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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格 -【五子登科忘了誰(桃花攆春風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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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1: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舒格 - 五子登科忘了誰《桃花攆春風之四》

這個男人到底怎麼回事?
憑小王爺的尊貴身分,多得是名門閨女任他選,
他卻不愛名花,獨愛糾纏貌不驚人的平凡姑娘,
把她平靜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各種流言滿天飛,
還仗著是她弟弟們的授業師傅對她予取予求。
可他不光霸道專橫得理所當然,還愛亂吃飛醋,
聽她稱讚別人就擺張臭臉威脅她,活像個大醋桶!
老實說認識他後,她的心裡開始偷偷有了愛戀與妄想,
但就怕美夢易醒,一顆芳心注定了要受情傷……
看吧!說什麼她家風風光光的「五子登科」,
她便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把他這個師傅扔過牆不理!
真是惡人先告狀,她才是滿肚子委屈無處訴,
明明是他要把她塞給別的男人,好迎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女,
根本不是她把他利用完了就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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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1:3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雄偉堂皇的靖南王府,燈火通明。

  入夜之後本該要安靜休息了,但今夜,都上燈時分了,大廳都還有人進進出出,高談闊論聲不絕於耳。下人們忙著送茶水、點心,忙得不可開交。

  南方之前連著兩年有水患,來年的農收受到影響,從京城來的特使、地方上的官員仕紳們川流不息地來到王府,共商大計,嚴陣以待。

  只見大廳裏坐了一屋子人,首位卻給個年輕男子坐了。輕袍緩帶,神情閒適,與其他神色憂慮凝重的長者們相較之下,對比極強烈。

  「小王爺,不知您的看法如何?」一名縣官模樣的老爺恭敬地問。

  「照我看,也不難辦。」小王爺開口了,帶點慵懶。「既然歉收,那今年南邊交上去的歲貢就減半吧。百姓日子難過,大家共體時艱就是。」

  「可是……恐怕朝廷裏會有意見哪!」

  「有意見,找我說話。」小王爺笑了笑,「不然這樣,我出一部分好了,大家不妨說出個數字來,我好去準備。」

  「這怎麼行!」眾人大驚。

  雖說小王爺真有這樣的財力,但從沒有人這麼做過呀!

  「不用我的錢,難道要動用我娘的私房去補貼嗎?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娘在後院還埋了幾大箱的金銀財寶吧?不如連夜去挖挖看,挖出來了,大家今年都好過年,省得在這兒東挪西湊,還要剝百姓的皮!」

  頓時,廳裏一片鴉雀無聲,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誰都知道小王爺的母親身分特殊,原是鉅富之女,卻因為牽扯進叛亂犯上一案,早早就被抄家了。經歷一番波折才嫁給了六王爺。

  而因為妻子的緣故,六王爺一直安居在金陵,與京裏的聯繫少之又少。直到近幾年,六王爺的獨生子——雁永湛儼然成了朝野之間的橋樑,清靜了不少年的王府,也日漸熱鬧起來。

  雖說如此,但小王爺雁永湛畢竟不是沉穩內斂的父親,有時提出的意見、說出來的話,會讓老一輩的瞠目結舌,又驚又怕。

  「各位官人,請用點心吧。」府裏的總管見氣氛僵住,一使眼色,把準備多時的點心、甜湯奉上來,這才打破了僵持的場面。

  王府裏食饌精緻、講究,早就是遠近馳名的事。沒想到,小王爺只用眼睛看了看那些精緻美食、點心,連手指也沒動。

  晚膳、甜鹹點心、宵夜……從下午忙到晚上,來請示的官人們都吃得飽飽的走了,小王爺還是什麼都沒吃。

  不吃怎麼行?小王爺可是金枝玉葉,哪能餓著?下人們非常擔憂。

  「小王爺怎麼不吃?不合胃口嗎?」

  「這位廚子可是宮裏特別派來的禦廚,手上功夫一把罩,怎麼做的東西還不行?」

  「若是身體不適、吃不下,要不要請大夫瞧瞧?」

  「等等。」議論紛紛中,有人突然說了,「我猜,會不會是因為‘她’不在的關係?」

  總管恍然大悟,「羊姑娘上哪去了?快,快去找來!」

  此言一出,愁眉苦臉的眾人全都松了口氣。原來不是廚子的問題,也不是小王爺哪兒欠安、不妥當了,而是少了一個重要人物,他就不想吃呀!

  只要把羊姑娘找來,就沒事了!對,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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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夏,金陵城外。

  天色正好,雲淡風清。面對著小湖的山坡上綠草正如茵,而湖畔垂柳輕拂,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如畫般的景致中,柳樹下,有一修長身影正斜斜倚靠著樹幹席地而坐。旁邊有石椅他不坐,侍從有帶竹編坐墊他也不用,華貴衣飾視如無物,髒了皺了根本不管。

  但,這年輕男子就算一身補釘,也無損他的俊美。劍眉星目,神態瀟灑,遠遠看去,真像是畫中仙人。

  可惜走近了一看,這謫仙般的人物,正百無聊賴,一臉悶死了的樣子。

  無聊啊!什麼都很無聊,一點樂子都沒有。正如他的人生一樣,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心想事成,無聊透頂。

  優雅地打了個呵欠,雁永湛眯著眼,望向一片蔚藍的天,幾朵白雲飄過。他無聊到開始數算,一朵,兩朵,三朵……咦?

  一抹鮮豔的紅,在白雲間出現,飄啊飄的,沒兩下,又筆直地往下落,拖著長長的尾巴,畫出美麗弧線。

  雁永湛坐直了身子,鷹般炯亮的眸,緊盯著那抹豔紅,越來越近……

  本來遠遠站在一旁的侍衛朱石,此刻警覺地往前跨了兩步,手也按在腰間的長劍上,準備保護主子。

  「不用緊張,只是小鬼們在放紙鳶。」雁永湛的眼力極佳,淡淡的說。

  也就是常在附近晃蕩遊玩的少年們,雁永湛全都認識,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不過……今天怎麼少了一個人?

  頃刻,紙鳶轟然落地,就掉在幾丈之外。雁永湛已經起身,緩步走到那落地之後面目全非的紙鳶旁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

  一陣擾攘叫囂由遠而近,也跟著來到他們面前。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少年你推我、我推你,吵吵鬧鬧地追過來。看見摔爛的紙鳶,全都一陣失望,緊接著開始互相怪罪起來——

  「都是你啦!跑那麼慢,難怪飛不高!」

  「是你太早放手了!還罵我?」

  「明明是你沒黏好!」

  「是你沒把線綁緊,才會突然掉下來!」

  「是你……」

  「是你……」

  「住口。」突如其來的兩個字,制止了越演越烈的爭論。

  雁永湛連嗓門都不用大,平淡之間自見威嚴,毛頭小子們立刻就安靜下來,齊齊望著身材高出他們一截的俊雅公子。

  只見公子微微彎身,撿起那已經壞了的東西,研究了一下。「做得真糟,難怪飛不起來。要我來做,一定比這個好。」

  「您也會做紙鳶?」問話裏充滿懷疑。

  雁永湛嘴角一彎,又是那個帶點睥睨的笑法。「這點小事,有什麼難的?別說做新的了,我可以讓手上這個飛起來。你們信不信?」

  「不信!」少年們異口同聲說。

  怎麼可能?都摔成那樣了,哪能再飛起來?別是癡人說夢吧。

  「不信是吧?好。」雁永湛冷笑數聲,「我跟你們賭個東道。一個時辰後,我保證這紙鳶在你們面前,飛得又高又遠。」

  「不可能!」少年們一陣譁然,「那如果你輸了呢,怎麼著?」

  「就請你們吃‘周記’的包子,吃到不能吃為止。」

  一聽到周記的包子,那可是一文錢才買得到一個,又大又圓、皮香餡鮮的好滋味啊!平常他們根本沒錢吃,經過店門口時,口水老是狂流。一聽說可以吃個盡興,好幾雙眼睛全都亮起來,忙不迭地狂點頭,「好好好,跟你賭!」

  「如果你們輸了……」雁永湛拖長了尾音,悠悠說:「那就得把今天的功課先默寫十次,然後背起來,我明天要驗收。」

  頓時,一張張臉蛋全揪成包子狀;這群猴崽子,最怕默寫、背書了。

  而雁永湛這翩翩貴公子,此刻搖身一變,口氣、態度都儼然像是這群十來歲、半大不小少年們的師傅一樣。

  事實上,雖然雁永湛一點也不像個窮酸教書匠,但卻真的是他們的師傅。

  「怎麼樣?賭不賭?」這師傅教書的方式,還真奇特。

  「賭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雙雙不敢置信的眼眸前,紙鳶重新被放上了天際,借著風勢飛得又遠又高,線都差點不夠放。

  「怎麼樣,服氣了?」雁永湛連放紙鳶都那麼寫意,那修理好的紙糊大鳥在他手中,聽話得不得了,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他扯著線,交到領頭的少年手上,「拿著吧,別鬆手,小心飛走了。」

  「為什麼……師傅,您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做、不知道的?」學生們充滿崇拜的眼光聚集在瀟灑的師傅身上。

  只見師傅有些倨傲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眼眸又往學生們身後一掃,然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閒聊起,「今天怎麼少了個人?」

  小鬼們個個都忙著讚歎紙鳶,又叫又跳,根本沒聽到師傅的問句。

  雁永湛氣悶,略略提高嗓門,「我說,為什麼沒看到……」

  「少爺,今天是十五,羊姑娘上山去了。」朱石在一旁恭敬提醒。

  換來雁永湛的冷冷斜視,「誰說我在問羊姑娘?」

  不然還能問誰?朱石早已習慣主子的嘴硬,忍住笑,頭也更低了。

  眼看雁永湛抱胸站定,雖然遙望著紙鳶,俊美絕倫的臉上卻是一副極不愉快的樣子,朱石心裏開始犯嘀咕:羊姑娘,你再不回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啦!

  這個羊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

  十五月圓。

  一輪明月高掛,銀白的光芒灑滿庭院。簡陋的廳房門窗都大開,南風徐徐,暑氣全消。

  廊上有藤編的長椅,椅上則有個俊男。雁永湛的坐姿還是懶洋洋的。俊眸眯著,左手一把流金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賞月吹風,真是舒服愜意。

  他身後是個舊祠堂改成的小廳,裏面一票毛頭小子就沒他這麼逍遙了,個個端坐在粗陋的木制長桌前,愁眉苦臉地埋頭苦讀,偶爾還會傳來幾聲懊惱的嘀咕。

  「這篇策論,怎麼老背不完?這麼長!」

  「對呀,而且幹嘛引經據典的,難字一大堆,根本記不起來!」

  「噓!」這群少年裏,年紀最大的已經十七歲,他打斷了義憤填膺的抱怨,壓低嗓音,語帶警告,「你們知道這篇策論是誰寫的?」

  「是誰?」

  小哥兒不出聲,只是指了指在廊上納涼的翩翩佳公子。

  一雙雙眼睛全發直了,瞪著納涼中的雁永湛。然後,一個個又乖乖低頭,各自回去背書。

  「少爺,要不要順便告訴他們,那還是您十四歲時的習作?」一旁侍立的朱石忍著笑,低聲問主子。

  雁永湛沒反應,眼皮連掀都沒掀一下,神態優閑,只有嘴角微微彎了彎。

  就這樣,貴公子繼續納涼,少年們繼續埋首苦讀。靜謐的夏夜,偶有蟲聲唧唧,月兒悄悄移動,樹影婆娑。

  「已經二更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良久,朱石看主子似乎在打盹,忍不住出聲詢問。

  「不忙。」雁永湛閑閑答。

  是已經晚了。在王府裏用過晚餐後,雁永湛又說要外出走走,結果一走就從後門出來,一路來到這十分破舊的院落。

  下午因為紙鳶而打賭輸了的小鬼們,果然乖乖坐在裏面讀書。朱石以為主子只是來交代功課、看一看就走,沒想到,雁永湛不但為他們詳細講解了一篇策論,之後還乾脆在這兒納起涼來了。

  這就奇怪,要納涼,為什麼不在自己泉石花木皆精妙的府裏?偏偏要跑到這破敗簡陋的小學堂來?

  約半個時辰後,答案終於現身了。

  夜色中,身著深藍色衫裙的嬌小身影,仿佛融於黑暗中,幾乎看不見。直到她拾級而上,輕巧腳步聲在廊上出現時,雁永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波動。

  看似閒適,但朱石知道,主子已經整個人警醒,豎直了耳朵在等著。

  可不是等著,等了一整天呢!

  「這麼晚了,你們都還在讀書?真乖。」溫軟嗓音帶著滿滿的欣慰,一面說著,一面快步走進祠堂改成的小廳兼書房,招呼著,「我帶了素花卷回來,一人一個,快點吃吧。今天讀了哪些書?有沒有好好用功?」

  本來鴉雀無聲的祠堂裏,頓時像是出現了一群麻雀似的,小鬼們爭先恐後要報告,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吵個沒完!

  而藍衣姑娘正如帶領一群雛鳥的母鳥,極有耐心地聽著那些吱吱喳喳,始終帶著溫柔的微笑,一一傾聽,從大到小,沒一個漏掉。

  ……呃,有一個。被漏掉的人,正在外面長廊上。

  屋子裏越熱鬧,外頭納涼的人臉色就越難看。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快,最後——啪的一聲,折斷啦!

  竹骨扇子並不容易折斷,可見得手勁多大:聲響也不小,至少朱石聞聲便詫異抬頭。只不過,屋子裏照樣吵鬧,根本沒人聽見。

  「哦,書難背?沒法子,還是得下功夫哪……紙鳶怎麼了?摔壞?怎麼又能飛……誰?是誰修的?」好聽的嗓音溫柔詢問著。

  問句一出,外頭全神貫注偷聽的某人,更是屏息以待;這會兒,總該提到他了吧——

  「是嗎?你們師傅這麼厲害。」只聽姑娘笑著這麼說了一句,旋即又被別的事轉移了注意,「大任,別搶弟弟的花卷!這兒還有,拿去吧。」

  裏面陷入一陣爭執,極有耐心的大姊溫言排解著糾紛,紙鳶的事情暫時丟在腦後,沒空多管了。自然,還是沒空注意到外面的某人。

  拉長了耳朵等啊等,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冷淡忽略?!

  夠了!俊眸一睜,精光迸露。雁永湛倏然起身,把斷掉的扇子緊緊握在手中,轉身就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走下長廊。

  「少爺,您就這樣走了?」

  「不走,留著幹嘛?」回答得很不耐煩。

  「您……不跟羊潔姑娘說句話嗎?」朱石緊跟在後,有點困惑地追問。

  等了一整天,不就是在等這位姑娘?怎麼人回來了,少爺卻這樣?

  「少多嘴。」俊臉板著,冷肅得令人望之生懼。腳步堅決。

  朱石不敢多問,安靜隨著主子離去。

  才下了階梯,踏上院子的軟土,背後就有細碎急促腳步聲跟上來,還有輕喚聲,「少爺,請留步!」

  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就像是聽見什麼咒語似的,雁永湛迅捷的腳步慢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少爺?」雖然他壓低了嗓音,但質問之意清清楚楚。

  「抱歉,我回來晚了。今天他們都乖吧?沒給少爺惹太多麻煩?」仰著的是張清水芙蓉臉,秀眉彎彎,一雙杏眼卻見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雁永湛側目,把她略帶委靡的神色盡收眼底,之後,語氣不自覺的軟了幾分。「嗯,還好。」

  就這樣,白白浪費了上好的摺扇一隻。主子只要在羊姑娘面前,就成了這樣。朱石一面安靜地退開,一面在心裏感慨著。

  「我帶了山上廟裏師父自己蒸的花卷回來,你要不要……」說著,羊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這種粗東西,你不愛吃的。」

  嬌小的她緊捏著手上的兩個素花卷,有些尷尬。不料雁永湛卻長臂一伸,手心朝上,擺出個霸道的姿態,「給我。」

  「你要吃?」羊潔詫異望他,「可是……」

  她還在猶豫,雁永湛已經跨步過來,硬是拿走了一個花卷。另一手,則很自然地握住眼前人兒的肩頭。

  「哭過了?」他低頭問。

  人兒頭低低的,好半晌,才默默點了點頭。

  那委屈又乖巧的模樣,讓雁永湛看了,什麼怒氣都突然飛到九霄雲外。他又跨近了些,然後,輕輕地把嬌小身軀拉近,攬住。

  羊潔像是很習慣這樣的親匿,一刹那的軟弱讓她情不自禁,依偎著男性寬闊而精壯的胸膛,舒坦地歎了口氣;如此溫柔的懷抱,誰能抗拒?

  片刻之後,她才突然覺醒,微微掙扎,小手抵著他胸口推拒,一面細聲抗議著,「別這樣,他們都還在讀書……」

  「沒錯,還有得讀呢。我今天讓他們背的書,不到三更大概是背不完的。」雁永湛不肯放,更是攬緊了嬌小的人兒。

  「還有朱石……」

  其實,他那伶俐的侍從,早就識相地離開了;小鬼們忙著背書,根本沒人會注意他們。只不過姑娘家的臉皮子薄,加上心裏有著頑固的定見,老覺得配不上,始終只肯以侍女奴婢自居……

  「別這樣。」羊潔堅持著。

  但雁永湛也很堅持。他半攬半拖地,把羊潔往小院的角落帶。轉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後,有個幽靜而隱蔽的小小空間。這樣,總可以了吧?

  荊釵布裙的嬌小身子,落入錦袍玉帶的男人懷抱中,溫熱的薄唇則落到那張脂粉未施的端秀臉蛋上,輕吻她帶愁的眉眼。

  「怎麼又在傷心?去祭拜一次就哭一回,以後不准去了。」此刻雁永湛的語調,已經絲毫沒有之前的冷硬,即使語帶責備,還是溫柔到讓人心裏酸酸的,羊潔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我、我沒事。」她哽咽著說,不敢貪戀這偷來的旖旎纏綿,她還在推拒,「已經很晚了,你該回王府去……」

  「不忙,我等你晚點跟我一起回去。」雁永湛笑了笑。

  粉嫩臉蛋立刻染上紅暈,她的頭越發抬不起來,回答如蚊鳴般小小聲,「不、不好啦……」

  「怎麼不好?你今晚一定睡不穩,光傷心就要耗掉大半夜,再翻來覆去幾個時辰,天就亮了。」雁永湛非常瞭解,他語帶責備,「像這樣,你明早一定起不來,別說做事了,連照顧那群小鬼都有困難。」

  「我才不會!我……」羊潔抬頭,急著想要解釋。

  而暗地裏,只見雁永湛的雙眸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他的計謀奏效,終於讓她抬起頭來了。

  下一刻,他俯下頭,捕捉住柔軟櫻唇。

  親密而甜蜜的吻,仿佛縈繞著的夜風,溫柔地撫慰了淩亂低落的芳心。他品嘗著她的清甜,霸道地勾引著她的回應,吮含住小小的舌尖,怎樣也不肯放。

  「不管,你得跟我回去。」好半晌之後,他抵著她的額,沙啞著嗓子下令,霸道得要命。

  「可是……」紅透了臉蛋的姑娘,還在猶豫。

  「真不合作,該罰。」當人師傅的,自然要賞罰分明。

  四下又陷入沉靜,只有偶爾蟲聲唧唧,以及零落的討論、背書聲。

  月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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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2: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翌日。

  羊潔醒來之際,睜開酸澀的眼,發現四下暗暗的,窗上還未見日影,她模糊想著,應該交卯時了,該起來了。

  但身子卻被摟在一個堅硬的懷抱中,動彈不得。只好歎口氣,把臉蛋偎得更近,汲取那光裸胸膛上的溫暖。

  是,她是該起身了:是,她是不該在這兒的,不過……讓她再賴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可以嗎?

  小手輕輕撫摸著緊擁著她的健臂,往上遊移,到那寬平的肩。他從不吝嗇,總是讓她靠在肩上盡情哭泣,恣意宣洩所有的傷心。

  身世悲慘飄零的,一定不只她;孤苦無依的,也一定不只她,所以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雁永湛這樣的貴人,會出現在她面前,甚至,選了她。

  多想無益,自小受盡命運擺佈的羊潔,早已學會不問、不怨。

  晨光微曦,窗格上已經慢慢開始泛白,她輕撫著英俊臉龐的手,依依不捨地離開。小心翼翼地移動,準備下床——

  剛剛還看似熟睡中的男人,眼眸依然閉著,大手卻倏然探出,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就把人兒扯回懷中。

  「呀!」羊潔嚇了一跳,心兒怦怦亂撞,驚呼聲一出口就趕快掩住,雖然時間還早,但還是怕驚動了外面已經起身的下人。

  「上哪兒去?」問句慵懶,帶著濃濃睡意,他的手卻緊握不放。

  「去張羅一下。少爺,你該起床了。」她故作輕快地說著,「早點想吃什麼?這兩天挺熱的,吃點清淡的粥,切點鹵鵝肝,怎麼樣?」

  他貼身的事、喜好、習慣……沒人比羊潔更清楚。

  「不忙,時候還早。」他抱緊懷中的人兒。下身只有薄薄的衣物,所以,清晨勃發的欲念便清清楚楚,硬硬地抵著她。羊潔的臉蛋燒燙了。

  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只是……

  「別這樣,我真的該起來了。」她輕聲說,「等會兒還得回去看看大任他們,幾個男孩子笨手笨腳的……」

  「那群小鬼都幾歲了,不用這麼擔心,餓不壞的。」雁永湛語氣裏有濃濃的不滿。

  羊潔忍不住失笑。還敢說別人!他不是這麼大個人了,還癡纏不放!

  「你別賴皮了,小王爺。」她故意說,「王爺還賴床晏起,這傳出去,可是會給人笑的。」

  是,雁永湛身分確實尊貴,正是個小王爺。如果讓人知道這王爺不愛名花,卻獨愛糾纏一個貌不驚人、身分低下的小婢女,別說笑掉大牙了,大概連三歲小孩的乳齒都笑掉了。

  「你不說、我不說,怎麼會傳得出去?」他已經輕扯開她的衣襟,不規矩的大手探了進去。溫熱的唇在她燙燙的臉蛋上遊移親吻,低聲詢問:「昨夜,睡得好嗎?」

  「嗯……」

  怎能不好?知道她祭拜了亡父回來,心情總是特別低落,他硬是把她帶回府裏、自己的廂房,將她抱坐在腿上,讓她恣意流淚,哭濕了他的肩頭。等她哭累了,就擁著她在那張華麗的大床上睡了,整夜都沒放手過。

  沒有強取豪奪,也沒有多加詢問,只是安靜而溫柔的陪伴與撫慰,讓她能好好睡一覺。這樣的體貼,她何德何能,真的……承受不起呀!

  為什麼是她呢?

  而更加承受不起的,是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的火熱糾纏。整夜都好端端在身上的衣物,很快被解開、扯去;微微晨光中,細緻雪膚裸露,男人的唇吮了上去,品嘗著、廝磨著。

  「啊,不要……」她的手被鉗制住,無助地弓起身子,左右閃躲,卻躲不過執意的攻佔。待胸前柔嫩的蓓蕾被含吮住時,她顫抖著懇求,卻語不成聲,「不、不要……我……該起來……」

  「別出聲。你不是怕給人聽見?」調侃的話語悠悠傳出,他最愛在這種時候折磨懷裏的小女人。

  一頭柔亮青絲散在針針精繡的枕被之間,臉蛋紅透了。杏兒眼緊緊閉著,秀眉緊鎖,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強忍著羞意,羊潔一聲也不敢吭。

  「昨夜讓你睡了好覺,你該怎麼謝我,嗯?」此刻,那張俊秀非凡的臉上,蕩漾著壞透了的笑意。

  親匿逗弄勾引之際,他略撐起身,正要解開自己下身的衣物,頓失鉗制的羊潔卻立刻翻身掙脫,手腳並用地往床邊爬去。

  「真是不乖,我的小羊兒。」充滿危險訊息的低沉嗓音由身後緩緩傳來,羊潔心頭跳得更猛,只想趕快逃脫這層層曖昧包裹住的情網——

  已經太遲了:還沒碰到床沿,就被抓住。下一刻,身子被壓住,虛軟雙膝被撐開,她的小手抓皺了府綢床被,申吟咬在唇齒間,強忍著不敢出聲。

  深深的侵佔,那麼霸道而堅持,由後往前,緩緩地推送到她柔潤的深處;火熱而碩硬,讓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真的不行呀……為什麼是她……

  「想去哪兒?」魔魅問句在她滾燙耳根回蕩,聲聲質問,伴隨著緩慢的進出。她的身子毫無辦法地緊緊包握著他,纖腰款擺,不知想逃離,還是承迎。

  「唔……」

  「說,到底忙著上哪兒去?別人有我重要嗎?」大掌往前探索,捧住了彈蕩的豐盈胸乳,揉著握著,甚至故意擰著那尖端堅硬如石的敏感乳尖。

  終於,逼出了她無助的媚聲,「不要……我不行……不行……」

  「你說什麼?」嬌嫩無力的輕吟模糊不清,雁永湛湊了上去,想聽清楚。

  殊不知這樣卻讓自己推得更深,觸碰到她深處不為人知的敏感幽密角落。立刻,她連叫都叫不出來了,整個人像是風中的落花一般,顫抖又顫抖,毫無招架能力地,被驚人的火熱浪潮淹沒。

  雁永湛愛憐地望著身下嬌喘吁吁、香汗淋漓的人兒。那從一開始就勾走他的魂的杏兒眼眨啊眨,水汪汪的,全是流轉春情;沒有一個男人在被女子這般瞟著,還不銷魂的。一陣陣的酥麻從身底下漫上來,他更是亢奮勃發。

  將軟綿綿的她翻了身,他低頭,忍不住深深纏吻住輕喘微啟的嫩紅菱唇。

  無力地迎入他的霸道索求,剛剛被拋上浪端又墜落的羊潔,暈沉沉得像是還在船上。她的小手緊攀住那寬闊的肩,深怕自己要落海、滅頂。

  「抱得這麼緊,是怕我跑了嗎?」雁永湛抵在她唇際,欣喜又得意地調笑著,「小羊兒,你大可放心。從來想逃跑的,可都是你哪。」

  「唉……」她好柔好柔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

  「歎什麼氣呢?」他還在調笑,卻一面壓上了她嬌軟的身子,雙手遊移到她腰際,又慢慢往下,捧起可愛的俏臀,「乖乖的讓我疼你,別歎氣了。」

  「可是……嗯……」

  他又要了她。長驅直入,深深到底。承歡的嬌軀一弓,本來還要說些什麼的小嘴兒,語不成聲,只能吐出灼熱的氣息。

  一顆珠淚無聲滾落,沉浸在火燙激情中的兩人,無暇注意。

  *********

  清爽的夏日早晨,城郊,靖南王府。

  西面的堂屋共三進,中間一進是書房。此刻軒敞堂皇的門戶大開,瀟灑的身影在窗前獨坐,閒適快意。

  窗外庭院花木扶疏,一彎水道曲折蜿蜒,蓮花將開未開,清雅動人。因為雁永湛的母親酷愛蓮花,他父親便差園林師傅設計了這圍繞府裏的蓮塘,讓夫人只要一開窗,不管在哪兒,都可以欣賞池裏的花景。

  窗前長桌上堆了一疊書信、密函、摺子,卻只有清風來撥弄。雁永湛一手握著書卷,另一手閑閑撐著下巴,看似在讀書,那書頁卻一直沒翻過去。

  下人們不敢打擾小王爺讀書,書房附近總是安安靜靜。隨身的侍衛朱石偶爾遙望,心中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位小王爺自小就一目十行,聰穎早慧,只要是書,不管有多厚、多艱深,只須隨意翻過去,立刻就過目不忘,哪可能需要細細斟酌研讀?

  所以,小王爺根本不是在讀書,而是在出神。

  這樣的情景,看在跟著小王爺多年的朱石眼中,可是新鮮極了。從沒看過出身矜貴、事事一帆風順的雁永湛為了什麼事傷過腦筋;世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錦上添花,輕鬆自在。

  雖說這兒是王爺府,雁永湛的父親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六王爺,但大家都知道,六王爺因妻子的關係,一直長居金陵,極少上京。真正在朝中行走的,竟是六王爺的獨生子,今年二十五歲的雁永湛。

  自懂事以來,雁永湛便對朝廷之事有所接觸,尤其近幾年更是年年上京,分擔國事,皇上對這個侄兒器重有加;桌上那一疊疊待閱的摺子、書信,時常千里迢迢也要來拜訪的各路訪客、皇親國戚,都是證明。

  但身負眾望的小王爺,今天早晨卻已經出神了好一陣子。看樣子又不是為了公事心煩,因為他唇際始終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應該是打從認識了羊姑娘開始吧,小王爺有了微妙的轉變。這些轉變極其細緻,但跟他近身相處的人都感受到了,朱石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一個小婢隨著管事的林總管,端著新泡的茶,託盤上還有幾色茶點,在廊上出現。那婢女眉清目秀,是張新面孔,打扮得相當嬌美,身材也窈窕動人,娉娉婷婷地走過長廊,往小王爺的書房去。朱石靠近了些,滿臉看好戲的表情。

  府裏已經不少人知道了,小王爺最近似乎對某個布衣民女非常另眼看待。那女子雖不是府裏的下人,但身分絕對不高,所以不少心存愛慕的奴婢們都妄想著有一天,小王爺也會突然注意到自己。

  要是給雁永湛看上了,那可是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啊!從此錦衣玉食不說,光是能讓俊美瀟灑的小王爺寵著,真是死了都甘願!

  這會兒來嘗試的,不知又是哪來的婢女。只見她低眉斂目,乖巧地跟著林總管,小心翼翼奉茶、上點心。即使遠遠看著,朱石都看得出她的臉紅了。

  不過,出神的貴公子依然在出神,等到擺好了桌,斟上新茶,小王爺還是盯著手上的書,沒反應。

  又是第幾個失敗者了?不管多漂亮、多溫柔,雁永湛還是極少注意。他連頭都沒抬,伸手準備接過茶,卻突地愣住,目光移到自己手臂上。

  淡青色的寧綢衣袖上,有根細細發絲,此刻迎著日光閃了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長長的發絲細而柔軟,雁永湛放下書本,信手拈起。想著今日清晨,發絲的主人雙頰酡紅,低著頭,細心伺候他束發整裝時的模樣。

  剛剛火熱纏綿過的兩人,氣氛曖昧親匿。羊潔從頭到尾羞得不敢抬眼望他。而待他著衣完畢,她正要轉身之際,卻被雁永湛牢牢抱住,討了個長長的甜吻,輾轉吮咬,把一張菱唇吻得紅豔豔的,人兒嬌喘吁吁之際,才肯放開。

  這發絲,便是那時沾上的吧。想到幾個時辰前的旖旎情境,想到她又羞又嬌的眼波,咬著紅唇柔柔嗔他「別鬧了」的模樣……雁永湛深深呼吸,接過茶猛灌了一大口,試圖壓下那洶湧翻騰的思緒與渴望。

  「少爺等等,那茶……」很燙呢。新來的婢女忍不住嬌呼。

  「還好。」一大口熱茶吞下去,他整個人由內而外都在發燙。雁永湛起身,長袖一甩,瀟灑離去,「我出去一趟,朱石呢?」

  「在。」朱石連忙迎上去,亦步亦趨跟在高大修長的主子身後。留下林總管在後面瞪眼睛,滿懷希望的婢女一臉失望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朱石忍著笑,小心藏妥看好戲的表情,他清清喉嚨,低聲問道:「少爺,上哪去?羊姑娘早上應該在祠堂……」

  雁永湛回頭看他一眼。「誰說我要去看她?」

  「是,小的多嘴了。」

  結果,腳步還是不停,穿越了雕樑畫棟的府裏長廊,又是從後門出去,巷道裏繞了幾彎,一轉眼,前面可不就是破舊祠堂了嗎?

  「你最好別在我面前笑出來。」主僕多年,雁永湛豈不知道朱石扭曲的嘴角是怎麼回事。他涼涼地警告著。

  「不敢。」

  才跨進祠堂前的小院落,麻雀們便呼的一下傾巢而出。頓時,圍繞著雁永湛吵個不停,搶著要講話。

  「師傅,我姊姊不在!去洗衣服了!」

  「我們已經背完書了,師傅,你要聽嗎?」

  「我姑姑說,多念幾遍就背起來了,我昨夜睡覺時還閉著眼睛背!」

  「堂姊昨天答應我,今天書背得好的話,她要煮紅燒獅子頭給我吃!」

  「對啊,我也是!大姊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姊姊、姑姑、堂姊……名稱五花八門,關係千絲萬縷,但講的都是同一名女子,也就是他們的重心,羊潔。

  吃喝、起居、衣物、零用……全都是羊潔一手打理。就連讀書,都是她用心督促關照著,最後還為他們找來了師傅。

  此刻師傅正以手扶額,開始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會跟這五隻麻雀攪和在一起?

  「靜一靜!」威嚴下令,果然讓麻雀們乖乖閉嘴。他居高臨下,非常有氣勢,「等一下背給我聽,一個一個背。」

  「我先背!」

  「不,我要先背!」

  「讓我先!」

  麻雀們又開始吵了起來。

  「我說一個一個背,有誰聽不懂嗎?」雁永湛不用扯大嗓門,只要冷冷一開口,很少有人不乖乖聽命的。這群少年也不例外,仰著臉,滿臉崇拜的望著他。

  「羊大任,從你開始。」

  「江河日變,山川奇勢……」領頭的少年手背在身後,臉一揚,開始流利地背誦起來。

  雁永湛則是在一旁廢棄多時的小石椅上坐下,一身昂貴衣飾毫不心疼。看似閒散,眼前也沒書,卻能精准地指出羊大任背錯的幾個字,把十七歲大的少年給說得喪氣極了,頭也抬不起來。

  「你就快去考鄉試了,不認真點,怎麼當弟弟們的榜樣?」雁永湛望著頭低低的他,淡淡說,「你姊姊對你期望很高,加把勁讀書,別讓她失望。」

  「我知道。」羊大任用力點點頭。

  「好了,換下一個。羊大立。」

  「是!」

  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他耐心地聽完,詳細糾正之後,又訓勉幾句,耗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在逐漸熱起來的中午之前,翩然離去。

  遠遠地,剛洗完衣服,挽著重重衣籃的羊潔,安靜站在門外的楊樹下,把這一幕完完整整收到了眼底、心裏。

  自小沒有母親的羊潔,經歷過父親、叔父、兄長相繼過世的巨變,也還是個大孩子的她,被迫成了長姊如母,扛起了照顧弟弟、侄兒的責任。大家都勸她別好高騖遠,男孩子嘛,送去學個手藝,三年出師之後,就能自給自足,她肩上的擔子也會輕些;但,羊潔卻不肯。

  羊家雖然窮,但一直是書香門第,她的父親主持著鄉里的私塾,是個教書先生;叔叔也是當地首富延攬的西席,是幾位少爺的啟蒙老師;而她的哥哥,更是家鄉方圓百里之內,第一個考過了鄉試的布衣,當時可真風光極了,來賀喜的賓客,讓父親、叔父都笑得合不攏嘴,直勉勵其他的小輩也要努力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誰能料到一場瘟疫奪去了她兄嫂的性命,叔父又在隔年的洪水中因為救人而滅頂。嬸嬸跟著人跑了,父親積勞成疾,喪兒、失弟之痛又難以平復,沒有多久,便染上肺病,很快撒手人寰。

  臨終前,父親嶙峋的手握著羊潔的,雖虛弱到極點,卻還要殷殷交代——要讓他們讀書,要他們出人頭地……

  淚眼模糊中,她答應了父親:雖然年方十七的她,心裏只有慌亂跟茫然。

  她應該在準備嫁衣,尋覓能照顧自己的如意郎君;但羊潔從來沒有當過懷春少女。從此,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父親臨終時的重重託付。

  是怎麼熬過來的呢?她也不知道。靠著積蓄,以及做女紅、幫人洗衣、到大宅院裏幫傭煮食……什麼粗活都幹過,還好能夠溫飽無慮。

  但讀書呢?作文章呢?這些她幫不來呀!

  弟弟、侄子們雖然都在長輩教導下,從小就讀書,但是面對浩瀚書海、嚴苛的考試,羊潔知道,一定要有人指導才行。

  原先能教書的長輩,而今都不在了,放眼望去,村裏已經沒有人能教,加上水患之後,遍地瘡痍,根本住不下去了,羊潔只好忍痛帶著小鬼們遷徙跋涉,效法古代的孟母三遷。

  然而要找到合適的先生並非易事,太沒學問的,請了沒用;學問太好的,學費又難以負擔,私塾根本不容易進去……如花的年紀,就在奔走跟苦惱中過去了,尋覓適當婚配的希望也就這樣擦身而過,她就漸漸成了一個大齡卻未嫁的老姑娘。

  這些羊潔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為弟侄們尋覓適當的先生,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指導。

  當陷入困境、四處碰壁之際,可能是上天終於垂憐,如永夜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

  她遇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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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其實一開始,羊潔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她總是忙到傍晚才回來,洗手做晚飯時,弟弟們通常都在附近放風玩耍,之後,在晚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語,報告今日的大小瑣事給羊潔聽。

  他們口中,不知何時開始,出現了一個奇人。

  那人好高大,衣服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像隔壁賣豬肉的王叔,或是住後面巷子的鐵匠吳叔。而且身有奇香,走路像騰雲駕霧,長得多麼俊,簡直像是畫裏的瀟灑神仙——

  「大任,別帶著弟弟們看那些裝神弄鬼的小說,多讀點正經書吧。」羊潔板起臉,訓誡的話聲卻還是柔柔的。

  她壓根就不信有這樣的人,多半是他們看了什麼鄉野傳奇之類的閒書,在發大夢了。

  「大姊,是真的!我那天在教弟弟他們背書,結果那個人在旁邊聽,就笑了!」羊大任信誓旦旦說,「他說我背錯了,我還罵他呢!」

  「可是那天,你真的背錯了啊!」天真的弟弟睜大眼,插嘴。

  「別多嘴!」羊大任臉漲紅了。

  「哦?他糾正你?」羊潔心頭突然一動,有個模糊的想法掠過。

  不過,沒頭沒腦的,她也沒多想,只知道之後,這個神仙一樣的年輕男人,偶爾會在羊大任他們遊玩的山坡附近又出現。貌似在納涼的他,常常只要寥寥數語,就能給他們精准的意見跟糾正。

  「大姊,那個神仙哥哥問我們,有沒有背過殿試前三甲的策論。那是什麼?我們的書箱裏有嗎?」有天傍晚,在晚餐桌上,羊大任一臉迷惘地問。

  羊潔手上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杏兒眼怔怔地望著大弟,若有所思。

  這人……絕非尋常,而且對於考試似乎很有心得。她暗暗下了決心。「你們都在哪兒碰見他?明兒個下午沒事,我跟你們去一趟。」

  一雙雙眼睛都亮起來,「就是你跟我們去過的小山坡!」

  生活重擔逼人,羊潔自然沒有玩樂的心情跟餘裕,她只在很偶爾有空休息時,會帶著自己做的點心,陪這些大孩子玩一個下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一個小山坡,綠地面對著清澈湖泊,在天氣好的時候,真是賞心悅目,令人精神一爽。

  那日,暮春的日頭正發威,下午忙完了手上的活兒,帶著她工作的點心鋪做壞不要、店主好心給她的點心,羊潔在大太陽下奔波,來到開了好多花、春景遲遲的小山坡。

  無暇賞花賞景,羊潔手上已經用舊的竹編提籃裝了不少東西,有些重,陽光又強,她熱得一張粉臉紅通通,恰與旁邊桃樹林開到極致的桃花相映成趣。她揮汗走近,便看見弟弟們在小湖邊玩;男孩子總是靜不下來,撿著石頭準備打水漂,老遠就聽得見他們的吵鬧笑語聲。

  「大姊!」

  「堂姊!」

  「姑姑!」

  他們發現她了,大喊大叫引她注意,還上下跳著,活像一群小猴子。

  她微笑走過去,先是把提籃揭開了,讓他們爭先恐後拿吃的。然後又拿著手絹,也不擦自己額上的汗,反而先是幫弟弟們擦,溫柔地道:「別搶,慢慢吃。跑得一頭汗,等會兒給風吹了,回去又鬧頭痛!」

  「不會不會,大姊,我打水漂兒給你看!我今天打了七個水漂兒呢!」弟弟興高采烈說,一手持著點心,一手捏住石子,往小湖邊跑。

  「奸,好,我正在看。」她好脾氣地應著,一面忍不住叮嚀,「別靠水岸太近了,小心跌下去。」

  「不會的!大姊,今天神仙哥哥教我選石頭,又教我怎麼使勁,水漂兒真的打得又多又快!你看呀!」

  「這神仙哥哥還真厲害,會背書,還會打水漂?」聽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盛讚「神仙哥哥」,羊潔忍不住小聲嘀咕著。

  到底何方神聖,才多久的工夫,就讓這群小鬼頭服服帖帖?

  「背書、打水漂,又都不是難事,有啥好驚奇的?」一個陌生的低沉嗓音悠悠響起,入耳一陣酥麻,羊潔的心突然怦怦亂跳了幾下。

  回首,燦爛的陽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眨了好幾下,才看清身旁不遠處,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她終於相信了弟弟們的話。這人,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英挺俊美之際,渾身還有股尊貴之氣,讓人看傻了眼。

  他也望著她,好半晌,才淡淡開口,卻是問身旁的小鬼們。

  「她是你大姊?」他問著,羊大立猛點頭。

  「你堂姊?你姑姑?」其他的少年也一一認領,陸續點頭。

  「所以,你們嘴裏講的,原來都是同一個人?」這下子,一群全部說好似的,一起點頭如搗蒜。

  神仙哥哥沒好氣,「我以為你們在講各自的姊姊、堂姊、姑姑。」

  「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不然要怎麼叫?她是我姑姑,我當然叫姑姑。」

  「我們又沒叫錯!」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你們可以告訴我名字,這樣我就知道是同一個人了。」

  「羊潔!」

  「牛羊的羊,冰清玉潔的潔!」少年們異口同聲。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滿意了。

  羊潔還是立在原地,猛眨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外貌、氣質都如此尊貴出眾的男子,會跟一群尋常少年打成一片?看他們交談的樣子,顯然已經很熟了。

  他成功的套出了姑娘的名字,略偏頭,微笑道:「羊姑娘,幸會。」

  就那麼一句,莫名其妙地,讓羊潔的臉蛋突然火燙燙地燒了起來。

  是因為漂亮的唇際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還是炯然望著她的俊眸?一個男人英俊到這種地步,真是罪過!

  破舊布衣、鬢髮微亂、一頭汗的羊潔,從來沒這麼自慚形穢過。她的舌頭像是黏住了,已經在心裏繞了千百次的念頭,怎樣都說不出口。

  「大姊!你看!八個漂兒啊!」弟弟大任在旁邊鬼叫,把羊潔震醒了,她嚇得倒退一步,手一松,提籃就要脫手落地——

  下一瞬間,矯健的身影已經過來,敏捷地接住了竹籃。

  「小心點。」他說,大手探進籃子裏,拈起一塊糕餅就吃了。「這是豌豆糕?嗯,味道還不錯。」

  「啊,這個……」

  「我愛吃紅豆的,下次幫我做吧。」要求輕鬆自在,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專橫,好像天經地義,就是該做給他吃似的。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

  其實雁永湛自己,也不大曉得是怎麼回事。

  他只是有一天在府裏待得悶了,暫時想從那些絡繹的訪客中逃出去鬆口氣,不要再聽關於社稷民生的大事。天知道他從十幾歲就開始參與這些,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忘了沉穩睿智的他還年少,有時也會坐不住,會發悶啊!

  那日他信步閒逛,逛啊逛的,不知怎麼逛到了小湖附近,正好有一群十來歲的少年正在玩耍。

  應該是附近村裏的孩子,衣服都舊了,但很乾淨,個個濃眉大眼,看起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最有趣的是,他們在背書,一人一句,清脆的嗓音回蕩在湖面上。雁永湛看得有趣,索性停步,抱胸站在遠處,安靜聽著。

  背著背著,突然中斷了,一陣呼喊取代了朗朗書聲,原來是有個一身粗布衣裳的姑娘出現了。

  雁永湛一直在遠處觀望。看著那群少年圍繞在大姑娘的身邊,爭先恐後要講話,偶爾還推打幾下,爭執吵鬧的逗趣模樣;也看著那長姊般的姑娘耐心排解,一一細心照顧、招呼他們吃點心。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得入神。

  他們看起來很窮,可是似乎都很開心。

  雁永湛沒有兄弟姊妹,身分又尊貴,加上讀書對他來說太過容易,毫無挑戰性可言,根本沒有玩伴也沒有伴讀。看著這群少年一起背書的情景,居然心生了罕見的羡慕之意。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那名姑娘身上。

  姑娘家的脾氣都這麼好嗎?遠遠地看著她,那樸素的深藍衣衫、秀髮松松紮個辮子,膚色白皙,一點也不閃眼,整個人看起來好舒服、好溫和。

  「少爺,該回去了吧?」忠心耿耿的朱石當然隨侍在側,此刻低聲提醒。

  「嗯。」雁永湛不置可否,還是遙望著那開心談笑的一群。

  朱石已經跟隨小王爺多年,察顏觀色的工夫沒人贏得過。他向動也不動的主子稟報道:「他們是最近才搬來的。幾乎每天下午都在這邊玩,少爺過兩天再來,還是遇得到。」

  「誰說我過兩天還要再來?」雁永湛斜望他一眼。

  主子就是這樣,最討厭給人說中心事、看破手腳。外人難以理解,總帶著崇敬之心,不敢僭越;但朱石可不一樣,恭敬地低下頭,其實是在忍笑。

  「那位姑娘倒是比較不常來,要遇上就得碰運氣了。」他冒死繼續進言。

  「我有問你這麼多嗎?」主子冷冷反問。

  「是,小的不再多嘴了。」朱石的頭更低,恭敬回答。

  「口是心非。」

  結果口是心非的,是雁永湛自己。他像是發現了一本有趣的新書,或是得到了一卷美麗的新畫,個性使然,就想好好研究一番。

  三番兩次,他在傍晚時分若無其事的散步過去,結果都只見到那群少年。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說著,輪到的少年抓耳撓腮,支吾了半天,接不了下一句,「那個……那個……然後呢?」

  他的兄弟們紛紛提供意見,但全是亂猜——

  「府吏守法?」

  「不對啦,這邊應該是接心之所欲?」

  「胡說,應該是以邪巧世者,難而必敗!」

  「亂背!這段明明在前面剛背過了!」

  眼看他們吵成一團,雁永湛實在忍不住,揚聲插嘴,「遍知萬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謂智。遍愛群生而不愛人類,不可謂仁。」

  「對了!就是這樣!」少年們全都歡呼起來,一雙雙眼睛熱切地看著陌生的男子,充滿期待的樣子。

  雙方之間的藩籬就這樣打破,只不過,怎麼老是少了一個姑娘?

  雁永湛按兵不動了好一陣子,終於等不下去了。他找個機會,抓來年紀最小,看起來最單純的少年問:「你姊姊最近怎麼都沒來?」

  「我沒有姊姊呀。」羊子泰一雙烏黑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雁永湛眨了眨眼,傻住。

  羊大任聽見了,過來插嘴,「她是我姊姊啦。最近有新的工,忙得咧。」

  「上什麼工?」雁永湛輕描淡寫問。

  「去‘樓記點心鋪’幫忙,姊姊手藝好,很多人指明要她做的點心。」

  「而且常常有剩下的帶回來!前天做的蓑衣桂花卷,好好吃哪!」

  「聽說是大戶人家特別訂的,稍微不漂亮就不要,結果便宜了我們!」

  眼前這群少年說得興高采烈,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雁永湛則是回想起自己吃過的蓑衣桂花卷,一層層的油皮中間鑲著清香的桂花瓣,又甜又清爽,作工卻非常繁複。要多麼有耐心的巧手才能做好?

  「我們下次要是有多的,就帶給你嘗嘗看!」年紀最小的羊子泰興匆匆地對他說著天真的話,讓雁永湛聽了,忍不住失笑。

  在府裏,蓑衣桂花卷只是尋常點心,端到面前,他根本不會多看兩眼。但對這些少年來說,卻是珍貴至極的好味道。

  想到那個眉目溫柔的女子,細心專注地料理製作點心的模樣……

  「好呀,帶給我吃吧。」結果,雁永湛居然欣然同意了。

  最詫異的,要算是在一旁安靜侍立的朱石,猛眨了好幾下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小王爺?!從小錦衣玉食、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府裏大廚們挖空心思在菜色上變花樣,宮裏賜的上好美酒、精饌珍饉不計其數,就沒看過小王爺對什麼食物這麼感興趣。

  看來,小王爺感興趣的不是食物,而是人——不過那位姑娘,實在不甚起眼哪。

  所以,朱石更困惑了。

  *********

  幾天後,蓑衣桂花卷沒出現,倒是出現了紅豆餡的包子——有人不是說過愛吃紅豆嗎?包子剛剛蒸好,又香又軟,一共三個,在雁永湛面前。

  他面前還有個人兒,一張粉嫩臉蛋也紅通通的,一樣秀色可餐。

  「公子,我有、有一事與您商量。」她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不知能不能,就是……想聘請您當大任他們的師、師傅。」

  「聘請我?」一身淺色長衫、暗金腰帶,飄逸出眾如仙的雁永湛,聞言,濃眉一揚,隨手拿起一個精緻可愛的包子,大刺刺吃了起來。

  皮嫩餡甜,包子做得非常好吃。雖然雁永湛的吃相斯文優雅,但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工夫,三個都不見了。

  「我是認真的。」羊潔沒有注意到他唇際的隱約笑意,趁他吃著她獻上的甜頭之際,忙著低頭掏出個用舊了的小荷包,打開,獻寶似的呈上去,「這裏有一貫錢,就當作是先繳的學費,可以嗎?」

  一貫錢,對她來說,是省吃儉用多時,從不添購花粉首飾,加上最近拚了命工作,好不容易才攬下的。而對雁永湛來說,一貫錢……他每天隨手作畫所揉掉的廢紙,加一加,大概都不只這樣。

  雁永湛還是沒開口,靜靜看著她。

  不夠嗎?還是不想教?羊潔心裏七上八下。她知道這要求很突兀,但心裏有股強烈直覺,眼前這名公子很厲害,弟弟他們都服他,讓他來教,一定很有用。

  還是再加點錢?雖然她能力真的有限,但再多洗一些衣服,或是多幫點心鋪做事,應該可以吧……

  突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接過。

  「啊,我的錢包……」

  「不是都要給我的嗎?」雁永湛很自然地收入懷中,濃眉一挑。

  羊潔不敢多說。以前父親還在時,日子雖不寬裕,但還過得去,所以她有餘裕可以一針針繡出自己喜愛的花樣。記得當時是夏天,她在荷包上繡了幾朵江南四處可見的蓮花,花蕊潔白,葉子碧綠,甚是可愛:但用了這麼多年,早就舊了。

  現在,她根本沒有時間做這些小東西了。如今要動針線,都是為了賺錢貼補家用。附近年紀大一點的婆婆媽媽們,會把繁複精細、極傷眼力的女紅讓給年輕的她。繡的都是富貴牡丹、豔麗茶花,或乾脆就是鴛鴦戲水……

  「怎麼,不甘願?」雁永湛開口,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出神了。最近因為要湊出更多錢來請先生,她硬是多接了不少繡件。白天工作,晚上還要挑燈夜戰,也難怪她精神不濟。

  「沒這回事。」她努力振作精神,追問:「那麼公子是願意了?教大任他們讀書?」

  「這個嘛……」雁永湛拖長了尾音,懶洋洋說:「我會考慮。」

  什麼?講了這麼久,包子吃掉了,錢也拿去了,還只是考慮?!羊潔急了,「公子是嫌酬勞不夠嗎?不如請公子開口,我一定努力湊到。」

  她秀氣的臉蛋有些蒼白,一雙烏黑的眸充滿祈望看著他。

  「這麼說,是任我開價了?」雁永湛問。

  「是,就任公子開價。」羊潔很認真。

  聽她這麼說,雁永湛望著她,眼眸深如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緒。

  遠處,出來放風的羊家少年們如脫韁野馬,狂奔追逐著,不知在玩什麼遊戲,渾然不覺世事。嬉鬧聲不斷傳來,兩人卻非常安靜。羊潔獨自站在雁永湛面前,手足無措。

  「以後,別對男人說這種話。」最後,他才悠悠開口。話聲如風,吹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子麻麻癢癢的。

  是語氣嗎?還是眼神?不管是什麼,有這麼一個俊美高雅如斯的男人在她面前,如此篤定專注地盯著她,怎能不害臊?怎麼說,她是個姑娘家呀!

  「這樣吧,先要大任他們每人寫一篇論述給我,好看看程度。之後,我再考慮要不要教。」他的口氣如此篤定專斷,帶著威嚴,讓人無法插嘴。

  然後,他的薄唇突然一彎,望著她,伸手輕輕擰了一下她柔嫩紅潤的臉蛋。「你的臉,也跟紅豆包子一樣。」

  「啊,我……」她嚇一大跳,捂著臉,倒退了一步。

  那紅豆包子為了做記號,在上面塗了紅紅的石榴汁。他是在取笑她嗎?笑她長得像包子?

  雁永湛還想說什麼,微笑著往前跨了一步,卻在身旁死忠護衛的輕咳聲中,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

  「我該走了。這兩天傍晚會找時間過去看看。」說完,他瀟灑轉身,對朱石投去有些警告意味的一眼,這才大步走下小山坡。

  「公子,公子!您知道我們住哪兒嗎?」在他身後,羊潔不放心地揚聲追問。

  「自然知道。」他頭也不回地說道:「還有,這稱呼得改一改,以後別再叫公子了。」

  羊潔呆住,眨了眨眼,困惑反問:「不然,該叫什麼?」

  雁永湛似乎在笑,沉吟片刻才回答,「當然是叫師傅,不然叫什麼?」

  望著那修長瀟灑的身影離去,羊潔的雙腳就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她覺得自己還在夢裏,恍恍惚惚的。

  是真的嗎?神仙哥哥,要變成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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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2: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雁永湛沒騙她,幾天之後,果然來到他們住的地方巡視了一下。羊家的男丁們一個個乖乖坐在祠堂裏等候。

  只見那衣飾華貴的俊美公子走了進來,看了看那破舊的長板凳、用撿回來的木料釘成的克難桌子,以及一堆已經翻到破舊,頁角都卷起來的書本後,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他還到她幫忙的樓記點心鋪去了一趟,把整個鋪子的裏裏外外都嚇壞了。因為平常頂多是小廝來採買,王爺府裏連總管都沒來過,更何況是小王爺親自來這麼一趟?當下眾人都像是給雷劈中,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沒什麼,就是看看而已。」一進門就好像渾身會發光一樣的雁永湛,俊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隨意逛了一下充盈著甜香的點心鋪子,優閑得好像在逛花園一般。

  正當大家都屏息以待,驚疑不定時,雁永湛停步。

  「上次那個紅豆包子,還有嗎?」他輕描淡寫地問。

  眾人一怔。包子一類通常是算北方食物,他們身處金陵,南方點心細緻精巧,自然沒有紅豆包子這種東西的存在。

  雁永湛沒說話,只是望著羊潔。

  羊潔硬著頭皮回答:「鋪子裏沒賣,上次那、那是用剩的麵粉跟餡料做的。」

  講到這兒,眾人冷汗更是狂冒。竟然用剩下的材料做東西給小王爺吃?!

  羊潔越講越小聲,心虛地辯解,「我本來……本來只是要做給弟弟他們吃的嘛。」

  店老闆汗如雨下,搓著手陪笑,「小王爺要吃,我們自然能做。」

  「不用麻煩了,下次如果有做,再留幾個給我吧。」他對著羊潔笑了笑,說完就走了。

  眾人先是著迷似的望著小王爺的背影,直到已經走遠了,才回頭,像瞪著什麼珍禽異獸一樣地瞪視羊潔。

  接下來,就是排山倒海而來的問題:為什麼身分尊貴的小王爺,會跟不怎麼起眼的羊潔認識?為什麼感覺上很熟?紅豆包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羊潔被轟得頭都暈了,好不容易找到空檔問:「小王爺?他是王爺?」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眾人一陣驚詫,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他是靖南王的獨生子,金枝玉葉啊!」

  「當今皇上聽說非常器重小王爺哪!」

  「小王爺打小就資質過人,五歲能作詩,十歲就能寫策論,才弱冠年紀,已經是宮裏和地方上決策的主要人物!」

  「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道!」

  是,她真的不知道。羊潔氣餒地想著。要是個尋常人家的公子,可能還有餘裕來指導她弟弟們讀書;希望雖渺茫,她卻還是存著一絲絲期盼。

  可是……他不是尋常人家,是貴不可言的小王爺哪!別作夢了!

  那一整天,羊潔的心情都很低落。大夥熱切詢問她紅豆包子的做法,她一一教了,卻無精打采。

  羊潔雖在南方出生長大,但父母都是北方人,只是輾轉遷徙到南邊;她從小就會做北方麵食,沒想到卻這樣得到了王公貴族的青睞。

  什麼青睞?只是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吃到平凡的點心,覺得新鮮罷了。

  「小王爺喜歡吃你做的東西,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啊!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開心?」點心鋪的老闆奇怪地問著。

  羊潔只是苦笑,搖搖頭,沒多說。

  然後,雁永湛就消失了。一連半個月,都沒有他的消息。小山坡不見他去,也沒來祠堂。倒是他派的手下來了一趟,搬了幾箱書和文具來。看在羊潔眼裏,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弟弟、侄兒們不用再土法煉鋼,至少有人帶領方向了;憂慮的是,這些書和文房四寶,加一加不知要多少錢呀?她盤算著,越想越忐忑。雖說貴為王爺,應該不把這點小錢放在眼裏,但他上次明明把她的一貫錢、連同荷包,都拿走了。

  咬著牙,她決定接更多的繡件來做。反正晚上少睡一點,應該沒問題吧。

  一天、兩天……日子一直過去,鬥已經由暮春進入初夏了,雁永湛還是不見蹤影。羊潔忍著巨大的失望,心中的苦,無人可訴說。

  那人,不過就像是春風隨意吹過,桃花就兀自落了一地。風無心,花又何必多情?這樣戲弄了一番,害她充滿期待,又慢慢落空……實在是折磨人呀!

  她還是努力幫人洗衣、接繡件回來做。而在點心鋪裏,她儼然成了眾人熱切詢問的對象,大家都想知道,到底還能做什麼,以博得小王爺的歡心?口耳相傳,連王爺府裏的廚子都派人來打聽討教,希望羊潔傳授秘訣。而一向以王府馬首是瞻的各大戶人家們,更是趨之若騖;小王爺吃的,他們也要吃!小王爺喜歡的,他們也要嘗嘗!就這樣,羊潔忙得不可開交。

  多賺點錢總是好的,要另外找師傅可不容易,該趁早做準備才是。

  也難為她一個姑娘家,又要照顧幾個弟弟輩,又要辛勤工作,晚上還常常繡東西繡到夜深。季節交替之際,終於,羊潔病倒了。

  先是染了風寒,又因為太過勞累,病情來得快,去得慢。她在床上躺了兩天,額頭滾燙,整個人暈沉沉的,卻還一直掛念著弟弟們的食衣住行,掛念著他們沒有人教,偷偷地怨著那個好看到像仙人一般的男子,給了她希望,卻又消失無蹤……

  偏生午夜夢回之際,總是想起那張俊朗的臉,那若有似無的笑意。是,這人是天之驕子,怎麼可能瞭解他們的苦?不過就是來招惹一番,然後揮袖離去。是她傻,不該相信這麼好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那夜,又是在高熱中醒來,難受得像是躺臥在熊熊烈火中。她的額頭、裏衣都濕了,一翻開被子下床,被涼風一吹,卻又冷得直發抖;想到桌前倒杯水喝,卻是連起身走過去的力氣都沒有,扶著床沿直喘息。

  就在這時候,她察覺房裏有人。那人就站在床邊,一個黑影,清清楚楚。

  當下她全身寒毛直豎,心兒跳得好快好猛。

  強忍著恐懼,羊潔顫抖的手往裏床摸,直至摸到了枕下一直藏著,以防萬一的剪刀——

  黑影往這邊跨了一步。羊潔出其不意地突然起身,素手揚起,剪刀鋒利的刀在月光下閃了閃寒光!

  哐啷!

  下一瞬間,她的手腕被扣住,剪刀落地,然後她的嘴兒被掩住了。

  「別叫,是我。」嗓音低低的,還帶著一絲笑意,「好凶的姑娘。小心點哪,刀劍無眼,那把剪刀可真利的樣子。」

  那調侃的語氣、滿不在乎的調調、那身材、那雙眼眸……可不就是失蹤經月的小王爺雁永湛嗎?

  突如其來的驚嚇、生病的苦、這陣子以來的失望、疲憊,以及說也說不上來的委屈,洶湧而至。被掩著嘴的她,只露出一雙杏眼,眨啊眨的,眨出了晶瑩的淚。

  一顆,又一顆……在回神之際,她已經哭得梨花帶雨,淚珠滾滾直落。

  「怎麼了?我嚇著你了?」饒是一向篤定自若的小王爺,這下子也手足無措起來,「你別哭呀,到底怎麼回事?」

  「你、你、你出去……你走……」她哽咽得口齒都不清了。

  「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走?」雁永湛說著,下一瞬間,他已經張臂擁住了哭得淚人兒似的她。

  羊潔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只覺得好委屈好委屈,就是心酸鼻酸,眼淚不聽使喚地一直掉。哭得頭暈眼花,連雁永湛已經坐在床沿,自己被抱坐在人家的腿上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地直哭,哭得雁永湛的肩頭濕了一大片。

  他一直擁著她。就像日照雪融一樣自然,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還低頭輕輕吻著她的眉額,她濕濕的小臉,然後……是她哭得顫抖的紅唇。

  「噓,乖,別哭了。」他在她唇間輕哄著,又誘導她輕啟櫻唇,深深的吻她,吮她的小舌,侵佔她的甜蜜。

  羊潔真的暈了。她哭得頭昏腦脹之際,又被一個男人這麼大膽放肆地輕薄,病中虛弱的她無力掙扎,只能伏在那堅硬的肩上細細喘息。

  她竟是在撒嬌哪!身為長姊,太早就肩負家中重任的她,從來沒撒過嬌;竟然,在這樣一個偉岸尊貴的公子懷裏,變回一個小女娃,又哭又鬧的!

  雁永湛就像個大哥哥,好生勸慰,溫柔誘哄著:只不過,哪有哥哥這麼輕薄妹妹的?羊潔頭更暈了,整個人像騰雲駕霧一般,全身無力。

  「真可憐,還發著燒呢。有沒有請大夫看過?吃了藥沒?」他在她耳邊親匿私語著,「怎麼我才上京幾天,你就病成這樣了?」

  「什麼才幾天,你明明……」本來撐起身子要說話,但手腳一陣無力,她軟綿綿地又被摟回男人懷裏,虛弱得連話都講不完。

  「真是,不知道你怎麼拖著那幾個毛頭小鬼撐到現在的。」雁永湛轉頭,略略提高嗓門,對門外朗聲說:「朱石,你去府裏請何先生,把常用的風寒藥材揀一揀,全帶過來。是,現在就去。我在這兒等著。」

  發現護衛朱石人就在門外,羊潔羞得渾身發燙,把小臉藏在他頸側,大氣都不敢出。

  雁永湛也不在意,摟著嬌軟的姑娘,輕哄,「乖乖的,等會兒讓大夫看過,吃了藥,就會好多了。別哭。」

  「我沒有哭。」濃濃鼻音回道。

  「好,你沒哭,剛剛只是房裏漏水,漏得我肩頭都濕了一大片。」

  羊潔破涕為笑,「哪有漏水?」

  「不就是這兒嗎?」雁永湛低下頭,輕吻了吻她的眼皮,她潮濕的長睫。羊潔羞得緊閉著眼,根本不敢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眼兒酸澀,全身無力,他的懷抱又好溫暖,沒多久,她又倦極睡去。

  是夢吧!這麼美的夢境,她還想要待久一點。明天,明天再清醒面對磨人的現實、辛苦的一切。今夜,就讓她作一個長長的美夢,夢中有人溫柔照顧她,有人心疼她,有人願意讓她撒嬌,讓她依靠……

  *********

  睡沒幾個時辰,羊潔就被藥香給喚醒。

  睜眼發現紅日滿窗,已經是早晨了。她翻過身,看到簡單到幾乎是家徒四壁的房裏,有個人正蹲在紅泥小火爐前。爐上架著藥甕,陣陣藥香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羊潔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她盯著那個專注扇著爐火的背影。很像雁永湛,但怎麼可能呢?小王爺在烹藥?不是發夢,還能是什麼?

  雁永湛一回頭,就看見床上的姑娘睜著烏亮的眼望他。他失笑,「什麼時候醒的?怎麼這樣瞪著我瞧?」

  「我應該還沒醒吧。」她喃喃說,閉上眼睛,逃避現實。

  「醒了就別再睡,起來吃藥。」雁永湛走了過來。

  羊潔假裝沒聽見,她把被子拉高,蒙頭大睡。

  看著躲起來的姑娘,雁永湛忍不住失笑。以前每次見她時,都被一群比她小的少年圍繞,她仿佛母鳥一般,忙碌地一一照顧著;但換成自己被照顧時,長姊的風範立刻消失殆盡,在他面前,反而成了個需要人看顧的小姑娘。

  他喜歡這樣子的她。

  「你再躲,我就找大任他們來看,看羊家的姊姊、堂姊、姑姑有多怕吃藥,好不好?」他說著,大掌擱在隆起一團的被子上,輕輕拍了拍。

  「……」被子裏的小球沉默片刻,然後,很不甘願地慢慢掀開被子,沒什麼血色的小臉苦成了個小苦瓜。

  「良藥苦口,捏著鼻子喝下去就是了。」他還親自動手,過去倒了一碗濃濃黑黑的藥汁端來。靠得越近,藥味越濃,羊潔的小臉就越苦。

  「一定要喝?」她仰起臉,慘兮兮地問。楚楚的語調和水汪汪的眼,即使脂粉未施,即使荊釵布裙,還是讓雁永湛胸口一熱。

  在那一刻,精明聰穎、善於冷靜分析的小王爺,知道自己栽了。

  「喝吧,喝完我給你糖吃。」他指指小桌上放的精緻方盒,「蓮心糖,吃過沒有?女孩子家都愛,等等就給你嘗嘗。來,乖乖的喝。」

  這藥一定是良藥,因為苦得要命!羊潔被半哄半騙地喝下,舌頭都麻了,苦味直沖腦門,她忍不住又掉眼淚。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頰,在下巴被修長的指接住。

  「沒事了,沒事了。這不是喝了嗎?很簡單呀。」雁永湛溫柔地拍撫著狂咳嗽的羊潔,輕哄著。

  「你說得……咳咳……還真容易!」她含著眼淚,悲憤莫名地控訴,「又不是你……不是你吃藥!」

  雁永湛嘴角一扯,揚起令人目眩的微笑。他的眼眸又閃爍著謎樣的光芒。

  下一瞬間,他俯下頭,吻住了委屈緊抿的小嘴。

  好苦好苦,卻又好甜好甜,這個親吻一點也不尋常,卻又那麼自然,好像天經地義,他就該這樣照顧她,她就該這樣柔順地承迎似的。

  良久,他才放開氣喘吁吁的她。望著她的小臉染上羞赧的紅暈,不再蒼白得嚇人時,雁永湛滿意了。「我也嘗了藥,這樣公平了吧?」

  「……糖。」紅著臉,姑娘咕噥著。

  「你說什麼?」雁永湛沒聽清楚,耳朵靠過去她嘴邊。

  「糖呢?你說要給我吃的。」

  望著小女孩般撒賴的她,雁永湛又笑了,再度偷了個香吻之後,才去把糖拿過來,一顆顆親手喂她吃。

  果然是好好吃的糖,清甜中又帶著一股蓮香,咀嚼之間,齒頰留芳,把藥的苦味給沖淡了不少。羊潔一面吃糖,一面不斷偷眼瞧他,像在研究什麼似的。

  「你想問什麼?」雁永湛當然看出了她的困惑,閑閑問。

  「為什麼你……你一個小王爺,會煎藥?」

  雁永湛笑笑。「我從六歲以來,春秋兩季都得上京見皇上、見我叔伯們,還要到國子監讀書。父母不在身邊,京裏的大房子就我一個人住,閑著沒事時,就跟在府裏的大夫後面學東西、看醫書,什麼選藥材、烹藥都會了。你要是覺得這很厲害,那你該看看我賭骰子,百戰百勝。」

  「你會賭骰子?!」羊潔一雙杏兒眼瞪得大大,不敢置信。

  「跟門房裏的小廝、夥計們學的。」他微笑著,長指輕撫過那張已經有些紅潤的臉蛋。

  他的童年時代,到底算過得開心,還是不開心呢?羊潔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

  門口似乎有些聲響,雁永湛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影子般的護衛朱石,果然已經聞聲過來,悄悄出現。

  所以,雁永湛輕描淡寫地說:「我又該走了。藥還有一半,你中午之後再喝一回,應該就沒事了。我已經先去看過大任他們這陣子讀書的進度,都很不錯,你不用太擔心。」

  「咦?你……你有交代他們讀書?」

  「當然有,否則你以為這群小鬼會乖乖自己找書讀嗎?」那倨傲的神色又出現了,說到讀書,雁永湛可是權威。「明年開春就要考試,兩個大的想趕考這場,試試身手,早就該開始努力苦讀,不能鬆懈了。」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跟我說?」羊潔忿忿不平。怎麼大家都知道了,就她被蒙在鼓裏?害她還擔心憂慮了這麼久!

  雁永湛笑了。

  「因為我跟你價碼還沒談定哪,怎麼可乙太早鬆口讓你知道?議價可不是這樣議的。」

  聞言,羊潔的心又被提到了喉嚨口。

  他要什麼?她還能給什麼?已經焚膏繼晷成這樣,也只能多湊出一貫錢;若還不夠,難道要像那些口耳相傳的鄉野奇譚裏說的,賣身下海嗎?

  她不是沒見過城裏「萬春樓」那些姑娘,一身濃郁脂粉香,披掛的全是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她的繡件,那些姑娘可是愛不釋手,老是高價指定她繡。羊潔並不討厭他們,也瞭解生活所逼,不得不下海的苦處。

  只是她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萬一真的去賣笑維生,她父親可能在墳裏都睡不安穩吧。

  在她左思右想,表情也跟著變幻莫測,一下皺眉、一下歎氣的時候,雁永湛只是閑閑站在床邊,雙手抱胸,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她並沒有豔冠群芳的姿色,但如果用心細看,便很容易被她吸引,移不開目光。杏眼秀眉,菱形的小嘴總有微笑的弧度,一頭青絲不像平時紮得清清爽爽,而是披散在兩肩,讓她看起來更顯柔弱。

  「不行,不行。」柔弱的姑娘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不行什麼?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上工去。」她看他一眼,眼神裏祈求他別多事,放她快去上工。

  已經兩天沒去點心誧了,工錢自然領不到;在這需錢孔急、面前活生生站著個大債主的時刻,哪有時間讓她躺在床上養病呢?還是趕快去工作。

  「好啊,你去。」雁永湛居然沒有反對,他濃眉一揚,無所謂。

  結果沒想到蓮足才一落地,兩條腿仿佛泥做的,軟綿綿,站都站不住;她攀住床沿,艱難地坐下,光是這樣,就累得眼冒金星,直喘氣。

  「逞什麼強呢?沒吃沒喝的,還在生病,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雁永湛這才略帶責備地說,人也跟著過來,溫柔但堅持地把她按回床上。「躺著。我吩咐朱石從府裏帶了吃的過來,你要嘛就吃點東西,不然,就好好睡一覺,有胃口了再吃。」

  哪有讓王爺伺候自己的道理?!更何況,他可是弟弟們的師傅哪!他一離了跟前,羊潔還是想下床。

  但雁永湛腦袋後頭好像有長眼睛,本來已經走到門口,準備拿朱石手上的食盒了,卻突然回頭,「你給我安安分分躺著!」

  「我……」

  打小就沒當過任性的小女孩,被這樣聲色俱厲地斥責還是頭一遭。羊潔當場傻眼,真的愣在床上,動都不敢動。

  「再不聽話,看我怎麼整治你。」接過東西,他又把門關上,不讓姑娘柔弱的模樣被人看去,就算是貼身護衛朱石也不行。

  裹著厚厚絲棉保溫的三層食盒擱在桌上,他嚴厲地瞪她一眼。

  師傅就是師傅,果然有威嚴,雖然羊潔不用跟著他讀書,也得乖乖認命聽話。她低頭,小小聲應著,「知道了,我不會亂跑的。」

  「東西擱在這兒,你要現在吃呢,我就喂你。不過剛才喝了藥,你先睡一覺會比較好。」

  「不、不用麻煩您了,小王爺別做這些事。」羊潔慌忙說。

  「怎麼,不相信我會喂?」雁永湛略略抬起線條剛硬俐落的下巴,「在京裏沒事,府裏養的黃鶯,可都是我親手喂的。」

  被比做嬌養在籠裏的鳥兒,羊潔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才不是黃鶯!」

  「你當然不是黃鶯。」他微微一笑,又是那令人心兒狂跳的俊美笑容。沉吟片刻,方才低聲道:「你是我的小羊兒。」

  羊潔的臉已經紅透了。他離去好久好久以後,她獨自躺在床上,整個人暈沉得像是飄浮在雲端。

  她還是覺得自己在作夢,一個長長的,帶著藥香、食物香的美夢,一直沒醒來。

  可是,美夢由來不是最易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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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沒多久,流言就傳開了,羊姑娘,似乎是小王爺最近寵愛的對象。

  說「似乎」,是因為誰也不能確定,傳話的人全都半信半疑。羊姑娘實在不是大美女,出身並不高貴,年齡也不算小了,總有二十出頭;是說金枝玉葉、瀟灑倜儻的小王爺,真會喜歡這樣不起眼的平凡姑娘嗎?

  面對眾人的懷疑與困惑,羊潔總是低頭微笑,沉默以對。連她自己都不能置信了,又怎麼幫別人解惑呢?

  她還是安分守己做自己的事,照顧弟弟們,努力攢錢,每天從早忙到晚。不過,當然,已經不太一樣了,她平靜的生活早就隨風而逝。而那個罪魁禍首,因為還扮演著師傅的角色,可得罪不起。

  羊潔的職責就是必須把師傅伺候得高高興興,幸好,這似乎不太困難……

  「小羊兒,過來。」慵懶帶笑的嗓音,在偌大的書房裏響起。

  王府的堂皇貴氣是不用多說了,光小王爺的書房套間,就比羊潔和弟弟們住的舊祠堂加東西兩廂房還大。羊潔在角落裝忙,擦花瓶、整理瓶中的枝葉,死都不肯回頭。

  書房裏只有他們倆,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王府裏下人這麼多,搶著伺候小王爺都來不及,哪有可能每次都這麼剛好,她被找進府裏來幫忙的時候,最後就會只剩她一個人在書房裏?!

  想到這兒,羊潔的耳根子就辣辣的。他……到底……對總管、下人是怎麼交代的?

  「你再不過來,我就要過去囉。」在窗邊案前提筆圈點著文章的雁永湛,又閑閑說。

  羊潔還是低頭,背對著他,根本不回應。眼前一對花瓶早就被擦得一塵不染,她還是拿著布猛擦。

  「啊!」下一瞬間,她被人從身後抱住。

  有人等不及,已經無聲無息地過來了。

  「真不乖。為什麼不聽話呢?」他老愛在她耳邊說話,異常親匿私密。

  「外面有人。」羊潔歎了口氣,「你文章都看完了?」

  「外面當然有人。整個王府裏都是人,不是鬼。不過,房裏只有你我,沒其他人。」不顧她小手的推拒,雁永湛摟著柔軟的嬌軀,偏頭親了親那已經燙燙的香腮,「你害臊什麼?不是跟你說這兒沒人嗎?」

  「沒人……你也不能……這樣啊!」只要他一接近,她的心兒就亂跳個沒完,像是要跳出喉頭一樣。

  「怎麼樣?嗯?我對你怎麼樣?」他微笑著故意問,大手移到她的下巴,微微使力,把紅燙的小臉轉側,方便他索討了一個熱吻。

  放肆而火熱,總是強悍地深深侵入,一點也不像他平日帶點玩笑的體貼。被吻得頭暈眼花,羊潔在昏眩中覺得,他似乎想要把她整個人吞掉——

  這樣的感覺好陌生,她連掙扎都沒有力氣,只能軟綿綿依偎在那剛硬的懷抱裏,任他恣意輕薄,好久好久,他才肯放過她。

  「你這是……王爺強迫民女嗎?」羊潔被吻得嬌喘吁吁,臉兒紅透了,小聲咕噥著。

  「民女真放肆,該叫我師傅才對。」他諄諄教誨。

  「你才不是我師傅!我又不是大任!你可沒教我什麼呀!」

  「你當然不是大任,小羊兒,為什麼老搞不清楚呢?」他的輕吻繼續落在她柔軟唇角。「你要是別人,我可不會這樣對你……何況,我不是教過你,別這樣咬著牙,乖乖的……嗯……把你的小舌頭……」

  被他露骨的敍述說得羞不可抑,羊潔轉過身,火燙的小臉埋在他胸口,藏著不敢見人;貼在他胸膛上,可以直接聽見他低沉的笑聲。

  「奇怪了,明明沒人,何必這麼怕羞?」雁永湛特愛逗她,因為貪看她的可愛的羞態。何況這種時候,他的小羊兒會死死摟住他,動也不敢動。軟玉溫香抱滿懷,是男人都知道要趁火打劫哪!

  「誰說沒人?」咕噥聲悶在他胸口,她用他的話回敬,「你剛明明說府裏都是人,不是鬼的。」

  雁永湛又大笑,更加摟緊她。「越來越伶牙俐齒了,果然是我教得好。」

  「……瞎說。」

  爽朗的笑聲,讓走到書房門前正準備來請小王爺用晚膳的林總管、朱石等人都詫異地停步,互看了一眼。

  小王爺自小就老成持重,早慧聰穎的他,洞悉太多世情,開心時最多就是愉悅微笑,像這樣的放聲大笑,其實是非常罕見的。

  應該說,在羊姑娘出現之前,很罕見。無論羊姑娘如何平庸普通,但似乎有種魔力,能讓她身邊的人感覺安心自在。而且,就是能讓小王爺如此開心!

  總管和護衛還在門外遲疑時,雁永湛早已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他輕撫著她的背,語帶惋惜,「煞風景的又來了。」

  「啊!那、那我該走了。」依偎在他懷裏的感覺太溫暖、太舒服,她居然賴著這麼久?!羊潔驚跳起來,「大任他們的文章……」

  原來剛剛小王爺批閱的,不是京裏或地方呈上來的信函密件,而是羊大任他們的文章習作。

  雁永湛拉住急著要走的姑娘,殷殷交代,「別忙,我已經看完了,桌上那些都是要你帶回去的。叫他們都看熟了,我下次會過去抽問。」

  羊潔努力要掙脫,卻當然掙不開雁永湛執意的掌握。她一手抱著弟弟們的作業書卷,另一手被握得緊緊,一路牽到書房門口。

  門一開,羊潔臉蛋紅燙得像剛磨過薑,慌忙中只敢低頭盯著地板,不敢看林總管、朱石等人的眼光。

  雁永湛一點都不在乎,他就這樣牽著樸素乖巧的姑娘,挑戰似地直視著來人,仿佛在無聲地示威:是,就是跟她牽扯不清,看你們敢怎樣?

  當然沒人敢怎樣。在王府裏,或者該說放眼整個金陵城,除了王爺跟夫人,還有誰敢對雁永湛怎麼樣?!

  偏偏今天正是這兩位要找兒子。

  林總管必恭必敬的開口,「少爺,今晚的晚膳開在新蓮軒,夫人請您過去一起用,已經在等候了。」

  提起父母,雁永湛眼神閃了閃,倨傲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詫異的神色。「我娘要我過去?」

  「是。」

  雁永湛看了羊潔一眼,手還是不肯放。端詳思考片刻,突然說:「不然這麼著,你留下來陪我們吃個飯。」

  此言一出,不只羊潔大吃一驚,連林總管跟朱石都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要!」她把手一甩,甩開了牽制的大掌,嚇得倒退一步。

  雁永湛濃眉一揚,「怎麼,王府的菜,你吃不得?」

  「不、不是,我……」

  慌得不知該怎麼回答,又被三個大男人盯著看,羊潔索性轉身就跑。

  雁永湛立刻追了上去。動作之迅捷,讓習慣主子優雅篤定神態的旁觀者傻住,只能眼睜睜看主子趕上了羊姑娘,又抓住人家小手了。

  「你就這樣走了?」雁永湛質問,「多講兩句也不行?我明天要上京,月中以後才回來,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不敢回頭,只是死命盯著長廊地板。

  怎麼可能不知道?要出遠門之前,他總是特別黏她,又哄又騙的,就是硬要把她留在身邊。而她也乖乖的留下了,要不然,怎會拖到這麼晚還沒回去準備晚餐?弟弟們雖然會煮食,但她還是不完全放心。

  傻的是,明知道雁永湛出門絕對有人隨行、一路被照顧得好好的,她還是忍不住要操心;不敢承認自己也依依不捨,她總是把幽微的心情全都藏起來。

  纏了她一下午,是真的該放她回去了。雁永湛知道父母都在等他吃飯,也不能再耽擱下去,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放不開。

  「那你不叮嚀我出門小心、早點回來?」這麼大個人了,小王爺使起性子來耍賴,還是跟小男孩一樣。

  「喔,那你出門小心,早點回來。」羊潔乖乖複誦。

  「你呀……」望著那張素淨清秀小臉上無奈的表情,雁永湛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幽幽望他一眼,溫柔眼波裏全是沒說出來的叮嚀與關心。然後,輕輕掙脫鉗制的大掌,挽著他交代給弟弟們的功課,安靜離去。

  雁永湛就站在長廊上目送,直到窈窕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悵然轉身。一看到朱石和林總管還垂手立在他身後,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卻都是一臉忍笑的表情,雁永湛就沒好氣。

  「有什麼意見嗎?」他冷冷問。剛剛給姑娘的溫柔臉色完全不見,又回復到那個恃才傲物的小王爺了。

  「沒有,小的不敢。」朱石對於小王爺這樣的落差,已經非常習慣,他很伶俐地介面,「不過,王爺跟夫人都在等您過去開飯呢。」

  「啊,對了,險些忘記。」他自言自語。長袖一甩,瀟灑身影走過長廊,往父母所住的後進走。

  總管和貼身侍衛再度面面相覷。

  聰穎過人、過目不忘的小王爺,居然……會忘了該吃飯這件事?

  話又說回來,他們早該習慣了才是。反正遇上羊姑娘,小王爺就不再是他們所慣見的小王爺啦!

  *********

  雁永湛還是遲了,讓父母等著他開飯。一入座,身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呈上熱手巾,接著盛上香噴噴的粳米粥,還斟上酒來,伶俐貼心,雁永湛卻完全目不斜視,絲毫沒察覺似的。

  「你明兒個又要上京了?」他父親正值壯年,依然風度翩翩,父子的眉目五官長得很像。此刻,他正饒有興味地詢問兒子,「還在忙複命的事?我看過你寫的文章了,講今年治水的那一篇,把我們討論過的解決法子都寫得很清楚,不錯。不過,山賊流竄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你也得好好想想解決的方法。必要時,向刑部、兵部的大人討教討教,也是應該。」

  雖然他父親看似不問宮廷中事,但對於地方民生遺是很關心的。雁永湛常常跟父親討論商量,共謀大計。但說到回京複命報告的任務,就都是雁永湛一肩挑了。他知道父親寧願留在府裏陪母親,看書作畫,堪稱神仙眷侶。

  「是,孩兒知道了,一定會從長計議的。」雁永湛敬謹回答。

  「你七皇叔的信,看過了沒有?」公事說完了,話鋒轉向,六王爺慈藹地望著兒子,眼中卻閃爍詭異的笑意,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聽說你最近似乎……總之,開始關心你的婚姻大事了。這次上京,大概會找你講這件事,你得有點準備。」

  「又是誰在七叔面前嚼舌根了?」雁永湛露出很煩的表情,「七叔哪是最近才開始關心?他從我十六歲起,就在幫忙物色各家千金小姐,老是找我去講些成家立業之類的話,我都聽了不下百次了。」

  「他還要管我兒子的婚事?」母親就這麼一句話,輕輕軟軟的,就讓他們父子立刻住口,沒人再吭聲。

  雁永湛從小就知道這位七皇叔是個特殊人物,熱心到可怕的地步;尤其七皇叔的兒子、雁永湛的堂弟在四歲時就夭折了,雖然後來偏房有再生下子嗣,但中間很長一段時間,七皇叔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一直到今日,都還非常關心疼愛。

  即使如此,七皇叔卻一直不甚受到歡迎。一向愛追根究柢的雁永湛當然試圖探問過原因,但父母都沒有多說,好不容易才從伺候母親多年的巧絲口中問出一點端倪——當年,七皇叔曾阻礙過他父母的婚事,因為他母親傅寶玥的身分特殊,是所謂的反賊之女。

  過往的驚心動魄,在長輩的刻意淡然以對之下,已經鮮少人提起,但他母親始終對七叔很疏遠。雁永湛知道不能多聊這個,便把話題扯開了,向父親討教著時政、民生、平亂之類的大事,一面吃飯。

  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吃完飯,他父親去書房拿要讓他帶上京的幾封書信,他則陪著母親坐在偏廳。

  美麗的母親喝著茶,閑閑問起:「我聽巧絲說,你最近很寵一個婢女?我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你身邊一直有人伺候著,也沒看過你特別看上哪一個。還是府裏請了新的人,我沒見過的?」

  雁永湛給問得有些尷尬。他母親看似嫺靜,但從不是迂回婉轉的女子。

  只見他年輕英俊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不太自在地回答:「娘,您別聽人亂說。」

  「有這個人沒有?」母親追問。

  「呃……有,不過,不是府裏的婢女。」他支吾了一下,硬著頭皮回答。

  母親點了點頭,繼續喝著茶。幽幽茶香,飄散在室內。

  「娘,您不多問啦?」靜了好半晌,雁永湛忍不住開口。

  「你也二十好幾了,房裏沒個人,是說不過去。」母親笑了笑,放下茶杯,美眸慈愛地望著獨生兒子,「有什麼好多問的呢?你想說,自然就會說,是吧?」

  「是。」他點頭,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氣。然後,又忍不住要獻寶,「娘,您看,這是她繡的。這蓮花美吧?」

  眼看兒子從懷裏掏出來,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東西,是個用舊的荷包,做母親的哪會不知道,兒于有多重視這荷包的原主人?她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一下,稱許地點點頭,「嗯,針法細緻,配色也很素雅。」

  「是呀,她手很巧,像桌上這玫瑰豌豆凍,還有最近府裏常吃的紅豆玉露、棗泥餑餑、桂圓羹……都是她做的。聽說大廚房的人學了幾次,做起來都沒她做的好吃,到後來索性聘她來府裏幫忙。」

  看兒子說得那得意勁兒,真是讓做娘的看在眼底、笑在心裏。一面也忍不住好奇,是怎樣的姑娘,能讓自小給眾人捧著的小王爺這般傾心?

  「是真的做得比大廚好?還是你非吃人家姑娘做的不可?」果然知子莫若娘,母親笑咪咪的一句話,又把雁永湛說紅了耳根。

  「我、我……」還罕見地語塞了!

  他確實覺得羊潔做得比較合胃口,到後來,廚房裏的師傅們也知道了,讓林總管派人去找羊姑娘來,比他們絞盡腦汁討小王爺歡心要簡單太多,所以……羊潔三天兩頭給找進府裏來,就是這個原因。

  「你們母子倆在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父親回來了,把手上的文卷信件交給兒子,好奇地問。

  「沒什麼。兒子在說甜點好吃,你來試試。」她笑著拈起一塊豌豆凍,而儀錶堂堂的父親很自然地就著纖纖素手,吃了一口。

  「還好。」濃眉微微鎖起,六王爺不太瞭解其中奧妙,只覺得是平常的點心罷了,愛妻跟兒子為何如此大作文章?

  「是你不懂欣賞,有人可是愛得很呢。」

  「娘……」

  「好了,我不取笑你了。明兒個要上京,你自己多小心。」為娘的溫柔叮嚀著。

  「早去早回,路上別耽擱。最近聽說山賊鬧得越來越厲害,城郊四山都有他們出沒,你晚上別趕路,白天也儘量走官道,這次護衛多帶幾個。」六王爺皺著眉加了一句。

  「是,孩兒會多加小心,儘快回來的。」

  叮嚀交代都不新鮮了,每回上京前,父母總會這樣說;但這次,雁永湛還沒出發,就有歸心似箭的感覺。要不是非去不可,他還真不想跋涉這一趟。

  因為,他根本不想離開他的小羊兒啊!

  意氣風發的小王爺,打出生至今,終於體會到了相思難舍的滋味。

  「兒子怎麼回事?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倒新鮮。」雁永湛離去後,六王爺不解地問一旁閑坐喝茶的妻子。

  做娘的嫣然一笑,清麗絕倫的眉眼間,全是寵溺慈愛。

  「也沒什麼事,兒子長大啦,該遇上的,總會遇上,也是時候了。」她回答笑吟吟的,仿佛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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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雁永湛上京去之後,羊潔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心裏一天天數著日子。

  他去了幾天,她就想了他幾天。天涼了,他可有加衣?路途辛苦,可有吃飽?他讀書、寫文章都比人快,腦筋沒一刻休息,無聊的時候,可有人陪他說說話解悶?

  想著想著,總是失笑。他可是小王爺哪!眾人爭著伺候他,哪里需要她這個平凡小女子多慮?何況到了京裏,怕沒有相府千金、花魁清倌的青眼有加,說不定夜夜笙歌,玩得開心無比。

  若不是這樣,為何一去毫無音訊,說是半個月回來的,如今都過了好幾天又好幾天,還是不見蹤影。

  但她還是想著他。想他瀟灑的眉眼,他有點壞壞的微笑,對大任他們的耐心,在她面前耍賴的模樣……有時候想得出神,連自己在做什麼都忘了,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連旁人叫她都恍若未聞。

  「羊姑娘!羊姑娘!」叫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讓羊潔驚醒。

  她從點心鋪忙完下工,正要趕著回去收衣服、準備煮晚飯。結果轉進巷子口,站在舊祠堂門外張望的,是個白淨斯文、一身素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在叫她。

  這、這不就是縣衙裏的高師爺嗎?曾有數面之緣,但他們並不熟識,怎麼會突然在這兒出現?羊潔詫異地看著對方。

  高師爺見了她,松了一口氣,快步過來。「你回來了真好,我等了好一會兒,根本沒人出入,也沒見你弟弟他們在附近玩,還以為你們搬走了呢。」

  「大任他們在後面讀書呢。」還不是因為雁永湛這次上京之前,交代了如山一樣多的功課:羊大任他們卻很服氣認命,每天自早到晚都在讀書、寫字,看在羊潔眼裏,真是欣慰中帶著一點點吃味——

  之前任她怎麼軟硬兼施,都沒辦法讓這幾個愛玩的少年真正專心向學。而雁永湛—來,簡直是風行草偃,羊家眾男丁全把他當神仙一樣崇拜,說東不敢往西!

  「讀書好,讀書好。」高師爺搓著手,很興奮地說,「羊姑娘,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事實上,是奉我家縣衙大人的命,帶了好消息來的!」

  「哦?什麼好消息?」她微笑問,心裏有點七上八下,摸不清頭緒。

  「我們大人願意擔任羊家的推舉人,讓你弟弟參加鄉試。若考得好,往後要到府學進修、甚至上京趕考,縣衙都可以資助你們哪!你說,這是不是個大好消息?」

  羊潔聽了,突然有一瞬間的眩暈。是真的嗎?她沒聽錯?

  依照慣例,地方官可以推舉、資助當地的優秀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從旅費盤纏到食宿全都負責打點好,以期望考生能金榜題名、光耀鄉里。但金陵是大地方,附近各縣加起來,想考試的人那麼多,若不是特別優秀,或有親戚、師生關係的話,根本不可能得到縣衙大人的注意或青睞。

  但流言都傳開了之後,大家知道小王爺特別指導過羊家的這幾個少年;皇室中人向來不插手管科舉、考試等事,而縣官為了表示自己跟小王爺一樣有識人之明,自然忙不迭的要來湊上一腳。

  無論如何,羊潔還是不敢相信從天而降的好運。她眨著眼,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街坊鄰居此刻聚攏過來,剛剛大概已經聽高師爺說了吧。頓時,三姑六婆包圍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熱鬧非凡。

  「方大人真是有眼光!」

  「有方大人的襄助,你弟弟他們考試一定沒問題的!」

  「你們羊家,孩子都這麼乖巧懂事,又有貴人相助,真是要轉運囉!」

  「今晚大家一起慶祝慶祝!高師爺,難得你也在,一起留下來吃個便飯嘛!」

  羊潔整個人都昏了,像在作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不習慣熱鬧的她,本來想婉拒,留在家裏陪弟弟們吃飯、問問他們的功課的。結果,在林大嬸、周大媽都來叫了好幾趟之後、羊大任終於忍不住了。

  「大姊,你不去嗎?」羊大任對姊姊說:「難得的日子,你就去嘛!我會管著他們夜讀的。」

  「你知道難得就好。」羊潔正色道:「有人推舉,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但高師爺也說了,也得你們鄉試考得好才行。他們會擇日來看看你們的程度,如果錯失了這機會……」

  「不是啦,大姊。我是說,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羊大任說著,有點不好意思。他往後看看,二弟羊大立正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面線走過來,後面跟著其他人,每人手上都拿著東西。

  「面線是大任哥哥去買、我們拜託林大嬸煮的!」

  「堂姊,你看這花!漂亮吧!」

  「我的石頭才漂亮,我下午撿了好久才撿到這個!」

  「你們……」除了面線以外,還有一朵外面摘的小野花,一顆渾圓可愛的鵝卵石,擱在羊潔面前。

  「姑姑,我沒禮物給你,所以……我背書給你聽!師傅還有大任叔叔他們都說,我能把整篇背起來,很不容易呢!」羊子泰負著手,自顧自開始背起書。清脆的嗓音還帶著一點點稚氣,卻那麼正經八百,背得流利爛熟,真是難為他了。

  聽著聽著,羊潔的鼻酸了。她紅著眼眶吃完只拌了點香油的面線,溫言嘉獎過侄子、謝過弟弟與堂弟們之後,把花別在鬢邊,手裏捏著小石,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那兒,她狠狠哭了一場。

  是父兄、叔叔在天之靈有庇佑?還是她夜夜的禱求,受到老天爺垂憐?在她二十一歲生辰這日,得到這麼多禮物、這麼好的消息……可是,為什麼還是想哭?

  從來沒感受過這種又酸又苦,卻帶著一絲絲甜蜜的情愫。她的心像是給人挖去了一塊,那人卻不知在哪兒,為何不把她的心還來?她不要這樣牽腸掛肚的呀!

  哭得累了,羊潔翻找著塞在枕邊的乾淨手絹,卻翻到了細心疊好、藏在床頭的衣服;那是雁永湛送她的。有次在書房他不慎打翻了硯臺,弄髒了她一身粗布衫裙,隔兩日,他差人送來一套照著她常穿的樣式跟顏色做的新衣。

  雖然還是樸素的深藍,用的卻是上好的絲緞,還繡著精緻的暗花。她根本捨不得穿,一直藏在床頭。但今夜……

  外頭又是熱鬧吆喝聲響起。讓幫忙煮面線的林大嬸一嚷嚷,平日就很關照她的街坊們知道是她的生辰,更是要拉她去祝壽。

  眼看大軍都開到城下,羊潔心一橫,用力抹了一把臉。

  今夜,就今夜,她可不可以小小的放縱一下,讓自己缺了一塊的心,喘口氣呢?

  有這麼多開心的事情,她可不可以不要一個人在自己生日當晚,輾轉歎息,無法入眠?

  *********

  三更,新月果然如鉤。

  一身酒氣的羊潔,跟蹌著走回房間。熱得臉蛋紅通通,只好推開窗,倚著窗欄,讓夜風吹一吹,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頭好暈哪……酒量很普通的她,卻一杯又一杯,喝了好多。誰教晚上大夥聊得那麼愉快呢?高師爺真是個好人,大家都是好人,真心地賀喜,勉勵著她要督促弟弟們更努力,好好光耀門楣,街坊鄰居都會引以為傲……

  雖然這麼開心,但她心底還是隱約的疼著,像被小蟲啃咬過。

  弟弟們的前途已經展露曙光,如果都能如願順利考過科舉考試,從此就可以過著穩定的生活,她的責任也就算盡了。

  那麼她自己呢?她的青春,已經一天天地在流逝。之前照顧家人,現在栽培弟弟們,那以後呢?以後當責任盡了,她要去哪里、做什麼?

  她從沒有怨過命苦,也沒有不甘心,可是認識了某人以來,她的心裏開始偷偷有了不該有的愛戀與妄想,這些,根本毫無幫助啊……

  已經醉了的腦袋不適合想這些。羊潔倚在窗邊,鼻尖都給夜風吹得紅紅的,頭還是暈得像跑馬燈在裏頭狂轉。她就那樣愣愣望著月光下的空寂小院落,望著婆娑的枝葉,好久好久,久到月兒都悄悄過了中天——

  一個修長身影在銀白月光下出現。踏上青磚地的腳步刻意放輕,悄然無聲,片刻之後,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羊潔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站著就睡著了,正在作夢。

  來人竟是一身深色長衫的雁永湛。英俊如舊,臉色卻非常難看,濃眉鎖得緊緊,好像一開口就要罵人似的。

  果然沒錯,他筆直走了過來,壓低的嗓音,有著濃濃的怒意。「半夜在這吹什麼風?吹得臉都紅了,還穿這麼單薄?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啊,真的是你。」羊潔細聲說,甜得不可置信的笑意染上了紅通通的臉蛋,明眸有著醉人的水意,盈盈流轉。

  「什麼叫真的是我?不然會是誰?」雁永湛的臉色依然冷若冰霜,嚴厲質問,「明兒個要是染上風寒了,看你怎麼照顧大任他們……咦?」

  話還沒說完,雁永湛詫異地住了口。因為,一向文靜端莊的羊潔,居然隔窗探出身子,踮起腳尖,玉臂攀抱住了他的頸項。

  「你回來了。」她的嬌軟呢喃輕輕的,好像被風一吹就會散去。

  雁永湛自然罵不下去了,他傾身摟住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嬌軀。熟悉的清甜氣息中,他抽了抽鼻子,怒火又起。「你喝酒了?為什麼?跟誰喝?」

  「高師爺他們……」

  「你跟男人喝酒?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醋意排山倒海而來,光想到她這樣的嬌媚醉態給那些男人看了去,雁永湛就已經被妒火燒得幾欲發狂。

  還是沒罵完,因為,帶著一點酒味的柔軟紅唇,主動封住了他來不及出口的責備;分離多日來的思念,都大膽地傳遞了過去。

  她醉了,她在作夢,不是嗎?要不然,怎麼在她如此寂寞、傷懷的時候,他就出現了呢?一定是老天聽見了她偷偷許的願吧,她想在生日這天看到他,而他真的出現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

  雁永湛也不客氣了。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就被丟到腦後;平常都要百般誘哄才親得到的小嘴兒,今夜卻主動送上來,哪個男人會拒絕?

  嫺靜端莊的羊潔喝了酒居然會是這個樣子,像只討人憐愛的小貓賴在他懷中,抱得緊緊的;她的唇好軟、好甜,乖乖地輕啟,迎入他的霸道侵略。兩人隔著窗熱吻得難分難舍,下一刻,羊潔就被抱出來了。

  她昏得更厲害了,就像是又喝了好幾杯的烈酒一樣,暈沉到只能緊緊攀附唯一的浮木。什麼時候又回到房間,門又何時被關上,她都不知道。

  多日不見的相思加上酒意,像在乾柴上點了一把烈火,兩人都亟欲親近對方,絲毫都不想放開。

  「你今天穿了我送的衣服?很好看。不過,我現在要把它脫掉了。」雁永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際說著。

  衣襟被解開,雪白的肌膚裸露出來,他低頭,如同在品嘗最甜的甜品,細細吻過。羊潔則像是被烈酒潑淋了全身,辣辣地發著高熱,只能無助地攀著他,任他恣意輕薄。

  他沒有停呀!衣襟越扯越開,褪到了腰際,腰帶也被他解開,上半身已經全裸,美麗豐盈的胸乳挺立著,粉嫩花蕊暴露在寒涼空氣中,縮成了可愛的果實,隨即被熱燙的唇舌給包裹住。

  「啊!」驚呼忍不住出口,羊潔立刻掩住了小嘴。雖然隔著一個小院子,但弟弟們就住在對面,萬一、萬一給聽見了……

  「怎麼了?嗯?」雁永湛抬頭,微微笑著,故意對全身僵直的人兒問。他的眼眸墨黑,眼底卻閃爍著小小火焰,仿佛獵豹在算計著獵物。

  「你、你這樣,我、我……」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你難受?緊張?害怕?」雁永湛的大掌遊移到她左胸口,按住,「我來看看,嗯,心跳得好快哪。」

  「別欺負我……」她羞得直躲,把滾燙小臉埋在他頸側,緊張得輕喘著。

  「才親幾下就羞成這樣,那等一下怎麼辦?」雁永湛輕笑著,大手卻越發不規矩,揉起那如凝脂般的雪嫩豐盈,細細愛撫。

  等一下還要怎麼樣?羊潔暈得根本沒力氣多想、多抵抗,軟綿綿地被按倒在床上,他送的衣衫也被他親手脫去,落在床邊,本來別在鬢邊的小野花孤零零落在衣衫上。不一會兒,整個人已經一絲不掛,她蜷曲在床上,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緊張、恐懼。

  他很快地也跟著上床,把顫抖著的嬌人兒摟進溫暖的懷裏。肌膚相觸的感覺好親匿,他在她耳根溫柔哄著,「別怕,我會好好疼你。」

  「你、你別亂來……這兒不行……」略略清醒的羊潔,嗓音也在發抖,換來雁永湛的微笑。

  「乖,師傅說可以,就是可以。」

  就這樣,她又再度沉淪,再也不清醒了。

  *********

  隔日,羊潔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雁永湛早已離去。

  這樣也好。經過了昨夜,她實在羞於見他,不知該怎麼面對。

  在他懷裏喘息申吟,甚至輕輕哭泣的,真的是她自己嗎?激情烈愛仿佛最醇厚的酒,淺嘗一口就醉了,更何況是昨夜那樣的狂飲?明知道弟弟們就住在隔著小院子的對面,她還主動而熱情地糾纏著他,哭著要他別走,咬著他的肩忍住放肆的吟哦,把他的厚肩咬出了齒印。

  幸好她的晏起、恍惚都有合理的解釋,大家都以為她昨夜喝了酒,今天宿醉不舒服。羊大任貼心地幫忙料理了早飯,奸讓大姊多睡一會兒。隔壁的大嬸送來自己熬煮的醒酒湯,還堅持要看著羊潔喝下才肯離去。

  「你看看,你看看!這脖子上一點一點的,該不是起酒疹吧?不能喝怎麼不早講呢?昨晚還讓大家猛敬你酒?下次別這樣啦!」大嬸嗓門可不小,熱心吆喝著,「臉還紅成這樣,別是喝了酒又吹風,著涼了!來來,快把這熱湯喝下去!」

  羊潔臉都燙到快熟透了,只好低頭猛喝湯。她的脖子哪是起酒疹?明明就是男人熱烈親吻吸吮之後留下的痕跡!

  「慢慢喝,別燙著了。喝完了有精神點,快起來幹活兒吧!」大嬸和氣地拍拍她,「你聽說了沒?小王爺咋兒個回來了。今天王府裏大概又會派人找你過去做甜點。奇怪,你都去教這麼多次了,王府裏的廚子真的還沒學會嗎?」

  「他、他們大概會了,只、只是……」

  「大概覺得你做的道地些吧。」爽朗的大嬸幫忙解圍,「這湯喝下去有沒有好一點?你這酒量真是不行,以後別亂喝了。」

  「是。」羊潔紅著臉答應。她真的不敢再亂喝酒了。看昨夜喝完之後,變成什麼樣子?!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王府裏派人來請她。羊潔真的很不想去,但為了要幫弟弟他們交功課給雁永湛過目,再害臊,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去了躲在大廚房裏,又給人三催四請,最後連小王爺身邊的貼身護衛朱石都來請了,羊潔躲也躲不過,還是得到書房去。

  她又換回了原來的一身粗布衫裙,頭低低的、臉紅紅的,怎樣就是不肯看雁永湛。雁永湛也由她去,沒為難她,逕自忙著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信函、從京裏帶回來的書畫等等。

  還好有這些東西。羊潔伺候完這位大少爺吃點心,還要幫忙整理書房,忙得不可開交,慢慢的就忘了要害臊。

  雁永湛雖是在翻書,卻一直暗中在注意她。她今日比平常更害羞,想必是因為昨夜的關係。那麼狂野熱情的一夜,怎可能忘得掉?他自己就回味了無數次。

  要不是知道姑娘臉皮薄,不想嚇跑她的話,她一進門,就會被摟過來好好親熱疼愛一番了。什麼點心、整理書房?王府裏上上下下那麼多僕傭,用得著一定要她來嗎?

  是錯覺嗎?怎麼今天的羊潔,看起來特別可愛?那皮膚白裏透紅,仿佛掐得出水來;雖然衣衫很樸素,剪裁也很普通,但她穿起來腰肢卻那麼細,胸前豐滿,曲線玲瓏;想著昨夜他恣意親吻撫摸的可愛——

  「怎麼了?那些要收到這邊箱子裏嗎?還是要放書架上?」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羊潔抬起頭,困惑地問。

  雁永湛才發現自己抱著一落書在發呆。哂然一笑,他故作無事地走開。要不然,下一刻可能就控制不住,撲過去了。

  他堂堂一個小王爺,竟然會有這麼一天……

  「大任他們的作業,我擱在窗邊書桌上了。他們最近都很用功,雖然你交代了很多功課,他們全都做完了,連子泰都把書背得好熟。」羊潔真的自在多了,她一面整理著一箱箱新帶回來的書,一面絮絮叨叨說著,「高師爺昨天來傳話,說府衙裏的大人願意當大任的推舉人。這真是太好了,對不對?高師爺人真好,他還說可以抽空來看大任他們的功課,那以後就不用這麼麻煩你……」

  講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偌大的書房裏靜悄悄的,雁永湛像是消失了一樣。羊潔詫異地從角落層層疊疊的書箱裏抬頭。

  砰!一大疊書摔落她面前,把她嚇了一大跳。

  接著,神出鬼沒的雁永湛一手按在書堆上,彎腰,俊臉湊到她面前,表情冰冷,聲調也冰冷,「有膽,你再說一次看看。」

  「說什麼?」羊潔頭都昏了,他突然靠得這麼近,屬於他的氣息迎面而來。昨夜,她沉溺在這樣的氣息、這樣的聲音之中……

  「說別的男人。」居高臨下的他充滿壓迫感。

  「別的男人?誰?你是說高師爺?他只是……」

  「還說?」霸道的唇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小嘴,帶著懲罰意味的吻,凶凶的。

  在書房裏,又不是私密臥室,雁永湛自然不會太過分,淺嘗即止;但卻已經把人家吻得小嘴兒紅豔豔的,煞是可愛。

  他抵著她的額,低聲道:「說話小心點。什麼高師爺矮師爺的,能有多厲害?你弟弟的功課,我來看就成了,不准找外人幫忙。聽到沒有?」

  那個霸道勁兒啊!真是……羊潔無肋地閉上眼,乖乖點頭。

  「你……還好嗎?」他放軟了聲調問,「昨夜……疼不疼?」

  羊潔的臉蛋已經燒燙。她主動投懷送抱、激情糾纏的回憶被勾起,仿佛醉酒的恍惚又陣陣湧了上來,她更不敢睜眼看他了。

  「羞成這樣,真可愛。」他又輕吻她一下,這才放過紅通通的人兒,「累了就別再收拾了,里間有長椅,你去睡一下吧!我先讓人把你手邊那些書送過去給你弟弟。」

  「啊?這些是要給大任他們的?」

  「這次上京,我到宮學裏看過了,京裏孩子讀的書多,我挑了一些這邊短少的帶回來,多讀一點總沒錯。」雁永湛輕描淡寫的說。

  「謝謝。」羊潔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向來王公貴族要寵女人,若不是送衣服首飾,就是乾脆奉上大把的銀子,但雁永湛不做這樣的事,他深知她最重視的是什麼,連上京都不忘幫她弟弟們選書。這樣的心意,就算再多的珍珠瑪瑙、金山銀山,都比不上呀!

  「這麼感謝我,晚上就別回去了。」他看她感動得都快掉眼淚的樣子,忍不住又想逗她,「我派個人過去幫忙,你就在我床上好好休息吧。」

  「別、別鬧了!」羊潔大驚,猛然站起來,「我該走了!」

  因為起身之勢太猛,又因為她還有些酸軟疲憊,一踉蹌,素手不小心揮中了書箱的尖銳利角,登時指尖鮮血直流。

  大步搶過來的雁永湛一把扯住她,不讓她摔倒,另一手緊握住她受傷的手,黑著臉斥責道:「為什麼不小心一點?你慌張什麼?」

  「我……」

  奇怪,一向能幹俐落的她,怎麼到了雁永湛面前,就變成這個模樣?

  下一刻,雁永湛把她受傷的玉指含入口中。溫熱的舌尖輕舔過她的傷口,帶來一種奇怪的,帶著刺痛的悸動。她的臉更紅,心跳更猛了。

  他是個王爺哪,怎麼對她做這樣的事?

  曖昧而親匿的氛圍中,兩人都無暇注意到長廊上突然響起、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輕敲兩下,然後,猛然推開!

  「表哥,你怎麼一回來就窩在書房?明明說好要帶我去看……」嬌脆的陌生嗓音突然打住,推門而入的盛裝麗人站在書房門口,愣住。

  羊潔立刻抽回了手,背在身後,還猛然倒退好幾步,撞倒了堆起來的幾個書箱。

  雁永湛倒是很鎮定,他回身對著冒失闖入的麗人,溫聲道:「靄香,怎麼跑來了?書房裏很亂,還要收拾一下,你先到花廳坐吧。」

  「你一進書房就像丟掉了,我也想來看看嘛。」麗人好奇地探頭,想看被擋在雁永湛身後的羊潔。「表哥,你書房不是不讓外人進來的嗎?怎麼有婢女在這兒?」

  「她在幫我收拾東西。反正都是書,沒什麼好看,你還是到外面坐吧,我一會兒就來。」說著,雁永湛還是技巧地擋住,一面伸手做個送客的姿勢,還親自陪她走到門口。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麗人明亮的大眼睛轉了轉,非常精靈地往後又一瞄,突然抿唇笑了,「表哥,你該不會是那種跟婢女搞七撚三的人吧?」

  「胡說什麼。」雁永湛口氣輕鬆,完全是大哥哥對妹妹的口吻。

  「那我在花廳等你,快點來呀,別老是窩在書房,小心變成書呆子了!」

  好漂亮的人哪。羊潔一面疊著被自己弄亂的書,一面默默想著。態度爽朗、落落大方,連打扮都和南方女子不同,全身上下帶著一股俐落英氣,卻又豔光照人。

  望著手上略略紅腫的傷口,她覺得心頭仿佛也突然多了一道傷痕,隱約在發疼。

  「發什麼呆?手還疼嗎?真是不小心。我去找朱石拿藥來。」雁永湛關上門,轉頭又是黑著臉了,「你別搬了,手都傷了,還忙著搬什麼書?」

  「她……是……」是誰?

  「我遠房表妹,秦靄香。她父親是大將軍秦天白。她自小在北漠野慣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說要來南方玩,就硬是跟著我一起回來了。」他語氣很無奈。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的?羊潔默默看了他一眼。讀書、處事都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懂女孩子家的心事?

  「很疼嗎?疼了就要說,何必死忍著?你就是這樣。給我乖乖坐著,我找人來。」雁永湛不滿地責備她,又要轉身去找朱石、找府裏的大夫。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羊潔勉強笑了笑,「我真的該回去了,這些書……謝謝你。」

  說完,不顧雁永湛的挽留,她低頭默默離去。

  長廊的盡頭,有另一雙明眸,正望著她那樸素卻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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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之後,羊潔有好一陣子沒過去王府。原因很簡單——沒人急如星火的來找她去,也沒人傍晚時分在吃過飯後出來「散步」,晃過來看看羊大任他們讀書,然後找她說說話,或者在她趕工刺繡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閒聊,等到時候晚了,就又哄又騙,花樣百出,硬是要把她拐回府裏去——

  「小王爺,為何又來為難民女?」有時被纏得急了,她會好氣又好笑地嗔他,「王爺不是日理萬機,忙得很嗎?請別在這兒耽擱了,快回去吧。」

  「說了那麼多次還不記得,要叫師傅!」雁永湛搖頭,嘖嘖作聲,「不受教的學生該好好管教,來,跟師傅回去。」

  「不要!你每,每次都……」話才開頭,她臉就紅了。

  「每次都怎樣?嗯?」燭光下,俊眸閃爍好壞好壞的笑意。

  兩人之間私密的點點滴滴,全像是泡在蜜裏面,甜得叫人發暈。羊潔一面回味,一面忍不住要揣測;他最近很忙嗎?還是,有豔麗爽朗的「表妹」在身邊,沒有空來纏她?眼看入冬了,除了越來越冷之外,天色也暗得早,每當傍晚回家時,孤身走在暮色重重的街道上,她總是特別想他。

  他雖不來找,她還是得去,弟弟們的功課都是她去交的。這一陣子忙,堆積了不少,不去一趟真的不行了。

  早早料理了弟弟們的晚飯,自己也隨便吃了之後,羊潔提著重重的提籃出門。從後門進了王府。王府裏的人都認識她,守衛點個頭、寒暄兩句就放行。

  她熟稔地穿過修竹夾道的小後院,往雁永湛的書房走。王府占地大、園林設計精妙,也虧得她記性好,加上常常這樣往返,幾個轉折,她已經到了小王爺所住的西翼別院。

  「羊姑娘!」才步上長廊,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叫她。

  原來是朱石。羊潔微笑頷首,招呼著,「朱護衛。」

  不知為何,平日俐落安靜的朱石此刻有點猶豫,他回頭望瞭望暗暗的書房。

  通常這個時間,雁永湛應該都在書房裏,但今天,居然連燈都還沒點,確實有些奇怪。羊潔壓抑住心中的失望——因為這代表著她見不著他了——努力保持著微笑,裝作隨意地問:「你家少爺不在嗎?怎麼你沒在他身邊?」

  「小王爺下午陪表小姐出城去了……」朱石越說越不自在,他當然看得出羊潔溫婉微笑中所壓抑的苦澀。這麼好的姑娘,一顆心全在小王爺身上,可是、可是……這顆芳心,大概註定要被情傷了。畢竟,羊姑娘跟小王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呀。

  「沒關係,我只是把弟弟他們的功課交過來而已,放著就走了。」她故作輕快地說。拾階而上,獨自走進安靜無人的書房。

  素手點起了燈,羊潔靜靜站了一會兒。桌椅、書架、案上攤開的紙卷、筆架上的筆、才起了草稿的圖紙、堆積的書……看起來都好熟悉,卻因為主人不在,整個書房空蕩寂靜到令人難以忍受。

  雖然如此,還是捨不得轉頭就走,羊潔順手整理了起來。其實也只是把書排一排,桌上的紙張疊整齊,椅子歸位,把筆洗的水倒掉……

  直到書房的門突然打開,多日不見的雁永湛大步走了進來。他披著大氅,領子鑲著一圈毛皮,貴氣逼人,英俊挺拔得令人不敢逼視。

  「啊!你回來了。我把大任他們的功課帶來給你。」回頭,羊潔一對上那炯炯的俊眸,又驚又喜的心兒就開始卜通亂跳,講話還有些結巴,「你、你吃過飯了?我只是在這邊收、收拾一下,馬上就走了。」

  「走?」雁永湛脫下大氅,隨手丟在一旁的椅子上,語氣相當不悅,「好幾天不見,一照面就要走?你忙著上哪去?」

  這豈不是惡人先告狀?羊潔睜大了眼,「是你很忙呀,也沒去找我,我以為……」

  「我沒去找你,你不會來嗎?」惡人很不高興,惡狠狠地反問:「我最近是給人纏得脫不了身,那你呢?你又在忙什麼?為何不過來?」

  「我……」才講了一個字,羊潔便咬住下唇,忍不住一陣委屈。好久不見了,一見面,又這樣凶她!當王爺的就可以這麼霸道嗎?

  她低下頭,不想看他。要趕快離開這兒,至少在眼淚掉下來以前——

  男性霸道的雙臂摟住了她。她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軟軟依偎在寬闊堅硬的胸膛。他的唇覓著了她的,凶凶地咬住,蹂躪著她柔嫩的小嘴。

  「唔……」他真的好凶、好急躁,仿佛想把她整個人吞進肚子裏似的。羊潔輕吟著,乖乖承迎著他的躁進,包容他的焦灼,柔順得令人心疼。

  多日相思,一沾上就分不開,窗上映著他們難分難舍的剪影。良久良久,熱吻方休,雁永湛把嬌喘吁吁的人兒抱到了書案前,他坐到椅子上,而她,在他懷裏。

  她的衣襟隨即被扯開了,涼冷的、略微粗糙的指尖撫摸著溫暖細緻的雪膚,激起她陣陣的戰慄。像是渴了好久終於尋著水源,雁永湛俯首吮吻著她柔嫩的玉頸、深深呼吸她的氣息,怎樣都不夠。

  「怎麼……在這裏……」羊潔緊張得嗓音都在發抖。這兒是書房哪!他極少在書房這麼放肆的。但此刻,他的唇好燙,他的手越來越不規矩……

  薄薄的裏衣被揉亂,然後,被不耐煩的男人扯破。雪白的豐盈裸露出來,頂端蓓蕾是粉色的果實,吸引著情人的品嘗;雁永湛用齒捕捉住一顆,輕啃之後重重吸吮,讓她敏感得幾乎要承受不住,申吟出聲,又立刻掩住自己的嘴。

  他真是壞,聽著婉轉求饒,卻不肯放過她。把另一邊的乳尖兒揉得殷紅可愛之後,大手一路撫摸下去,開始解她的腰帶,然後,熟稔地探入只屬於他的神秘禁地。

  「不、不可以呀!」羊潔緊張地扭腰閃躲,卻不敵情人的刻意誘哄挑逗,她的雙膝無助地被雁永湛的腿撐開,任由那壞得要命的堅硬長指揉弄她的柔弱嬌潤。

  荏弱柔花,禁不住勁風輕狂;杏眸緊閉,小嘴兒被自己咬得快流血了,卻依然抵擋不了刻意被挑逗撩高的情欲火辣辣地奔流。很快地,一股驚人的酥麻酸軟開始蔓延,由身體的核心擴散,羊潔再也承受不住,顫抖著叫了出來。

  衣衫淩亂的身子透著嬌豔的嫩紅,她的臉蛋也紅通通,小嘴微啟,嬌喘得好厲害。水汪汪的杏眸可憐兮兮瞄著他,那又委屈又甜蜜的模樣,媚之入骨。而雁永湛自己氣息早已紊亂,正打算就在這兒、在這張椅子上好好疼她、蹂躪她之時——

  「表小姐請留步,我們少爺的書房,是不能隨便亂闖的。」朱石帶點惱怒的低沉嗓音在外面廊上響起。

  「你真討厭,我想去表哥書房,你管得著嗎?犯得上這樣每次都攔?」回應尖銳而驕氣,是秦靄香。「我只是要叫他來吃晚飯!表舅跟表舅母都在等我們,要是讓他們等久了發怒,你擔當得起嗎?」

  「請表小姐在這兒稍候,我去通報。」忠心的朱石堅持著。「或者,請表小姐先到飯廳去,別讓王爺跟夫人等太久。」

  「你……你好大膽!竟敢頂嘴!」

  「我只是照我們少爺的意思做事而已,表小姐,我並不聽命於你。」

  「你住口!」

  外面還在爭執,裏頭,羊潔嚇得全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出。要是秦靄香像上次一樣硬闖進來,看到她這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

  「別怕,她進不來。我已經特別吩咐過,不讓她亂闖。」雁永湛當然知道懷中人兒緊張什麼,他低頭輕哄著。

  「讓、讓我起來……別這樣……」

  雁永湛根本不想放人。但此刻情況不方便,父母等他吃飯,外頭又有秦靄香,即使他不在乎,他的小羊兒卻一定抵死不從。看來,親熱糾纏非得硬生生喊停了。

  所以雁永湛無奈地暫時放過羊潔,起身抄起大氅,先密密包緊她衣衫不整的嬌美身子,然後俯首吻了吻她紅燙的、猶帶淚痕的粉頰,交代著,「我得去吃頓飯。你吃過了?嗯,那先到我房裏。晚上別回去了。」

  「可是……」快要落入虎口的羊兒猶豫著。

  「乖,小羊兒,我還有要緊事交代你。」雁永湛的口氣非常認真,羊潔也只能默默點頭。

  她……從來都說不過他這個聰明人呀。

  *********

  當晚,夜闌人靜之際,被恣意愛憐蹂躪得全身無力、軟綿綿地聯手都抬不起來的羊潔,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機會,趴臥在厚厚的絲棉被子上,任由男人把玩著她柔軟青絲,偶爾在她肩頭、裸背印上幾個吻。她閉著眼,累得可以就這樣睡去,三天三夜不起來。

  「睡著了?你平常不是從早忙到晚,很有體力的嗎?怎麼這樣就累了?」雁永湛調侃著累得慘兮兮的心上人,語氣愉悅。

  羊潔回頭,無奈地看他一眼。臉蛋紅透了,不知是害羞還是剛剛激烈歡愛之後留下的餘韻,但無論如何,都可口得令人難以抗拒。雁永湛湊過去,又是難分難舍的一陣熱吻。

  芙蓉帳暖,寬闊的大床上,枕被都混亂不堪,他和她的衣物散落各處,她的內裳還被扯破,可以想見之前某人的急迫與霸道。而暴風雨般的抵死纏綿之後,慵懶而舒適的依偎擁抱,更是令人沉迷依戀。羊潔暈沉沉地讓他親吻,閉著眼,整個人像是飄浮在大海中——

  「……報名的事,打聲招呼就可以……」雁永湛在她已經快昏睡過去之際,低低在說。

  「嗯?」她軟軟反問,沒聽清楚。

  「我是說,最近已經問過了,有人報名不來考,所以有名額空出來,這兩天去辦一辦。」

  「報名?」羊潔勉力睜開眼,黑暗中,只看得見他的剪影,「大任、大立早就已經報名了呀,高師爺他們幫忙的,期限之前就完成了。」

  「不只大任和大立。大川、大平和子泰統統都要考。」雁永湛簡單地說。他的眼眸閃著認真的光芒,「這幾天京裏的消息到了。後年遇上皇上六十大壽,為了慶典,各部都要用人,所以明年的各項考試應該會都有額外錄取名額,我想讓他們五個一起去試試看。」

  「五個?一起?」羊潔大吃一驚,杏眼大睜,坐了起來。「可是,子泰才十四歲呀!」

  「夠大了,虛歲都快十六了。以前也聽過十三歲就錄取的先例,何況,他們是我教出來的,不會有問題。」他的語氣中帶著難以誤認的倨傲。這個男人啊,總是這麼傲……

  「真的可以嗎?」羊潔還是不敢相信,她愣愣地望著那張英俊的臉龐。

  「試試看就知道。怎麼,你對我沒信心?」

  羊潔緩緩搖頭,「自然不是。只是如果沒考上,來年還得再多湊一次報名用的銀子、盤纏;何況,貿然去試,沒考好會打擊信心。我本來是打算,如果大任和大立都考上了,還可以回來教幾個小的,這樣後年、大後年就更穩了。」

  「考試的事,我比你清楚,交給我就是了,別跟師傅爭辯。」雁永湛打斷了她,不容質疑地下令。隨即伸長了手一撈,把嬌軟人兒撈回懷中,穩穩摟住,「你讓我抱著,最好是乖乖想著我,不准胡思亂想別的事,聽見沒有?」

  看這個霸道勁,到底該拿他怎麼辦?羊潔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還是覺得不妥……」

  「妥不妥,得由我來決定,你的小嘴兒別拿來說這些。過來,讓我親一親。」

  「你還親不夠嗎?從你一回來……」說著,羊潔的臉又火辣辣的燙了起來。

  「當然不夠,小羊兒,你怎麼還問呢?」雁永湛嘴角揚起壞透了的淺笑,他握住她纖柔細腰,輕輕使勁,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羊潔的小手撐住他的胸膛,羞得根本抬不起頭來。

  他的大掌往下遊移,直到捧住挺翹可愛的臀,然後一使力,他的腰往上一挺,堅硬勃發的男性又緩緩嵌入她依然濕潤柔嫩的幽徑。羊潔咬著唇,秀眉緊皺,承受著男人的佔有。

  這個姿勢讓他侵入得好深好深,幾下緩緩律動,就讓她完全融化。難忍的酸軟勁一直冒上來,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他卻一點也不肯放鬆,執意要逼出她所有的反應。

  他要她放肆地扭動馳騁,享用他能給她的所有歡愉;他要她乞討要求,要她承認自己渴望他:他要她敞開一切,接納他的狂猛烈愛。

  「不要……不要了……」她斷續的輕吟,卻是要他放過她。

  「不准你不要。」雁永湛喘息著,更加使勁挺腰,一面還故意重重壓下她,讓她克制不住地叫出聲。

  她的嬌啼婉轉而柔膩,斷斷續續,是冬夜裏最旖旎的音律。雁永湛聽一輩子也不夠,更何況只是一夜?

  被烈火狂燒了一次又一次,羊潔整夜都在一個又一個的夢中浮沉進出,好長好長的一夜似乎沒有盡頭。等她迷迷糊糊重新醒來之際,身邊又已經沒有人。

  她睜開酸澀的眼,努力想要尋找郎君的身影。冬日清晨的寒氣,逼得她往暖暖的被裏縮了縮。然而棉被再暖,沒有雁永湛的擁抱,就還是不夠。

  簡單把自己梳洗整齊之後,天已經濛濛亮。等不到雁永湛回來,羊潔必須先走了。要趁僕傭們還沒起身之際離去,趕回去照料弟弟們的早餐。所以她整理了一下房間,把雁永湛已經改好、擱在小桌上的一疊書卷帶上,靜靜出了門。

  為了這些,他一定是天末亮就起來了;不管再忙、再累,都不會忘了羊大任他們的功課。外人來看,總覺得是小王爺輕狂薄幸,任意占了一個平民女子的清白,總有一天會辜負她一顆芳心,另娶門當戶對的千金。殊不知這段時間以來他的疼愛與照料,把她和弟弟們都放在心上的心意,就算有十個她來償還,也還不起了。

  不管結局是什麼,她都心存深深的感謝。安靜地走過冬日略顯蕭索的庭院,繞過奇石假山,她一個人默默地想著。想著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的壞、他的好——

  「喂!你,等一等!」清亮嬌喝劃破清晨的寧靜。羊潔嚇得心頭怦怦亂跳,真的依言站住了,動都不敢動。

  「你是誰?怎麼在王府裏亂闖、亂走?」廊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身著大紅外氅的俏麗女子,遠遠對著她質問。那不就是上次驚鴻一瞥的秦靄香嗎?

  只見秦靄香一身火紅,襯得身上的寶石首飾格外燦爛耀眼。烏亮青絲上別著嬌豔的牡丹,端的是麗色照人,明眸皓齒,渾身散發著豔光貴氣,一雙大眼瞪著羊潔,毫不放鬆。

  「表小姐,她是……是小王爺房裏的人。」旁邊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胡說,我表哥房裏有什麼人?我可從來沒聽說過。」秦靄香狐疑地打量著她,「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你要上哪去?手裏拿著什麼?給我看看。」

  羊潔握緊手中的書卷,勇敢地抬頭迎視盛氣淩人的嬌蠻小姐。「只是一些習作文章而已。小王爺知道的,我不是隨意亂拿。」

  「你一個小小婢女,懂什麼文章?」秦靄香還是不信,「我要看看,拿過來!」

  羊潔倒退一步,把弟弟們的功課抱在胸前,清秀臉蛋上充滿戒備。

  「竟敢不聽我的?快拿來!別鬼鬼祟祟!」自小驕縱慣的秦靄香,個性直率,難免盛氣淩人,加上看到陌生姑娘清晨從表哥房裏出來,一股無名火就熊熊燃起。

  擾攘聲驚動了其他人,一個嬤嬤趕了過來。一看到嬌客表小姐對上了羊姑娘,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連忙過來排解。

  「表小姐,您起來了,用過早飯沒有?請到前面來吧。我們夫人身體微恙,少爺一早趕過去探望過,這上下大概也該出來吃飯了,不如就一起用餐?」

  「表舅母病了?我去看看。」

  嬤嬤年紀大、經驗老,處理事情起來自有一套辦法,她成功地讓秦靄香的注意力從羊潔身上轉開。一面示意羊潔快走,一面和婢女簇擁著豔麗小姐離去。

  羊潔在寒風中瑟縮了一下。她的思緒也忍不住隨著他們而去,想知道雁永湛的母親是否安好,想知道雁永湛是不是很擔憂,想知道……

  然而,那一切都不是她能插手、介入的;沒有她能立足的地方,自己該擔心的事情夠多了。何況,她也不想再增添任何麻煩——那位美麗的表小姐,對她很有敵意,不是嗎?她還是遠遠避開為妙。

  低著頭,羊潔又是獨自在清冷的早晨,安靜離去。

  *********

  稍後,雁永湛一回到房間,發現再度人去床空,俊臉便拉了下來。

  這幾天母親染了風寒,咳嗽咳得厲害,晚上總是睡不好,一清早就起來了。做兒子的每日晨昏定省,最近都提早起床去看看,略懂藥理的他也順便監督家丁煎藥。結果今日才去了一會兒,馬上趕著回來,羊潔卻不見了!

  一雙俊眸陰鬱地打量了一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臥房,超不悅。之前看她睡得好甜好沉的樣子,捨不得吵醒她,才放她一個人在床上。明明留了字條,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一起吃早飯的,結果字條還是好端端待在桌上,她弟弟們的功課倒是拿走了。

  這麼趕著回去做什麼?她弟弟們年紀也不小了,有必要這麼寶貝嗎?她就不能多想著他一點?沒關係,等到羊大任他們統統都考上之後,看她還有什麼理由跟責任?到時候不從早到晚把她綁在身邊,他就……他就……

  「少爺,夫人沒事吧?」林總管就跟在他身邊,此刻小心地問。

  「我娘?我娘還好,就是咳得厲害,多喝幾次川貝燉梨子就是了。」雁永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麼突然這樣問?林總管明明知道,早些他交代的時候,他人就在旁邊啊!

  「我是看您臉色不大對。」林總管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稟告道:「方才您還在陪夫人時,有人來通報,說表小姐早上遇見了羊姑娘,好像鬧了一點事。」

  這個大刺刺的遠房表妹真令人頭痛。雁永湛皺了皺眉,「知道了,我會處理。」

  「表小姐還說……」

  「表哥!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說人人到,秦靄香就在隔壁的花廳等候,一聽見雁永湛他們交談的聲音,立刻奔了過來。「我等你一起吃早點呢!粥都涼了!林總管,還不去幫我們弄熱?」

  在他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但雁永湛實在不想跟她一起吃早點,他淡淡地說:「靄香,你其實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不成,我要拿我爹的信給你看呀!還要跟你說我爹的事!我要他來江南走走,不然大過年的待在北漠,無聊死又冷死了!」秦靄香興奮地說著嚷著,臉蛋散發光芒,更是豔光照人。她忘形地挽著雁永湛的手臂,開心得又說又笑。因為自小在北漠長大,與尋常溫婉端莊女子不同,不拘形跡,非常爽朗大方。

  可惜雁永湛此刻根本無心說笑,他只想趕快去把羊家眾男丁考試之事安排好。快過年了,京裏、地方上的訪客絡繹不絕,他最近忙得無法抽身,此刻碰巧有空檔,他不乘機出去辦事,更待何時?何況,還可以先去舊祠堂看看,吃羊潔親手料理的早點。

  「靄香,你先別鬧,我還有事要去辦。」如意算盤不容任何人打壞,雁永湛溫和但堅持地拉開美麗表妹的玉手。

  「有什麼事嘛?連吃早點都沒時間嗎?」秦靄香不肯放,仰著臉追問:「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好不好?」

  「不行。」這幾天被她跟前跟後得怕了,雁永湛簡單地說,撇下她就要走。

  「表哥,你要去找那個婢女嗎?她昨晚在你房裏過夜?」秦靄香可不是逆來順受之輩,她心念一動,直率提問。

  哪壺不開她偏提哪壺。本來暫且不想多說,但她這麼一提……

  雁永湛停步,轉身望著她,「靄香,我勸你……說話當心點。」

  「為什麼?」秦靄香揚首,一臉不服輸的表情,沖口而出:「表哥,你該不會真的在跟下人搞七撚三吧?你是堂堂的小王爺,何必這樣自貶身分?」

  「說得好。」雁永湛一點也沒動氣,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反問:「那麼依你說,我該跟誰搞七撚三,才算配合身分呢?」

  「這……」被這麼一問,秦靄香登時語塞,臉慢慢的紅了。

  這招看似無害,卻非常致命!秦靄香再爽朗直率,也還是個大姑娘,怎可能毛遂自薦?何況,「搞七撚三」這話是她自己說的,結果被雁永湛用來反將一軍,也真是夠令人吐血的了。

  「你說不上來?沒關係,不如這樣好了,我去問問我爹或我娘,或者我派人送信給秦將軍,好好問問他。看這些長輩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告訴我到底該跟誰搞七撚三,才好端一端身分,你說如何?」

  「不、不行!」秦靄香急得都冒汗了,「表哥,你、你不能對我爹講!」

  眼看逼得她快哭了,雁永湛這才收起淡淡的嘲謔笑意,正色冷道:「我的事,不用旁人多嘴多舌。我看上的人,也不用誰來評頭論足。你聽清楚了?」

  那氣勢、那斬釘截鐵的語氣……秦靄香聽得全身發冷。「聽、聽清楚了。」

  目送雁永湛瀟灑飄逸的身影離去,秦靄香淚珠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她從來沒被這樣搶白過,更別說是疾言厲色的斥責了。從關外北漠到京裏,眾人不是畏懼她爹的威名,就是愛慕景仰她的美貌;只有他,這個一身聰明才情的俊美男子,居然為了別的女人,這般對她!

  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婢女!到底哪里贏過她?她絕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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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就是這兒?」略帶不屑的語聲,在弄堂裏響起。

  「你說看了就走的,請別大聲嚷嚷。」壓抑的男聲隨即響起,雖然勉強維持客氣,但聽得出來相當不悅。

  「朱石,你家少爺怎麼交代你的?他叫你要好生招呼我!你這口氣未免太過分!」嬌蠻小姐索性站住不走了,大興問罪之師。

  這兩人只要一見了面,就是這樣你來我往,鬥個沒完。偏偏朱石拗不過秦靄香的要求,堂堂一個王爺身邊的貼身護衛,居然淪落到陪千金小姐逛大街,勉為其難陪著她來到羊潔住的祠堂附近「看看」。沒辦法,主子的交代是一回事,加上要是不從,這位小姐可能就自己亂闖、亂問了;羊姑娘那麼安靜溫婉的人,最近又在忙著照顧弟弟們、陪他們準備考試,不能再節外生枝,造成她的困擾。

  「就這兒啊?好破舊,怎麼住人?」秦靄香探頭打量著門面斑駁的祠堂,嘀咕道:「我爹在北漠外出打獵時隨便搭的營帳,都比這個好!」

  怎麼不能住人?他家少爺可是三天兩頭跑,一點都不在意房子破舊淺窄呢。朱石在心中暗暗不以為然。

  「你說表哥會在這兒嗎?他又一早就不見人影了。」原來秦靄香的心裏在轉這個念頭。只見她皺眉苦思,一臉困惑,「表哥為什麼要跑來這麼破舊的地方呢?為什麼婢女不住在府裏下人房,要另外住在外面?」

  「羊姑娘不是府裏的婢女。」朱石解釋,隨即警覺,「噓,有人出來了。」

  朱石拉了一把秦靄香,兩人避到了大榕樹後面。秦靄香還是伸直了脖子直往裏頭看。只見雁永湛果然在,他從廂房走出來,後面跟著頭低低的羊潔。

  兩人在廊上站定,似乎在交談。雁永湛一身長衫、外罩紫羔皮袍,瀟灑貴氣,怎麼看都是翩翩佳公子:在他面前的羊潔則一如往常素淨,在俊美男子身邊,黯然失色。

  說著說著,雁永湛隨意地靠坐在已經斑駁褪色的長廊欄杆上,這樣一來,他和矮了他一截的羊潔就能平視了。遠遠看去,羊潔似乎面帶憂慮,正在詢問雁永湛什麼。雁永湛則是雙手抱胸,神態優閑地聽著。

  「他們在說什麼?」秦靄香睜大了眼,一直想湊近一些,要不是朱石拉著,她大概已經跨進院子裏去了。小姐她還一臉不耐煩,抱怨朱石道:「你別拉著我,讓我過去聽呀!」

  「表小姐,此事不妥……」

  廊上交談的兩人說到了一段落,停住了。而外頭榕樹下的兩人也趕快隨著噤聲,屏氣凝神,深怕被發現。

  下一刻,翩翩貴公子伸手勾過了素淨的姑娘,摟在懷裏,兩人的身影交疊,雙唇相接,輾轉擁吻著,甜得化不開,說不盡的濃情蜜意。

  其實這個吻並不長。羊潔很快地就紅著臉掙脫,細聲嗔了幾句,雁永湛不以為忤,朗聲笑了;笑得那麼飛揚愉悅,和平日老成持重、淡定自若的小王爺判若兩人。

  直到羊潔進房去了,雁永湛還在廊上佇立片刻,之後,才帶著淺淺微笑,走下臺階,往前門走來。

  而朱石已經先一步拉著秦靄香離開,兩人在轉角暫時避了避,等雁永湛走過去之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了,看也看到了,可以回府了嗎?」朱石耐心地問著,卻是一轉頭往秦靄香看去,便呆住了,話也說不下去。

  只見秦靄香愣愣地望著雁永湛離去的方向,一雙大眼睛紅通通的,淚珠在眼眶裏滾動。她咬著唇,一言不發。

  「表小姐……」朱石也愣住了。他認識這位元表小姐不少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嬌蠻任性的她如此委屈傷心的模樣。

  「走吧。」她毅然一甩頭,滿臉倔強。

  兩人無言地走過石板小道,一路上,朱石不時偷覷幾眼秦靄香。只見她美麗跋扈的臉蛋木無表情,似乎太過震驚,說不出話。眼眶還是紅紅的。

  「小姐,您沒事吧?」一直到了王府後門附近,朱石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事。我只是……」秦靄香聲調平平的,跟平日莽撞直率的模樣完全不同。她搖了搖頭,又說了一次,「沒事。」

  沒事才怪!朱石嗤之以鼻。誰會看到心上人摟著另一個女人親熱,還一點事都沒有的?好吧,若換成是羊姑娘看見小王爺寵別的女人,可能會吞忍下來;但眼前這位可是大將軍的女兒、一點委屈都沒受過的千金小姐呀!朱石憂慮地又看了她一眼。

  「你看什麼看?告訴你沒事就沒事!」秦靄香發怒了,這才回復到原來的她。她斜斜瞪著黝黑剛硬的朱石,「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這就對了,凶巴巴的表小姐才正常。朱石才略略放心。不過,忐忑之意始終縈繞在心頭。

  他直覺事情沒有這麼容易結束。表小姐骨子裏可有著父親征戰沙場傳下來的掠奪天性,她既然能從京城一路追著雁永湛追到金陵,怎麼可能光看到雁永湛和羊潔親密的模樣,就打退堂鼓、鳴金收兵?

  說他偏袒也好,朱石擔心的其實是羊潔。那麼沉靜溫婉的女子,根本鬥不過囂張跋扈的將門千金。他的憂慮全都寫在臉上,「表小姐,我們今日去過的地方,你一個人千萬不可隨便跑去,要是讓少爺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秦靄香又望瞭望他。看朱石一臉凝重,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容明豔無儔。「何來這種表情?我可不是笨蛋,只是想找那個婢女聊聊而已。」

  「羊姑娘不是婢女,請表小姐別去打擾她!」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了,朱石口氣嚴正。

  「你何必這麼緊張?」秦靄香明亮眼眸一直打量著他,「你很關心她?這樣很好,很好。」

  朱石傻住了。他望著那張燦爛的笑顏,說不出話來。

  *********

  幸好接下來府裏忙著過年,秦靄香又按兵不動,仿佛沒事人似的,開開心心等著過年,朱石忐忑的心這才慢慢放下。

  而熱熱鬧鬧的年過完之後,王府裏來了兩位貴客。其中一位是雁永湛的七皇叔;數日之後,連秦靄香的父親、北漠大將軍秦天白都到了。

  奇怪的是,平常來個幾天、探望一下就走的七皇叔,這次一待就待了好一陣子,連同秦將軍、秦靄香等人在乍暖還寒的初春江南遊山玩水,似乎沒有離去的打算。

  春暖花開之際,鄉試大考終於結束了。

  羊家男丁們全成了烤羊,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準備要在家裏大睡特睡幾天——不用一早起床,從黎明讀到三更半夜;不用背一篇又一篇的策論,寫一篇又一篇的習作;不用練字、不用讀書,街坊鄰居還煮了大餐好好慰勞這幾個少年。接下來,就是等放榜了。

  而考完之後,另一個暫時松了一口氣的人,自然是羊潔。慰勞的大餐才吃完,她就被半哄騙、半強迫地拐回王府。雁永湛看她累得小臉都消瘦下去的憔悴模樣,並沒有忙著欺負她,只是讓她喝了點酒,在他舒適溫暖的大床上睡了,好好休息。

  「我要回去……我弟弟他們……」帶點酒意的她迷蒙呢喃,就是放心不下。

  「睡吧,別多說了。大任他們從今晚開始大概會睡上三天三夜,不用你瞎擔心。」雁永湛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吻她的唇卻非常溫柔,輕聲哄著,「乖,先睡一覺,睡起來再說。這陣子你也累壞了。」

  「你才累呀……辛苦你了……我該怎麼謝你……」她眼皮都合攏了,還在模糊地謝他。

  「傻子。」雁永湛輕吻她柔嫩的唇,喃喃道:「你整個人都給我了,還問該怎麼謝?」

  沒有回應。羊潔呼吸均勻細微,她睡著了。

  燭火隨即被吹熄,瘦削卻精壯的男人脫去外衣,鑽進被窩,在嬌小柔軟的她身旁躺下。黑暗中,修長的指戀戀地撫過她秀氣的眉眼,流連在有些酒意、透紅的粉頰上,仿佛春風輕拂過桃花瓣一般輕柔。

  羊潔睡了個好覺,直到清晨,才被忍了一夜——甚至是更久——的男人給吻醒。她其實沒有全醒,迷迷糊糊中,衣衫被褪去,她的雪白美腿被溫柔地分開,女性幽谷柔軟而濕潤著,無力地承迎著欲念勃發的情郎,柔順可愛得像只小綿羊。

  他好壞,卻又好溫柔;有時讓她微微地疼,有時卻讓她又酸又麻;無論如何,都甜進心坎,膩得她更暈更暈了,根本忘了要忍耐,他也壞心地不吻住她的嘴兒,於是,那銷魂的吟哦便如動人樂曲般,在初春寒涼的清晨,輕輕回蕩。

  「啊……師傅……別、別咬……」

  「知道要叫師傅了?真乖。」雁永湛一面緩慢侵佔進出,一面繼續輕啃著她的玉頸,不輕不重地留下激情的痕跡,輕笑著哄她,「多叫幾聲,我喜歡聽。」

  「師、師傅……」半醒的她乖得令人心疼,在他唇間吐露著愛語,「師傅……疼我……」

  「疼,怎麼不疼?」雁永湛得意地彎起嘴角。

  他的小羊兒,抱他抱得緊緊的,腿兒纏著他的腰,嬌軀款擺承迎,在他深入時抽氣屏息,在他退出時柔聲輕歎,婉轉嬌啼之間,深深包容著他的碩硬,讓他迷戀顛倒,無法克制洶湧狂放的情潮。

  清晨的纏綿漫長、溫柔而甜蜜。饒是平日極有責任感、黎明即起的羊潔,在被徹底疼愛了一番之後,又累得沉沉睡去,破天荒地在情郎的懷中,賴了床。

  雁永湛則是被惱人的響亮談笑聲給吵醒。外頭有人的嗓門大得令他難以忍受,加上敲敲打打的又不知在忙什麼,他黑著臉起床,隨便披上一件外衫,大踏步開門走出去。

  眾人一打了照面,全都愣住了。

  只見一向修飾得整齊優雅、無懈可擊的小王爺,此刻卻披散著發,外衣連腰帶都沒系,挺拔俊美中還帶點隨興慵懶的男人味,讓男人看了目瞪口呆,女人看了,全都紅了臉、心頭有如小鹿亂撞。

  美色足以顛倒眾生的小王爺本身卻很不愉快,濃眉緊鎖,壓低了嗓子,冷聲斥道:「一大早的吵什麼?都給我滾!」

  「都巳時了,不早囉。」六王爺輕鬆作答,饒有興味地端詳著自己的愛兒,「你七叔說今天約好要騎馬出城,到西山逛逛的,怎麼,忘了?」

  「是啊,你看,我特別幫你訂做的這馬鞭!」那已經中年、卻還有些孩子心性的七皇叔興匆匆地舉起手上的新馬鞭,一路揮舞鞭打著過來。鞭子油亮、握柄處用浸過油的皮革包裹,上面還纏著金絲,一看就是貴不可言的好東西。

  只見七王爺興致勃勃地揮鞭,啪的一下鞭在旁邊的樑柱上,實心檀木立刻出現一道深深鞭痕,神氣極了。跟隨而來的秦將軍立刻不絕口地大贊起來:人高馬大、成年征戰的大將軍嗓門粗豪,聲若洪鐘,登時,廊上熱鬧非凡。

  雁永湛臉色更難看,厲聲打斷,「不要吵!」

  打壞了樑柱沒關係,但吵醒了他還在夢中的小羊兒,這可不行!

  長輩們僵住,最後,還是六王爺雁宇瑎悠然出聲解圍,「兩位先請吧,馬已經備好了,我和湛兒隨後就來。林總管,你先帶七王爺跟秦將軍過去。」

  「是。」林總管伶俐介面,和家僕們陪同目瞪口呆的貴客,往側門的馬房走去。

  留下父子兩人在廊上安靜佇立。極為相似的俊眸對上了,睿智內斂的父親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他還真沒見過兒子這般失態的模樣。

  「爹,我……」雁永湛回頭望瞭望虛掩著的房門,確認無事之後,轉回來迎視著父親。

  「沒事。你七叔就是這樣,一衝動就什麼都忘了。他以為你又看書看到忘了時辰,堅持要來叫你。沒想到,你是還沒起身。」六王爺笑了笑。「去準備一下,陪我們去一趟西山吧。」

  「我不……」拒絕沖口而出。他才不想騎馬出去奔走一整天,他要留在這兒陪羊潔!

  「秦將軍難得來一趟金陵,而且是有要緊事得商討。山賊之亂越來越棘手,如之前所商議的,可能要借北漠軍來幫忙。」六王爺臉色一正,「你平常做什麼,我不管你,但遇上正事,可容不得你耍少爺脾氣。」

  「是,孩兒知道了。」雁永湛低頭。他父親管兒子管得可嚴,絕對不像一般王公貴族,任著子弟吃喝嫖賭都無所謂。

  「去吧。要不要叫人來?」梳洗整裝、吃點簡單的早點,都需要僕傭;六王爺說著,回頭想找站在遠處不敢隨便靠近的下人。

  「不用,孩兒……房裏有人。」說著,雁永湛的臉居然紅了紅。

  六王爺回頭望著兒子,眼神深沉難測。最後,他微微點頭。「我聽你娘說過了。這件事,我們也得找個時間談一談。該是時候了。」

  「是。」聽著父親嚴肅至極的交代,雁永湛的心一凜,只能謹慎回答。

  *********

  「快叫她出來呀!」尖銳的嬌嗓遠遠傳來,吵得羊潔的秀眉緊皺,翻了個身,想要逃避那有些黥耳的噪音。

  她真是累極了。雖然睡了個久違的好覺,但清晨被雁永湛好好疼愛了一番,之後斷斷續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中途有起身幫他整裝、送他出門,被他親吻著的時候,還都迷迷糊糊地睜不太開眼睛。

  雁永湛自己穿好馬靴,披上了防風的大氅,一面打趣她道:「還好我自己會打點,要不然,仰仗你這個冒牌婢女,我連門都不要出了。」

  「對、對不起……」她慚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其實硬撐著也是能幫忙,她也真的該起身了,但雁永湛就是捨不得她累,硬是要她回床上再多睡一會兒。

  好吧,真的,就再一會兒……直到她再度被吵醒。

  「表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儘管找人幫忙。但府裏下人這麼多,您自己也有帶丫頭,為什麼一定要指定誰呢?」有個嬤嬤在外面,苦口婆心地勸阻著。

  「我要做什麼,還得經過你同意嗎?」秦靄香揚高了嗓音,嚷得好堅持,「我要個人伺候我吃飯,她明明就是婢女呀,怎麼,我不能差遣她?」

  是,羊姑娘會伺候人,但只伺候他們小王爺。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小王爺寵她,捧在手心裏疼,什麼粗重工作也沒讓她做過。多虧羊姑娘守本分,要不然恃寵而驕起來,絕對比這位將門之女,秦家千金要有派頭。秦靄香居然大刺刺的指定要羊潔伺候?真是向天借膽了!

  一個堅持一個勸阻,外帶好幾個家丁在旁邊張望,擾攘了半天,只見雁永湛臥房的門開了,一身樸素深藍衫裙的羊潔安靜出現。她素淨臉蛋上還帶點惺忪睡意,打扮毫不花梢,但整個人散發著難言的嬌柔溫婉氣息,和美豔的千金小姐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盧嬤嬤,沒事的,我來伺候表小姐吃飯吧。」羊潔不願多生事端,溫和地對一頭汗的嬤嬤說。

  「那、那我通知廚房開飯了。表小姐想在哪兒吃?」

  「就表哥這兒吧!」占了上風,秦靄香得意地笑了笑。

  當然吃飯是小事,秦靄香其實是有話要對羊潔說。她盯著貌不驚人的素雅女子直看,看羊潔舀湯、布菜、張羅碗筷調羹等等,從頭到腳好好研究了一番。

  接過羊潔端上來的湯碗,喝了一口南方才有的火腿燉湯,又放下之後,秦靄香開口了。

  「雖然你相貌平凡,身分又卑賤,但既然我表哥之前不嫌棄,我也沒什麼好計較、多說的。」她語氣間處處透露著傲氣,卻不自覺,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那是在我來以前的事。現在開始,你不准跟表哥再有來往。將來他要娶妾、要把丫頭收房,都得經過我的同意。」

  羊潔聽著聽著,眨了眨眼,安靜望著眼前的美麗千金。

  怎麼會這樣?八字都還沒一撇,居然這麼大刺刺地以正宮元配的身分,理所當然的安排起以後的事了?還是北方女子就是這麼直率,跟南方的溫柔婉約不同?

  「怎麼,聽不懂?真是的,一臉傻樣,不曉得表哥到底看上你哪里了。」秦靄香搖了搖頭,頭上裝飾的華麗珠花跟著搖晃,令人目眩。「還沒成婚,房裏就養了小妾,這傳出去難聽死啦,我爹也不會高興。就算你不怕羞,進進出出的,也得想想表哥的處境。這次我爹可是帶了條件來的,若他不好好待我,那六王爺想借兵,可未必借得到哪。」

  山賊作亂已經有段時間了,南方向來是魚米之鄉,兵備極少,加上皇上對於六皇弟有著隱諱的忌憚,始終不讓南方擁兵;而最近因前兩年水患的關係,被逼成打家劫舍的盜匪之輩突然增多,賊亂越來越嚴重。六王爺和小王爺已經商討多時,想向馬壯兵強的北漠借一支軍隊,配合本地官府,一起平亂。

  這事,羊潔曾聽雁永湛輕描淡寫提過,此刻又聽秦靄香說起。只是國家大事,怎會扯上兒女私情?眼看秦靄香信口道來,說得毫不在乎的樣子,羊潔心頭一緊,說不出地難受。

  「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吃醋善妒的失德大婦。憑我爹的勢力,我大可叫人連夜把你綁走、讓你毀容、下毒、隨便找個人強娶你;但我不想這麼做。」說得好像還要羊潔跪下謝恩似的。秦靄香見她不言不語,自顧自地講著她盤算多日的念頭:「依你這種出身跟樣貌,當王爺的小妾還真不夠格。而且我未來夫君身邊有個這樣的丫頭,我也不高興。依我說呢,你不妨找個身分相當的對象嫁了。只要你提個人選,我就幫你作主,包你嫁得成!」

  向來元配要除去受寵的丫頭,最常用的就是這個法子。只不過,先不說羊潔根本不是王府的丫頭,這個秦靄香,都還沒嫁進王府呢,算盤就已經打得這麼精、這麼理直氣壯。羊潔只能苦苦一笑。

  她沒有怨,也沒有生氣。若換成是她,也一定會吃味、介意;誰能開心接受自己心愛的郎君抱著、親著別的女人呢?

  其實她偷偷地羡慕著像秦靄香這樣的女子,美麗、燦爛、大氣,強悍而自信,捍衛自己毫不軟弱退縮,也一點都不認命、不拖泥帶水。不像她自己,小門小戶的,除了繡繡花、做菜做甜點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柔弱得像垂柳,風一吹就受風擺弄,四處飄蕩。

  也只有秦靄香這樣的小姐,配得上雁永湛這樣的男子吧。他們門當戶對,實在非常適合。秦家小姐背景雄厚,將門虎女呢,長得美以外,還能和雁永湛一起出去騎馬狩獵,跑遍大江南北。這是柔弱安靜的她做不到的。

  想像著雁永湛當新郎官的模樣……羊潔的心,酸得像是要化成水流走。她真的好想看他大喜之日的英俊飛揚神態。只可惜,那時,在他身邊的應該不是她了。

  「這茶我不愛喝。普洱有個怪味,你換一換。」說得口渴了,秦靄香拿起蓋碗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隨口差遣羊潔,一面抱怨道:「你這丫頭怎麼像啞巴一樣,連回個話都不會?真是悶死了。」

  「小姐想聽我說什麼呢?」羊潔奉上茶,帶點無奈地溫和反問。輕軟的語調和咬字,讓人聽了,耳朵無比受用。

  「說……」被反問得語塞,秦靄香傻了半晌。都說南方女子細膩柔順,果然不錯。這平凡女子雖沒有過人的容貌,但眉目間有股難以言說的纏綿婉約神態,非常惹人憐愛。難怪王府裏的眾人都喜歡她,像林總管、朱石,甚至是府裏的嬤嬤們,對秦靄香永遠客氣中帶點防備,但卻真心地回護著羊潔。

  對了,朱石!秦靄香陡然興奮起來,寶石般明亮的雙眼更是閃閃發光。

  「你說說看,覺得朱石這個人,怎麼樣?」茶也顧不得了,秦靄香抓住羊潔的手,逼切而認真地問。

  「朱護衛?」羊潔愣了愣,直覺地回答:「他人很好、很忠心也很盡職。」

  「那就是了!他就是個這麼好的人!」秦靄香很高興,豔麗臉蛋綻出燦如春花的笑容,「我看他也很喜歡你。這事簡單,沒問題!沒問題!」

  連說了兩次沒問題,說得羊潔秀眉輕蹙,一臉為難。她又不笨,當然知道秦藹香在打算什麼,只是……「表小姐,不用這樣費心。」

  「一點都不費心,反正你們兩情相悅。」有人開始一頭熱了。「當然了,如果你成親之後不想繼續待在這兒,那也容易;朱石的身手好,我爹軍隊裏一定有位置給他。跟著去北漠幾年,等朱石升了官,你就是總兵夫人,該有多好呀!」

  「我不去。」羊潔搖搖頭,難得地堅定。看著表小姐臉色僵住,又溫和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會留在這兒。」

  秦靄香大吃一驚,直率提問:「那,你要上哪兒去?」

  她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溫婉回答:「我本來就不是金陵人。事情辦好,任務完成,自然是回家去了。」

  回家?原來,羊潔的家不在這兒?而且她居然想走?她表哥知道嗎?

  怎麼她沒有哭鬧或求情,還說得如此平靜淡然?

  秦靄香怎麼想,都想不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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