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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格 -【正合我意(正大光明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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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2: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舒格 - 正合我意【正大光明之一】

慕容將軍家的千金驕縱蠻橫,遠近皆知
聽說她自小就難纏,頂撞大人是家常便飯
聽說她愛仗勢欺負弱小,甚至跟乞丐打過架
這位惡名昭彰的刁蠻小姐這回闖的禍可大條了
竟然把她自己的終身幸福就此決定了......
見鬼的私訂終身!她根本是被騙了好不好?
明明是他用男色迷得她心慌意亂,好騙走她的手絹
卻演變成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私訂終身下場
這種沒信用兼滿嘴謊言的大惡人,她才不要嫁!
偏偏家人把她當滯銷貨,想方設法的推銷給他
但才成親,他就為了尋找她的任性兄長遠赴邊關
這下可好,害她成為眾人言語圍剿的對象
要她乖乖苦守寒窯等他回來?她才不要!
乾脆包袱款款改扮男裝千里尋夫去
哪知他給她的見面禮竟是跟別的女人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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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慕容家的千金,驕縱蠻橫,遠近皆知。

  不過,闖禍也要看時辰。京城裡的元宵夜一向是正月裡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等著入夜後上街去看花燈,在此時出亂子,實在不智。

  位於城南的將軍府裡,上上下下本來都興奮準備著要出門;不過,行程卻給硬生生打斷。大廳裡,正上演著聲色俱厲的教子戲碼。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站在大廳中央,小手緊緊握拳,臉蛋漲得通紅,旁邊的丫頭則是嚇得臉色發白。

  「你平常淘氣、闖禍就算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放肆?」慕容將軍雖然不在沙場上,但正值中年的他中氣十足,還是非常嚇人。他粗聲怒斥著小女兒,
「仗勢欺人,連乞丐都欺負?我今天非給你一點教訓不可。拿家法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驚。上從將軍夫人、如夫人、管家、奶娘......個個忙著開口求情。

  「老爺,正月裡的,今兒個又是元宵,算了吧。」

  「是呀,小姐才七歲,金枝玉葉的,怎麼用家法?」

  「金枝玉葉?」慕容將軍冷笑,「我就偏打這金枝玉葉。給我拿來!」

  家法還是拿來了。寸許寬、半寸厚,足足有半尺長的家法是桃木製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一打下去,別說是細皮嫩肉的小女娃,就是家丁壯漢,也要敷好幾天的藥,不能提、不能擔。

  「芫兒,快跟你爹認錯!」

  「說你下次不敢了,快說!」

  眼看將軍是攔不住了,大伙趕緊叫小女娃低頭。撒個嬌、掉兩滴眼淚,希望當爹的會心軟。

  怎料七歲的小女娃卻有著極硬的脾氣,明明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死命忍著不肯哭,也不出聲,還是站得直挺挺,像支小箭一樣。

  「慕容芫,為爹的今天罰你,你可知錯?」

  「孩兒知道。」

  慕容家的家規,挨家法前要先認錯,把錯處說個清楚,再乖乖受罰。

  只聽小女娃柔嫩嗓音清脆利落,一絲不亂的說:「今日在後門外跟乞丐打架,孩兒推了那老混球一把。老混球跌倒,撞破了額頭......」

  認錯認成這歪七扭八的模樣,也只有這刁鑽古怪的小女娃辦得到了。

  「住口!」慕容將軍大喝一聲,昔日在沙場上令敵軍聞之膽寒的粗蠻嗓音震得眾人全部噤聲,沒人敢笑。

  慕容芫自然也住口。不過她仰起臉,直視吹鬍子瞪眼睛的嚴父,竟是絲毫不怕的樣子。

  她其實長得極好,小小年紀就是個美人胚子,彎彎秀眉下,一雙黑白分明的明眸最是漂亮。五官有如畫中人一般,紅潤的小嘴抿得緊緊,倔強極了。骨肉細緻,肌膚白得像玉、吹彈可破,哪禁得起如此重的責罰?

  「手伸出來。」慕容將軍冷聲道:「你仗勢欺人、欺負弱小,今天打你,你服不服?」

  慕容芫牙關咬緊,小手抬得高高,竟是不肯回答,擺明了要打隨你。

  慕容將軍看女兒這副模樣,怒火更熾,高舉家法,重重落下——?!

  啪!聲音響亮得讓廳裡眾人都抖了抖。

  小小女娃再倔強,也禁不起這一下;當下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好了好了,不過是個小孩子,何必下手這麼重?」夫人過來勸,眼神向奶娘示意,奶娘這才趕緊上前抱住小姐。

  「小孩子?才幾歲就這般無法無天,現在不管教,大了怎麼辦?」將軍餘怒猶存。「我還要打!看她完全不認錯的樣子,打得還不夠!」

  「那也過兩天再說,何必忙著今天罰呢?大過年的,又是元宵,開開心心出去逛燈會有多好,別為了小事打壞心情。」夫人溫言勸說,「何況,皇上、王爺到各部大人都要去賞燈,到時看不到將軍,可就不好意思了。」

  好說歹說,好不容易勸得橫眉豎目的將軍放手;家法立刻給收回祠堂去。將軍黑著臉,在夫人與姨娘的簇擁下,出去了。

  片刻間,廳裡走得乾乾淨淨。

  奶娘抱著簌簌發抖的小女娃回房,邊走邊愁眉苦臉地嘮叨,「小姐啊,你又是怎麼了?才一下午不見,就闖這麼大的禍,讓將軍氣成這樣。瞧瞧,現在連花燈都沒得看了......」

  慕容芫還是隱忍著沒哭,忍得全身發抖。因為右手要吃飯提箸,所以挨打的是左手,此刻痛楚猶如火燒一般,在掌心熊熊蔓延開來,跟右手的冰涼有如天壤之別。

  好疼呀——

  苦著臉的奶娘絞了把冷手巾要她先握著,囑咐她乖乖在房裡休息,回頭找小廝拿冰來敷手。

  慕容芫當然不可能乖乖坐著等。手上好像捧著烙鐵哪,蔓延到整個左半身都麻麻的,哪坐得住?

  她疼得全沒了主意,小小的臉皺成小包子。

  要冰嗎?何必找人開庫房拿,外頭冰天雪地的,隨便找也有!

  心一橫,小小身影出了房門,奔下台階,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後園。 

  後園有請園林師傅設計的奇石山水,巨石旁就有小池。她蹣跚地下到小池邊,把小手按在已經結冰的池面——又冰又燙,又痛又麻。

  月明星稀。

  小女娃蹲在池邊,看似在抓魚;不過天氣這麼冷,哪有魚可抓?何況雖有月光映照,園子裡還是很黑,一不小心跌進池子裡,凍也凍死了。

  「芫小姐,你在抓魚?」剛打迴廊經過的景熠凡停下了腳步,好奇問。

  慕容芫給突如其來的問句嚇得差點摔進池裡。她回首。怒目而視,「才不是!你別吵我,走開!」

  小小年紀,脾氣大成這樣。景熠凡搖頭,舉步走下台階。

  「哦,不是抓魚,是在釣魚對吧?」他探頭張望一下,隨即又皺眉,「不過用手當餌有點危險。要是給魚吃掉的話,怎麼辦?」

  「這裡面沒魚,怎麼抓?」她沒好氣的反問。

  「沒魚?那敢問小姐,到底在做什麼?」

  「我手疼。」

  「手疼?給我看看可以嗎?」

  遲疑了片刻,慕容芫把左手舉起來給他看。

  十五歲的景熠凡身材已經很高,得蹲下來湊近些才看得見。一看之下,景熠凡嚇了一跳。

  粉嫩小手的手心已經腫得高高的,一片赤紅,顯然是新傷;表皮開始泛著青紫,是按在冰上的關係。挫傷再加上凍傷,這下子真是糟糕。

  他連忙伸手把她的小手拉過來,輕輕包握住。

  「小姐,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怎麼把手傷成這樣?」收起調笑口吻,景熠凡正色責問著。

  慕容芫根本不怕,小臉一揚,傲然道:「偏不告訴你!總算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

  景熠凡又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了,還使這種小性子?快進來,我去找夏先生幫你看看。」

  「不要。」小姑娘鬧脾氣,要把手抽回來,卻是一動就劇痛。疼得她皺眉咬牙,從牙縫裡猛吸氣,眼淚又差點掉出來。

  「小姐,聽話。」景熠凡瞇起眼,語帶威脅。

  「你憑什麼管我!」小女娃嚷起來。

  說得好。景熠凡在將軍府裡身份很尷尬,非親非故,也不是家丁下人;他的叔父是將軍請來的西席,教導將軍的獨生子讀書的。而景熠凡則是在父母雙亡後,被年輕叔父帶在身邊,跟著來到將軍府。這一住,就住了五年。

  從小看著慕容芫長大,景熠凡非常瞭解她的個性。來硬的絕對不行,得用哄的,甚至用騙的。

  「好,我不管你。你自己回房去,我要上書房看書了。」他故意說。

  待他一轉身,袍子的下擺就被抓住了。雪白小手緊緊握著他的衣角。

  「我......我也要去書房。」回去就一個人孤零零的,丫頭奶娘全都不在,她手又疼得慌,才不要呢。

  「你去書房幹什麼?」景熠凡偏頭問。

  「看書、寫字、畫畫。」人小鬼大,仰起臉,好驕傲地說。

  雖然那張小臉已經忍痛忍得發白,還是硬撐著不肯示弱。

  「是你要跟的,我可沒管你。」景熠凡忍笑道。

  一大一小上了迴廊,轉過彎,穿越另一個小天井,來到後進的小書房。一路上慕容芫疼到冒冷汗,等進了書房,她已經搖搖晃晃快站不穩了。

  「你先坐著,我去準備東西。」

  「準備什麼?」

  「筆墨紙硯,你不是要畫畫寫字嗎?」

  這才讓她乖乖坐在高凳子上等著。結果等來的不是文房四寶,而是一帖清涼外傷敷料。

  「這是什麼?好臭!」小姑娘還要抗議。

  找不到府裡的大夫,景熠凡只好向家丁求援。幸好將軍府裡的家僕有不少武人出身,跌打損傷、刀傷棍傷的藥是常備的,問一下就問到了。

  「這是傷藥。你乖乖的讓我包紮,我等一下畫畫給你瞧。」一面手上不停地敷藥,景熠凡一面隨口說:「你想看什麼?」

  「要畫燈會,有很多很多人,還要有煙花,還要有月亮,還有玉兔。」慕容芫描述著自己的想望。她今年沒能跟著去逛燈會,心裡難受極了,卻又不肯說。

  「好,等等都畫。」

  他蹲在高凳子前幫小姐包紮,小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瞄著他的腰帶。腰帶自然是樸素簡單,但上頭繫著的飾物吸引了她。

  那是一隻玉雕的小兔。粉白的身體,紅紅的眼睛,小巧玲瓏,煞是可愛。

  「我要那個!」小小的手指著小玉兔,口氣蠻橫。

  小姐的左手給包成個大面龜,景熠凡才罷手。他低頭看看,「這兔子眼睛紅紅的,跟你一樣。」

  「我才沒有!」她大聲否認。

  景熠凡把玉兔從腰帶上解了下來,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告訴我為什麼被罰,我才給你。」

  她還是不肯說。明眸渴望地望著小墜,抿緊小嘴。

  「不說嗎?那就不能給你了。」他作勢把玉兔放進懷裡。

  不料忍了一晚上的小姐眨了眨眼,嘴兒一撇,小臉皺了。

  「哇——」晶瑩的淚珠滴溜溜滾落。

  這下可好,小姐哭個震天響;一肚子的委屈全被小小玉墜給引出來。

  景熠凡也慌了手腳,怎麼剛剛疼得要命都不哭,一個小東西沒要到,就哭成這樣?

  結果震天哭聲引起注意,奶娘來了,丫頭來了,連他叔父景先生都出來看個究竟。眾人一陣混亂,哭個不停的小姐給哄回房去了。

  慌亂間,剛剛硬要塞給她的玉兔掉落地上。

  他最後還是沒給。撿起來吹一吹,又擱回自己懷裡。

  接著幾天,都沒見到小姐的蹤影,景熠凡有些擔心。

  平常她總是上上下下的跑,連他們在書房讀書寫字,一回頭,有時便見到一雙烏亮大眼睛在窗邊偷偷張望。她個子小,總是辛苦地踮腳尖攀在窗沿,好像小猴子一樣,十分滑稽可愛。

  待他又再次回頭卻不見人影時,坐在身邊讀書的將軍獨子慕容開也注意到了,偷偷問:「你在看什麼?」

  「我......沒什麼。」景熠凡說。

  想想還是忍不住,他也壓低聲音問:「芫小姐呢?這兩天都沒看她來鬧,挺奇怪的。」

  「芫兒?元宵那天,讓我爹給揍了。家法伺候。」說起這個刁鑽的妹妹,慕容開眉頭皺得緊緊,表情嚴肅。「結果不知是因為打傷還是受寒,當夜就開始發高燒,昏昏沉沉,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這麼嚴重?景熠凡嚇了一跳。「有沒有讓大夫看過?」

  「有,請府裡的夏先生看了。不過芫兒這麼調皮,也真該受點教訓。她那天跟著丫頭出門玩耍,結果居然在後門外跟乞丐吵起來,還打了一架。七歲的,女娃兒,怎麼會刁鑽成這樣?」

  「咳,書都背完了?」他們的師傅,也就是景熠凡的叔父,本來拿本書在窗邊案前翻讀的,此刻突然抬起頭,一雙鷹眼瞟了過來。

  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趕緊低下頭繼續背誦,不再多說。

  但景熠凡已經掛心。當天下午散學後,他獨自來到慕容芫跟奶娘住的西廂房看看。

  府裡通曉醫術的夏先生正好從小小姐的套間出來,奶娘跟在旁邊。夏先生見了他,便對他招招手。

  「聽說芫小姐的手是你包紮的?」夏先生留著山羊鬍,跟頭髮一樣都花白了,腰桿卻挺得筆直。他和氣地問著景熠凡。

  「是。」景熠凡忐忑地問:「是不是給包壞了?那天大伙都去看花燈,一時找不到夏先生,我才——」

  「別緊張,沒事的。」夏先生拍拍這清俊少年的肩,「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芫小姐的手非壞不可。」

  「那現在......」

  夏先生灰白長眉打了結,面帶憂慮,「受驚又受寒,加上有傷,女娃娃體質嬌弱,郁氣淤積,實非良策。我開了幾方安神、復創的藥讓她吃,只能先靜養一段時間看看了。」

  「沒大礙嗎?」景熠凡追問。

  夏先生不肯說,只是搖了搖頭,「女娃娃不比男孩子,將軍怎麼管教女兒跟帶兵一樣,下手這麼重?」

  奶娘在一旁也跟著歎氣,「小姐也實在難管了一些。不說了,我先去廚房讓他們煎藥去。凡哥兒,麻煩你幫我看著芫小姐,她要是醒了,會哭鬧的。」

  結果還真給奶娘說中。景熠凡才在外頭小廳坐了沒一盞茶的工夫,慕容芫就醒了。一醒來,那震耳的哭聲還真是遠近皆聞。

  丫頭匆匆忙忙進去哄,卻是哄了半天,哭得更大聲,吵著要出門。丫頭束手無策之際,只好把大哭大鬧的小小姐給抱出門來。

  只見大哭的小娃兒散著一頭烏亮的髮絲,小臉涕淚縱橫,狼狽不堪。漂亮的眼睛腫成了核桃,明明虛弱無力,還是硬要指著門外。

  「我要出去......」她哭著說。

  「你要上哪兒去?」景熠凡迎上前,在她身旁輕問。

  「看燈,看煙花......」她還念念不忘兩天前已經結束的燈會。

  「鬧了兩天都是這樣,一醒來就哭,哭累了睡,半夜都起來好多次。」丫頭愁眉苦臉,偷偷對景熠凡說。「就算睡著了還一直講夢話,說要看花燈,這當下哪還有花燈看哪?」

  小孩子的委屈便是如此,心心唸唸總是想著。景熠凡看她虛弱可憐,又鬧成這樣,靈機一動,又把那日引開她注意的小玉兔拿出來。

  「芫小姐,你看這是什麼?」他把墜子在她面前晃,試圖要她看。

  慕容芫努力睜開細縫般的眼,未受傷的右手伸出。抓啊抓的,卻是軟綿綿的沒力道,根本抓不到。

  「你不要哭了,我把玉兔給你。」他好生哄騙著,「這兔子好可愛,你看,耳朵這麼長——」

  慕容芫探出身子,死命的要抓;終於,讓她一把抓在手心,握得牢牢的。

  「玉兔跟你玩,好不好?你別再哭——」

  下一瞬間,壞脾氣的小小姐用力一甩手,玉兔滴溜溜的飛了出去。先砸在門框上,然後摔落地面!

  「不要!不要!我要出去,我要看燈——」她大哭大叫得全身脫力,嗓子都啞了,然後突然沒了聲音。

  「小姐?小姐?」丫頭又急又慌,直拍著小姐的背。

  「別拍了,她又暈過去了。」景熠凡歎口氣,伸手用袖子擦了擦慕容芫滿臉狼籍的淚痕。「你抱她回去床上吧。這種鬧法,也難怪好不了。」

  「小姐真是......」丫頭咕噥著,「夏先生還說要讓她哭,免得鬱積轉成內傷;可這種哭鬧法,好人也哭成了病人了。」

  軟綿綿的小姑娘給抱回房間去了。不一會兒,奶娘帶著小廝來起火爐、煎藥。景熠凡幫忙撿了點柴薪,看看沒事了,他只好離去。

  離去前,他撿起了地上的玉兔小墜,已經摔壞了。

  雖然沒碎,但兔子掉了一個眼睛,後腿也摔缺了。成了一隻殘兔。景熠凡站在門邊檢視破了的玉墜,神色惋惜。

  「這算好的了,昨晚喂小姐喝藥,藥碗整個讓她撥到地上。摔個粉碎,春詩還差點破相呢!」奶娘在一旁說。

  「早上端粥來的時候,托盤也給小姐踢到老遠!」丫頭春詩猶有餘悸。

  說著,眾人齊齊歎了一口氣。

  怎麼連在病中,小小年紀的小姐,都這麼刁蠻哪?

  待她長大了,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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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待慕容芫終於養好病,可以下床繼續為非作歹之際,都已經過了春分。

  春暖花開,到處嫣紅托紫。將軍府裡的女眷奴婢也都換上了春裝。慕容芫的新衣卻都太大了,殼子似的掛在她清瘦的身上。

  病了這些日子,原來滾圓的小臉整個瘦削下去,巴掌大的臉蛋上只見一雙烏黑大眼。

  府裡卻沒什麼人管她。因為開春之際,皇上照慣例要春獵,廣邀王公貴族的年輕子弟隨行;若在皇上面前有表現,受刮青睞的話,那可是大大的露臉!

  今年剛好慕容將軍的獨子滿十六歲,第一次獲邀參加春獵行列。在這之前,全府上下動員,忙著準備:添行頭、選駿馬、裁新衣、制新靴......務必把慕容開打點成英姿煥發的少年。

  當然,騎射之術重要,談吐也不能馬虎。將軍親自監督兒子練箭練武,加上西席景先生加強教授兵書與策論。總而言之,不能辜負將門虎子的期望。

  正當府裡成天忙的時候,慕容芫又闖禍了。

  這次她溜進了負責女紅的繡房,把預備給她哥哥穿的新袍褂拿出來玩。她人小卻硬要穿大人衣服,全都拖地弄髒不說.又因為下擺、衣袖太長而絆倒,一套精心製作的衣袍就這樣扯破、報銷。

  被發現之後,還好是姨娘攔得快,不然暴怒的將軍又打算動家法伺候。上次打了一板就差點打死小女兒,將軍也知道不能再打,所以狠狠臭罵一頓之後,氣得把慕容芫關在祠堂裡罰跪,整整跪了一天。

  大家都在忙的時候,景熠凡反而清閒了。傍晚下了課經過祠堂,他還特別繞過去看看小姐。

  只見慕容芫跪坐在祠堂中央,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面前有個小茶杯,她正無聲地用手推著茶杯玩,滾過來滾過去,更顯寂寥。

  「你真是學不乖,才病好沒多久,又淘氣了,難怪你爹要生氣。」景熠凡歎口氣,大步跨進祠堂。

  慕容芫只是恨恨看他一眼,扭過頭不理,繼續玩她的茶杯。

  「為什麼去糟蹋你哥哥的衣服?你不知道他要隨皇上去春獵嗎?」

  「那衣服很漂亮,我也想穿。」她悶悶地說「我也想去春獵。」

  景熠凡失笑,「女娃兒不能去的。」

  「為什麼?」她抬起晶亮的眼,不解地看著他。「爹不讓我跟你們一起讀書、寫字,不讓我跟劉師傅學騎馬,不讓我學射箭。可是我也都想學,為什麼不可以?」

  該怎麼跟一個七歲的小女娃解釋重男輕女的觀念?又該怎麼告訴她,慕容將軍總認為,女孩子家只需要平安長大,早早找個婆家,嫁過去相夫教子?

  看慕容芫的兩個姊姊就知道,長得美,及笄之年就都嫁了,平平順順。對於小女兒,將軍也是抱著一樣的想法,卻沒料到慕容芫頑劣到這種程度。

  景熠凡在她身旁盤腿坐下。他雖然瘦,還有些青澀之意,但五官極俊,眉宇間有股讀書人的氣質。只見他偏頭想了想。

  「你學這些,想做什麼?」他很認真,完全沒有把慕容芫當小孩敷衍。

  「我也想讓爹開心。」慕容芫悶悶地嘟囔,「爹、大娘、二娘......大家總是對著哥哥笑,跟哥哥說話,帶哥哥出去。我也想要。」

  因為大人偏心,所以她很吃味。被忽略的小女兒所能做的,就是極盡所能的調皮、耍賴,試圖讓大人注意到她。

  景熠凡心念一動,「芫小姐,先前你跟乞丐打架的事,來龍去脈,你跟我說一說好不好?」

  他不相信慕容芫會主動欺負乞丐。小姐調皮歸調皮,卻肯定不是心腸歹毒的刻薄小孩。

  「他硬要搶我手上的餅。」小姑娘一臉倔強,「不給他,他就推我。我生氣了,也推他一把,他自己跌倒了,頭就流血,大喊大叫要管家給個交代。」

  說得歪七扭八的,但景熠凡聽懂了。

  惡乞丐行乞不成,動手硬搶,偏偏慕容芫脾氣強,小小年紀不服輸,才會打起來。掛綵後惡丐乘機大鬧,才會鬧到連將軍都驚動了。

  「那你怎麼不說?」還給將軍打得差點丟了小命。

  「爹沒問我啊!」

  治家如治軍的慕容將軍,一看到外人受傷,加上女兒自小刁蠻,當然不會多問,先重罰了再說。景熠凡忍不住搖頭。

  將軍就算了,這七歲小姑娘的脾氣也得到真傳,真是硬。以後長大,還不知道要怎麼讓人傷透腦筋呢。

  「下回別再這樣了,乞丐成天討飯吃,討不到就得餓肚子。你把餅給他也沒關係,回頭到廚房再拿就有了,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小氣呢?」說著,景熠凡瞭望祠堂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將軍有沒有說要跪到何時?已經是晚膳時間了,怎麼沒人來叫你吃飯?你今天吃了什麼?」

  慕容芫緊閉著小嘴,不說話,顯然大人又忘了她。

  咕嚕嚕——有人的肚子叫了。

  「肚子餓?要不要吃東西?」

  小姑娘賭氣,用力搖頭。

  可惜,小肚子叫得更大聲,餓得嘴裡都開始冒酸水。

  景熠凡忍著笑,從懷裡掏出兩個包得好好的烙餅。因為放在懷裡,所以還是溫熱的。「瞧我帶了什麼來,分你吃好不好?」

  她還是搖頭,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烙餅真香,好可惡。

  「真的嗎?那我自己吃羅。」景熠凡自顧自的撕了一塊吃起來,嚼著嚼著突然一皺眉,「這餅味道好怪,怎麼像壞了?明明是剛烤好的餅啊!」

  賭氣的小臉不肯轉過來,眼睛卻偷偷瞄他。

  「你在偷看我嗎?」抓到了抓到了。

  「才沒有......」她一張口,就被塞了一口烙餅。

  本來還想賭氣吐掉的,但滿嘴餅香,加上肚子實在好餓,所以遲疑了片刻之後,她還是吃了。

  「好吃吧?再來一口。」

  「不要——唔。」又吃了一口。

  入夜的祠堂裡,點著蠟燭兩根,一大一小的身影投在地上,搖搖晃晃。

  一口一口地,景熠凡耐心餵著小小姐。餓了一天的慕容芫也很合作,乖乖把餅吃完了。

  她沒發現,兩塊餅最後都給她吃了,景熠凡卻只吃了一口。

  然後,就是晚春交初夏之際。西席景先生要走了。

  慕容開已經滿十六歲,可以進宮學去讀書、習武,以後就不需要家裡的先生了。景先生來了五年多,功成身退,自然要帶著侄子景熠凡離開。

  景先生在將軍府的最後一晚,將軍特地在花廳設宴幫景先生送行。府裡大大小小都到了,唯獨么女慕容芫在使小性子,怎麼哄都不肯去。

  她才被拉到花廳,就掙脫奶娘的手,轉頭便跑。

  今年的櫻花開得晚,落花繽紛中,只見一個小小身影在迴廊上狂奔。她跑得好快好快,一頭柔細的發在身後飛揚。

  花廳的熱鬧談笑聲一直持續到上燈時分,酒酣耳熱還意猶未盡。沒人注意到小小姐一直不見蹤影,只有景熠凡趁隙問了奶娘一句:「芫小姐呢?」

  「鬧脾氣不肯來吃飯。」奶娘無可奈何地回答,「小姐就是這樣,你也知道的,一拗起來,誰講也不聽。」

  景熠凡說不上來心裡的滋味。將軍府也住了不少年,府裡上上下下對他與他叔父都不錯;與慕容開一起讀書、習武,培養了猶如兄弟的感情。而那個小不點兒更是可愛,跟尋常女娃兒不同,小小年紀個性就精靈古怪。

  而今離別在即,還真是依依不捨;此一去,不知道何時能再見面了。年少的景熠凡初次嘗到離別愁緒,酒菜雖香,居然有點食不知味。

  散席之後,他要回房檢點行李,準備隔天一早就和叔父一起離開的。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北院廂房,遠遠就見到有家丁在他書房門口徘徊,一臉焦慮。

  「劉大哥,怎麼回事?」景熠凡迎上去,困惑地問。

  「這個......這個......」劉大哥是個壯漢,搓著手,說不出話來。

  景熠凡住的地方是個小套間,書房連著內室;此刻書房的門大開,裡面一片混亂。本來已經裝箱的書都給一本本抽出來丟在地上,硯台給打破了,筆也東一支西一支地到處都是。

  「遭小偷?」這是景熠凡第一個想法。

  但他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要偷,也該去偷將軍夫人或小妾的珠寶首飾才是。

  景熠凡一頭霧水的跨進內室,更是呆住。

  只見他的衣箱也被翻倒,所有衣物都給利剪剪得破破爛爛.猶如破布一般散落地面;顯然是有人惡意破壞。

  「這是怎麼回事?」他旋即回頭,出來問劉大哥。年少俊臉上充滿困惑。

  劉大哥顯然知道,不過還來不及回答,長廊盡頭也響起一陣擾攘。那一頭是叔父景先生住的房間,看來也遭殃了。

  「書都給水淹了。」儒雅斯文的景先生走了出來,神色倒是如常,不像侄子那麼慌張。

  找來當班的下人一一詢問,卻都言辭閃爍;直到有個小長工不小心說溜了嘴,提到他早一點時似乎看到小小姐在附近逗留。

  總管聽了之後,一臉陰霾地離開。

  不一會兒,將軍的怒吼響徹府裡!

  「把那丫頭給我找來!」將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家裡沒人可以管教她了是不是?無法無天!今天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眼看著家法、籐條、細棍甚至馬鞭都拿出來了,眾人這次也不敢再勸;畢竟慕容芫的婁子捅得太大。調皮也有個限度,在臨別前夕還這般糟蹋客人,實在說不過去。

  當下全府動員搜索,好不容易在後院的假山後面找到躲起來的慕容芫。她給帶到大廳的時候,小嘴兒抿著,又是一臉倔強。怎麼問、怎麼罵都不肯開口說一個字。

  當將軍押著女兒要她道歉時,她也死都不肯,牙關咬得好緊。

  氣急攻心的大將軍登時忘了眼前是嬌嫩的小女兒,大掌一揮,清脆巴掌聲響起,慕容芫被打得摔倒在地。

  「且慢——」景先生出聲制止。

  景熠凡動作更快,已經上前去護住小小姐。他扶起顫抖著的慕容芫,只見她嘴角已經滲血,粉嫩臉頰高高腫起,卻依然死忍著不肯哭出來。

  這小女娃,實在硬脾氣。

  「芫小姐,我們的行李,是你破壞的嗎?」景先生在她身旁蹲低身子,用平日教書的溫和口吻問。

  她用力點頭。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將軍搶上來又要再動手。

  「將軍莫急,待我問問。」景先生攔住了將軍,繼續溫和追問:「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們明天就走了,這樣會耽擱行程,你可知道?」

  景熠凡心念一動。他低頭望著臉色慘白,依然全身發抖的小小姐。

  她的淘氣一向是小事,像這樣的行為,則一定有原因。

  難道,因為不想讓他們走?

  「不說是吧?就餓你三天,不信你不肯說。」將軍冷笑,「餓死了也好,省得我遲早給你氣死。誰都別勸,把她關進起軒好好反省,沒我的命令,不准放出來。」

  一陣擾攘混亂之後,景氏叔侄的行程延誤了兩天。終於再度起程時,眾人直送到大門外,依依不捨的臉孔中,沒有一

  那張倔強的、小小的臉蛋。

  景熠凡忍不住回首張望,離別愁緒重重湧上。!

  他很想知道小姐臉上的傷是否好些了,想跟她說聲保重,叫她別再淘氣,有話要好好說;可惜——

  「不用看了,芫兒還被關在起軒,沒辦法前來送行。」慕容開對於同窗三年、如兄如弟的景熠凡非常瞭解,低聲說著:「你此去要多保重。將來我若有機會上戰場,一定找你來幫忙。」

  「少爺要我幫什麼忙呢?」景熠凡有些失笑。

  「我做主帥,你就做軍師。」慕容開的語氣非常慎重,「莫忘了我們的約定!」

  兩名少年在課餘常常一起天馬行空、天南地北地閒聊,翻閱兵書時在紙上沙盤推演,學著操兵演練,並幻想自己是威風八面的將軍、是運籌帷幄的軍師。如此良友,就此一別,不知再見又是何年何月、何種光景了。

  「我們一言為定。」臨別前,景熠凡與慕容開雙手緊緊相握。

  再看最後一眼,與森嚴的將軍府道別。

  年少時光、小女娃的清脆笑聲與珍貴眼淚,從此就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他們都走了。北院突然變得好空好空。

  慕容芫喜歡景先生,喜歡凡哥哥,她不要他們走。天真的以為只要沒了衣服、沒有書,他們就走不成了。

  沒想到衣服可以趕工重作,書可以到鋪子裡重新買。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七歲,嘗到了分離之苦,她好傷心好傷心。

  「小姐啊,你這樣不吃不喝,身子會壞的。多少吃一點吧!」奶娘苦口婆心地勸,一手拿著蓮子粥,跟在慕容芫身後。

  瘦小的女娃兒一起床就往北院跑,每天每天,總以為有人回來了。

  只是踏進空空的跨院,每個房間都走過一遭,她的腳步越來越慢,終於,在書房門前停了下來。

  大大的眼眸靜靜望著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長物的空房,神色寂寥。

  她哥哥也去官學讀書了,書房早已沒人用;架上的書已經收起來,桌上也沒有文房四寶。她再也不用從外面偷看裡頭上課的情景,也不用想盡辦法就是要溜進去湊熱鬧;此刻門戶大開,她卻一點也不想進去了。

  奶娘自然知道慕容芫的心思。再怎麼刁蠻,不過是個小女孩,當下便誘之以利,「小姐,你想景先生跟凡哥兒吧?他們有信來呢,說已經到了金陵。你快來吃飯,吃完我找人讀信給你聽,好嗎?」

  「我才不要!」她怒極跺腳,推開奶娘,回頭就跑,害奶娘差點把手上的蓮子粥翻倒在地

  誰要知道他們好不好?她才不掛心,她才不在乎呢!

  大人全是這樣,要走以前也沒人問過她,愛走就走,愛來就來!壞人!全都是壞人!

  她也要快點長大。變成大人以後,就可以像這樣隨心所欲,愛上哪去就上哪去了!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轉眼間,光陰悄悄流逝。

  到她十歲時,北部邊境再度起亂,她父親慕容將軍奉朝廷之命領軍出征,這一次,還帶著她哥哥慕容開同行。

  十四歲起,有熱心遠房女眷開始問起她的婚配。家人聞言皆沉默,無人搭腔。

  十五歲,第一次有人上門提親,

  彼時,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在將軍府接連發生,比如提親者去了一定鬧肚子,留宿時半夜聽到鬼叫,隔天清晨發現馬車輪子突然不見了之類的。幾次之後,想登門求親的人都開始遲疑卻步。

  十六歲,據說將軍的小女兒長得花容月貌,卻嫁不出去。

  十七歲,依然聽說是花容月貌,但還是嫁不出去。

  十八歲......將軍千金,依然待字閨中。

  撇開那些古怪事不提,光說起慕容將軍就夠嚇人的了。防守邊疆有功,多年來戰功彪炳;加上兒子慕容開近兩年大大露臉,驍勇善戰,二十多歲就被封了副將。

  誰娶了慕容芫,丈人是大將軍就算了,連大舅子都是出名的剽悍,當他們的女婿、妹夫,若稍有不妥,可能連命都不保。

  加上慕容芫本身的名聲——

  聽說她自小就難纏,連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都管不住女兒。

  聽說她頂撞大人是家常便飯,長輩的教誨全當耳邊風,我行我素。

  聽說她生性野蠻,撕過書、燒過房子、拆過馬車,甚至跟將軍府外面的乞丐打過架。

  聽說她揮霍成性,大把大把銀子都不曉得花到哪兒去。

  聽說她長得雖然不差,但沒有兩個姊姊漂亮。女子無才便是德,偏偏她又不肯安分學刺繡彈琴,成天就是搗亂、突發奇想,做些古怪的事。

  比如不顧眾人勸阻去學騎馬,卻摔傷自己;或是翻出父親、兄長的兵書古籍來看,卻不肯讀些閨閣必備的《女兒經》、《女誡》、《女范捷錄》等書。

  這些若發生在男子身上,頂多說是好動活潑:但慕容芫是女流之輩,說起來實在太令人搖頭。而慕容將軍長年在外征戰,府裡根本沒人管得住慕容芫,一年一年的,也就這樣蹉跎下去。

  聽說、聽說、聽說......

  聽說到最後的結論就是:這樣的小姐,誰敢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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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仲秋的京城,沙金色的陽光灑落,落葉在挾著塵沙的秋風中盤旋。

  這日,市集分外熱鬧,毫無秋日蕭索光景。街頭巷尾充斥著男女老少,大家都在等著迎接慕容軍回朝。

  北蠻平定了,西疆又亂;時順時叛,疲於奔命。偏偏朝廷裡對於武將有所忌憚,不讓他們在一地駐守太久,怕他們擁兵自重,和封疆的貴族連結,就會成了無法控制的勢力、心頭大患。

  所以,首當其衝的幾位大將軍,總是不能把家人接到身邊長住。隔一陣子就得回京覆命兼探親,這樣一趟一趟地來回奔波,人都老了。

  而這一次,滿面風霜的慕容將軍將升任兵部尚書,回京後就從此不用再親臨邊境;而近兩年立功甚多的年輕副將慕容開,以及在伐北戰事中一役成名的年輕軍師景熠凡。此次也跟大將軍一起回朝。他們才是注目的焦點——

  說起景熠凡,還真是一號傳奇人物。文人出身,卻因為熟讀兵書,胸有丘壑,見解非凡;與慕容家早有淵源的他,被慕容開千里迢迢延請到軍中,擔任左右手。慕容父子都非常信任他,故能揮灑自若、運籌帷幄。幾次重要戰役中,適時獻計,總能打出漂亮勝仗。

  此刻,他們一人一騎,並轡緩緩而行。高頭大馬、年少英雄,進城之後,一路上行人指指點點,讓景熠凡覺得自己活像是雜耍團裡的猴子。

  「這些人都不用幹活、做事嗎?」慕容開非常困惑「而且哪來這麼多的人?他們都在等什麼?」

  大將軍要時常回京覆命,但底下的副將不用。所以慕容開已經在邊境待了好幾年,馳騁沙場,對京裡的繁華熱鬧一時還不太習慣。

  「大概覺得外頭回來的軍隊很特殊吧。」景熠凡隨口說。

  「咦,又是手絹!」武將出身,警覺性非常高,慕容開有如接暗器般,迅速接過拋過來的香噴噴手絹一條,更加不解。「已經是第六條了。為什麼一直丟手絹過來?」

  景熠凡差點笑出來,不過忍住了。慕容開真的太久沒回京了。

  近年來年輕姑娘流行用手絹示意,熏得香香的,丟給意中男子,算是信物的意思。他們倆一路上已經接了不少,卻是連人家眼睛鼻子都沒看清楚,就策馬經過了。

  這就是這幾年來的寫照。他們忙著帶兵,忙著分析敵情,忙著調度糧草,一天到晚見面的,不是粗蠻軍中將士,就是橫眉豎目的敵人,別說成家,連稱得上是可能對象的女子都沒有。

  也難怪這一回,連皇上都放話要幫他們安排親事。據說最近畫師們生意極好,各家閨秀千金的畫像如雪片般飛來,堆滿了將軍府裡的書房,就等他們回來選。

  「對了,你這次回來,真的不隨我們回將軍府嗎?」慕容開轉過頭,困惑地問:「你以前也住過好幾年,都打掃準備好了,何必這樣見外?」

  景熠凡只是微笑。「倒不是見外,只是將軍府裡,此次必定賀客盈門,我一個外人夾在當中,實在不自在。何況家叔的宅子也沒人使用——」

  「可是......」慕容開一臉失望。

  「又有暗器,小心!」景熠凡突然說。

  立刻成功引開慕容開的注意力,只見他濃眉一皺,手一揮,迅速攔截——手絹一條。

  「又是手絹!」慕容開發火,「不要再丟了!」

  「好帥——」

  「生氣好有威嚴——」

  年輕姑娘們羞紅了臉,愛慕的秋波頻送,手絹也如落葉般紛紛飛揚。

  景熠凡歎了口氣,「副將,還是快馬加鞭回將軍府吧。」要不然,再這樣下去,京城的年輕姑娘們都沒手絹可用了。

  風風光光回京,就如景熠凡所說,自然少不了一批又一批前來道賀、致意的賓客。幸好景熠凡有先見之明,堅持要獨自到別處落腳,否則光是應酬就累壞人,哪有時間好好休息?

  但他落腳處可不是普通的房子。拜他功成名就的叔父所賜,景家在城郊有座皇上御賜的華宅。叔侄二人都在外奔波忙碌,大宅經年沒人住,此次回來,終於不用再寄人籬下,甚至四處漂泊了。

  從彼時到此時,他們所經歷的,真是一言難盡。景熠凡默默地在富麗貴氣卻閱無人聲的宅邸裡信步走著,夕陽照進空曠的廳房,晚風在已有秋色的前庭、小院裡盤旋,他卻沒有特別愉悅的感受。

  好靜啊,這座華宅。雖然奴僕如雲,但都是規矩極佳的下人。主僕分際很清楚,根本沒人敢跟新任主子閒話家常。

  此刻他居然有一點點後悔,為什麼不接受慕容開的好意,就到將軍府借住呢?印象中的將軍府總是非常熱鬧,人來人往;武師們練武的吆喝聲,將軍震耳的大嗓門,夫人與姨娘們鬧意見時的爭執聲,還有——

  還有一個小不點兒,一闖禍就驚天動地,屋頂都快給翻過去似的,安靜的時候模樣滿可愛的,一雙烏黑眼眸好似黑水晶,純真坦白,卻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心念一動,景熠凡就再也待不住了。難以解釋那種突如其來的焦灼,就是想去看一看。

  梳洗整裝,洗去一身風塵僕僕,換上管家準備的嶄新長袍之後,突然,服侍他的下人們都呆了呆。

  好半晌,管家才清了清喉嚨,「少爺,您、您要出門嗎?」

  「嗯,我上將軍府去。」景熠凡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僵住的家僕們,「有什麼不對嗎?你們神情都怪怪的。」

  「沒、沒事。車子已經備好,請少爺隨小的來。」

  待那頎長瀟灑的身影離去後,眾人才呼出一口長氣,面面相覷。

  這位景少爺,稍加修飾之後,竟是如此年輕英俊。俊美無儔的容貌,配上眉宇之間的英氣,有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叫人看傻了眼。

  他們的新主子......可不是簡單人物哪!

  不出所料,將軍府門前車水馬龍,賀客盈門,換言之,非常之吵。

  「小姐——」奶娘都老了,還這樣折騰她一把老骨頭,真是折煞人。她雙手捧著如雲朵般飄逸柔軟的新衣,站在小姐閨房門口,苦口婆心釣勸著,「只是換件衣服,讓丫頭幫你梳個頭,到前廳去亮個相而已呀。」

  「爹回來之後,我請安都請過三次了,還陪他老人家吃過飯、被訓了快一個時辰,這樣還不夠嗎?」嬌軟卻帶點蠻橫的嗓音,從房間裡面傳出來。房門關得緊緊的,裡面還用椅子擋住,誰都不准進來。

  「今天不一樣哪,好多京裡的貴客、家裡的親戚都到了,你就算不跟老爺問安,也該出去跟客人打聲招呼,免得讓人說沒家教——」

  「我被說沒家教好多年了,不差這一次。」

  「小姐......」看來講理不成,要動之以情了。「你不想跟開少爺說幾句話嗎?少爺一定也很想他的寶貝妹妹。你成天躲在房裡,兄妹哪有機會談心?」

  「他一年到頭都在外頭打仗,我跟他不熟。」刁鑽至極。

  「這次景少爺也一道回來了。你總記得他吧?景先生的侄子,以前住過府裡好幾年的,你小時候常跟他一道玩!」

  裡面沉默了半晌。就在奶娘慶幸此招奏效之際——

  「那是誰?」依然非常不合作。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家的小姐到了十六、七歲花樣年華,都可以蛻變成嬌柔溫馴、宜室宜家的思春少女,她的小姐卻毫無改變,還是這麼難纏?奶娘只能抬起頭,無言問蒼天。

  當然蒼天不會回答,奶娘也只能自立自強。

  只聽她老人家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好吧,那就不煩小姐了,就讓我獨自到前頭去覆命,在大伙面前讓老爺責罰吧。是我無能,自小奶大的小姐也不肯聽話,我被罵被打是應該,罪無可赦——」

  夠了!慕容芫就是受不了這種哀兵政策!將軍府裡的下人,似乎都耳濡目染,個個熟讀兵書似的,頗有主子帶兵用計的風範。

  只聽見椅子被拉開,下一瞬間,房門洞開,一臉不開心的小姐怒道:「又來這招!奶娘,你可不可以換點新鮮的?」

  她話還沒說完,新衣服已經推到她面前,奶娘眉開眼笑的開口:「好了好了,換件衣服,我找春詩來幫你梳頭。小丁,小丁,快去前面報告,小姐要來了!」

  「我......」

  所以說這門不能開,一開就兵敗如山倒,丫頭、奶娘一擁而上,乘機挾持小姐,梳頭的梳頭,幫忙更衣的更衣,鏡箱搬出來,胭脂水粉全派上用場,手腳極快,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把慕容芫打扮好了,簇擁著推出去。

  一路挾持著極不甘願的小姐,丫頭們深怕一鬆手小姐就跑了,全用力推擠著,往大廳前進。

  「不要推,不要再推了啦!」

  砰!一聲巨響之後,大廳的門給撞歪了,

  廳裡高朋滿座,本來正熱鬧談笑著,突然都安靜了下來。眾目睽睽,全盯著門口。

  只見總管冷靜地撐住差點掉下來的門扇,跌倒的丫頭趕快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一面退開。而他們後面,一個嬌柔身影出現。

  來了,惡名昭彰的刁鑽小姐來了。

  只見慕容芫大大方方跟眾人頷首微笑,很端莊地走進大廳,向父親請安。動作、言語、舉止都很得宜,但不知道為什麼,大伙連大氣都不敢喘,深怕下一刻又有什麼奇怪的事情要發生。

  慕容芫才不在乎。她被另眼看待習慣了,才不怕這些目光。被看兩眼又不痛不癢,無所謂。

  但今天似乎有點不一樣。說不上來,但她敏銳地感覺到,有兩道陌生的、如電般的眼光射在她臉上,令人相當不舒服。

  是誰呢,這樣盯著她看??

  真沒規矩,她可是堂堂的將軍府千金,不怕死的話,就繼續看。

  不動聲色地慢慢瞄著,一個一個看過去,最後,讓她覓著了目光來源,狠狠瞪回去!

  一瞪之下,慕容芫也呆住了。她望進一雙深邃如靜湖的眼眸,微微含笑正望著她。

  那個人是誰?五官輪廓有些眼熟,但有種深不可測的氣質。他有著跟她父親、兄長一樣,因為長年在沙場奔馳的精壯身材、麥色肌膚,偏偏一身打扮卻非常斯文,讀書人似的。

  讀書人......讀書人......

  「呀!」她大驚失色,忍不住叫了出來,幸好及時掩住嘴,要不然身旁的人一定被嚇得跳起來。

  眼睛眨了好幾下,心兒則像亂了譜似的開始狂跳。

  那、那不就是當年將軍府裡教書先生的侄子,景熠凡嗎?

  印象中的他已經很模糊,但肯定不是眼前這個即使隔著寬敞大廳、眾多人群,還依然令人無法忽視其存在的陌生男人!

  「你怎麼還在笑啊?」

  豐盛的將軍府晚宴之後,景熠凡與慕容開一同回到了書房。這是他們年少時一起讀書的地方,總算可以放鬆一點了。

  應酬整天,從各方而來的賀客絡繹不絕,連吃飯都不能好好吃;套句慕容開的話,真是比跟北蠻打仗還累!

  不過,景熠凡的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笑意,這點不得不讓人佩服:不管環境再惡劣、對手再難纏,這位軍師總能淡然處之,毫不慌張。

  話雖如此,但他今晚的笑意未免太多了一些,感覺心情很好。

  「我在笑嗎?」景熠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確實在笑。」慕容開心情則是相當不好,他不悅地用下巴比了比書桌的方向,嫌惡地說:「我就不知道你心情怎麼好得起來,看看那堆畫像!我娘要我們今晚至少要全部看過一遍,選幾張順眼的,因為來要回音的人已經快把門坎都踏平了!」

  想到門,就想到下午時分,大廳差點被撞壞的那扇門,那個故作鎮靜又滿臉不屑的小姐,在眾人注目下大大方方現身......景熠凡的笑意更深了。

  「你還笑!難道你真想這樣選個對象成親?」慕容開用力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本來坐著,又站起來,焦慮地走來走去,兩道濃濃的眉毛給打成了結。

  「看看又何妨?有的還畫得真漂亮呢。」景熠凡就站在書桌旁邊,順手翻了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那好,你快選幾張,我好對我娘有交代!」

  景熠凡還是微笑,不置可否。

  翻著翻著,他閒閒問起:「將軍府裡,可有請過畫師?」

  「畫師?沒有呀。」慕容開還在煩躁地踱步,聽這麼一問,有點奇怪地望著他,反問:「我們府裡請畫師做什麼?」

  別看這位年少英雄的慕容副將驍勇善戰,在戰場上臨大敵可以絲毫不懼,但說到底,就是個直腸子。不像同齡的景熠凡,老成深沉,常常讓人摸不著底細,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像他俊臉上一直若隱若現的笑意一樣,惹得人心裡毛毛的,卻又不知到底怎麼回事。眼看他又不說了,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翻閱畫像——

  「你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問畫師的事做什麼?」慕容開很乏力地問。

  每當景熠凡露出這種笑意的時候,就是有人要遭殃了。慕容開雖然沒有他聰明,但畢竟相處多年,如兄如弟,這點徵兆還是看得出來的。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家有未嫁的閨女、千金的話,不是都會請畫師來畫像,方便找對象嗎?」

  「話是沒錯,不過,這跟我家又有什麼關係?」慕容開皺眉。又沉默了片刻,腦筋總算才轉了過來,恍然大悟,「咦?你該不會是指芫兒吧?」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景熠凡看他一眼。而且,居然要過這麼久才想起來,這哥哥也當得太失職了。

  「拜託,芫兒的話......就算請到幫公主畫像的御用畫師來,也沒用的。」

  慕容開把自己拋回了椅子上,口氣非常絕望,跟府裡所有人看著小姐時的眼光一樣。

  「芫兒嫁得出去的話,早就嫁了;我兩個姊姊都是十五歲前就定了親,芫兒今年都快十八了。前幾年聽說我爹還跟我娘商量過,可能要找南邊金陵城的對象比較保險;可是你也知道,近年來南北來往密切,金陵城裡大概也聽聞了不少我妹的......事跡。簡單來講呢,我們是放棄了。」

  「有這麼嚴重?」景熠凡失笑。

  「她不是你妹妹,你自然不懂。」慕容開揮揮手,「你應該多少也還記得她小時候有多刁鑽。我只能說,她長大了之後,完全沒改,還變本加厲!」

  「是這樣嗎?」他還是微笑。

  那個笑法......真令人發毛。好像正在籌劃要滅了哪個小國、俘虜多少敵軍似的。

  其實景熠凡沒那麼可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何心情會這麼好。

  昔日倔強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今天匆匆一見,與印象中玲瓏可愛的小女娃模樣,竟是完全連不起來。

  五官雖然依稀還有當日的影子,但她已經是個不折不扣、亭亭玉立的小姐了。那一身艷如秋菊的明黃緞裙襯得她肌光賽雪,眉目如畫;但和眼前畫像中這些紙上美女又那麼不同,眉眼間的不馴與靈巧特別引人入勝。

  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與他對望時,毫無懼色,直率得像在下戰書——!

  「你又在笑!你到底在笑什麼?」慕容開連遇到敵軍夜襲都沒這麼驚恐,他指著景熠凡哀號起來,「景大軍師,算我拜託你,快講吧!別這樣嚇人!」

  「真的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長身玉立的俊美軍師翻著畫像,輕輕巧巧轉移了話題,「這裡面,其實有幾張畫得還真不錯,你要不要來看看?」

  可惜的是,他一點也不心動,根本看不入眼,滿腦子想的都是——!

  「管他畫得有多美,我早已心有所屬!」有人爆出大吼。

  石破天驚的一句,讓景熠凡的手停了。他詫異抬頭。

  「你有意中人?」

  他微微皺眉,回想蛛絲馬跡。多年來,他們都長期在外地軍營裡,與士兵弟兄們朝夕相處,若要說意中人的話......!

  「該不會是我吧?」

  景熠凡一問出口,慕容開立刻大聲呻吟,用頭去撞旁邊的柱子,連撞了好幾下。「景大軍師,你瘋了嗎?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大軍師聳聳肩,「只是問問而已,別這麼激動。」

  「拜託,我可沒有那種癖好!」有人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大爺您自己慢慢、看個夠吧,我不奉陪了!」

  慕容開奪門而出,把書房的木門摔得震天價響。這對兄妹在某些點上,其實還真出奇地相似。

  或者該說,熱熱鬧鬧、聲勢驚人的將軍府,才正是他習慣的模樣。景熠凡又微笑起來。

  在窗前落坐,把剛剛隨手翻閱的畫像全都收到一旁長椅上。桌前有總管特別為他們回來而準備的、嶄新的文房四寶,當然裡面不少東西都是賀客鎮贈。

  像是這刻有「淨煙」二字的炭黑墨,可就是一塊價值不菲的名墨,而且還是難得的舊墨,舊墨比起新墨來,色澤更純黑,朗潤飽滿,讓他想起了一頭烏潤的青絲。

  不再是黃毛丫頭般的紮成小辮,而是單用一支鑲金玉簪盤梳成了簡單大方的髮型,披在身後如一匹上好黑緞。

  景熠凡忍不住手癢,展紙潤筆,磨了一硯台的墨,順筆而至,開始作畫。

  青絲襯托出玉雕般的小臉,有彎彎的柳眉、直挺玲瓏的鼻、柔美的菱唇;不過該怎麼描繪那雙明亮清澄的眼眸?還有她帶點傲、帶點不馴,卻又那麼靈巧可愛的神氣?

  他下筆毫不猶豫,一個嬌俏人兒慢慢浮現,躍然紙上。雖然不是艷冠群芳或秀美絕倫,但那股調皮味道全捕捉到了,畫中人兒略挑著眉,小嘴兒微扁,彷彿像是下一刻就要開口挑釁似的。

  畫得是很好,堪稱神來之筆,不過......景熠凡,你中了邪不成?自告奮勇當畫師?幫人家閨女畫了像,好方便她家人拿去求親、婚配?!

  在心裡暗罵自己愚蠢,擱筆之際,就想把這張順筆劃的小小畫像給撕毀或燒掉,不過手才伸出去,卻又遲疑了。

  真捨不得。他怔怔地望著畫中人,出神了好一會兒。等到墨跡都干了,才抽起畫像,長指一使勁——沒撕。他把畫紙小心折起,放入了懷中。

  笑意始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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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3: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好吵!

  前頭又在飲宴作樂了。就不知道哪來這麼多樂子?這麼多話可講、這麼多酒好喝嗎?這些人在軍隊裡,不就是成天混在一起?怎麼回到京城來,還要三天兩頭見面,聊得那麼開心?

  慕容芫超悶的。父親回京以來,家裡每天賀客盈門,車水馬龍,她被局限在西廂側院小小的範圍裡,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進,本朝男女分際並不是非常嚴苛,她實在不用這樣躲起來。只不過——

  悶啊!真是悶死了!不過萬一被抓到前面去,那更是悶上加悶!

  男人們的話題,她插不進去,偶爾發問,總立刻得到眾人詫異的瞪視,以及父親嚴厲的喝止。而女眷這一邊呢,像自家姊姊、表姊妹們,說來說去都是跟情郎、良人有關,已經嫁人的談夫君,還沒嫁人的談心儀對象,常常連理都不搭理她,或把她當珍禽異獸看。

  最近,還加上更悶的事——或者該說,是多了讓她很介意的人。那人真正奇怪,一點也不像她記憶中的模樣了。那麼高、那麼顯眼,在人群裡頭,總是讓人不得不注意他。

  偏偏奶娘、丫頭們提起他都喜孜孜的,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還老是愛問她記不記得當年景熠凡在將軍府時的光景,記不記得小時候熠凡哥對她多好?

  她總是小嘴兒一撇,心中非常鄙夷。哪兒好了?還不是說走就走,臨走前還害她被關了三天的人,有什麼好記得的?

  因為實在悶得慌,她索性在後頭亂逛。前廳不能去了,家僕、丫頭們都忙著待客、準備午宴;大小廚房裡都忙得要命,也不能去......晃啊晃的,就這麼來到書房。

  對了,聽說家裡有適齡閨女的,最近都趕製了畫像,送到將軍府,目前都擱在書房裡。慕容芫好奇很久了,今日不就是大好良機嗎?

  她觀望片刻,確定沒人在附近之後,推開書房的門,閃身進去。

  真的有畫像哪!一大迭一大迭的,全擱在窗前的高凳子上。她立刻奔了過去,如獲至寶似的,一張張翻閱起來。

  嘩,真是環肥燕瘦,正面側面,瓜子臉鵝蛋臉,要什麼有什麼!她從來不知道京城還有這麼多妙齡美女,真正是大開眼界!呵呵呵——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一聽這咳聲,慕容芫立刻如遭雷殛,整個人僵住,動彈不得!

  「看得這麼開心,可有見到畫得不錯的?」嗓音低沉,隱含笑意,入耳就是一陣酥麻,慕容芫的耳根子開始發癢,心跳也突然亂了拍子。

  「你來幫忙也好,我們都沒工夫細看呢。」那嗓音越來越近,乾脆停在她身後。她只要一轉身,說不定就撞進他懷裡。

  慕容芫更不敢動了,像尊泥雕的塑像一樣,大氣都不敢出。

  「怎麼了?安靜成這樣,跟我印象中的芫小姐不大一樣呢。」說著,他壓低了本來就很沉的嗓子,就像在她耳邊親暱絮語,「真的不一樣了。小小姐長大,已經成了大姑娘了。」

  這狂跳的心是怎麼回事,好像要從喉頭跳出來似的,管都管不住。

  「還是不說話?你不想轉過來看看我嗎?看我跟以前有什麼不同?」他耐心誘哄著。

  慕容芫不用轉身、不用看,就知道有什麼不同。

  他不再是昔日帶點稚氣的安靜少年,而是一個成熟、高大、帶點神秘氣質的男子。光一個眼神就讓人心頭怦怦亂跳,光幾個字就讓人耳根子發癢......!

  他靠得更近了,她似乎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輕輕撲在她頸後——!

  別、別鬧了

  慕容芫全身都不對勁,只想快快逃離這兒,猛然一回身,就想往門口沖。結果動作太大,一不小心,袖子掃過桌面,東西全給掃落!

  可恨,她忙著看畫像,根本沒注意到桌上好端端地展著紙、有文房四寶,分明早先有人在這兒使用書房。她......根本像是誤入陷阱的獵物!

  手忙腳亂中,連硯台都打翻了,濃黑墨汁流了一桌,淋漓狼狽。

  站得很近的景熠凡也遭殃,眼看著水墨在他袖子、衣服下擺慢慢暈開,他修長而指節分明的右手沾上了墨汁、從指尖滴落——

  「啊!」她現在走不掉了,因為有人擋在她面前,挑著眉,彷彿無言地在說「瞧瞧你幹的好事」。

  闖禍了闖禍了......!

  「芫小姐,你看看,這怎麼辦呢?」他說著,還慢條斯理把右手舉給她看,聽起來不像在生氣,反而笑意更濃了。

  「我、我......」慕容芫罕見地結巴,情急之下,從袖子裡抽出繡帕,用力塞給他,「我不是有意的,誰要你站那麼近!」

  「這,是要給我的嗎?你可確定?」他用左手接過乾淨的絲帕,笑問。

  當然是給他擦手的,這有什麼好問?她忿忿瞪他一眼,狠命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慕容開隨後回來書房時,正好看見一片狼籍,大軍師正在收拾,卻恰然自得,不以為忤。

  「你打翻硯台啊?這倒新鮮。」慕容開嘖嘖稱奇。

  然後他一眼看到書桌上遭殃的書信,便大吼大叫起來:「忙了一早上寫的折子,全報銷了?!我只是去拿個印,你就搞成這樣?到底怎麼回事?皇上等著要看哪!」

  「沒事,再寫過就是了。」景熠凡淡淡說,一面搶救著還沒被墨汁淹沒的乾淨紙卷。

  「喂,你好歹也先擦擦手吧?」慕容開嘀咕著,也過來幫忙收拾,隨口問他:「你沒有手巾?叫丫頭送過來。」

  男子身上自然是有汗巾的,只不過他故意不拿出來用。

  就這樣,騙到了一條手絹......

  「又是那種笑法!」慕容開驚恐地指著他,「真該拿鏡子給你自己看看,有多恐怖!」

  「我在笑?有嗎?」怎麼自己都沒發現?

  景熠凡忍不住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臉——

  「不要摸!你手上有墨汁啊!」慕容開慘叫。

  小姐又闖禍了!不過,沒有人知道到底闖了什麼禍。

  根據多年來的經驗,當小姐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死都不應門,也不肯吃飯的時候,一定就是闖大禍了。緊接著而來的,絕對是將軍響徹雲霄的怒吼,或是夫人氣沖沖的質問,然後一陣家常便飯般的驚天動地於焉展開。

  不過這一次,前半段都照著慣例走,小姐已經關在房裡好幾天了。連平常最愛的桂圓甜糕、府裡應景特別煮的臘八粥都無法哄她出來,可見得禍闖得非常大,才會躲成這樣。

  但當眾人忐忑不安、皮繃得很緊地等著天降厄運時,卻一直等不到答案揭曉。連將軍本身都有點被搞糊塗,私下問過夫人,女兒怎麼了。

  「她不是惹老爺生氣嗎?」夫人大驚。

  「沒有,我以為她是惹了夫人你生氣?」

  結果總管,奶娘都被找來問過,全府嚴陣以待的結果是,沒人知道小姐這回到底闖了什麼禍?

  「會不會是......思春了?」新來沒多久的丫頭跟小姐年紀差不多,左看右看都覺得症狀很像,遂忍不住提出這個可能性。

  「......」大廳裡一陣靜默。眾人全都住了口,死瞪著新來的丫頭。

  片刻之後,突然同時又開始講話——

  「去查過酒窖沒有?會不會又是偷偷把酒運出去分乞丐喝了?」

  「派人出去打聽看看,最近來過府裡的客人,有沒有腹瀉、嘔吐、斷手斷腳的症狀?」

  「也許......」

  「等一下!」新來的丫頭急了,「小姐也到了這個年紀,說不定有個心儀的情郎,這是很自然的呀!」為什麼沒人理她?

  「夏琴,你再多待一陣子,就知道了。」已經跟在小姐身邊多年的春詩,以過來人的沉痛語氣告訴她。

  「對了,書房!聽說小姐大鬧了書房,把景少爺正在擬的、要上奏的軍情折子給毀了,害得景少爺要重寫,還糟蹋掉他一身衣服!」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將軍的臉色一沉,「有這回事,我怎麼不知道?把景軍師找來,我問問他。」

  「景少爺和少爺出門騎馬去了。」總管回報

  「那,把芫兒給我找來!」怒吼聲破空而來.

  同一個時候,景熠凡和慕容開真的一人一騎,在冬日的京城郊區漫步。

  慕容開堅決地相信,他的好兄弟、好軍師一回到京城就已經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你說什麼?」拉緊韁繩,慕容開困惑地追問。

  「我是說,請將軍跟夫人莫再費心了,那些畫像我都沒有看,也不打算看。」景熠凡恰然重複。

  「那你一天到晚來將軍府,又是為什麼?我以為你是來看畫、選人的。」慕容開一頭霧水,突然,他眼眸一瞇,「難道你也有意中人了?」

  景熠凡沒回應。

  「該不會是我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簡單來講,就是報仇。

  語畢,一陣寒風吹過,連枯葉都吹不起來,卻凍入心坎。

  已經入冬了,入目景色皆是蕭索。寒風刺骨,本不是騎馬的好日子,但他們回京之後,每天養尊處優、吃喝應酬的太平日子實在過不慣,慕容開提議要出門騎馬,景熠凡欣然同意。沒想到?留了沒多久,話題就整個凍僵了。

  「雖不中;亦不遠矣。」景熠凡的回答,石破天驚。

  「你......你......」有人驚得手一使勁,韁繩拉得太用力,駿馬仰頭嘶吼起來,驚飛了遠處的孤雁。

  啪啪的振翅聲之後,只聽得慕容開抖著嗓子問:「原來,你的意中人,竟是......我爹嗎?」

  太震驚了!不但斷袖,還亂倫 

  景熠凡沒好氣地瞄他一眼。「你何時學會說書了,說得還挺好的,要不要到茶樓去賺點銀兩「不、不是嗎?」幸好幸好,慕容開鬆了一口大氣。隨即,心又七上八下地提了起來,「那你在說的人是......」

  「芫小姐。」沒什麼好遮掩的,景熠凡清心直說。

  眼看那張清俊斯文的臉上毫無說笑的神情,一雙漂亮丹鳳眼更是認真,慕容開還得要死命抓住韁繩,才沒有摔下馬。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我妹妹?」慕容開實在忍不住,策馬上前,追問確認,「我只有一個妹妹,你知道吧?會不會是認錯人,以為府裡哪個漂亮的丫頭是我妹?」

  「沒錯,就是芫小姐。」

  「你......你......」慕容開眼睛瞪超大的,「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軍營裡待久了,母豬都賽貂蟬。從今天起,我帶你到京城各地酒樓、青樓去逛逛,看看真正的美女名妓,你就會清醒了!對!就這麼辦!」

  「不用麻煩了。」景熠凡微微一笑,「就像我先前說的,也請將軍跟夫人回絕其它好意,我真的不用再看了。」

  「不不不,你先別說得這麼篤定。」慕容開已經接近聲淚俱下,「這個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景熠凡還是微笑,風度翩翩,瀟灑有如仙人。

  清嘯一聲,他策馬前奔。認定了目標就往前行,完全不旁顧。

  留下慕容開在後面痛心疾首——大事不好啦!

  不知道躲到第幾天的時候,風聲傳開了。

  慕容芫只覺得大難臨頭。不知該怎麼解釋,就覺得她該糟了。從小到大闖過多少禍、捅出過多少婁子,都沒有像這次這麼心慌意亂。成天覺得心慌慌,吃飯吃不下,睡覺睡不好。

  到底在怕什麼也不知道,她就是說不出來,也不想說。她爹逼問、她娘好言相勸、總管奶娘丫頭們旁敲側擊,通通不得要領。一向刁鑽蠻橫的小霸王成了膽怯的小老鼠,成天就躲在房間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進,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像個真正的小姐。

  才不是怕呢,她可是堂堂的慕容芫,將軍府的頭痛人物,哪會怕一個文質彬彬、講話慢吞吞的男人呢?

  可是她真的不敢出去。萬一又遇上那個人,怎麼辦?萬一心兒又像上次那樣亂跳、萬一又喘不過氣來,可怎麼辦?她不知道呀!

  「小——姐!」丫頭突然在門口出現,笑咪咪的叫她,「老爺找你,趕快換件衣服,到前面去吧。」

  慕容芫瞪了不知死活的丫頭一眼。開心什麼?難道不曉得小姐她正處於悲慘之中嗎?

  「小姐,你怎麼還沒梳妝打扮?趕快趕快,大家都在等你呀!」連奶娘也來了,語氣也是開開心心的。

  奇怪,都還沒過年,這些人在喜氣洋洋個什麼勁兒?!

  「我不去、我不去!這次你被我爹降罪抓去關、被我娘趕出去,我都不管了,不去!」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冥冥之中,從小到大惹的事,今天報應就要到了似的;大難要臨頭了。

  「小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嗎?偷偷跟你說,剛剛總管來講,景少爺正在跟老爺、夫人談......」

  「不要吵我!」她抵死不從,用錦緞被子蓋住頭,活像縮頭烏龜。

  「小姐也是大姑娘了,會害羞啦!」奶娘笑得像是剛吃完一大碗甜滋滋的桂圓甜粥,坐在她床沿,拍拍隆起一團的棉被。丫頭們都偷笑起來。

  平日威風凜凜、刁蠻出名的小姐,原來,真的也會害羞哪。

  而另一邊大廳上,氣氛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稍早,眾人嚴陣以待,個個面色極為凝重,彷彿在討論棘手的軍國大事。

  「你說什麼?」慕容將軍兩父子還真相像,問題一模一樣。

  坐在大廳工正中央,受到眾人矚目、被將軍嚴肅質問的主角景熠凡,神態自若,非常瀟灑,和其它人嚴陣以待的緊張模樣,有著天壤之別。

  「你,喜歡我們家芫兒?!」夫人眼睛瞪得有銅鈴大。

  他微笑點頭。

  「我真的已經勸過他了。」慕容開欲哭無淚。

  廳裡鴉雀無聲,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咳咳。」將軍畢竟是將軍,什麼血肉橫飛的大場面沒見過,他清了清喉嚨,黑著一張國字臉開口:「我女兒說美色,無;說德行,也是沒有;說才能,更是欠奉。若是為了錢,那說不過去,你此刻根本不需要;若是為了跟將軍府攀關係,那也大可不必,令叔已經是欽差御史,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何況你跟將軍府的關係,一向很好......」

  「敢問將軍,您的重點是什麼?」景熠凡很有耐性地問。

  「我的重點就是,你到底為何想不開?」

  景熠凡正色道:「不是想不開。我思考過了,是真的想娶芫小姐。」

  「不可能!」慕容開悲憤莫名、揪臉皺眉,只差沒有槌胸頓足。

  「難道......你心目中的妻子,是芫兒這樣的?」夫人苦口婆心地說清楚、講明白,「你想娶一個女紅做不好、不順從、不聽話、脾氣刁鑽、成天給你找麻煩、讓你傷透腦筋的妻子?想要成了親之後每天就是吵吵鬧鬧過日子?」

  「有何不可?」」他聳聳肩,一派輕鬆,瀟灑笑道:「正合我意。」

  才聽了前半句,總管已經使眼色,讓候在門外聽壁腳、湊熱鬧的小廝去通風報信了。結果從前廳傳到後院小姐廂房,不過短短的光景,整個變了樣。

  「有何不可」他的理由,居然是這樣?

  不用他如此委屈,她可以狠狠地拒絕回去!想都別想!

  棉被一掀,頭也沒梳、衣服也沒換,更別說塗點胭脂水粉了,慕容芫把攔在面前的丫頭、奶娘全給推開,直衝了出去。

  砰!總管很機靈地扶住門扇,不然,又讓小姐給拆了。

  「等一下!」嬌脆嗓子破空而來,氣勢凜凜,「你們通通給我等一下!」

  啊,來了。景熠凡抬起頭,難以掩飾眼眸中跳躍的欣賞。

  她好像踏著風火輪似的,渾身都在冒煙;應是自己偏心吧,他怎麼看都覺得美人兒發怒的時候,還是非常可愛。何況,遇到在談自己婚事,還這樣長驅直入、強力介入的小姐,全京城大概也就數這一位而已了。

  「我——」慕容芫被他這麼一看,先是氣息窒住,然後毫無意外地,心跳又開始亂七八糟起來。

  這人邪門!超邪門!她呆在門邊,動彈不得,像是被他的溫柔眼光給蠱惑住了似的。

  「小女頑劣,實非良伴,你不再多考慮一下嗎?」將軍還在不可置信。

  「誰說要嫁——」

  「舍妹頑劣,你真的再考慮一下吧。」慕容開痛心苦勸。

  「我根本不想——」

  「我們家小姐真的很難纏,景公子也許再考慮看看?」連總管都出賣她。

  「夠了!」小姐發飆了,頓足怒道:「我又不是非嫁不可,你們不用這麼緊張行不行?就當他在發夢,不就得了嗎?」

  眾人一陣安靜,全都看著她。

  然後,齊齊轉頭,看看一臉篤定輕鬆的景熠凡。

  「還是再想想。」

  「不急於一時呀!」

  「終身大事豈可兒戲?」

  又是一陣混亂的勸告,完全沒人理會慕容芫在發飆。

  「喂!有沒有人在聽我說話?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聲嘶力竭,卻猶如在無人的雪地裡狂吼一般,連回音都沒有。

  「別這樣,小心傷了喉嚨。」景熠凡起身,優雅跨步,來到氣得七竅生煙的潑辣小姐身旁。

  他略彎腰,神態親呢寵溺,低聲道:「瞧瞧你,都一頭汗了。這種寒天裡不快點擦乾,小心受風寒哪。」

  說著,不顧旁邊丫頭迅速遞上的手絹,景熠凡從懷裡珍惜地掏出了一條細緻絲帕,輕輕為她印了印額上的細汗。

  眾目睽睽,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了,全盯著那條淡青色、在角落用銀線繡上芫草的小帕。

  那明明就是芫小姐的,可是卻在景公子懷裡。

  也就是說,小姐把手帕送給景公子了。

  這只證明了一件事,四個字——私、訂、終、身!

  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丫頭還偷偷捏了捏自己的手背,確定不是在做夢。

  看來......將軍府裡,真的要辦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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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這個小人,把手絹還我!」慕容芫氣得眼圈兒都紅了。

  小廳內負責伺候的丫頭們,聽見小姐這麼凶悍的語氣,全都緊張得要命;沒看她們特別慇勤地端茶水、送點心,全都是為了巴結討好未來的姑爺,就怕准姑爺一個不開心,不娶了,也多虧准姑爺脾氣好,一趟二趟的來看小姐,總是笑吟吟的一點也不介意。

  「不要笑!快把我的東西還我!」慕容芫看他一副自在樣,氣得想拍桌子。

  玉手高高舉起,重重拍下,不過還沒碰到桌面,就給另一隻溫厚的大掌給接住了。

  別看他斯斯文文,手勁還不小,用力握住就不放,桌子當然也沒拍成了。氣勢突然弱了下來。

  「放、放手!」她咬牙要抽手,卻文風不動。

  「別這麼拉扯,小心手疼。」景熠凡輕描淡寫說:「這手還是我救回來的,要拍桌之前,得先問過我。」

  這是什麼話「什麼意思?」

  「小時候你被將軍責罰,手給打腫了,還病了好久呢。夏先生說,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的手已經廢掉了。」事隔多年還邀功邀得那麼理所當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慕容芫漲紅了臉,辯解著。

  「可是你沒忘,我也沒忘。」景熠凡界面。

  景少爺真正厲害,三兩句話,就讓小姐說不出話來。而且,看他們拉著手的模樣......可真甜蜜哪!在一旁伺候的丫頭們忍不住抿嘴偷笑。

  快走快走,讓姑爺跟小姐可以好好聊點貼心話——

  慕容芫給笑得彆扭萬分,就算丫頭們都走了,還是硬要甩脫景熠凡的手,卻怎麼甩都甩不開。大掌有如塗了膠一樣,卻又小心地沒有捏疼她。

  「放開!」

  「我不想放呢,怎麼辦?」

  「那......」她氣得直瞪眼,卻又拿這個斯文無賴沒辦法。冒火冒了半晌,才恨恨說:「那你把我的手絹還我。」

  看她心心唸唸就是不甘願手絹被騙走,還演變成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私訂終身下場,景熠凡也忍不住同情起她來了。

  思忖片刻,他悠然道:「好呀,就還你。」

  結果他拿出來之後,卻不肯老老實實遞還,只是拿在手上,慕容芫哪管得了那麼多,撲過去伸長手就要搶。

  完全正合心意,嫩嫩的臉頰自己送上來,景熠凡毫不客氣地湊過去偷了個香。嚇得她立刻要退,卻一個踉嗆,險些摔倒。

  此時若不乘勢繼續佔便宜,那就不是景熠凡了。等到慕容芫回過神來,人已經被他摟在懷裡,還被同情地叮嚀:「小心點,別摔著了。」

  「你......」真是大惡人,沒信用、沒道德、滿嘴謊言——

  成串的罵詞根本來不及出口,偷香惡人變本加厲,堵住了她的小嘴。

  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驚嚇;慕容芫從來沒跟男子如此接近過,整個人都僵住了,動也不敢動。

  景熠凡也沒有太過分,淺嘗即止,然後只是衝著她微笑,笑得她忘了要喘口氣,憋得小臉兒通紅。

  「真的不想嫁我嗎?」他說,「我是認真想娶你的。」

  「可是你聽我爹娘講了,我不是個會操持家務的賢妻。」說著,剛被輕薄過的小嘴嘟了起來。想到全家人奮力阻止景熠凡的場景,她就有氣;自己到底有多麼劣等,讓至親都忙著勸人?

  景熠凡還是微笑,又親了親那嘟起的小嘴,「我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叔父漂泊,之後又在邊疆沙場闖蕩了多年,看過太多生死離別,深感人生無常。若不能
好好把握、及時行樂的話,那真是白活一遭。所以,想把喜愛的人留在身邊,真的不可以嗎?」

  他溫柔低沉的嗓音,說著不輕易示人的幽微心思,讓慕容芫聽了,險險要掉下眼淚。

  那麼瀟灑的男人,卻也有脆弱的時刻,而且一點也不在乎讓她知道。心腸已經軟成了一攤泥的慕容芫怔怔地聽著,烏亮的眼眸眨啊眨的,全然沒發現自己乖乖依偎在人家懷裡,柔順得跟小貓一般模樣,有多惹人憐愛。

  「我知道你還不太甘願;不過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他好有耐性地哄著懷裡的人兒,「反正過了年,只要軍令一下來,我又得離開。這一去,大概也生死未卜,如果......」

  溫軟小手粗魯地按住他的薄唇,「不許胡說!」

  她橫眉豎目阻止他的模樣,真是可愛透了。景熠凡忍不生握了她的纖腕,略略拉開小手,然後低頭再度攫取她嫩紅的小嘴。

  這次可就不是淺嘗了,而是輾轉索討,溫柔但堅持地以唇舌誘哄,讓她輕啟櫻唇,任他長驅直入,待她被吻得細細嬌喘,氣都換不過來,才罷休。

  「我們選個日子,好嗎?」他摟著軟綿綿伏在他胸口的人兒,輕聲勸說,「不如,明兒個我就請算命先生來——」

  「不要!」說到底,女孩子家臉皮還是薄,她漲紅了小臉,「不成,這樣大家都知道了!」

  景熠凡失笑。成親這種大事,哪可能瞞著人?但看她認真約神氣,他還是溫言哄道:「別擔心,我會盡量小心,不讓太多人知道。」

  結果,別說將軍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姑爺終於說動了小姐,放眼京城,也全都聽說啦 

  消息傳得可真快,上門來道賀的客人絡繹不絕,賀禮也一箱接著一箱。府裡頭眾人忙上忙下,慕容芫就覺得奇怪,哪來那麼多事情可忙?以前一天到晚聒噪囉唆的奶娘、丫頭們這會兒全不見人影,也沒人來煩她。

  這一定是陰謀!就像某人一天到晚來訪,說是公務繁忙,卻也很少見到他跟父兄一起討論邊疆駐軍大業;說是討論成親事宜,看來看去也沒什麼好討論的,一切都是將軍府裡弄得妥妥貼貼,他只要當現成的新郎倌。

  「彩禮嘛,不用麻煩,什麼絹三百匹的,我們又用不上。八字請先生合過了,沒問題。而這幾個好日子呢,只要令叔能趕回來主持婚禮,就選那日。」將軍對這個準女婿真是好說話到極點,什麼都不刁難;手上還捧著一個紙卷,興匆匆的說:「不過,你來看看這個單子!」

  單子上列明的是為女兒準備的嫁妝,長長一串,紙卷攤開了比他們常常畫的地圖還長,整個拖到地面,太誇張了。

  「將軍,這實在太多。」景熠凡委婉地說:「何況,家叔已經托人在京裡幫忙打點,絕對不會虧待芫小姐的。」

  「我不是怕你虧待她。」將軍不耐地揮揮手,大有「虧待也沒關係」的味道,「只是嫁妝本來就該給的,何況又剩一個女兒了,不用省。」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們,或是想反悔!」虎眼一瞪,多少敵人望之喪膽的氣勢便出來了。景熠凡只能苦笑。

  這一切都在書房裡發生。最嘔人的是,慕容芫就在旁邊,字字句句聽得一清二楚。她爹根本不怕她聽見,說得可理直氣壯了。

  到了這個時候,慕容芫已經沒力氣發飆了。反正全家人都把她當滯銷貨,忙不迭的要推銷給景熠凡。男方要下聘的彩禮不收,日期等等一切沒意見,還要奉送豐厚嫁妝,深怕好不容易上門的肥羊跑了。

  待將軍離去之後,景熠凡一回頭,就看見慕容芫坐在窗邊、身子趴在窗欞上,懶洋洋往外看。無精打采的,跟平常大異其趣。

  「怎麼了?什麼人又惹你不開心?」他走過去輕聲問,指尖忍不住輕輕撫過她柔嫩的頰。

  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他的碰觸了,所以只是看他一眼,「有嗎?我以為現在不是普天同慶,比皇上過大壽還值得慶祝呢。」口氣那麼無奈又無精打采,卻把景熠凡逗笑。這小妮子在鬧彆扭,他哪會看不出來?

  「將軍跟夫人是疼愛你,才會這樣。」他溫言安撫,一面在她身旁長椅坐下,順手拉過她的小手,捏在手心。

  「是嗎?我看是疼愛你、怕你變卦。巴不得日子也別看了,把我捆一捆要你帶走算數。」

  「這樣也好,我回頭跟將軍建議去。」他順口調笑。

  沒想到這麼簡單輕鬆的話,卻把慕容芫逼紅了眼。一雙大眼睛隨即水汪汪的,淚珠兒將墜未墜,咬著小嘴,強忍著不哭。

  「這是怎麼了?」景熠凡這才真的慌了,摟著她的肩迭聲:「到底哪裡不開心,真的這麼不想嫁我嗎?」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高興?一點也不會捨不得?」她賭氣地死忍著不肯掉眼淚,忍得聲音都發抖了。「一開始千求萬求你再多考慮,好像我有多糟糕似的;然後現在又這樣,想盡辦法要把我早早趕出家門——」

  說著,有如大水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她真的好受傷好受傷,自小不得父母歡心就算了,真沒看過哪個大閨女要出嫁是像這樣,被家人貶低再貶低,之後又像燙手山芋一般,只求脫手,不擇手段到極點。

  自小到大累積起來的委屈,竟是如此深重,她哽咽著,停都停不下來。

  「芫兒乖,先別哭了。」他從懷裡掏出來的手帕,還是她的!不過氣噎之中沒空管這些。

  待她回神之際,已經給抱坐在人家腿上,小臉埋在他肩頭,舒舒服服的哭了一場。

  「不要哭了,這也沒什麼呀。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嫁過來之後,讓我好好疼你,不就夠了嗎?」他一面幫她擦眼淚,一面好有耐心地哄著,「我只疼你一個,不會有別人。何況你嫁過來之後,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既沒有翁姑要伺候,也沒有妯娌爭寵,清爽得緊,你想想,難道不好?」

  說得真是誘人,慕容芫還真聽進去了,她不好意思抬頭,臉蛋兒埋在他肩頭衣服裡,悶悶地問:「真的嗎?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當然。你要騎馬,我買駿馬讓你騎;你要珠花首飾,綾羅綢緞,我都幫你辦;想吃什麼、想用什麼,只要你開口,全都聽你的。一切都隨你。」他說得字字真誠,全都打進她的心底。

  自小到大,她其實偷偷渴望的,就是如此被珍惜、被看重的專注心意。不用跟別人分享,不用吃醋計較,不用一個人落寞地期盼父母會想起她,哥哥姊姊會跟她玩,大家會願意聽她說活,瞭解她的想法與心思——

  「駿馬、珠寶、衣料......這些我都不要。」她抬起頭,認真地說。不過隨即補了一句:「我是說,我現在都還不要。待我往後要了,你都會給我?」

  「當然!」他吻了吻她微紅的可愛鼻尖,「全都依你。」

  終於,他們成親了。

  嫁做景家婦的第一天,慕容芫就氣得要命。根本就是上了賊船嘛!景熠凡這個大奸大惡、滿口甜言蜜語的騙子 

  什麼「一切都隨她」,根本是天大的謊言!

  一整天下來,她想吃什麼都沒得吃,頂多喝了幾口茶,餓得她頭暈眼花不說,鳳冠重得她搖頭晃腦,想拿下來鬆一鬆,不行;身上厚重的霞帔讓她在春天裡直冒熱汗,想自己擦個汗,也不行,哪有新娘子動手的道理;偏偏身旁伺候的丫頭嬤嬤們個個忙昏頭了,沒人注意她。

  這叫什麼隨心所欲?難受死了!

  折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終於告一段落。眾人在前廳飲宴作樂、談笑風生之際,她孤零零坐在掛著喜帳、套著百子被面的大床上,又餓又累。

  當新娘子一點也不好玩,她絕對不要再來一次了!

  等景熠凡略帶酒意、滿面春風地擺脫掉勸酒嬉鬧的賓客,回到新房時,只見一身艷紅禮服的人兒端端正正坐在床沿,規規矩矩的,一動也不動,端莊得不可思議。

  房間中央桌上點著大紅的喜燭,燭光明亮,映著火紅的蓋頭、身上華麗繁複的金飾、喜服上盤金精繡的圖樣,真是喜氣洋洋。難道,野馬般的小姑娘,也會害臊?畢竟是洞房花燭夜——

  走到床前,景熠凡伸出去準備掀蓋頭的手,居然微微在顫抖。啊,他居然在緊張。這也是他的小登科、洞房花燭夜哪。

  一掀開——小臉低低的,只見長長睫毛在玉雕般的臉蛋上投下陰影,呼息均勻細微,她——睡著了。

  手上還拎著柔軟的蓋頭,景熠凡呆住片刻,隨即失笑。

  睡著了?哪家的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睡著的?

  本來還妄想著能看到她難得嬌羞的模樣,看來,完全是自己想太多了。慕容芫就是慕容芫,就算嫁給了他景熠凡,還是不會變的。這就是他衷心喜愛她的原因。

  輕手輕腳把蓋頭掀掉,看她被熟金打造的鳳冠壓得抬不起頭來,景熠凡憐惜地扶住,試圖要幫她脫。卻是看來看去,看不出個所以然。女人的頭髮真比戰略圖更難懂,這個髻到底怎麼梳的?能不能直接把金釵抽掉,然後——?

  還在手忙腳亂之際,有人醒了。長睫顫了顫,徐徐揚起。一雙明媚眼眸怔怔望著他,好像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眼前人是誰、自己又是誰似的。

  「怎麼了?不認得我了?」他笑問。

  確實不怎麼認得。一身大紅喜服的他俊美瀟灑,眉梢眼角全是笑意。這麼好看的男人,已經是她的夫君了,慕容芫只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

  「乖娘子,叫聲夫君來聽聽。」他親暱調笑。小嘴兒抿了抿,然後輕啟,乖乖從命,「夫君——」

  叫得那麼嬌、那麼甜,叫人聽了,全身都酥軟。

  然後,同樣那麼嬌滴滴軟綿綿的嗓音,接著說:「我肚子好餓、這鳳冠好重、我好想睡覺,我不要嫁了啦!我要回家!」聽她一串清脆抱怨下來,景熠凡忍不住笑出聲,芫兒就是芫兒,就算當新娘子了,還是這麼率直可愛。

  兩人合力,還喚了府裡的嬤嬤來幫忙,七手八腳的好不容易才把鳳冠給除下。卸了妝、散了發,點心跟酒都迅速送上,嬤嬤們便退出去了,從頭到尾安安靜靜,沒有多說一句話,非常有規矩。

  「她們就這樣走了?」慕容芫睜大眼睛望著合攏的房門,詫異極了。她從小到大都習慣嬤嬤、丫頭在她身邊嘀咕嘮叨,什麼都有意見,什麼都要管,初次遇到這麼安靜有規矩的下人,真是不習慣。

  「否則呢?這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難道留她們下來一起吃吃喝喝?」景熠凡失笑,一面伸手拉起她到桌前,「來,先吃點東西。」可不是讓她自己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吃,洞房花燭夜呢?結果,她是被抱坐在人家腿上,連手都不用抬,只要張嘴,點心就會自己跑進來。

  「好吃嗎?」他一面喂,一面低聲問。

  「嗯,很甜。」她乖乖說。吃得眉開眼笑。桂圓加糯米做成的小點心蒸得又透又香,還點著紅色的玫瑰露,喜氣洋洋,好好吃哪。

  「是嗎?我也嘗嘗。」結果他根本不是幫自己拿一個,而是俯下頭,吻嘗起她柔嫩的小嘴兒。

  果然又甜又軟,一嘗就上癮。輾轉深吻,直至兩人都氣息紊亂,嘗得徹徹底底之後,才暫告一段落。

  粉嫩小臉已經湧上紅暈,慕容芫一反平日刁鑽模樣,咬著剛被寵愛過的唇,俏聲問:「我們......要做夫妻了嗎?」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笑了,笑聲低低的,反問:「你知道怎麼做夫妻嗎?誰告訴你的?」

  「奶娘講的。不過,講得模模糊糊,我多問幾句,就叫我問你。」她嘟起小嘴。景熠凡還是笑。執起酒杯,先含了一口酒,然後低頭又吻她,把熱熱的酒液給渡了過去。當然,又是一陣糾纏勾吮,讓她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有沒有人教你,這叫交杯酒?」他抵著她的小嘴低問。趁她傻乎乎的搖頭之際,開始動手解她的腰帶。

  「你要做什麼......啊!」大手已經探進衣襟,接觸到從未被男人碰過的嬌嫩肌膚,景熠凡壓抑著想要肆虐的衝動,手又開始微微顫抖。

  「你怎麼這樣......嗯......」她扭著身子閃躲,卻怎麼也躲不過男性溫厚大手的掌握。大紅精繡的肚兜兒被解下,鴛鴦戲水的美麗圖樣沒人欣賞,飄落地面;湖緞內衫給扯得大開,拉到肘間,嬌軀裸露在跳躍的燭光下。

  「好美。」他喃喃說,隨即熱唇印上了雪白的裸肩。而好壞的大手,已經撫上少女胸前飽滿的豐盈。

  「啊!」她驚跳起來,膽大包天的慕容家小姐居然六神無主,渾身又熱又燙,軟綿綿的,無力抵抗,簡直像是害了重病。

  「別怕。做夫妻就是這樣,我會疼你。」他溫柔允諾著,嗓音猶如醇酒,讓她已經暈沉沉的腦袋,更加的不管用了。

  撫揉輕捏已經不夠,他、他居然還......還銜咬住她已然被逗弄得挺硬的粉嫩乳尖兒。一陣陣酥麻湧上來,她嚶地一聲.呻吟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別、別這樣......」抗議聲弱弱的。已經情生意動的新郎倌自然不聽,他忙著品嚐甜蜜的蓓蕾,又舔又吮,一下比一下重,讓她的柔軟呻吟一聲比一聲嬌楚惹憐。

  好慌哪,又好羞人,她的衣衫全被褪去,隨意丟在桌旁、椅子上;喜燭焰火不停跳動,映出她全身嬌白如美玉的肌膚。被抱回龍鳳大床上,涼涼的緞子被面一碰觸到裸膚,她不由自王地顫抖起來。

  「冷......」

  「會冷嗎?別怕,讓我抱你。」景熠凡也除去自己累贅的新郎衣物,身軀精瘦修長,讓慕容芫羞得緊閉雙眸,不敢多看。而他上床之後,果然立刻把微顫的人兒擁進懷裡,溫暖她。

  肌膚密密相接的感觸好銷魂,他抱得好緊好緊,讓她全身都有種說不出來的莫名感受在湧動,手心、腳底麻麻癢癢——  而且,房間裡......實在太亮了,讓人好害羞啊!

  「可不可以,把蠟燭熄掉?」她可憐兮兮地問。

  「不成,那是喜燭,不能斷頭的。」

  「那你、你把帳、帳子放下,好嗎?」她連氣都喘不過來,緊張地問。

  「當然不好,我要好好欣賞你。」他咬著她小巧的耳垂,低低說。

  「不要!不可以......」抗議無效,紅唇被堵住了。

  他真的不肯熄掉喜燭,也不肯放下帳子,不管她怎麼佯怒下令,甚至軟言懇求,他也真的仔仔細細看著她,看她害羞、看她驚慌、看她被情浪沖得昏眩、乃至於承受堅硬熱燙的男性時,那難以言說的羞澀媚態——

  「會疼......」秀眉緊皺,她咬著唇,細細嬌喘。

  景熠凡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他額上早已見汗,事實上,全身都有著薄薄的汗;她的嬌小緊窒是意料中事,初經人事必然的疼痛,還是讓他不捨極了。喘息間,他一面強忍著想要放肆馳騁的衝動,一面輕吻她嫩嫩的小臉。

  「乖,初次總是這樣的,讓我好好疼你......」

  「可、可是,你別壓著我好嗎......我......我喘不過氣......」她呻吟著。纖細腰肢在他身下扭動,陣陣火花就這樣不斷在兩人間爆出。

  「沒法子。」說著,他還是略略撐起沉重的身軀,緩緩退出些許,又沉入她嬌潤的深處。一來,一往,緩慢得令人快要發狂。卻又那麼銷魂。

  「別......啊!討厭......」

  「芫兒乖,你的腿......乖,就是這樣......別害臊......」

  那是什麼感覺?不是全然的疼痛,而是帶著一點不適,還有很多難以言說的奇異感受;他一面侵入她,卻又一面好憐惜地吻她撫摸她,她真的昏了呀。

  楚楚的呻吟聲交織著男性悶悶的喘息,在深夜裡迴盪。時而有著喜燭燭芯爆出的細碎聲響。身軀交迭糾纏,起伏律動間,被燭光映出旖旎的春色。

  洞房花燭夜,還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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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4: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隔日,新娘子睡到近午還沒起身。

  沒法子,前一陣子準備成親太累人了,加上昨晚也沒休息到,被糾纏到夜深,才在夫君的懷裡軟綿綿地睡去。這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又好幾個時辰,也沒人敢來催新婚夫婦起床,就這樣睡過去了。

  直到慕容芫迷糊中覺得有人在輕撫她的長髮,癢癢的,逗得她不得不醒,這才很不甘願地翻身。

  一睜眼,只見已經梳洗過、一身瀟灑長衫的景熠凡,正坐在床沿,含笑望著她。昨夜撫遍了她全身、甚至扣著她纖腰為所欲為的大手,此刻把玩著她的發,柔軟髮絲纏繞在他修長的手指尖。

  他真好看。慕容芫一雙水眸迷迷濛濛,看得傻了。懶洋洋地,卻忍不住泡泡般冒出來的笑意,小嘴兒一彎,一抹甜得膩死人的笑染上她粉嫩臉蛋。

  誰受得了自己的女人這麼甜的笑?景熠凡呻吟一聲,低頭又咬住她紅艷的菱唇,輾轉品嚐,直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小手兒猛推那堅硬的胸膛。

  「你、你、你......等一等嘛!」

  「不成。」糾纏廝磨間,錦被底下一絲不掛的嬌軀又被摟進男性的胸懷。熟絲長衫摩擦著她細緻雪膚,讓她不由自主地輕吟起來。

  「嗯......別......」他的長指卻已經探進她腿間,精準地尋到了芬芳的幽處,溫柔勾弄出嬌潤情潮。她猶如一塊軟泥,在他手中,任其揉捏。

  「這兒,還疼嗎?」他低聲問著極私密羞人的問題。

  「有、有點......啊!輕點......」慕容芫又透不過氣了。他揉著旋著,動作越來越快,那股莫名的酥麻酸軟再度襲擊她,最後,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似的,她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細細喘息,嬌軀顫抖著,根本暈得跟在做夢一樣。

  「怎麼一大早......就這樣欺負人?」好不容易緩過呼吸,她把臉埋在他肩頭,悶悶抱怨。

  「哪兒是一大清早?都要午時了。」剛剛逗弄輕薄過妻子的良人笑得好壞好壞,故意說:「該起來用午膳了。叔父已經上了早朝回來,你這個新嫁娘,要不要起來一起吃個飯?」

  「是你說我不用伺候長輩的。」她的心兒還跳得好快好快,渾身無力,連手都抬不起來,實在好想倒頭回去睡喔。景熠凡低笑。「是,我是答應過你。但你不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想吃......」她打了個細細的呵欠,惺忪傭懶得跟貓一樣。那嬌美媚態實在太誘人,景熠凡忍不住又是摟住,一陣熱烈親吻。鬧了半天,他還是放她回去睡。向長輩請安,就他自己出馬了。也幸好他叔父根本不計較這些細節。叔侄兩人很久沒見面了,這次因為他的婚事特地趕回來的叔父,過一陣子又要離開,他們正好把握機會談一談。

  話題從當今皇上的旨意,京裡與金陵的關係,官場的機關,到邊境布軍的狀況,乃至於慕容將軍返京後,幾個大將軍的動向......叔侄倆細細談下來,吃完了飯還移師到花廳,品著茶繼續詳談,好幾個時辰就這樣過去。

  下午時分,家丁把花廳面對著園子的窗戶打開了,讓徐徐春風能吹進來,令人神清氣爽。從窗裡望出去,一片精心整理的園景十分悅目。

  春花綠樹為背景,突然,一個嬌俏身影在廊上出現,由丫頭相伴,娉娉婷婷走了過來。景熠凡看了,氣息一窒。

  他的娘子已經起床,換了一身明艷的桃紅色衣裙,秀髮梳成了已婚婦人的髮式,襯托之下,更顯得皮膚雪白、黛眉朱唇。腰肢兒細細的,走起路來搖曳生姿,真難想像那麼細的腰,可以承受昨夜他激狂的索求。

  眼看侄子雙眸發直,緊盯著美人兒不放,根本忘記自己話才講了一半,景四端暗笑在心。

  這個孩子自小跟著他四處漂泊,又不像景四端自己這般灑脫無羈。他知道景熠凡自懂事以來,尋尋覓覓,就是希望有個家。他這個叔父能做到的,就是送房子給他,至於能不能成為真正的「家」,就要看剛剛進門來的侄媳婦兒了。

  「景先生。」慕容芫進了門,烏黑大眼睛看著他,可愛地依著舊時稱呼,叫了一聲。

  這叫法雖然不合禮數,卻非常親切,一下子就把距離拉得好近。三人都已經認識多年了,情分自然不同,景四端微笑招呼她坐。而慕容芫卻是忍不住詫異。
昨日匆匆忙忙,沒機會細看,但眼前這個男子怎麼好像完全沒有變?從多年前她是小女孩時,就是這個模樣,俊美中帶著傭懶,唇際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耐人尋味——

  「景先生,您怎麼都沒變?」她睜大了圓滾滾的眼,詫異地衝口而問。景四端懶洋洋笑道:「這算是恭維我嗎?那就謝謝了。」

  「是真的,我印象裡您就是這個模樣,現在還是一樣呀!」她堅持,「不像他,整個人都變了!」說著,水眸瞄過去景熠凡那邊,頗有控訴之意。

  「哦?他怎麼變了?說給我聽聽。」

  要怎麼說?從一個少年,成了成熟的男人。從一個溫和的大哥,變成了會欺負人,卻欺負得那麼溫柔纏綿的大壞蛋!眼看她臉紅了,罕見地詞窮著,景熠凡起身拉著她的小手,牽她到桌前,笑道:「該改口叫叔父大人,不能再叫景先生了。」 

  「我知道啊,只是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嘛。」

  「什麼時候起來的?吃過飯沒有?我讓廚房去幫你準備。」說著,嗓音低低的,說不出的親暱;大手緊握著媳婦兒的柔荑,捨不得放開。所謂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就是這樣了吧。

  「你陪芫兒吃飯吧,我要出門一趟。」做長輩的自然懂得迴避,微笑著起身就走,讓小輩自由;新嫁娘的請安,就這樣算數。

  「啊,景先生怎麼走了?我還沒跟他請安呢。」慕容芫詫異地望著迅速離去的高大身影,眼睛瞪得圓滾滾。不過,身子卻好自然地順著丈夫的拉扯,乖乖坐上他的膝頭,偎進他懷裡。

  「請什麼安?見了面記得叫叔叔就是了。」他吻著她的雲鬢,笑說。

  「真的這樣就夠了?」她還是不太確定。

  「當然。我何時騙過你?」

  「何時嗎?讓我想想......嗯......」當然沒有工夫細想了,就算想到,也說不出口。因為小嘴兒又被堵住,火熱糾纏深吻,難分難捨,根本沒辦法說話呀。

  如此這般,等到新嫁娘終於起得夠早,可以回娘家探望父母時,都已經過了好幾天又好幾天。

  每天,將軍府都精心整治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準備宴請嬌客女婿。也派人到景府去請了,帶回來的卻都是口信:「姑爺說,小姐這陣子累壞了,想讓她多休息兩日,再一起回來拜見將軍跟夫人。」

  「累什麼累?我女兒體質有這麼嬌弱嗎?」將軍老大不高興地嘀咕。只見將軍紫膛色的國字臉板得又冷又硬;寒氣逼人,令妻女都不敢接近,只敢躲在花廳的角落,竊竊私語。

  「爹怎麼氣成這樣?」慕容家的二女兒,也就是慕容芫的二姊,趁著妹妹成親、回娘家來探望,她偷偷問身旁的母親。

  「唉。」將軍夫人歎了口氣,俏聲說:「你爹已經這樣好幾天了。眼巴巴的等著你妹妹回來,卻等不到;他嘴裡不說,其實心裡很掛念芫兒的。」

  「別是芫兒一嫁過去就老毛病不改,使性子、鬧脾氣,小兩口鬧彆扭,所以才不回來吧?」二姊猜著。

  「噓!別胡說,你爹已經夠擔心的了。」

  果然,將軍兩道濃眉鎖得更緊,虎眼一瞪,瞪得女兒趕緊閉嘴。他哼了一聲從八仙椅上起身,踱了出去。

  「你爹啊,吃也吃不好,睡都睡不安穩,昨兒個傍晚還看他走到芫兒本來住的西廂那頭,問他要找什麼,他也說不上來。」想起一生剛硬嚴厲的夫君那難掩落寞的模樣,夫人就又要歎氣。

  「爹,娘,其實......你們都很捨不得芫兒,對不對?」二姊仔細觀察著母親,忍不住說。

  「當然不是哪,只不過芫兒那個脾氣你也知道,實在.......叫人擔心哪。你們做姊姊的,有空多問問她、多教她一些,做人媳婦了,可不比以前,不能隨便使性子、發脾氣......」

  「娘,您不是要哭了吧?」

  「胡說!我這只是......哎,有飛絲飄進眼裡......」

  「哪來的飛絲?」母女正促膝細談之際,突然,外頭長廊上,響起管家洪亮的通報:「姑爺跟小姐回來了!」

  「啊,回來了嗎?」夫人一聽,也顧不得講話了,呼的一聲就坫起來往門口走,結果,差點跟急急繞回來的將軍撞個滿懷。

  將軍夫妻倆在花廳門口團團轉了半天,直到女兒嬌俏身影出現在廊上時,他們已經恢復正常,在八仙椅上一左一右坐好,將軍的臉還是跟鐵板一樣,毫無任何溫情。

  只見高大瀟灑的女婿陪同小女兒一起進來,見了父母,盈盈下拜、乖巧請安。將軍此刻又一臉不苟言笑,只是「嗯」了表示聽見了。

  「熠凡,辛苦你了。景大人可好?」夫人親切極了,不過,是問候女婿。

  「晚上吃過飯再回去吧,已經都準備了,都是你愛吃的菜。」

  「那我......」就自己先走了。慕容芫真想這樣說,不過看看父親臉色如此嚴峻,她也不敢造次便是。

  「這幾天我和開兒討論著重新點算、分派兵力的問題,你要是沒事,留下來一起談談。」將軍開口,也是對著女婿說。「皇上希望你一起進宮裡稟報,畢竟褶子都是你寫的。準備一下,過兩天說不准就傳你。」

  「那我......」會自己在家休息。慕容芫忍得超辛苦,才沒有衝口而出。

  「妹夫大喜,你姊夫也想請你吃個飯,看何日有空,不嫌棄的話,過來我們那兒走走吧。」二姊已經把這個新妹夫當自己人了。

  「那我呢?」慕容芫終於問出口。

  「你也一起來呀,我們姊妹好久沒聊聊了,現在你也嫁了人,不會再覺得我們聊的事無趣了吧?」二姊笑咪咪地說。

  「呃......」這很難說。那一群已婚的姊妹親戚聚在一起吃喝閒聊時,全都是婆婆媽媽的話題,慕容芫不覺得自己會樂在其中。

  「這也是,你真該多跟你姊姊們聊聊,好好學一學當人媳婦的道理,別讓景大人笑話我們不會教女兒。」

  真是悶死了。回家一趟,父親給臉色看,母親、姊姊聯合起來教訓她,然後眼睜睜看著全家人、包括總管下人在內,對只須在旁邊微笑的景熠凡待若上賓,慇勤招呼的模樣,慕容芫真是一肚子氣都不知打哪兒出。

  傍晚,熱鬧的筵席開桌。除了慕容開不見人影之外,眾人都到齊了。

  將軍、夫人、小妾以及慕容芫的兩個姊姊全都在場,連手起來,招呼得無微不至——當然,還是招呼景熠凡。而慕容芫則是小媳婦般窩在丈夫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夾菜,超沒胃口。

  「你不多吃點?」景熠凡注意到了,百忙之中,還湊近低聲問了句。

  「吃不下。」她悶悶地說。

  眼見小女兒又在鬧脾氣,將軍也想發作;不過,被夫人使個眼色,硬生生給攔住了。夫人示意要他看女兒、女婿。

  只見景熠凡輕聲對她不知說了什麼,慕容芫立刻一愣,然後拿起筷子,彷彿胃口突然大開一樣,狂吃狂喝起來!

  將軍與夫人對望一眼。這女婿果然厲害,輕聲細語一句,勝過父母的責罵教誨百倍千倍。

  令人好奇的是,他到底說了什麼?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只不過是說:「你現下沒胃口,可是會讓人誤會的。說不定等一下將軍看你沒精神又吃不下,就請夏先生來把脈看看,是不是害喜?」就這樣,嚇得慕容芫把一大碗飯、眼前堆得如山的菜色全都迅速吃光。

  「看樣子,芫兒很聽妹夫的呢.」二姊掩嘴微笑,「這真不簡單,連我都想問問秘訣了。」 

  景熠凡但笑不語。俊雅的臉上,始終蕩漾著笑意,堪稱是眉飛色舞,完完全全是個新郎倌喜上眉梢的模樣。

  三番兩次下來,話又傳開了。大家都嘖嘖稱奇,野馬般的慕容家千金,居然跟新婚夫君感情不錯,沒有吵翻天,實在太希罕。

  京城裡沒事愛嚼舌根的人還真多,沒法子,才子佳人的韻事人人愛聽;景熠凡算是才子,但慕容芫算不算佳人卻還有商榷的餘地。這對夫妻到底能不能琴瑟
和鳴,會不會過兩天就吵得天翻地覆,慕容小姐成了景夫人之後,又會怎樣刁蠻為難自己的夫婿?這全是這陣子以來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有些富貴閒人成天游手好閒,就愛管閒事,吃飽了沒事幹,還常到景宅附近去晃蕩。號稱是路過,其實想看看熱鬧,只不過——

  熱鬧沒瞧見,倒是看見了一群乞丐在景家宅子的側門聚集:算算少說有十來名,有的老有的病,全都又髒又臭,三五成群,像在等什麼似的。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等慕容小姐。」一個老得腰都直不起來的乞丐,睜著渾濁約眼,仔細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公子。「你是這家的人嗎?是慕容小姐的夫君?」

  「當然不是!」那人大吃一驚,倒退一步。他的娘子可是溫柔婉約,乖乖待在家裡相夫教子的,哪有可能娶慕容芫這種惡名昭彰的刁蠻女?老乞丐見狀,搖搖頭又踱步走開。

  不一會兒,那扇暗紅的木門打開了,一個娉婷身影在管家、丫鬟的陪同不出現,乞丐們都一擁而上。一時之間,招呼聲此起彼落。

  「聽說這群都是慕容小姐養的。慕容小姐嫁過來之後,乞丐們聽到風聲,也都跟過來乞討。」貴公子身旁的友人指指門口盛況,搖頭道:「通常人家趕乞丐都來不及,小姐嫁做人婦了,還這樣胡來,真是......」

  「這也難怪,景熠凡這人太溫了,根本管不住老婆吧。」貴公子口氣還真酸
,「不過好歹也是個將軍的女兒,嫁妝還頗豐厚,要不是衝著這幾點,誰敢娶慕容芫?我聽說她不只脾氣可怕,兩眼如銅鈴、長得像夜叉......」

  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響。因為慕容芫跟管家發完了烙餅、饅頭,正要上車,一抬頭,與碎嘴的閒人打了個照面。

  哪兒像夜叉?婚後的慕容芫,銳氣在夫君的寵愛疼惜中,已然慢慢收斂。一身鮮艷的新嫁娘打扮,梳得油光水滑的髮髻,黛眉朱唇、肌膚白膩,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活脫脫是個艷光照人的少婦,看得無聊貴公子的眼都直了。

  「前頭那兩個,是不是也來討餅吃的?」慕容芫看他們一眼,清脆嗓音響起,甜甜地對管家說:「還有剩下的餅嗎?送幾個過去好堵住他們的嘴,看會不會少說兩句,省得聽了耳根子不清淨。」說完,乞丐們哄然大笑,管家只是微扯嘴角。

  他們剛剛全都聽見了那些酸言酸語,氣悶在心裡,正不知如何發作,沒想到少夫人不是簡單角色,幾句話就把他們說得灰頭土臉。說完,只見她上了馬車,逕自去了,根本看都不想多看這些無聊人一眼。

  不過來到就在附近的尚書府,慕容芫剛剛的氣勢完全消失殆盡。她二姊是尚書夫人,生活寬裕,卻很無聊,常常招呼一群相熟的姊妹到家裡來聊天吃喝,包括堂表姊妹、手帕交等等。

  慕容芫超怕這種場合,處在一群女眷當中,她永遠是插不上嘴的那個,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成親或否。

  硬著頭皮進了偏廳,一群打扮華麗的貴夫人已經在喝茶吃點心,聊得正熱鬧了,都在數落自己的男人。

  「成天不在家,我都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那死鬼啦!」衣著華貴、首飾又亮又多的表姊,口吻卻猶如市井村婦一般,叫人想搖頭。

  「還說呢,我家那個,說什麼要去南方探辦,去了三個月還沒回來。罷了罷了,我才不想理他呢,自己找樂子要緊!」又是一個遠房表姊在抱怨,還猛揮手,手上的玉鐲子撞得叮噹作響。

  「找樂子?」有人酸溜溜的界面,撇著美美的唇,「那得問我家老爺。他樂子可多了,讓他納了妾還不夠,成天往青樓跑,說是官場應酬。笑話,哪來這麼多應酬?官做了多大?」

  「芫兒來得正好,你倒是說說,你的夫君最近是朝裡的紅人,是不是應酬也很多,夜夜笙歌?」

  「啊?」被點名的慕容芫呆住。她本來已經默默走到角落,在一個也一樣安靜、插不上話的遠房表姊身旁坐了,沒想到還被特別指名回答。身旁,遠房表姊同情地看她一眼。

  該怎麼說呢?景熠凡是很忙,但晚上都在家——

  「別問她了,人家是新婚呢。」

  「新婚又怎樣?」有人老氣橫秋界面,「我家老爺呢,才成親沒多久,就搞大了陪嫁丫頭的肚子,反正陪嫁丫頭就是給老爺收旁的,我能怎樣?還不就睜隻眼閉只眼。芫兒,你聽見沒?」

  「這個......」慕容芫又呆住。

  她陪嫁的嫁妝裡,根本沒有丫頭這一項呀。奶娘聽說她要嫁人,高興得流下眼淚,因為終於可以告老退休;春詩她們更是歡欣鼓舞,猶如重獲新生,再也不用為小姐擔心受怕、出生入死了,擺脫她都來不及,哪有可能陪嫁??

  廳裡熱鬧起來,眾說紛紜,全都在「教導」她這個新嫁娘。慕容芫聽得頭暈眼花,根本連反駁或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身旁,唯一還沒嫁掉的遠房表姊雁依盼,完全置身事外。她們一向是娘子軍中間的孤軍,互相打氣的,今日連她都被歸到已婚婦人那一邊去,盼表姊更是孤零零的,纖手持著一杯熱茶,緩緩啜飲,兀自出神著,彷彿完全沒發現慕容芫被叮得滿頭包。

  「盼表姊......」慕容芫細聲求救。美得有些脫俗,神情總是淡淡的雁依盼微微一笑。不知為何,讓人覺得她的笑意有蘭縹緲苦澀。她輕道:「誰要你嫁人呢?」

  這聽起來實在很像風涼話,但從盼表姊的口中說出,卻有著無法解釋的無奈,還帶著歎息。

  慕容芫心頭一熱,暫時忘了自己正在被「多娘教子」,關心地輕輕拉了拉表姊的袖子,「盼表姊,你沒事吧?」

  雁依盼看她一眼,秋水般的雙瞳幽深,彷彿有著千言萬語。欲言又止了片刻,才搖搖頭說:「算了,過一陣子再跟你說。」

  「說什麼?表姊,你怎麼了?」雁依盼還是搖頭。!

  「芫兒!你有沒有在聽我們講話?」二姊提高嗓音,教訓著妹妹,「你不好好學著點,怎麼抓住你夫君?要知道景少爺願意娶你,可是全家人努力之後的結果,你不珍惜點,小心過沒兩年就鬧得夫妻失和,引人笑話!」

  是這樣嗎?慕容芫簡直想翻白眼。婚前到底是哪家人聲淚俱下的勸景熠凡別娶她、好好再三考慮的?這會兒又成了大家幫忙,她才嫁成了?

  「你看看你,還是那個刁鑽不受教的樣子。」慕容芫的大姊也在,已經有些福態的圓臉上,充滿了失望。「你呀,耳朵老是這麼硬。告訴你,這些全是我們的經驗談,你好好聽進去,對你只有好處,知道嗎?」

  眼看這群娘子軍不肯放過自己了,成串的問題跟教訓,連珠炮一般直對著她轟過來,慕容芫偷偷望瞭望在一旁閒閒喝茶的雁依盼,突然之間,一股羨慕油然而生。

  也許盼表姊說得沒錯,誰要她嫁了人呢?唉,女人一嫁,真的就像這些柿姊說的一樣,只能眼巴巴的在家等著良人回來?夫君在外做什麼、怎麼對待自己,也都只能全盤接受,什麼委屈都往肚裡吞,偶爾跟姊妹淘抱怨吐苦水嗎?

  「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啊!」二姊總結一句,廳內眾女全都心領神會地猛點頭,還齊齊歎氣。聽得慕容芫也心驚起來,她......是否終究也得落人宿命之中?!

  惶惑中,她只想趕快回家——有景熠凡的家裡。她不信,她真的不信。

  「別聽她們的。」慌亂中,雁依盼的淡然嗓音細絲般鑽進她.耳中,「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一樣的宿命,沒這回事。」 

  「盼表姊......」

  「你的夫君對你如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嗎?」是呀。他對她、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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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他對她,真是深深迷戀,百般疼愛。

  「啊......慢點......」

  芙蓉帳暖,新房裡,夫妻歡情正熾,春意正濃。

  男人的雙手由後往前,捧握著愛妻豐滿柔嫩的酥胸。隨著起伏,陣陣蕩漾都是銷魂蝕骨。她無助地弓著身子,把尖端敏感的蓓蕾挺抵在良人手心,粗糙的觸感讓她又舒服又難受,猶如火燒。

  玉腿叉開,跪坐在強健的男性大腿上,灼燙硬碩的男性正由後深深埋人她體內,律動進出間,引得她淋漓濕透,羞人的聲響由身下陣陣傳來,伴隨著無助的嬌啼,端的是無限風流。

  「不行了......求你......」

  「求我什麼?嗯?」景熠凡啃咬著她的耳根,喘息著低問,「芫兒,舒服嗎?告訴我,喜不喜歡?」

  「不要......別......啊、啊......」她語不成聲,連叫聲都在顫抖,被頂到體內深處難以言說的點,陣陣強烈的酥麻讓人暈眩,卻又那麼敏感,真的、真的不行了......

  尖銳的極致歡愉如浪潮般淹沒她。背對著丈夫,無人封住她的小嘴兒,媚人的呻吟便毫無遮掩地在帳子裡迴盪。

  「凡......噢......」

  陣陣甜蜜濕嫩的緊縮,也逼得男人越發堅硬灼燙,一陣迅猛狂放的頂弄衝撞之後,在她高亢的尖叫聲音,他釋放了一切濃烈情意。

  揉握著飽滿的美麗酥胸,他摟她摟得好緊,兩人密密相貼,一起激烈喘息著,都在狂烈的喜悅快感中暈眩浮沉。

  慕容芫渾身無力,癱靠著丈夫堅硬的胸膛,螓首仰靠在他的寬肩上,粉臉透紅,香汗淋漓,青絲散在他胸口,親暱纏綿。

  「放鬆點,你抱得我......喘不過氣,有點......難受呀。」她嬌喘抱怨,每次都這樣,摟得她快沒氣了。

  「難受?不像。你剛剛叫得好甜好放,聽起來挺享受的。」他調笑著,一面吻咬她小小的耳垂。

  換來嬌媚的一瞪,她沒好氣的開口,「又胡說了,我不愛聽。」

  「可我愛聽。我最愛聽你這樣叫,這樣求饒......」

  她拉起還在她豐胸上流連愛撫的大手,狠狠咬了一口。「還說!」

  「好,不說了。」景熠凡換了個姿勢,摟著她在大床上躺好,戀戀撫過出了薄汗的玉背,聽著她在他懷裡細細的輕喘,努力想恢復正常氣息;如此纏綿,真是千金萬金、江山權勢都不想換了。

  「你今兒個做了什麼?」他低聲輕問。

  都怪公務繁忙,害他一趟一趟進宮裡、到兵部工作,整天不見嬌妻;回到家裡,她幾乎都已經睡了。待他更衣上了床,總是忍不住親吻愛撫,然後一定是火辣辣的、迫不及待的交纏。

  要等到兩人暫時饜足之際,他才有餘裕問問她今兒個過得好不好,在家是不是無聊,有沒有想他?

  「還不是一樣,姊姊她們邀我去吃點心,所以下午又去了一趟尚書府。」她的小臉埋在寬厚的胸膛上,嗓音悶悶傳出來。

  景熠凡當然清楚她的心思,「又被姊姊們教訓了?看你這麼悶的樣子。不愛去,下次就別去了。」

  她歎了口好可愛的氣,「是不太愛去,每回聽她們說東說西的,回來心裡總是堵得慌,很難受。不過,我想去看看盼表姊,我有點擔心她!」

  「嗯,擔心什麼?」景熠凡把玩著她的柔軟髮絲,圈在指頭上,一面漫不經心地問:話聲已有些模糊。

  「要說有什麼不對,我又說不上來,就是她......好像有什麼心事。盼表姊本來就話少,問她也不說,只是笑笑的:她肯跟我說話的呀,現在這樣真的很反常,今天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你覺得,會是什麼事?」說著說著,她仰起依然暈紅的小臉,認真地問。

  沒等到回答。等到的,只是規律的輕鼾聲。

  他睡著了!

  慕容芫小手按在他胸口,撐起身子,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她還在說話呢!居然可以這樣睡著?難道,像姊姊她們說的,男人貪圖的都只是風流快活,其它啥都不愛理,也不愛聽妻子說話?

  「可惡!」慕容芫氣得伸手想捏他的臉。

  小手碰觸到他的俊臉,卻忍不住又放輕了。纖指畫過他濃濃的眉,挺直的鼻樑,漂亮的唇......

  他好好看。有時連慕容芫自己都不太敢相信,這個男人,真的已經是她的夫君了,而且對她還百般呵護疼愛,床第之間更是熱情纏綿。

  她有這麼好運氣嗎?連溫柔端莊的姊姊們都對姊夫怨聲載道,她聽著聽著總是心虛。她憑什麼配上這麼好的男人?萬一有一天......他不再這麼好了,怎麼辦?

  想著想著,她不禁癡了,玉指停在他的唇辦上,傻傻出神。

  突然,他一啟唇,吮含住她的指尖。軟熱的舌舔舐著,讓她陣陣酥麻。閃神了好一會兒,才趕快把手抽回來。

  「怎麼不睡覺?」景熠凡閉著眼,低低問。手臂一使力,把地按回自己懷裡。

  「睡不著呀,很煩。」哪像你,快活之後,睡得可舒服了。

  「哦?你這小丫頭,居然也有事情煩心了?」他的口氣調侃至極,「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果然,剛剛完全沒在聽!她沒好氣地回道:「當然有,我剛剛一直在說,是你根本馬耳東風,聽都沒聽見!何況,我已經不是小丫頭了!」

  景熠凡依然閉著眼,嘴角卻彎起一抹壞壞的笑。他的手又撫上了她的腰,慢慢往下游移到挺翹的可愛嬌臀,愛不釋手。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小丫頭。」他的嗓音突地低了,沉沉的,「你是我的娘子,已經是個女人了。」

  「討厭,不要捏嘛......嗯......輕點......」換來無助的呻吟,「啊,那裡不行呀,別摸......」

  羅帳輕輕擺動,帳子裡,今夜,依然春意融融。

  景熠凡滿意極了他的生活。在打道回府的馬車上,他一面想著,一面忍不住微笑。

  自小,他私心裡夢想著的,就是一個家,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如今漂泊不定的孤單童年已經是過眼煙雲,他此刻什麼都有了。

  仕途順利,嬌妻在懷,每日每日,能見到他可愛的妻子、聽她清脆的談笑甚至抱怨聲,就算是和丫頭聊著茶點吃什麼的家常話題,都能讓景熠凡豎起耳朵聽。

  他唯一沒辦法專心聽她說話的時候,就是夜深人靜,兩人剛剛纏綿完時。那種全身輕鬆舒暢的時刻,再精明的男人,都會變成呆子。

  所以景熠凡實在沒搞清楚慕容芫的表姊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看在慕容芫如此憂心的份上,他隔幾天找了個機會,在兵部見面時,隨口問了慕容開。

  不料,一向單純、直腸子的年輕猛將慕容開,一聽到雁依盼的名字,立刻成了閉嘴葫蘆,死都不肯講一個字,表情微妙而尷尬,令人大啟疑竇。

  「你跟雁小姐......」他和慕容開多少年的交情了,怎可能看不出異狀?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慕容開狠狠說,奪門而出。

  這就真的奇怪了,景熠凡詫異地望著大舅子的背影。回到家非得抓老婆來問個清楚不行。要是真像他所想......慕容開的意中人......

  歸心似箭,連兵部招呼他吃晚飯都只能婉拒,引得眾同事一陣訕笑——

  「景軍師要回家抱老婆了!」

  「人家是新婚嘛!」

  結果趕著回到家,他的嬌妻卻沒有出來迎接。少了她的笑語,整個景府再度安靜得令人難以忍耐。

  「夫人呢?」他一面除下外罩的皮氅交給迎上來伺候的管家,一面不停步地往廂房走,問道。

  「呃,少夫人有訪客,正在房裡招呼。」管家謹慎地說:「還交代了要在裡頭吃晚飯,讓人別去打擾。」

  景熠凡停下腳步,他看了一眼管家,有些困惑的問:「她說別去打擾她?是哪個客人這麼重要?」

  會讓客人進去內室,當然是至親女客;但慕容芫跟兩個姐姐都不親,應該不會是她們。那,又會是誰?

  「是雁小姐。」見主子還是困惑,管家加了一句:「夫人的表姐,城南靜王府的雁小姐。」

  那就是雁依盼了。她怎麼會來?

  片片花辦隨著春風飄過,園內景色雖美,但已經被暮色掩蓋,看不清楚。在廊上站定的景熠凡抬頭望瞭望對面燈火通明的小廳,思考著。

  「少爺要用晚飯的話,是不是跟景大人一起?」管家突然提議。

  「我叔父在家?」又是一個令人詫異的情況。大忙人景四端居然今晚在家吃飯,這實在太反常了。

  「是,正在書房忙呢。不如兩位大人就在書房旁邊的偏廳一起用餐,這樣可以嗎?」

  「嗯。」

  結果當晚,景熠凡和叔父一起吃飯。席間,景四端神態自若,只與他談了一些朝中見聞,以及接下來要起程南巡等事。關於慕容芫怎麼沒有出現、府裡又有什麼訪客,一律隻字不提,毫無意見。

  像這樣的長輩也真是難得,毫無尊長的架子,對小輩如此縱容。隔天叔父又要離開了,像這樣聚少離多雖是常態,但不知為何,景熠凡今夜特別感慨。 

  「端叔,您這樣長年奔波,公務繁忙,雖說是皇上的恩典重用,但自己都不想成個家、安定下來嗎?」景熠凡忍不住問。

  眼看俊秀的侄子一臉關懷,景四端扯起嘴角,懶懶一笑,「怎麼,你自己成了家,就看不得別人打光棍?成家真有這麼好?」

  景熠凡臉上微微一紅,沉吟片刻,才老實承認,「是不錯。」

  聞言,景四端哈哈大笑。他今夜心情似乎特別好,端著酒杯對著侄子照了照,「光你這句話,就值得喝一杯。來,陪叔叔喝一點。」

  「是。」他恭敬倒了酒,敬了叔父一杯,又一杯。

  吃菜喝酒,談興正濃,叔侄兩人好久沒有這樣盡興了。

  「別說我了。西邊這一陣子不太平靜,兵部要派軍的話,大概會讓慕容開領軍,而你自然也得跟著去。這下子,你剛娶進門的嬌妻,可怎麼辦?」

  景熠凡自然想過這些,他放下酒杯,想了想才回答:「芫兒是將門出身,自然懂得我們職責所在,不得不走的苦衷。」

  「放你媳婦兒一個人在京裡,你不擔心?」景四端自斟自飲,一旁伺候的管家也幫忙倒酒,景熠凡自然繼續陪喝。

  「還好。她自己會找事做,何況,京裡她的親友多,請他們多多關照、來往就是了。」他想著此刻老婆正在陪表姊吃飯,沒在身邊,實在忍不住要抱怨,「連我還在京裡,她都不愁沒人陪著說話解悶了,我還擔心什麼?」

  「這不是喝醋吧?」景四端取笑著。

  景熠凡被笑得耳根子辣辣的,趕快斟酒敬酒,掩飾過去。

  吃喝談笑,這頓晚飯非常盡興。

  後進廂房裡的表姊妹顯然也聊上了,吃完飯也沒見她們出來。

  酒意上湧的景熠凡聽從管家的勸告,先在書房旁的小套間休息,準備等酒退了,再回房。

  結果這一休息,居然就睡了大半夜。

  醒來的時候,紙窗上已經有了淡淡的晨光。景熠凡坐了起來,晃晃頭,只覺全身還有些酸軟,腦袋昏昏的。

  昨夜那酒有些邪門,後勁很強。他算是有酒量的,怎麼會幾杯酒下肚,就醉成這樣,一睡睡到天明?

  一下榻,腳步還有些虛浮,險些摔倒。他扶住床沿,心中疑竇更濃了。

  坐了片刻,他揚聲找人來伺候。

  先洗過臉,喝了一大杯濃茶之後,雖然四肢還是酸軟,腦袋還是糊糊的,景熠凡已經清醒了點。

  「景大人呢?他起床沒有?」昨夜是一起吃飯的,若是酒菜有什麼不妥,他叔叔也該有事才對。而景四端今天要起程出發,若是身體不適,可就麻煩了。

  「景大人已經出門了。」管家據實報告。

  「出門了?」景熠凡一驚,「他......可沒事?」

  管家投以奇怪的一眼。「是。景大人一早就起來,人挺精坤的,早飯也吃了不少,辰時一到就出發了。不過......」

  「不過什麼?」景熠凡心裡一跳,有些不好的預感。

  「不過,少夫人還沒起身。」

  管家低聲稟告:「昨夜少夫人特別交代了丫頭,要早些叫她起床,因為想送景大人出門。結果剛剛丫頭來報,說是怎麼叫都叫不起來,有些古怪。」

  「雁小姐呢?昨夜可是留宿?」

  「表小姐已經走了,不曉得何時離去的。」管家面露困惑。

  不對,事情真的不對。景熠凡深呼吸一口,提氣起身,「我去看看。」

  回到自己的臥室,果然看見大床上的嬌小身影,擁著被子,睡得正甜。小臉紅撲撲的,睡相可愛,彷彿正在做好夢。

  景熠凡在床沿坐下,大手輕撫她的臉蛋,溫聲輕喚:「芫兒,該起來了。太陽都照屁股啦,你不是要起來送叔父出門的嗎?」

  沒反應,連動都沒動,像是完全沒聽見。

  「芫兒?芫兒?」

  她怕癢,通常逗弄幾下,睡得再熟都會咯咯笑著醒來。但今晨真的反常,怎麼逗、怎麼搖,甚至大聲叫她,都完全無反應,整個人沉在睡鄉中。

  景熠凡這才真的慌了,他要丫頭打一盆冷水來,擰了條濕巾子,往她小臉上擦;見她只是皺了皺眉,景熠凡索性伸手,用力掐她的人中——

  「討厭......」軟綿綿的人兒這才有了反應,皺著柳眉,呢哺抱怨著。

  「起來。芫兒,你快醒來。」他繼續用冷水敷她的小臉,一面搖晃她,就是不讓她回去睡。

  慕容芫被拉著坐起來,眨著迷濛的大眼,軟軟偎在丈夫懷裡,困惑地問:「現在......什麼時辰了?你怎麼回來了?」

  剛剛一直叫不醒她的緊張氣氛,被她這麼一說全都消失了。景熠凡又好氣又好笑,「我不回來的話,誰知道你要睡到什麼時候?真是小懶豬,還說要人叫你呢,又這麼能睡!」

  「可是......我真的想要起來送叔父......」她懊惱極了,突然又困惑地問:「為什麼我的手舉不起來?為什麼我全身都沒力氣?」

  景熠凡心頭一凜。這分明是中了迷藥的徵兆。但奇怪的是,為何就他們夫妻兩人有事?

  「你昨夜喝了酒嗎?」見她點頭,景熠凡安慰道:「大概是酒太強了,我請府裡的大夫來看看。你先喝點熱粥,醒一醒酒,好嗎?」

  「嗯。那表姊呢?她昨夜也喝酒了,是不是在客房休息?」慕容芫轉頭詢問丫頭,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表姊走了?什麼時候?她明明要我陪她徹夜長談的——」

  情況實在古怪,但景熠凡又說不上來哪兒怪。正在安撫慕容芫,並讓丫頭去請大夫時,突然,外頭傳來怒吼聲!??

  吼聲如雷,響徹了寧靜的長廊和小花園。「人在哪裡?給我滾出來!」

  沉重雜沓的腳步聲隨即響起.眾家丁已經湧上來,攔住撒野怒吼的——

  「你乖乖待在這兒,我出去看看。」景熠凡安撫著一臉困惑的妻子。 

  慕容芫想跟也沒法子,她全身無力呀。不過…

  「那聲音,不是我哥哥的嗎?」她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詫異啞了。

  可不就是慕容開?一臉殺氣騰騰,手中長劍出鞘,閃著寒光,立在廊上,一雙虎眼瞪得幾乎要凸出來,被景府的護院家丁們攔著,一見到景熠凡出現,便扯開喉嚨狂吼:「人呢?把人交出來!」

  景熠凡也一樣困惑,「你要我交誰出來?你妹妹已經嫁給我了,總不會是要反悔,把她要回去吧?」

  「當然不是芫兒!」慕容開氣得持劍在廊上亂砍亂揮,櫊桿、廊柱都給砍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跡,可見得他有多憤怒。

「雁依盼呢?她人呢?還有,你那貴不可言的叔父,景四端景大人呢?」

  見他如此憤恨、咬牙切齒,景熠凡更困惑了。他往前走了幾步,「你先冷靜一些,有話好好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叔父已經出門了,而雁小姐昨夜是在這兒沒錯,但已經先行離開——」

  說到這兒,景熠凡猛然一驚。

  該不會......不會吧,這不可能......

  慕容開的雙眸彷彿要流血似的,眼眶都紅了。

  他怒聲狂吼:「就是你叔父幹的好事!雁依盼是我要的人,都準備請皇上指婚了,他偏來搶!還偷偷摸摸把人連夜帶走,此刻大概已經出城幾百里,追也迫不回來了!」

  吼到後來,嗓子突然啞了,再也說不下去,他頹然靠在欄杆上,狂喘著。

  「不、不是這樣的。」身後,微弱無力的嬌軟嗓音傳來。

  慕容芫在丫頭的攙扶下,靠著門框,費力地解釋著,「盼表姊是來找我......我們......」

  「你!你還敢說,你幫著他們預謀多久了,以為我不知道?」

  慕容開怒瞪著妹妹,嚴厲批判道:「難怪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才嫁沒多久,心都向著姓景的了!我是你哥哥,你怎可如此對我!」

  吼聲嘶啞痛苦,震得慕容芫小臉慘白,「我沒有......我不是......」

  「先別激動,待我好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說著,景熠凡一面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慕容芫,「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說得好,一切都是誤會。」慕容開的淒厲笑聲有如哭泣,長劍一揮,斬斷了招展的桃樹枝葉。盛開的桃花紛紛落下,連枝掉落在廊上。 

  從沒看過慕容開這副模樣的眾人,此刻都呆立在原地。一時之間,廊上安安靜靜,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哥哥......」慕容芫徒勞地想要解釋,卻被自己哥哥打斷。 

  「不用多說了。景府不把雁依盼交出來,也得把景四端的去向交代清楚。否則,我與你有如這枝葉——」

  慕容開的劍尖指著掉在地面、了無生氣的桃枝,「雖是同根生,但要斷,也是能斷的!」說完,他決絕地拂袖而去。

  慕容芫在丈夫的懷中猛烈顫抖,抖得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抬起驚恐的水眸,望著一臉憂慮的景熠凡。

  「你先別慌,不會有事的。」景熠凡溫聲安慰著

  只不過,他心裡卻也有著一樣的疑問。

  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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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景熠凡帶慕容芫趕到將軍府時,府裡已經亂成一團。將軍在吼、夫人在哭、總管愁眉苦臉,連奶娘都給找了回來,一片愁雲慘霧。

  他們前腳才進門,眾人彷彿見到了一線曙光。急急抓住慕容芫,一迭連聲地迫問——

  「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又在興風作浪了?是不是你鼓動你表姊逃跑的?」

  「芫兒,這不是小事,你快說呀!」

  「我......要我說什麼?」被連串的問句轟得頭昏,慕容芫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景熠凡扶住她。

  「不管什麼,都說出來!現在不是讓你使小性子的時候!」將軍吼聲已經快把屋頂掀過去了。「你哥哥人都不見了,如今下落未明,要是有什麼事,這全都是你的錯!」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表姊去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到底要我說什麼?」慕容芫頓足,急得眼眶都紅了。「表姊只說來找我聊聊,我留她吃晚飯,吃著吃著,我就累得睡著了——」

  「一派胡言!誰吃著飯會睡著的?你給我說實話!」將軍氣瘋了,認定女兒又在搞怪,大手一揚,險險就要揮過來一巴掌。

  不過,景熠凡往前一步,攔住了。

  將軍的手僵在空中。當下才體認到,女兒已經嫁人,不再是不聽話就能打能罵的那個小女孩了。

  「將軍,有話慢慢說,可以嗎?」景熠凡溫和地攔阻,「不如讓我再問問芫兒,也許可以問出一點端倪。」

  「你問!快問!」

  「我已經都說了,真的......」

  「之前你們不是挺熟的?見面時都聊了些什麼?你是不是覺得她有些古怪?怪在哪裡?」

  「她......只是安靜了些,不大開朗,說要找我談談,但什麼都沒說啊!」

  真的只有這樣,雁依盼本來就靜得出奇,和那群已婚女眷有天壤之別。在有才又有貌的雁依盼面前,慕容芫總有些自慚形穢,不敢隨便造次,哪可能有多熟、聊多少私密心事?

  景熠凡英眉一皺,顯然不甚相信。他心裡正迅速盤算思考著。

  「那你想想,是不是曾經答應過雁小姐什麼?」他耐心解釋著,「你連隨口答應乞丐要給他們吃餅,就真的每十天就發一次餅;也許你隨口答應了雁小姐什麼事。芫兒,這不是守信用的時候,還是說出來吧。」

  他瞭解慕容芫。雖然外表刁鑽蠻橫,但內心純真而熱情,非常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像這一次,很明顯地,是給雁依盼利用了。

  不過,為什麼是慕容芫?他的叔父又為什麼似乎牽扯在內?

  兩個當事人都不在,連慕容開都不見蹤影,所有的關鍵,都在面前這個小人兒身上,偏偏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定是你胡鬧,出什麼鬼主意要幫忙了!」將軍又吼,「要不然,盼兒那麼文靜,怎可能說跑就跑?」

  「盼小姐跟開少爺都快成親了,只差請皇上指婚,怎麼會突然這樣?」奶娘苦著臉說。

  「你要是知道你表姊上哪兒去,就快點說。」說著,她娘突然眼眶一紅,「開兒匆匆忙忙就追去了,只騎了馬,其它什麼都沒帶,萬一有什麼意外......」

  「他不用出意外,天黑之前沒回來,我親自出兵抓他!」將軍氣得一拍桌子,桌角立刻崩了一塊,可見得力道有多大:「沒有軍令隨便離開京城,這就是潛逃!」

  此言一出,廳裡眾人全都一凜。

  他們都知道潛逃是多大的罪名。抓回來的話,輕則落監,嚴重一點,還可能要斬首。

  只見將軍額暴青筋,景熠凡一臉凝重,而奶娘眼眶也紅了,將軍夫人則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你哭什麼,看看你養的好女兒!」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小姐,你快說呀!」

  「芫兒,你仔細想想......」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包圍住無助的慕容芫。她彷彿縮回了小時候,變得好小好小,驚恐困惑,六神無主。

  為什麼大家都逼她呢?為什麼說了都沒人相信?她到底做錯什麼?表姊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真的好想幫忙,可是真的沒辦法——

  張口,卻好似啞了一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是要把慕容開追回來。

  商議之後,由景熠凡帶了軍令以及精兵兩名,連夜出城找人去了。至於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上哪兒去找?

  這些年來,最接近、也是最瞭解慕容開的人,非軍師景熠凡莫屬,加上他多少知道叔父景四端的去向。如果連他都找不到,那真的就沒辦法了。

  而慕容芫,則是獨自回到了景府。

  景府的下人很守規矩,沒人敢多嘴多舌,偌大的府裡,靜得跟空城一樣。丈夫不在身邊;慕容芫獨自待在華麗卻寂靜的房間,覺得自己簡直像小時候被關在祠堂裡一樣。

  彼時,被關一兩個時辰就夠久了;而這次,卻是一日兩日地過去,音訊全無,她孤獨而無助地待在空城內,等待丈夫回來。

  等到的,都是氣急敗壞的娘家人,母親、姊姊......輪番來找她。不是哭,就是罵,要不然就是又哭又罵,軟硬兼施,就是要她幫幫忙、行行好。

  她莫名其妙成了罪人。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認錯、幫忙。但這一次,慕容芫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時候他都來救她了,這一次怎麼不來?

  一直到貼身伺候慕容芫的丫頭發現事情不對時,已經好幾天過去了。

  「少夫人,午飯可想吃什麼?燒鵝好嗎?小菜有拌筍,可以嗎?」

  「呃......」她徒勞地張口,卻只發出無法辨認的聲音。

  「喝、喝口茶再說。」丫頭倒了一杯熱茶,讓慕容芫潤喉。

  滿懷希望的丫頭,得到的,卻依然是搖頭響應。少夫人的臉色蒼白,嬌容慘淡,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搖頭。

  不、不好了!丫頭驚恐地奔去請府裡大夫。

  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只能勸少夫人暫且寬心,好好休養。

  關了門出來,大夫一臉憂慮地對管家道:「這病相當詭譎,怕是沒有藥醫,老夫得回去查查醫書,參詳參詳再說。」

  「大夫請盡快;萬一景少爺回來了,看見少夫人這個樣子......」嚴肅的管家此刻臉色更加凝重,「無論如何,拜託大夫了。」

  結果日子一天天流逝,景熠凡還是沒有回來。

  一個多月之後,等來了口信。

  「景軍師已經找到慕容副將,但此刻不方便回京,所以徑往西疆去了。」報訊的密使這樣說。

  這是事前講好的,慕容開擅自出京一事,得掩飾過去。所以景熠凡帶著軍令追上之後,兩人必須轉往駐地,當作是領了軍令去視察的,等到風頭過去之後才能回京;否則,勢必會很麻煩,讓主掌兵部的慕容將軍也難做人。

  短短經月,慕容將軍的兩鬢都全白了,整個人突現老態。兒子任性出走,女兒染上怪病無法言語,種種磨難,讓他一個沙場悍將,竟憔悴了。

  慕容芫還是難逃被怪罪的宿命。自小在眾人心中種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大家都認定是她在其中搞鬼,私下幫助雁依盼私奔。雁依盼一個黃花閨女,竟然跟著景四端這個大男人跑了,這是多麼驚世駭俗、多麼難堪的事件,也只有膽大包天的慕容芫才會牽扯在內!

  有苦說不出,正是慕容芫的寫照。她無法言語,吃不好、睡不好,原本被丈夫嬌寵得圓潤可愛的臉蛋,明顯地消瘦,一雙圓圓眼眸顯得更大了。

  她的夫君,還是沒有回來。

  她的姊姊、表姊等眾女眷最近換了個地方聚會閒聊、吃喝,這新地方就是景府。名義上是來關心慕容芫,但——!

  只見幾個裝扮華貴的年輕夫人非常有興趣地左顧右盼,研究著沒來過的景府,對桌上精緻美味的小點心發表評論,摸摸慕容芫身上的綾羅綢緞,還要順便批評她怎麼不諳持家,如何幼稚。

  「你捅出這麼大的樓子,妹夫當然不想回來!」二姊一身環珮叮噹,裝扮美麗高貴,一張粉臉卻有如羅剎一般,手擦腰成了茶壺狀,狠狠數落著小妹。「我教過你多少次,要柔順、要端生、要好好持家,已經為人妻了,哪可能繼續當千金大小姐?要是家裡鳥煙瘴氣,沒有一個男人會想留下的!」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不會這樣對她——

  「我就說嘛,芫兒這樣的個性,哪可能夫妻好合、宜室宜家?」成親多年的某表姊也來湊熱鬧,陰惻惻地在旁邊搭腔,「景少爺大概也後悔了吧,外頭多得是又美又乖的姑娘,何必硬要聽將軍的,娶這麼一個老婆?報恩也不必這麼犧牲自己吧?」

  哪兒是報恩,他才不是——

  「成親才沒多久,就鬧成這樣,我看哪,沒一年就得娶妾囉!」

  不要再說了!慕容芫雙手握成拳頭,好想好想大喊反駁,喉嚨卻怎樣都發不出聲,只能又急又氣地漲紅了臉、逼紅了眼。

  「你看你看,你就是這麼不受教,一臉頑劣。我們都是為你好,懂不懂人家的用心哪?」二姊尖尖的指甲戳到她額頭,戳出紅紅的印子。「這次連你表姊、哥哥都牽扯在內,你自己的夫君也得出面去收拾爛攤子,爹娘成天哀聲歎氣的,全都是因為你。好好在家反省一下,知不知道?別再這樣胡鬧了。」

  她到底做錯什麼,又胡鬧了什麼呢?自小到大,有誰曾願意聽她說話、探究原因?種種因素累積起來,這一次,連活生生被利用了,都沒人相信。

  那就別說了。慕容芫萬念俱灰地送走這群姊姊之後,逕自回了房間,連丫頭招呼她吃晚飯,都搖頭婉拒了,不想吃。

  時序已經是仲夏,開著窗,涼爽的晚風輕輕拂送,吹動精緻的鴛帳。夏裳輕薄的慕容芫,懷裡卻緊抱著厚重的長衫,整個人縮在大床的角落,好像一顆小球。

  她抱著的,是景熠凡常穿的、藍色的熟絲長衫,繡著暗花。

  他曾經整裝好了準備上朝去,還捨不得離開她,硬是把埋在被子裡的嬌妻抱坐起來,摟在懷裡親吻糾纏,鬧得愛困的她抱怨連連。那時他身上穿的,就是這件長衫。

  嬌嫩臉蛋戀戀地磨蹭著熟絲略粗的觸感,好像回到彼時把臉埋在他胸膛的纏綿光景。

  她好思念他。思念被他緊緊摟住、透不過氣的感覺。思念他的氣息,只得把臉蛋埋進他慣穿的衣衫,深深呼吸,試圖汲取一點他的味道,鼻子卻酸得快要化成水流走。熱燙的眼淚悄然無聲落在男子長衫上。

  為什麼去了這麼多日,都沒有音訊捎給她,人也不回來?他生氣了嗎?是不是也懷疑是她搞鬼作怪?

  她真的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表姊真的擺了她一道嗎?還有,雁依盼到底是不是真的跟景四端在一起?景熠凡又是怎麼找到慕容開的?他們真的轉向往西疆駐地去了嗎?

  一切謎團都糾纏在一起,複雜得讓慕容芫快透不過氣。最要緊的,是景熠凡不在身邊,她真的好想親口問個清楚,至少要知道歸期——

  對了!她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用懷裡抱著的衣衫擦了擦眼淚。

  她哥哥負氣出走時,除了一匹駿馬、一件外氅之外,什麼都沒帶;景熠凡匆忙起程找人,也只帶著軍令。如今確定他們兩人往西疆去了,將軍府一定會派人隨後送上衣物用品,至少兵書、羊皮地圖、藥物及文房四寶等等是少不了的。剛剛姊姊她們來探望時,也有隨口提起這事。

  既然這樣,那很好!她也有口信要帶到!

  事不宜遲,慕容芫立刻起身準備,連夜回到慕容將軍府。

  西疆離京城,就算用最快的馬,也要騎上十日才到。好遠。

  景熠凡獨自站在軍隊紮營地的外圍空曠處,遙望著遠方,望著干山萬水之外,他嬌嫩可愛的芫兒。

  此刻已是日暮時分,四下炊煙裊裊。她在做什麼?夏日暑熱,家裡到了傍晚,貼心的僕傭會把簾子打起來,用水潑洗過堂前的石板地,然後擺上竹椅,整治薄茶與細緻小點,讓忙了一天公事的他陪著嬌妻在廊下閒談休息。那樣的優閒舒暢,令他深深思念嚮往。

  晚風過處,揚起他的衣角、她的青絲,清脆悅耳的笑語也左清風中蕩漾。那雙明媚眼眸常睜得圓圓的,專注聽他說著言場逸事妙聞,兵法高深奧妙,或治軍種種規矩;有時,則是在他親暱調笑之際,狠瞪他一眼,臉蛋卻不自主地慢慢染上紅暈......顧盼之間,全是迷人風情。他想到這兒,歎了一口氣。

  「景軍師,因何歎氣?該不會是在思念家裡的嬌妻吧?」一個俏皮可愛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聞聲,景熠凡只握緊手上把玩著的小東西,不動聲色藏到身後,然後轉過身,面對剛剛來到他身邊的年輕姑娘。

  「大妞,忙完了?」景熠凡客氣招呼。

  「忙完羅,煮好晚飯了,等景軍師來吃。」被叫大妞的大姑娘探頭探腦的走過來。綁著油光水滑的長辮子,素淡布衣、布鞋,蜜色的容長臉蛋上,鳳眼笑得瞇瞇的,笑容討喜可親。

  她家住在鄰近山腳下、約兩里外的小鎮裡。大妞隨著年邁父親在鎮上市集擺飲食小攤子,杓子上功夫不錯,父女兩人都被商請來軍隊幫傭煮飯。景熠凡隨著慕容軍駐在西疆經年,和大妞父女都很熟了。

  西疆不似京城的深宅大院,姑娘們全都爽朗可愛。而景熠凡在這一群粗豪將士之中,又特別斯文和藹,大妞一點也不怕他。

  只見她偏了偏頭,追問:「這次不是說要回去好久,不一定再來了嗎?怎麼才幾個月就又回來了,然後,都這般愁眉苦臉的模樣?」景熠凡苦笑,想了想才道:「我隨著慕容副將來的。」

  「是嘛!我想一定是因為慕容副將的關係。要不然,聽說你才剛娶了妻,怎麼捨得就這樣回來西疆?」大妞直率說道。

  景熠凡又歎了口氣。那麼好看的男人歎氣,真是令人想跟著歎息呀!

  「景軍師,瞧你這麼捨不得,想必妻子是個大美人羅?」大妞好奇問道。

  景熠凡微笑,「嗯,是挺好看的。」

  在他心裡,他的芫兒可是好看極了。想起嬌妻可愛的模樣,景熠凡的笑意真是忍都忍不住,俊秀眉眼間流露的寵溺之意極為動人,大妞看得眼都直了。

  她這下更好奇了。是哪樣的姑娘,讓這個才德兼備、極受敬重的大軍師這麼傾心?當下拉著景熠凡在旁邊大石上坐下,起勁地追問「景軍師,你給我說說,到底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啊......」景熠凡出神了,該怎麼描述他的芫兒呢?那總是精神奕奕的鬼靈精,吱吱喳喳對什麼都充滿好奇,不平則鳴、熱血熱心,活得好帶勁、好有精神——這些,該怎麼描述?

  「京裡的千金小姐,一定是端莊美貌、舉止嫻雅吧?」大妞也跟著神往,想像著一個打扮華麗高貴、眉目如畫、弱如蒲柳的絕色才女: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景軍師 

  大妞正要追問,卻看他掌中捏著什麼物事,極珍貴的樣子。她好奇地探頭過去看,「這是什麼?」他手掌攤開,掌心躺著一方捏得皺皺的絲帕,中央包著一個舊舊的玉墜。

  「這是我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是只玉兔,因為我生肖屬兔。」他淡淡說著,語氣平和。

  「那......是很珍貴的物事了。可怎麼少了只眼、還缺了腳?」

  「給人摔壞的。」景熠凡笑笑。

  大妞忿忿不平地叫了起來,「這麼珍貴的東西,還敢摔?那人真壞!你有沒有要那人賠?」

  怎麼沒有?都要了她的人、要她賠一輩子了。景熠凡忍不住又笑,摸摸大妞的頭,溫言道:「以後有空再跟你說吧。該去吃飯——」話還沒完,突然,一塊小石滾到他們面前,然後又一塊。談笑著的兩人詫異地抬頭。

  只見不遠處立著一個小廝,一身藍布大褂,還戴頂太大的帽子,帽簷都蓋住眉眼了。他直挺挺站在約兩丈遠,動也不動,不知道石於是不是他扔的。

  「那是誰?大妞,你知道嗎?」景熠凡微微皺眉。這軍中來往的人他全知道,眼前這小廝卻非常眼生,難道是隨著大妞父女從鎮上來的??!

  「啊,對了,差點忘了說,那應該是京裡來的人,我們晚飯還多煮了他們的份。聽說是將軍府派來,送東西給慕容副將的。」大妞回答,一面起身拍拍粗布衣衫,回頭拉了拉景熠凡的衣袖,「也有一大箱是給景軍師您的。糧官要我順便來通報一聲,剛剛閒聊著都忘了。」

  景熠凡的心突然狂跳了幾下。將軍府來的......會不會有芫兒捎來的訊息?

  他可不指望慕容芫幫他繡荷包、補征衣之類的,只要有隻字詞組,就算只是口信,他就心滿意足了。

  瞬間,座下彷彿有火燒一般,極度渴望聽到關於慕容芫的消息。坐也坐不住了,心癢難耐,迅速起身準備回營中去問問。

  又是一塊石頭飛過來,打中他的腿。雖然力道不大,但惡意很明顯。

  「喂,你做什麼呀?幹嘛亂丟石頭?」大妞率先直著嗓子喊了起來,氣呼呼的。

  「你不知道這位是受人尊敬的大軍師嗎?找死啊!」陌生小廝還是杵在原地,死命瞪著他們。

  那神態、那身形......

  不,應該不是吧。景熠凡眨了眨眼。一定是自己太想她了,才會覺得......

  那小廝見景熠凡皺眉凝望,遲疑了片刻之後,扭頭就走。

  在那一瞬間,景熠凡敏銳地察覺小廝臉畔有什麼閃了閃。

  似乎是淚光?而且,黝黑的臉上彷彿被淚劃開了一道小縫,露出雪白的膚色——

  景熠凡不再多想,他拔腿就迫上去!

  大妞在他高大的身影後詫異咋舌。一向斯文優雅的景軍師,居然也有這麼矯健迅速的身手?

  「站住!芫兒,你回來!」在聽見景熠凡爆出大吼時,大妞更訝異了。嘴兒張得開開的,眼睛直瞪著遠去的兩人。

  會是景軍師的新婚妻子嗎?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還有,她心目中設想的那個端莊美貌、舉止嫻雅、華麗高貴、眉目如畫、弱如蒲柳的絕色才女形象......嘩啦!一下子全摔得粉碎。

  居然是一個毛頭小子般的小廝?這這這......這讓大妞傻掉了。愣愣地站在暮色中,目送那兩人遠去。

  「喂!你站在這裡發什麼傻?飯到底煮好了沒?我很餓!」粗聲粗氣的質問在她身後霹靂響起.口氣十分不好。

  憨直的大妞可不怕,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來人一眼,「早就煮好,也叫人去請過了,你是名角兒登台,得三催四請才肯吃飯是不是?」

  「我可是領軍的副將,此地數我最大,你講話最好客氣一點!」慕容開火氣非常大,黑著俊臉罵。

  「副將好威風的嗎?這麼威風,就別開口要飯吃!」大妞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只有乞丐才討飯吃的,你知不知道?」

  「你說我是乞丐?」有人瞇起眼,危險地問。

  「有嗎?我有指名道姓說慕容副將是討飯的乞丐?你聽到我這麼說了?」大妞故意問,氣得慕容開咬牙切齒:

  「你......大膽!」

  「先別管那個,你看你看,景軍師去追誰了?」大妞急著況,一手拉著慕容開的袖子,一手直指著遠去的兩人,「那是誰?該不會是他老婆追到西疆來了吧?大老遠的,有可能嗎?」

  慕容開啪的一下打掉大妞的手,「告訴過你多少次,大姑娘家的,別這麼跟男人拉拉扯扯,怎麼教都教不會,給人看了,成什麼體統?」

  大妞撫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恨恨地又瞪了慕容開一眼。西疆當地住的是放牧民族,男女之分本來就沒那麼嚴格,加上又一熟,才會忘形失態:不過,也不用打得這麼用力吧?分明是挾機報復!

  「體統體統,也都是你們京裡來的,才成天講體統。」大妞嘀咕了半晌,還是不敵好奇心,暫時不計前嫌地不恥下問,「那你說說,景軍師追的人到底是誰?總不會是將軍府派來的小廝吧?」

  慕容開把手背在身後,遙望著已經消失在營帳之間的身影,一臉肅穆,還帶點蕭索,和平日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年少副將簡直判若兩人。

  「他要追的,一下就給追到了。而我......」後半句被西疆夜晚就漸強的夜風給吹散,大妞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慕容開搖搖頭,嗓門突然又大起來,「到底有沒有飯吃?花銀子請你來,是要你煮飯的,不是讓你來這兒聊天說笑的!你又不是青樓的花魁!」

  「有啦!有啦!還煮了你愛吃的燒雞,高興了吧?」大妞不甘不願地領著他往回走,一面繼續嘀咕,「講什麼青樓、花魁的,欺負人沒進過京城、沒見過世面啊?」

  「有人在京城待了一輩子,還迫不及待想出城呢。」

  「不會吧?聽你們說,京城可是好好玩、好熱鬧的地方,我好想去看看,只可惜路途那麼遠,我又不可能丟下老爹,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

  「傻話!你一個傻大妞進京城去,兩天就給人賣掉了,還幫忙算錢呢。」

  「我才不信!別亂唬人!」

  兩人鬥著嘴,由大妞領著慕容開,往開飯的營帳走。高大威猛的身影旁,伴隨著甩著大辮子的利落人兒,暮色中,相伴而去。鬥著吵著,讓他們暫時都忘了剛剛還在跟前的景熠凡。

  以及他去追的那名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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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景熠凡果然沒想錯。他一抓住藍衣小廝的手腕,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太胡鬧了!

  已經入夜了,營區裡有輪班巡守的士兵來來去去,看著景軍師抓住一個小廝不放,都投以詫異的眼光。

  當下解釋也說不清楚,他索性硬拉著小廝,在弟兄們的注目中,穿越了營區,來到自己的帳前。帳門撩開,把人拉了進去。

  一進帳子,他就一掌硬扣住人家的雙手,另一手則用袖子往小臉上擦。擦了兩三下,雪白的膚色露了出來。眉兒彎彎、水眸圓圓,若不是他的芫兒,這還是誰?

  景熠凡因為太過震驚,低頭瞪著慕容芫狼狽的小臉,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是誰讓你這麼胡鬧的?」他沉聲質問。

  她閉緊小嘴,一聲不吭。

  「是不是偷溜出來的?為什麼這樣打扮?這一路上又是誰照料你?」景熠凡的聲聲追問都好嚴厲。「這可不是到京城附近的山裡去春遊,你實在太任性妄為了!」

  想到這一路旅程漫長辛苦、風塵僕僕,景熠凡就心疼得快要發狂。又氣又急,嗓門也不由自主的大了。

  慕容芫還是不吭聲,死硬派。那倔強的模樣,真是自小到大都沒變過。景熠凡到此刻才稍微體會到將軍的心情。

  他不是不知道慕容芫吃軟不吃硬,但——

  慕容芫給抓得手疼,掙扎著想要脫離他的掌握。景熠凡自然抓得更緊,高大身影靠得更近,居高臨下,逼問不合作的人兒:「你最好快點交代清楚,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怎樣?她揚起下巴,桀騖不馴地瞪回去。人都己經在這裡了,還要問什麼?

  眼看兩人靠得越來越近,氣息相接,他的唇都快碰到她帶倔的小臉時——

  「姑爺,姑爺!」有人在營帳外細聲急喚,「小姐是不是被你帶走了?是不是在這兒?我找不到她——」

  一聽見春詩的聲音,景熠凡就放心了一些些。春詩是待在慕容芫身邊最久的丫頭,人細心可靠,一路上有她照料,應該是很妥貼的。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很生氣。他先命慕容芫在地上鋪著的皮墊上乖乖坐著,不准打鬼主意之後,才走到帳外。

  春詩一臉憂慮地迎上來。「姑爺——」

  「小姐在裡面。」他一反平日的溫和,嚴詞責問:「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讓你家小姐這樣千里奔波?誰准她這樣冒險的?」 

  「小姐要做什麼,我們何曾攔得住?」

  春詩愁眉苦臉,「這次領隊的是奶娘的夫婿秦總管。她去求奶娘幫忙,讓她偷偷跟來,求到後來都哭慘了,才只好......唉,我們為了小姐擔了多大的關係,姑爺可知道?」景熠凡只覺一陣暈眩,「你的意思是,將軍跟夫人都不知道?」

  「恐怕是吧,是瞞著將軍跟夫人出來的,問起來就說小姐在景府休養。要不然,先是開少爺離家,然後又是芫小姐偷跑,讓將軍知道了,一氣之下,誰知道會怎麼樣......」

  春詩越說越小聲,到後來閉上嘴,不敢再講了。因為平常總是客氣溫和的姑爺,此刻的臉色猶如要颳大風雪之前的陰霾,非常可怕。

  「姑爺…」春詩吞了吞口水,小心道:「您別太為難小姐。小姐是太思念姑爺了。而且她的怪病又......」

  「什麼怪病?」景熠凡瞇起眼,慢慢地問。

  「小姐她......」

  聽完春詩轉述病情,又低聲交代幾句之後,景熠凡這才轉身回到帳子裡。

  慕容芫正坐在鋪在地上的大片毛皮上,小手好奇地摸著。見他進來,才收手坐好,又是一臉頑劣。

  景熠凡也坐下,與她面對面.營帳不大,角落擱著兩個書箱,一個放平了充當桌面,另一個則敞開著,堆著書和紙筆。除此之外,就是地上鋪的大張毛皮,一個衣包,簡陋得不可思議。

  他長年住在這樣的地方嗎?慕容芫偷眼看著有幾分消瘦,不似在京裡修飾整潔優雅的翩翩貴公子,卻多了幾分滄桑落拓的景熠凡,心裡好像有螞蟻在啃咬一樣,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營帳裡安安靜靜,只聽見外面偶爾經過的士兵低聲交談,或遠處傳來的馬嘶聲。炊飯用的火堆已經熄滅,只剩巡夜弟兄手上的火把照明,除此之外,夜色低沉。

  景熠凡是軍師,挑燈夜戰的時候很多,自然有蠟燭。只見他用火折子熟練地點亮燭火,搖晃掩映處,兩個人影投射在營帳上,默然相對。

  充當桌面的書箱上,擱著剛剛差人送來的晚餐。不過就是幾樣粗菜,兩個麵餅,一碗熱湯。慕容芫被逼著吃了一些,口味雖然不差,但也絕不是她慣吃的精緻美食。

  「芫兒,你怎麼了?為什麼偷偷跑了這麼遠,到這兒來?」雖然還在氣頭上,但景熠凡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氣,耐心重問:「春詩說你患了怪病,不能說話。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裡休養?還有,你若是來找我的,為什麼見到了也不開心,還拿石頭丟我?」

  她還是不開口。咬著小嘴兒,扭開頭,不肯看他。

  她一身寬大的粗布衫子真是荒謬,那頂可笑的帽子給揭去了,藏在帽裡的長髮披散,襯托著她剛洗淨的雪白小臉,模樣真是可愛又可恨,不能硬來,只能用計哄騙出真話。這點,景熠凡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當下他也不再多問,淡淡說:「不想說嗎?那也好,我出去一趟,跟慕容副將、將軍府派來的信差說幾句話。你先睡吧。」

  就在這兒睡?她會說話的大眼睛望著他。

  「當然在這兒睡,不然睡哪兒?你嫁雞隨雞,偏要跑到這兒來,不妨就過過看我在過的日子。」

  說得那麼絕情,激起慕容芫的脾氣。毛皮墊子並不厚,地上又硬又有小石頭,光坐久就不舒服了,她卻一聲不吭地躺下。

  有骨氣!景熠凡無奈地看她一眼。只能暫時放下她出去

  待他回來時,慕容芫已經睡著了。可見得有多累,這麼硬的地也睡得著。有趣的是,她從衣包裡拖了一件他的長衫出來,抱在懷裡,小臉就埋在衣衫裡頭,睡得正沉。

  景熠凡在她身邊坐下,就著跳躍的燭光,細細看她。

  瘦了不少呀。聽春詩以及府裡來的秦總管說,小姐在姑爺離開後,簡直是不吃不睡;京裡雖然把消息壓住了,但知情的家人一天到晚到景府教訓責備小姐,罵她不懂事,罵她胡鬧,好像鬧出私奔醜事的不是表姊,而是她似的。

  大概就是被罵得火起,索性真的私逃了吧。這小妮子就是這樣的脾氣,絕對不能硬來,只能捺著性子,用計慢慢磨出想要的結果。

  在她身旁輕手輕腳躺下,把睡夢中的嬌軟人兒摟了過來。她彷彿回到最熟悉的家裡一樣,迷迷糊糊中也忘了要抗拒,鑽到他胸口,緊緊依偎著。

  景熠凡暗暗呻吟一聲。之前新婚燕爾,夜夜春宵,中途硬生生被打斷,出遠門來收拾眾人連環捅出的婁子,多日寂寞孤獨後,如今佳人在抱,怎可能安安靜靜睡個一夜?

  但她很累,而且似乎身子不好,無法言語——

  怎料這個很累的姑娘卻一點也不安分。迷糊之中,小手撫摸著久違的溫暖胸膛,窈窕身子像是靈活水蛇般,在他健軀上惹火磨蹭,最後,軟嫩的紅唇貼上他的頸子,一路印著輕吻,像在品嚐他一樣,直至他的下巴。

  景熠凡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哄道:「芫兒,乖乖睡覺。」

  慕容芫哪是乖乖的角色?她在睡夢中都不安分,聽見他安撫的話聲,她長長睫毛顫了顫,然後緩緩揚起,一雙如訴的水眸傻乎乎地看著他。

  那凝望裡,包含太多太多,有幽怨、依賴、眷戀,還有——渴求。不想我嗎?她的眼睛似乎在問,不想抱抱我、親親我?!

  相思欲狂,所有的自制力都在那一刻潰堤崩毀了。景熠凡呻吟一聲,低頭含住嬌軟紅嫩的小嘴品嚐起來。

  火熱的親吻又辣又悍,深深侵入,吮住她的舌尖。她本是柔順地承迎著他的吻,但當景熠凡扯開她藍布衣衫時,遭到了慕容芫的抵抗。

  「束胸?綁這種東西,要騙誰?」景熠凡冷笑數聲,硬把白布束胸給解開、抽去。她礙事的小手一直來推拒,惹得他更惱了。

  「你大老遠的跑來了,還不肯乖乖睡覺,擺明了勾引我,現在又要我放過你?你以為有那麼簡單嗎?」

  她沒有聲音,無法呻吟,卻喘得好急。小手一直抵抗,想遮掩自己,想搶回束胸布條。

  帳子裡蠟燭已經堆起了燭淚,卻還沒熄滅,他們交纏的身影要是映在營帳上,外頭守夜弟兄走過,可看得一清二楚,多羞人!情慾勃發的男人哪裡能忍受如此的抗拒,他嚴重警告了好幾次:「不准再遮!也別推開我!聽見沒有?」

  她猛搖頭,搖得發都散了。這兒不行呀——

  忍無可忍,景熠凡抓過剛剛抽掉丟在一旁的腰帶,綁住了她纖細的手腕,高高舉到她頭頂壓住,讓她嬌柔瑩白的身子猶如同鮮美佳餚,毫無抵抗力地展露在飢餓的惡狼前.

  他當然毫不客氣地吃掉她,從豐滿胸乳上的可愛櫻桃開始,含在唇間,用力吸吮,讓她渾身無力,全沒了主意,只能任他輕薄肆虐,為所欲為。

  他真的打定主意要吃干抹淨,把兩顆櫻桃都吮咬得又紅又硬之際,沿著玉白的纖腰一路往下,在她可愛的肚臍眼流連片刻後,繼續、繼續......

  「嗚......」當他執意抓住她的纖細腳踝,往兩邊拉開,熱唇毫不猶豫地吻上她腿間濕潤的私密禁地時,她難受地弓起腰試圖閃躲,嗚咽著求饒。然而,怎麼閃得掉、推得開呢?她的腿兒被壓在胸前,方便他專心進攻。嬌顫著的花核被重重舔弄吸吮時,她幾乎要死去——

  淋漓氾濫,全是她不由自主的奔流愛意。他從她腿間抬起臉,一雙閃爍野性光芒的俊眸緊盯著她狂亂的小臉。然後,他撐起身子貼近,健腰一挺,深深地嵌入她緊窒的身子。

  「嗚!」再度弓起腰,承受著夫君凶悍的進入。慕容芫已經被徹底征服,只能扭擺著纖腰,順從難以言說的狂烈感受,身體不由自主,緊緊包裹住他灼熱堅硬的亢奮。

  「就是這樣,我的乖芫兒。」他在她耳際喘息,啞聲低問:「是誰在疼愛你?嗯?我是誰?」

  「嗚......」

  「要不要我繼續?要不要更用力點?想不想要?」她哭了。淚珠一顆顆滾落,猛烈搖著頭,似乎要抗拒,玉白雙腿卻緊緊夾纏著丈夫的勁腰,跟隨著好慢好慢的抽送,宛轉承歡。

  他好壞呀!把人逼上了情慾的峰頂,卻不讓她痛快。她被他寵愛過無數次,已解人事,當然知道被吊在半空中有多難受,他一定也清楚,才會這樣故意折磨她!

  「你說。我要你叫出來,叫我的名!」他狠狠下令,硬逼著她。

  她整個人潰不成軍。在他刻意的折磨中,被逼得神智渙散,幾乎要瘋狂。不自覺地,字句從她的紅唇間,沙啞逸出:「別......啊......凡......夫君......」

  景昭凡聞聲狂喜,他咬牙忍住想要奮力衝刺的衝動,抱著她翻滾半圈,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地上太硬,即使忘情歡愛中,還是捨不得磨疼了她細嫩的雪膚玉背。

  握著她纖瘦的腰肢,他引導著她律動。誘人的飽滿雪乳在他眼前震盪,令他忍不住要挺起身子,咬住她一邊又紅又硬的挺立乳尖。

  銷魂蝕骨的交纏中,她忘情地扭腰迎送,深深埋在她體內的灼燙男性似乎更脹大了幾分,激烈進出之際,次次都頂到她最深最幽密的點,令她無法承受了——

  「啊......凡......我......」她的嗓音還是沙啞無力,聽在他耳裡,卻有如黃鶯嬌唱一樣,甜人心脾。

  潮浪翻湧,淹沒了一對歡愛纏綿的愛侶。他恣意狂野的揉捏啃咬,在她玉白的身上留下了印記。而他濃稠的熱愛,在猛烈衝撞之際,也全傾而出,深深湧灌進她濕滑柔膩的深處。

  如膠似漆,狂情烈愛。夜已深沉,遠處偶爾傳來蕭索狼嚎,帳外是西疆一片荒涼靜謐的夜世界,帳內,卻是濃情縫絕,化也化不開的火熱糾纏。

  隔日他一早就出去了,留她捲縮在毛皮毯子下。這毯子哪兒來的?昨夜怎麼沒見到?有人拿來的嗎?慕容芫傻乎乎地想著,整個人像是在大海裡浮沉,輕飄飄的。

  一夜激狂的回憶慢慢湧上。她只記得到後來,縛綁著她雙手的腰帶不知何時已經鬆開,郎君火熱的唇疼惜地印在她腕上。

  把手舉到眼前,慕容芫怔怔地望著。他根本沒綁緊,激烈的交纏中,腰帶早就自己脫落了,但那驚心動魄的歡愛餘韻似乎還在全身蕩漾。她是被深深寵愛的女子,知道一切的細節與滋味,卻還是羞紅了粉頰。

  良人,還是狼人?昨夜的他實在太壞,一反往常。但她心底雪亮,他是極為在乎她的。從緊緊的擁抱,急促的喘息,他吟哦呼喚著她名字的忘情......百般熱情溫存,都證明了一件事:他還是深深迷戀著她。

  待她終於起身時,就看見自己的衣服被擱在旁邊。穿衣整裝,一頭青絲隨便束起算數。又笨拙地戴上遮掩的醜丑布帽,活像個店小二。

  但她若有鏡子,就可看見自己有多甜美誘人。泛著淡淡紅暈的粉臉,帶點疲憊卻還是閃亮的水眸,活生生就是個剛被狠狠寵愛過的小女人。

  她還在發呆之際,景熠凡回來了。一身整潔俊雅,臉色卻淡淡的。見她已經起身,只簡單地說:「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要走了。」她可從來不怕人凶她;自小給罵大的。不知為何,看著自己的夫君擺臉色生悶氣的樣子,慕容芫不但不怕,只覺得,好有男子氣概呀!

  「咳。」很久沒說話了,加上昨夜呻吟得激烈,喉嚨有些不適。她清清嗓子,才問:「要上哪兒去?」

  「準備送你回京城。跟秦總管他們說好了,加上今天正好有信差要東去,一起上路,比較妥當。」他回道,「我房裡還有幾封信,寫完了一起讓你們帶回去。你跟我來。」

  她怔怔地看著俊雅挺拔的丈夫,大眼睛眨啊眨的。

  房裡?他有別的房子住?那昨夜為什麼——

  景熠凡帶著她出營帳,穿過駐紮營地,走過一小段路,來到幾間上蓋的小房子前面。這兒也有幾名士兵看管,見到景熠凡都恭敬招呼,然後好奇地打量著跟在景軍師身旁的小廝。

  她低頭隨著景熠凡走進其中一間小房。說是房子,只不過多了桌椅傢俱,其它什麼裝飾也沒有,空蕩蕩的,簡陋至極。

  「有打仗時才得睡軍帳。平日駐防駐守,一待就是經年的話,我朝對軍隊沒那麼苛刻,還是有房子讓我們住的。」景熠凡見她困惑,解釋著。

  「你先坐一下,我去準備要托你帶回去的書信。」她一雙大眼睛眨啊眨的,四下看了看,仔細打量室內。小廳連著臥房,她推開了中間虛掩的隔門,走進空空的臥室,好久不出來。

  「有什麼好看?」他忍不住好奇,也跟了進去。只見慕容芫坐在床沿,手裡拿著一件他的衣衫,發著呆。

  「怎麼了?」

  「咳,這些......」她看他廣眼,隨即又看著擱放在床頭的一迭衣物,顯然是有人洗好晾乾,還折得整整齊齊的。

  「是我的衣服。有什麼不對?」她又看他一眼。這次,明眸裡有著幽怨。「你身邊,有人伺候?」

  「當然有。我一個男人,怎麼會做這些洗縫差事?自然有人幫忙。」

  「是......是個姑娘嗎?」

  她想問的其實是——是那個大眼睛、綁著長辮子的爽朗俏麗姑娘嗎?昨天跟他打情罵俏,兩人拉拉扯扯,還靠得好近的那個?想到這裡,慕容芫胸口一陣悶痛,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景熠凡忖度片刻,立刻心裡雪亮。這小妮子......在喝大妞的醋呢。

  當下他雙臂盤胸,靠在門沿上,好整以暇地反問:「你說呢?」

  慕容芫又不吭聲了,怔望著那迭衣物。

  然後一顆晶瑩的淚珠兒,無聲無息地滾落嫩嫩的臉頰,掉在她衣襟,立刻多了個深色的水印子。要是眼淚可以化成石頭就好了,她一定要再拿來丟他。可惡!讓她心裡這麼難受!

  在第二顆淚珠掉落之前,她已經被拉進溫暖堅硬的懷裡。

  「哭什麼?有人照料我,你不開心嗎?」

  「我知道這樣很好。可、可是......」她哭了個梨花帶雨,小臉猛在他胸口蹭,眼淚全印上了他的衣襟。

  景熠凡摟著她在床沿坐下,雙手一使力,把她抱坐在膝頭。

  「可是什麼?你為什麼哭呢?這麼難過?」

  「沒有!沒......」否認半天之後,她才哽咽著,好不甘願地說:「我想照顧你,想陪在你身邊呀,我不想讓別的女人伺候你!不要!」

  「真的?你要照料我?你會燒飯,洗衣,打掃?」

  「我會!我都會!呃......」看著夫君挑起眉,慕容芫囁嚅著改口:「我可以學嘛。」

  景熠凡笑了,笑容俊美得令人心兒狂跳。「我怎麼捨得讓你做這些?這小手細嫩成這樣,哪可能洗衣服,做粗活?」

  她的大眼睛又盛滿淚水,「你不要我在你身邊?你不要我照顧你?」

  「我當然想要你在身邊。不過,你忘了嗎?我答應過會照顧你,讓你開心的。」說著,他輕輕執起她的小手,在柔嫩掌心印下一吻。「這手是我的。要是做粗活給傷了,誰賠我?」

  「我賠就是了。」她鑽進他懷裡,小貓似地撒嬌。

  「你怎麼賠呢?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了,要拿什麼賠?」他調笑著問。

  「你要什麼,都給你嘛。」她模糊地回答著。

  「你呀,乖的時候這麼乖,怎麼要起脾氣來,又那麼嚇人?」景熠凡無奈地數落了幾句,「以後別這麼任性了,昨天我差點被你嚇死,你知道嗎?好好的京城不待,大老遠的跑到西疆來,你也真是夠大膽妄為了。」

  她又嘀咕了幾句,聲音埋在他胸口,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會想你啊!要我苦守寒窯等你回來,我才不要!」她賭氣地對著他堅硬胸膛大聲道:「反正我從小到大都給人罵胡作非為,都給罵慣了,我就是要見你!」

  「芫兒......」

  「是你答應過,我想做什麼都隨我的!」他摟緊她,什麼淡然的表像全瓦解了。兩人依偎著,好久好久,都捨不得放開。捨不得移動,她想見他。等不及了,就想盡辦法來了。就是這麼簡單。而中間過程的辛苦奔波,她才不管,也不在乎。

  但眼看時光流逝,信差快準備好要出發了,景熠凡歎了一口氣,「芫兒,不能再拖延了,我該去把密函整理一下,準備送你上路——」

  「我不要回京城。」她抬起水眸,臉上還掛著淚珠,但好堅宅地說:「你能待在這兒,那我也能。我本來就不是乖乖在家刺繡彈琴的妻子,若你不喜歡的話,我也沒辦法。」

  說她刁鑽耍賴是吧?她就耍賴到底 

  「胡說。你就是我想要的,誰不喜歡了?」他的下巴揉擦著她的發心,輕聲問:「可是家裡比較舒服,你不想回去嗎?我保證會盡量找時間回家看你,這次,只是因為事發突然——」

  她堅決地搖頭。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我一個人回京城,不是回家。」

  景熠凡緊緊地抱住她。別看她外表嬌柔纖細,骨子卻硬得如鐵鑄一般,下了決心就不會更改。

  正合他意。就是他最心愛的人兒。他抱得她喘不過氣。那種無法描述的,脫不出來的感覺又充滿全身。

  此刻她終於知道了,那是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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