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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容蓉 -【將軍底下無弱妻《愛不厭詐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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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8: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容蓉 - 將軍底下無弱妻【愛不厭詐之一】

自小生活無憂無慮,備受家人呵護的孟千竹,
想不到「落跑新郎」這種不幸的事,竟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為了避開眾人的閒言閒語,她只好暫時遠走他鄉。
不過她真是「流年不利」,躲個雨也會被人綁架!
那個綁匪看來冷酷無情,該不會對她用刑再勒索她家人吧?!
可是他對她出乎意料的溫柔,讓她不小心對他……
身為遼國疊剌族的少族長,耶律肆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
在他生命裡除了為國效力,其他的事物都無法入他的眼--
這天他正好在教訓刺客,這小女人竟直直闖了進來!
她不知道這裡已是遼國國境了嗎?還是說她的身份「特殊」?
不過,看在她挑起了他佔有欲的份上,可以放她一馬,
但唯一的條件是……她必須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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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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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8: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夏季時節,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空轉眼間雷雨將落,太陽躲在翻滾不休的烏雲後,雖說已是午後時分,空氣中仍瀰漫著淡淡的鬱悶,大地彷彿還在沉沉睡著。

  此時是宋太祖發動「陳橋兵變』後的第五年,河間府容城宋遼交界處的白溝河旁,一匹棗紅的小馬馱著個無精打采的妙齡少女,正沿著河岸的青草地緩緩前行。

  女孩名叫孟千竹,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的三侄女,剛到容城沒幾天。說起來本不該獨自出門,但因昨晚做了個噩夢、早上起來心情不好,所以才瞞著眾人偷偷溜了出來。

  孟千竹自小是個活潑亮麗的女孩,由於家境尚可,爹娘兄姊又很疼愛她,她壓根下知道人世間有個「愁」字。可如今,望著白溝河裡不斷奔騰的河水,她眼圈一紅,彷彿又回到了一個月前的江南……

  孟千竹永遠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陽光暖融融照著大地。

  這天,地處江南一隅的建安小城裡,上及地方仕紳,下至市井百姓,全都引領企盼,只因近年來建安城裡最引人注目的婚禮將在今天舉行。

  熱鬧的大街上,連那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都在討論著同一個話題——鼎鼎大名的「建安才子」顧文芮今天要迎娶孟府三小姐!

  賀喜聲、歡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到最後都彙集到孟府的大廳裡,讓眉開眼笑的孟家人更是心花怒放。

  看著孟家的熱鬧場面,建安城裡的人都忍不住想,一向不怎麼起眼的孟家這兩年來好消息頻傳,是不是鴻運當頭,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事情要從去年說起,有消息說,離家多年的孟家二老爺孟喬生,居然在大宋軍隊裡手握重兵,駐守容城。

  雖然那時的建安還隸屬於十國中的吳越,並未正式列入大宋版圖,伹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的聲名早巳威震天下,再加上吳越王錢仿牆頭草兩邊倒、誰強他就投靠誰的疲軟政策,所以建安城裡的男女老少對能在軍隊裡握有兵權的孟家另眼相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普通百姓巴結孟家也就算了,沒想到素有清雅之名、不知拒絕過多少名門閨秀的「建安才子」顧文芮竟也放下身段,主動迎娶孟家三小姐孟千竹,這真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

  顧孟兩家聯姻的消息一經傳出,不但建安城全城轟動,就連周邊七縣十二鄉也跟著熱鬧起來。不難想像,到了成親那日,建安城的景況是如何扶老攜幼、萬人空巷。

  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孟家等著花轎迎娶新娘的時候,居然傳出新郎帶著一個女人落跑的消息!

  新郎跑了?從狂怒的父親那兒得到這個消息,穿著大紅嫁衣的孟千竹一時沒辦法消化這樣的事實,只能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這完全不是她期待的婚禮啊!

  雖然在此之前,孟千竹只是遠遠見過顧文芮幾面,但她的一顆心卻早巳遺落在他身上。

  就像許多建安城的少女一樣,她自小就迷戀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喜歡他哪一點,但想著既然整個建安城的少女都喜歡他,那她喜歡他肯定也不會錯。

  直到去年那場中秋燈會上,看著他在眾人面前大展文采,英挺瀟灑的架勢玉樹臨風,從那時開始,她對他就不僅僅是迷戀了。

  這麼個人人稱頌的大才子,將是陪伴她終生的夫君!

  想起顧文芮的風流雅致,孟千竹臉上不自禁揚起如作白日夢般的笑容,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待和憧憬,使她即便隔著一層厚厚的蓋頭,整個人也感覺輕飄飄的。

  她想過干百次和顧文芮新婚的場面,也想過自己將是如何風光圓滿的完成這樁婚禮,但卻從未想過,新郎竟會在成婚之前帶著別的女人跑了!

  腦子裡嗡的一聲,孟千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她狂亂、不知所措、又有些歇斯底里地揪住前來安慰她的大哥孟建書。「他既然那麼愛那個女人,為什麼還要答應娶我?」

  「他並沒有親口答應娶你……」事到如今,孟建書也只得實話實說。「那是顧家老爺為了拆散他和那個女人,硬擺出長輩威風替他訂的親……當時我和爹爹雖然知道這事,但想著男人有點風流韻事是在所難免的,以為他娶了你之後就會忘掉以前的女人,哪知道……」

  好好的一件喜事竟會變成這樣!

  孟千竹臉色蒼白,用桌子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胸臆中升起的難言痛楚,讓她幾乎吸不進氣。

  就在一炷香之前,她的生活還是歡樂的,她甚至認為,自己將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豈料才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一切都化成虛無,讓她從歡樂的頂端跌到無底的深淵。

  沒有幸福,沒有歡樂,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一場鬧劇。她覺得好累、好累,全身泛起支離破碎的感覺。她的心彷彿被凌遲般,一寸寸、一刀刀、一片片的血肉模糊。

  見到妹妹眼中那近乎絕望的神情,孟建書啞著嗓子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無法忍受從小疼到大的妹妹飽受痛苦煎熬,而他除了安慰之外,竟幫不上半點忙。

  為了讓她避開滿城的風言風語,爹爹當機立斷,叫大哥帶著她去投奔駐守容城的二叔孟喬生。

  事實證明,爹爹這個決定是對的。從建安到容城不止千里,一路走來,她的心情的確平靜很多,也很感激爹爹和大哥對她的關愛。但籠罩在心頭的那份傷痛,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痊癒。

  站在流水潺潺的白溝河邊,孟千竹的心口驀地發疼,眼看淚水又要氾濫成災,她連忙咬了咬牙,努力將眼淚忍回去。

  她要堅強些,她不能哭,她這麼告訴自己。其實她的命運並不算太壞,碰上這種事情的確很不幸,但至少她不是孤獨的,她有親人的愛護相關心,有家人為她擋去所有的風風雨雨。

  時間會治癒一切,她只當從來沒發生過這件事就行,這樣不但對自己好,對大家也好。可許多事越是想忘,卻越陷越深……

  「小姐,快下雨了,你在哪兒啊?」

  依稀一道清脆的嗓音傳來,彷彿是她的丫鬟順兒的聲音。孟千竹回過頭,就見遠處的山丘上有幾道停停喊喊、尋尋覓覓的身影。

  是順兒帶著二叔手下的親兵在找她!

  因為眼眶泛紅的緣故,孟千竹不想馬上見人,所以她並沒有朝順兒的方向走,而是催動馬匹往不遠處的一座石橋上跑去吧。

  過了石橋,河對岸是一片樹林,看上去鬱鬱蔥蔥,正好可以在那裡躲一陣,等心情稍微恢復平靜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溜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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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8: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石頭橋過去,欄杆右邊有塊半人高的石碑,碑腳長滿了青苔,碑面上卻平整如鏡,上面用隸書刻著兩個大字「遼境」,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契丹文字。

  有人說自耶律德光起,那塊石頭便立在此處,到如今已有幾十年了。

  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孟千竹過橋的時候有些匆忙,並沒有看見那塊石碑,當然也就不知道自己進入了遼境,更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此刻在她眼中,她只看見河邊那片茂密的樹林。

  甫進樹林,滿目的蒼綠撲面而來,拂過頰邊的風兒帶著山野的氣息,令孟千竹的精神為之一振。

  只要稍稍待上一陣,等他們走遠就好?

  孟千竹心不在焉地想著,任憑馬兒在林間一陣疾奔。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道驚雷,緊接著,傾盆大雨便鋪天蓋地直落下來。

  「糟糕?」

  望著烏雲翻滾的天空,孟千竹咕噥了聲,趕緊跳下馬,躲到一棵大樹下避雨。

  她知道這種雨下不久,此時頭上雖然有茂密的枝葉擋著,但林間落下的雨點有如黃豆般大小,打在身上不但劈劈啪啪怪疼的,而且才一眨眼的工夫,她渾身上下便已濕透。

  好下容易挨到暴雨落盡,太陽又重新掛回天空,孟千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有些狼狽地翻身上馬,卻忽然發現適才被大雨一衝,周圍的景物瞧上去全都一個樣,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邊來的。

  孟千竹勒住馬韁在原地轉了幾圈,忽然瞥見樹林遠處隱約露出一角屋簷。她心中一喜,趕緊策馬奔了過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間石頭堆砌而成的小屋。屋頂尖尖的,看上去有些古舊,周圍散佈著荊棘,只有一條窄窄的碎石小道通向中間那扇不起眼的木門,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還有兩匹馬兒正在悠閒吃草。

  一個人在樹林裡迷了路固然害怕,但發現個遮風避雨的屋子也算幸運了,至少能讓身上的衣服稍微晾乾,讓自己不那麼冷,說不定還能找些乾糧,慰問一下已經咕咕亂叫的肚子。

  想到這,孟千竹不禁高興起來,尤其當她走到石屋門口,聽見裡面似乎有動靜傳出時,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燦爛。

  看樣子,她可以找個人問路了?

  孟千竹揚起一張笑臉,舉起手剛想敲門,屋子裡卻突然傳出一聲淒厲慘叫,嚇了她一大跳。

  還沒來得及反應,石門倏地被撞開,緊接著,她看到一個臉色煞白的青衣男子從門裡衝出,向她直撲過來。

  孟千竹尖叫一聲,本能的向後退,卻一腳踩人身後的荊棘中,腳跟被絆住,進退不得的僵在原地。

  出人意料的是,那名青衣男子並未繼續撲向她,而是踉艙幾步後悶哼一聲跌在她腳邊,痛苦的哀號掙扎著。

  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孟千竹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的汗毛剎那間全部豎起。

  「救我……」那個男人艱難地抬起頭向她呻吟一聲,被荊棘劃破的面頰在雨後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猙獰。

  孟千竹瞪圓眼睛,驚懼的感覺充滿心房。她噁心的想吐,胃裡翻騰了幾下,但除了酸水卻沒有嘔出其他東西。因為自婚變以來,她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她使勁挪了挪腳,想往後退,卻一跤跌在荊棘叢中,刺痛的感覺立刻透過衣衫傳來。

  可她無法顧慮太多,因為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正哀喘著向她移動,顫巍巍的伸出右手,想抓住她的腳踝。

  「不要?」她尖叫一聲,右腿縮起。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小腿被荊棘上的倒刺撕開好幾道口子,鮮血立刻滲了出來。

  好痛?孟千竹咬住嘴唇,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腳,卻在下一刻驀地愣住,渾身不停發顫,因為她看見一雙鹿皮靴子突然出現在眼前。

  她並未抬頭,也沒有看向靴子的主人,可不知為何,僅僅憑著眼前這雙半舊不新的鹿皮靴,她就能感覺到靴子主人身上那種強烈的不羈和狂放之氣。

  他,應該就是那個行兇的人?

  孟千竹渾身冰涼,牙齒格格打顫。她很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此時除了用手摀住自己蒼白的嘴唇外,再也沒有氣力做其他動作,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那人長得是何模樣。

  「漢女?」

  低沉的嗓音傳來,喃喃似在思考,帶著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

  漢……女……好奇怪的說法?

  孟千竹鼓起勇氣將頭一抬,發現眼前這人不僅魁梧,而且比普通漢人高出一個頭,濃密的黑髮用一條東帶簡單紮起,緊身窄袖、長褲皮靴,上頭還繡著只蒼鷹,是遼人常穿的服飾。孟千竹這才意識到,他和那個躺在地上的青衣男子,身上所穿的都是典型的遼人裝束。

  難道,她無意間闖入了遼境?

  此時宋遼兩國實力均弱,邊境上並無戰事,但小衝突與摩擦卻接連不斷,尤其當孟千竹想起關於契丹人如何殘暴的種種傳聞,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救救我……」對上她的目光,倒在地上的男人再度向她求援,伸出的右手幾乎要碰到她的裙子。

  看著眼前這張鮮血淋漓卻滿懷希望的臉,孟千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不禁顫慄起來。

  她不知所措地輕哼一聲,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救人。不過鹿皮靴子的主人卻早巳跨前一步,右腳毫無徵兆的踢起,躺在地上的青衣男子立刻慘叫一聲橫飛出去,落在一旁的地上,抽搐了一陣便再也沒有動靜。

  這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她的面行兇?難道……他也想殺她滅口?

  怔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孟千竹面色鐵青,連呼吸都幾乎停止。眼前殘酷血腥的場面早就令她魂飛魄散,腦子裡一片空白。

  沒有機會想太多,一雙強健有力的大手已將她提了起來,逼得她不得不和他對視。就在她腦子嗡嗡亂響、幾乎失去思考能力之時,那個氣勢狂野的男人卻以鷹隼般的眼眸審視著她。

  「你、你、你想做什麼?」孟千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她嚇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還能說話,看來膽子不小。」來人眼中閃過兩道狂野的光芒,令她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恐懼感。

  孟千竹不由自主瑟縮一下,身體往後傾,想避開他過於銳利的目光,但此舉卻讓他眉心一皺,更加重手上的力道。

  「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逼近,盯住她的瞳眸,臉上殊無笑意,冷凝的嗓音不帶一絲溫度。

  在他看來,燕雲十六州雖是漢遼雜居之地,但迂腐的漢人最重身份與禮教,是不可能輕易入遼境的。而這個清麗嬌俏、身上還帶著書卷氣的漢族少女,竟會出現在這片少有人跡的樹林裡,也太奇怪了……

  冷戾而強勢的男性氣息壓迫著孟千竹的神經,即使面對出山猛虎部不會比面對他更危險。她覺得自己是只可憐的待宰羔羊,隨時都會被他撕成碎片。

  「我、我迷路了……」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可是……好難?

  「迷路?」男人反問,質問的語氣顯示出他並不相信她的話。

  「是真的?」生怕他不相信,孟千竹揮舞著手臂,努力指向她自認是容城的方向。「剛才下了陣暴雨,我找不到來時的路,不知道該怎麼走才能回容城……」

  「容城?」男人低語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將她抱起,轉身走向身後那間石屋。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孟千竹。

  他想幹什麼?想輕薄她、還是想扭斷她的脖子?但無論是哪種,都讓她膽顫心驚?

  「不要?」她倒抽一口氣,驚恐的大叫,死命掙扎。「求求你不要……」她哀求著,眼中淚花亂轉。「我家還有幾分薄產,只要我寫封信,家裡人肯定會送上贖金的……」

  雖然才來容城沒幾天,但她早巳耳聞契丹人殘暴且喜歡斂財的傳聞,只要付得起讓他們滿意的贖金,他們一般都會講道理,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人質。

  「贖金?懦弱的漢人?」

  男子冷笑一聲,霸道地箍住她掙扎的身子和雙手,同時一腳踢開房門,將她丟到屋子當中覆著雜草的土炕上。

  她腳上的傷口正好撞上炕沿,讓孟千竹啊了一聲,驚懼的眼眸浮現出血絲,趕緊往裡鑽,彷彿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侵犯。

  男子雙手環胸,像貓逗老鼠似的站在炕邊,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一陣,直到她渾身發顫,整個人幾欲崩潰,他這才從屋角的櫃子裡找出衣服甩到她身上。

  疑惑地望著這件青灰色的粗布衣衫,孟千竹愣了愣,忽然明白他的用意。

  適才淋了雨,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再加上跌坐在地上好半晌,腿又被荊棘劃破,裙子上早巳混雜了血跡和泥污,看上去實在有礙觀瞻。更何況雨後的天氣有些陰冷,先前因為過度害怕所以沒感覺,但現在看見乾衣服,這才發現自己冷得直想打哆嗦。

  她的確需要一件乾淨的衣服,但奇怪的是,這個冷戾強悍的契丹人竟會注意到這種小事?實在令人捉摸不透,卻又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企圖。

  「換上,我有話問你。」

  他下巴一揚,用命令的口吻說。轉而背靠一面石牆,大剌剌坐到炕邊,眼中帶著嘲弄,一點迴避的意思也沒有。

  要她當著他的面寬衣解帶?孟千竹驚喘一口氣,眼珠子差點瞪落在炕上。契丹人果然野蠻,竟不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視?

  這種當面更衣的舉動,就算在夫妻間也顯得過於親密,更何況根本還是陌生人的他們?難道契丹人沒有半點羞恥之心嗎?

  孟千竹無措地咬住嘴唇,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換也沒關係,走出這片林子需要好幾個時辰,途中沒有任何可供休息的地方,你要是著涼生病了我可不管,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他看著她,聲音是冷淡的。

  好幾個時辰?她記得自己沒跑那麼遠啊。

  「你……是要送我回家嗎?」孟千竹不確定地間,心裡七上八下。

  「不,是你必須跟我走。」男子泰然自若瞥她一眼。顯然,他並不打算放過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這個契丹人竟要帶她走?

  有片刻的錯愕和震驚,孟千竹捏緊手上的衣衫,手腳並用惶恐地縮向上炕的另一角。

  「我……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家真的可以給你許多許多錢……」

  「又是錢。」他冷哼一聲,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下這麼大的雨,你偷偷摸摸從容城溜進大遼,難道就是為了送贖金?」

  「不、不、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感受到他眸中危險的氣息,孟千竹膽怯地輕顫起來。

  「哪樣?」他傾身抓住她的一隻手腕,像拖布袋似的將她拉近身邊。

  陌生的男性氣息幾乎襲上她的臉,孟千竹驚喘一聲,下意識的向後躲,但他卻不容她閃避,將她的臉扳回,讓她在自己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我……我真的沒有偷偷摸摸溜進大遼,剛才我在河對岸看見這裡有片樹林,一時好奇就跑過來了,我真的不知道這裡是你們的地盤……」孟千竹恨不得能指天發誓。

  「好奇?」男人冷笑。「誰會不知道遼宋兩國一直以白溝河為界?你說好奇誰會相信,我看……」他眉一挑。「你是來刺探軍情的吧?」

  刺探軍情?孟千竹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不?你別誤會,我不是奸細……」

  聽說契丹人特別痛恨奸細,對待奸細的手段向來殘酷無情,她可不想被人當作奸細活逮。

  「我只是迷了路,我……我才剛到容城沒幾天,真的不知道過了白溝河就是遼界……」她努力解釋,淚水早已混著委屈滴落下來。

  男子不置可否,興味的目光遊走在她玲瓏有致的身段上。在他眼中,她算不上特別漂亮,可卻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青衣素顏,眉宇間的稚氣尚未褪盡,她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純淨,渾然無助的她更叫他憐惜萬分。

  就算她不是奸細、就算他相信她說的話,那又如何?人在他手中,如果輕易放過了,實在有些對不起自己。

  「就算你剛到容城,真不知道過了白溝河就是遼界……」男人湊上瞼,幽暗的眸光如鬼火般盯住她。「橋邊那塊界石你沒瞧見?別告訴我你不識字。」

  「我識字……可我沒注意到那兒有塊石頭……」

  她啞著嗓子說,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悔恨,她真後侮自己一時大意,沒頭沒腦跑到遼國不說,還糊里糊塗碰到這種事,她不禁膽寒。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少主?」有人焦急地叫著,聲音在門口響起。

  那男子眸色一沉,旋即站起身,放開孟千竹。「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過後,不管你有沒有穿上衣服,都要跟我走。」他說完,也不理會孟千竹那張掛滿淚珠的臉蛋,推開門就走出去。

  「少主?您沒事就好,屬下發現您和頡琿大人都不見了,可擔心死了?要不是屬下眼尖,看見少主留下的標記,只怕找破頭都找不到這裡。」

  見他出來,門外一個輕裝簡衣的彪形大漢顯然鬆了口氣,一邊小聲說著,一邊恭敬行禮。

  見自己的貼身愛將風烈趕到,那個被稱為少主的男子微微頜首。「頡琿的屍體你看見了?」

  「看見了,屬下這就去處理。」他轉身而去,並不多問。

  見風烈走向躺在荊棘叢外的頡琿,男子扭過頭,將目光投向石屋。

  男子名叫耶律肆,是大遼八大部族之一疊剌族的少族長,因為他的父親——老族長耶律弘久不問世事,所以現在由他實際掌管疊剌族的所有事務。

  此時正值大遼穆宗時期,因為穆宗皇帝耶律景荒淫無度,幾名貴族曾試圖發動政變,結果雖然失敗,但遼國的局勢也從此動盪不穩。

  而粗暴任性的穆宗皇帝就此變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尤其對位高權重,年紀又輕的耶律肆十分忌憚,只是苦於找不到他的把柄將他早日除掉。

  但穆宗皇帝仍是派人在朝廷裡排擠他,耶律肆為了顧全大局,自貶身份來到宋遼邊境當個小小的安南將軍,可穆宗皇帝還是不肯放過他,又聯合八部中對他頗不滿的當權貴族,企圖對他行剌,今天的頡琿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來,頡琿的身份地位不低,也是貴族出身,與耶律肆還有幾分交情。前些日子他還鬧著要跟耶律肆討個一官半職,但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他真正的目的竟是想陷害他。

  幸虧他早有防備之心,不是他不相信人,而是他現在的處境已不允許他如此輕易相信別人?

  在頡琿提出要和他單獨去邊境走走時,他就隱隱感覺到不對勁,否則現在,他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耶律肆冷笑一聲,不由得想起尚在石屋中的孟千竹——

  這個看似清純、有著一身柔嫩肌膚的漢族女子,她的真面目又會是如何呢?但不管她的真面目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就這麼放她走。

  且不說漢人有可能利用她的純潔外貌來刺探大遼軍情,就適才而言,她出現在這裡也實在太巧了,她很有可能是其他部族的人派來的奸細。

  甚至,她還有可能是皇上的一枚棋子?要她故意接近他,達到某種醜惡目的?

  不管她是誰,他都不會放她走。雖然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並不是個好方法,但他耶律肆從來就不怕挑戰?

  問題是,她是誰?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這位輕柔似水的窈窕女子,想必來自遙遠的南方吧……

  「少主——」風烈的叫喚聲傳來,他安置好頡琿的屍體後,打算跟耶律肆一同回營。

  「在外面等我,我隨後就到。」

  耶律肆揮揮手,甚至沒有回頭看風烈一眼。

  風烈看著一反常態的主人,雖然滿腹疑問,卻未開口,只是牽上自己的馬匹,默默退到樹林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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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炷香的工夫過後,孟千竹很準時的換好衣服走向門口。

  對於這個契丹人的野蠻威脅,她本不想這麼聽話的,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會把她帶到哪兒去?接下來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孟千竹的心中仍舊一片茫然。

  說句心裡話,相較於她曾經聽說過有關契丹人的種種劣行,眼前這個人並不似她想像中那般禽獸不如。

  他對她的態度雖然蠻橫,但他並沒有侵犯、打罵,也沒有輕薄她,這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換上這身他不知從哪找出來的契丹人衣服時,她的臉孔怪異的發燙起來,心底如打小鼓似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還莫名其妙的有種被關懷的感覺。

  關懷?她立刻收斂心神,不讓自己想得太多。

  契丹人和漢人是對立的,一個野蠻未開化的契丹人不可能有這種體貼入微的細膩心思,她暗斥自己。

  但不可否認的,她對他的感覺有點不一樣。至少,他不同於一般的契丹人。

  至於他對她是不是有不一樣的感覺,她並不知道。但從他的表情看來,目前她的安全應該暫時無憂。

  可以後呢?

  想起片刻前,他將人一腳踢飛的那一幕,孟千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對自己的同胞尚且如此心狠手辣,難保……不會哪一刻突然對她施暴。

  她的頭不禁疼了起來,她該怎麼在倒楣的事還沒發生前,說服他放了自己回容城呢?不過就算機會渺茫,她也要試試。

  孟千竹將過於寬大的衣袖折了又折,伸手推開木門,沒想到那個契丹人就守在門口。

  見她出來,耶律肆側過半個身子,似乎想讓她先行。

  孟千竹猶豫了一下,抬腳跨出門檻,自己的小紅馬正在空地上和另外兩匹馬玩耍,絲毫察覺不到主人的困境。

  孟千竹輕歎一口氣,踏上石徑,可走沒幾步,她的身子忽然被打橫抱起。

  「你……你想幹什麼?」孟千竹的心不禁狂跳起來。

  耶律肆並不答話,逕自抱著她,大跨步走向他的坐騎。

  見他要抱自己上馬,孟千竹連忙道:「我騎自己的馬。」

  「不准。」他將她丟上馬,隨即縱身坐了上去。

  這種坐在男子身前的感覺很奇怪,孟千竹像被火燒著似的用力掙扎。「我的小馬找不到東西吃會餓死的……」她哀求著說。

  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心臟一擰,耶律肆皺著眉制住她的扭動,而後用契丹語大叫一聲:「風烈!」

  聽見主人的召喚,遠遠等在一旁的風烈立刻跑了過來。「屬下在!」

  「你帶那匹小馬一起走。」

  「是。」

  風烈表面上恭敬的低下頭,心裡則對這個身穿契丹服飾、滿口漢話的怪異女子好奇下已。

  她是什麼人?怎麼和主人在一起?主人不但相她共乘一騎,還要他照看那女子的馬?

  但他向來視主人的話為聖旨,心中雖然疑惑,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絕對服從的抓住孟千竹的小馬,然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保持一定距離,跟在耶律肆身後。

  見樹林裡忽然多出一個人,孟千竹嚇了一跳。她雖然聽不僅契丹話,但從那人謙恭的態度中,她明白他是耶律肆的隨從。

  二比一,她明顯屈居劣勢!不過,她管不了那麼多,仍舊用可憐兮兮的口氣試著同耶律肆商量。

  「你的馬太高,我騎不慣,我想騎自己的馬……」

  她的意思很清楚,她不習慣和陌生男人這麼親近。

  耶律肆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有多少女人想和他共乘一騎都沒有機會,她竟敢膽大包天的嫌棄他!

  「你再囉嗦,小心我宰了你的馬去餵狗!」他身子前傾,眼中散發出危險的光芒。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她那種如避蛇蠍的態度!

  孟千竹倒抽一口氣,屏住呼吸再也不敢說話。小紅馬是無辜的,她不能連累了它。

  這個可惡又邪佞的契丹人,她不會就此認輸的!

  心中氣惱極了,孟千竹賭氣地轉過頭,眼睛憤懣的盯住地面,不想再看他。

  神情專注的她並沒有發現到,在她身後,耶律肆臉上表情明顯產生變化,更沒有發現他正用興味的目光注視她。

  從沒見過如此純淨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漢人的身份,如果不是她的意圖不明,他幾乎要衝動的表現出對她的喜歡了。

  看著她氣憤中帶著倔強的神情,一股柔軟的感覺不自覺從心底升起。

  尤其當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少女芳香時,他有說不出的愉快,緊繃多日的身心此刻竟完全放鬆。

  不僅是他,就連他的愛馬「騰龍」也喜歡她。

  剛才他帶她走到「騰龍」身邊時,「騰龍」並沒有像對一般人那樣,表現出不耐及煩躁,反而用鼻子親暱地嗅著她的衣袖。

  看樣子,「馬通人性」這一說,並非是空穴來風。

  耶律肆的目光從愛馬轉到孟千竹的身上。這次真要感謝那場雨、那間石屋,若沒有這一切,他就不會遇見她。

  那座石屋原是為了方便在這片樹林裡巡邏的大遼士兵休息而建的崗哨,屋子裡會擺著件乾淨的士兵服裝也不足為奇。

  沒想到,青灰色的普通戰袍穿在她身上,顯得又長又大,衣擺長長的拖到地上不說,尺寸還大得大概能裝下兩個嬌小的她。

  由於領口寬鬆,不時的露出她雪白柔嫩的頸項,那宛若嬰兒的肌膚,無形中散發一種撩人的風情,竟讓他的心不可思議的一陣悸動。

  無庸置疑,她對他有種無法形容的影響力,雖然他不明白這種影響力是什麼,但他喜歡這種感覺。

  對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耶律肆側過頭,在她耳邊輕問。

  正忙著生氣的孟千竹嚇了一跳,回頭對上一雙深沉的眼眸,雖然不太情願,但她還是照實說。

  「我叫孟千竹,孟子的孟,千萬的千,竹子的竹。」她並沒忘記,自己的生殺大權此刻掌握在他手中。

  「千竹?好名字!」

  孟千竹詫異地看他一眼,小聲說:「我家原籍建安,因為建安的竹子特別多,我家門前就有一大片,估計有好幾千株,我爹又特別喜歡,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你不是容城人,你來容城做什麼?」耶律肆又問,那認真的神情彷彿在和好朋友閒聊。

  「是來容城訪親戚的。」這些沒什麼好隱瞞的,所以她也就實話實說。

  瞧她口齒伶俐、對答如流的樣子,耶律肆點點頭,心底也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突然問道:「你姓孟,又是建安人,那你訪的那個親戚大概就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羅?」

  孟千竹心中一驚,連忙矢口否認。「不,我親戚只是一介平民,哪會是總兵那種大官!」要是讓他知道她是孟喬生的侄女,她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非被當成奸細捉起來不可。

  「平民?看你的行為舉止,誰會相信你家親戚是平民?」耶律肆輕哼,不買她的帳。「他是容城的地方官對不對?叫什麼名字?」

  她敢說嗎?一說出二叔的名字,肯定在劫難逃。於是孟千竹腦筋一轉,機靈地說出大哥的名字。「他叫——孟建書。」

  「孟建書?」耶律肆皺眉,在腦中反覆搜尋這個名字。

  「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官,因為和容城總兵孟喬生同鄉的關係,所以在容城裡混了個一官半職。」見他起疑,孟千竹連忙補上一句。

  不管怎麼說,這也不算完全扯謊。大哥這次北上容城,帶她出來散心固然是此行目的,但看有沒有機會效力大宋,也是大哥另一個目的。

  耶律肆頗為認真的看了她一陣,想了想,決定不追究這種小問題,於是改口問道:「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心不在焉,連進了大遼邊界都不知道?」

  「是……」她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不禁猶豫。她並不想將自己的隱私說給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遼人聽。

  「說!」他眸光一沉。

  「因為、因為我在躲人……」他的眼光太過迫人,她退讓了。

  「躲人?躲誰?」

  「躲我的丫鬟……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點事,我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來容城散心……」她垂下眼簾,聲音斷斷續續。

  「一個丫鬟?」他不信事情會這麼簡單。

  「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昨天晚上夢到一件以前的事,早上起來後就沒心情見人,所以一個人跑到河邊。沒想到我的丫鬟跟了過來,我什麼都沒看就跑過了河,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大遼的邊界……」

  耶律肆握緊馬韁,她哀怯的面容,竟讓他的心口一陣輕微痙攣。

  「究竟是什麼事讓你這麼不快樂,要躲到容城來?」他眉心皺起,忍不住追根究底。

  想起自己在成婚當日被人拋棄,苦澀的滋味立刻湧上心口,她傷心地低下頭,咬唇不語。

  「為什麼?」耶律肆不容她躲避,用手扳起她的臉。

  被他肅然冷僻又迫人的語氣弄得膽怯,孟千竹瑟縮著吸了吸鼻子,甚為艱難的說出口。「是……是我的婚事。」

  婚事?耶律肆心底一震。

  「你成親了?!」他詫異地問,臉上的表情怪怪的。

  不明白他這樣問代表什麼,孟千竹驚恐的點點頭後,又搖搖頭。

  「到底有還是沒有?」耶律肆嗓音一冷,煩躁的語氣帶著不耐。

  孟千竹被他的怒容嚇到。「我成親那天……新郎沒來拜堂就……跑了,應該還不算正式成親。」

  聽她說出這句話,耶律緊繃的神經立刻放鬆,但他仍故作不快,甚至變本加厲地追問:「他為什麼跑?」

  「因為他早已有了喜歡的女人,他爹爹卻以門戶不當為名硬逼他娶我,而他喜歡的那個女人,受不了他跟別人成親,說是要跳河,所以……他就在成親那日帶著那個女人跑了。」

  說起傷心往事,孟千竹難過得不得了,眼淚情不自禁湧出,淚水順著白皙的面頰,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看見她的淚水,不知為什麼,耶律肆剛剛放鬆的神經又被拉緊。她為那個男人落淚,表示她很在乎他嗎?

  「看你這麼痛苦,應該很喜歡他吧?」他問,臉上看不出表情,聲音卻相當不善。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孟千竹愣了愣,低聲道:「從前是很喜歡他,出了那件事之後就不了。」

  「哦?」耶律肆眼中亮光一閃。「按照你們漢人的規炬,你有沒有想過要等他回來?」

  孟千竹被他眼中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害怕,身子不安向前縮了縮,咬緊嘴唇答道:「我爹說人生苦短,青春更是轉瞬即逝,要我別把那些狗屁……禮教當回事。」想起爹爹的話,孟千竹臉上不禁一紅。

  「狗屁……禮教!」耶律肆一怔之後竟放聲的哈哈大笑起來。「漢人那些三從四德、從一而終的禮教的確是狗屁,想不到你爹爹有這樣的見識!」

  孟千竹被他突兀的笑聲嚇了一跳,抬頭怔愣的看著他,心中一點也下明白。爹這句話說得雖然有道理,但值得他這麼高興嗎?

  就在她疑惑之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圈住她的腰肢,將她拉人一副溫暖的胸膛中。

  孟千竹本能的掙扎,想要拒絕,但那陽剛熾熱的氣息噴拂在自己臉上時,內心深處似被火焰點燃一般,竟令她無法抗拒。

  老天,她是怎麼了!他不過是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啊,她甚至還親眼見到他殺人,她應該討厭他、防備他才對,而不是陶醉在他火熱寬厚的胸膛裡。

  更何況就算她思想再開明,再不受禮教束縛,也不能容忍自己在大白天,被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摟摟抱抱。

  「不要!」她猛地推開他,與他目光相對。「你這麼輕薄我,當我是什麼人,倚紅樓的妓女嗎?」為了表現出自己的氣勢,她甚至不顧形象的扯出一副粗聲粗氣的大嗓門。

  瞧著她滿臉通紅的氣惱模樣,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絕的耶律肆,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

  「驕傲的小東西,你這麼討厭我碰,是真的不願意,還是口是心非?」他以逗弄的口吻似笑非笑地開口,就不信她真的討厭他。

  「你……」孟千竹頓時語塞,臉火辣辣的燒燙起來。

  將她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裡,耶律肆此時的心情好極了。他驀地大笑起來,張狂又得意,驚得飛鳥在林中紛紛逃竄,就連遠遠跟在後面的風烈也急急趕上前,失聲問道:「少主,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耶律肆止住笑聲,隨意揮揮手。「找個地方休息吧,風烈。」

  「是,少主。」

  風烈恭敬地回答,找到一處比較開闊的地面、生起一堆篝火,而後又很盡責的去找食物。

  孟千竹被扶下馬,這才注意到太陽已經下山,樹林裡的光線十分昏暗。

  趁耶律肆坐在篝火旁,心情看上去還不錯的樣子,孟千竹忍不住再次提起想要回容城的事。

  她樂觀的想著,剛才他盤問的這麼仔細,對她的態度又不錯,想必已經相信她不是奸細。只要她出言懇求,他一定會答應的。

  沒料到她的話還沒說完,耶律肆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回絕。

  「不可能。」

  他看著她,冰冷的語氣讓人感覺到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孟千竹面色一窒,彷彿被悶雷敲中,出口的聲音再也聽不出懇求的味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奸細,我真的只是誤入遼國!」

  他挑眉,冷峻的嘴角勾起一彎弧度。「你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不是奸細。」

  「可是你也沒有證據說我就是奸細啊!」孟千竹一急,忍不住跳腳吼了起來。

  耶律肆仰首一笑,並沒有回答,用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如果說,先前她身上純淨的氣質深深吸引他的話,那麼現在,他又被她時而火爆的脾氣勾起了興趣。

  在他以往的記憶中,妤像還沒有哪個人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而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竟敢無視他的威嚴!

  不過沒關係,這個看似溫順卻暗藏利爪的小貓,以後他自會讓她明白,什麼叫做「聽話」!

  當然,在這之前他要好好逗逗她,誰叫她引起他的注意?可以說,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興趣。

  她跑不了,他要定她了!耶律肆在心中迅速做出決定。

  雖然目前時局動盪不安,此刻的他應該要盡量保存實力,不引起皇上注意、不落其他人口舌才是上策……

  但身為疊刺族少族長,他擁有個漢人女子也不為過吧。

  就算她身份不明又怎樣,就算她是奸細又怎樣,他有這個自信,只要他願意,天大的事他都可以擔下!

  他以欣賞的目光看著她羞惱不已的臉蛋,眸中興味濃厚,一伸手驀地抓住她捏成拳頭的右手。

  孟千竹渾身一震,呼吸差點停住。「你、你想幹什麼?」

  「手真小,這樣的拳頭也想打人嗎?」耶律肆拾起下巴,故作認真的望著她。

  「我……」孟千竹的舌頭像被咬斷似的,含糊不清。

  她現在應該還算是他的俘虜,怎能如此囂張?

  「對、對不起,可是……如果我一直沒有證據證明,那……」她邊說,邊偷偷掙扎,想擺脫他的鉗制。

  「那你就一直待在我身邊……直到你拿出證據。」

  他輕描淡寫地說,手上微一用力,將她拉近自己。孟千竹的臉蛋迅速漲紅,右手再也無法動彈。

  她不禁感到驚惶,睜大雙眼無助的望著他。

  他看似平靜實則危險的迫人神情讓她害怕,天啊,他靠得那麼近做什麼?是想要輕薄她嗎?在野外?

  想到可怕之處,她不禁面色蒼白,幾乎要昏厥過去。

  如果不是風烈拎著幾隻野味及時趕回,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曖昧氣氛,孟千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主,好了。」

  將野味架在篝火上烤了半個多時辰,風烈恭敬的送上一隻野雞。

  耶律肆撕下一隻雞腿,準確的丟到孟千竹懷中,又撕下另外一隻給風烈。「你忙了半天,也一起吃吧。」

  風烈一愣,趕忙接過手中雞腿,雖未說話,心中卻百味雜陳。

  事實上,自他十歲那年被奴隸販子打得奄奄一息、被少主救下後,他便立誓從此效忠少主。為了少主,哪怕要他拚命,他也萬死不辭。

  可今天不知出了什麼事,少主竟對這個風一吹就倒的漢人女子,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他百思不得其解,少主為什麼放著那麼多豪爽健美的大遼女子不喜歡,卻喜歡一個來路下明的漢女?少主難道不知道漢人狡猾,根本不值得相信?

  不過……少主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

  風烈一咬牙,心中暗暗發誓,他會像獵豹一樣時時盯住這漢女。他相信只要有他在,哪怕這漢人女子再狡猾,也休想傷到少主一根汗毛!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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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夜深了,皎潔的月光透過茂密的樹林,在地上投下一片亂影。也不知是不是白天下過雨的緣故,空氣中不復夏季的酷熱,反而有幾分清涼。

  孟千竹裹著條薄毯,躺在這片亂影裡,表面上一動也不動,卻始終不曾入眠。

  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逃跑的機會!

  事實上,吃完風烈打回的野味後,她就一直想著那個讓她困惑不解的問題——那個契丹人的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這人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脾氣應該不會太好才對,可他為什麼不像傳聞中的契丹人那樣粗暴。

  既沒有打罵她,也沒有凌辱她,甚至還有點關心她,這和她印象中的契丹人一點都不像。

  以訛傳訛固然不可取,但傳聞總有它可信之處吧!他,真是契丹人嗎?

  孟千竹想得認真,無意間眼簾一拾,看見風烈那張閻王臉,腦中靈光一閃,驀地想起剛到容城那天,丫鬟順兒曾經跟她提起——

  「小姐,契丹人最荒淫無恥了,聽說他們抓到漂亮的女人後,都把她們拿到奴隸市場上賣!說起來那些女人好可憐,被賣了不說,還要脫光衣服,站在大庭廣眾之下任那些豬狗不如的契丹人品頭論足。而且大家還說,那些女奴被買走後,買主都會像對待畜生一樣虐待她們……」

  那時她剛到容城,聽了順兒的話雖然很不舒服,但心思不在這上面,也就沒當回事。可眼下……天啊,他該不會想把她拿到奴隸市場上賣吧!

  孟千竹莫名地緊張起來,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子也跟著微微發顫。

  就在這時,有人拿了條毯子替她裹上。

  是那個契丹男人!

  孟千竹瑟縮了一下,雙手抓著毯子將自己緊緊裹住,不敢抬頭,更不敢吭聲,她已經明白眼前這個契丹人的用意——

  他要拿她的身體賺錢,拿她當奴隸賣!他肯定是想脫光她的衣服,把她當畜生一樣,放到奴隸市場上賣!

  可是……有個小小的問題,如果光是為了賣錢的話,他為什麼會一再拒絕用贖金贖回她的提議呢?

  她付贖金,他放人,豈不簡單?

  唯一說得通的理由就是,他根本不相信她能夠付得出贖金,也不願和漢人打交道,因為在他眼中,漢人是最不講信義的。

  對,肯定就是這樣!試想,天底下哪有人不愛錢。他對她好,只不過是不想讓「貨物」尚未脫手就受到損傷!

  記得順兒曾經提起過,奴隸市場裡的女人,要是身體有了損傷,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而他怕她傷害自己,才會故意裝出一副對錢不感興趣的模樣,減低她的戒心,

  以達到順順利利將她賣個好價錢的醜惡目的。所以,這也正好是他沒有打罵她、凌辱她的原因!

  一想到這兒,孟千竹不但渾身發冷,連血液都凝結了。

  她孟千竹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千金,但好歹也出生在有頭有臉的人家。她無法想像自己光著身子像牲口一樣被一群野蠻人看來看去、買來賣去的情景!這不但令她作嘔,也會令整個孟家蒙羞!

  別的不說,光說二叔吧,身為容城總兵是何等的威風,萬一她在遼國被契丹人當女奴賣的消息傳了出去,那二叔還有什麼臉待在容城?還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事萬一傳回建安,她的爹娘怎麼做人啊!

  一連串的可能性在腦海中閃過,孟千竹越想越害怕,到最後幾乎驚惶到四肢無力、手足冰涼的地步。

  不,她寧願面對死亡,也不要受這樣的屈辱!思及此,孟千竹猛地一咬牙,在心底悄悄下了決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現在離容城尚近,找個機會悄悄溜回去。

  可是……怎麼樣才能溜得掉?

  那個坐在篝火邊休息的契丹人雖然沒什麼舉動,也沒同她說話,但那雙眼卻總是有意無意的瞟向她。

  還有他的隨從,那個滿臉陰霾的魁梧男人,瞪著她看時就像老虎一樣恐怖,好像恨不能將她撕成碎片!

  不過,他們也是人,總要睡覺吧?孟千竹在心底暗自盤算。還有一點對她相當有利—她雖然成了俘虜,卻沒被綁住手腳。

  她相信,只要有一點點勇氣,一點點耐心,外加一點點運氣,她就能脫離目前的困境。

  想從兩個人高馬大的契丹人眼皮子底下溜掉固然不容易,而叫她一個人摸黑在這大片樹林裡行走更不是鬧著玩,但這一切相較於未來所要面對的恐懼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事情不一定會那麼糟,萬一她成功了呢?萬一她逃回容城了呢?就算不成功,情形還能壞到哪去?最多賠上一條命,總好過受盡凌辱,含恨而死。

  一陣夜風吹來,燃燒的篝火發出劈啪的輕響,將孟千竹從波濤洶湧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當她發現四周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外並無別的聲響時,便忍不住從毯子裡探出半個腦袋,偷偷往外望。

  樹林裡一片靜悄悄的,那個契丹人側臥在篝火邊,呼吸均勻而綿長,他的隨從則靠在遠處的一棵大樹旁,懷中抱著把鋼刀,發出沉重的鼻息。

  看樣子他們都睡著了,機會難得!

  孟千竹小心翼翼的掀開身上的毛毯,手足並用偷偷向外爬開。不知是動作過大還是時機不湊巧,她才爬開兩三步,睡在地上的耶律肆卻忽然翻了個身,頓時驚得孟千竹花容失色,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

  鎮定,鎮定,一定要鎮定!

  一顆心怦怦跳得飛快,她側著臉蛋在地上伏了好久,見耶律肆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想他應該只是無意識的翻了個身,這才繼續往外爬。

  只要不被他們發現,逃出他們的視野就好了。

  孟千竹一邊想,一邊提心吊膽地頻頻回頭,冷不防左手傳來一陣黥痛,痛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

  藉著月光一看,只見一根寸許長的灌木針刺已扎入掌心,鮮血正一點點向外滲。

  不能叫,也不敢叫,孟千竹緊緊咬住下唇,臉上的表情別提有多痛苦。

  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她並沒有拔出木剌,也不敢休息,而是強忍著巨痛,艱難的繼續爬,沒多久,終於成功逃離了耶律肆的視線範圍。

  唯一遺憾的是,因為怕將人驚醒,她沒敢騎上她的小馬「火雲」。

  面對前頭黑茫茫的樹林,孟千竹有些傷心。

  「火雲」是二叔送給她的見面禮,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因為眼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堅持,只有堅持到底,她才有機會逃回容城。

  前面有棵大樹,她頂著滿頭冷汗靠了上去,又一咬牙,猛地拔出插在手心上的木刺,一股如撕裂般的疼痛幾乎讓她昏厥。

  但想要回家的強大信念支持著她繼續撐下去,孟千竹撕下一塊衣角用牙齒咬著包紮好傷口,而後憑著直覺高一腳、低一腳向前走去。

  由於不太出門的緣故,她的方向感向來都不佳。

  以前在建安城裡看花燈的時候,她曾和丫鬟們失散,不小心走丟過幾回,好在路是長在嘴上的,只要嘴巴甜,「大伯、大娘」叫得勤,每次都能夠很快回家。

  可如今……在這種遮星蔽月、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別說是找人,連個鬼影子都沒一個。所以能不能平安回到容城,大概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但她既然能逃得出那兩個契丹人的魔爪,想必老天爺也是站在她這一邊!

  雖然已經累得熱汗淋漓,孟千竹還是忍不住樂觀的想,心裡一高興,就連手上的傷口也不覺得那麼痛了。

  一直以來,她認為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心胸開闊,不會鑽牛角尖,要不然,要是別的女孩子像她一樣遇到婚變,早不知死上幾回了。

  正當她在自我陶醉時,驟然出現在面前的兩點綠光,令她倏地變了臉色。

  鬼火!這是孟千竹的第一個反應。

  她曾聽老人們說過,人死後都會變成點點鬼火,在天地間不停遊蕩,尤其是那些枉死的冤魂,凝結的怨氣極重,除非是閻羅王親筆點名,否則就算生死判官也不能讓它們重新轉世投胎。

  難道是白天被殺的那個契丹人來找她訴冤?

  可冤有頭債有主,他的死並不關她的事啊,她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細嫩的雙頰迅速染上一層慘白,孟千竹驚恐的窒息住。

  兩簇鬼火越飄越近,當孟千竹終於看清是什麼東西時,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整個人驀地僵成一塊化石,臉上的表情比死還難看。

  是狼!是一匹體形碩大、通體黝黑,兩眼冒著綠光,正一步步向她逼近的狼!

  淒惻的夜風在樹葉的縫隙間飄來蕩去、穿梭呼嘯而過,聽上去詭異極了,彷彿幽冥的鬼怪在嘶鳴號叫。

  此時此刻,孟千竹害怕極了,心底忍不住後侮。

  剛剛要是不逃跑就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寧可脫光了衣服被那個契丹人拿去當女奴賣,也勝過這麼不明不白的葬身狼腹!

  也就在這個時候,孟千竹才第一次知道,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卻很難,尤其是面對死亡時。

  踩著無聲無息的步伐,那匹半人高的黑狼如幽靈般逐步逼近,孟千竹頹然閉上雙眼,決定認命了。

  天意如此,她本就無路可走!

  剛脫離魔爪,現在又入狼穴。她累了,也不打算逃跑,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能夠逃得出惡狼的捕食。

  驀地一聲狼叫聲響起,帶來死亡的氣息,孟千竹緊緊咬住嘴唇,不但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就連心也跟著瑟瑟發顫。

  就在她魂飛魄散、以為自己要命歸黃泉的瞬間,一道閃電般的利光突然劃破林中的黑暗。

  那是一柄鋒銳無比的寶劍破空而來,一舉穿透黑狼的心臟。黑狼連哼都沒來得及哼,就滾落一旁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聽見身後的聲響,孟千竹困惑地睜開眼,回頭望去,卻發現耶律肆正陰沉著臉站在她面前。

  啊,怎麼會是他!心中一驚,孟千竹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確定自己一點兒也不喜歡她臉上活見鬼似的表情,耶律肆皺了皺眉,刷的一下從黑狼身上抽回長劍,而後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略帶嘲諷地問:「腿怎麼軟成這樣?你剛才逃跑的勇氣到哪去了?」

  他看見她逃跑了?被他這麼一問,孟千竹受到的驚嚇更大。「你、你……」她顫著手指向耶律肆,整張臉幾乎呈白癡狀。

  耶律肆本還想再訓斥她兩句,可當他看見孟千竹手上綁著布帶並滲出鮮血時,眉頭不禁擰了起來。

  「你受傷了?」

  他的臉色好差,是在惱恨她受了傷,賣不了好價錢嗎?孟千竹抖了抖唇,喉嚨哽咽,發不出一點聲音。

  「風烈!」耶律肆突然回頭揚聲一呼。

  「在!」簡短有力的回應聲立刻在不遠處響起。

  「帶馬來!」

  「是!」

  做什麼,要放馬踩死她嗎?孟千竹正在胡思亂想時,身子驀地一輕,整個人被耶律肆打橫抱起。

  「啊!」她驚叫一聲,瞪大眼睛害怕地看著耶律肆。

  今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眼下最令她心驚的問題是——他到底要把她怎麼樣?

  不理會她的驚懼,耶律肆扭頭就往回走,即使在黑暗的樹林裡,即使他懷裡還抱著個人,也絲毫不影響他前行的速度。

  事實上,在孟千竹偷偷爬起的那瞬間,耶律肆就醒了。但他並沒有出聲,因為她的舉動實在大膽,不像個尋常女子,更何況他對她的身份還存有疑慮。

  於是,他選擇在一旁默默觀看,也制止風烈要捉她回來的舉動。他想看看,憑她的能耐,在這漆黑的暗夜裡,她究竟能爬出什麼名堂。

  不過他並沒有看見孟千竹被木黥扎傷,因為她趴在地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也沒有發覺她在包紮傷口,因為他以為她是靠在樹旁休息。

  那時的他站在陰暗潮濕的樹林間,注視著不遠處那道纖細的身影,想瞧瞧她還有什麼驚人之舉。

  沒想到在她起身之後,他竟看見她像只無頭蒼蠅般,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走著。

  這讓他啞然失笑,也不禁為她的莽撞狠狠捏了把冷汗。

  連最起碼的認路能力都沒有,她竟敢在夜裡獨闖這片茂林,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是吃了豹子膽,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路上若不是他為她擊倒三隻野狗、四隻野貓,打發掉幾條伺機而動的毒蛇,這小東西豈能好端端的在他面前?

  可笑她一方面緊張過了頭,一方面又心不在焉昏了頭,對身邊發生的事竟一點也不自覺,虧她還有勇氣跑!

  說白了,她不過是個看似勇敢,實際上糊塗透頂的小女孩罷了,仍需要別人的疼惜和照顧。

  當然,他會保護她。但在這之前,她還需要一個教訓,一個讓她以後做事不會那麼莽撞的教訓。

  所以在發現那頭可怕的黑狼後,耶律肆並沒有立刻斬殺它,而是讓它慢慢逼近孟千竹,然後,在他認為適當的時候出手救下她。

  這樣做的確給了她一個教訓,但他萬萬沒料到,她一見到他,竟比見到那頭黑狼還要害怕!

  難道他耶律肆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堪?

  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煩躁心情,他當場就沉下臉,而當他看見她的手傷得不輕時,心頭更是襲上一層火氣。

  什麼都不用說,他要立刻帶她回府,他不能再容忍她繼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狀況了!

  「少主,馬來了。」風烈低沉的嗓音傳來。

  耶律肆腳步末停,抱著孟千竹驀地騰空而起,整個人旋身一轉,穩穩當當跨上馬背。

  沒有再看一眼懷中花容失色的孟千竹,耶律肆策馬向北直奔,身邊的大樹刷刷刷不住後退,彷彿御風而行。

  過快的速度令孟千竹渾身不舒服,陣陣眩暈的感覺不斷湧上。

  事實上,她從未騎過這麼快的馬!

  說實話,她會騎馬也才這一個月的事,那還是她大哥怕她想不開,想哄她開心才准她學的,而她所騎的,也無非是一些溫順可愛的小馬—就像「火雲」一樣。

  可是現在……劇烈的顛簸感,讓她不由自主緊緊抓住耶律肆胸前的衣襟。帶著潮氣的夜風迎面吹來,孟千竹覺得自己快被風吹散了。

  大概感覺到她的不舒服,耶律肆放緩速度,並拉過披風輕輕蓋住她的身子,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令孟千竹萬分意外。

  「睡吧,一覺醒來就到家了。」他說,聲音難得的輕柔,彷彿催眠般。

  雖然對他所說的那個「家」,孟千竹很有異議,但她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轉瞬間,她又被這個突然冒出的感覺嚇了一大跳。她咬住唇,心中頓感無措和憂慮—她對這個契丹男人的感覺竟然越來越好了!

  事情不該是這樣,這個契丹人充其量不過是個想拿她賣錢的野蠻人!她不該對他產生任何好感,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無法恨他!

  她到底怎麼了?

  孟千竹趕緊閉上眼睛,心中懊惱,懊惱的卻是她自己。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一定要將這個可惡的男人排除在自己的心房外!

  然而天不從人願,她雖然氣惱不已,卻在這契丹男人的懷中沉沉睡去,而這竟是她婚變以來,睡得最香、最踏實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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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知過了多久,孟千竹忽然被一片震天價響的歡呼聲驚醒。

  出了什麼事?

  那時日頭正高,陽光正烈,她的腦袋和眼睛還有些暈眩,所以當她瞧見眼前這一幕後,不由得晃晃腦袋、揉揉眼睛,心裡一點兒也下明白,她好像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契丹民眾站在街道兩側歡迎她?

  直到一座氣派非凡、類似皇宮的高大建築出現在她眼前,孟千竹這才猛然清醒過來,原來這些契丹人歡迎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那個人。

  看樣子,他在大遼的地位不低啊!

  孟千竹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她不該意外的,且不說他面不改色、能當著她的面從容殺人這一點,單就他身上那掩不住的霸道氣勢來看,亦顯示出他的身份非比尋常。

  就在她兀自沉思時,有人扶著她下馬,緊接著又被一群訓練有素的僕傭迎進府裡,那整齊劃一的動作彷彿是事先早已排練好。

  他是誰?孟千竹好奇的想探究他的身份。不過……當她終於知道他的名字時,早已是幾天過後。

  耶律肆!他就是和二叔對峙了幾年之久的大遼安南將軍——耶律肆!

  剛聽到這個名字,孟千竹著實吃驚了好一陣。因為在她印象中,這個大遼安南將軍應該是個和二叔年紀相仿的中年人,而不該是個三十歲不到的英挺男子。

  而當她得知耶律肆的另外一個身份——疊剌族少族長的時候,她瞼上的表情就更加驚詫!

  她再無知,也知道疊剌族是遼國八大部族之一,大遼皇室就出於此族,疊刺族少族長的身份絕不低於漢人的王爺。若論實權,這身份比起一些小國諸侯,也是只大不小。不過像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怎會到末遼邊境當一個小小的安南將軍呢?

  心中雖然納悶,孟千竹卻找不到人可問,因為耶律肆在回府當天就有事匆匆外出,到現在還沒回來。

  不過,就算他回來了又怎樣,他會同她解釋嗎?

  而在這座看似熱鬧的將軍府裡,大概由於她是漢人的緣故,根本沒有人肯跟她多說一句話,除了一個名叫繡姿的丫鬟——據繡姿自己的說法,她長得很像繡姿的姊姊。

  又是一個無聊的日子,孟千竹坐在花園右側一個陰涼的角落裡,聽著繡姿滔滔不絕地說有關耶律肆的事。

  「孟姑娘,你不知道,我們少主可受女孩子歡迎了,在這兒還算好的,要是回到我們疊刺族,少主那才叫威風呢。族裡男女老少會跪在地上恭迎少主歸來不說,到晚上開宴會的時候,那些想送禮物給少主的姑娘們,簡直可以把他住的地方裡裡外外圍上好幾十圈呢!」

  「哦?好幾十圈?」聽到這兒,孟千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打趣地追

  問。「你們少主回到族裡,他住的地方有多大?」

  她和繡姿相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她們一見如故,幾天相處下來已把繡姿的身世、脾氣摸得清清楚楚,說起話來自然也就隨便許多。

  「嗯……」沒聽出她語氣中的調笑之意,繡姿歪著腦袋想了想。「我看和這座城池差不多……」

  孟千竹被繡姿認真的模樣逗樂了,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

  有個繡姿肯陪她說話也滿好的,要不然她準會悶壞了。有時候她不得不想,要不是那天耶律肆親自將她從馬上扶下來的話,恐怕將軍府裡的僕人、丫鬟,會把她這個漢女給活活欺負死。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把她帶回將軍府做什麼?

  賣了她賺錢?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好像不太可能缺這幾個小錢吧。

  當她是奸細,想好好審問她?

  哪有這麼好吃好住,還派個人侍候的奸細?如果當奸細能有這麼好的待遇,那滿街的人豈不都去當奸細了……

  孟千竹想得正出神,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

  「孟姑娘,孟姑娘,你在聽我說話嗎?」繡姿叫了她幾聲沒見她回答,便湊了上來。

  「聽、在聽……」當著人家的面被抓包,孟千竹難為情地笑了笑,趕忙將注意力栘到繡姿身上。

  「和你們漢人女子不同,大遼女子出門都習慣帶把刀,一般有這麼長……」說著,她比了個手勢,大約兩寸多的樣子。

  女孩子身上佩刀?孟千竹好奇起來。「這麼短的刀有用嗎?」

  「有用,你別看刀不大,在大遼那可是身份的象徵。身份越高貴的小姐帶的刀就越漂亮,尤其是那些貴族小姐,腰上別的可都是黃金鑲鞘的刀。而且她們還喜歡在秋季打獵時威風凜凜的找人試刀,比誰的刀砍人快、割下的人肉多!對割下最多人肉的貴族小姐,少主每次都會重重有賞呢!」

  從沒聽說過這種事的孟千竹剛開始還覺得很新鮮,可當她聽說那些貴族小姐找人試刀、割人肉的時候,臉色不禁微變。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些貴族小姐要找人試刀,割人肉?」她實在無法想像,有女孩子會做這種事。

  「當然是真的!」繡姿忍不住叫起來。「那可是我們疊剌族在每年秋季狩獵前舉行的一個重要儀式,很多人參加的!」

  重要儀式引怪不得人人都說契丹人野蠻,果然不錯!

  孟千竹的臉色愈加難看。「這麼血淋淋的從死人身上試刀、割肉,那些貴族小姐受得了?」

  「死人?」繡姿一呆,旋即咯咯笑了起來。「是活人!死人不會哭又不會叫,試起刀來多沒勁,當然要活人才好!至於那些貴族小姐麼……怎麼會受不了,那可是試練勇氣的比賽,獲勝的人將會授予無上榮譽,只有那些最有勇氣的契丹女子,才有資格得到少主的賞賜。」

  如此草菅人命,耶律肆還重重有賞?

  孟千竹聽得臉都綠了,渾身汗毛一根根豎起,忍不住追問:「那些被殺的都是些什麼人?」她還是無法想像世上有如此殘酷的事!

  「什麼人?」繡姿大概不是很清楚,想了好半天才說。「都是些要被處死的囚犯吧,聽說主要是漢人派來的奸細,好像還有……」

  奸細!孟千竹一聽,猛地窒住。

  耶律肆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是奸細麼,難道……

  她忽然明白耶律肆為什麼會那麼好心的將她養在府裡——原來他想在今年的秋季狩獵會上,拿她給那些貴族小姐們試刀!

  對,肯定就是這樣!

  他大概覺得她是個女奸細很特別,所以將她養在府裡,像養小兔子似的將她養得白白胖胖,再由那些貴族小姐一刀一刀將她殺掉!

  不要!她不要死得那麼慘!

  想到這,孟千竹再也忍受不住,她驀地站起,扶住身邊一棵槐樹,彎著腰使勁乾嘔起來。

  對於她突兀的反應,繡姿嚇了一跳,忙問:「孟姑娘,你怎麼了?」

  孟千竹過了好一陣才停止乾嘔,摀住嘴,勉強笑了笑。「大概天氣太熱,中午吃壞肚子了。」

  「那我扶你回屋休息好了。」繡姿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熱情招呼著。

  孟千竹並沒有推卻,一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殘酷命運,她幾乎腿軟得邁不開步伐。

  早就聽說契丹人殘暴,尤其是當今大遼皇帝耶律景,不但嗜殺成性,還聽信女巫妖言,活取人膽煉製長生仙藥。

  對於這種說法她一直將信將疑,總覺得堂堂一個大遼皇帝幹這種事未免過於血腥,有辱帝王尊嚴。可今天看來,這一切想必都是真的,只是……沒想到耶律肆竟也如此暴虐殘酷!

  唉,有什麼奇怪,耶律肆也是大遼皇室的一員,他體內流的也是契丹人的血,再說,他不也當著她的面殺過人嗎?她憑什麼認為他和其他契丹人不一樣?

  由於太過專注思考,孟千竹已經忘了那天是怎麼回到廂房的,她只知道自己魂不守舍在床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心亂如麻。若不是送飯的小丫頭叫她吃飯,她不知還要發呆到何時。

  晚餐跟平常一樣,是典型的遼國菜,大塊大塊的烤羊肉已被均勻的切成薄片,上面塗著紅紅綠綠的調味佐料,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但是……孟千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她心不在焉挑起一片羊肉放進面前的盤子裡,怎麼也無法入口。

  到時候,她會下會也像這只可憐的羊兒一樣,被人任意宰割呢?想著想著,她幾乎掉出淚來。

  「怎麼,羊肉下合口味?」

  低沉的嗓音在她身邊近距離響起,令她渾身一顫。孟千竹拾起頭,發現耶律肆不知何時進了屋子,正站在她對面,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她。

  幾日不見,他穿著一身沉重的盔甲,風塵僕僕的臉上寫滿倦意,整個人看上去似乎黑瘦了些,但那雙邃亮如星的眼眸依舊專注,令孟千竹的心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她究竟怎麼了,面對這個殺人如麻,近似劊子手的人,她的心跳竟為他失速!孟千竹羞愧於自己的反應,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

  耶律肆卻誤會她的反應,以為她在害羞,伸手托起她的臉蛋。溫暖的氣息自他的指尖傳人她體內,令孟千竹的心緒更加紊亂。

  「是不是想吃漢人的飯菜?」耶律肆放緩語氣問了一聲,隨即退開一步,扭頭向外叫道:「叫廚房上漢人的飯菜,我今天在孟姑娘這裡用飯。」

  吩咐完畢,耶律肆衝著孟千竹爽朗一笑。「看,我回來的匆忙,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他的笑像夏日燦爛的陽光,輕鬆穿透孟千竹心中的層層烏雲。就在耶律肆即將跨出房門的那一刻,她失神的叫住他。

  「我幫你換!」

  耶律肆停下腳步,緩緩回過身來,眼中似有一絲情緒閃過,快得讓她來不及分辨。「你幫我換?」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

  剛剛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孟千竹旋即意識到自己在胡說些什麼。她窘迫地咬住下唇,臉紅得似火燒般滾燙。

  「好!就由你來幫我換。」

  按照平常的習慣,他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下盔甲,可幾天沒見到孟千竹,他心中掛念得厲害,竟直接跑來找她。

  在他的吩咐下,等候在外的僕人迅速送來他平時在家穿的便裝——一件藍色的緞面軟袍。

  手裡拿著這份自己找來的尷尬,孟千竹面紅耳赤,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自小嬌生慣養,有丫鬟僕人侍候在一旁,從沒做過什麼服侍人的事,連端茶送水都不會,更何況是幫一個大男人換盔甲!

  她可不可以反悔,可不可以說話不算數?

  「來吧。」

  耶律肆身體放鬆坐在椅子上,緊緊盯住面前這個小小人兒,那因羞澀而紼紅的面容不禁令人心神一蕩。

  孟千竹硬著頭皮走到他身前,顫巍巍伸出手,眼睛卻緊緊盯住地面。

  「我的盔甲好像沒穿在地上。」

  調侃的聲音傳來,帶著濃濃的笑意,令孟千竹的臉蛋漲紅到極點。

  「對、對不起。」

  她支支吾吾說著,偷偷瞟了耶律肆一眼,見他正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嚇得連忙栘開視線,試圖摸索著將盔甲從耶律肆身上卸下。

  靠近的柔軟身軀散發出少女特有的清香,纖細的腰身,渾圓的胸部,無不讓耶律肆感受到一股火樣的情欲在體內來回竄動。

  見孟千竹笨拙的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拖拖拉拉,被她「折磨」多時的耶律肆,忽然突兀地用手圈住她的腰身,往前一拉。這個動作讓孟千竹猝不及防,重心一個不穩,踉艙跌入他懷裡。

  「你!」孟千竹驚叫一聲,連退好幾步,瞪大眼睛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更不知他突來的親暱舉動代表什麼。

  「我肚子餓了。」耶律肆無辜得很。

  肚子餓了和抱她有什麼關係?孟千竹還在怔愣中,耶律肆再度伸出手。

  「你這麼看我,是不打算幫我換盔甲了,還是等著我再來抱你?」

  「不,當然不!」孟千竹倒抽一口氣,連忙矢口否認,想了想又抿唇說:「你把手放下,保證不亂動,我才幫你換盔甲。」

  這小東西居然和他討價還價!

  耶律肆有趣地挑起眉,不過……心中卻愛煞了她那慌亂無措的可愛模樣,他順從地放下手。

  「好,你過來吧。」他說,聲音笑笑的。

  孟千竹防禦性的將雙手舉到胸口,瞪眼看了他片刻,見他沒什麼動靜後,這才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

  「你保證不亂動喔!」孟千竹又瞪眼瞧了他片刻,見他除了對自己笑笑外,真的沒其他動作,只好咬著牙,鼓足勇氣將盔甲從耶律肆身上卸下,又幾乎花盡所有的氣力,才將那件藍色軟袍穿到他身上。

  想不到換個衣服竟這麼辛苦,孟千竹喘著氣在桌旁坐下,整個人差點癱倒。

  也不是她氣力小,但不知怎麼的,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會不由自主的緊張,尤其在他熾熱的目光下,她更像被火燒著似的渾身乏力。

  「剛才辛苦你了。」

  換完盔甲,耶律肆又洗了把臉,這才坐回到孟千竹對面,輕鬆的舉止少了平日的威嚴,無形中多了股說不出的男性魅力,讓孟千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跳又像小鹿般亂竄。

  她連忙低下頭撥弄著筷子,假裝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剛剛送進來的飯菜上。而當她發現碗裡的飯菜都快被耶律肆堆成一座小山時,連忙慌亂開口。「夠了、夠了,我吃不下那麼多!」

  耶律肆笑笑,沒有說話,只是以溺愛的眼神望著她。

  十天前,他帶著孟千竹剛剛回到位於祁安的將軍府,便接到聖上的旨意,說是有一群摩會族人的殘餘叛匪,在他管轄的區域內犯上作亂,要他帶五百名士兵前去剿滅。

  所謂摩會族的殘餘叛匪,其實是一支在五年前被穆宗皇帝逼得走投無路的小部族,人數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只帶五百名士兵前去剿匪?這哪裡是剿匪,根本就是聖上一箭雙鷗、借刀殺人之計!

  不論是他滅了摩會族人、還是摩會族人滅了他、或是最後兩敗俱傷,但不管是什麼結果,對聖上來說都是好消息。

  身為一個臣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明明知道殘暴的君主早有殺己之意,卻還身不由己、不得不替君王賣命!

  幸虧摩會族的族長黎莫是個冷靜睿智之人,和他又有過一面之緣,見他的人馬趕到便和他商定協議—兩人先假打幾日,黎莫詐敗,他表面上以追趕為名,實則一路護送摩會族人往西直出大遼境界。

  知道摩會族的人跑了,穆宗皇帝當然不高興。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他已把叛匪趕出大遼,對聖上也算是有個交代。

  將近十日的不眠不休,讓耶律肆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

  然而,每當他累得快不行的時候,只要一想起孟千竹那張純淨的臉蛋,原本疲憊不堪的身心竟會奇跡似的感到輕鬆。

  所以他一回到府裡,連盔甲都還來不及換,就急急來見這個令他下時牽掛在心的小小人兒。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風一吹就倒的小傢伙,竟心下在焉的坐在桌前,挑著盤子裡的羊肉!

  對他們契丹人而言,她的身體已經夠瘦弱了,竟然還敢挑食!

  他本想強迫她多吃點羊肉,可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轉而要廚房再做一桌漢人的飯菜。

  他這是怎麼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她說要為他換下盔甲的時候,他感到高興至極,多日來的疲憊奇異的在瞬間一掃而空。

  好幾次,她甜美的氣息撩撥著他男性的感官,讓他忍不住有些失控,但最後他還是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因為在男女之事上,他從沒有強迫女人的習慣,尤其面對的又是自己喜歡的女人……

  因為孟千竹看上去實在單薄,所以他挾了許多菜到她碗中,想將她養得更胖、更結實些。

  現在是夏季還好,要是到了冬天,大遼可不比南方,若身體不好的話,是很容易生病的。

  望著眼前一身契丹少女服飾的孟千竹,耶律肆的氣息變得急促,眼神轉濃,令剛抬起眼簾的孟千竹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中。而當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眉梢、撫過她的面頰、摩挲她的唇辦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快跳出胸腔。

  被她迷亂的表情所吸引,耶律肆情不自禁托起她的下巴,臉孔緩緩湊上,蜻蜒點水似的吻住她柔嫩似花的紅唇。

  迎面而來的熾熱氣息令孟千竹有片刻暈眩,從唇上傳來的微妙悸動令她心中一驚。

  「別、別這樣。」她的身體本能的後傾,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看見她眼中的掙扎,耶律肆愣了一下,整個人猛然清醒,手在半空中一頓,而後拿起碗筷陪著孟千竹一起用飯。

  見他一聲不吭陪著自己,孟千竹顯然也不好受。

  她的內心感到矛盾不已,既願意同他在一起,又討厭自己對他的特殊感覺,心

  頭只覺一片沉甸甸的,嘴上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悶頭吃飯。

  兩人都不再說話,屋子裡的空氣倏地變得沉悶,凝重得讓孟千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就在兩人用飯的當兒,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將軍來了!」有侍從進來通報,話音才落,風烈就迫不及待地踏進廂房。

  「少主,有情報!我們不在的這些日子,邊境上的宋兵活動得很頻繁,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企圖,我們要早做安排,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啊。」

  風烈說著,輕藐的目光投向孟千竹。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一個小小的漢女竟敢大刺剌坐在少主對面用餐。

  少主也太過縱容她了!

  「知道了。」耶律肆點點頭,側過身子擋住風烈的視線。「你去打聽一下,看那些宋兵的意圖為何,不要大驚小怪,也不要掉以輕心。」

  「是。」風烈一抱拳。「屬下這就派人去容城打探消息。」

  聽到「容城」兩字,孟千竹身子一僵,拿著飯碗的手不由自主輕輕發顫。她隱隱有種感覺,宋兵這次行動應該跟她有關。

  該不會是二叔為了找她,派兵在邊境上大肆搜尋吧?

  風烈領命後,旋即大踏步出門而去,孟千竹的一顆心則七上八下,怎麼也平靜下下來。

  「你有心事嗎?」耶律肆放下碗筷,用商量的口氣同她說話。「要說出來聽聽嗎?」

  孟千竹抖了抖嘴唇,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好了,用不著吞吞吐吐。」耶律肆的口氣還是相當和善。

  望著耶律肆沉靜中透出一絲暖意的眼神,孟千竹不再猶豫。「我想……我想回容城……」

  她話還沒說完,就立刻識相地閉上嘴,因為此時此刻,對面男人瞼上的表情似乎變得相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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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9: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因為孟千竹提起要回容城的事,耶律肆那天是冷著臉走出屋子的。他在路過花園的時候,聽到風中傳來一陣幽怨的笛聲,如泣如訴,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飄來蕩去,像一抹無主孤魂,最終消失在不知名的遠方。

  默默佇立在花園裡,耶律肆傾聽著笛聲,心中竟有幾分悲涼。

  想他耶律肆自小勇猛過人,十五歲就跟著爹爹一起為國事操勞奔波,先是為了讓聖上坐穩江山而南征北戰,後來又為聖上平定戰亂,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少族長之位亦是靠馬背上的功勞一點一滴掙下來的。

  天生傲氣的他曾經單挑過契丹第一勇士,也曾在以一比十、處於絕對劣勢下背水一戰,率領八千勇士趕跑覬覦大遼西疆的黑汗十萬大軍,締造出大遼歷史上以少勝多的奇跡。

  三年前,為了避免生靈塗炭,他恩威並施,不費一兵二卒就收服了反叛大遼的奚族。凱旋回京後,他在眾人一致推舉下,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北院大王,掌管大遼一半的兵馬。

  那段日子,他在大遼的地位簡直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莫說疊刺族的男女老少都以他這個少族長為榮,就連別族的族長見到他,也都是讚不絕口,敬畏有加。

  可俗話說得好,飛鳥盡,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

  天下既定,聖上留著他們這些功臣就顯多餘,於是找了個借口,一夜之間抄了十多戶大臣的家。又因為他功高震主,聖上對他更是欲除之而後快。

  就算他已自動辭去北院大王一職,退到遼末邊境當一名小小的三品武將,但聖上還是不肯放過他。

  對於聖上這種做法,他除了苦笑和躲避還能怎麼樣?說到底,聖上是君,而他是臣!

  仕途固然不順利,他的家庭生活又怎樣呢?

  在十八歲單挑契丹第一勇士虛宏那年,他被窟哥族的族長看上,要把幼女許配給他。而當時的他胸懷壯志,的確需要有力的支持者,所以沒多想就點頭答應了。

  定親之後,他立即被聖上招去平亂,東奔西跑一走就是好幾年。等他到了二十二歲想著該把婚事辦完時,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經染病身亡,而他,竟然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記不得。

  現在想來,他真是個不負責任的未婚夫啊!

  但那時,因為一連串突發事件,讓他根本沒心思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以至於到現在都快三十了,仍孤身一人。

  沒有家室,並不表示這些年他一直過著如苦行僧般禁慾的生活,事實上,他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

  可不知為何,不論那些女子美若天仙也好,溫柔多情也罷,看在他眼裡總是淡淡的,牽下起絲毫情緒波動。

  大概生生死死、大風大浪經歷得太多,人未老,心已經老了!

  原以為南國佳麗、北地胭脂只不過是過眼浮雲,沒料到,會在一個出乎意料的情形下遇見了她!

  記得第一眼看見她,她驚恐萬分的坐在荊棘叢中,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渾身上下打著顫,素雅的衣裙上滲出點點血跡,讓他頓起憐惜之心。

  那種感覺太奇怪,就像有無數條絲線包裹住他的心,柔軟得讓他無法形容。他這輩子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也就在那時,他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心也可以為一個女人跳得那麼快!

  他知道,若要當個冷靜稱職的邊關守將,他就不該太過相信這個來路不明的漢人女子,但他的心卻偏偏與理智作對,竟然在還沒證實她身份的情況下,選擇了信任她!

  的確,相她在一起,他有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她那秀麗的容顏和絲緞般柔滑的秀髮,總能牽起他心底深處的悸動,蠱惑他的神經。

  可她那句要回容城的話,卻讓他狠狠由雲端摔回到地面……

  耶律肆緩緩回頭,靜默地望著不遠處孟千竹住的小屋所透出的點點燈光,聽著遠處嗚咽的笛聲,一顆心隱隱作痛。

  千竹難道就那麼想離開他,一點都看不見他對她的好?

  就在耶律肆在花園獨自沉思的時候,屋子裡的孟千竹也並不好過。

  她也不想惹他生氣,把氣氛弄得這麼僵。可是……失蹤了這麼多天,大哥和二叔肯定急死了,她怎麼可能不想回容城呢?

  再說,他表面上對她是不錯,但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

  他身為一方顯貴,卻對一個誤入遼境的漢女視若上賓,這也太不合情理,難道真是為了將她養得白白胖胖,然後給那些貴族小姐試刀?

  不……不可能!如果僅僅是為了試刀,他沒必要對她那麼好,也沒必要讓廚房專門做漢人的飯菜並親自陪她吃。更何況在心底深處,她並不願意把他想得如此冷血殘酷。

  但……不是為了試刀又是為了什麼?

  心中帶著層層困惑,孟千竹吹熄桌上的蠟燭,又獨自在黑暗中坐了一會,這才爬上床霱,在一片無言的寂靜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她吵醒。

  「孟姑娘!孟姑娘!」故意壓低的嗓音從門外傳來,帶著說不出的神秘。

  是繡姿!孟千竹立刻清醒過來,一骨祿從床上爬起,套了件外衣就去開門。

  看看左右無人,青色的身影一閃,繡姿已進了屋子。

  「你要的東西我幫你拿來了。」孟千竹還沒來得及倒上一杯水,繡姿就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用白布包裹的東西。

  孟千竹一愣。「什麼東西?」她不記得自己要過什麼東西啊。

  「瞧你的記性。」繡姿邊笑,邊將白布拆開,只見一把半尺多長、小巧玲瓏的匕首立刻呈現在孟千竹眼前。

  孟千竹嚇了一跳,連忙退開一步。

  「怎麼了?昨天還要我幫你搞一把匕首防身,今天東西來了怎麼像見到鬼似的?」繡姿捶了下她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將那把匕首塞到她手中。

  「好了,我是偷偷溜出來的,該回去幹活了。」繡姿說完便沒了蹤影,只留下孟千竹僵立在原地,望著手中的匕首發呆。

  她有向繡姿要過匕首防身嗎?她怎麼想不起來?

  嗯……好像、好像昨天被貴族女子拿人試刀的事嚇壞了,暈頭轉向之間她曾想過——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寧可自殺也好過活活被人千刀萬剮。大概在那時她向繡姿提過要把匕首防身,可是……繡姿的行動力也未免太強了吧,一大早就把匕首送到她這來。

  孟千竹端詳著手上的匕首,看著劍鞘上的花紋頗為精細,便忍下住好奇地從鞘中拔出匕首。

  匕首出鞘,泛出淡淡的藍色幽光,孟千竹不禁暗暗稱奇,正想找樣東西試試它利不利時,不遠處忽然傳來的腳步聲令她警覺。

  孟千竹趕緊將匕首人鞘,往腰間一插,想躲回床上去,哪知還沒來得及轉身,房門就被推開。

  「你起來了?」見她立在屋子正中,耶律肆頗為意外。

  「你怎麼來了?」看著他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孟千竹一時間手足無措,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麼好。

  「本來只是想看看你,但你既然起來了,就帶你出去走走。」

  耶律肆臉上帶著笑,眉宇間已無昨夜的煩躁,一身月白色長袍在清晨的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取過一條披風為她罩上,然後拉著她的手往屋外去。

  孟千竹實在沒想到耶律肆會一早跑來帶她出去,或者……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的手不自覺悄悄摸向腰間匕首,這才梢稍安定。

  只要不對她動粗,她還是可以接受他善意的安排。

  擁著她上馬一路奔出府門,耶律肆揮手阻止住護衛的跟隨,帶著她一路向東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過一次經歷,孟千竹已經能夠適應這種御風奔馳的感覺。此刻的她不但不覺頭暈,還很愜意的享受著「騰龍」的速度。

  「木琅山上有雲海,很特別,你看了肯定會喜歡。」

  男子的陽剛氣息完全包裹住她,耶律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道,令她心頭波瀾迭起,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不管心底如何排斥,她終究無法抵抗他的溫柔。這一瞬間,她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如果命運安排她非死不可,那就讓她在他懷中安安靜靜的死去吧,這對她來說未嘗不是種恩賜。

  見她不說話,耶律肆也沒再吭聲,只是專注的護著她,專注的駕著馬,任憑狂野的山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相信只要他誠心以待,他一定會在留下她的同時,也一併留住她的心!

  自從那日帶孟千竹出去之後,耶律肆每天都會抽空和她一起躍馬奔馳,有時到山間,有時到湖邊,有時在無邊的曠野上。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直到現在為止,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少,但大部分時間他都是靜靜的看著她,默默的守護她。那專注又充滿柔情的眼神,時常令孟千竹有種錯覺。

  他會輕輕拉住她的手,用寬厚的胸膛緊緊貼近她;他會注意到她的喜怒哀樂,想法子讓她開心;他甚至會為了她一聲小小的驚歎,不惜犯險爬上陡峭的山崖替她摘花,似乎恨不能將全世界所有的東西統統堆到她腳下——

  這固然令她感動萬分,也令她越來越迷茫,越來越困惑,不知道他究竟要把她怎麼樣。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但他們之間沒有未來啊!他和她的關係就像水中花、鏡中月一樣虛幻。他是契丹的皇族,而她,是個不折不掃的漢人。

  不可否認的是,她對他的感情已越來越深,也越來越依戀他,中原的一切彷彿離她越來越遙遠……無論是年邁的父母、寬厚的兄長、或是天真的小妹、親密的姊姊,好像都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

  她變得不認識自己,低頭看著身上華貴的契丹服飾,孟千竹不由得感到羞愧。她現在哪裡還像個漢族女子?活脫脫就是一副契丹貴族小姐的模樣,二叔要是看到她這身衣著的話,肯定會氣瘋的。

  然而,當她面對耶律肆讚賞的目光、愉悅的神情時,她的胸臆間又會情不自禁的充滿甜蜜,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仲夏之夜,天空晴朗無雲,月兒閃著銀色的光芒,風難得涼爽,這本是個休憩的好時光,孟千竹卻久久無法入睡,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以往這個時候,她已經睡著了,可今天不知怎麼著,耶律肆中午有事出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這讓她頗為擔心。

  想起耶律肆,孟千竹的心又矛盾不已。理智告訴她,她和耶律肆之間的差距那麼遙遠,他們不可能會有結果;但心底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她知道,自己已經深深眷戀上他。

  如果說,剛到這兒的頭幾天她還想逃跑的話,那麼現在,她已經很久沒想過這個問題了。這一切,都因為他的溫柔、他的寵溺、以及他的愛護吧……

  對於此刻的複雜心情,孟千竹不知該如何形容,雖然她從前也暗戀過別人,卻沒有一個能夠像耶律肆那樣,帶給她震撼與心悸。

  即使他是契丹人,即使他們初次見面的情形不是很愉快,但他一身威武之氣令她心折。尤其在和他接觸後,他粗中帶細,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和體貼,更令她深深為之著迷……

  紛亂的思緒困擾著她,讓孟千竹怎麼也睡不著,爬起身正想倒杯水時,驀地從黑暗中伸出一隻大手,出其不意的堵住她的嘴,同時,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令她幾乎驚跳起來。

  「千竹,別怕,是我!」

  大哥!若不是嘴巴被堵住,孟千竹幾乎尖叫出聲。

  「別叫,小心把人引來。」孟建書放開孟千竹,低聲吩咐。

  「大哥,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望著眼前這張充滿關切的臉,孟千竹激動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你失蹤後,二叔和我幾乎把整個容城翻遍了,但都沒有你的消息……」孟建書將她輕輕拉到門邊,朝外看了看,這才接著說道。「我們一商量,才想到你會不會是被遼人捉去了。前兩天我混進祁安,打聽到在你失蹤的第二天,耶律肆就帶回個漢女,聽說長得很像你,那時我便開始懷疑。又聽說他天天帶著個漢人姑娘出去遊山玩水,我就躲在暗處偷偷觀察,沒想到還真是你……」

  聽到這兒,孟千竹的臉蛋驀地紅了起來,連忙分辯說:「大哥,你別誤會,我跟他其實沒什麼……」

  孟建書一頓,看她一眼。「可滿城的人都說你是他的新寵……」

  「新……寵?」孟千竹太過驚訝,以為自己聽錯了。

  「算了,不說這些……」孟建書揮了揮手,有些煩躁地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今天我是來接你回去的,趁耶律肆不在,我們趕快走。」

  走?孟千竹頓時愣住。

  這裡是大遼,並非久留之地,她的確該回到親人身邊,不再讓他們掛念。但若是離開,只怕今生今世就再也沒機會見耶律肆一面了。想到這裡,她的心立刻絞痛不已。

  「千竹,他是契丹人,我們是漢人,就算他喜歡你,也是不可能娶你的!你難道真的願意一輩子不見父母親人,在異國他鄉做個小妾?」

  「我……」她想不了那麼遠的事,她只是……只是無法接受再也見不到耶律肆的事實。

  彷彿看穿她的心事,孟建書不給她太多時間考慮,沉聲道:「什麼都不用多說了,快去換身衣服,趕快跟大哥走。」

  「我……我想同他辭行。」孟千竹突然冒出這句話。「他對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顧我,我、我不能不辭而別……」

  「什麼?你要向他辭行?他是契丹人,我們是漢人,我們之間根本是對立的,而且……」孟建書語氣加重。「為了拖住他,我讓一些人潛到附近的村鎮鬧事,但拖不了太久,他很快就會回來。你再這樣磨贈下去,到時我們就走不了了!」

  孟建書說著說著激動起來,也不管孟千竹有什麼反應,走到床邊胡亂抓件外衣披到孟千竹身上,然後拽起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大哥——」孟千竹懇求著,她只想見耶律肆最後一面。

  但孟建書懶得理她,一手拽緊她,一手就去開門……

  此時外面響起落葉被踩過的聲音,耶律肆獨自一人走進孟千竹門前的庭院。

  今天城外莫名其妙有幾個土匪鬧事,他怕是大宋或聖上擺下的圈套,不敢掉以輕心,所以親自前去查看,結果發現那只不過是些上不了檯面的流寇,這才將一切事宜交給風烈,自己先行回府。

  今天是來不及和千竹一起出去了,要是她還沒睡,他想和她一起賞月。這些天他們相處得十分融洽,想必再過不了多久,千竹就會對他敞開心扉。

  唇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耶律肆頗為樂觀地想著,伸手正想推開房門,門卻呀的一聲打開,就見兩個拉扯的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是孟千竹和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

  什麼人竟敢夜闖將軍府劫走他的人引耶律肆雙手握拳,心中的怒氣剎那間如颶風般捲起。

  「放開她!」他搶先一步佔據門口,狂暴如獅。想從他手上奪走千竹,除非踩著他的屍體而過!

  從未見過耶律肆如此可怕的模樣,孟千竹驚喘一聲躲到孟建書懷中。

  孟建書則摟緊妹妹,向後栘開一步。耶律肆號稱「契丹第一勇士」,可不是好對付的,此刻他腦中思緒如飛,思索該如何脫身。

  他們之間狀似親暱的舉動看在耶律肆眼裡,無疑是火上加油。

  憤怒間雜著失望讓他面色鐵青,耶律肆驀地拔出佩刀。「要帶走千竹也可以,只要你能勝得了我手中的刀!」說著,他一刀直劈孟建書的胸膛。

  孟建書大驚,連忙推開孟千竹,拔劍迎敵,豈料劍還沒來得及出鞘,就被耶律肆一刀挑飛,整個人也被震得蹬蹬蹬連退好幾步。

  耶律肆不容他有片刻喘息,又補上一刀,孟建書要躲已經來不及,只好整個人向後一倒,翻身滾到孟千竹腳邊。雖然逃過一劫,但動作終究還是慢了些,左邊的頭髮已被削去一大片。

  就在這時,庭院四周開始騷動。「有刺客!」紛亂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了出去。

  孟千竹眼看將軍府的侍衛即將往這邊趕來,耶律肆又失去理智似的一刀緊接一刀砍向大哥,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忙抽出腰間繡姿給她的那把匕首,往前急刺過去,企圖擋住耶律肆再度襲來的長刀。

  沒想到孟千竹身上竟藏有匕首,更沒想到孟千竹會有如此瘋狂的舉動,耶律肆不禁一呆,徹底絕望,手停在半空。

  他是如此的喜歡她,為了她,他可以挖心掏肺的付出;但她,卻為了另一個男人,不惜用匕首行刺他!

  他真恨不能一刀殺了這個背叛自己的無情人,但是……他狠下下心啊!

  耶律肆停止攻擊,情急之下的孟千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一個重心不穩,向前跌去……

  耶律肆既不躲閃,也沒有用刀格擋,就任由那把鋒利的匕首黥入胸膛。

  鮮血立刻湧出,瞬間浸透了耶律肆胸前的衣衫。而他,卻像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般,一動也不動的僵在原地。

  他並非感覺下到胸前的疼痛,只因心底那份苦楚,更傷他千萬倍!

  孟千竹撲倒在地,旋即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她看看耶律肆胸前的匕首,再看向自己的手,臉上一片茫然。

  不,她不想刺傷他!孟千竹拚命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趁著這個機會,孟建書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千竹,快跑!」他捉住孟千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不!」孟千竹甩開他,哭跪著爬向耶律肆,淚水如決堤般湧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

  不遠處抓刺客的叫嚷聲不斷逼近,孟建書再也顧不得了,硬拉起跪在地上哭成淚人兒的孟千竹,直直就往外跑。

  望著即將消失在門外的纖細身影,耶律肆終於動了動嘴角。

  「千竹,留下來,我不怪你。」他好想告訴孟千竹,但胸前劇痛帶來的眩暈,令他的聲音微弱,彷彿一出口就飄散無蹤。

  遼穆宗十七年,仲夏,耶律肆永遠記得這個日子。

  孟千竹,一個他生命中最珍愛的女子,在刺傷他之後,選擇離開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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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2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穿過容城西門,有一片針葉狀的湖泊,湖邊星星點點散落著莊院,大的前前後後有十幾進,小的只有一個院子。這些院子看上去雖和普通農舍相差無幾,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無論是屋外的籬牆,還是屋中的陳設,做工都極其精細,絕非泛泛之作。

  孟千竹就躺在其中一座三面臨水的莊院裡。

  由於藥力的緣故,她的意識有些模糊,眼睛也困得睜不開,眉心緊緊的糾結成一團,彷彿被夢魘纏身。

  自大遼回來後,她就一直處於刺激過度的癲狂狀態中,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嘶喊,掙扎著要去大遼,要去見耶律肆。

  孟喬生和她大哥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用藥物讓她安靜下來。

  即便如此,她仍沉陷在深深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尤其當她的神智梢稍清醒時,眼前便不時出現那天噩夢般的情景!

  回容城已經十多天了,他呢,還活著嗎?在她狠狠給了他一刀之後?孟千竹痛苦地閉上眼,陣陣苦澀湧上喉頭。

  雖然他是契丹人,雖然他將她擄回遼國,但他對她那麼好,那麼的溫柔。在心底深處,她明知不該,可還是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他。

  那天她不得已拔出匕首,可她知道,那只不過是情急之下想救大哥罷了,她從未想過要傷他,更沒想過自己能夠傷他!

  但……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她不但傷了他,還將匕首深深剌入他的胸膛!那一刻,她整個人彷彿處在一種極度的震驚中。

  他為什麼不躲?為什麼要任她刺那一刀?憑他的身手,就算一百個她也沾下上他的邊啊!

  她清楚記得,自己用匕首刺傷耶律肆時,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麼的無法置信,充滿絕望與悲哀。當她被大哥強行帶走時,她瞥見他氣息微弱的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她知道,她傷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體,更是他的心!

  只怕,今生今世都贖不回那一刀的罪過。

  她不敢奢求耶律肆的原諒,畢竟在他受傷最需要她的時候,她離開了他,她沒有資格得到他的原諒。

  回想起耶律肆悲傷的神情,劇烈的揪痛像刀一樣剜著她的心。平躺在床上的孟千竹再也承受不住,支起半個身子猛咳起來,胸口像壓住一塊大石,窒悶得連氣都吸不進。

  「小姐,你怎麼了?」

  守在一旁的丫鬟順兒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跑到床邊,為她捶了幾下背後,將她扶好躺下,並在床頭燃起一束回鵲特產的安魂香。

  不一會兒,帶著奇特花草氣息的清香在廂房裡散開,讓孟千竹呼吸均勻了些,再加上藥力的作用,她臉上的表情漸漸鬆弛,終於沉睡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傍晚掌燈時分。

  醒來時,月兒剛剛照上大地,順兒不知跑到哪去了,廂房裡也未點上燈燭,倒是有幾隻螢火蟲在窗口一閃一閃,發出微弱的螢光,襯在幽暗的月色下,讓人有種步人幻境的錯覺。

  因為頭有些昏沉,孟千竹扶著床沿掙扎著想坐起,但手上沒有力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正想叫個人來幫忙時,門外隱約傳來的對話聲卻讓她不由自主停下了喊人的衝動。

  「真可惜,那個欺負小姐的契丹狗賊沒被少爺刺死,聽說他被一個叫韓扉的大夫給救了。」男子的聲音傳來,帶著少年的稚氣,是大哥的貼身小廝金貴。

  「就是說嘛,那個契丹人總是相我們家老爺作對,這次又欺負小姐,大少爺沒剌死他算他好狗運!只不過那個韓扉也真是的,聽名字明明就是漢人,怎麼會替契丹人看病呢?」那是丫鬟順兒憤懣的聲音。

  耶律肆沒死?他被救了?孟千竹混沌的頭腦在瞬間清醒。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擾了門外的人。

  大概怕這件事對她造成太大影響,大哥和二叔不僅把她送到城外的別院休養,還斷絕了她和外界的聯繫,就連容城的一些閒聞逸事都不准順兒在她面前提,更別說有關這次失蹤的事了。

  渴望知道得更多,孟千竹的耳朵不由自王豎得老高,可聽了他們的對話後,她又按捺不住疑惑——

  耶律肆不是被她刺傷的嗎?怎麼變成大哥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說的人不是耶律肆?

  可是……是契丹人,又欺負過她,還被刺傷,說的不是耶律肆會是誰?

  只不過,耶律肆對她那麼好,哪裡欺負她了?是她恩將仇報,臨走前在他身上重重捅了一刀。若真論起來,是她負了他才對。

  老天保佑,耶律肆總算平安。那時看見他的傷口那麼深,血流如注,她還以為自己殺了他。她甚至想過,如果耶律肆真的死了,她就自殺謝罪……

  思忖間,門外金貴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得意。

  「這你就不知道了……韓扉是漢人沒錯,但他生在遼國,長在遼國,是遼國出了名的妙手神醫,說他是遼人也不為過,只是……」

  他話音一轉,壓低了嗓門。

  「他救了那個契丹狗賊不要緊,但少爺的功勞也因此小了不少,要不然……聽二老爺說,少爺至少可以當個縣令,而不是縣令底下的一個小小縣尉。」

  大哥怎麼當官啦?還有,耶律肆死不死跟大哥當官有什麼關係?

  屋子裡的孟千竹又是一陣糊塗,使勁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揉了揉,又聽見順兒的歎息聲傳來。

  「大少爺要是當上縣令就好了,不但孟家風光,就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跟著風光。」

  聽順兒的口氣,大哥真的當上大宋的官了。爹爹要是知道這事,肯定高興得不得了。孟千竹正想開口叫順兒進來問話時,外面忽然響起一聲咳嗽。

  「叫你們少開口,又在亂嚼舌根?小姐哪裡被人欺負了?小姐明明只是迷路,在山裡受了點風寒而已!」

  「是,少爺!」金貴和順兒一起噤聲。

  大哥來了!孟千竹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小姐呢?」大哥頗具威嚴的聲音再度傳來。

  「在睡覺。」順兒小聲答應著。

  「嗯,那我明天再來。」大哥說著,似乎要走。

  「大哥,別走!」孟千竹一急,叫了出來。

  「千竹!」

  「小姐!」

  聽見聲響,屋子外的三個人全都跑了進來。

  「大哥,你們在外面說些什麼?」孟千竹被順兒扶著坐起半個身子,金貴則機靈的跑去倒茶準備點心。

  「千竹,你身體才剛好些,先休息休息,吃點東西,這些事咱們以後再說。」孟建書撫摸著她的秀髮,一臉關愛地說。

  「不,我現在就要知道!」生怕他跑了似的,孟千竹緊緊拉住孟建書的衣服。

  對於妹妹的問話,孟建書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他看孟千竹一臉倔強,知道不把話說清楚,她恐怕不會放棄。猶豫片刻後,他才示意金貴和順兒出去,關好門,緩緩開口。

  「你被那個契丹人捉去一事有關名節,我和二叔商量過了,對外宣稱你出門迷了路,在山林裡昏倒後被一個老婦人救回家……」

  對孟家的名聲而言,這的確是個好法子。

  孟千竹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想了想,才問:「那他們說你刺傷了耶律肆,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呃,其實也沒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尷尬,孟建書白皙的面容有些泛紅。「因為你剌傷耶律肆的事是不能張揚的,我想,這麼大的功勞沒人知道很可惜,就……說成是我刺的。可沒想到二叔心血來潮把這事奏上朝廷,皇上一高興,就賞了我一個縣尉當。官職雖小,可好歹圓了爹爹要我在大宋當官的心願啊。」

  原來如此。

  兩眼怔愣地望著孟建書,孟千竹久久無語。

  對於兄長謊報功勞一事,她不好說什麼,只是想起大哥的官職是靠自己剌傷耶律肆、用他的血換來的,便忍不住心中難過,頭一低,眼淚便落了下來。

  「千竹,你別哭,是大哥不好,不過……」孟建書急著分辯,臉更紅了。「有大遼的妙手神醫韓扉在,耶律肆不會有事的。」

  「他……他肯定恨死我了!」孟千竹搖著頭,眼淚落得更急。

  看著妹妹傷心難過的樣子,孟建書當然也不好受,他手忙腳亂、連哄帶騙說了許多好話,可孟千竹只是低著頭不住抽泣。到最後,他無計可施,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千竹,事到如今他恨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想開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忘記他吧,只當做了場夢。」

  忘記他?她不能!想起自己的生命中將不再有他,孟千竹呼吸一窒,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大哥說的沒錯,無論她有什麼樣的感受,無論他心底是否有她,在她剌了那一刀後,他們之間將永遠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再無牽連。

  永遠不見他嗎?永遠將他徹底遺忘嗎?

  想到傷心處,孟千竹悲痛欲絕,將臉埋在孟建書的肩膀上,哽咽抽泣著。「大哥,我做不到,我不能……」

  「你能!」孟建書用力扳起她的臉。「你連婚變這種大事都挺得過來,這點小事又算什麼……聽大哥的話,忘了他,大哥就不信,咱們漢人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好的!」

  「可是……大哥……」孟千竹淚眼迷濛,不住地搖頭。

  「再難也要忘記他,這是為你好,只要你願意,肯定可以!」孟建書猛地站起身,一反平日的斯文大聲吼道。

  他的吼聲驚動了門外的金貴和順兒,兩人匆匆跑了進來,驚問:「大少爺,出了什麼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孟建書漲紅臉深吸一口氣,吩咐道:「順兒,你好好侍候小姐,別讓她出門。」說著,他下再看孟千竹一眼,舉步就往外走。

  盛夏季節,天氣悶熱,即使夜風陣陣吹來,亦不免帶有酷暑之氣。

  孟建書皺著眉,雙手捆在背後,腳步遲疑。見主人有了懊悔之意,跟在後面的金貴,口中不免嘀咕。「大少爺,小姐好不容易正常些,您剛才是不是太凶了?」

  「金貴,你不懂,小姐她……唉……」孟建書停下來說:「自古情字傷人,我還不是為了她好!」

  看著主人心煩意亂的臉,金貴沒有吭聲。

  他知道主人這幾天一直憂心仲仲、吃睡不香。在二老爺和其他人面前因為不能表露,主人還能強顏歡笑;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時,主人就再也忍耐不住,常常唉聲歎氣直到天明。

  這一切,都是因為小姐吧!

  金貴思忖片刻,忍不住建議道:「大少爺,既然朝廷的委任狀已經下來,您不如早點上任吧,一來我們麻煩二老爺也夠久了,二來換個環境,免得小姐老在這裡胡思亂想。」

  孟建書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孟千竹和幾名家丁,辭別了孟喬生,到廊西上任。

  廊西離容城不遠,但為了讓孟千竹開心些,孟建書並沒走官道,而是繞著風景秀麗的山山水水邊玩邊走,原本下過兩三天的路程,他們足足走了十天。

  明白大哥的用心良苦,孟千竹一路上也盡量擺出笑臉,但笑容中總是帶著一絲憂鬱,並不是真心感到開懷。

  一行人停停走走,來到廊西的時候,正是門禁時間,城門內外皆有幾個士兵盤查。因為他們有容城府尹親筆開出的委任書,所以入城時並未受任何刁難,而入了城之後,孟千竹不禁愕然。

  這個地處北方邊陲的無名小鎮,在她想像中應是簡陋狹小、說不定連條像樣的街道都沒有。但看見眼前的繁華景象,孟千竹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

  廊西縣內不但街道寬闊整齊,店舖林立,就連路上的行人也不遜於大市集般熙熙攘攘,其中還有不少身著異族服裝的過往商旅。

  坐在馬車上,孟千竹忽然看見路邊不遠處站著幾個行腳休息的契丹商人,心中不禁一酸,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耶律肆。分別一個多月了,他還好嗎?

  雖然大哥告訴她,耶律肆已經完全康復,但她總是放下下他,心中有內疚,也有深深的思念……

  「小姐,怎麼了?風太大嗎?」見她眼中緩緩流出淚水,坐在二芳的順兒問,邊順手放下馬車的車簾。

  孟千竹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閉上眼,眼前卻仍舊晃動著耶律肆挺拔魁梧的身影。

  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也在想她嗎?

  想她?怎麼可能,是在恨她吧。

  載著一顆難以言喻的沉重之心,馬車發出吱呀的聲音,緩緩向內城駛去……

  第二天,孟千竹躺在床上還沒起來,就從滿臉興奮的順兒口中得知廊西繁華的原因。

  「小姐,你不知道吧,廊西縣令原來是私鹽販子出身,他上任後免去商人二、三十種賦稅,現在黑汗、大遼還有大末邊境上的生意人都喜歡跑到這裡來做生意,所以廊西沒幾年就變得如此繁華。喏……少爺早上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高興得不得了,說是就算不當官改做生意,沒幾年也可以發財。」

  「是麼?」大概是從小下愁吃穿的緣故,她對賺錢沒多大興趣,但聽到有下少契丹人都來這裡做生意,不免有些心動。

  商人遊走各地,說不定能從他們口中打聽到耶律肆的消息!

  想到這兒,孟千竹再也躺不住了。

  「順兒,拿衣服,我要起床。」

  她大聲吩咐著,一骨祿從床上坐起,又手忙腳亂一陣忙碌,趁著孟建書拜會縣令剛好不在家時,偷偷帶著順兒跑到街上。

  她不但要跟那些契丹商人打聽耶律肆的消息,還要跟著他們學契丹話!

  不要問她為什麼,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她的契丹話還沒學會幾句,有關耶律肆的消息也沒打聽出多少,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攪亂了。

  第二年的三月間,大宋不知為何突然發兵遼國。

  因為是戰爭前線,孟建書擔心她的安全,曾幾次提出要送她回建安老家,但都被孟千竹不加思索的拒絕了。

  對於戰爭,她一點都不怕,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期盼。

  這裡雖是宋境,但至少離遼國很近,說不定打著打著,耶律肆忽然想起她了,就會派人找她,哪怕是抓她去洩憤也好。

  她不只一次這麼想,而每次只要一想起有機會再見到耶律肆,她的心就彷彿有了寄托般,不再空虛彷徨。

  可令人遺憾的是,直到一年後,遼末之間這場時打時停的拉鋸戰終於結束,但她仍在廊西,並沒有半個人來找她。

  莫名的失落感將她團團圍住,孟千竹像一朵過早凋謝的花兒,她的臉上再也見不到往日青春亮麗的光彩。

  難道耶律肆已經忘了她嗎?難道他已經不記得有個名叫孟千竹的漢人女子,曾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在他胸前狠狠剌上一刀?

  此時的她終於明白,原來……被人遺忘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

  春去秋來,草木枯榮,光陰如流水般逝去,轉眼間又過了一年。

  仍是夏日,天氣依舊悶熱,連蟬兒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異樣,捉迷藏似的躲了起來。

  這日傍晚,孟千竹坐在馬車上,傭懶的靠著椅背,順兒則故作誇張的在一旁問東問西,想逗主子開心。

  「小姐,你看那個李將軍怎麼樣啊?這幾天的宴席上,他的眼睛可一直盯著你看喔!」

  她們剛從容城回來,因為幫二叔孟喬生慶賀生日的緣故,兩人在容城多待了幾天,期間不乏有心男子對孟千竹噓寒問暖。

  「不怎麼樣。」孟千竹無精打采撇了撇嘴,像談論天氣一樣不感興趣。

  「怎麼會!」

  順兒忍不住尖叫起來,她正想說李將軍條件不錯、要小姐別太挑剔時,路邊的樹林裡忽然傳出一陣騷動。

  「不好,有強盜!」馬車陡然停下,車伕和侍衛的呼叫聲接連傳來。

  孟千竹心中一驚,連忙抓住車欄將頭探出窗外。

  是一群契丹人!望著四周逐漸逼近的高大身影,在那一瞬間,她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種解脫。

  來了,終於來了。耶律肆恨她入骨,終於派人來抓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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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宋遼交界處的祁安城外,剛落過一場雷雨,走在濕潤的青草地上,行獵到此的耶律肆忽然將手中的弓箭一甩,提起韁繩,向著前面的山坡策馬狂奔。

  「少主!」

  陪在他身邊的風烈一驚,趕緊催馬跟上,隨他一同出來打獵的眾將官都不明就裡,也紛紛追了過去。

  對部下的呼喚充耳不聞,耶律肆一馬當先,馬鞭抽得更急,不一會兒就將眾人甩得老遠。

  山谷連綿,青翠的樹木遮天蔽日,一直延展到天邊。

  就在這片蒼綠中,一隻幾個月大的小梅花鹿,停在遠處的山坡上,時而昂頭望天,時而俯首吃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那神態,那氣息,如此的清靈純淨,就像初見時的她!

  也許是馬太急,也許是嗅到了生人的氣息,那頭小梅花鹿突然頓下身子,機警地扭頭望向四周,而後拔腿溜進樹林不見了蹤影。

  耶律肆身子一僵,仍策馬前奔,酸澀的滋味不知不覺溢滿胸腔。

  兩年了,他胸前的傷口早巳癒合,只留下一道狹長的疤痕,但他內心深處的傷痛,卻絲毫沒有減輕。

  那年在祁安的將軍府中,孟千竹用那把匕首,剌得他整個人都亂了。

  即使讓他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他也不會這麼失措。尤其當他發現,那把鋒利的匕首上竟然餵了毒時,他心中的痛苦簡直無以復加。

  若不是他身體夠強,若不是從小被父親餵藥培養他的抗毒能力,若不是大遼的妙手神醫韓扉正好在南部訪友,他恐怕早已是黃上一塚。

  震驚和憤怒過後,他曾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是不是他太主觀,太自以為是,被愛蒙蔽了雙眼,所以看不出她的蛇蠍心腸?

  然而,當想起她純淨的面容,想起她甜美的笑顏,想起她臨走時那悲痛欲絕的神情,他的心不禁又軟了。

  在心底,他不斷為她開脫,她不是有意刺傷他的,按照當時的情形,很有可能是誤傷。她會離開也許是無奈,也許是其他原因。

  就在這時,從容城傳回的消息卻給了他重重一擊,令他整個人都傻住了。

  「孟千竹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的親侄女,因為刺傷了將軍您,她大哥孟建書被大宋朝廷封官,當上了廊西的縣尉。」記得當時風烈曾遣走身邊所有人,小心翼翼向他回稟這件事。

  在那一瞬間,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已全然崩潰。

  孟千竹,這個他傾心所愛的女人,竟是容城總兵孟喬生的親侄女!

  原來她一直在說謊,原來她真是奸細,原來她的婚變、她的誤人大遼只不過是個謊言,一個博取他同情的手段!原來他對她的喜歡,只是一廂情願!

  那時他突然有種想殺人的衝動,恨不能馬上抓她回來,狠狠搖她一頓。問她為什麼能將他的感情棄如敝屣,為什麼能狠得下心刺傷他,為什麼要在匕首上喂毒,置他於死地?

  然而當他冷靜下來,想到她的身份時,他的心就寒了。基於她漢人的立場,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事後,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她,可找她做什麼呢?

  殺她?

  他下不了手。

  強擄她來?

  就算人被他擄來,可她的心呢?

  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才明白,他和她終究是對立的,終究是有緣無分!

  這件事帶給他相當大的衝擊,也著實令他消沉過一陣子。那時候,多虧風烈在一旁沒日沒夜忠心耿耿的保護他,要不然,他肯定逃脫不掉當時穆宗皇帝所指使的兩次暗殺。

  原以為他終有一天會遭穆宗皇帝的毒手,沒想到去年二月,穆宗皇帝耶律景身邊的侍從已不堪忍受他的虐待,竟聯手將他殺死。

  皇帝一死,大遼群龍無首,天下頓時大亂,而在二芳長期虎視眈眈的大末又乘機出兵,企圖強取燕雲十六州。

  戰事紛起,處在極度消沉中的他猛然覺醒。

  他一面命令手下領著燕雲十六州的守兵,利用地勢之利對外抵禦強敵,一面親自回京,聯合乙室王府的新任王爺蕭靖海和南院大王耶律良之子、上京衛戍官首領耶律翰雲,以及一些文武大臣,擁立前朝世宗皇帝的次子、也就是剛剛遇刺身亡的穆宗皇帝耶律景的侄子——耶律賢為帝。

  耶律賢即遼景帝,他即位後重用漢宮,革除弊制。才一年多的時間,大遼就出現中興,而耶律肆也官復北院大王一職,統領遼國一半兵馬。

  這一次,他來祁安視察軍情是例行公事。

  記得來祁安前,風烈怕他重返故地心緒下佳,曾極力反對;但他以為從前的一切在他心中早已成了過眼雲煙,仍堅持前往祁安。

  事實證明他錯了,錯得厲害!

  踏入祁安,睹物思人,過往的一切如洪水般滾滾而來,擋也擋不住。他的那座舊宅,比往日愈加恢弘的將軍府,更讓他的心不由自主揪痛起來,痛得連指尖都在發顫。

  若不是風烈發現到他不對勁,趕緊建議迎接的官員一起去郊外打獵,只怕他這個北院大王就要當眾失態了。

  都說時間能夠沖淡一切,但為什麼只要一想起她,他的心還是會忍不住深深的抽痛著?說到底,他心中仍舊喜歡她啊!

  這兩年來,他仍孤身一人。家鄉的父親經常來信催他成親,朝中的文武百官對他的婚事也異常關心,就連聖上也有賜婚之意,臨出京前還問他看上哪家的姑娘,想要親自下旨為他求親。

  看上哪家的姑娘?耶律肆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澀。

  他看上的是月宮的嫦娥,不,月宮的嫦娥也沒她遙遠。如果是月宮的嫦娥,他至少還能就著月兒一解相思之苦,而她呢?

  山中吹過一陣風,清冷的感覺立刻湧人大腦,耶律肆甩了甩頭,努力收回紛亂的思緒。

  怎麼又想起她了,那可是他心底最不堪的痛啊!

  當風烈追上來時,就見耶律肆獨自一人站在半山坡上,孑然佇立。

  自從那次遇刺後,少主整個人陰沉許多,變得比以往更寡言、更沉默,常常一臉肅然,十天半月都不開一次口,讓他倍感壓力。

  這段時間少主的情緒雖然有所好轉,但少主心中的傷口卻觸碰不得。這一次,只怕真不該讓少主來的。

  心中焦急,他翻身下馬,快步奔到耶律肆身邊。

  「少主?」

  「大王有何差遺,小的隨時聽命!」緊隨而來的眾將官們也不敢這次,紛紛下馬,恭敬的立在後面。

  耶律肆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展顏一笑,用平和的語氣說:「沒什麼,忽然覺得這裡風景不錯,便上來看看。」

  少主這麼失控的一路跑來,真的只是為了看風景?

  風烈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少主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會不會蘊藏著一顆比火山更熾熱的心呢?

  耶律肆在祁安待了兩天,第三日準備離開前往別處時,祁安的地方官員苦苦挽留不住,只好由太守羅揚在驛站為他餞行。

  「祁安邊境小地,沒什麼東西可以孝敬大王,所以卑職昨晚親自帶人到大末境內去打草谷。托大王洪福,卑職等收穫頗豐,不但搶了不少金銀珠寶,還擄得漢女佳麗三名,望大王笑納。」

  「你們為我去打……草谷?」耶律肆聽完,有些不可思議的盯著面前的祁安太守。

  打草谷始於遼太宗時期,當時太宗皇帝滅後晉,兵入開封城,到處擄掠人口和財寶。後晉雖然被滅,但遼兵因為打草谷,遭到百姓的頑強抵抗,損失慘重,太宗皇帝為此悶悶不樂,引起舊疾復發,最後病死在樂城。

  自此之後,遼漢之間雖然戰事連綿,但因有前車之監,一般將領都極少允許手下官兵去打草谷,以免引起漢人百姓的強烈反應。

  沒想到這次為了給他送行,祁安太守競親自去打草谷,還擄回三名漢女?耶律肆轉念一想,忽然明白他們打草谷的真正原因。

  兩年前,他寵愛一名漢女的事人盡皆知,這兩天有許多人向他敬獻漢女,都被他婉言謝絕。想必大家以為他不喜歡燕雲十六州內已經契丹化的漢族女子,所以冒險跑入宋境幫他找真正的漢女佳麗吧。

  「這是我等一點心意,還望大王笑納!」見他猶豫,在場的大小官員齊齊跪了下來。

  望著眼前一張張誠懇的臉,耶律肆哭笑不得,終於頷首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耶律肆無才無德,受下起諸位如此大禮,都起來吧。」

  聽到耶律肆要收下那三名漢女,站在他身後的風烈急得臉都白了。「少主,漢人陰險奸詐,您難道忘了兩年前的教訓?」

  被風烈觸到痛處,耶律肆臉一沉,也不待和祁安的地方官員告別,隨即掉頭出門而去。

  風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追上去。他剛才是太擔心、太著急,才會說出那種大不敬的話。

  眼前的氣氛雖然不太對,祁安的大小官員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還是連忙跟上去為耶律肆送行。

  隊伍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引得沿途許多百姓跟著湊熱鬧,直到走出祁安城三十里外,送行的隊伍才漸漸散去。

  一馬當先在空曠的山野裡走了一陣,耶律肆的氣漸漸消了。他扭過頭,看身邊除了跟著自己來的隨從外並無其他人,這才冷著臉向風烈吩咐道:「你去把那幾個漢女給放了。」

  「放人?」

  風烈一愣,口中喃喃幾遍,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耶律肆。他紅著臉向耶律肆道了聲歉,然後動作極俠地向隊伍後面一輛寬篷馬車跑去,那幾名被打草谷擄來的漢女就坐在上面。

  見風烈已經跑到馬車跟前,耶律肆便回頭繼續駕著馬兒前行。雖然他讓風烈放走那幾名漢人女子,但風烈會怎麼做他並不在乎。放走她們,他已經仁至義盡了,其餘的一切都和他耶律肆再無關係。

  然而,他手上的一記馬鞭還未抽下—

  「啊——」隊伍後面陡然傳來的尖利女聲令他不由自主眉心一皺。是殺人嗎?叫得這麼恐怖。

  耶律肆不悅地回頭,正想斥責幾句,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大吃一驚。

  平日低調寡言,從不擅作主張的風烈,此時居然手持尖刀,向一名跌坐在地上的紫衣漢女疾風般剌去,而那名紫衣女子大概受驚嚇過度,竟仰頭瞪著風烈,一動也不動。

  就在刀光一閃之際——

  「不要傷我家小姐!」

  一個丫鬟打扮的黃衫女子不顧一切的從車上衝了下來,猛一把推開跌坐在地的紫衣女子,用自己柔弱的身軀擋向刀鋒。

  顯然沒料到突然會冒出個不要命的女人,風烈微微一愣,本能的想停下刀,可刀既出鞘再難收回,雖然他盡了全力,但刀尖還是深深沒入黃衫女子的胸肋。

  「小姐!」

  黃衫女子痛苦地呻吟一聲,整個人如破碎的瓷娃娃般向後倒去,重重跌落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

  這場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就連耶律肆也愣住了,只有那名被推開的紫衣女子,披頭散髮趴到黃衫女子身上。「順兒!順兒!」嘶喊著她的名字痛哭起來。

  被她這麼一哭,風烈突然清醒過來,他刷地一下抽出藏在靴子裡的匕首,紅著眼就要朝跪在地上哭泣的紫衣女子後心刺去。

  風烈狂野的動作嚇壞了在場所有人,在一片驚呼中,耶律肆如夢方醒,惱怒的暴暍一聲。

  「風烈,住手!」

  聽見耶律肆的叫聲,風烈額頭上不禁滲出黃豆般大小的汗滴,但他牙一咬,非但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反而加快匕首刺出的速度。

  風烈是不是瘋了?!

  耶律肆氣悶之下,身子騰空而起,疾風般向前撲去,手中的馬鞭也同時揮出,就在匕首即將剌入紫衣女子衣衫之際,猛一下將它捲飛。

  「風烈,你在搞什麼名堂?!」

  身形落地,耶律肆狠狠瞪他一眼,口氣很沖。光天化日之下豈能隨意殺人,就算她們真該死,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不敢正視耶律肆惱怒的目光,風烈垂下頭,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的匕首,狼狽的呆立著。

  耶律肆當然也不忍心過於責備自己的貼身愛將,他哼了一聲,扭頭看向那名被風烈刺傷的黃衫女子。

  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頓時呈現在他眼前,黃衫女子胸前滿是鮮血,臉龐則痛苦地扭曲著,血色全失。

  耶律肆皺了皺眉,正想派人叫大夫來替她療傷,眼角餘光一閃,那名跪在一旁的紫衣女子瞬間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那是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腰肢纖細柔美,背對著他,已經停止哭泣,頭垂向地面,兩隻手緊握成拳,似乎在凝盡全身的氣力,不讓自己失控顫抖。

  瞪眼看著這名紫衣女子纖細的背影,耶律肆腦中突然嗡的一響,感到自己的心在瞬間狂跳。

  此時此刻,世間所有的一切皆可拋棄,他眼中只有這名紫衣女子。

  耶律肆走近幾步,深幽難辨的眸光似乎想穿透她的身體。「把頭抬起來!」他一字一句的說。

  聽見他的聲音,紫衣女子的身子微微一震,上半身挺起,臉仍垂向地面。

  「我叫你抬頭!」

  耶律肆逼近她,語氣驀地加重,彷彿醞釀著狂風暴雨。

  知道避無可避,紫衣女子咬住嘴唇將頭緩緩抬起。她的眼中蓄滿淚水,清秀的面容也過於蒼白,看在耶律肆眼中,卻有如耳邊響起一道驚雷!

  是她,果真是她!

  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上天的安排?

  長久系念的人就在眼前,耶律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向前踏出一步,正想抓起這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

  「少主,讓屬下替你除了這名妖女!」站在一旁的風烈忽然拾起地上的匕首,搶前一步朝紫衣女子猛刺過去。

  匕首的寒光,讓耶律肆臉色驟變。

  「住手!」

  他狂吼一聲,想也不想的揮掌擊出,就見風烈在空中一個翻滾,失控的身軀跌落在幾丈開外的黃土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周圍的侍衛和隨從都驚呆了,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既不明白風大人為什麼一定要置這名嬌弱的漢女於死地,也不明白少主見到這名漢女,神情為何會變得如此古怪。

  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孟千竹,也就是風烈要刺殺的紫衣女子,在剛剛的震驚過後,心竟奇跡似的平靜下來。

  她緩緩仰起頭,面對耶律肆那張緊繃至極的臉,不知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只是指著地上受傷的順兒,向他懇求道:

  「她是我的丫鬟,為我挨了一刀,求你救救她,並放過她,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就好,別傷及無辜。」

  聽了她一番話,耶律肆心底陡然襲上一股火氣。

  在她眼中,他難道是那種冷血的人?他難道只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喜歡亂傷無辜的人嗎?

  他凝著臉,回頭看了看痛苦不堪橫躺在地上的順兒,又看了看冒著冷汗掙扎坐起的風烈,再看了看圍在四周神情緊張的手下。最後,他直直盯住孟千竹,冷聲問道:

  「我為什麼要救她?我為什麼要放過她?」

  孟千竹一愣,眼神頓時黯淡。

  她不該奢望的。在她兩年前如此傷他,刺傷他又從他身邊逃開之後,她怎能指望他善待她呢?

  事實上,她早就想清楚了,他怎樣對她都不要緊,只是可憐了順兒,要是再不救治,說不定會賠上一條命……

  想到難過之處,孟千竹眼中的淚水忍不住滴落,但她倔強地扭過頭,不願讓耶律肆看見自己傷心的模樣。

  耶律肆眸光深斂的站在原地,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她微顫的肩頭卻令他呼吸一窒。

  他驀地回身,大手一揚。

  「來人,去叫大夫,把地上的這個女人和風烈都看一看!」

  被他這麼一喊,圍觀的人群霎時清醒過來,抬人的抬人,叫大夫的叫大夫,一個個忙忙碌碌全都行動起來。

  彷彿對週遭喧雜的一切視若無睹,耶律肆的目光透過層層混亂,牢牢定在孟千竹的身上。

  直到現在,他仍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又出現在他眼前了!

  兩年未見,她比從前瘦了些、也成熟了些。臉上的神色雖然有些憔悴,卻仍掩不住那清純中帶著嬌艷的面容,看在他眼裡竟比從前美,更能吸引他。

  她是不是都用這樣的面貌來吸引男人,再給人狠狠一擊呢?

  長久的思念,乍逢的欣喜和憤怒,在耶律肆心頭掀起一片前所未有的狂瀾。那種又愛又恨的感覺,再一次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得七零八落。

  他猛地抓住孟千竹的手,不顧她跪得已經站不直的腿,拖著她就往前走。

  孟千竹被駭住了,不明白耶律肆突如其來的暴戾所為何來,但她強迫自己跟上他的步伐,強迫自己鎮定,忍住欲奪喉的尖叫。

  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她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能崩潰。

  「就地安營!」將孟千竹粗魯的丟上馬背,耶律肆大聲命令。旋即甩開所有人的追隨,帶著孟千竹縱馬向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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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01:30: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在一干人怔愣的目光中,耶律肆策馬狂奔有如颶風過境,眨眼間消失在遠處的山崗。對於他超乎尋常的舉動,手下的侍衛隨從都驚詫萬分,其中最著急的就數風烈了。

  一把推開扶起他的侍衛,風烈追出幾步,頓足哀歎。

  他就知道,少主一見孟千竹那個妖女,肯定會管不住自己。他真後悔,後悔剛才的動作為什麼沒能快一些,哪怕是被少主殺了抵命,也好過眼睜睜看著少主又被那妖女蠱惑!

  風烈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打從再見到孟千竹的第一眼起,耶律肆整個人、整顆心都亂了。

  他曾以為經過兩年的沉澱,他的心智已更成熟,神經更加堅強,就算泰山崩於頂,也會面不改色。

  但直到見到她後,他才知道太高佔自己了。在她面前,他情緒的堤防薄得就像一層紙,禁不起半點風浪!

  有時想想也奇怪,他耶律肆指揮千軍萬馬,勇冠三軍,去年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還幫著當今聖上奪取皇位,展現出的謀略和膽識都令人歎為觀止。但怎麼一見到眼前這小小的漢女,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想起她假裝迷路混到他身邊,將他弄得神魂顛倒後又把他剌傷,還在匕首上餵了劇毒,差點讓他命喪黃泉,此刻哪怕將她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可是……他耶律肆可以看穿天底下所有人,可以罰盡天底下所有人,卻獨獨對她束手無策,甚至無法對她怒目而視。

  說到底,只因在內心深處,他對她的感情從來就沒有改變!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他人生這三十年來,儘管他有過不少女人,有無數的女人可供他挑選,但她卻是第一個觸動他心弦的人,讓他發自內心的感到渴望,情不自禁的就想要她。

  他想要她。

  對,就是想要她,不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

  在經歷了兩年的分離後,這種感覺不僅沒有減退,反而越積越深,就像籐蔓一樣緊緊纏在他心間。

  說起來令人汗顏,他,堂堂大遼國北院大王、疊剌族少族長,可以挑盡天下美女,卻偏偏對孟千竹這個漢女如此傾心,如此盲目,如此癡迷!

  讓他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喜歡她也就算了,在他心底,又執著的希望她也能同樣喜歡他,這給他帶來無限的煩惱…


  想來想去,還是該和她好好談一下,但他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像對簿公堂一樣的質問她。

  所以,他才會不假思索的騎馬帶她出來。或許……潛意識裡,他還是希望他們能像兩年前那樣吧。

  曠野的風呼嘯吹過,雖在夏季,卻帶著秋天的肅殺,令騎在馬上的孟千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滿頭的秀髮在風中飛揚。

  散開的髮絲掃過耶律肆的面頰,他情不自禁收緊擱在她腰間的手,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他的動作讓孟千竹身子一僵,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無窮熱力,令她彷彿置身在一團烈焰中,體內的血液不斷蒸騰,似要馬上迸出血管。

  雖然喜歡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但她沒有開口,不敢想、也不敢問他為什麼帶自己出來。

  能夠再次見到耶律肆,她已心滿意足,她不敢奢望他還會像當初那樣對待自己,所以如今他要怎麼樣,她順從便是,就當是種贖罪吧!

  這兩年來,她曾無數次問自己,如果事情能夠重頭再來一遍,她還會拔出那把匕首嗎?

  但是……那是她大哥啊,無論如何,她都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哥死在他刀下。

  冤孽,這一切都是冤孽,都是老天的意思,讓她陰錯陽差遇見他,陰錯陽差的戀上他,又陰錯陽差的刺了他一刀…


  想到這,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眼中隱隱有淚水打轉。

  感受到她身體微微的顫動,耶律肆再加重手中的力道,幾乎要將她揉成碎片。

  胸腔悶得幾乎快無法呼吸,孟千竹側過臉,正好望見耶律肆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瞳眸,彷彿兩團漩渦,將她緊緊吸住。

  她知道,她完了,這次意外重逢,她必定輸得片甲不留、粉身碎骨,直到萬劫下復!

  耶律肆緩緩逼近她的瞼,孟千竹掙扎了一下,雙手碰到他堅硬的臂膀相火熱的肌膚,整個人一下子就癱軟了。就在她閉上眼睛,以為他要吻她時,耶律肆忽然開口。

  「就這兒,到了!」

  孟千竹一愣,帶著說不出的失望睜開眼,這才發現他們置身在一片肥沃的綠草地上。往東可以看見一片湖泊,湖水清澄,令她不由自主想起故鄉建安的月湖。

  耶律肆帶著孟千竹縱馬奔馳,直到湖邊這才停下。

  他帶她來湖邊做什麼?想淹死她嗎?不過能死在他手上也好,就當還他那一刀的債吧……

  孟千竹紛亂的思緒尚未來得及收回,耶律肆已經抱著她下馬,走到湖邊一塊大石旁,將她緩緩放下,然後盤腿坐在她對面。孟千竹這才明白,原來他要在這兒審問她。

  「說,你不是孟喬生的侄女麼,怎麼會被打草谷的人抓來?」

  果不其然,耶律肆才坐下,就向她提出第一個問題,緊繃的口氣相當不善。

  打草谷?

  孟千竹微微一愣,昨天被擄的時候,她還以為是耶律肆派人來抓她的,原來只是湊巧而已。

  想到這兒,孟千竹的臉蛋不禁黯淡下來,低著頭小聲回答:「我是孟喬生的侄女沒錯,但這兩年我一直跟著大哥住在廊西。前幾天我二叔過生日,我便在容城多待了幾天,想不到昨天在迴廊西的路上就被你們抓住。」

  「不清楚?」耶律肆冷笑一聲,看著她的眼神相當嚴厲,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生氣。

  她又和兩年前一樣謊話連篇,又開始裝純真了。這令他極為惱火,不過讓他最氣惱的卻是——明明知道她在說謊,他的心還是不受控制的相信她。

  不,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這個小小漢女欺騙!

  眸中閃過一道幽暗的光芒,耶律肆近乎失控的抓住她的手腕,厲聲道:「怎麼會這麼巧,我才回祁安沒幾天,你就被打草谷的人抓來,你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又想欺騙誰?」

  玩花樣?欺騙?

  乍聽此言,孟千竹下禁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愕然看著他,不明白耶律肆怎麼會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她傷害了他,她承認,可玩花樣、欺騙他,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難道不是嗎?廊西的女子何其多,怎麼會單單抓到你?」眼睛緊緊盯住她的瞳眸,耶律肆厲聲暍問,手上的力道也加重許多。

  受到如此無理的質問,孟千竹再也無法承受,再次遇見他的驚喜悲歡,此刻都跑得無影無蹤。

  她抖著唇,眼睛直直望著耶律肆,一字一句的說:「廊西的女子是很多,但為什麼是我被抓我的確不知道。兩年前我失手傷了你,我承認是我不對,但我從沒有玩弄和欺騙你!我敢發誓!」

  發誓?她竟撒謊到這個地步!真不知該說她愚蠢還是冥頑下靈。

  耶律肆皺起眉,眼睛狠狠盯住她。

  「沒有欺騙過我,好,那我問你,你明明是孟喬生的侄女,那為何當初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承認?這不是欺騙又是什麼?」

  聽他提到這個,孟千竹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她垂下眼睫,出口的聲音夾雜著無奈。「那的確是我的錯,但我怕說出我是孟喬生的侄女,你就會把我當奸細抓起來,所以不敢承認。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有欺騙過你。」

  孟千竹的話聽在耶律肆耳中無疑是在狡辯,他極不高興地板起臉。

  「真的沒有其他了?」他問,神色陰沉得可怕。「我再問你,你明明是孟喬生派來的奸細,卻同我謊稱迷路,你明明處心積慮的想置我於死地,現在卻還敢說是失手剌傷我,這不是欺騙又是什麼?」

  奸細?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如此荒唐的指控令孟千竹愕然。

  「不,我沒說謊,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猛抓住耶律肆的手臂。「我不是什麼奸細,從來就沒當過奸細,我那時真的迷路了,也真的只是失手傷了你,你知道……那天帶我走的人是我大哥,我當時只是想救他,我……」她哽咽著,淚眼迷濛地搖頭。」我是那麼的喜歡你,怎麼可能會置你於死地?」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抵賴!」

  耶律肆搖著她的肩膀,受不了的低吼起來。尤其她那句喜歡他的話,彷彿一把利刀刺透他的心。

  在這之前他甚至想過,只要她能向他坦承一切,他就可以原諒她從前的所作所為,既往下咎的和她重新開始,但……她太讓他失望了。

  心中的沮喪簡直無法形容,耶律肆垂下眼睫,沉沉歎了口氣。

  「好,就算那天你救人心切,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但我問你,你若真的喜歡我,又為什麼要在匕首上淬毒?」

  「匕首上……淬毒?」孟千竹驀地瞪大雙眼,幾乎連呼吸都窒息了。「不,這不可能……」她緊緊抓住耶律肆,泣不成聲地說:「我要那把匕首是準備自殺的,從沒想過要用它剌你,更沒有在匕首上淬過毒藥。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耶律肆冷冷聽著她辯白,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只不過是她的另一個花招,但他的心還是不禁動搖。

  見他沉著臉沒有任何反應,孟千竹急了,趁他一時不備,刷的一下抽出他腰間的長刀。「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一刀殺了我吧!」

  事到如今,除了以死證明清白,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

  「少玩火!」耶律肆怒暍,黑著臉從她手上奪下腰刀,一顆心卻陷入她的盈盈淚光中。他感到疼,為她的淚水感到心疼。

  可是,經過上一次的教訓之後,他還能相信她嗎?

  一顆心矛盾得無法言喻,耶律肆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但轉瞬間,他想到個關鍵的問題,冷著臉問:「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為什麼要準備一把匕首自殺,是不相信本王,怕本王侵犯你嗎?」

  「不,不是……」孟千竹連忙搖頭,事實上,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為什麼?」耶律肆繼續逼問。

  在他不容欺瞞的目光下,孟千竹猶豫片刻,終於咬牙說道:

  「我聽說大遼的貴族小姐,每年秋季打獵前都有割人肉試刀的習慣,還有,你每次都會重賞人肉割得最多的貴族小姐。我……我以為你要拿我去給她們試刀,想著要是那樣的話,還不如早點自殺好,所以……備了把匕首,以防不時之需。」

  聽了她的話,耶律肆望向她的眼神忽然間變得很奇怪。

  「是誰跟你這麼說的?」

  聽出他語調的異常,孟千竹愣了愣。「是繡姿,喔,對了,那把匕首也是她給我的。」

  耶律肆聽了眸光一沉,出口的聲音變得更加古怪。「繡姿?她是誰?」

  「她是你府裡的丫鬟呀!」不解他說話的口氣,孟千竹頗為驚訝地回答。「兩年前我被你帶回將軍府時,整個將軍府裡只有她對我好,所以我們就成了朋友。」

  耶律肆不再說話,目光停在她身上好一陣,這才從懷裡取出那把當年剌傷他、卻被他一直藏在身邊的匕首。

  「這把匕首價值不菲,你以為是個丫鬟給得起的嗎?況且……」他用手指來回撫著刀身,緩緩說道:「我們疊剌族的貴族小姐是有拿活人試刀的習俗,但在十年前,從我掌管族中事務後就已經廢除了,你說,我怎麼可能去重賞那些人肉割得最多的貴族小姐?」

  什麼?十年前?孟千竹頓時驚呆了。

  這麼說,繡姿告訴她的一切都是假的?這把匕首上的毒也是她塗的?可是……她同繡姿無冤無仇,繡姿為什麼要陷害她?

  聽了孟千竹的敘述,耶律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但他的腦子可不像孟千竹那麼單純。

  因為事關重大,他在仔細詢問孟千竹關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後,大致作出了判斷——

  如果孟千竹說的都是真話,那個叫繡姿的女人這樣做的原因只有兩種——要麼是為了報仇,要麼就是當時穆宗皇帝安排在他身邊的一顆棋子。

  這其中,以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照疊剌族的族規,他身為少族長,身邊的僕人、丫鬟全都是族裡的奴僕,而契丹人等級分際深嚴,族僕若是謀害主人,可是要生殺活刮的。

  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族僕敢冒這麼大的險,謀害他這個少族長,除非……她背後有股強大的勢力指使。

  這種事也有前例可循,五年前穆宗皇帝就對日連族做過類似的事,可誰也拿他沒辦法。現在穆宗皇帝雖然已歸西,但因為此事關係到孟千竹的清白,所以他決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於是,他急急帶著孟千竹返回祁安,又馬上派人尋找繡姿的下落。不久,便有消息傳來—

  那個叫繡姿的丫鬟在耶律肆遇刺的第二天後,說是家中有事,便辭去在將軍府的差事離開了。那時的將軍府亂成一團,誰都沒有留意一個小小的女僕會玩什麼花樣,所以很快就放她走。

  雖然這證明不了什麼,但至少是個有利於孟千竹的消息,耶律肆的心頓時放寬不少。在心底他又何嘗不希望,一切都如孟千竹所說呢?

  當耶律肆執意將孟千竹帶上京後又過了一個月,有消息傳來,說是有了繡姿的下落,她就躲在祁安境內某個偏僻的小山莊裡。

  耶律肆一聽到這個消息,沉著臉就要下令逮人,此時正在別院探望順兒傷勢的孟千竹知道了,連忙跑到前廳攔住他。

  她的理由很簡單——

  「不管怎麼說,那時在將軍府裡就只有她對我好,我要去看她,我要親自去問她,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千竹,和那種人沒什麼好說的,把她抓來審問就明白了,何必親自去呢?」耶律肆不只一次的勸她。

  但孟千竹就是不依,最後耶律肆拗她不過,只好將堆積如山的公事暫且放到一旁,陪著她一起到祁安。

  九月的天空,太陽還是那麼耀眼,耶律肆站在一片山坡上,仰望蒼翠的層層山巒,心中感慨萬千。

  想當年燕州大亂,十八歲的他跟隨爹爹一起清剿叛軍。那時的他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發誓要把大遼的旌旗,重新插遍燕雲十六州。

  如今,前塵往事已如塵埃盡落,而他在兩度封為北院大王后,成功的喜悅和激動也早就煙消雲散。到頭來,他心中所想的,也不過是千竹一人而已。

  孟千竹,這個他真心摯愛的女子,如果事實證明她確實是無辜的,那他是不是該為將來做些打算呢?

  剛過午時,在隨行侍衛的帶領下,兩人沒花什麼力氣就來到繡姿藏身的那座小山莊,輕鬆找到了她。

  兩年未見,孟千竹曾經想像過繡姿的模樣可能會改變很多。然而,當繡姿真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那身全黑的寡婦裝扮還是讓孟千竹吃了一驚。

  「你……相公死了?」

  一時間忘了來這兒的目的,孟千竹脫口而出。

  被幾名侍衛拉扯著走出內屋,繡姿並沒有害怕,她挺直身子淡淡掃了一眼,彷彿對兩人的出現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見了大王還下下跪!」

  一名侍衛見她無禮,忍不住在她背後踢了一腳。繡姿頓時撲倒在地,腦袋磕在桌角上,殷紅的鮮血立刻順著她的額頭緩緩流下。

  孟千竹驚恐地啊了一聲。

  見隨行的侍衛如此莽撞,耶律肆不悅地皺起眉,揮手讓他們出去,叫風烈也到屋外等候。

  當屋子裡只剩下他、孟千竹和繡姿三人時,耶律肆剛想說話,就見孟千竹俯身上前,想扶起跌倒在地的繡姿。

  「滾開,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繡姿猛地推開孟千竹,孟千竹一個踉蹌,若不是及時被耶律肆扶住,只怕也要撞破腦袋了。

  繡姿倔強地從地上爬起,將額頭的鮮血用手一抹,而後點上一炷香,自顧自的對著桌前的一座漆黑牌位跪下,口中喃喃自語。

  「相公,繡姿馬上就能來陪你了,你高不高興?只可惜繡姿沒用,沒能殺得了他替你報仇。」

  聽到繡姿的話,孟千竹不由得吃了一驚,立刻忘記被人無禮推開的尷尬,驚問道:「你相公是被人殺死的?」

  大概被孟千竹的問話觸痛了神經。「是!」繡姿霍地站起,大聲回答著,又猛然回身,目光銳利的射向耶律肆。

  孟千竹頓時感到詫異。瞧繡姿那副模樣,就好像耶律肆是殺害她丈夫的兇手,但耶律肆從來不亂殺人呀!

  耶律肆也頗感奇怪,目光自然地瞟到牌位上,而當他看見牌位上「先夫耶律頡琿」幾個大字後,臉色驀地大變。

  耶律頡琿——就是他初次遇見千竹時,受穆宗皇帝之命想暗害他的那個人,他竟是眼前這女子的相公?

  「耶律頡琿是你丈夫?我怎麼沒聽說他娶過妻子?」耶律肆側過腦袋,不可置信地問。

  「耶律頡琿當然是我丈夫!」繡姿冷笑一聲。「說起來你這個少族長也真夠失敗,連三年前耶律頡琿跟個丫鬟私奔這麼轟動的事都不知道!也不瞞你們,那個跟他私奔的丫鬟就是我!」

  耶律肆看了繡姿片刻,仔細想想,好像是有這麼件事,不過他當時滿腦子國家大事,根本沒把精神放在自己部族裡,於是點點頭,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殺他?」

  「知道!」繡姿昂起頭。「因為他奉了穆宗皇帝的秘令要殺你,所以你就先下手把他殺了。」

  「知道就好。他要來暗殺我,你覺得我能不反擊,能不下手殺他嗎?」

  沒料到耶律肆會有這麼一問,繡姿面色一窒,恨恨道:「他殺不了你是他沒本事,但要不要為他報仇就是我的事了。」

  「你想為夫報仇,所以就混進將軍府,想找機會殺耶律肆?」聽到這兒,孟千竹忍不住插嘴。

  繡姿將臉轉向孟千竹,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

  「你的腦子是不是木頭做的,你到將罩府時我已經在那兒一段時間了,我怎麼會是為了報仇而混進將軍府?老實告訴你,我早在三個月前就進了將軍府,為的就是要打聽耶律肆的生活習慣,好給頡琿當內應!」

  被人搶白了一頓,孟千竹不禁臉上一紅,嘟囔道:「耶律肆人那麼好,你們怎麼忍心殺他?」

  「他人好?」繡姿聽了這話,突然仰頭大笑起來。「他從小到大戰功無數,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你倒問問那些被他殺死丈夫子女的人家,問他們耶律肆為人如何?況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奉穆宗皇帝的命令來殺他,又做錯什麼了?」

  「那……」孟千竹語音一窒。「你當時對我好也是假的?說有個姊姊長得很像我,也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繡姿尖笑一聲。「也只有你這麼好騙,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典型的無知千金小姐!」

  想不到繡姿竟是這麼看她,孟千竹說不出此時此刻是什麼感受。

  「千竹,算了,別和她一般見識。」將孟千竹心底那份難受看在眼裡,耶律肆寬慰地將她攬入懷,而後扭頭轉向繡姿。「你要找我報仇殺我也就算了,為什麼要給千竹那把淬毒的匕首?」

  「你不懂?你武功好,人又機警,我沒本事,也沒機會殺你。但她要自殺,我怎能不費盡心機成全她?你喜歡她,只要能讓你痛苦,也算為頡琿報了點小仇!」

  「可是……他當時並沒有喜歡我呀!」孟千竹不禁詫異的叫出聲。

  「沒喜歡你?」繡姿掃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漢女,他卻親自扶你下馬,陪你入府,你幾時見他對別的女人這樣?」

  耶律肆驀地沉下臉。「所以你就殃及無辜?」

  「無辜?」繡姿冷笑。「那是她的命,被你喜歡的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年紀輕輕丈夫就被你殺死了,我的日子有多難熬你知道嗎?若說無辜,我才真的無辜!那天這蠢女人拿匕首刺你的時候,我還高興了一陣,但沒想到韓扉那個貪財老頭竟把你給救活了!」

  說著說著,她兩眼發光,整個人激動不已。

  「耶律頡琿在你堂堂北院大王眼裡也許連只螞蟻都不如,但他卻是我的夫,我的天,我的一切!你憑什麼殺他,憑什麼毀去我的一切?就憑你權大,就憑你武功高,就憑你是疊剌族的少族長?

  我呸!你不過是命好,投胎投得好罷了。要是我相公坐上你的位置,肯定比你做得更好。你、你這個劊子手,殺人犯,你、你還我相公命來……」

  繡姿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說到最後,竟又哭又鬧,手舞足蹈,簡直狀若瘋癲……

  而孟千竹和耶律肆,面對眼前這張幾近失控的臉,久久無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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