰得臘黃的臉上是喜中帶懼,笑中有淚呀!因為今天不知是哪門子野風吹來了這麼多兇神惡煞,把她這間小店給擠得座無虛席。
  「老闆娘,咱們可是好幾年沒見過這樣的好光景了。」偏偏傻頭傻腦的光頭店小二還歡天喜地。 「今天打賞的銀子必定不少喲!」
  「好光景?你等著看吧,待會兒沒准動起手來,甭說銀子了,我看咱們連腦子都保不住。」老闆娘歎了一口氣,咕噥道: 「真正是下大雪,見到鬼,怎麼什麼煞星太歲都來了?」
  「老闆娘,我們的酒菜呢?」其中一桌滿臉橫肉的黃衣人拍桌吼道。
  「是是是,客倌,您們的好酒好菜馬上來了!」老闆娘連忙鞠躬哈腰。
  窗外,雪越落越大了,屋裏,卻是炭盆子加人擠人的體溫,烘得四周暖洋洋熱騰騰,老闆娘都流汗了。
  什麼饅頭、豬耳朵、臘鴨、燒雞、花椒辣豆腐全端上桌,此時此刻老闆娘已經不計較成本問題,只要能哄得大爺們開心,酒足飯飽,早早把他們打發走人才是正經。
  氣氛的確很不對勁。因為這麼多的人,滿滿的酒香和好菜,空氣中卻有股沉重僵滯得化不開的壓力,隨著大雪紛飛,時光流逝而更加緊繃。
  終於,有人不小心砸破了酒杯,發出了刺耳的乓琅破碎聲。
  隨即,鏘鏘鏘!
  隨身兵器全涮地拔出來了,人人緊張地望向同一個方向——趙飛。
  「娘的!」有一名黑衣大漢緊握七星錘,怒吼道: 「我們都來了,你到底想怎樣?倒是出個聲!」
  趙飛緩緩將持著酒杯的手放下,那是一雙又冷又硬如鷹爪的手。
  「各斷右手掌,挑斷左腳筋。」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冰冷粗嘎如鐵。 「你們就可以滾了。」
  眾人聞言色變。
  「格老子的!你是要我們從此以後半殘半廢當個活死人嗎?」另一名黃衣大漢大吼,掩不住顫抖。
  「否則——」趙飛冷冷一笑。 「就是死。」
  「這……」眾人臉色登時驚白了。
  「哼!老子倒要看看今日是你死還是我死!」一名身材粗壯的灰衣人持劍淩厲地沖了過來。
  打、打起來啦!老闆娘和店小二眼尖跑得快,忙躲進櫃檯後。
  可是並沒有聽到任何兵器交擊的聲音,已然結束。
  趙飛不知幾時手上已抓起了那把刀,刀鋒冷冷地刺進了灰衣人的喉頭。
  可怕的身手,好快的刀!
  灰衣人的驚悸、恐懼和不敢置信之色全僵凝在臉上,然後緩緩、緩緩地倒了下去。
  偌大的野店裏,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彪形大漢們臉色灰白得跟死人沒兩樣,每個人都伸手捂住了自己發涼的喉頭。
  「趙飛……你、你難道當真要和我們「三花寨」過不去?」黃衣人鼓起勇氣,咬牙道: 「我們寨主說了,只要你答應,這次河南水患朝廷賑災的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就同你五五分帳。」
  「五五分帳?」趙飛唇角微微往上一勾,笑意寒浸骨。
  「你幾時聽過我趙某和人分帳過?」趙飛,外號「雲州鬼見愁」,乃是雲南地帶最無惡不作的殺人王。
  他下手劫鏢奪貨從不留活口,心狠手辣的可怕手段,就連同樣雄踞雲貴一帶的三花寨都要忌憚三分。
  這次聞知河南發水患,朝廷將撥款賑災,這筆紅貨已經引起四方八邊各路人馬覬覦不已,其中三花寨自恃是雲貴第一大寨,以為撂下一句狠話便能讓各路梟雄退讓。
  可是沒想到尚未出雲貴,就惹來了趙飛這一號殺神。
  「你的意思是你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全要了?」黃衣人倒抽了口涼氣。 「你好大的胃口,你以為我們三花寨是好欺負的嗎?」
  「三花寨若不好欺的話,為什麼你們寨主龜縮得不敢出面,反而派你們這些小嘍羅來當替死鬼?」趙飛笑了。
  眾人面面相覦,在彼此眼中看見驚恐和心虛。
  「擺平了你們三花寨,下一步就是中原整個綠林。哼,我倒要看看誰還敢跟我爭那一百五十萬兩!」他眼底滿是輕蔑。眾人又驚又怒,刹那間熱血沸騰,渾然忘卻恐懼。 「好大的口氣!雙拳難敵四手,我就不信你打得過我們!」
  黃衣人心一橫,眼色一使,頓時所有人殺氣騰騰地掄起武器,一齊哄然擁上!
  趙飛冷哼一聲,寒鐵大刀揮起。
  眼見一場腥風血雨豁命廝殺即將展開~
  但是下一瞬間,哐啷巨響聲四起,兵器紛紛掉落了一地,其中包括趙飛的刀。
  所有人開始抽搐、發抖、痛苦地蜷縮倒地。
  饒是趙飛功力精深,依舊止不住顫抖刺痛的低號, 「誰?是、是誰居然敢暗算我……?」
  「嘖嘖嘖!」老闆娘好整以暇地自櫃檯後晃了出來,輕彈著被胭脂花染紅了的嬌豔指尖,「我說呀,你們真夠丟臉的,就這麼點本事,還敢出來學人家跑江湖混黑道?活該你們毒發身亡回蘇州賣鴨蛋去也。」
  「你……」趙飛臉上冷汗如雨點掉落,驚駭痛楚地瞪大眼。「怎麼會……」
  「怎麼不會呀!」她笑咪咪的回頭對光頭店小二吩咐道: 「幗咽兒,傳令下去,叫他們來抬「花肥」了。今年正巧逢寒冬下大雪,我滿穀的芍藥、罌粟正愁肥料不足呢!」什、什麼?要把他們做成養花的「堆肥」滿地慘叫呼痛的大漢們全嚇得魂飛魄散了。
  「不!我明明用銀針試過酒菜沒毒……」趙飛嘶啞喊道。
  黃臉婆似的老闆娘回首看他,小手一抹臉,揭下人皮面具,嫣然一笑。刹那間,眾人眼前陡然見著一名霞光流轉豔麗無雙的絕世美人。
  「傻瓜,要是下毒還下得讓你銀針試得出,那我「五毒教」教主苗豔青還混得下去嗎?」但見她燦笑如花,勾了勾手,對幗咽兒說: 「野店借我一天,還真是委屈你這個正牌掌櫃,不過老娘沒親自出馬,又怎麼逮得著這麼多「人間敗類,極品花肥」呀?」眾人如遭雷擊。
  五、五毒教主……苗豔青?她就是苗豔青?
  她就是那個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號稱「遇見五毒教主苗豔青,就連閻王也甭想求情」的苗豔青?
  這下子就連趙飛的三魂都嚇走了七魄。死定了!大雪紛飛,野店裏人人的心和血液也瞬間凝固成了冰。
  嗚嗚嗚,誰?當初到底是淮說要約在這裏談判的?
  京城今朝有雪。
  京城的雪,有詩有酒有風月。
  如柳如絮如綿,一絲絲一點點一卷卷,漫然飛舞滿天。
  但是這樣的雪,絲毫引不起全城姑娘們的興趣,因為她們的注意力全都被即將出現在青石大道上的那頂銀色大轎吸引住了。
  無論是窮的富的、美的醜的、老的少的,全部都擠到了老宅門外、小樓欄杆上,因為她們都爭相親眼目睹武林第一豪門世家「鳳揚城主」的俊美風采。
  鳳揚城主,大名穆朝陽,昵稱八郎。
  據說,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非常俊俏、非常風流、非常富可敵國。據說,他能吹笛,善音律,寫詩填詞無一不精。據說,他坐擁三妻三妾,個個如天仙下凡,而且他還在征第四房小妾。
  「像他這種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啊?」殺豬的豬肉榮酸不溜啾地哼道。
  刹那間,凡是母的……呃,女的統統轉頭對他怒目而視。
  「你個死豬肉榮,不開口沒人當你啞巴!」
  「對呀,居然敢批評我們鳳揚城主,你不想活了呀?」
  「揍他!」此話一出,怒氣衝衝的眾妹們揮粉拳紛紛「共商盛舉」,霎時把個豬肉榮扁成了豬頭榮。
  這下子,再也沒有哪個男的敢說鳳揚城主的壞話了。
  「你們瞧,鳳揚城主往咱們這邊看了!」忽然有個小姑娘發現了銀色大轎窗簾被掀起,露出那張英俊無比的迷人笑臉,激動地緊緊掐住身旁的同伴。「天哪!他好帥好帥呀!」
  「帥斃了!」「偶像!」「鳳揚城主,我愛你!」已經有人興奮尖叫到昏倒了。當然,這時候負責維持秩序的捕快們訓練有素,熟練地將昏厥的姑娘抬到一旁去。
  只要深受全京城姑娘們愛戴的風揚城主一出巡,就會有這種場面發生,他們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只是平平都是男人,為何受歡迎程度會差這麼多?
  「唉,八郎的性命,是鑲金又包銀,我們的性命不值錢……」捕快們不禁感歎地唱起那一首流傳自閩南極南之地的歌來。
  鳳揚城位於京城,和皇宮一南一北相望,氣派氣勢不輸皇宮,卻比皇宮少了那麼點金碧輝煌銅臭昧,卻多了點典雅簡約、英風颯颯。
  穆朝陽坐在柔軟的金線繡花錦墩大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卷又一卷的畫像。
  無論是溫柔婉約、清秀可人、嬌豔美麗、高雅貴氣……統統都是來應徵他第四房小妾的。看到他都快把早上才吃下的京絲花卷給吐出來了。
  「我真搞不懂這些女人,當人小妾有這麼開心嗎?」他大發牢騷,指著畫中女子那副笑嘻嘻模樣道。
  「主子,總不能叫人家哭吧?」長相斯文秀氣的文總管歎了一口氣。更何況有哪個女人明知道自己的畫像是要拿來給鳳揚城主選妾用的,還抑制得住那股發自內心的莫大喜悅?沒笑到前俯後仰、齜牙咧嘴就很客氣的了。
  「煩死了,統統拿去燒了!」穆朝陽懊惱地揉著眉心。
  文總管順從地抱起那堆畫卷,慢條斯理地道:「主子,距離您二十八歲的生辰只剩下三個月又零八天,如果您沒有在那之前娶第四房小妾的話,您知道會發生多麼可怕的——」穆朝陽整個人驀地僵住,隨後朝他伸出大手咬牙切齒地開口, 「拿來!」
  「是。」文總管微笑,雙手奉上。
  「您請慢慢挑。」
  他眯起深邃的雙眸,狠狠地瞪了文總管一眼。
  「我有說過,你笑的樣子很惹人厭嗎?」
  「一日三次,從不間斷。」文總管暗自歎氣。
  嗚,可憐他一片赤誠,不都是忠心為主嗎?
  「還有精神耍嘴皮子嘛。」穆朝陽冷笑。
  「那今天就派你陪六位夫人去逛市集。」這下子皮裏陽秋的文總管再也笑不出來了。
  「主子饒命呀!小的再也不敢笑得那麼賤了呀!」
  嗚嗚……伴君如伴虎……
  「對了,」穆朝陽索性把所有的畫卷往旁邊一推, 「也甭看這些裝模作樣,嚴重失真的畫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貼出告示:三天后,開放應徵人選上門,我親自挑選!」
  「主子,不是的吧」」文總管下巴掉了下來。
  「您、您真要冒全城暴動,被生吞活剝的危險,親自挑選?」
  「怕什麼?難道她們真能吃了我?」穆朝陽冷笑。
  文總管滿臉懷疑地瞅著他,有沒有搞錯?看樣子主子對自己的魅力還真是一點概念也無啊。
  有沒有搞錯?人家不是說京城繁華似錦?珠玉鋪地,熱鬧得肩並肩、人擠人,就連胖子蹭進來都能榨成個瘦子出去嗎?可是……可是……
  苗豔青才一踏進城門,就看到全城空蕩蕩……呃,起碼是她放眼望去的每一處都空蕩蕩,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只有冷冷的冬風,「咻」地卷過幾個草球過去。
  「不會吧?」她揉了揉眼睛。
  是曾經聽谷裏的長老說過,世上有種奇景叫作「海市蜃樓」,是光見到庭台樓閣、山川流水而不見人影,可是……
  她紅豔的繡花鞋小心翼翼地往前踩了一踩。
  咦?地是實的,這麼說不是海市蜃樓嘍?
  「怪怪的。」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還是撫了撫梳得油光水亮的美麗髮髻,下巴一揚,「誰怕誰呀?」就算是龍潭虎穴也難不倒她五毒教主是也。就在她抬起的足尖就要落下第二步時——
  「教主!教主等等我啊——」一個俏皮可愛的小丫頭氣急敗壞的追了過來。
  苗豔青回頭,翻了翻白眼。 「蝶蝶,真是有夠慢的,烏龜投胎的呀你?」
  蝶蝶哭喪著臉。 「教主,好累啊……十天趕三千里路,飯也沒好吃,覺也沒好睡,我鞋底都快磨穿,腿都快跑斷了。」
  「平常就叫你多練練身體了,」她沒好氣的睨了小丫頭一眼, 「成天在穀裏就只會撲蝴蝶,腿腳功夫一點長進都沒有。你呀,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好。」
  「教主,人家個兒矮腿短嘛。」蝶蝶可憐兮兮地槌槌酸痛的大腿。
  「還有,已經說了幾百次了,在外頭不要叫我教主,要叫我小姐。」苗豔青再一次叮嚀,「教主長教主短的,你想讓咱們早早露餡嗎?」
  「是,教……小姐。」蝶蝶吐吐舌,終於注意到空空如也的街道。 「耶?怎麼都沒人?」
  「肯定是今天哪里酬神唱大戲,全城人都看熱鬧去了。」苗豔青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咱們走吧。」
  「小姐,現在就去嗎?」
  「當然是現在,要不還等明年哪?」她睨了蝶蝶一眼。悴,遲鈍。
  「噢。」
  「走嘍!」她豔麗酒紅色的裙子嬌柔擺動著,簪在髮髻邊的月牙色銀釵綴著朵朵銀花,隨著小腳踏出的每一步,叮叮咚咚清脆好聽極了。
  直到拐了一個大彎,苗豔青這才知道全城的人都跑哪里去……不對,至少是知道全城的女人都跑到哪兒了。
  鳳揚城大門口擠滿了人,老的小的、美的醜的,高矮胖瘦應有盡有,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興奮得七嘴八舌。
  「人怎麼全跑這兒來了?」她好奇地打量著這起碼有幾百人的隊伍,眼尖地瞥見貼在城門邊的紅紙告示。 「啊,原來如此。」
  今日盛大開放風揚城主第四姬安應考聯招會,還搞得這麼大陣仗,果然是武林世家江湖大豪的氣派呀。自從她接到「風揚城主廣征八方美人,意欲萬中擇一為妾」的江湖小道消息後,立馬就從苗疆趕來,沒想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真給她碰上了他親自應考聯招的好日子。
  「小姐,這麼擠我們怎麼進去?」蝶蝶光看這麼多人,眼都花了。 「是不是要用輕功?」
  「不,你沒瞧見這四周和城牆上都是守衛精兵,咱們一上去豈不是全完了嗎?」苗豔青輕敲下她的頭,沒好氣地笑道: 「你忘了咱們這趟出門最重要的精神指標是哪兩個字?」
  「找人?」蝶蝶睜大眼興奮問道。
  「不對,那是我們的目的,我問的是精神指標。」
  「那……」蝶蝶苦思。
  「吃飯?」
  「錯!」
  「呃……」蝶蝶眼睛一亮。「觀光?」
  「錯錯錯!」她真是被這個腦袋不靈光的丫頭給氣死了。 「是「低調」!」
  蝶蝶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
  「總而言之,咱們隨時要保持低調,絕不能讓人家看穿咱們的身分。」
  「瞭解。」蝶蝶重重點頭。 「可是小姐,那依你說咱們怎麼進去啊?」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這兒人這麼多,排隊要排到何年何月?」苗豔青嫵媚的眼兒一笑。
  「你看,那邊小門沒人排隊,咱們就從那裏進去。」
  聰明吧?厲害吧?
  聽說中原人士流行走後門,她們初到貴寶地,當然也要跟著風俗行事啦!
  「哇!」蝶蝶滿臉崇拜。 「小姐,你腦子真好。」
  「那當然。」她洋洋得意。廢話不囉嗦,走後門。
  一走進小門裏,苗豔青抓住第一個看到的人笑咪咪劈頭就問: 「這位大哥,我是來應徵的,請問該往哪兒走?」
  那名家丁一時被她的豔光震懾住,足足呆了好半晌才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道: 「應、應徵?怎麼打這個門進來……啊,對我知道了,原來姑娘不是來應徵那個,是來應徵這個的……這邊走、這邊走,小的帶路。」
  什麼征這個征那個的?中原人士都特愛繞口令嗎?不過,不管怎麼說,走後門果然有效耶!
  「那就有勞您了。」苗豔青回頭對蝶蝶擠眉弄眼,難掩歡喜。
  沒想到鳳揚城裏的人都這麼熱心,可見得平時主子教導有方,實在是難得、難得呀。
  苗豔青就這樣輕輕鬆松進了鳳揚城,穿過曲曲折折秀麗雅致的回廊,經過了無數樓閣亭台,最後終於來到了一扇古色古香的門前。
  「就是這兒了,您請進。」家丁臉紅紅,靦腆地看著她。 「裏頭正等著呢。」
  「謝謝,辛苦了。」要混進風揚城見人竟然這麼容易,虧她還以為得過五關斬六將,飛越毒龍潭、勇闖猛虎穴,才能見到她要找的人。
  苗豔青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殊不知美豔無雙的媚笑差點害家丁死死昏昏過去。這就叫一笑傾城,再笑倒人。想到十天來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進京城,就是為了這一刻,就算身為江湖人人聞風喪膽的五毒教主,苗豔青還是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頻頻做了幾個深呼吸。
  「冷靜,鎮定,我可以的。」她極力安撫自己。 「總不比殺人難吧?」
  「小姐,你怎麼了?」
  「蝶蝶,你看我。」她連忙撫臉摸摸頭髮,妖嬌的美貌有一絲忐忑。 「我現在看起來怎麼樣?美不美?行不行?」
  「在蝶蝶眼裏,這世上再沒有比小姐更美的人了。」蝶蝶由衷道。
  「好蝶蝶,我就知道你有眼光、有角度。」她心滿意足地笑了,順順衣襟。
  「好,看我的!」
  端出最絕豔的熱情笑容,苗豔青扭動著柔軟纖細的腰肢,像朵花兒似地搖曳生姿走進門裏。
  「哎呀!終於來了!」
  鶯聲燕語伴隨著歡聲雷動熱烈晌起,在苗豔青還沒來得及疑惑為什麼預想中的英俊貴公子會突然變成了六個嬌滴滴、笑嘻嘻的俏佳人之際,六陣香風已然撲面襲來。
  「老師,從今天起我們姊妹就要靠你多關照了,我們一定會好好用功讀書的。」一個個頭小小的紫衣姑娘熱情握住她的手。
  「對呀、對呀,無論你教我們什麼,我們絕對會字字句句謹記在心,不會讓你失望的。」另一名豐滿可愛的靛衣姑娘抓住她另一隻手猛搖。
  「老師,上一個老師床前明月光才教了三句就跑了,害得我一直不知道最後一句究竟念的是什麼,你可以先教教我嗎?」
  「哎呀!小綠,這麼簡單的詩你還得麻煩到老師?我不是跟你說過最後一句是什麼了嗎?」藍衣姑娘猛翻白眼,滿臉恨鐵不成鋼。
  綠衣姑娘不服氣地道: 「小藍,可我怎麼念都覺得怪怪的,你確定真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硬邦邦」嗎?」
  「舉頭看天空是望明月,低頭看到桌子自然就是硬邦邦了,連這都不懂?」
  「明明就不是——」
  「我偏偏說是!」
  「不是!」
  「是!」
  嗡嗡嗡嗡……嘰哩呱啦……
  她活生生見識到人間煉獄啊!苗豔青吞了口口水,耳膜欲裂。「老師,你好年輕呀,長得又這麼美麗,跟我們上一個老師是天差地別,上一個牙齒全掉光了,臉上的皺紋足足可以夾死十幾斤的蒼蠅哩。」綠衣姑娘巴住她的袖子,快樂地拚命搖。 「你可不可以教教我,要怎麼變得跟你一樣漂亮呢?」
  「這個嘛……」
  另一名黃衣姑娘則是捧著一卷書,眯著眼兒湊上來。 「老師,請問你今兒可以先教我詩經嗎?」
  「呃……」苗豔青遲疑地看著眼巴巴望著蝶蝶的她,對她招了招手, 「姑娘,我在這裏。」
  「啊?哪里?」黃衣姑娘茫然地努力聽聲辨人。
  橙衣姑娘忙不迭解釋, 「老師,小黃是個大近視眼,所以她常常叫錯人吃錯飯喝錯茶走錯路……總之,你以後就會習慣了。」
  「原來如此。」苗豔青會意,隨即一怔。
  「不對呀,可我今天是來應徵——」
  「是應徵老師的,我們明白。」綠衣姑娘忍不住大吐苦水。「老師,你都不知道,三天前同時間貼出去兩張告示,一張是相公要征第四房小妾,一張是我們要征老師,可沒想到征小妾的那道門都快擠爆了,我們卻是等了一整天才等到你這一位老師,足可見證現今道德淪喪,文化滅亡啊,真是太悲慘嘍。」
  「相公?征妾?所以你們就是……」她啊了一聲。
  「我們就是相公的三妻三妾,」橙衣姑娘頓了一下,害羞地道: 「未過門的,不過等到明年春天,就會正式拜堂成親了。」
  「為什麼?」她滿眼都是好奇。
  「這都是老祖宗的祖訓,唉,說來話長。老師,我們先帶你去看房間吧……咦?這位是書僮對不對?」綠衣姑娘開心地打量著蝶蝶。
  「哇,老師,你隨身帶的書僮長得真可人。」
  「也沒有啦,隨便長長而已。」蝶蝶被讚美到臉紅紅。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慢!」苗豔青抬起手制止她們興奮熱情的拉拉扯扯,豔麗小臉陷入一陣沉思。
  「請容我先想想。」原來,她壓根是走錯門呢,見錯人了?但是這何嘗不是個化危機為轉機的大好機會。
  苗豔青綻開一朵得意的笑容,成!就這麼辦。抬頭正要應允的當兒,忽然感覺到四周變得異常安靜。咦?那些吱吱喳喳的聲音怎麼全沒了?疑惑地拾起頭,卻恰恰迎上了一雙畢生所見過最深邃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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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銀袍曳地,黑貂圍領,豐神俊朗,唇畔不語也笑,眼前這一位,真是好一名風采翩翩的貴公子。
  苗豔青敢拿自己的膝蓋打賭,他肯定就是名揚天下的鳳揚城主穆朝陽。
  「相公!你來得正好我們已經找到新老師了!」小綠歡天喜地迫不及待地向他報告。
  「是呀,相公,我們很有本事吧!而且你瞧新老師看起來就是很有學問的樣子,想來在她的教導之下,我們一定能夠順利成為文壇新一代的才女!」小黃開心地抱住苗豔青的手臂,一個勁地搖著。 「耶耶耶……咦?相公,你手臂怎麼變細啦?」
  「噗!」苗豔青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好吵的一堆妻妾,好可愛的一群姑娘。
  「小黃,那不是我的手臂。」穆朝陽歎了一口氣,雙眸懷疑地盯著那名陌生卻嬌豔嫵媚的美姑娘,心下微微迷惘疑惑。她就是前來應徵的新老師?
  雖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年頭飽習四書五經、詩詞歌賦也不只是男人的權利了,但是……她實在長得一點都不像是個文章滿腹的女夫子,反而還比較像秦樓楚館、花街柳巷裏的紅牌花魁。
  尤其當她笑起來的時候,那又嬌又甜、又美又豔的絕代風韻,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她不行。」他修長的手指往苗豔青的方向一指,想也不想地道。
  苗豔青一愣,橙黃綠藍靛紫眾姊妹也一愣。
  「為什麼?」她們忍不住叫了起來。 「我們喜歡她,她從剛剛來到現在都還沒有嫌我們很吵過!」
  「對呀,我為什麼不行?」苗豔青清了清喉嚨,小手往細腰上一插。 「我真的沒有嫌她們很吵。」幹嘛瞧不起人?
  「你看起來不像個老師。」穆朝陽說出了一個自以為說服力十足的理由。
  「你看起來也不像個混蛋呀。」她嬌滴滴地睨著他。橙黃綠藍靛紫眾姊妹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普天之下,放眼四海,還沒人敢這樣對鳳揚城主說話。
  穆朝陽一呆,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她的臉色是比他好看多了,甚至還故意笑得燦爛若花,媚眼如絲地朝他露出挑釁之色。
  他哼了聲, 「既然你是來應徵老師,好,那我就考考你。」考試?
  苗豔青臉色有一絲怪異和心虛,她忽然想起自己四書念不了四頁,五經看不過五張。唐詩宋詞更是唯讀過封面,要是被他這麼一考,豈不當場露出馬腳?
  「慢。」她伸掌阻止,甜甜笑道: 「請問你也是來上課的學生之一嗎?如果不是,你恐怕沒資格站在這兒質疑我的專業能力。」
  「我不是學生,」穆朝陽慢調斯理地笑了笑,俊臉神色傲然。 「可我是付錢讓她們上課的人,所以我比在場任何人都有資格要求你提供合格的師資,完整的教育。」
  「這位金主大人,錢固然重要,可有沒有人教過你,錢不是萬能的?」她嬌媚地睨著他,眼底鋒芒卻是半步不退。
  「再說了,世上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如果有心做什麼都行,若是無心,就算我肚裏滿滿的都是墨水,也倒不出半滴來教學生呀!」
  「好!好哇!說得真好哇!」一旁觀戰的六人加蝶蝶不禁連聲叫好,替她搖旗呐喊。
  穆朝陽眸光閃過一抹銳利,不悅地白了那六個臨陣倒戈的傢伙,卻也不免有一絲欽佩地注視了她一眼。
  腦袋裏算有點東西,也不像那些一見到他英俊迷人的容貌就笑得跟花癡沒兩樣的女人,值得他多說兩句。
  「就算你有心,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也是白搭?」他一甩墨扇,優雅地扇起來。 「何況你若是詩書滿腹,又何須怕我考倒你呢?除非你胸無點墨,只有嘴上功夫而已。」眾人緊張地望向苗豔青。
  她冷笑,要來真的是吧?這個鳳揚城主穆朝陽看起來英俊瀟灑,臉上笑意款款,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可是跟他距離不到三尺,說不到一盞荼辰光,她就知道這人骨子裏特難纏、難搞、難討好!
  這樣的男人最瞧不起別人對他阿諛奉承,對於毫無挑戰性的人與事一點興趣也無,所以呀,剛剛好。
  她這人最擅長把簡單的事情搞得更複雜,最見不得人過得太安逸,以及最唯恐天下不亂了。
  「金主大人,說也奇怪,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麼不敢用我呢?難道是怕我比你有學問、有知識、有智慧,讓你在你的妻妾面前丟臉,還是你根本就歧視女性同胞?」她輕鬆兩句話就釘死他。
  「我哪里是不敢用你?」好厲害的嘴巴!穆朝陽連忙運起神功,欲與之相抗衡。
  「我只是說你沒有資格……」
  「啊,說我沒資格,那你不是歧視女性同胞是什麼?」苗豔青打蛇隨棍上,小瞼立時露出一抹哀戚。「也對,我們女人家算什麼呢?打從出世起就被稱作賠錢貨,長大後又說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嫁人了以後得相夫教子、做牛做馬操勞一生,待舌頭一吐、兩眼一閉,死了被安在祖先牌位上也只能被稱作什麼什麼氏的,連個正名都沒有。」待她說完,橙黃綠藍靛紫六姊妹和蝶蝶已經感同身受地抱頭痛哭起來,哭聲震天價響。
  「你——」好狠毒的一招!穆朝陽臉色微變,有點結巴地道: 「你們……唉,你們哭什麼?沒那麼悲慘好不好?難道你們聽不出她是故意用哀兵政策嗎?」
  「金主大人,你怎麼能冤枉我呢?」苗豔青也開始抽抽噎噎,眼角懸著一顆要掉不掉的眼淚,悲歎道: 「也是。像我們這種無親無戚、無依無靠,只能憑著滿腹文章出來討生活的女子,被主人家瞧不起也是正常的,誰讓我們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呢?」
  「哇……老師,原來你也有這麼悲慘的過去……嗚嗚嗚……」小黃抱著穆朝陽嚷啕大哭。
  「老師,你好可憐啊……」
  他額上三條黑線,話從齒縫間進出。 「喂,你抱錯人了。」
  「老師,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拚死保住你的……嗚嗚嗚,相公,你是為富不仁的大壞蛋,你沒愛心、沒文化、沒同理心,我實在對你太失望了……」小藍邊哭邊狠狠瞪著他。
  「對呀,相公,你平常口口聲聲要我們懂得知恩惜福行善,原來你也不過是嘴巴講講的嘛!」小紫憤慨的指責。
  「你們——」他真是會被這群沒大腦的丫頭氣死。
  「各位無緣的學生,謝謝你們這麼替我說話,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的……」苗豔青掩面揮淚,哽咽道, 「但是請你們不要為了我這個不重要的外人,傷了你們夫妻之間的感情,這樣我于心何安呢?」
  「你真是……」穆朝陽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等睜眼說瞎話的高手,就在他眼前,還是個女的!
  難怪古人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瞧!就像面前這名「女子」,跟旁邊那些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人兒」,特別難教養。
  苗豔青面上雖悲淒愁苦,假裝拭淚,卻在雲袖的遮掩下對著他偷偷扮鬼臉,看得他氣結。
  「相公,如果你不讓老師留下來,我們就、就……就跟你沒完!」小靛平常最膽小,此刻竟然也顫抖著嘴唇,學人撂狠話。
  穆朝陽不可思議地從小橙、小黃、小綠、小藍、小靛、小紫一個個看過去……她們竟然同一個鼻孔出氣?他凝視著那個禍頭子片刻、陡然陷入沉思中。
  撇開她工於心計、惹是生非、鼓動民粹、顛倒是非黑白這些缺點不提,至少她擁有一個長項——就是能夠制得住這六個成天嘰哩呱啦的丫頭。
  兩相衡量之下,目前看來是利大於弊。
  穆朝陽若有所思地抬頭盯著她豔麗妖嬌的臉蛋,不知怎地,他心底浮起一種「現在留下她,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預感。
  但是,反正她不過是個女夫子罷了,能惹出什麼麻煩?
  「好吧。」他毅然決然答應, 「我答應她留下來!」
  「耶!萬歲!」她們歡呼了起來,蝶蝶則是松了口氣。
  唯有苗豔青,她睜著那雙水汪汪又蘊滿神秘與美麗光芒的眼兒,直直地注視著他,等待下文。
  好亮、好美的一雙眸子。
  穆朝陽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眨眨眼,冷靜道: 「她可以留下,三個月試用期,如果三個月後沒有達到我的要求,一樣要走人。」橙黃綠藍靛紫六姊妹們齊聲哀哀叫: 「相公……」
  「就這樣決定了。」他手中的墨扇刷地合起,堅決地道:「沒得商量。」
  「多謝金主大人。」苗豔青小巧豐潤的嘴微微上揚,彎成了一泓甜甜蕩漾的笑意。 「我真是發自內心由衷地感謝您。」
  「我會看著你的。」他伸指比了比自己,再指了指她,哼道。
  她笑得更加燦爛,對於他的威嚇絲毫不以為意,壓根沒放在心上。因為,好戲才剛剛要開鑼呢!
  事實證明,她一刹那間所作的決定果然英明過人啊,和那數百數千名欲應徵小妾的女人們相比,她可是輕輕鬆松就混進鳳揚城來,還大刺刺地住在清幽舒適的「師齋」,蝶蝶也連帶受惠,住在師齋裏的其中一間雅房裏。
  「小姐,你真的要當她們的老師嗎?」蝶蝶在讚歎完了自己素淨雅致的臥房,忍不住跟在她屁股後頭好奇追問。苗豔青摸了摸上好的紅木花幾團凳太師椅,笑道: 「當,怎麼不當?答應人家的事就要做到,這叫做一言既出死馬難追。」
  「是駟馬吧?」
  「管他死幾匹馬,總之,我們是順利進來了,既然進來了就要好好幹活兒,對不對?」她閒適地坐了下來,纖纖指尖推開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扇窗。
  窗子推開來,一株嫣紅點點的梅樹佇立在院子一角,隨著一陣冷冽的冬風吹過,搖落了一陣梅花雨。
  哇,好美的地方……
  她難掩讚歎地望著眼前幽靜動人的景致。
  「小姐,話說回來,你有沒有發現穆公子……真的好俊哪?」蝶蝶小臉發燙,笑得跟個小花癡一樣。 「呵呵呵……我光是看他的側臉,就忍不住臉紅心跳了起來。」
  苗豔青嫣然一笑,小手輕撫著斜落在胸口的長髮, 「是很俊,不過有點壞脾氣,不好搞呢。」
  「小姐,我有一事不明耶。」
  「怎麼?」
  「你不是來應徵穆公子的小妾嗎?」
  「是呀。」她拎起桌上的一壺熱荼,斟了一杯。
  「那你怎麼會變成應徵穆公子家妻妾的私塾老師呢?」
  「這叫順水推舟。」她端起杯子,唇畔笑意盈盈。
  「啊?」蝶蝶滿臉迷惑。
  「等跟你解釋清楚,天都黑了。」
  這時,門上陡然響起兩下輕敲,她倆不約而同轉頭望去。
  「是穆公子。」苗豔青微一側耳傾聽,嫣然一笑。 「蝶蝶,你先進房裏去。」
  「馬上進。」蝶蝶腦子這會兒靈光多了,連忙點頭。
  苗豔青理了理頭髮,拍了拍裙擺,搖曳生姿地走出小廳,伸手打開門。
  「喲,老闆,你來了!」她懶洋洋地靠在門框。對著門外面無表情的穆朝陽笑咪咪的開口,「不知今天你貴人踏賤地,所為何事呀?」
  穆朝陽一見她柔若無骨偎在門畔的模樣,就不禁滿肚子惱火。她像是個私塾女夫子嗎?
  要是鬢角多插朵花,衣裳再多露一點,把頂上師齋匾額改成青樓二宇,她就活脫脫是個倚欄賣笑的窯姐兒。
  他今日肯定是面試到眼花了,所以一時失察,才會答應留她下來。
  「出來,有事跟你談談。」他冷冷地一揚下巴。
  「不出。」她文風不動,笑吟吟的看著他。
  「老闆叫你,憑什麼不出來?」
  「要不你進來呀!」
  「我為什麼要進去?要你出來就出來。」他跟她拗上了。
  「外頭風大,我是不會出去的了,要嘛就你進來,不然就拉倒。」她索性作勢要關門。
  嘖!搞什麼?究竟誰才是老闆?穆朝陽惱怒地瞅著她。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進去就進去。」
  「請。」苗豔青手一擺,暗笑到腸子打結。
  「哼。」他負著手優雅走了進來,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她款款輕笑、替他斟了一杯茶。為了要殺殺她的威風,穆朝陽端起茶杯,故意挑剔地道: 「你這兒也不怎麼樣嘛,氣氛不佳、環境不優美、擺設不風雅、空氣不流通,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字:俗!」
  「那真是對你失禮了。」她露齒一笑。「不過請看清楚,這裏是你家。」
  他剛喝進嘴的一口熱茶全噴了出來。
  「哎呀,茶不好喝嗎?真不好意思,誰教我們這個小地方氣氛不佳、環境不優美、擺設不風雅、空氣不流通,自然連茶也是不好喝的了。」可惡,反被她倒打一耙。
  穆朝陽臉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後,才故作無事地清了清喉嚨,開口道: 「我來,不是找你鬥嘴的。」
  「是,」她偷偷一笑,面上好不正經。「老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我是來告訴你,關於家庭教師的月俸福利以及生活守則。」
  「是,請說。」她笑吟吟地道。
  這還有點樣子。
  「嗯咳!」他把杯子一放,手中墨扇輕輕一點。 「試用期間月俸五十兩,供三餐食宿,通過三個月試用期就正式聘用為專職教師,月俸一百兩,供三餐食宿加宵夜點心兩頓,年終兩個月花紅。」
  「哇……」苗豔青睜大雙眼。
  「還有,半年提供一次員工旅遊,有京城兩天一夜遊,或者前往佛光寺進行為期三天的進香團活動,前者天數是少了點,後者則是要全程吃素,因此願者報名,自由選擇。」
  「家庭教師一職在城內屬於高級幹部,所以額外配給馬車一輛供自行駕駛,馬匹草料憑統一代號報帳,」他仔細地一一條列。 「統一代號是:鳳凰台上風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
  「真風雅呀!沒想到身為鳳揚城的高級幹部競能享受如此優渥的條件。」她真是大開眼界。
  「那當然,只要是「人才」,」穆朝陽睨了她一眼,加重語氣。 「在我們鳳揚城裏,自然是深受禮遇的。」
  「那我真是來對了地方。」
  「但是我醜話說在先,如果你教得不好,或是在城裏惹是生非,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他哼道。
  苗豔青挑起一道柳眉,似笑非笑的開口,「老闆,請問「惹是生非」的定義有多廣?」
  「不准挑撥離間,不准教唆犯事。」他目光緊盯著她,語帶雙關地道: 「尤其不准鼓動她們六姊妹去做一些奇奇怪怪有損婦德的行為。」
  「老闆呀,」她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委屈道「我才來不到一天,什麼課都還沒上呢!」
  「所以我說是醜話說在先。」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做得到嗎?」她嬌哼一聲, 「沒什麼我做不到的。」
  「好,我就等著看。」穆朝陽起身,優雅地往外走,忽然又回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總算有人記得問了。
  「我姓苗,」她眼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苗豔青。」
  他俊美的臉龐愕然一震。
  「苗豔青?」
  「是啊,怎麼了?我不能叫苗豔青嗎?」她笑嘻嘻的反問。穆朝陽目光如電地注視著她,神情變得異常深沉。 「你是苗疆來的?」
  她低低斂眉,掩住一抹笑意。 「不,我是從湖南來的。」
  「湖南?」他微微一怔。
  「老闆對我們湖南也有意見嗎?」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懷好意地問。
  他直盯著她。也對,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蝶谷五毒教主,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現身中原還出現在他府中,甚至成為他妻妾最新的家庭教師?穆朝陽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謬離奇的事?
  如果她是五毒教主苗豔青,那文總管就是當今宰相文鄒舟了。
  「沒事。」他越想越好笑,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確定?」一忽兒皺眉,一忽兒發笑,現在在演哪一出?
  「反正你好好做事就對了,」穆朝陽又比出那個熟悉的手勢,警告道: 「我會看著你的!」
  「恭送大老闆——」她小手圈在嘴邊高喊。待他離去,苗豔青情不自禁捂著嘴笑了起來。是啊,不知最後究竟是「誰」看著「誰」呢!
  三天前的那一場小妾面試會,只有悲慘兩字可形容。他才面試到第七十九位佳麗的時候,眼睛開始花了,腦袋也昏了,到最後已經認不出誰是誰了。
  所以他才會趁自己還沒產生幻覺前,趕緊逃出那個鬧烘烘的面試會場,把後頭的數千人全丟給文總管處理。
  因為這樣,文總管足足生了他兩天的氣,直到今天早上才好一點。
  「主子,宮裏來了消息。」
  文總管走近坐在水塘邊悠閒垂釣的穆朝陽含糊地咕噥。
  「怎麼?還在生我氣呀?」他左手持竿,右手往嘴裏扔進兩粒椒鹽花生,有點想笑。
  「小的算哪根蔥啊?哪敢生主子的氣。」文總管悶悶道。
  反正主子沒把他丟進饑餓的狼群裏已經算對他很好了,雖說那數千名暴動起來的母老虎也沒有比狼群友善到哪里去。
  總而言之,奴才的命不是命啊,嗚嗚嗚。
  「好了,不要再哭了,」穆朝陽忍著笑,好言相勸。 「就算你只是一根蔥,對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一根蔥,再說你根本不只是一根蔥,你起碼也是一把蔥。」
  「主子,你這麼說是想讓我心情好一點嗎?」文總管哀怨地白了他一眼。
  「心情沒有比較好嗎?」
  「更糟了。」
  穆朝陽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剛剛說宮裏來了消息,怎麼說的?」
  「主子要聽簡單版的,還是要聽原音重現版的?」
  「先說說簡單版的。」
  文總管聲音平板地道: 「繡月公主沒有改變心意。」
  他劍眉微微一蹙, 「就這樣?」
  「就這樣。」
  「什麼沒有改變心意,說不定這根本是中間傳話的人偷懶,隨便亂拼的。」他皺眉望向文總管, 「我要聽原音重現版的,每個字都要給我說得清清楚楚!」
  「好吧……咳咳!」文總管清了清喉嚨,拉了拉嘴角,鬆弛一下嘴邊肌肉。 「準備好了嗎?」
  「快說吧。」他眉間掠過一絲不耐煩。
  文總管的聲音一轉為柔柔軟軟,幽幽怨怨,「如果說他的心裏有我,他就該什麼都為我;若說他的心裏沒有我,我是千個百個不依不饒,可是倘若他還是不肯聽我,那就請他別再騷擾我。」
  穆朝陽張大了嘴,好半晌才開口。
  「繡月怎麼可能會讓我別再騷擾她?你會不會是聽錯了?」他臉色一沉,惱羞成怒道。
  「主子,我只是傳話的,其他什麼事我都不知道,也不關我事。」文總管趕緊撇清關係。
  尤其是這種男女感情之事,誰搭理誰倒楣,他當根蔥就夠了,不想再當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穆朝陽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為什麼她就是不能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兩個人真心要在一起,又怎麼能被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影響呢?她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裏?」
  「我可以發表一下意見嗎?」文總管舉手。
  「不行。」穆朝陽放下釣竿,起身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 「全天下的男人還有像我這樣的嗎?對她百依百順,她要什麼就給什麼,現在不過是想請她稍微有一點點的耐性,難道我這樣也錯了嗎?」
  「照小的說呀……」
  「沒問你!」他負著手走過來走過去,煩惱地道: 「我真搞不懂女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麼東西你說!你倒是說說看哪!」
  「那個……」
  「不是說了沒問你嗎?」他倏然站定,氣呼呼地插腰。 「文總管,你怎麼總是聽不懂我說話?這女人不聽男人說話已經很不應該了,連男人都不願意聽男人的話,那就更不應該了!」
  「我不管了!」穆朝陽魚也不釣了索性釣竿也不管了,怒甩大袖就走掉了。
  文總管翻了翻白眼反正主子說的話,對就是對,不對也是對,嘀咕道: 「好啦、好啦,隨便你,跟個小孩似的,還賭氣呢。」文總管只得幫忙收拾釣竿: 「哎呀,咦?釣著還是一條大鯉魚呀!今晚有紅燒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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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09: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雖說沒讀過多少詩書,但是憑藉著多年來帶人的豐富經驗,讓苗豔青充分瞭解到,要攻敵就要先攻心,而她相信穆朝陽此刻的心呢,就全在這六名未婚妻妾上。所以呀……
  「嗯,咳咳。」她清了清喉嚨,雙手猛然往桌上一拍。「第一堂課,現在開始!」
  「是!」六個排排坐的俏麗女孩轟然應了一聲,精神抖擻。
  悄悄站在窗外暗中觀察的穆朝陽,抱著臂,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們。
  這真是大白天活見鬼了,往常她們上課時候,不是打瞌睡的打瞌睡,看小書的看小書,只有最認真的小黃和小綠會用功上課,但是大半時候都帶著有聽沒有懂的茫然表情,像現在這麼有活力的反應,還真是少見。
  也許他當真小看了這個女人……「好,就給她個機會。」他再看了兩眼,很滿意地離開了。
  「首先,」苗豔青眸光銳利的掃過眾人,嬌滴滴的聲音宏亮開口, 「有誰可以告訴我,身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她們面面相觀,滿臉困惑。
  「咦?不懂嗎?」苗豔青喊了一聲: 「蝶蝶!」
  「曖!」站在一旁幫忙斟茶倒水的蝶蝶速速立正站好,訓練有素地舉起手, 「蝶蝶覺得身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吃得飽、穿得暖。」
  「對對對!要吃得飽、穿得暖。」橙黃綠藍靛紫六姊妹點頭如搗蒜,紛紛舉雙手贊成。
  唉,一群小飯桶。
  苗豔青無奈地揮了揮手。 「好吧,這也算,但是除了吃飽穿暖以外,身為女人,最重要的還有一件事!」
  「是什麼?」大夥好奇不已。
  「就是培養美麗的容貌,樹立獨立的人格,發揮迷人的氣質,創造幸福的人生。」她一字一宇擲地鏗然有聲。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六個人齊齊望著她,一頭霧水。
  「啊?什麼意思?」
  「被你們氣死!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她翻了翻白眼。
  「爛泥扶不上……哦,也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嗎?」小黃開心地舉手發問。
  「差不多那個意思啦!」苗豔青捂著隱隱作痛的額頭,苦惱著該從哪個地方著手,進行思想大改造呢?
  瞧她們六個,有可愛、有天真、有俏皮、有溫柔,還有傻氣和熱情的,六個小姑娘就有六種不同的性格,可是她們生活的目的居然是為了共同取悅一個男人,這實在是太浪費、太糟蹋又太可恥了。
  尤其她這兩天觀察下來,發現穆朝陽壓根拿她們當花瓶供著,既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關懷體貼,她越想越替她們不值,所以一肯定要好好替她們洗一洗腦不可!
  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男人天生就該臣服在女人石榴裙下,日日疼惜、天天寵愛。
  嘿嘿!苗豔青在心裏奸笑,當然進行思想改造,最主要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啦!
  「苗老師,我們實在聽不懂你的意思。」小綠支著下巴, 「可不可以再解釋得詳細一點?」
  「沒問題。」她回神,笑吟吟地道: 「可是用說的不容易瞭解,打從今日起。我會一樁一樁的教給你們,我的課保證經濟實用又受益無窮,不但高貴不貴,還包含了人生數十種珍貴的道理。」
  「嘩……」她們個個張大了嘴,滿臉崇拜。
  「要不要學?」她一眨媚眼。
  「學學學,我們要學……」她們爭先恐後搶著道。「乖。」苗豔青滿意得不得了。
  風揚城梅子林,紅梅嬌豔滿樹梢。幽香陣陣的梅樹底下,穆朝陽悠戰地半躺在酸枝花梨木製成的躺椅上頭,一邊張嘴吃著侍女喂來的西域香甜葡萄,一邊聆聽著一班絲竹隊演奏出的天籟之音。
  「好一出警世芬芳、揪人心腸的「牡丹亭」啊。」他隨著音律曲兒輕哼著,不時搖頭讚歎。
  他不禁想起了在宮中的繡月公主。想想,他和繡月不也宛如一出牡丹亭嗎?唉……害他忍不住要一掬悲情男兒淚呀!「女人哪、誰知道她們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麼東西?」他不禁歎息。
  抱著一迭教課用的工具傢伙,無意間經過的苗豔青望向絲竹悠揚的來處,然後她就看到了!她看到一個英俊風流瀟灑的翩翩美男子,身穿優雅白袍,領系高貴黑貂毛……
  在醉生夢死,虛度人生。
  「不會吧?」她不知怎的一把腹內火往上冒。
  他會不會過得太鬆散了?
  苗豔青撫撫烏黑的長髮,摸摸銀白色的茶花簪子,潤潤嗓子,端出最美豔熱情的笑容,走向他。
  「老闆,在休閒哪,」她笑意盎然的晃到他面前。 「真是好大的興致呀。」
  「你、你在這兒做什麼?」穆朝陽一口葡萄籽差點噎到喉頭,勉強才吞咽了下去。又穿著那一身惹火的紅衣裳,舉止還是那麼招蜂引蝶……他真是花了很大力氣才強迫自己相信她是個私塾教師,而不是個青樓豔妓啊。
  他對繼續要塞葡萄的侍女擺手示意了一下,坐了起來,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苗老師,這個時候不在課堂裏,而是在這兒閑晃蕩,不知是何用意?」
  「老闆,我拿了你給的薪俸,當然會好好盡心做事,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操心。」她也皮笑肉不笑的。 「只不過……」
  「不過什麼?」看到她笑成那樣,他不禁警覺起來。
  「人家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如果家中有不良風氣四處彌漫,這對致力求學的莘莘學子來說,會是何等的干擾,何等的污染呢?
  「呃,我……」他一愣。
  「老闆,我請問你,古時候孟母為何要三遷呢?」
  「這個我當然知道……」幸好他知道,因為她只聽過這四個字而已,根本不知道孟母從哪里遷到哪里,但是苗豔青依舊一臉痛心疾首。「老闆,家中學子正為了完成你的期待,從早讀到晚,日日不休息,就連多喝一口水的機會都沒有,就是盼著能早日出人頭地,可是反觀老闆你……」
  「我……」他微微縮了下。
  「你成天不是聽歌聞曲,就是吃喝玩樂,儼然一副富貴閒人的派頭,這樣看在辛苦讀書的她們眼裏,又該做何感想呢?」
  「我、我很慚愧。」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這就對了,知過能改才是有大作為的人。」看著他這副模樣,苗豔青拚命憋住快沖出口的笑意。 「老闆,以後你就好自為之吧,我走了。」
  「是……」他愧疚地抬頭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咦?
  她的肩頭為什麼抖動得那麼可疑?還有那一兩聲逸出紅唇的詭異笑聲……穆朝陽腦子轟地一聲,登時明白過來了。
  可惡,被耍了
  虧他平時自謝機智過人,沒想到會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你,給我等一下!」他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哎呀,事蹟敗露了!苗豔青捂著小嘴,忍著狂笑的衝動,趕緊拔腿就逃。
  「叫了你還跑?」他一個輕功提縱,瞬間躍過她上方,眼看著就要超越在前阻擋住她。
  苗豔青緊急煞住腳步,然後向後轉,腳底抹油迅速開溜!
  穆朝陽作夢都沒想到她竟然會反應那麼快。
  等到他落地,又要轉身追上去時,她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這女人是飛毛腿投胎嗎?」他手叉腰,又是氣惱又是惘然。
  如果不是他這縱身一個飛躍實在太美妙了,否則他還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功力退步,這才連一個弱女子都追不上?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他皺著眉頭,輕彈掉衣襟上的一小片灰塵,哼了哼。 「我自己一個人聽曲兒不知有多快活,壓根就不需要聽她在那兒胡言亂語吹大氣。」穆朝陽回到躺椅上,服侍的侍女綻開了笑容,水果的剝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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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班的絲竹隊和在旁又開始彈奏的彈奏,剝只是當他坐下來後,腦海卻不自覺響起了她剛才的話——老闆,家中學子正為了完成你的期待,從早讀到晚,日日不休息,說連多喝水的機會都沒有……不知怎的,他胸口陣陣發摻,忽然連一丁點胃口和興致都沒有了。
  「你們都下去吧。」他揮了揮手,臉色沉鬱地道。
  眾人面面相覦,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主子已經憂鬱地離去了。
  咦?主子不是說心情不好,這才叫他們以天籟之音提振他的精神嗎?可是才開心了不到半盞茶辰光,怎麼又一臉陰鬱了?
  當晚,蝶蝶替苗豔青卸妝梳發,手持白玉梳輕輕地梳理過她油光水亮的一頭青絲。
  「小姐,風揚城主要是知道你教給他妻妾們的,不是一般的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那該怎麼辦?」「不怎麼辦哪。」苗豔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如玉般的小手捧著一隻古樸美麗的小銀盒子,指尖探入盒裏,沾起了少許芬芳柔滑的香膏,在乾淨雪白的臉頰上搽了起來。
  「讀四書五經固然重要,可是相較之下,我教給她們的東西不是比較實用嗎?」「恐怕鳳揚城主不會這麼想。」蝶蝶憂心仲仲地道: 「小姐,聽說他很精明耶。」
  她撇撇唇。 「我根本看不出他精明在哪里。」若依她看哪,他根本就是個坐享家族福氣,誤擔了王城名氣的頹廢公子哥兒。
  但有件事倒是無可否認,那就是他的的確確如江湖傳言中的身長玉立、俊美無儔。
  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個草包,起碼他外貌優秀,不怕將來生出的孩子長得不俊秀。
  她敢打賭,只要她的美貌風情加上他的英俊風采,他倆共同孕育出的寶寶無論是男是女,絕對會是當世第一美女或美男子。
  這樣就夠了。
  呵呵呵……她又開始笑得很賊、很奸、很美豔了。
  蝶蝶每次聽到教主這樣笑,就會忍不住寒毛直豎!意思就是,又有某個可憐的獵物難逃她的毒手。
  忽地,門上晌起兩下遲疑的輕敲聲。
  「糟了,京城地面邪,該不會說人人到吧?」蝶蝶一驚,心虛地望向門。
  苗豔青微微側耳一聽,隨即嫣然一笑。 「不,不是他。蝶蝶開門,有貴客到。」
  「不是他會是誰?」蝶蝶納悶,還是輕移蓮步過去開門。 「小綠姑娘?」
  「請問……苗老師睡了嗎?」小綠站在門前懸掛的暈黃宮燈底下,溫暖的光線照映著她猶豫仿徨的小臉。
  「小姐還沒睡昵,請進。」苗豔青緩緩站了起來,迎上前去,未語先笑。
  「來來來,這兒坐。蝶蝶,幫我們沖一壺女兒茶。」
  「噯,馬上來。」
  小綠眨眨眼、難掩好奇的問: 「苗老師,什麼是女兒茶?我只聽過龍井、雨前、烏龍、鐵觀音、六安老君眉,就是沒聽過女兒茶。」
  苗豔青牽著她到桌前坐下,輕笑道: 「這女兒茶是我們那兒的特產,出色嬌紅。氣昧芬芳,可以暖胃解膩養氣,對我們女孩兒是最好的了。」
  「哇!苗老師,你真了不起,什麼都懂。」小綠滿眼崇敬。 「唉,不像我……」
  「你怎麼了?」她溫柔地牽起小綠的手。
  「是誰說你的壞話嗎?我去揍他。」
  「不不,不是這樣的。」小綠鼓起勇氣,抬頭迎視著她。 「苗老師,你可以教教我,要怎麼樣才能成為像你一樣的女人嗎?」苗豔青一怔。
  「你想像我?像我有什麼好,又潑辣又刁鑽,還有一千個心眼兒,像我不好。」
  「才不是那樣昵,你又美麗又聰明又有主見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小綠傾身向前,語氣熱切的說: 「而且你只要輕輕一勾小指頭,就馬上有一大票男人搶著過來聽你使喚,真的好厲害啊!」
  「我幾時讓一大票男人搶著供我使喚了?」苗豔青有一絲驚疑。
  雖說在蝶穀裏,她的確是常常幹這種事,可是自從她踏足中原,就已經收斂很多了呀!
  「像昨兒晌午,你不是帶著我們姊妹去園子裏認識冬季的花花草草嗎?結果你的一條手絹在起身的時候掉了下來,我們部還來不及反應呢,園子裏的園丁、掃地的、挑肥的,甚至連十步一哨的守衛全沖了過來,爭相搶著要幫你拾手絹!」
  苗豔青愣了下,這才想起來,噗地失笑。
  「我的天,你是指他們把我的手絹五馬分屍那件事?」
  「就是這件事。」小綠猛點頭。
  「唉。」她笑著搖搖頭, 「這有什麼?你也可以呀,下回我幫你準備一條香噴噴的手絹,你隨便往外頭一拋,保證一樣造成轟動。」
  「才沒有,我都試過了。」小綠沮喪地道。
  苗豔青瞅著她,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 「小綠……」
  「有!」小綠心情振奮地叫道: 「苗老師願意教我了嗎?」
  「我想問問你,你這麼做是為了想要吸引穆公子的注意嗎?」
  「相公?」小綠噗地笑噴了口水,想也不想地道: 「哎呀!怎麼可能是為他啊?他那麼老……」
  啊?苗豔青破天荒訝異得下巴掉了下來。
  「哎喲!」小綠驚覺失言,連忙捂住嘴巴。
  「不是為他?」苗豔青亮晶晶的眼兒骨碌碌一轉,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 「那是為誰?」可憐喲,玉樹臨風、自命風流的朝陽公子要是知道自己被歸類入「老」字頭,不知會不會感到一陣晴天霹靂啊?
  「對啊,是為誰?」蝶蝶的腦袋瓜不知幾時也湊了過來,滿臉興味的跟著問道。 「沒你事,去睡覺。」苗豔青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接過茶。
  蝶蝶哀號: 「不要哇!小姐,人家也想知道啦。」「去睡、去睡,早睡早起身體好,頭好壯壯死不了。」苗豔青兩三下就把她打發進房去了,趕緊回過頭來,繼續原本的話題。 「是為誰?」
  「苗老師……你、你可以幫我保守秘密嗎?」小綠神情惴惴不安,小臉蛋上佈滿淺淺紅霞。
  「那當然了!」她聽出了話裏另有含意,立刻一拍胸脯,慨然地道: 「我是什麼人哪?我可是苗豔青耶,我的外號就叫苗義氣,所以你儘管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苗老師,我當然相信你,不信也就不會來了。」小綠歎了一口氣,悶悶地道: 「其實……相公真的對我們很好。」
  把她們供在繡樓裏錦衣玉食,讓她們手不動三寶、成天就是刺刺繡、上上課、撲撲蝶。不必做任何勞動工作,又有成群奴僕可供使喚,若以世俗標準來看,這樣的確算是很好。
  可女人不是家中牲口,只要三餐餵養就好。
  女人是有靈性、有思想、有感情的動物,除了吃飽穿暖以外,更需要的是真心的關懷。苗豔青腦子裏飛快轉過這麼多念頭,可是她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只是靜靜地聆昕著。
  「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小綠語氣有些慚愧, 「好像生活不該只是這樣,但是我怎麼能這樣想呢?相公對我們姊妹那麼好,對我們幾乎是百依百順,我們要什麼他都會給……」
  「感覺上,他像你們的爹,不像你們的相公。」苗豔青隨口說說。
  沒想到小綠突然握住她的手,激動地叫道:「對對對!就是這樣,苗老師,你真是冰雪聰明,一句話就說進了我心坎裏,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噢。」還真是瞎打誤中。她有一絲尷尬地笑笑。
  「我不知道其他姊妹怎麼想,可是我……我很喜歡相公,我也很敬愛他,他就像天神一樣,穩穩地、挺拔地在那兒守護著我們,但是我沒辦法想像我將來要嫁給他。」小綠說得都快哭了。
  「要是我嫁了他,那、那文哥哥怎麼辦呢?」
  「文……」同一個晚上,不容易受驚的苗豔青竟然被嚇到了兩次。 「你說的那個文哥哥,該不會就是我想的那個人吧?」
  「總之……總之,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啦,嗚嗚嗚……」小綠話還沒說完,突然哭了起來,掩面跑了出去。
  「喂!喂!小綠,你話還沒說完哪!」
  長夜漫漫,夜色沉沉,那一抹纖小身影隨著那一聲心碎的嗚咽,轉瞬間沒入了黑暗中。
  半晌後,苗豔青輕輕地歎息。 「可憐的小綠……」本該生生世世,奈何兜兜轉轉,誰願糊裏糊塗,終究牽牽掛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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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知冤家路窄還是怎的,穆朝陽才在長廊上拐個彎,就撞見了昨兒個害他心情低落的傢伙。
  「你!」他精神全來了,挽起了雲袍大袖準備找她算帳。苗豔青倒退一步,隨即反應過來,燦笑若花。
  「老闆,早呀!吃飽沒?穿暖沒?昨晚睡得可好?再會!」她閃電招呼完就要閃人,穆朝陽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
  「慢。」今日換他笑得可壞了。 「苗老師神色匆忙所為何事?」
  「還不都是忙著教育英才嗎?」她朝他咧嘴一笑。 「所以請恕我走先……」
  「急什麼呢?」穆朝陽緊抓著她的手腕,好整以暇地往外拉。 「陪我吃早膳!」他動作之神速,害她連一句「我早膳已經吃過了」都沒來得及說,就被他不由分說的拖走了。
  半盞荼辰光後,她已經被安置在他專門甩膳的醞酬亭裏,坐在對面和他大眼瞪小眼。坦白說……
  人長得好看就是有這等好處。
  儘管她不想承認,但穆朝陽連吃東西的樣子都分外迷人,舉手投足間,自成了一幅美不勝收的風景。
  雖說他明擺著就是個光長外表不長腦袋的俊哥兒,但她還是不由自主欣賞起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他的微笑、他發亮的雙眸、他若有所思地微微側頭、他那被微風吹過的烏黑發絲……
  長這麼好看,卻偏是個草包,真是糟蹋了。
  「唉。」蒼天不公啊。
  「你怎麼不吃?」穆朝陽修長的手指握著玉箸,夾起了一片嫩筍,見她抱臂瞅著自己的模樣不禁一怔。
  「老闆,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苗豔青回過神來。一本正經地問。「我沒說不能啊。」
  「那我可以走了嗎?」她迫不及待起身。
  「喂!」他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起來。
  從來只有鶯鶯燕燕巴不得黏著他、纏著他,無論從九十九歲老嫗到一歲初生女娃娃,沒有人能夠對他驚人的男性魅力免疫。
  唯有她不給他好臉色,不,不對,應該說她老是對他笑裏藏刀,並且常常跟他唱反調。
  「坐下,我有話對你說。」他放下筷子,臉色微微一沉。
  苗豔青眨眨眼睫,只得坐回去。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他打算一舉攻心,來個說清楚講明白。
  「沒。」他盯著她, 「那你為什麼處處跟我過不去?」
  「老闆,我怎麼敢呢?」她嘻皮笑臉的回了一句。
  「不敢?我還真懷疑有你不敢做的事嗎?」他伸出手指開始扳數起來。「第一天,鼓動我的妻妾對抗我。」
  「天地良心,那都是誤會。」
  「第二天……第二天沒事,第三天,故意在我休息的時候,說一些造成我心理產生莫名愧疚與壓力的胡話,導致我當夜無法入眠,隔日起床多了兩枚熊貓眼,讓全城仰慕我的姑娘們心疼不已。」他越說越憤慨。
  「噗!」她忍俊不禁的噴笑,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苗、豔、青!」穆朝陽惱了,忿忿地盯著她。 「你當我是在跟你瞎扯淡嗎?我是很認真的。」
  「對不起。」她連忙收起笑容,正拎危坐,神情嚴肅。「是,您請繼續。」
  「總之,我身為老闆卻沒有得到你應該給予的尊重,所以我覺得非常、非常的不滿!而且我感覺到你好像很瞧不起我似的,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也是很忙的。」
  「忙什麼?」忙著吃喝玩樂呀?
  「就是忙一些……」他眨了眨眼睛,下巴一抬。 「怪了,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我忙什麼還得向你報告嗎?」
  「對啊。我也覺得很奇怪,你幹嘛特地跟我解釋那麼多呢?」她嫣然回道。
  「你——」穆朝陽一時氣結。「你有沒有職業道德?可以這樣吐老闆槽嗎?」苗豔青一雙水汪汪大眼直啾著他。半晌後,甜甜地笑了起來。他原已做好了抵抗她伶牙俐齒攻勢的準備,沒想到她不怒反笑,還笑得如此嬌甜嫵媚可人,宛如一碗香噴噴的甜湯,刹那間澆熄了他所有的焦躁與憤慨。
  他的心臟不知為何,莫名地嗵嗵嗵鼓噪震盪起來。
  穆朝陽不假思索地伸手壓住劇烈跳動的左邊胸膛,突然地站起。 「呃……我吃飽了。」
  「咦?」苗豔青迷惑地仰頭望著他。 「可我還沒解釋,其實我真的一丁點不滿你的心都沒有。」
  「那個……不用解釋了,」他不自在地道,「我……突然想起我有事待忙,就這樣,你也去忙你的吧。」
  「真的不需要解釋清楚嗎?」苗豔青起身來到他跟前,抬頭望著他,眼神迷蒙如煙,聲音溫柔似水。 「可我不希望你誤解我、討厭我……你真的很討厭我嗎?」穆朝陽屏住呼吸,深邃的黑眸不知怎地有一絲不敢正視她朦朧的眼。
  「咳咳。」他喉嚨突然變得有點幹。
  「真的很討厭嗎?」她的美眸隱隱浮上了一層氤氳的水氣。他的心瞬間柔軟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我也只不過是……呃……」
  「你就是討厭我。」她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 「因為我長得太豔,所以被人當作妖精和壞女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知道的。你完全不必感到抱歉,也不必對我心懷內疚,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命……我會認命的。」
  「不!」穆朝陽心下一緊,連忙握住她的小手。 「不是這樣的,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我相信你是一個德容兼備的好女人,你有內涵、有思想、有見地,你絕對是我所見過最美,也最有頭腦的姑娘了。」她的頭還是低低的,沒有抬起,肩頭卻微微抖動。
  他更手足無措了。她該不會哭了吧?
  「我說的話字字出自真心,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的聲音低沉輕柔,像是唯恐大聲了點就會震碎她此刻脆弱的心靈。 「別人怎麼看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你自己,只要你覺得自己很好、很優秀、很快樂,那麼就不需要理會那些沒知識、沒常識又沒道德的人所說的話。」
  咦?苗豔青不知幾時已然抬起頭,神情帶著一絲迷惘與詫異地注視著他。穆朝陽沒有發覺她用一種嶄新的、重新估量的眼光看著自己,一心只想好好安慰她、鼓舞她,甚至不惜拿自己當實例。
  「拿我來說,我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身為鳳揚城主,看起來要什麼有什麼,震懾四海、威風八面,可是私底下也是有很多人覺得我不過是個紈絝子弟,是個靠祖德祖產祖宗福氣過活的好命傢伙而已。」
  「呃……」她凝視著他,突然有點心虛。
  實不相瞞,她就是「很多人」其中的一位。
  「我知道他們覺得我不過是個外表好看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苗豔青更心虛了,她露出一朵小小的、尷尬的笑容。
  「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他有一絲痛、心疾首。 「長得英俊漂亮,就犯法嗎?」她聞言,一顆心微微地揪起來了,格外感同身受。
  是啊,她也常常因為自己容貌過度的美麗,而遭遇到許多不公的事呀!
  「但是我何嘗把他們的話放在心裏過呢?」穆朝陽抬起下巴,昂然自傲地道: 「我仰不愧天,俯不祚人,縱然財可傾城,權可傾國,但我從未做過任何一件虧心事,也從未有一兩銀是用在不義之處,就算每日倚香偎翠,吟詩作對,吃香喝辣又如何?」他這麼說也沒錯……
  苗豔青突然對他生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熱熱的暖暖的,有一點憐惜,又有一點想疼惜呵護他的感覺。
  她完全忘了之前對他小小的不滿,以及輕微的偏見,沒有被他溫暖掌心握著的另一隻小手輕撫他的鬢角。 「好可憐喔,大家都誤解你了。」她柔若無骨、觸膚生香的撫摸,不知怎的,頓時令穆朝陽背脊竄起了一陣麻麻的、酥酥的戰慄。
  他心跳更急更快,喉頭的乾澀與緊張瞬間暴沖十萬頭馬身。
  「嗝!」他俊美的臉龐開始漲紅,不自然地打起嗝來。「嗝……呃,我沒……嗝……事……」只要一緊張,他就會打嗝,越緊張,打嗝就越激動。
  「你怎麼了?」苗豔青擔憂地扶住他,有些著急。
  「怎麼會突然這樣呢?來來來,你先坐著休息一下。」「老……呢……毛病……」穆朝陽實在不想讓她見到自己這等狼狽模樣, 「你先走……嗝……吧,我……呢……一下……就一呢……好了……」
  「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你這麼不舒服呢?」她憂心仲仲地看著他,遲疑一下才又開口道: 「這樣吧,你要不要試試我的花草芳香療法?」
  「那是……嗝……什麼?」他心裏有些猶豫。
  該不會是要他生吞什麼牧草汁或大補精力湯吧。廚房裏的桂嫂就曾搞過這一套,說是京城裏最流行的「生饑飲食」,就是不能吃熟食,要生食蔬菜,並且維持三分饑三分渴的狀態,還說什麼這樣是最符合人體所需的健康方式。
  鳳揚城裏每個人都被迫啃了一個月的蔬菜,喝了一個月的生草汁,吃得他們是面有菜色虛脫無力。
  最後是在桂嫂又改變心意,改信「自然吃概念」後,大家才得以獲得大赦,重新找回充滿色香味俱全的人生。
  所以他現在很敏感,只要聽到類似的字眼就會開始提高警覺。
  「那是一種很舒服、很舒服又很香、很香的療法,」苗豔青眼睛亮了起來,喜孜孜地道:「完全是天然草本配方,保證效果快,無副作用而且還能達到身心靈的放鬆與享受。」他光聽都有種很舒服、想睡覺的感覺。「真的?嗝!」
  「跟我來!」熏衣草又名寧靜,擁有淨化心情,解除緊張壓力,舒緩焦慮,鬆弛精神,幫助睡眠的天然神效……他這一生,從未有感覺過如此芬芳、幸福、飄飄然的時候。
  就連鳳翔九天神功練到第九重——「鳳凰於飛」的極致絕妙巔峰,那股內力澎湃激昂,四肢百骸如行雲流水般運行九九八十一周天的歡暢淋漓感,也無法與之匹敵。
  腦袋枕在苗豔青柔軟的裙上,感受著她靈巧的纖纖十指沾著散發陣陣幽香的香音,在他額際、兩鬢、全臉甚至是頸項間來回撫揉,力道恰到好處,奇香沁入肌膚、沁入鼻端、沁入腦中,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滿足的。
  雖然是閉上雙眼,但他仍然可以聆聽到四周梅林,風輕輕拂過枝極的聲音,幾朵梅花輕輕落地的聲音…
  他甚至能聽見她的心跳聲,呼、呼……和他的,奇異地交合成了相同的節拍。
  穆朝陽睜開雙眼,深邃的眸光直直地注視入她瑩然淺笑的眼底,苗豔青心臟漏跳了兩拍。
  「怎麼了?不舒服嗎?」她微帶一抹不自在的羞澀,輕輕地問。
  「不,很舒服。」他眼神溫柔地凝視著她,聲音低沉地道: 「謝謝你。」她雙頰頓時湧起了兩朵粉紅色的霞暈。
  像是兩朵粉紅色的梅花在她臉蛋輕輕點上了、暈染了開來,卻是人比花嬌。他心下坪然不已,眸光更顯深邃了。
  如夢似幻,在粉梅繽紛飛舞的季節,穆朝陽突然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從未發現過的一處柔軟,被她輕輕地、柔柔地觸碰,旋而落地萌芽了起來。
  落花不是無情物,化為春泥更護花……
  經歷過那個像夢、像雨、又像花的午後後,苗豔青突然覺得穆朝陽也沒那麼像個頹廢的敗家子了。
  相反的,她覺得他還算有一點點腦袋嘛!走在大街上,正在賣花小販攤前挑選「教材」的苗豔青,忍不住有點想笑。「幸虧不傻。不然他長得這麼俊美,還真有點暴珍天物呢!」唉,上天生人怎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其他男兒個個就像泥巴隨隨便便抓一抓,可他偏偏就是精心細細雕琢而成?
  她想起那一天,指尖揉撫過的斜飛濃眉、挺拔鼻樑、完美的輪廓和骨架一苗豔青心兒一陣呼呼亂跳,雙頰忽然熱得不得了。
  「停停停!」她猛然甩了甩頭,試圖甩去那不正經的念頭。「我在幹什麼呀我?」小販對她的怪異舉止壓根一無所覺,因為打從剛剛到現在,早被她的豔光照射得發愣傻笑流口水,連錢都忘了要收。摟了滿把冬季盛放的鮮花草,苗豔青不由得讚歎起京城裏花匠的巧手,就連在隆冬時分,還能夠培養出這麼多嬌豔鮮活的花花草草。
  她低頭嗅聞著滿懷的清新花香味,一時沒注意,被一堆毛毛躁躁沖來的小毛頭給撞得差點打了個轉。
  「喂——當心點!」她忍不住叫道。
  幾個毛孩子流著鼻涕,小臉髒兮兮地回頭望著她,被凍紅的雙頰閃過一絲靦腆羞窘。
  「對不起,對不起……」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孩子趕緊揪著小毛頭道歉。 「姑娘,我們不是故意的……大毛,二牛,還不趕緊跟姑娘賠罪?」幾個小蘿蔔頭穿著又髒又破的襖子,扭扭捏捏地你推我、我推你的,顯然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大姑娘,尷尬得不知所措。
  「不要緊,只是走路要看路,萬一你害我摔破頭,我害你絆斷腿怎麼辦?」她柳眉一挑,看著他們年紀還小,卻像是在街頭流浪很久的模樣,心下不禁一軟,彎腰蹲了下來。 「你們這麼急,要去哪兒呢?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饅頭?」說到饅頭,幾個毛孩子咽了口口水,卻不約而同猛搖頭。「不要?」難不成這年頭的孩子特別挑剔,還拿魚翅漱口呀?苗豔青登時被勾起了滿滿的好奇。 「為什麼?」
  「謝謝大姊姊,因為他們說公子來了!」為首的大孩子眼睛亮了起來,尊敬崇拜的語氣好像是什麼大羅金仙降世來了似的。 「只要公子一來,我們就可以吃飽穿暖,也都有活兒可以幹了!」
  「什麼公子?」她一頭霧水。
  「大姊姊,我們不同你說了,萬一公子走了就不好了!」幾個小毛頭又匆匆忙忙地低頭猛衝。
  誰呀?到底是幹什麼的呀?
  就憑她的輕功,要跟蹤幾個毛孩子根本是易如反掌,苗豔青跟著他們來到一處巷弄深處的破舊老宅院裏。
  裏頭鬧烘烘的,滿是大過年的熱鬧氣氛。
  那幾個毛孩子歡天喜地的跑進去了,她則是躲在門邊探頭探腦,就是想看看這破舊的大宅院落裏,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目光才往裏頭那麼一掃,她兩顆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一身白袍雪氅,散發尊貴優雅氣息的穆朝陽,竟然坐在一張缺了只椅腳的長板凳上,滿臉笑意,低頭對一個小臉糊著兩道鼻涕幹的小孩子溫柔地說話。
  「打明兒起,天天都得到巷口的「文化私塾」去讀書,知道嗎?從上大人、孔乙己開始學。」他細細叮嚀,有點囉嗦。「人除了吃飽穿暖以外,還要知榮辱,要懂得聖賢先人曾經說過些什麼做人做事的道理。小時候窮點沒有關係,但千萬不能當文盲,要記住,知識就是力量……」在他碎碎念!呃,殷殷教誨的時候,一旁幾個他帶來的大嬸已經在分發乾淨的冬襖棉衣和鞋襪,還有一個帳房先生上下打量著整座破敗落瓦的老宅,邊對幾名木匠發號施令。
  還有兩口大鍋灶,開始冒出團團白煙,飄出陣陣不知是鹵肉還是鹵蛋的香氣。
  原本破舊得像是已經被世人遺忘很久的老宅院,乍然又綻薅出了一絲溫暖的曙光。
  不知怎的,苗豔青眼眶有點熱熱的,鼻頭酸酸的。
  半晌後,她連忙眨掉眼底莫名其妙的濕意,清了清喉嚨。 「哎呀,我的花呢?怎麼不見了?我剛剛擱哪兒了?」她趕緊回頭一路找去,可心頭那絲絲沁出的暖意,卻怎麼揮也揮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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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好傢伙,好幾日都和他避不見面。怎麼可以在他這兩日筋骨不酸也不痛了之後,就不見人影了呢?害他也不知怎的,總有點想念那淡淡、甜甜又涼涼的熏衣草香。
  他只要想起那一日好暖的太陽,好清柔的和風,她軟軟的小手,心頭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砰跳。「真是活見鬼了。」什麼跟什麼?
  他怎麼可以對她產生這種暈暈然、怦怦然的奇怪感覺?
  就連對青梅竹馬的繡月公主,他都未曾有過如此澎湃怪異衝動的情緒呀!
  「穆朝陽。其實那一天,只是因為突然出太陽,風太涼、花太美,所以你才會一時腦袋出現幻象,以為你跟她之間突然冒出了個什麼東西!」他瞪著銅鏡裏的自己,咬牙切齒道。唉,但就算做出了如此斬釘截鐵的結論,卻還是不能夠安撫他騷動不安的靈魂。
  昨夜他整整失眠了一夜,就這樣愣愣地聽著窗外雪落下來的聲音。不行!這樣一點都不像他穆某人!
  於是第二天,穆朝陽決定在冬雪降落,天氣分外清冷,腦袋格外清楚的時候,去苗豔青上課的地方堵人。
  只要再見到她,他心裏莫名其妙的神魂蕩漾感就會消失,然後他就會發現,她還是那個不正不經又尖牙嘴利、老是跟他唱反調的女人。
  穆朝陽興匆匆地讓侍女們替他穿戴好了白玉冠、銀色鳳凰袍子、金絲靴,一身貴氣、風流容若地準備前往書齋大擺主子的架子。
  可是沒想到堵人者,人恒堵之,他才走出朝陽樓不到三步,就被突然來訪的巡按大人給逮到了。
  現在,他坐在舒適溫暖敞亮的琉璃廳裏,手上端著五彩琺瑯杯,很努力地維持神智清醒不要睡著。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正在口沫橫飛,滔滔不絕的說著。
  年輕人名唉紀藍海,本屆狀元郎,新任巡按,也是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少年時一同讀書的同伴、長大後卻許久沒有聯絡的好友。面對好友、穆朝陽實在很不想打瞌睡,可是淮讓他昨晚失眠,而今天紀藍海又恰恰好談到他最不想談的話題——政治。
  「穆兄,想必你也和我一樣,對於那些暮氣沉沉的保守派官員也不甚欣賞對不對?」紀藍海慷慨激昂地道: 「雖說他們堅持穩紮穩打,國家才能有穩健的發展,可是朝廷就是一部國家機器,一定要有新風氣、新格局,才能開創嶄新的未來……」
  「哈……」他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 「……嗯、嗯。」
  聽見他「贊同」,紀藍海說得更來勁了。
  「就拿這次賑災銀的押送事件來說,他們堅持低調行事,讓京城鏢局來護送賑災銀,可是朝廷大事怎能委託民問鏢局?
  所以我堅持用軍隊護鏢,原因有三大點、六小項,首先第一點是……」穆朝陽要狠狠地擰自己大腿一記,才能夠讓沉重落下的眼皮子重新抬起,唉……
  巡按大人紀藍海除了有碎碎念的壞習慣外,其實還是有一副憂國憂民、愛家愛的好心肝的。
  此次河南水患,他比誰都要擔憂心痛,恨不得能腋生雙翅,用飛的把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送至災民手上。雖然嘴上說唯有軍隊才能震懾八方讓宵小匪盜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老實說,紀藍海縱然再不懂江湖事,也心知沿路不知有多少綠林黑道正磨刀霍霍準備要宰他這只大肥羊。
  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是多麼令人垂涎,光憑一支護送賑災銀的軍隊和各地官府支援人力,又哪里能抵擋得了各路人馬下手?
  這也就是紀藍海會親自上門找穆朝陽商談的原因。
  只要名動天下的風揚城主答應護這趟鏢,甭說黑白兩道了,就連天王老子都不敢來打這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的主意。
  只可惜穆朝陽看起來一點興趣也無,他只好草草結束滔滔不絕,如黃河氾濫的長篇大論,直接切入主題。
  「穆兄,呃,我是打算……明天下午就走。」紀藍海朝他擠眉弄眼。進行暗示。
  「喔,這麼快?那好,明日我定然備妥一桌盛宴,」穆朝陽整個人醒了過來,俊美的臉龐上佈滿愉快。 「並用百人鑼鼓陣列隊奏軍樂,全城齊放萬隻小白鴿。以為紀兄壯烈餞行——」
  唉,暗示失敗。紀藍海只得從國家民族大義的方向下手,激動道: 「穆兄,河南百姓身在水深火熱之中,此時此刻該是中原大好兒郎挺身而出的時候,你怎麼還能這麼安樂地坐在這兒,當作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呢?」滿足地喝完一杯上好白毫烏龍茶的穆朝陽,只是抬頭瞄了瞄他。
  「巡按大人請稍稍控制一下您的唾液。」都噴到他這邊來了。
  「穆兄!災區的百姓們流離失所者不在話下更不知有多少人連樹皮都沒得啃,連口乾淨的水都沒得喝,你現在還喝得下這鬼茶?!」紀藍海激動到官帽上紅通通的簪纓絨球不斷晃動。
  「非也非也,這不是鬼茶,此品乃是閩南山區裏最純淨無污染的頂級白毫烏龍茶。」穆朝陽極有耐性地解釋。 「紀兄如此曲解此等上好農產品,茶農們會傷心的。」
  「你、你、你——」紀藍海已經氣到快爆血管兼吐血了。「穆兄——」
  「紀兄,年紀輕輕火氣憊般大,這不似你平常為人呀。」穆朝陽微微一笑,慢調斯理地再幫紀藍海斟了杯茶。
  「來,茶經有雲:第一杯神清氣爽,第二杯通體舒暢,第三杯……」「平素俠骨仁、心的鳳揚城主究竟到哪里去了?」紀藍海猛然站起,忿忿道:「如果穆兄不以天下蒼生為念,還是執意要做那見死不救的千古罪人,那麼我紀某同你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巡按大人話一撂完,便惱怒交加、頭暈目眩、淚流滿面外加腳步跟槍地走了。他身後的官兵們也失望又氣憤地跟著魚貫而出:沒想到鳳揚城主竟然是個這麼冷血無情的傢伙,虧他們平常還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呢。
  文總管看著這一幕,沒有訝異之色,只是同情地望了主子一眼。披罵得狗血淋頭的穆朝陽,俊美臉龐上依舊笑意不減, 「我有沒有說過,我實在很不喜歡他這樣動不動就嘔血三百升、涕淚滿衣襟的酸儒脾氣?」
  「主子,紀少爺可能沒有聽過「江湖險惡」這四字吧。」文總管邊說邊幫主子倒茶。
  「是啊,他是我的好朋友,又飽讀聖賢書,只可惜仍然是個傻蛋。」他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 「他身後排排站的官兵裏起碼有三個是冒牌貨,兩個是眼線,一個是奸細,他還同我商量得眉飛色舞,唉。」
  「就是說呀,」文總管也歎氣。「紀少爺護送的賑災銀要是在出城一裏後沒有被打劫光光,我文字就倒過來寫。」其實朝廷拿出的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裏,起碼有三十萬兩是城主自個人零花金裏捐出來的,而且打從官方庫銀裏起出來,開拔出發到風揚城來,短短半日路程就有鳳揚城一十二名高手暗中護銀,否則即使是在天子腳下紀少爺還以為銀兩絕對不會長腳跑掉嗎?
  「有誰談機密要事,屁股後頭會帶一大票閒雜人等的?」穆朝陽光想就火大,茶也喝不下了。
  「他不如乾脆在城門口貼張告示:本官今日欲與鳳揚城主商議護銀事宜,敬請鄉親父老、江洋大盜蒞臨參觀指教。」
  「噗!」文總管差點噴笑。
  「你別笑,這事不是沒有發生過。」他冷冷道, 「所以我對紀兄會如此不放心,實在是有例可循的……喂喂,你那是什麼眼神?」「小的這是求知若渴呀,主子。」文總管兩眼亮晶日關,嘴上說得真好聽,其實擺明瞭就是想聽八卦。
  「可是,我為什麼要滿足你的好奇心呢?」他揚眉,似笑非笑的。
  「主子!」文總管忍不住哀哀叫。 「說嘛、說嘛,你跟小的說,小的保證不會跟別人說是你跟小的說的——」
  「不要。」
  「主子呀——」話只說了個開頭就等下回待續,最是教人心癢難搔啊!
  穆朝陽自顧自的品起他的閩南頂級白毫烏龍茶,對於文總管的哀號鬼叫聲置若罔聞。
  不知怎的,他一早起來憋著的那股忐忑不安突然全沒了。
  嘿嘿嘿……他忽然覺得陽光高,天氣好,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不要緊,待明兒下午打發完了小紀,我再好好跟她面對面,一舉擊破連日來心神不寧的迷思。」他喃喃自語,洋洋得意。
  他鳳揚城主不是不能禮賢下士,不是不能虛納諍言,也不是因為和繡月公主的事擺不平而煩心,更不是為了他翩翩美男子居然被個小女子給迷得魂兒不知飛哪兒去,而感到羞愧成怒、積憤攻心。
  他,純粹只是為了要讓這一位新來的管理幹部知道,芳香療法是很有效,但不代表他就從此對她伏首稱臣。
  他要讓她知道,誰,才是這鳳揚城的老大!「主子,您說我呀?」「不是你,是另一名高級幹部,不是新來的,你不認識,也長得一點都不美豔,手指更是一點都不靈巧。」穆朝陽笑容一僵,他這麼說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連忙轉移話題。「對了,還是加派人手吧,把「流雲」和「追月」二組都派去全程護銀,順道讓他們暗中揪出內賊。唉,我還真是不放心小紀。」「是。」出錢請教師的大老闆後來還是沒有去書齋,依舊不知道不止是他的心悄悄起了變化,原本該吟詩朗朗的書齋裏,更是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隔天一早,穆朝陽依舊在侍女們的服侍下,穿衣、蹬鞋、後,神清氣爽地走出了朝陽褸。兩旁的侍女們,有的手捧擱放著三錢檀香的烘手暖爐子,氅,還有專門捧劍的、持拂塵的……系袍、綰發、梳洗過右的手挽著件狐皮大公子高貴優雅,侍女燦笑若花。就是這種氣派,就是這種排場,讓鳳揚城主連續三年榮登中原最佳衣著三連冠,也是京城裏流行雜文公報「貴公子的秘密」中,票選為最受歡迎的封面人物。簡而言之,他,鳳揚城主穆朝陽,天生就是萬人迷。
  萬人迷今天心情很好,笑容很迷人,腳步很輕盈,渾身充滿自信,直到看到頭上綁著白布條一臉如喪考妣的官方友人紀藍海。
  「我心已死,道德淪亡。」他念出白布條上的紅宇,不禁啼笑皆非。 「紀兄,何事嚴重到需要寫血書呢?」「我在抗議!」紀藍海氣呼呼地瞪著他,忽然想到不對一「血書?我沒寫血書啊。」「那你頭上那觸目驚心,鮮紅刺眼的八個宇是什麼?」穆朝陽指指他額頭問道。
  「喔,這個呀,我臨時找不到硯臺磨墨,恰巧桂大嬸在搓冬至用的湯圓,我就去跟她要了些番紅花水沾著寫下的。」紀藍海乖乖解釋,複又氣急敗壞的嚷道: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對你失望透頂,我恨我自己有眼無珠,竟認賊作父……」
  「等等、等等。」穆朝陽哭笑不得。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不誇張!」紀藍海氣得幾乎要效法杜鵑泣血。「想當年咱們倆穿同一條褲子。玩同一只鳥兒……」「喂!根本不是同一只烏,我在我家玩我的畫眉,你在你家玩你的九官……」「那個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變了,你徹頭徹尾變了,你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冷血、自私自利、自驕自大、自以為是的可悲人物。唉,我心中這口鬱氣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傾吐了……紀藍海氣呼呼的,一迭連聲痛斥道。
  娘呀!
  「你可還記得咱們習讀過的「討風賦」嗎?」紀藍海痛心疾首,完全沒看到穆朝陽臉色已大變。
  「穆兄, 「討風賦」裏有雲:飛揚成性,忌妒為心,濟惡以才,妒同醉骨,射人於暗,奸類含沙……」「快快快,倒車倒車,班師回朝一」穆朝陽急忙跟身後的侍女們猛揮雙手。
  開始了,魔音穿腦就要開始了,來不及跑的話,輕則導致耳膜發炎,重則有精神崩潰的危險啊!一時之間,主子跑了,侍女陣陣驚呼東倒西歪。
  就在場面亂成一團的當兒,好一個巡按大人果然是實力堅強,處變不驚,眼看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依然奮戰不懈,開始邊念邊找人。
  「穆兄!穆兄,你要學會面對現實啊,人一時糊塗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得知過能改啊……」沒錯,做人是要面對現實,但是更要審度時事,好適時做出最聰明的抉擇。
  這也就是名揚天下的鳳揚城主穆朝陽,此時此刻會躲在樹叢裏的原因。這樹叢是有名字的,它是特別培育出來的。冬天也會綻放清甜香氣的桂花樹……
  但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桂花葉不小心戳進他的鼻子L裏,害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哈瞅!」有腳步聲!糟了,他被發現了嗎?
  就在他心下一緊,決定不惜使出神出鬼沒的移形換影神功,在被發現前迅速閃人之際——「老闆,你蹲在那裏做什麼?」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
  穆朝陽倏然站起身,頭上滿是桂花葉和淡黃色的小小桂花瓣。
  「苗……」他又心跳如擂鼓,滿臉傻笑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苗豔青臉兒一紅嫣然一笑。天,她今天穿著一件紅緞滾雪白免毛的棉襖和絳紅色綢裙。小臉凍得紅紅的,美得令他幾乎停止呼吸。
  他設想了好幾天,要對她鄭重聲明、劃清界線,但此時面對她,那念頭已經飛到九霄雲外了。
  「在玩躲貓貓嗎?」明明知道最近只要遠遠一瞥見他,她的心跳就會變得分外奇怪,但苗豔青還是情不自禁替他拂去了發上的葉子和花瓣。
  「不是躲貓貓,我是在躲一」陡地,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約莫再三十步光景就接近此地,穆朝陽神色一變,連忙一把抓住她。 「快快快,我們快點躲起來,他來了!」「誰來了?」「恐怖人物。」他不由分說拉著她拔腿就跑。
  苗豔青只得拎起礙事的長長裙擺跟著他往花園深處奔去,他厚實的溫暖手掌緊緊牽著她,風聲隨著他們的腳步咻咻響起。
  「停停停!」她跑到一半才發現自己又沒做錯事,幹什麼跟他腳底抹油?「我、我不玩了……厚!很累耶!」「那我抱著你跑。」
  「才不要,我沒事跑什麼?」她抹了把額際沁出的熱汗,晃了晃被他牽著的手。
  「奇怪了,你不是城主嗎?幹嘛怕一個人怕到得跑給他追?隨隨便便召兩個高手來擺平也就是了。」
  「如果可以動手,我早就親自來了,還用得著搖人來當打手嗎?」穆朝陽無奈地歎息,沒好氣地道: 「最麻煩的就是我不能把他怎麼樣,所以只好有多遠閃多遠了。」
  「那沒理由要我也跟著你一起跑呀!」她瞅了他一眼,微帶嬌慎道: 「還是你根本就是在整我,故意講個藉口,好一大早就拖著我滿園子跑,看我汗流浹背狼狽不堪……你看,人家的髮髻都松了。」
  「天地良心,我看起來像是那麼無聊又幼稚的人嗎?當然是事關重大,十萬火急。」他注視著她美麗的團髻,雖然亂了,卻別有一番海棠初醒時的慵懶風情,心下不由得一動。
  「再跑下去,我都成瘋女十八年了。」她哀怨地摸了摸半鬆開的髮髻。
  「呃……你身上有梳子嗎?」他的呼吸不知怎的有些急促起來,趕緊轉移話題。
  「誰會隨身帶梳子?」苗豔青斜睨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該不會想要幫我梳頭發吧?」「跟我來。」穆朝陽沒有回答,只是拉著她的手,走向一處結冰的小清塘,那兒有座小小草廬,是平常園丁歇息、打水清理花具用的。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來,」他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一隻竹編的團凳。 「先坐下。」「你要做什麼?」她一臉莫名所以地盯著他。
  他輕輕將她壓坐在團凳上,繞到她身後,抽起了她插在發聖口裏的一支月牙銀茶花簪。
  她心下微微一震,感覺到長長的發絲整個披散背後, 「老闆……」他該不會當真要替她綰發吧?
  不只她感到驚愕,就連穆朝陽自己也沒想過,他竟然會有親手替一個女人梳發綰發的衝動。過去每每讀到張敞為妻畫眉的橋段,他都忍不住再三嗤鼻,覺得張敞這位古人真是丟盡了他們大男人的臉。堂堂七尺昂藏之軀,怎麼會做出這種肉麻當有趣的行徑來呢?
  但是在這一瞬間,當他撫觸著她柔滑如絲、烏長如瀑的青絲時,他突然發覺原來張敞的行為一點都不可恥。
  厚!因為這並非屈辱,更不是酷刑,而是一種享正如此刻,她長及腰臀的發一寸寸滑膩地溜過了他的指縫問,他情不自禁把玩再三,不由自主掬起一把湊近鼻端輕嗅,一股甜香刹那問如蘭似麝地幽幽沁入心田,他輕輕歎息。
  「你的頭髮好香,這是什麼樣的香氣?」他情難自禁地低問。
  苗豔青臉頰紅暈更深,聞言回頭一笑百媚生。
  「是鈴蘭草和柑橘花,你問這個做什麼?這是我自個兒調配洗髮的香露水,是專門給女孩子用的。你該不會也想拿來用吧?嗯?」
  穆朝陽差點被她這一朵笑奪去了魂魄。 「怎麼不說話?你當真要跟我要配方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抑下騷動的心緒後才開口, 「這真是你自己做的?」「上次你都見識過了我的芳香療法,怎麼還會覺得訝異呢?」她拈花惹草可不止是用來提煉奇毒而已。
  現在時代不同了,每個人都必須學會第二專長,要讓祖傳的技藝再度創新,發揮想像力,努力走出另一條康莊大道。
  也許有朝一日,江湖上只要一提起用毒大家和芳療名師,就會同時想起她五毒教主苗豔青。
  不過說也奇怪,他們怎麼講著講著,又講到這種不相干的事情來了?
  「老闆,綰發我自己來就好了,你不是在躲人嗎?說不定待會兒他找到這裏,到時候你想跑也來不及了。」苗豔青微微側頭睨著他,纖纖食指輕點下他的胸口。
  胸膛瞬間燃起了一團滾燙的火焰,穆朝陽突然覺得呼吸不順,大聲地清了清喉嚨,試圖擺脫掉這突生的奇異燥熱感。
  不是說好了,和她之問產生的感覺統統都是一時美麗的錯覺嗎?
  可是為什麼現在他會覺得……麻煩大了「管他的。」他把注意力全放在她的頭髮上,長指笨拙地梳攏過她的發絲,「我先幫你梳好頭髮再說……你別亂動,待會兒頭髮又亂了。」呼吸,深呼吸,專注在她頭髮上,就對了,他越緊繃就越僵硬,越僵硬就顯得手笨。去!平常按律彈弦的靈巧都到哪里去了?
  「你真的會嗎?」苗豔青有點不放心,狐疑地感覺到後腦勺好像有人的手在抖。
  「你不要一個失手,簪子整個插進我腦門吧!」
  「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穆朝陽努力的和她滑不溜丟的豐厚絲滑長髮打交道,忙得滿頭大汗,可是弄出來的髮髻花樣卻是慘不忍睹,那支簪子還危危險險地在她頭頂比來畫去的。「呃……你的頭不要動嘛。」了。
  苗豔青剛剛的輕鬆愜意全被他的動作給嚇跑了。「哪是我的頭在動?根本是你的手在顫抖吧。」
  「開玩笑?我的手穩如泰山。」他死鴨子嘴硬,因死命盯著她的頭髮,眼睛都快抽筋。
  她連氣都不敢喘大一點,就生怕他一個錯手活生生血淋淋上演一出「失手插頭七寸釘,包公到此也看不清」的親情倫理大悲劇。最後,本來應該是好不旖旎浪漫的一件事,就在穆朝陽左梳右爬,這邊綰那邊抓,笨手笨腳的舉動中,瞬間走樣。
  「我投降了!」他終於頹然地放棄,快要抽筋打結的雙手放開她的頭髮。 「對不起,我欠磨練。」終於甘願啦?
  苗豔青又好氣又好笑地回頭瞅著他,心頭仍然覺得一陣甜蜜蜜、喜孜孜。
  粗手粗腳,這表示他從來沒有幫其他女人梳過頭髮,才會如此笨拙吧?呵,這代表她可是他的頭一個呢苗豔青低下頭,悄悄藏住了一朵開心的笑容。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頭髮放下來的模樣。」他趕緊補充說明。 「以後都放下來好了,這樣也舒服多了,是不是?」「你呀,就別再硬拗了。」她接過他手上的簪子,熟練地盤起了個嫵媚的晚唐髻,月牙銀茶花輕顫顫地別入。
  穆朝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神奇的手法,「女人的手真巧。」他甘拜下風。她嫣然一笑,正要說話,忽然一陣氣喘吁吁的叫喚聲遠遠傳來「穆、穆兄,你快出來!逃避是……呼……
  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倆不約而同望向聲音來處。
  「快溜!」穆朝陽急了,已經忘了要和她保持距離,長臂倏然一把摟住她,長腿邁開步子飛奔。
  禽含食厚,那個書生還真是死不放棄!如果紀藍海把這種精神和力氣拿來對付那些想劫賑災銀的盜匪,甭說是護送到河南了,就算一路送到烏魯木齊也沒問題。
  在飛躍過幾座小樓後,穆朝陽突然火大了,決定結束這種躲躲藏藏荒謬又窩囊的行為!
  搞什麼?他堂堂一個鳳揚城主居然在自己家裏四處奔逃躲藏,這成何體統?「也罷,我就跟他拚了!」他毅然決然面對現實,停住了腳步。被他挾在腰間晃到頭暈目眩到快翻肚的苗豔青,好不容易被放了下來,正想開口罵人,他卻搶先一步。
  「聽我說,」穆朝陽扶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抱到一處花牆上,柔聲地叮囑, 「你先乖乖坐在這兒,我去把他引開!」
  「那個口口聲聲叫你穆兄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害她跟著逃命,晃到腦袋都快掉下來了。
  而她美麗又聰明的腦袋可是很寶貝的背後追趕的那個人,是他的仇家嗎?
  如果是的話,那他根本不用逃,她只要彈彈手指頭,來人馬上就會化作一縷青煙,人間蒸發!
  「緊張時刻,你千萬別出聲就是了,免得你也被他發現。」他煩惱地道:「你不知道他這個人只要一逮著物件,壓根不管熟不熟,就是一番長篇大論,從盤古開天闖地能扯到一碗大鹵面所帶給生命的幾種敵示,總之。說有多嘮叨就有多嘮叨,你最好還是避之大吉。」「你在說誰呢?」怎麼聽起來好像是在指桑駡槐,暗指某人的樣子。希望他指的不是她。
  「我的青梅竹馬,當今巡按大人。」他仰望著她,認真地對她道:「好好保重你自己,我先走了。」
  「等一等!」她拉住他的袖子, 「你為什麼這麼怕他呢?」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的耳力喪失,精神錯亂。」他凝視著她,聲音溫和了下來。 「但是沒關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待會兒……我再來找你。」苗豔青噗地一笑,嬌媚道: 「你不用擔心我。」
  怎能不擔心?穆朝陽心底深處隱隱約約升起一抹憂心與戒備!他家的家庭教師今天不知怎麼了,忽然嬌俏迷人得不得了。萬一那個很少見過美女的書生突然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怎麼辦?不行、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他今天下午就走了,你就乖乖坐在這兒不要動,這邊很隱密,應該不會有人來的。」「那你怎麼不跟著留在這兒?」她對他巧笑倩兮。「不是說這兒很隱密嗎?」穆朝陽不自覺地回她一笑,陡然清醒過來。「不,找不到我,他不會死心的,反正無論他說什麼我就裝死,儘量拖延,等到他下午出發的時辰一到,他就不能奈我何啦,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弄不懂他的邏輯。
  既然那位巡按大人是禿子跟著月亮走,那麼她就算在鳳揚城裏四處遛達,他也不會特別注意到她的呀。
  苗豔青想得簡單,卻一點也不明白他此刻的私心與擔憂。
  「反正你在這裏等我就對了。」穆朝陽一本正經地交代,然後一閃身便穿過樹蔭花影間,驚鴻一瞥,蹤跡杏然。
  「什麼呀。」她眨眨眼,一時問有些哭笑不得。
  話說回來,她可是苗豔青,怎麼可能會傻傻聽話地坐在這裏幹等?她輕輕一笑,隨即躍起身姿勢曼妙地飛點過樹枝,穿花拂柳地尾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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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09: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千萬不要小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因為當他們固執起來的時候,可是會發揮出牛一般的耐力,駱駝一般的韌性!此時此刻,想著下午就要出發起程,卻還遲遲未能說動穆朝陽護鏢,紀藍海就心急如焚起來。
  他強忍著腿腳的酸痛,不死心地繼續搜索著每一個地方,就算用翻的也要把穆朝陽給翻出來不單如此,紀藍海在每一株樹後頭找人,邊發出正義的呼唉。
  「穆兄!你在哪里?在哪里?不要隱藏你自己,要成功,要活力,我一定會找到你!」他才從樹幹後頭鑽出來,猛然撞上了一個軟軟的小身子。
  「哎呀!對不住……」紀藍海急忙扶住那個被他撞得倒退三步的小姑娘,滿懷歉意地道:「姑娘,有沒有撞疼你?你還好嗎?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的書……」小黃顧不得被撞得七葷八素,急忙蹲下來四處摸索掉下來的書冊。
  「書?」紀藍海一怔,看著就落在她腳邊一冊厚厚的書籍,有些奇怪她為什麼沒瞧見?不過他還是趕緊替她拾了起來,拍了拍書上的灰塵。
  「姑娘,我找到你書了。」
  「真的嗎?謝謝你,好心人。」小黃迷蒙的眼裏充滿感激,對著樹幹拚命彎腰鞠躬道謝。
  「謝謝,謝謝……」
  紀藍海心下不自覺微微牽動了,難掩一絲憐意地注視著這迷糊又近視眼的小女人。「不用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姑娘……你剛剛可被我撞疼了嗎?」「咦?是好心人你撞我的嗎?」她遲疑了一會兒,「不是……我又撞到樹了嗎?」「你常常撞樹嗎?」他忍不住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往離粗大樹幹遠一點的安全地帶。
  「其實也沒有很常啦,我比較常撞到的是牆壁。」她害羞地笑笑,「因為我眼力不太好,不過你放心,我自從服了相公家傳的枸杞明目亮晶晶丸以後,已經好很多了。」「相公?」紀藍海心臟不知怎的重重一擰,悵然若失道:「原來姑娘已經羅敷有夫了。」「我不姓羅,也不叫羅敷,我的名字是諸小黃。」她靦腆地望著他,從迷迷濛濛的視線看過去,隱約看到他斯文清俊的臉龐……小黃一顆心莫名亂跳了起來,觸電般地自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的未婚夫就是鳳揚城主穆朝陽。好心公子,你應該聽過他吧?」什麼?她居然是朝陽三妻三妾中的一名?
  紀藍海霎時胸口微微絞疼,怔怔地看著小黃天真朴拙的晶瑩小臉,突然覺得沒力起來。
  她是他好友的妻妾,可是她看起來是這麼小、這麼純潔嬌嫩,卻即將成為朝陽豐富獵豔史裏,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
  「他,對你好嗎?」「相公對我很好,對我們姊妹也很好,他很照顧我們。」小黃熱切地遒: 「自從我爹娘過世後,若不是他,恐怕我們姊妹已經流落江湖,成為苦情姊妹花了。」「你愛他嗎?」他沖口而出,魯莽地問道。
  小黃愣了下,神情有些迷惘。 「愛……怎樣才叫愛?怎樣才叫不愛?」紀藍海沉默了,除了懊惱自己的唐突失禮外也被她單純卻含意深遠的問句問倒了。
  「我不知道。」他輕聲一歎。 「自古多情者不知凡幾,可是又有誰能真正瞭解愛的真諦呢?」「好心公子,你好有學問哦!」小黃不禁崇拜地望著他。
  短短兩句話,就能顯露出這麼有內涵很有思想的樣子,好厲害喲。
  紀藍海被她純真熱切的眸光看得一震,跟著鼻頭一酸。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不該相見的人,為何偏偏又要相遇呢?老天,你何苦戲弄人?
  「對不起,我先走了。」紀藍海一咬下唇,難掩心痛地掉頭就走。 「咦?好、心公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呀!」小黃急唉,癡癡地望著那模糊修長的背影消逝,心口有點怪怪的。她剛剛說錯話了嗎?
  好心公子生氣了嗎?小黃神情帶著落寞,她不想要他生氣呀。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對她講話這麼輕聲細語的的手將她引領向安全的地方。
  而且他也沒有取笑她的大近視眼,也對她很溫柔。小黃抱著那冊厚厚的書,傻傻地佇立在原地。
  而站在不遠處,一株楊樹底下看著方才發生的那抹若有所思。
  巡按大人突然匆匆落跑了!前來稟報的文總管。 「他走了?」他微微一怔,本來還以為需要費上好一番工夫。這麼快?連聲招呼都沒打。
  該不會是因為小黃吧?
  會嗎?藍海今天只不過和小黃見過一面……
  見主子陷入沉吟,文總管卻是在一旁松了口氣。
  「這下可好了,巡按大人專心去護送賑災銀了,主子也可以不用天天躲著他?而且還能好好地忙選妾的事——」
  「選妾?」穆朝陽一臉茫然,心裏還在思索著好友與「未婚妻」。
  「是啊,主子,只剩兩個半月了。」文總管提醒他。
  穆朝陽陡地一驚, 「對呀,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把這件事全給忘了?」就剩兩個半月,若是他不能納進第四房妾,然後速速在他生辰那一天,宣佈有孕的消息,那麼事情就鬧大了。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快快快,去拿那些相親畫卷來,我沒時間了。」
  「是,主子。」穆朝陽煩躁地起身來回踱步,滿心亂糟糟的。
  唉。真是會被這個可惡的祖宗家訓給害死。
  想他堂堂七尺偉岸男兒,渾身志氣,卻有一堆黏牢牢甩不脫的妻妾,還得先履行完這不平等條約才能恣意任性做人。這一門荒謬又惹人發噱的親事,也就只有「指腹為婚」這種千古流傳下來的白爛習俗才做得出來。他穆家與諸家原是表表表親,只因兩姓祖上世代交好,所以到他們這一輩,便決意親上加親,偏偏諸家一連六年冒出六個女娃兒,穆家卻是等到花兒也謝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獨苗苗的兒子。
  沒想到,最後那些不負責任的長輩可能是在某一年的中秋節賞月吃酒吃到爆肝加昏頭的緣故竟然就這樣眼一閉、心一橫,硬生生把諸家六姊妹統統都許給了穆家這名男丁!
  這就是他風揚城主穆朝陽,從小就坐擁三妻三妾的原因。
  「所以怎麼能怪繡月不同意先嫁我為妾,待有孕了再扶正為妻呢?」他神色鬱鬱。 「她可是堂堂金枝玉葉的公主,豈能配合這種莫名其妙的家規?」別說是繡月了,就連苗豔青也不會答應的吧?
  這、這又關苗豔青什麼事了?穆朝陽差點被口水噎到,心跳也錯亂了好幾拍。
  是夜。
  熱氣蒸騰,淡淡硫磺昧糾纏著淡淡檀香飄蕩在空氣裏。
  古有楊貴妃沐浴溫泉華清池,而今夜流連在溫泉棲風池裏的卻是個高大挺拔的絕色美男子。
  烏黑長髮披散在肩上,浸泡溫泉蒸出的熱汗順著他的臉龐緩緩流下,滴落到在水面上的古銅色胸膛。
  「啊……爽!」穆朝陽在熱波中伸展全身每一寸筋骨,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大雪天泡溫泉真是人生一大極致享受。他連日來混亂到快爆炸的腦袋仿佛也隨著熱水蒸氣的撫慰,逐漸平靜放鬆了下來。
  如果沒有不速之客來打擾就更好了。穆朝陽睜開銳利的雙眼,不悅地望著出現在白玉柱旁的人影。「出來。」他濃眉微蹙。
  那道倩影微微一頓。 「我沒有耐性再說第二遍。」「老闆,你急什麼呢?」月光灑落在苗豔青迷人的臉蛋上,她緩緩走向池邊。 「我本來就要過來的呀!」「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又開始心跳失速了。
  她在池畔坐了下來,輕輕一笑。 「我瞧你這兩天精神特別緊繃,肌肉怕是都1董硬了吧?所以特地來替你釋放一下壓力的。」「又是芳香療法?」他試著想讓氣氛輕鬆一點,但一顆熱汗卻自額際滑了下來,破壞了他冷靜自持的形氖。
  笑了。
  「不,是另外一種更深入的……」她淺淺地「治療。」她真是他半個月前認識的那個狀若豔女、牙尖嘴利、滿富心機的私塾教師苗豔青嗎?
  是他的幻覺還是怎的?現在的她為何變得……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一日比一日更令他心生悸動,害他的理智寸寸軟化、節節敗退。
  「不用了!」他硬起心腸,冷冷地推拒。
  「為什麼?你上次不是喜歡我的另類治療法嗎?」她眨眨眼睛。 「上次是個錯誤。」他僵硬地道:「苗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我現在正在沐浴!」昨日不是還主動為她綰發?怎麼今日就翻臉無情了呢?苗豔青輕輕一歎,唇畔笑意依舊嫣然。「真無情呀!」「我們還是保持安全距離好一點。」他假裝沒聽見。
  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的上半身。 「泡了這麼久,你不熱嗎?」「是有一點。」豈止熱,他突然覺得溫泉水已經變得太燙了。
  尤其穿著一身緊身紅緞子衫,玉頸纏繞著雪白貂毛,卻露出小巧肚臍眼的她巧笑倩兮,染了紅色胭脂花的纖纖指尖輕輕撫著烏黑長髮……
  天殺的!她怎麼可以露出肚臍?
  她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那些守夜的色胚有沒有死盯著她可愛的肚臍眼猛看?穆朝陽不由得勃然大怒。可惡!明天統統把他們發配到茅房去挑大糞!「你不冷嗎?」他皺眉,滿臉忍耐之色。
  苗豔青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移, 「噢。」
  「噢什麼噢?」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想吼人的衝動。 「苗姑娘,再怎麼說赤身露體總是不合禮儀,勞煩你下次多穿點衣裳再出門好嗎?」最好是用棉被從頭裹到腳,否則他都覺得很不安全。
  她睜大雙眼, 「喲……」沒想到還有男人會討厭看見她露肚臍眼呢!「行嗎?」他迫切地問。
  她認真想了想, 「不行。」。
  「為什麼?」
  「我喜歡。」她嫣然一笑。
  「你不要忘記你是個私塾老師,你還有三個……不,兩個半月的試用期,難道你想我提早讓你走人嗎?」「就為了我今晚心血來潮露了個肚臍?」「對…呃,不對,我的意思是……對,露肚臍是不對的!」他腦子都混亂成一團漿糊了。
  「我來應徵的時候,你又沒有規定不准露肚臍。」她一手支著下巴,笑咪咪的看著他。
  「所以恐怕在律法上你是站不住腳喲,老闆。」女妖!他新聘的私塾老師簡直就是個妖矯冶豔、膽大包天的女妖!
  「赤身露體……也算。」他虛弱地抗議。她明媚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噗地笑了。 「不知道現在誰才是真正的赤身露體。」他一時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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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她緩緩起身,又慢慢走向他。
  要幹嘛?
  穆朝陽戒慎地盯著她,大手護住自己露出水面的胸膛。
  「老闆,那麼緊張做什麼?」她才沒有他想得那麼下流,柔若無骨的雙手輕輕搭上他赤裸結實的雙肩, 「放輕鬆,肌肉繃得太緊容易受傷、疲勞,並提前老化喲。」呀,他光裸的肌膚好暖、好暖……熱力驚人。
  「你在做什麼?!」
  她冰涼卻柔軟的小手繼續著他糾結的肌肉,仿佛雪花輕柔地落在他裸露的肩頭上,又仿若小巧靈蛇誘惑地糾纏著他的肌膚……
  他只覺背脊竄起一陣又冰又熱的奇異感覺,渾身血液在瞬間沸騰。他在水面下的身體某個敏感地方忽然違背意志地脹大堅硬起來:當然不是他的腳趾。他非常、非常確定狀況危險到瀕臨失控。
  「苗、豔、青!」他咬緊牙關,忍住想指死她或享受出聲的極端衝動。 「你究竟在做什麼?」「説明你放鬆呀。」她小手靈巧的著,逐漸放鬆他肩頸每一寸的緊繃,卻無意中燃起了他身體的騷動狂熱。 「我想讓我的老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穆朝陽濃眉緊緊打結,額頭有一滴與溫泉熱氣無關的汗水緩緩蜿蜒滑落。
  不,他一定是中了邪,因為他已經幾百年沒有如此心跳加速、渾身燥熱難當過,突然血脈憤張,衝動得像個好色的少年了。
  「我——不需要。」他不著痕跡地深呼吸,面上平靜無波,水面下的雙手卻緊握起拳頭。
  察覺他隱隱的異狀,她促狹一笑。
  「你不喜歡嗎?」苗豔青貼近他耳畔吹氣甜如蜜的笑聲試圖擾亂他的自製力。
  「我不夠用力嗎?」好,她要玩火是吧?穆朝陽微一轉念,怒極反笑。 「有美女自動投懷送抱,我又怎會不喜歡?」他故意笑得好壞,仰頭緩緩貼近她幽香的懷間,索性閉上了雙眼,一臉享受陶醉樣。
  「來吧,多使點勁。」
  她本來是逗他逗得很樂的,可是現在見他一副醉臥美人膝、幸福得要飛天的快活狀……哼!
  風流鬼就是風流鬼,稍微勾引一下就現出原形。難怪有了三妻三妾還不夠,仍舊四處招蜂引蝶,惹來無數女子競折腰。
  她突然覺得心情跌到了穀底,愀然不樂了起來。唉,自古男兒多是風流薄幸漢呀……
  「嗯,怎麼,不是要幫我釋放壓力嗎?」他感覺到她的小手頓時失了熱情,忍不住嘲譫地笑問。
  苗豔青收回纖纖小手,改為梳理自己如瀑的長髮, 「我手酸呀。」「才捏這麼幾下手就酸了?」他一臉好笑。
  「不只手酸,我嘴也酸了,腳也酸了。」她飄飄然起身。 「是該回去的時候了。」他一怔。
  「你才按個兩下就要走了?這麼沒誠意?」
  「我沒心情了。」她幽怨地輕哼。 「反正有人也不希罕嘛。」望著她落寞黯淡的小臉,他臉上得意的笑容頓時消失。
  「那個……」他試圖想說點什麼。
  她走了一步,忽又回頭望著他,大眼裏像是有千言萬語,抿著的唇兒笑得神秘而美麗,又帶著一絲絲悲傷。
  他接觸到她的眸光,心下微微一痛。
  苗豔青沒有說話,只是又蹲回他身邊,小手溫柔地撩開了落在他頰邊的一縷發,摸摸他溫暖的臉龐。
  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知怎的,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朝他無力地一笑,又起身欲離去。
  穆朝陽只感覺到柔軟的裙擺輕拂過肩頭,伴隨著一縷蕩人神魂的暗香掠過鼻端,他的心神不自禁為之深深悸蕩。眼見她即將穿過重重銀紗簾幕,一股失落感驀然湧上心頭,他胸口一熱,沖口道: 「苗姑娘請留步!」她的腳步一頓,微偏過頭睨了他一眼。
  「嗯?」要不要喝杯酒暖暖身子?他卻聽見自己開口說——「你早點睡吧,下次……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她的背瞬間僵凝住了。
  穆朝陽話才說出口就後悔了。
  「呃,我的意思是……」他喉頭乾澀了起來努力想挽回方才說錯的話。 「就是……」「你不用說了。」她語氣幽幽地開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如果說我想和你和平共處,想讓你開心,想讓你身心愉快也是一種錯的話,那麼,以後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令人厭惡的蠢事了。」他的心像被利刃劃了一刀,臉色陡變,急切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退下了。」苗豔青不待他說完,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隨即拎起裙擺,低著頭奔出溫泉池。
  「苗姑娘!」她沒有回頭,只是沖進了黑沉沉的夜色中。
  穆朝陽頹然地低咒一聲,痛恨極了自己混蛋加三級的惡劣行為!
  「……絕對不要硬碰硬,而是要讓對方對你感到愧疚,覺得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於是開始對你產生一種憐惜的、補償的、想寵愛你的情絛。」嫵媚地坐在講臺上,神采奕奕、美豔無雙的苗豔青啜飲著一杯甜香四溢的女兒茶,環顧全場,說出「如何誘捕男人七十二式」當中的第七式。
  「嘩……這招厲害!」「好霹靂的招數!」
  「夠狠!」台下六個好學生忙著埋頭疾寫,趕緊抄下來。其中尤以小綠和小黃最是認真。
  「在這個最關鍵時刻,絕對不要再和他碰面!」她塗著豔紅蓋丹的指尖淩空點著在場每一張求知若渴的小臉,幽幽地拉長了音。「讓他心裏想著:她到哪兒去昵?我是不是真傷了她的心?若是她以後再也不想見到我該怎麼辦?」「對對對……」小綠點頭如搗蒜。「一定會這樣想的。」「然後呢?然後呢?」「接下來呢?」其他人興趣濃厚地追問。
  「接下來就是……」苗豔青敏銳的耳朵倏地聽見了那熟悉急促的腳步聲。臉色微變,「啊,各位同學,請恕我走先一步,蝶蝶會幫我發本日的問卷調查表,完了以後就下課了,再會!」「咦?」諸家六姊妹愣愣地看著剛才還滿滿自信的美女老師,咻地從另一邊爬窗出去。 「各位請不要感到訝異,我們小姐行事向來神出鬼沒的。」蝶蝶盡責地發起卷子。「來來來,一人一份。」「哦,原來如此。」她們恍然大悟,乖乖地填起問卷。就在這時,門陡然被推了開來,她們玉樹臨風的「未婚夫」站在那兒,神情有些焦急。
  「相公?」她們眨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人。
  「你們苗老師呢?」穆朝陽銳利的眸子迅速掃過眾人。
  所有人——包括蝶蝶一不約而同指向那扇窗戶。
  「可惡!」他神色閃過一絲懊惱。
  不是他的錯覺,她真的在躲他。
  穆朝陽忿忿地轉身大步離去,剩下她們幾個面面相覷。
  「呼!嚇死我了,還以為相公是臨時來突擊檢查我們功課的。」「是啊、是啊。要是給他發現我們念的根本不是那些文詔悶死人的東西,那可就慘了。」她們滿臉慶倖。
  「你們就擔心這個呀?」蝶蝶不可思議地道:「應該關心點別的吧?比方說自己的夫婿怎麼老是對自己不聞不問什麼的……」「不聞不問最好,」小紫露齒一笑,快樂道:「這樣我們就可以做自己愛做的事啦!」其他姊妹猛點頭,個個心有戚戚焉。
  蝶蝶張大了嘴,對此詭異反常情況驚訝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躲就躲。誰怕誰啊?苗豔青咯咯笑著,坐在鳳揚城最高的一座紅色琉璃瓦上,小腳懸在半空中晃呀晃地,眺望著遠處京城的景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遠處的山巒,隱隱的梅林,京城裏櫛比鱗次的綠瓦、紅瓦,漸漸朦朧成了漫天煙波。
  起霧了。
  苗豔青攏緊了身上絳紅色的襖子,笑意幽幽不見。
  天更寒了,蝶谷裏的百姓們,想必已經開始燒起暖暖的炕,忙著打下一樹樹的栗子,擱入灶裏烘熟,好給孩子們當零嘴。往常這個時候,她總是帶頭第一個打栗子的,還要忙著大喊著讓仰頭拍手的孩子們快跑,否則讓那一陣陣帶刺的栗子雨打下來可不好受!她因回憶而淺淺微笑了起來。
  「副教主不知道記不記得,讓孩子們剝開包在栗子外頭的那層帶刺絨殼時,千萬得叮囑他們要裁手套呢?」她笑著,眼眶卻紅紅的。
  如果她再無法完成任務,她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滿山遍野都是五彩繽紛的香花與蝴蝶的蝶穀,回不去那個充滿歡樂笑聲與熱情笑臉的蝶穀。
  她所有的志得意滿、嫵媚自信全消失了,只剩下揮也揮不去的輕鬱和道也道不盡的思念。
  穆朝陽高大的身形靜靜出現在琉璃瓦上的另一端,看到的就是她眉攏煙翠、目含秋水的滿身寂寞。
  他心頭緊緊揪扯了一下,疼楚感漸漸在胸口擴大開來。
  他真的害她傷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表現得跟只掌心踩到刺的老虎一樣暴躁易怒,想要將她擁入懷裏,和想將她推離身邊的衝動一樣強烈。本來就不應該對她產生這麼多的感覺,可是不知在幾時,他的理智已經失去了方向,他的情感卻自有意識地將他拉扯向1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只要看著她,就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燙,就覺得他是如此鮮明而真實地活在這世上,他不再只是無聊的一天過一天。
  只是此時她蒼白的臉龐,眼底那一抹迷茫落寞的神色,令他連呼吸都感到疼痛。
  他多麼想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將所有傷痛和寂寞全自她身上掃除一空。
  「對不起。」穆朝陽悄悄地走近她,沙啞地道。
  苗豔青陡然驚醒,急急地用袖子抹去頰上的淚水。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我翻遍了全城。」他在她面前曲膝半跪下去,大手憐惜地捧起她帶著倉皇的小臉, 「以後不准你再爬這麼高了,萬一摔下去怎麼辦?」「我……」她怔怔地望著他。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她沒有詭計成功的喜悅,儘管她應該要感到得意,卻只有亂成一團的失速心跳。
  因為他的眼神是如此真摯,他的關切是如此深刻,他眸底的心疼更是深深地揪疼了她的胸口淚意突然彌漫了她的眼裏。她囁嚅著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沒有辦法擠出半個宇。他的指尖輕柔地撫過她的黛眉、她的眼角、她的頰邊,然後他輕輕地吻住她的唇。
  儘管待到明日,他一定會後悔。
  霧更加濃了,悄悄地將他倆纏繞緊偎的身影包圍。
  沒有來因,沒有去由,就像那無聲無息的霧它要來就來,要散即散,就像某個名為愛情的神秘玩意兒,總是在人獰不及防的時候出現,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消逝,也許是一刹那,也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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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0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穆朝陽不見了,自從那一天吻了她之後,他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不再在每個轉彎處遇見他,不再不小心就能聽到他清朗的笑聲。她開始不由自主地搜尋著、傾聽著任何一縷穿林度水而來的絲竹聲,暗暗期盼著,或許走進那一陣悠揚的樂聲盡頭深處,就能再看到那一抹高大瀟灑的身影。
  可是他還是不見了,沒有人影、沒有聲音,像就此消失在人間一樣。
  於是苗豔青開始在上課的時候精神恍惚,幾次三番想要向諸家六姊妹探聽一下,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怎麼能大刺刺地向人家的妻妾追問她們相公的行蹤呢?
  苗豔青以為自己可以忍,可以當作沒那回事直到她上課打翻東西、寫錯字、叫錯人……她才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真是該死了。」她心情煩躁不已,索性告假一日,出鳳揚城,京城散散心。 「苗豔青清醒一點,別忘了你是來做什麼的!」不是來傳道授業解惑,不是來誨人不倦,更不是來談情說愛,獨害相思病的。
  只是那一個吻……她情不自禁撫摸自己的唇仿佛還在發燙,仿佛還可以感覺到那驚人的灼熱與癡狂……
  儘管她告訴自己一千遍、一萬遍,穆朝陽只不過是個有名、有利、有武功的花花公子,就跟江湖上其他自以為了不起的名門子弟一樣,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是她的情感硬是跟她的理智作對,拚命想起他的好處來。
  她倏地縮回手,緊握拳頭。只不過是一個吻,一個微不足道的吻,就像不小心被蜜蜂叮了一下,有什麼好眷戀不忘的?
  「不不不!」她惱怒地重重甩頭。 「不是說了不想他了嗎?」今兒個她一定要大玩特玩,把這幾日憋足了的悶氣全發洩一空!
  待會兒大肆採購後,她就要到京城的賭坊見識見識,非要來個大殺四方不可!
  不能對他怎麼樣,把氣全報復在海撈京城賭徒一票上,也行。苗豔青嬌豔迷人的臉蛋笑意複現,心情輕快不少,甚至邊逛邊哼起家鄉的小曲。
  十幾日不見。京城還是珠玉鋪地。光彩非凡,只不過和她頭一天來到的情景相比,今日是熱鬧得太多太多了。
  百業興旺,遊人如織,雖然昨日又下了一整夜的雪,四周儘是銀色霜華世界,空氣也冷凝得令人呵氣都冒出團團白煙。但是依舊可以看到人人穿戴暖和厚實,神情愉快地逛街。
  京城就是京城,果然與眾不同,百姓們個個吃得飽飽、穿得暖暖。
  苗豔青買了一串松子糕,在小販驚豔的目光中,邊呼燙邊不顧形象地痛快吃起來。
  吃完了松子糕,她又跟著一群販夫走卒蹲坐在地上,圍著一個小小攤子,唏哩呼謔地喝著加了酥油、花生粉和辣椒末的成豆腐腦兒,邊聽他們說一些大戶人家稀奇古怪的流言秘辛,逗得她哈哈大笑。
  她還和幾個流著鼻涕,穿著破舊襖子的小乞丐玩起跳房子,在玩輸賴皮的時候還嘻嘻哈哈扭打成了一團,最後她出錢請小乞丐一人一串糖葫蘆,還包了十幾個饅頭和兩隻大肥雞給他們帶回破廟當宵夜。她真的玩得很開心、很痛快……
  像這樣融入市井小民的生活中,盡情地吃喝、盡情地玩鬧、盡情地感受酸甜苦辣,對她而言真是如魚得水,煩惱好像也消失了許多。
  「我真是不習慣當一個規規矩矩的好老師,好人家姑娘呀!」她坐在人家屋簷下的木頭門檻上,美麗的紅裙子上不在意地沾滿了小孩們髒兮兮的手印子。依然快樂地啃著鹵雞爪,看著熱鬧的街市人潮,喃喃自語。「再這樣下去,不悶死也會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動感覺煩死……噫,乾脆不要搞這麼複雜了。」還跟他在那邊貓捉老鼠的咧,今天回去後,索性就趁月黑風高,然後潛入他屋裏,先把他毒暈了,接著再取精……呃,不是,是做該做的事。
  接著吃幹抹淨以後,管他認不認帳,立刻走
  她興奮地眼睛都亮了起來,一拍大腿。 「對啊,就這麼辦!」等一下!
  苗豔青發光的小臉瞬間又黯淡下來。「不對,一次機率太低,總不能犧牲了清白,卻連顆雞蛋都沒能懷上,那該怎麼辦?」哎呀!煩死了。要跟人生個娃娃怎麼這麼麻煩?真是有違她平常熱情奔放、愛怎樣就怎樣的天陸。而且她也不能繼續跟他這樣眉來眼去了,萬一她一時昏頭愛上他了,又該怎麼辦才好?
  「苗豔青,你一定要堅定信心,你一定要發揮最堅強的意志力,絕對不能輕易被他的美色給打倒!」她揮舞著啃了一半的雞爪,慷慨陳辭。
  「無論如何,絕對要讓他無法自拔地迷戀上你,這樣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東西啊!」下定決心後,她拎著未啃完的雞爪起身,踩著輕快的腳步,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雄偉的鳳揚城大門。
  就在這時,人群忽然騷動了起來,有八名身著深紫色禁衛軍服飾的壯漢抬著一頂瓔珞寶蓋大轎,自另外一條大道繞出來,緩緩地經過她面前。
  四周百姓開始興奮地議論紛紛起來一
  「這一定是繡月公主的轎子。」路邊賣菜的三姑和六婆交頭接耳,熱切地討論著。「奇怪了,這一、兩個月都不見繡月公主的轎子出皇城,怎麼今日天這麼冷,她倒是出來了?」 「還能有什麼原因?肯定是去找城主的。」三婆語氣酸溜溜的,「城主又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城主,每次都大搖大擺的進鳳揚城去,好像將來肯定穩坐城主夫人寶座似的。嘿。要是我年輕個十歲呀,我鐵定比她漂亮上一百倍,城主夫人還輪得到她嗎?」「就是說!我最看不慣繡月公主那副病西施的模樣,聽我在宮裏當差的大侄子的阿姨她表弟說呀,繡月公主平常在宮裏常常對著月亮歎氣,動不動就掉眼淚,還成天捂著條手絹咳嗽……」六婆忍不住搖頭。「唉,依我說呀,女孩兒最好還是長得壯壯的,屁股圓圓大大的,吼起丈夫來中氣十足,然後有一雙大腳丫,這樣才夠勁兒嘛!」「哎呀!男人看女人的標準是和我們不同的。」三姑不是滋味地道:「就像我家那個死鬼,每天都說我不夠女人味……哼!我哪兒不夠昧呀?腳臭狐臭我統統都有一」婆倒抽口涼氣,立刻倒退三步,掩鼻驚呼:「三姑,你說真的假的?難怪我老是覺得你家怎麼天天都在煮鹹魚……」「喲,六婆,你害羞什麼?我就不信你沒有這種成熟女性特有的女人昧,呵呵呵……」「不不不,我才沒呢!」接下來的話苗豔青完全沒有聽進耳朵裏,因為她的眸光緊緊盯著緩緩開歐的城門。
  出城迎接繡月公主的,竟然是一身銀袍,身長玉立英姿煥發的穆朝陽,原來他在城裏,並沒有不見!
  苗豔青睜大雙眼、腦袋裏一陣嗡嗡作響,胸口有點刺刺的。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想,也不知道他這些天來的避不見面,是什麼意思?
  她只知道她看見了他神采飛揚、笑意盎然地攙扶一名清麗柔弱的雪裳女子落轎,半摟著她不盈一握的柳腰,溫柔憐惜地進城……
  手中的雞爪倏然掉落,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留雲樓裏,傳來一陣陣斷續的咳嗽聲。
  「繡月,你身子不適,為什麼還親自前來呢?」英俊臉龐有些憔悴清減的穆朝陽替她吹了吹一盅參茶。
  「咳咳……」繡月捂住了小嘴,雪白的小臉顯得更白, 「陽哥哥,你最近很忙嗎?」忙…呃,是很忙。
  這些日子以來,他腦子裏塞的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人與事,就是沒有她,他不由得深深愧疚起來。
  「陽哥哥!」繡月睨著他,面上如此幽怨,心底卻不禁有些好笑。 「你……難道心裏有了別人了嗎?」「我——」穆朝陽當場被口水嗆到。 「咳咳咳「陽哥哥,不是說好了以後你都要守護著我嗎?」她抬起清麗的小臉仰望著他,眨動著水汪汪的大眼。
  「呃,咳咳……對啊、對啊。」他的笑容裏滿是心虛。
  繡月要他將諸家六姊妹休離,不准他娶第四房小妾先誕下穆家長孫,也不答應先成為他的第四小妾,然後再扶為正妻。
  她貴為公主,不願意委曲求全也是理所當然,但是身為穆家獨生子,他又怎能視家訓為無物?穆朝陽已經想破了頭,還是無法解決這個僵局。
  就在他臉色為難、心情無奈的兒……
  他猛然一震,繡月則是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抬頭望向來人。
  苗豔青將一大盤點心重重放在花幾上,面無表情地開口。 「文總管要我拿過來的。」說完,她轉頭就走出去了。
  穆朝陽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深深的歉然和尷尬尚未來得及浮現,繡月已經瑟縮地朝他懷裏鑽去。
  「陽哥哥,她是誰?好嚇人哪!」
  「她是……」他癡癡地望著苗豔青離去的方向。
  文總管怎麼會讓她來送點心呢?可惡!她是橙兒她們的家庭教師,又不是風揚城裏的傭人婢女。
  他又是惱怒又是心神不定,完全沒有發覺眼神已經背叛了他、洩漏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感情。
  「陽哥哥?」繡月怯怯抬頭,穆朝陽失神又溫柔的眸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她突然感到一陣懷疑。
  難道這個明顯灌了一大桶醋的美人兒,就是「臥底」告訴她的那一個嗎?
  她還沒問個清楚,苗豔青又走進來了,這次手上拿著一盆西域葡萄,又重重地放在花幾上,剛剛那盤點心還微微跳了下。
  他眼神熾熱地盯著她, 「苗姑娘……」「文總管要我送來的。」她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意味深長地瞥了柔弱的繡月,然後又轉身走出去了。
  穆朝陽心下微微一緊,她生氣了。
  沒錯,他早知她一定會生氣,而且氣得不輕,因為他在唐突忘情地吻了她之後,馬上沖到香山寺去懺悔,還足足跟佛影老和尚下了好幾天的棋,吃了好幾日的紊齋,心情才勉強平靜下來。
  他已經有三妻三妾,還有繡月,還得再娶一房小妾,像他這樣渾身桃花債的男人,哪有資格再招惹她昵?
  可是理智是這麼告誡自己,絕不可再忘情,但是他的心……唉。今天一早才回到城裏,就收到了繡月公主親身進城的消息,他甚至還來不及去向她道歉。解釋個清楚,可是看樣子,她應該不會輕易原諒他了。
  穆朝陽淒慘地喃喃自語: 「我真想狠狠踢我自己一頓!」難道他真的變成那種自己最瞧不起的花花公子了嗎?一顆心變得五顏六色,喜歡這個又愛上那個……「陽哥哥?陽哥哥?」繡月頻頻唉著他見他失魂落魄的,不禁又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子顫抖如風中秋葉。
  「繡月,你怎麼了?老毛病又犯了嗎?」穆朝陽終於回過神,擔心地忙著替她拍背,心疼道:「你慣常帶在身邊的藥呢?」「我扔掉了……咳咳……」她都咳出淚來了故意氣喘吁吁地指控。 「誰、誰讓你都不在乎我了。我……咳咳咳……不如死了,也省得……咳咳……傷心……」「繡月……」他又心痛又難過地道:「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從小到大幾時不在乎過你了?你小時候追兔子跌倒,是誰背你回宮的?你愛玩水掉進池子裏,是誰把你救上來的?」唉,他腦子還是那麼硬、那麼死板……真是個固執的笨蛋。
  好!看她的。
  「那是以前,你現在都變了……」繡月抬起淚痕斑斑的蒼白小臉。 「我十歲那年,你答應將來要娶我的,可是你現在呢?現在呢?」「繡月……」「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她在他懷裏又是喘咳又是哭又是叫,弄得穆朝陽又是心疼又是束手無策。
  從小就依她依慣了,他最見不得身子孱弱的她傷心流淚,可是……可是難道真要為了她,硬是將諸家姊妹趕出去嗎?不,他做不到雖然他對諸家姊妹沒有兒女之情,可是有兄妹之義,何況諸世伯過世前將女兒們的終身幸一祖託付給他,望他看在穆諸兩家生死至交的份上,千萬不要讓她們流離失所。
  他承諾過,他也必定會做到。
  沒有完成祖宗家訓前,他是不可能會先娶正妻的。
  「陽哥哥你壞……你好壞你好壞……」
  苗豔青抱臂,臉色陰沉地站在另一面牆下,目光冷冷地由半開的花窗看進去,那個柔弱得像一陣風就會吹跑的病西施,拚命在那個王八蛋身上磨蹭。
  「她平常都是這樣的嗎?」她忍不住哼道。
  「對呀、對呀,每回都是這樣的!」擠在她身邊看熱鬧的諸家六姊妹猛點頭。
  「那個白癡就真的抱著她,任由她把自己的衣襟糊滿了眼淚鼻涕?」她眼皮微微抽措。
  「是啊、是啊,每次都是這樣的!」諸家六姊妹再度點頭。
  「搞什麼?你們才是他明正言順的三妻三妾,她算哪個名牌上的人兒?」苗豔青替她們打抱不平的同時,心裏不免有一絲心虛。
  想想,她還不是來貪圖她們相公!的種一的女人嗎?
  但她唯一可以安慰自己良心的是,她和諾家六姊妹感情深厚,而且等到她完成目的之後,她就會走人,把他完完整整地還給她們了。想到這兒,她非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心情沉重了起來。她不想走。尤其不想在這樣噯昧迷離傷懷的情況下離開。
  「苗老師,其實我們也只是他未來的三妻三妾,就算是名牌上的人,也沒怎麼樣呀。」「不會吧?」苗豔青駭然地看著她們。「幹嘛這麼自暴自棄?我不是教過你們了,女人要懂得爭取自己的權益,千萬不要因為禮教叫你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就要乖乖地忍氣吞聲。做一個不完整的女人……懂嗎?」「懂啊,就是因為苗老師這麼說,所以我們才決定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不要傻傻為了一個不愛我們的人傷心流淚。」諸家六姊妹聳聳肩,居然還挺樂的,尤其是小綠和小黃更是小臉紅紅,卻是神情堅定。
  苗豔青愕然地眨了眨眼睛。要命了,她該不會對她們鼓吹女性意識抬頭,結果抬到太過頭了。
  搞到最後害穆朝陽得面臨一場「妻妾的叛亂」吧?
  「各位妹妹們,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們真心喜歡自己的相公,就要好好珍惜他,保護自己的所有物,絕對不要拱手讓人。」她不忘別有深意地瞥了小綠一眼。
  「當然了,如果心裏另外有人的,就不在此限內了。」「懂!」她們開心地應和。
  「噓!」她急忙把手指放在嘴邊。
  「噓……」她們趕緊壓低了聲音。
  苗豔青忍不住又望進那扇花窗裏。可惡,那個死蘿蔔,竟然還緊摟著那個公主不放,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啊?
  明知道她沒資格生氣,她還是情不自禁生氣,更慘的是,她深深被刺痛了的不只是自尊,還有放不下也逃不開的傷心。
  她冷冷地注視著花窗裏那一對郎有情妹有意的男女,胸口的燒灼感更強烈了。
  「男人都是渾球,沒一個好東西!」
  因為他不讓她的心好過,所以她也不讓他的人好過。
  這就是她苗豔青的風格。第二天,繡月公主回去了。他來了,坐在師齋的花園裏,正慢調斯理研磨著金盞花籽的苗豔青一臉無動於衷,自顧自的將幾片幹荷花加進去,繼續磨。
  「苗姑娘。」穆朝陽不自在地喚著道,她瘦了。
  原本粉排美麗的臉變得更小了,清瘦得令他心痛。
  「喲。」苗豔青抬起頭,面無表情地開口、「穆老闆,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對不起。」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眼底有千言萬語。
  「啥?」她把手圈放在耳邊,滿眼迷惘。
  「什麼?」「對不起。」他沉痛地重複。
  「啥?老鄉,今兒個風太大了,俺什麼都聽不見啊。」她故意大著嗓門道, 「不說了不說了,好像有人放屁呀,俺先走了。」「苗姑娘……」穆朝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 「對不起。」苗豔青望著他,暗暗冷笑,面上依舊笑吟吟。
  「啥?對不起、對不起,這屁味真的太濃了,俺走先啊。」他不放手。
  她另一隻自由的手閃電般輕彈一下,穆朝陽頸項陡然有點癢起來。他的肩頭不著痕跡地微擦了下頸項,可是不擦還好,一摩擦之下麻癢卻止不住蔓延開來。
  他的表情陡然變得怪怪的。
  她偏頭笑咪咪望著他,「我走嘍,老闆。」「苗姑娘……」他頸項上的癢越來越擴大,為了怕自己突生的怪症會傳染到她,他連忙鬆開手,迅速後退了好幾步。「你離我遠一些……我好像出風疹了!」她想笑,連忙忍住,「我走了,真的走了噢……」「好,你快走。」他連忙運行內功,想要壓抑住那逐漸散佈到全身的麻癢痛楚,滿頭大汗卻徒勞無功。
  她走了幾步,回頭望著他皺眉隱忍的難過神情,心裏不禁一軟。
  笨蛋,這種癢是不會傳染人的。可是他居然怕她被傳染……唉,真是個冤家。
  「好吧,這次就先饒過你,下次用點不那麼毒的好了。」她暗暗咕噥。五毒教獨門的「天長地久癢不停散」厲害無比,無論是沖水、敷藥、運功統統都無效,只有她的解藥能止癢消毒;苗豔青假意走遠,小手輕輕一揮,招來了一隻黃色小粉蝶,在它翅膀上撒上了淡黃色的解藥粉末,然後暗中往他的方向一揚。
  小粉蝶旋然飛舞,輕輕撲向他的頸項,抖了抖翅膀。
  說也奇怪,他身上的癢痛難當感瞬間消失。
  「咦?」穆朝陽輕柔地以指拈住小粉蝶,一臉疑惑。 「剛剛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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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0: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有話跟你說。」穆朝陽不死心,隔天又堵到她了。
  「我沒話跟你說。」苗豔青兩手叉腰, 「那天那個吻……」
  「什麼吻?」她睜眼說瞎話。
  他一呆。
  「我要去上課了,學生們還等著我呢。」她的手腕又被某人抓住,「又怎麼了?」苗豔青沒好氣的回頭,姿態妖嬌卻神情冷淡。
  「做什麼?」她繞過他就要走,卻被他暴怒的神情嚇了大跳。
  她不承認有過那一吻,他不是會樂得飛天嗎?為什麼卻一臉火大,想將她吞吃入腹似的?
  穆朝陽黑眸裏怒火狂熾,咬牙切齒的開口「你!怎麼可以假裝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姓穆的!你給我聽清楚,夠了,」她壓抑許久的怒氣陡然爆發開來,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莫名其妙奪去人家初吻的人是你,突然像見了鬼一樣逃得不見蹤影的人也是你,如果說我們之中有人矯情到不承認曾發生過的事實,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她渾身發抖,手指緊緊諂縐了裙擺……她從來沒發覺,原來自己的怨與痛是那麼樣地深,眼眶更是前所未有的灼熱濕潤,像是隨時會落下淚來。
  不,她是苗豔青,她不哭,她只有讓人痛哭流涕的份。
  可是該死的!她真的好想哭……
  苗豔青拚命吞咽下酸苦的淚意,花了好大工夫才勉強鎮定下來。
  穆朝陽啞口無言,雙眸盛滿了內疚與憂傷地直直注視著她。
  「對不起。」他還是一再重複這三個宇。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她緊緊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抖。
  「我算什麼呢?就因為我像是自動送上門來的,所以就不值得你真心相對嗎?」「不,我從未看輕過你!」他伸出手想碰觸她,撫平她激動的情緒,但最終還是悍然地垂落。
  「我承認我害怕、我也很迷惑,應該要把你推離我身邊,讓一切回到最初的單純,可是太遲了,我已經無法自拔了。」苗豔青捂住嘴巴,淚珠再也抑不住的掉落了下來。
  她的淚水狠狠燙痛了他的心坎,穆朝陽臉色倏地變得蒼白,顫抖著手憐惜不舍地替她拭去那行滑過頰邊的淚痕。
  「別哭。」他低沉沙啞得幾近無聲,指尖撫過的冰涼,點點凍傷了他的靈魂。
  他從來不知道,這一個女子的眼淚幾能摧毀他全部的意志與堅強。
  自從結識她以來,只有見她笑過、惱過、眉飛色舞、趾高氣昂過、幾時見她落淚?
  可是他居然深深地傷了她的心,讓她渾身驕傲的刺都不見了,只剩下掩也掩飾不住的脆弱與悲傷。
  「我沒有哭。」苗豔青還想否認,拚命搖頭。
  「我不會哭,我也從來沒有為男人哭過,我只是……飛沙進了眼睛。」他心疼地注視著她,柔聲道:「好爛的理由。」「是很爛……」她索性蹲下來,捂住臉放聲大哭。「我這輩子從沒講過這麼爛的理由……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啦!」「對,都是我害的。」他止不住的心痛如絞,半跪下來輕輕將她納入懷裏,哄慰道:「我是個大爛人。」「最爛的那一種。」她在他懷裏抽抽噎噎,怨氣猶難解。
  「最爛的那一種,」他同意,還對自己落井下石。 「還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無庸置疑。」她吸了吸鼻子。
  「我也是個白癡,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一團混亂的情感。」「自己知道就好。」她眨眨沾著淚水的眼睫偷偷瞄他。
  穆朝陽深深地凝視著她,真切地道: 「可是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想再見到你傷心。」他字字如誓。
  她喉頭發緊,苛責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也已經無可救藥了,」他頹然地搖頭,神情落寞地站了起來,失神地望著一抹碧晴的天際。
  「我這個人,四處惹桃花債,背了一身感情帳……其實我不想變成個風流的爛蘿蔔,可是沒想到我已經是了。」他疼愛青梅竹馬的繡月,關愛有至親情誼的諸家六姊妹。對於不知名的第四房妾,則是有深深的歉意,因為「她」必須要背負孕育穆家下一代城主的重任。
  但是他對豔青……不一樣,因為她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還要與眾不同。
  她總是能挑起他又愛又恨、又憐又惱的熱烈情緒,她讓他頭痛,讓他坐立難安,讓他吃不好睡不好,卻也讓他感覺到生氣勃勃、熱血沸騰,心裏想的是她,嘴裏念的也是她。
  可是他還有資格愛她嗎?如此混亂的狀況,異常難解的場面,坐擁三妻三妾,可最終他究竟是負了誰?
  是她?是繡月?是諸家六姊妹?還是那個還不知名的第四房妾?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她絕對不會同情他的。但是當她冷眼旁觀著他的矛盾掙扎痛苦時,她的眼眶又不禁紅了起來。
  唉,傻瓜。她跟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苗豔青走近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大手。
  「喂,鳳揚城主,幹嘛這麼垂頭喪氣的?你坐擁三妻三妾,這世上每個男人都羡慕死你了,你還有什麼好難過的呢?」不能怪她心軟,誰讓她天生就是吃軟不吃硬。
  「可是我只想從一而終!」穆朝陽沖口而出。
  「我根本不想要三妻四妾。」
  她睜大雙眼,呆呆地看著他。 「啊?」
  穆朝陽心頭壓抑許久的壓力與秘密一旦開啟,就再也無法塞回去了!
  他憂鬱地看著她,深吸一口氣,字字清晰地開口道: 「一切都是穆家家訓惹的禍!」
  「咦?」她兩眼瞬間亮了起來。
  「穆家與諸家世代交好,生男都結為異性兄弟,生女皆是結為異性姊妹,但沒想到輪到我父親這一輩,卻決意親上加親。」他想起這段往事就恨得牙癢癢的。「我爹娘就生了我一個,但諸家世伯卻一連生六女,他們原本還商議著究竟要將哪一個許配給我……」苗豔青聽得入神,頻頻催促。
  「然後呢?然後呢?」
  「沒想到,最後那些不負責任的長輩在某一年的中秋節賞月吃酒吃到爆肝加昏頭,竟然決定讓諸家六姊妹統統都嫁給我!」他懊惱道。
  「哇!」是秘密,但她還以為有什麼更勁爆的內幕呢。
  雖然和諸家六姊妹感情很好,但是聽到這裏她的心裏還是有陣酸溜溜的泡泡直冒出來。
  苗豔青,控制一點,你本來就不是來跟人家搶相公的,對不對?你只是來「取精」,切記切記!一想到這兒,她一顆心又沉落了下去。
  「經過我抵死不從的抗爭,三年前我爹娘和諸世伯總算稍稍更動計畫,家訓上重新寫著:倘若我在二十八歲生辰前,娶得第四房小妾且有孕,與諸家姊妹的婚事就一筆勾消,但是身為大哥的我,必須要幫她們另酊良緣。」他柔聲道,大手緊緊握著她的手。 「這就是我最後的一線生機。」苗豔青的心瞬間又活絡了起來。「你、你是說……只要那個……有了那個……就可以那個?」她破天荒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了。他被她逗笑了。
  「對。只要第四房小妾有孕,我就可以以義兄的身分,公開替諸家姊妹另外挑選好夫婿了。」耶?耶!耶!
  苗豔青全然忘了自己剛剛的自我告誡,興奮到差點跳起來。
  但就在她一朵大大的笑容就要綻開的當兒,忽然又縮了回去。
  「等一下,你爹娘三年前就更改家訓了,為什麼你到今年才征第四房小妾呢?」說到這個穆朝陽更是一肚子苦水。「我爹娘兩年前去世,諸伯父在同年得病離開人間,他們故意不告訴我,而是讓文總管在我二十八歲生辰前的四個月才告訴我這件事,我猜他們是故意整我吧?想讓我在短短四個月裏來不及納妾有孕,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和諸家姊妹成親了。」她沉吟,「嗯,人家說薑是老的辣,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說,我本來的打算是與諸家姊妹保持距離,讓她們對我只有兄長之情,而沒有男女之意,只要繡月肯答應先讓我納為妾,待有孕後就能理所當然扶為正妻,這樣事情就大功告成了。」說到這裏,他目光又熱烈又感慨地看著她。
  「結果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你……」 「我怎樣?」她只要一聽到「繡月公主」就滿心不是滋味。
  儘管人家是先來,她是後到,可是她就是不爽。
  像諸家姊妹那麼天真可愛的好姑娘、就算要她屈居在她們之下,做排行第七的小老婆也無所謂,可是那個無病矯揉造作的繡月公主……
  就免了!
  「你打亂了我所有的計畫。」他又歎了長長一口氣,害她差點忍不住一拳給他揍下去。
  歎什麼歎?她的出現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驚嚇……呃,是驚喜好不好?
  沒有她出現,他賞風吟月吃茶喝酒三妻四妾的人生有多無聊?「想我扁你就直說。」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穆朝陽沒有害怕,反而噗啡笑了出來,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雖然你讓我頭很痛,但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算天天頭痛也值得。」她的臉頰瞬間紅了。「呸,隨便說說,以前你可不是這麼講的。」「以前我覺得女人對我來說只有責任和義務,我一直以為,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在這個狗一般的生涯裏,找個起碼是自己選的姑娘……」他瞄了她一眼,眼神無比複雜。
  「你指的是繡月公主嗎?」
  「對。」他低下頭,無限感慨。 「我姨母是蘭玉皇貴妃,所以我從小便在宮裏混大的……」「你跟她還真的是青梅竹馬。」苗豔青心裏有點酸酸的,可是現在亂吃飛醋,好像也太丟臉了。
  「是的,她小時候傻傻的,身子又弱,可又喜歡四處亂跑,」他歎了口氣。「常常玩了一個時辰就要養病半個月,她真的很可憐……」「你是因愛生憐嗎?」「我不知道。」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我只知道,我一定要保護她。」「包括把你的下半生全保護進去嗎?」苗豔青不是滋味地道。
  「你在吃醋嗎?」他突然眼睛一亮。
  「吃你個大頭鬼啦!」她臉紅了,呸了一聲。
  「誰會吃你這種笨蛋的醋?」
  「我哪有笨?我這種頂多叫作……」穆朝陽情不自禁將她拉入懷裏,結實雙臂圈住了她。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哪是?她覺得他現在才終於變聰明了……苗豔青甜蜜蜜、喜孜孜地偎在他寬厚強壯的懷裏。
  可是……怎麼辦呢?
  現在換她大大傷腦筋了,因為不只他面對的狀況棘手複雜,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她必須趕在明年春末前有孕,然後回到蝶谷生下未來的第三十八代五毒教主……要是她真懷了他的孩子,她捨得走嗎?他又會讓她走嗎?糟了,這下子連她的頭也脹成了兩倍大。
  「你在做什麼?」
  「秘密。」 「說嘛!在做什麼?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是給我吃的嗎?」穆朝陽興致勃勃地湊近頭,看著她用一隻小鍋子熬煮色澤紅豔、幽香陣陣的。苗豔青忍不住笑出來,白了他一眼,努力把他的頭擠開。
  「去旁邊啦,你很閑耶!身為鳳揚城的城主你不是應該有很多事要處理的嗎?」 「我都叫文總管拿去兼著做了。」他一點也不覺得愧疚。聳聳肩,那張俊臉又好奇地踏過來, 「是什麼?跟我說,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你也甭擠了,不是食物。」她一直試圖把他擠到旁邊。
  他哪能就此甘休?乾脆自身後攔腰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她驚呼一聲、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一手還拿著鍋杓,沒好氣的說: 「穆朝陽,你在幹什麼呀?快把我放下來,萬一煮焦了就糟了!」「除非你跟我說在煮什麼,否則我不放。」他霸道地抱著她,還故意後退好幾步,讓她看不到在鍋中沸滾的紅色。
  被他抱得這麼緊,苗豔青又是羞又是渾身酥麻,臉蛋瞬間紅燙得跟鍋子裏的東西沒兩樣。
  「喂,不想被鍋痛扁一頓的話,就快快把我放下來。」她警告。
  「不放。」他還乘機在她芳頰上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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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朝、陽……」她尖叫,想生氣卻又想笑。
  「大色狼!」他穩穩摟著她, 「我好像聞到焦味嘍。」哎呀,真氣人!可又不能使出武功震開他,或是乾脆把他毒昏過去。她只得使用軟功。嬌嬌甜甜媚媚地拉長了聲: 「嗯,把人家放下來嘛……」
  穆朝陽只黨渾身骨頭都快酥軟融化了,不過總算維持最後一絲男人的堅持。 「不行,除非你跟我說在煮什麼。」眼看精心熬制的東西真的快泡湯了,苗豔青只得投降。
  「是胭脂。」她幽怨地睨了他一眼。 「甘願了吧?沒見過像你這麼愛管女孩子閒事的傢伙。」「你不是女孩子。」他輕笑著放下她,輕點她的俏鼻頭一下。 「你是丰姿綽約的萬人迷。」這碗迷湯灌得真是恰到好處,苗豔青笑得合不攏嘴。
  因為心花怒放、所以就連上好玫瑰花露擰出汁來熬煮的胭脂燒焦了,她也全然沒放在心上了。
  幸福逍遙了好幾日,但苗豔青最後還是沒辦法不去面對最終的棘手問題。想破了頭都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所以她決定了一不管怎麼樣,先有再說。一定要在這兩三天內,讓生米煮成熟飯。
  她算過,配合使用五毒教的祖傳秘方——花開結果包生丸,只要多做幾次,兩個月內肯定能中獎!
  就算現在百事亂如麻,還是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一把推開門,對著剛起床,侍女們還在服侍穿衣的高大俊俏男人喊道: 「今天晚上就來吧~」
  「咦?苗老師?」侍女們個個一愣。
  苗老師跟城主晚上要來什麼?她們臉上寫滿了「我想聽八卦」的表情。
  穆朝陽一見到她,什麼?你快快進來吧,立刻眉開眼笑。「晚上來有事坐下來’匿慢說。」真是一見她就笑,越來越自然啊!苗豔青這才注意到屋裏侍女們的存在,饒是皮厚如城牆,還是忍不住小小尷尬了一下。
  「啊,呃,你們早呀,吃飽了沒?」
  「苗老師早,我們都吃飽了。」侍女們紛紛圍到她身邊,吱吱喳喳的開口。
  「苗老師,你上回給我們的百花玉面露好用極了,不但潤澤肌膚還有淡淡花香,這七、八天用下來,我們肌膚都變得更好了呢!」「苗老師,我們可以跟你學怎麼磨制花瑤花粉嗎?」「對啊、對啊,小紫夫人說你有一味「草蜜淡斑膏」宛如神物,只要連續抹三天,就算麻臉疤子也立刻變得水當當。」「我也要,我也要!」苗豔青笑嘻嘻地對她們道:「那有什麼問題!以後晚問飯後開放一個時辰教學,你們忙完了工作就來。」「哇,萬歲!」侍女們興奮的歡呼。被冷落在一旁的穆朝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為什麼她是先跟他的侍女親親熱熱交談?他才是應該被她搶先關愛一不,是唯一關愛的那一個才對。
  「嗯咳!」他重重咳了一聲。 「苗老師,該我了吧?」苗豔青探頭出來。見他臭著一張臉,不禁失笑。 「是,老闆。」「你們先退下吧。」他朝侍女們揮手道。
  「是、主子。」侍女們對她眨了眨眼。竊笑著退了下去。
  她一走近他,就被他長臂一伸整個勾入了懷裏, 「哎呀!」穆朝陽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本正經地道: 「以後不准再跟我的侍女聊天。」「為什麼?」她老實不客氣地雙臂環著他的頸項,笑得眼兒彎彎。
  「我會吃醋。」他哼了哼。
  「吃醋?用什麼名目、什麼理由、什麼身分——」
  他伸掌掩住她的小嘴,滿眼笑意。 「夠了、夠了,我怕了你。只要你以後別淨顧著和她們說話都不理我,那我就心滿意足、心安理得、心……」
  「背書哪你?」苗豔青嫣然一笑,纖指輕點下他的額頭。 「跟女孩子吃醋,無聊。」他笑著將臉埋入她柔軟幽香的頸項問,「對呀,也不知怎的,最近忽然變得幼稚,我想這應該是被傳染的吧?」「是嗎?不會是我吧?」她被他再得好癢,頻頻發笑,扭動著身子。「可我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幹、老奸巨猾,所以傳染你的鐵定不是我,說不定是某個皇室貴胄家的郡主還是公主什麼的…
  …」
  穆朝陽陡然沉默,也不呵她的癢了,只是將她擁得更緊。
  她驚覺失言,眸光掠過一抹歉然,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提起她的。」「不,其實我昨晚想了一整夜。」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深邃的目光重新對上她的。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對你們任何人都不公平。」她溫柔地注視著他,心裏卻緊張了起來。
  「你……想怎麼做?」「我已經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所以我必須向繡月妹妹坦誠我的負心。」他輕撫著她掌心上的姻緣線,「身為男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也不能再傷害你們每個人,這是我起碼應該做到的。」苗豔青心裏感動極了,癡癡地凝視著他,喉頭一陣發熱。「待會兒我就會進宮,我會好好跟繡月解釋這一切的。經過一夜深思,我知道我不是她那一碟菜,她想要的我做不到,我也無法給予她真正的幸福。」對於繡月,他憐她、疼她,可是現在仔細想來,仿佛是憐大於愛,疼多於情。
  直到遇見豔青這個小辣椒,他才知道渴望擁有一個女人直至天長地久的滋味是什麼。
  她。
  就連同她抬杠吵嘴鬥氣,都是莫大的樂趣。
  他對繡月感到無比的抱歉,他會盡全力彌補「你確定要這麼做嗎?」他神情堅定。「對。」她點了點頭,低聲道: 「那我送你出門吧。」「先幫我綰發好嗎?」他含笑地望著她。
  她的臉蛋驀地羞紅, 「噢。」
  苗豔青纖纖玉手替他梳綰起發絲,就像一個新婚的嬌妻,為自己心愛的夫婿細細結起發來。
  已不能想像生命中沒有他,已不能想像會有失去他的一天,她知道千不該萬不該放縱自己沉溺在這甜如蜜的兒女私情中,可是她已經管不住自己的一顆心了。
  為了他,她可以放棄偷種的計畫,可以放棄五毒教主的身分,甚至可以放棄她、心愛的蝶穀和裏頭的每一個子民……苗豔青暗暗下了決心。
  一個時辰後,她心愛的男人將親自駕車進皇城。儘管心裏知道他是去為他倆的感情奮鬥的,可是她還是不由自主吃醋吃得亂七八糟。
  所以——
  「來來來……」苗豔青指揮著馬車不斷後退「來來來……」砰地一聲巨晌。馬車整個撞上了牆!
  「…」來不及了。」她吐了吐舌,有一絲幸災樂禍。「哎喲,對不住!」穆朝陽險些從座上摔了下來,穩住身子後,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到底會不會指揮車馬?」她雙手一攤,故作無奈道:「我會呀。」「你是故意的!」「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要亂說啊。」穆朝陽一怔,突然笑了起來;幸福可怎麼辦才好?」苗豔青瞬間漲紅呀?」
  「不是跟你說了,來來來……來不及,當心我去衙門告你!」她笑嘻嘻道。
  這妮子,一定又是在亂吃飛醋了。
  她被他笑得心頭一陣發毛。 「你怎麼捨得告我?」他柔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他情不自禁飛身下馬車,雙臂一摟將她摟個滿懷。「等我回來。」「傻瓜,當然等你。不然我還會等誰?」她不知怎的心酸酸的,眼眶濕濕的,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在他胸前低聲咕噥。 「要快點回來呀,你都要第一個回來告訴我!」
  「一定。」穆朝陽不顧門口守衛們的眼珠子都快驚掉出來深情地覆上了她的唇。也封住了她的一縷嬌吟歎息……
  趁穆朝陽進皇宮的當兒,苗豔青也鼓起勇氣,決定向諸家姊妹們「認罪」「對不起,」她環顧著她們六張帶著信任的笑臉,深深的慚愧緊緊指住了她的心尖。
  「其實我當初是來應徵鳳揚城主的第四房小妾,而不是你們的私塾老師的。」她不敢看她們的反應,只是羞慚地低下頭,「可是誤打誤撞,我就變成了你們的私塾老師……但我一開始不是真心的,我只是私心地想要留在這裏,找機會毛遂自薦。」一片沉默。
  她們一定氣呆了,看透了她,苗豔青只覺一陣心痛。
  不管怎麼說,她欺瞞在先,又「偷人」在後所以無論她們怎麼氣她、恨她、唾棄她,她還是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靜靜接受。「可是你們對我那麼好,又是那麼地真誠、可愛,我沒有辦法不喜歡你們,在我心裏已經不知不黨將你們當成我的妹妹了。」吧?還是沒有聲音,天!她們該不會已經氣暈了苗豔青猛一咬牙,索性全部自首了。「但是我沒有良心,不講江湖道義,我、我跟你們的相公,我跟他一」她說不下去了,因為重重的罪惡感已經將她淹沒。
  如果換作是她,面對自己的姊妹奪走自己的相公,她一定二話不說就扁得對方鼻青臉腫,淒慘落魄到不行!所以她根本不敢奢望會得到諒解。
  「噗!」終於,有人發出了一個聲音。
  她愕然抬頭。噗?是笑聲嗎?有人在笑嗎?
  苗豔青耳朵沒有壞,她們真的在笑,而且還笑得很開心,其中有幾個還笑到前俯後仰。
  「哈哈哈……」快樂笑聲充斥書齋,苗豔青卻兩眼發直,以為她們中邪了。
  「你們……」該不會受刺激過度,發瘋了吧?就在她擔心得要命的時候,小綠嘻嘻哈哈地道:「苗老師,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又不笨。」生平第一次,苗豔青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她怎麼覺得天地剛剛顛倒過來了?她們全圍了過來,笑吟吟七嘴八舌地開口。
  「我們早就看出來了,你和相公之間纏也纏不清、分也分不開的情意。」小黃對著小紫害羞一笑。
  「是這邊啦——」紫動作熟練地把小黃的臉扳轉向正確方向,向著慢慢自震愕中回過神的苗豔青。
  苗豔青眨眨眼睛,又想哭,卻又很想笑。
  「你們……」
  小橙熱切道:「苗老師,你來當相公的第四小妾是最好不過的了……不,不對,你來當大姊頭,我們六個都當小妾,這樣比較好,因為這樣你才能鎮壓得住相公,還幫我們爭取福利呀!」「可是……可是……她鼻頭酸了,咧嘴笑了,卻依舊迷惘不已。 「如果你當我們的姊姊的話,這樣或許你就能夠偷偷幫我解套……」小藍訕訕地道:「說服相公不要娶我了吧,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嫁人呢,我要去龍虎山跟張真人學道——」
  「學道?」苗豔青下巴差點掉下來。
  「是呀,我的夢想是成為一位降妖伏魔、人人豎指敬佩的大師!」小藍兩眼發亮。
  豐滿可愛的小靛則興奮地爭著說: 「還有我,我也不要嫁人,我要跟苗老師一樣當個成功的美容大王!」
  「我要去考取功名……」小黃露出羞怯一笑。
  「我要追文總管!」小綠無比肯定。
  聽見她的話,其他姊妹全嘰嘰咕咕笑成了一團。
  「你們笑什麼笑?不信我真的能把他追上手嗎?他最近被我追到無處逃,還跟相公告假溜去香山寺住,哼!以為這樣我就會死心嗎?」小綠兩手技腰,仰天長笑。
  「不、可、能!」
  「搞不好我都周遊列國回來了,你還沒能追到文總管呢!」小紫道:「要不要跟我打賭?」小綠氣煞。「好哇,賭就賭!」小紫也豁出去了。
  其他四個姊妹開始起哄了。
  「我插花五兩,賭小紫贏。」「我外插十兩,賭小綠贏!」「我也賭小紫贏!」「我也一樣!」刹那間,一問不見書香只有花香的書齋變成了鬧烘烘的賭坊。
  苗豔青嫵媚臉蛋上的錯愕被逐漸湧上心頭的如釋重負和喜悅取代了,這下子真的欣慰快樂地笑了出來。
  哎呀!她真是愛死了她們……
  「小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蝶蝶笑容可掬地捧過茶來遞給她。
  就沒有人把心思放在穆城主身上,以前只是被迫認命,認了這門親事。
  現在形勢已轉變,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蝶蝶,」苗豔青熱淚盈眶,感動地緊抱住她。 「你們待我真好……我覺得……好幸福呀!」 「小姐,你知道蝶蝶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蝶蝶也哭了, 「看小姐那幾日難受,蝶蝶心裏也難過極了,恨不能幫小姐分擔一些……」
  「蝶蝶,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她淚眼迷蒙地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貼身丫頭。 「如果我留在這兒,你還是可以回蝶穀的,我知道你和咽咽兒互相有情,本來我是預備辦完了中原的事。回去後就讓你們成親的。」
  「小姐……」蝶蝶小臉瞬間羞紅成晚霞朵朵。
  「郎有情,妹有意,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我會讓副教主繼任為教主,請她替我辦妥這樁婚事,以後你就好好跟咽咽兒生活去吧,最好多生幾個大胖娃娃,讓咽咽兒忙得團團轉。」「小姐……」蝶蝶又哭了。
  「傻瓜,哭什麼呢?」苗豔青替她拭去淚水,眼底閃過一絲不舍。「以後,我怕是沒有回蝶谷的機會了,你要代我跟他們所有人問好,替我道別。」「小姐。你真的要為了穆城主放棄一切?」名聲震懾五湖四海、黑白兩道,神秘的、美麗的五毒教主苗豔青,就要從此退隱消失嗎?苗豔青微微側頭,紅豔小嘴泛起了一朵若有似無的笑。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能兩全其美的。何況對我來說,名震天下還及不上他給我的那一抹溫柔眼神……」她臉上滿是幸福的光暈。「人生求什麼呢?還不就是求個快樂、滿足、心安嗎?」「所以在他身邊,你會很快樂很快樂嗎?」「是。」她微微一笑,美豔的臉蛋散發著一絲柔和的皎潔瑩然。
  「小姐,那我就放心了。」
  也許穆城主永遠不會知道他心愛的女人為他放棄了什麼,也不會知道江湖上從此消失一個美麗的傳奇……雖然會有另一名五毒教主繼起,但卻已不是苗豔青。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苗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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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苗豔青回到師齋,卻發現門前多了兩名神色肅然的皇室護衛。她心一緊,方才的快樂和幸福感瞬問消失。她的眼神冰冷了起來,緩緩走向師齋,銳利如電的眸光射向那兩名男人。饒是皇室護衛藝高人膽大,依舊被她的目光盯得打了個機靈。
  「借過。」她越過他們,逕自推開門。
  兩名皇室護衛……沒有人開口。
  看到坐在裏頭的纖弱姑娘,她應該要感到意外,卻一點都沒有意外的感覺,只是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繡月公主。」她淡淡地看著繡月。
  他不是進宮去了嗎?那為什麼繡月公主會在這兒……他呢?
  「我讓皇兄絆住他了。」繡月像是明白她的疑惑,淡淡地開口。 「請坐。」苗豔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了下來,雙眸戒備地注視著那張蒼白卻美麗的容顏。今天的繡月公主和那天判若兩人,雖然虛弱依舊,但是眼神沉穩,完全沒有一絲被寵壞的刁蠻驕縱。
  這樣的她,遠比那一日又哭又咳的柔弱美少女更加令苗豔青感到戒慎。
  她,果然不是個普通人物。
  「自從陽哥哥遇見你之後,整個人就變了。」繡月雙手捧著一隻十段錦繡花暖爐,直截了當道,「都是因為你。」苗豔青心下一緊,但仍冷靜地道: 「你情我願,天經地義,感情一事是強求不來的。」
  「從我五歲起,陽哥哥就說要照顧我一輩子了。」繡月忍不住咳了起來, 「咳咳咳……」
  「你還好吧?」儘管滿心不願意,苗豔青還是問了一句: 「要幫你斟杯熱茶還是什麼的?」
  「不用。」繡月搖搖頭,唇角揚起一抹苦笑。
  「老毛病了。」「老毛病?」
  「你不相信嗎?你以為我裝病,好把陽哥哥留在我身邊嗎?」「不。」苗豔青凝視著她。「我知道無論你的病是真是假,他都曾對你有過承諾。」「但是這個承諾就快要失效了。」繡月咬了咬下唇,「他因為你,來向我負荊請罪。他說他不能明明知道自己愛的人是你,卻出於責任感而娶我,他說這樣對我不公平。」「對不起。」苗豔青垂下眼,心情沉重地開口,「我們這麼做……一定無可避免地傷害了你,可是我們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你貴為公主,不應該得到一個並不愛你的夫婿。」「你們可真會說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句句都是為了我。」繡月泛起冷笑。
  「可是還不全為了你們自己嗎?」繡月的話一針見血,讓她胸口微微一痛。
  「不管怎麼說,我是不可能讓你們稱心如意的。」繡月輕挑眉毛,唇角有一絲揶揄的微笑。
  「誠如你所說,我貴為公主,又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公主——」
  「不用再說了!」繡月高傲地站起來,眸光冷冷地掃過她。 「我已經警告過他,如果再談和我分手的事,我就會讓皇兄砍他的頭。」
  「你不能這麼做!」苗豔青的呼吸瞬間停住拳頭握緊,眼中殺氣一閃而逝。
  如果皇家敢動他一根寒毛,她就不借一切血洗皇城。
  「可是他居然不怕。」繡月目光直盯著她,「他說他只想得到我的原諒,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就連皇帝也一樣。苗豔青,你真是個禍水,竟然迷惑得他敢對抗我皇兄、對抗整個朝廷!」苗豔青緊懲著的一口氣霎時一松,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可是……可是不對呀!他為了她要反抗皇帝,這……
  「真是個傻瓜,就為了一個妖女,不惜拿風揚城百年基業與我皇室一戰,咳咳……繡月纖手捂住胸口,又喘咳了兩聲。「總之,你想清楚一點,要嫁給一個無頭的死城主當現成寡婦,還是要識相點放開手……」
  「你好狠!」苗豔青貝齒深深陷入下唇,用力之大幾乎滲出血來,憤怒地喃喃。
  「你還口口聲聲說你喜歡他,你怎麼能這麼做?如果你真喜歡一個人的話,你不應該——」她果然小看這個外貌弱如西子,卻心如蛇蠍的公主。
  想她苗豔青毒名名揚四海,看來卻還不如眼前這個公主一根手指頭!
  「說得好,如果你真喜歡他,你忍心看他死嗎?」繡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昂然地走向門口只搖下一句狠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刹那間,苗豔青真的好想毒死她。
  要置她於死地易如反掌,但要是公主死了…
  他怎麼辦?諸家六姊妹怎麼辦?整個鳳揚城裏的人又該怎麼辦?皇帝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苗豔青心痛如絞,身上藏了許多種不同的劇毒,可是她完全使不上力氣。怎麼辦?怎麼辦?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覺得茫然失措、束手無策。
  苗豔青靜靜坐在他的臥房裏,雙手暖著一壺她特意為他湖的小團茶。雲南特有的,比女兒茶更上等珍稀的小團茶。他一定會喜歡的。她坐在團凳上,等到了黃昏,等過了入夜,等了又等,東方已露魚肚白……他還沒有回來。
  她心急如焚,憂心仲仲,越等越害怕。
  繡月公主搖完狠話回宮後都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讓他回來?難道皇帝已經知道了,所以一怒之下把他關了起來?可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連個音訊也無啊!
  她已經快坐不住了,矛盾痛苦和煎熬在胸口不斷灼燒著,就算到現在,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一夜未睡,苗豔青憔悴得嬌靨幾欲失卻顏色。
  終於,穆朝陽拖著疲憊與沉重的腳步推門進來:「朝陽!」她驚喜的唉道,心裏大大的釋然。
  幸好他沒事,從頭到腳都完完整整好好的……淚水陡然奪眶而出。感謝老天!
  穆朝陽抬頭注視著她,眼底盛滿了痛楚與一抹感動。「你一直在等我?」
  「對。」她喉頭發緊。他沒再說任何一個字只是大步向前,緊緊地擁住她,力氣之大,都快要摟疼了她。
  「回來就好了。」她沒有抱怨,而是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得以回到原位了。 「你很累吧?有睡一下嗎?渴不渴?我幫你泡的茶還是熱的……」
  「不用,讓我這樣抱著你就足夠了。」穆朝陽沙啞地開口。
  苗豔青心裏感動,淚水卻不爭氣地頻頻掉下來。他的溫柔、他的體溫深深地纏繞著她、包圍著她,暖和得像是可以擋住狂風暴雨,撐起整片天。
  可是一股不祥的預感卻自她心口蔓延開來。
  為什麼他的眼神如此蒼涼?如此決絕?他該不會……該不會已經決定要抗皇命了?
  她心臟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問:「繡月公主……她怎麼說?」「她怎麼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決定了。」穆朝陽深深吸嗅著她發間的幽香,神情堅定又平靜。「我永遠不會放開你,不管發生任何事。」她應該要感到高興,應該要覺得放下了心頭大石才對,可是她卻覺得渾身發寒。難道他真的不惜一切……
  苗豔青顫抖了起來,冰涼的小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真能夠眼睜睜看著這一個可以預見的悲劇發生嗎?
  繡月公主的話言猶在耳……真是個傻瓜,說為了一個妖女,不惜拿鳳揚城百年基業與我皇室一戰……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她鼻頭發酸。 「你不要做傻事啊,是不是公主不答應?是不是她威脅你什麼?」「沒有!」他回答得太快了些。
  她心一痛,明明就有,他卻不肯讓她知道。
  「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你可以說出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我們可以商量商量。」「你不用擔心。」他輕撫著她烏黑絲滑的發溫柔地看著她,傲然一笑。 「普天之下,沒有我穆朝陽做不到的事,我一定可以說服繡月的。」
  「如果她想與你同歸於盡呢?」她的聲音有著一絲顫抖。他眼底閃過一抹痛楚,立時掩飾一笑。
  「不會的,就算是,我也不怕。」可是我怕啊……苗豔青緊緊環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裏。自古貧不與富爭,富不和官鬥,尤其是黑道白道,再強也強不了朝廷!
  她並不怕繡月公主報復,最多她回到蝶穀,就算有千軍萬馬也進不了蝶谷一步。
  可是他的鳳揚城就不同了,它就在天子腳下,只要皇帝下一道聖旨,就算不會城毀人亡,也會付出極慘痛的代價。
  更何況,她怎麼忍、心置他於險境?
  她的淚水如江河齊湧,再也管不住,迅速地濕透了他的衣襟。
  「你怎麼了?怎麼還哭呢?」穆朝陽柔聲問道,、心疼地抬起她的小臉,以袖子替她拭去淚水。
  如果真愛他,又怎麼能讓他失去一切,包括人生、家族、信譽和生命。
  除非她放手,否則繡月公主絕不會甘休的天!她想到頭好痛好痛,像是快裂開來了…
  可惡!她可是苗豔青,天不怕地不怕的苗豔青,為什麼今日想要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會這麼地難?也許,她可以溜進宮裏,下毒下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繡月公主魂歸離恨天,朝陽就恢復自由之身……
  「不!」她煩躁地負著手在房裏來回踱步,最後還是放棄這個惡毒卻一勞永逸的方法。「不行!」五毒教雖然行事亦正亦邪,但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之人,就算繡月公主仗勢欺人,可她又如何下得了手?再說,萬一讓朝陽知道了,又該怎麼辦才好?他會恨她。視她為十指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煩死了!」苗豔青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嬌美的臉上佈滿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小姐,你怎麼了?」蝶蝶從剛剛看到現在,越看越心慌。
  身為教主的貼身侍女,多年來還從沒有見她有過這麼不安、焦灼的情緒。
  什麼天大的事,會令教主眉頭深鎖、長籲短歎到這等地步呢?她和穆城主明明兩情相悅,最是該甜甜蜜蜜的時候了,可為什麼這兩天教主卻怪怪的,像變了個人似的?
  「蝶蝶,」苗豔青望著侍女,臉上滿是無奈。
  「如果我真是一個殺人如麻、毫不手軟的女魔頭就好了。」「小姐,你怎麼這麼說?小姐是好人哪!」蝶蝶叫了起來,替她抱不平。 「是誰罵你嗎?誰?我馬上去找他拚命!」
  「沒有人敢罵我。」苗豔青籲了一口氣,神情黯淡。 「我只是覺得當好人真難。」
  「小姐,你不要難過了。無論發生什麼事,蝶蝶都是挺你的!」她搖了搖頭,眼神落寞悲傷。
  應該為了成全他而離開他?還是應該打死不退,堅持扞衛這段感情?想起他的溫柔,想起他眼中誓死如歸的堅決苗豔青心痛如絞,卻還是無法做出最後的抉擇。
  雪初融,天氣乍暖還寒。 「你在想什麼?」穆朝陽俊臉上的沉鬱被收藏得妥妥貼貼,在親手為她烹茶的當兒,眼底只有滿滿的溫柔。陷入亂絮紛飛的思緒中,苗豔青好一會兒才察覺到他在同自己說話。
  「沒什麼,我只是……」她拉拉裹在身上的紅梅絲繡襖子,微微一笑。「有點冷,失神了。」「你還在擔心我和繡月的事嗎?」他眸光溫柔的注視著她,一語道破。
  「沒有!」她回答得飛快。 「怎麼會呢?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鼓舞道: 「我已經向她清楚地表明我的立場,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所以,你不要瞎操心了,知道嗎?」傻瓜,事到如今還瞞著她……
  可是他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
  苗豔青鼻頭酸楚了起來,淚水就快奪眶而出連忙別開頭。 「啊,對了,有茶不能沒有點心,我記得我屋裏還有一盒家鄉帶來的杏桃酥,我去拿——」
  「我不讓你去!」
  「不。」她低著頭站起身,聲音已開始哽咽。
  「你、你在這兒先斟好茶等我,我去去就回。」才疾奔出幾步,再也抑不住的淚水爬滿了臉頰,她死命捂住嘴,強忍住悲痛的啜泣,跌跌撞撞往師齋方向沖。
  淚?她怎麼能讓他跟來?怎麼能讓他見到她的眼他一定會心急如焚,不追問個水落石出不甘休。
  好不容易回到師齋,她的背緊緊貼著關緊的門扉,早已泣不成聲。
  不是沒有發現,近日風揚城外出現重兵環伺,也不是沒有發現,一天到晚都有宮裏來訊,就只差沒有下聖旨,使出十二道催命符。
  氣氛很不對勁,她不是感覺不出,繡月公主已經不耐煩了,雙方拚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時刻就快到來。
  她哭了很久很久。最後,顫抖的手慢慢地抹掉了頰邊的淚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苗豔青下定決心了,不管怎麼樣,她都要讓他知道,她真的很愛很愛他,不管發生什麼事,或者到最後會演變成何種局面。
  她挺直腰杆,轉過身,冰冷的小手放在門栓上,就要推開一突地,一個淡綠色影子飛窗而入,她警覺地轉頭,銳利警戒的眸光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刹那,呆愣了。
  「副教主?!」
  眼前女子身著淡綠衫子,白玉般無瑕臉蛋上神情冷冷的、淡淡的,她正是五毒教的副教主。
  「教主,請問你事情辦完了嗎?」她開口,聲如其人般清澈淡然,平靜無波。苗豔青眨眨眼眸底掠過一絲心慌與尷尬。「呃,我……」
  「期限快到了。」副教主語氣中的非難和苛責也像凍結而成的冰晶,毫無溫度。 「你一點消息也沒有,是不是完全把五毒教拋在腦後了?」
  「呃,其實我……」當場被抓包,苗豔青結結巴巴。老實說,就算今天是皇帝親自來到她面前,對她怒目相視,她連眼皮眨都不會眨一下,可是不知怎的,只要這個面無表情,性情淡漠的副教主眉毛輕輕抬一下,她就覺得滿心慌亂,肯定都是愧疚感作祟的緣故。
  誰教她小時候頑皮,把副教主「忘」在黑漆漆的山洞裏三天三夜,結果害副教主大病一場,從此變得陰陽怪氣。
  「做人可以像你這麼不負責任的嗎?」副教主冷冷地問。
  苗豔青瑟縮了下,內疚感再度爬上心頭,連忙陪笑道: 「其實我是有苦衷的,而且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你身為五毒教主,背負著前來向鳳揚城主偷種,好回蝶穀生下下一任教主的重要任務,」副教主眯起雙眼,冷聲開口, 「可你卻延宥至今毫無消息,我問你!倘若今天我沒來,你還要拖延到幾時?」
  「我沒忘記我的任務,我一定會成功得孕,有穆朝陽的孩子,可是……」她頭皮都麻了,吞了口口水。「可是……」可是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愛上了他?而且怎麼也放不下、舍不離?
  「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若沒有完成任務,你就自己看著辦!」副教主話聲剛落門卻在這一瞬間被推開。她倆不約而同望向推門之人,心裏難掩驚駭,來人悄然無聲,她倆竟然毫無所覺?武藝之高,可見一斑。
  副教主只是露出驚異之色,苗豔青的臉卻在看到來人容顏時,血色瞬間消退,小臉一片蒼白。
  果不其然,僵立在門口,一臉震驚的高大男人正是穆朝陽。
  「你們剛剛說什麼?」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
  副教主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苗豔青則是動都不能動,只能僵立著,絕望又帶著一絲祈求地看著他。
  老天,但願他剛剛什麼都沒聽見
  「苗豔青……」他喉嚨發緊, 「你真是五毒教主?」她僅存的最後一絲奢望霎時破滅。
  苗豔青想說話,想解釋,可是她開了口,卻發覺喉頭乾澀得擠不出任何一個字。
  因為他遭受背叛的痛楚神情已經擊倒了她!
  不、不可以,不可以讓他在這麼混亂又難言的時候發現她真正的身分,她還沒想清楚該怎麼跟他解釋這一切,她甚至沒有心理準備面對真相被揭發的這一刻。
  「你,是五毒教主苗豔青?」穆朝陽重複問了一次,沙啞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是。」她心一橫,閉上雙眼,淚水瞬間掉落。
  苗豔青仿佛看見自己被推至懸崖上的幸福,又被一陣大風刮過,已是搖搖欲墜了。
  「你一直在騙我嗎?」受傷與痛楚的火焰在他心裏熊熊燒灼著,每一個字好似自齒縫問進出又好似用盡所有的力氣。 「你只是來偷我的種?其實你根本不愛我?」副教主看看他,又看看苗豔青,神情依然淡然,卻流露出一絲悲憐。
  然後,她就悄然離去了。
  事情好像比她所知的還要複雜難解。
  「回答我!」他眼底只有苗豔青,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咬牙切齒的吐出這旬問話。
  「是……不,不只是這樣的,」苗豔青又慌亂又心痛地看著他,伸出手想撫去他眉間的悲傷淒絕。
  「沒錯,我來到鳳揚城,一開始是為了要懷上你的孩子,完成孕育下一代五毒教主的使命,可是我作夢也沒想到我真的愛上了你——」
  穆朝陽閉上雙眼,像是瞬間蒼老了好幾歲。所有和她相處過的每一幕、每一刻閃電般在腦海中流轉而過,她的微笑、她的慧黠、她的精明和美麗……
  她是五毒教主,她騙了他!又恨又氣又憐又愛又苦的千萬種情緒踩碎了他的心,他渾身顫抖,胸口絞擰、緊縮得疼楚不已。
  前幾日在皇宮裏,皇上的警告與繡月的怒氣沒能擊退他的決心,撼動他的意志,但是此刻,他卻覺得整個世界突然在眼前崩塌了。
  他的腦袋嗡嗡然作響,胸口灼熱,喉頭鹹鹹熱熱的。
  可恨他的雙耳還可以聽得見她的聲音~「對不起!」
  「為什麼是我?」他冷冷地開口。
  他的心、他的神智極力摒棄去除她所說過的,關於「愛他」的每一個宇讓他讓狂怒萌生的恨意去挽回自己最後一絲自尊。
  苗豔青望著他,心都快被絞擰成一片片。
  「因為……對方一定要非富即貴,有英俊容貌和精妙武功,這樣才能確保最好最優秀的種……所以,我就選了你。」她的坦白像是一柄利刃,深深地插進他已然傷痕累累的心臟。
  穆朝陽死命吞回喉中那一口成腥的血,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慢慢開口吐出一個字——「滾!」苗豔青聞言,臉色瞬問慘白如紙。 「朝陽…」
  「趁我還沒後悔之前,」他眼神森冷地注視著她。 「滾出鳳揚城,滾出我的世界!」
  「朝陽,我真的愛你,關於這一點我從未騙過你……」她想要碰觸他的臉、他的手,想試著做最後一絲的努力與奮戰。 「對,我承認我不該騙你,也不該隱瞞我的身分和來意。但是我……」
  「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一個宇,給我走!」他冷漠地看了她最後一眼,隨即轉身走出師齋,走出她的生命。
  他不相信她,他永遠不會相信她了。苗豔青沒有哭,沒有哀求,沒有追上去解釋?她只是佇立在原地很久世界在她眼前空白、消失了,她所有的一切快樂與歡笑、溫暖與幸福隨著「真相大白」而破碎了,不見了。
  苗豔青終於領悟到,原來人是爭不過命運的。
  命運代替兩難的她做了最好的抉擇,把該他的榮華富貴人生還給他,手辣的醜名繼續交由她背負。
  如果這樣他會比較快樂,那麼……就這樣吧。
  苗豔青緩緩回頭,看見自己孤獨淒涼的影子拖了很長、很長……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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