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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容蓉 -【最愛蠻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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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2: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容蓉 - 最愛蠻王

北胡王夏明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王者霸氣,
貴為一國之君,要什麼樣的美女沒有,可他心知肚明,
那些女人,多半是覬覦他身邊閒置多年的後位,不過──
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女子,竟敢在他的地盤、挑戰他的權威!
看她氣焰如此囂張,乾脆把她納入宮好好調教,以正視聽,
但沒想到大婚之日,他的新娘竟然被掉包了?!

身為郡主的董小盈,對宮廷生活一向敬謝不敏,
她心中嚮往著自由自在的生活,這次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
可以瞧瞧大家口中凶殘、生喝人血的北胡王長啥樣。
不過,怎麼跟傳聞中差那麼多?體貼入微不說,還對她青睞有加,
而他好像對她來真的,竟獨排眾議立她為後,可是──
怎麼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才一轉眼,就向別的女人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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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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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人家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在湖邊坐了一個多時辰,卻連只蝦米都沒釣上來的董小盈,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有股衝動。

  只見她不慌不忙收起魚竿,找了塊石頭在地上乒乒乓乓一陣好敲,不一會兒,魚鉤就變成了令人滿意的垂針形。

  好極了!心中一聲喝彩,她呼地將魚線甩出,魚鉤晃啊晃,最後在離湖面寸許高的地方,停住不動。

  此時午時剛過,天空淡淡飄著幾朵白雲,陽光耀眼地灑向大地,照得湖面上粼粼閃閃,煞是好看。

  董小盈靜靜坐在湖邊,青草幽幽,暖風拂過她的臉、吹過她的身,吹亂了她的秀髮和衣裙,卻吹不散她眼底愜意的笑容。

  事實上,只要一想起自己也會有如此風雅的一天,她臉上的笑就更甜了。

  她雖然頂著蘭紇國霄月郡主的頭銜,卻不是那種嬌滴滴、風一吹就倒的名門閨秀,她的父親也不是什麼王孫貴族,而是一名平凡的漢人大夫。

  記得六歲那年,娘親剛生了弟弟,無暇管她,爹爹又正好外出行醫,她就像只野猴子似的滿街亂跑,氣得娘親打也不是、罵也不是,無奈之下,只得將她送到蘭紇,說是要她在蘭紇的皇宮裡,跟著那些公主表姐們,好好學學姑娘家的規矩。

  從此以後,每逢春天,只要爹爹一出門,娘親就依照慣例,把她一個人從中原丟到蘭紇。

  可是讓娘親大為失望的是,這麼些年過去,該學的都學了,該會的也都會了,可她還是她,沒什麼多大變化,只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懂得要在人前隱藏一部分的自己。

  雖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她的娘親——堂堂蘭紇國五公主、西域大大有名的美人,會嫁給她的爹爹董賢——當時還是個沒沒無聞、四處飄泊的江湖郎中。但她的國王舅舅對她好得沒話說,卻是不爭的事實。

  他封她做了郡主,這在蘭紇、對一個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女子來說,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不但如此,還特別恩准她跟著太子表哥和三公主表姐來弋雅古都,為年輕的北胡王,獻上他二十六歲的生日賀禮。

  如今的北胡國力昌盛、還三番兩次出兵進犯中原,這對許多飽受漢人歧視的西域百姓來說,這個年輕有為的北胡王,無疑是個英明神武的人物,自然也是西域諸國苦苦巴結的對象。

  所以各國在派出使者的同時,也一併派出自己國內最出風頭的美女,希望可以獲得北胡王的青睞,登上他身邊閒置多年的後位。

  「我不指望你三表姐能當上北胡的皇后,只要她被北胡王看上,當上嬪妃什麼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臨行前,國王舅舅曾對她感歎,但後面那句——明年春天準備讓她的四表姐嫁給漢人皇帝和親的話,卻省去不說了。

  如何在大國環伺下求生存,這是當今許多小國刻苦鑽研的難題,卻不是她感興趣的話題。

  天塌下來,自然有個子高的頂著,這是她向來的邏輯。

  不過,這並不表示她是個閒雲野鶴般的人,恰恰相反,她不但好奇心十足,還十分喜歡湊熱鬧,這就是她為什麼死纏著太子表哥,非要跟著他一起來弋雅古都的原因了。

  說不定,還能看看那個老是和漢人作對的北胡王,到底長什麼模樣。她一路想著,但到了弋雅才知道,她這個想法不光幼稚,還很一廂情願。

  且不說北胡王向來不喜熱鬧,身份不夠高貴的人根本見不到,而她的太子表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點,又在驛館裡足足等了十天,這才等到北胡王的召見。

  興奮之下,表哥帶著三表姐前去拜見,哪知只是夾在一大幫西域各國的郡主王侯間,遠遠看到一下北胡王的側影而已,而她,只配待在宮牆外吃灰,不,連灰都吃不到,因為搶著要吃的人,大有人在。

  真是有夠無聊的!

  那天在北胡皇宮外轉了幾圈,看看實在無緣進宮,她便垂頭喪氣回到驛館。百無聊賴之餘,正蒙住腦袋睡得昏天黑地,忽然一陣淒厲的尖叫聲將她驚醒。

  怎麼了,出命案了?

  急忙從床上跳起,董小盈以驚人的速度,飛也似的奔向聲音的來處,卻駭然發現,剛從宮裡回來的公主表姐,腰上竟纏著一層又一層的白綾,正讓兩名貼身女官狠命勒著。

  「這……」她有些不明白。

  「小盈,你來了。」公主表姐抽搐了一下嘴角,綻出一朵微弱的微笑。「我在束腰呢,剛剛忍不住小小叫了一聲,你別在意……」

  「束腰?」怎麼大白天的,莫名其妙束起腰來,還束得這麼痛苦?她實在摸不著頭緒。

  「城裡不是到處傳說,北胡王喜歡細腰的女人嗎?」公主表姐的臉色青白得嚇人,彷彿隨時都會斷氣,口裡還不斷咕噥著。「緊點,再緊點!」

  「公主……」看到白綾上汗跡涔涔,那兩個女官手都軟了。

  「沒事,我挺得住。」公主表姐哼著,一不留神,又是一聲慘叫。

  董小盈不禁打了個寒顫,北胡王喜歡細腰女人的事,在弋雅城早就傳遍了,三表姐不是一直沒當回事嗎,怎麼才見了趟北胡王回來,一切就全變了樣?

  從那天起,她就沒法子再待在驛館裡,因為三表姐突如其來的駭人尖叫,不時嚇得她心驚肉跳。

  但是,弋雅城裡也沒法子待人,倒不是古城不漂亮,而是來給北胡王祝壽的人實在太多,無論走到哪裡都人山人海,連買個包子,都誇張到要排隊排上至少半個時辰。

  所以……她東溜溜、西轉轉,終於在幾天前,發現了弋雅城南郊,還有這麼塊山明水秀的去處。

  真是個好地方!尤其發現這湖裡的魚,彷彿有人精心挑選、細心照料過似的,群魚五顏六色,在陽光下閃著異樣的光彩,生性貪玩的董小盈,便興致勃勃地買好魚具,跑來釣魚。

  誰知,她釣了幾天,也沒釣上來一條。真倒楣!她歎了口氣,百無聊賴之下,乾脆玩起姜太公釣魚的把戲。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身後的草叢忽然窸窸窣窣響起,聲音雖然輕微,卻不像是被風吹過的聲音。

  董小盈奇怪地回頭,就見綠柳垂楊之後,幾道偉岸挺拔的身影,正踏著滿地春意,向這邊走來。

  那是名衣著華麗的錦袍男子,帶著四名身材魁梧、氣宇軒昂的青袍漢子。

  陽光刺著她的眼,她凝眸還是看不清來人的臉,只瞧見一雙清冷威嚴的眼眸,幽深如千年古井,沉靜卻又似黑寶石般閃閃發光。

  是同她一樣,出來郊遊的人吧。

  雖然感覺來人身上有股懾人的威嚴氣勢,但董小盈並不緊張。因為,她並不認為這幾個路人,能對她造成什麼威脅。

  「嘿,你們好。」她笑著招呼了一聲。

  沒想到,那錦袍男子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用一雙深沉的眼睛,莫測地盯著她。

  迎上錦袍男子犀利的目光,董小盈心底驀地一陣發虛,連握著魚竿的手,都情不自禁顫抖著。

  大概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搞不好還是個啞巴!她無趣地摸了摸鼻子,扭回頭,繼續釣她的魚。

  或許沒料到有人會不理他,或許覺得她的反應相當有趣,或許還有什麼別的原因……總之,錦袍男子微瞇起眼,若有所思地停在她三步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董小盈覺得手酸了。當她放下魚竿想活動活動筋骨時,卻駭然發現,那名錦袍男子仍舊無聲無息站在一旁,嚇得她驚叫出來。

  「你……你想幹什麼?」她輕抖著嗓音,心跳至少比平時快了一倍。

  幽邃的眼眸在她臉上凝了片刻。「姜太公釣的是周文王,你來這釣什麼?北胡的君王?」錦袍男子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聲音低沉渾厚,帶著淡漠的語意。

  這人好瞧不起人!

  頓時忘了心中的害怕,董小盈不高興了,小嘴兒一噘,惡狠狠瞪了來人一眼,卻忽地失了神。

  怪不得這人說話如此狂妄,原來他長得還真是俊!不,不僅僅是好看,而且稜角分明,很有個性。

  不過,本姑娘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狂妄自大的人了。哪怕他長得再好看,也不行!

  思及此,董小盈翻了翻白眼,乾笑幾聲,捏著鼻子假聲假氣地說:「是啊,是啊,我是想釣個君王,不過……北胡的君王就免了,姑娘我青春少艾,風華正茂,還想多活幾年,可不想太早被勒斷腰身而死。」

  被勒斷腰身而死?錦袍男子眉心一皺。

  董小盈不覺又一次的失神,她從來只知道美女動人,沒想到男子也可以長得如此震懾人心。

  事實上,一個男人長得帥不帥,是件很難形容的事。

  比方說,她的爹爹和太子表哥都是大家公認的美男子,可她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她總覺得他們長得雖然好看,卻還是少了點什麼。

  以前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天見了這男子才知道,是氣勢,是那種奪人心魄、令人為之屏息的氣勢。

  的確,這人要是走在大街上,準有無數花癡女為之瘋狂。

  他舉手投足間固然吸引人,但董小盈卻認為,在他身上,最能展現他那種特殊氣質的,卻是他的眼睛——

  彷彿浩瀚的大海般深不見底,格外的耐人尋味,令人無從掌握;帶著咄咄逼人的壓迫,散發著危險的光芒,讓人膽寒驚慄,卻又不由自主受之吸引,為之著迷。

  「你好像對北胡王挺有意見的?」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董小盈驀地回神,發現錦袍男子正用著探究的眼神打量她,臉上的表情還算溫和,不像剛才那般冷凝,可不知為何,看在她的眼裡,總覺得他的視線有些……炙人?

  「是又怎麼樣?」心虛地撇開腦袋,董小盈不敢再看他,免得自己丟人的花癡念頭被他發現。

  錦袍男子又是一怔,幽深的眸光又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哦?他哪裡得罪過你嗎?」聲音仍是淡淡的,卻透出些許暖意。

  「有,當然有!不就是個二十六歲生日嘛,又不是過六十大壽,有必要搞得那麼勞師動眾嗎,害得我上街走路、買點東西都難……」

  董小盈說得正順溜,卻忽然噎住話語,心生警惕地瞪大眼睛,望望身邊的錦袍男子、和四個站在不遠處肅手而立的青袍漢子。

  她真是昏頭了,竟在北胡的地盤上對北胡王大放厥詞,瞧這人氣質非凡,想必出身應該相當高貴吧,說不定,還是北胡的王族呢!

  別的不說,舅舅可是一心想和北胡打好關係,她這些胡說八道的話,萬一傳了出去,豈不是無端害了舅舅?

  這個時候,她突然懷疑那個錦袍男子是不是在故意套她的話了,要不然,怎麼會有人對北胡王這麼感興趣,三句話不離北胡王呢?

  腦中才剛閃過這樣的念頭,就聽錦袍男子矜淡的聲音低低飄過耳畔。

  「說得很好,怎麼不說了?」

  看,絕對是這樣!多狡猾的人,看似漫不經心,卻在不知不覺間,想把她的話全套出來。

  就算她董小盈心直口快,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多長個心眼。說到底,這些年她在蘭紇皇宮也不是白待的。

  想引她上當?還早著呢!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趕緊拍拍衣裙從地上站起,手忙腳亂收起魚竿。「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順手,將那空空如也的魚簍背在身上。

  一抬頭,她忽然發現眼前這人好高,自己其實也不算矮了,但卻連他的下巴都不到,和他說話非得仰起脖子,真夠累人的!

  瞟了眼雲蒸霞蔚的天際,錦袍男子淡淡頷首。「是該回去了,走吧。」他側身退開一步,離開她些許距離,好方便她從他身前穿過。

  走吧?董小盈一愣,聽他的口氣,怎麼像是要同她一起走?

  「女孩子家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還一個人在郊外亂晃。」他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聲調不高,語氣卻不容置疑。

  他是在關心她嗎?或者……想到緊張之處,董小盈額頭上不禁冒出幾條黑線,頭頂更像有數只老烏鴉在叫。

  他不說話,從容地站在一旁,一副只等著她上路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瞠愣地看著他,董小盈無可奈何歎了口氣,認命地舉步前行。

  其實她現在心裡頭怕得要命!問題在於怕也沒有用,那邊有五個大男人,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在這空曠的郊外,若他們真要做些什麼,她又能如何?

  今天要是能僥倖逃過這一劫,她再也不敢一個人到處亂跑了,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是趕緊回到驛館再說……

  傍晚的涼風陣陣吹過,她縮緊身子,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也不曉得眼睛是怎麼長的,明明前頭有路,她整個人卻忽然直直的往路邊的樹上撞去,額頭上頓時腫起一個紅塊。

  「唉唷!」她疼得齜牙咧嘴,魚竿掉到地上、魚簍落進路邊的溝裡也不管了,只顧捂著腦袋哼哼唧唧。

  不知是不是覺得她很麻煩,始終走在她身邊的錦袍男子,並沒有伸手扶她,而是皺起了眉頭。

  「我看起來就這麼像壞人?」他突然開口,聲音好沉。

  「啊?」董小盈嚇了一跳,愣愣看了他幾秒,又偷覷一眼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青袍大漢,不覺緊張地吞了口唾沫,眼神閃爍。

  「沒,當然沒有!」

  笑話!壞人兩個字既沒刻在他臉上,她又沒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怎麼看得出他是好是壞?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知道害怕就好。」說著,又將視線投向已然幽深的天空。

  雖然董小盈很想抗議點什麼,無奈心底寒颼颼直冒涼氣,只好啞著嗓子強作笑顏,繼續往城裡走。

  他也沒有吭聲,只默默陪在一邊,但她卻無意中注意到,她的魚竿、魚簍,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拿在手裡。

  因為這個出人意料的發現,董小盈不禁又詫異地偷覷了那錦袍男子幾眼。

  兩人一路無言,前方終於出現弋雅古城,看到在夜幕中仍顯巍峨的城樓,董小盈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不覺高興起來。

  看樣子,她今天的安全無憂了。

  「這麼高興?」他側眸,忽然開口。

  這人脾氣雖然古怪些,人還不錯,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董小盈邊笑,邊衝著他使勁點頭。

  望住她的眸色為之一深,錦袍男子沒有再說話,只是將目光拉回前方。

  過了一陣,看看離城門只有百尺之遙,錦袍男子驀地停下腳步。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說著,他將手中的魚具交給董小盈。

  董小盈一呆。「你不進城?」她睜大眼睛,錯愕地望著他。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沒有回答,修長挺立的身影,被依稀的月光拖得好長,臉卻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雙深邃若海的眼眸,依舊清冷沉靜。

  手裡握著魚具,董小盈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難以形容的不捨。真有夠莫名其妙,她向來就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呀。

  強壓下胸中陌生而又怪異的感受,她若無其事扯出個笑臉。「好吧,今天很高興認識你,再見!」說完這些話,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一口氣衝進城門。

  即使天已經黑了,弋雅城裡仍然熱鬧非凡,大小店舖一律開著,夥計們在門裡門外慇勤地招呼,還有無數湊熱鬧和尋歡作樂的人群,將整條大街塞得滿滿的。

  燈影人聲在眼前不停晃動,董小盈心緒紊亂地擠在人群中,腳下卻彷彿有千斤重,步子愈邁愈遲疑。

  她今天的表現是不是太幼稚、太小家子氣了?

  那位公子好心關心她、不辭辛苦送她回城,她不但懷疑人家居心叵測,甚至連個謝字都沒跟人家說……

  心頭被一股巨大的不安所籠罩,她驀地轉身離開人群,想衝出城跟那個錦袍男子說聲謝謝。

  等她趕到城外,那兒已經沒有人影了。

  立在原處呆了呆,不死心的她又心急火燎衝上城樓,由高處探頭四下張望,想看看那位公子是不是還沒走遠。

  但城外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更沒有那位公子的身影,有的只是遠山的輪廓,和天邊那顆時隱時現的孤星。

  想必再也沒機會再見他,親口向他道謝了。抬起頭,董小盈悵然若失,任由自己的心情淡淡地失落著。

  意興闌珊走在大街上,她第一次發現,在燈火通明的夜晚,如此嘈雜喧鬧的人群中,她竟會感到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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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帶著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複雜心情,董小盈在街上胡亂逛了一圈才回到驛館,剛進門,就聽見一陣淒慘的嘶叫。

  三表姐又在束腰了,她輕輕歎了口氣。三表姐人生得極美,腰肢本來就細若拂柳,真弄不懂,她為什麼還要如此費事?

  「郡主,您回來了,太子殿下正在找您呢。」幾名年輕的女官見到她的身影,急急圍了上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她輕輕「哦」了一聲,腳步轉了個方向,避開那幾名女官,繼續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說句心裡話,她覺得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而且不認為太子表哥找她會有什麼要緊事,八成只是想叨念她幾句吧。

  瞅著一反常態、有氣無力的董小盈,那幾名女官相互對視一眼,而後識趣地轉身離開。

  董小盈走進屋子,見桌上的飯菜紋絲未動,忽然內疚起來。她應該知道,她要是不回來,秀薇是絕對不會自己先用飯的。

  秀薇是舅舅賜給她的女官,兢兢業業、克盡職守,沒有一絲怠慢偷懶,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像老太婆一樣,嘴太碎了。

  「天都黑成這樣,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飯菜都不知替你熟過多少遍,對了,太子殿下還找過你!」

  見到門口那道期待已久的身影,坐在桌旁湊著燭光繡花的秀薇,連忙側過腦袋來,口裡抱怨著。

  「對不起,一時玩得興起,忘記時間了。」董小盈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將手中的魚具靠著牆邊擺好,避重就輕地說。

  她才不敢告訴秀薇,自己這幾天其實是去郊外玩,更不敢提起剛剛被陌生男子送回城的事。否則,依照秀薇大驚小怪的個性,一定會搞得讓太子表哥禁了她的足不可。

  「又是一條魚都沒釣著嗎?」秀薇停下手中的針線,看向董小盈的目光有些無奈。

  女孩子家詩詞曲賦、琴棋書畫,什麼不好玩,再不濟做做女紅也行啊,可郡主卻每天拿著魚竿、背著魚簍,像個村姑似的去釣魚……

  不過,說郡主像個村姑,並不意味著郡主長得粗枝大葉,事實上,郡主不但身材窈窕,眉目如畫,身上那股靈動甜美的少女氣韻,更是少有人及。

  可她實在搞不懂,郡主明明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怎麼就不肯安分點,好好做她的大家閨秀,讓她這個下人可以少操點心。

  「呃,我今天是沒釣著魚,不過……釣魚的重點,不在魚釣得多少,而在於陶冶身心嘛。」靜了片刻,董小盈狡辯的聲音悠悠傳來。

  幸虧她心臟夠強,要不然,準被郡主氣到吐血。

  秀薇愈想愈無奈,認命地擱下手中的針線,捧了盆熱水到董小盈面前。「先洗臉吧,然後吃飯還是去見太子殿下,你自己決定。」她的目光忽地一凝。「咦,你額頭上怎麼紅了一塊?」

  董小盈一驚,連忙挑起幾根瀏海,遮住自己的前額。「走路不小心……撞到牆了。」她囁嚅著,連忙扯開話題。「我餓了,吃飯吧。」

  是這樣嗎?她慌亂的模樣勾起了秀薇的懷疑,她不動聲色取出藥膏,替董小盈抹上,目光幽微的審視著眼前這張臉蛋。

  記憶中,郡主只有做了虧心事,才會這副模樣。

  她當下決定,今後不管郡主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會再放她一個人出門了,必要時,她甚至可以搬出太子殿下來壓她。

  見秀薇一聲不吭、心事重重的樣子,董小盈立刻知道她並不相信自己的說法,卻也不好解釋什麼,只好笑了笑,坐到桌前,舀起一勺湯往嘴裡塞。

  誰知飯菜還沒吃幾口,太子表哥拔高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來。「小盈,我有好事找你,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到我房裡來?」

  「大表哥,我……」董小盈抬起頭,尷尬地喚了一聲,秀薇則連忙起身行禮,心中感歎她家郡主少不更事,還要太子殿下紆尊降貴,親自跑一趟。

  「算了,不提那些。」蘭紇太子孟天放此時的心情顯然很好,他大剌剌擺了擺手,聲音急切地說:「你不是一直想看北胡王長什麼樣嗎?明天就有機會了,你高不高興?」

  「見北胡王?真的?」董小盈一愣,傻傻地問,這的確是她來弋雅古城的心願之一。

  「完全是機緣巧合。」孟天放晃著腦袋。「明天就是北胡王的生日,他大概想熟絡各國間的感情,讓大家熱鬧些,所以決定在城外的皇家狩獵場舉行一場狩獵大會。我和你三表姐都在受邀之列,請柬上還註明每人可以帶一名隨從,我就想到你了,你不是整天嚷嚷著要見北胡王嗎?」

  「你想讓我裝成三表姐的女官?」董小盈揚起眉,一臉恍然大悟地說。

  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大表哥,她不禁又想起今天見到的那個錦衣公子。

  平心而論,太子表哥的長相並不比那錦衣公子差,可他為什麼就是沒有人家那種風度神韻呢?要不然,讓她看看過過乾癮也好……

  「其實,你裝不裝女官都無所謂。」太子表哥優雅的聲調飄過耳畔。「別太花俏就行。」

  「太子殿下,這能行嗎?」一直在邊上靜靜聽著的秀薇忍不住插了一句,別的不擔心,就擔心言行舉止和別人不太一樣的郡主,到時候會異想天開,又惹出事端來。

  「有什麼不行?」孟天放受不了地瞪了秀薇一眼,斬釘截鐵地說,見秀薇惶恐地低下腦袋,這才看向反應並不如他想像中熱烈的董小盈。「你今天怎麼無精打采的,是不是出去玩的時候受寒了?」

  「沒,沒有的事。」董小盈驀地回神,表情訕訕的。

  開玩笑,太子表哥要是知道她拿他和才見過一面的陌生男子相比,準會氣得連夜將她打包送回蘭紇。

  只是……怎麼又想到他了?董小盈對自己的失常感到納悶。

  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嗎?但她明明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女孩,大家對她的評價向來是活潑可愛、自然大方,自己怎麼可能僅僅是因為男人長得不錯,就心猿意馬?

  可是,他的身影為什麼會不時在眼前浮現,他的聲音為什麼會在耳邊響起,他的目光又為什麼會像烙鐵似的,燙著她的心?

  這一夜,她在患得患失中擁著棉被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腦子裡儘是那個錦衣公子的身影,就連見北胡王這種平日令她興奮不已的事,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老天!她竟為了個陌生男子失眠!

  腦中控制不住的思緒像小兔子一樣亂蹦,等她有了睡意勉強合上眼皮時,耳邊已經響起秀薇叫她起床的聲音了。

  「秀薇,讓我再瞇一會兒嘛。」瞟了眼窗外仍舊黑漆漆的天際,董小盈拽著被角,有些撒嬌地說。

  「不行!太子殿下交代過,要你好好打扮。」秀薇不容置疑地掀開被褥。「三公主那邊早就開始打扮了。」

  董小盈只得認命地起身,讓秀薇像布娃娃似的擺弄她,可等到秀薇喊了個女宮一起幫她束腰時,她就開始尖叫。

  「啊……秀薇,輕點!」她忍不住尖叫,心裡忽然明白三表姐為什麼每天都叫得那麼恐怖,因為現在的她,也好不到哪去。

  「郡主,今天你和三公主可是代表了咱們蘭紇的女子耶!」秀薇不以為然,朝她翻了個大白眼。

  「聽說其他參加狩獵大會的公王,都把腰束到一尺三,三公主還準備把腰束到一尺二。說什麼也不能讓你丟了咱們蘭紇的臉,來,一、二、三……用力!」

  董小盈的腦袋嗡地一聲,等她的腰被秀薇束到合格的尺寸時,她早已經臉色發青,兩眼直冒金星了。

  「小盈,沒事的,習慣了就好,你不覺得這樣的身段很婀娜,最能展現女子的美麗嗎?」

  坐在駛往城外的馬車上,三表姐以過來人的口吻對她說──儘管,她掩在粉紅胭脂下的薄唇,同樣哆嗦著。

  看著滿臉興奮的三表姐,董小盈有些喘不過氣了。

  一尺二的腰身啊!三表姐一定是今天腰肢最纖細、最能吸引北胡王注意的女子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著,渾然不覺車身一頓,皇家狩獵場已經到了。

  弋雅城外西郊十里處的皇家狩獵場有山有水,放眼望去滿目青綠,幾座金碧輝煌的庭園建築點綴其間,景色非常宜人。

  原以為太陽才剛剛升起,他們會是較早到場的,沒想到比他們更早到的大有人在,狩獵場中央寬敞的空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還有許多人正陸陸續續趕來。

  此時時辰尚早,北胡王還沒到,太子表哥客氣地同身邊人打著招呼,三表姐驕傲地挺直腰身,在眾多美女羨慕的目光中,像只花蝴蝶似的來回穿梭,董小盈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覺得愈來愈熱,精神愈來愈不濟。

  董小盈萎靡不振地站在空地一角,忍不住後侮,早知道這麼辛苦,她就不來湊熱鬧了。如果說,昨晚她對見北胡王還有三分興趣的話,到現在,恐怕連半分也不剩了。

  然而,半個時辰過後,隨著陣陣潮水般的歡呼聲,大名鼎鼎的北胡王終於出現在前方的高台上,她卻不禁張大嘴,驚訝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北胡王夏明霆──傲岸卓然,俊美無儔,像陽光般耀眼,眼神如大海般深沉,這樣的男子的確可以令天下少女為之傾心,可讓董小盈目瞪口呆,驚得連下巴都差點掉到地上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他的桀騖狷狂,而是──

  他不就是昨天不辭辛苦送她回城,卻被她誤以為居心叵測的錦衣公子嗎?!

  天啊,怎麼會是他?!

  她昨天不但對他很無禮,還當著他的面,大言不慚地批評北胡王,甚至對他的好意,連半個謝字都沒說。

  事實上,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是北胡的王族,可是……

  他竟然就是北胡王?這也太離譜了吧!

  萬一讓他知道她是蘭紇的郡主,呃……董小盈細緻的臉蛋霎時變得蒼白,她就不信他會那麼有度量,對蘭紇不起任何敵意。

  不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董小盈又稍稍放下心來。

  幸好今天來幫他慶賀生日的人很多,她只要當個縮頭烏龜,躲在人群中不露面就好,相信他也不會注意到微不足道的她。

  董小盈正在思忖著,不知怎麼的,身邊的人群忽然出現一陣騷動。

  「小盈,我打獵去了,你和三妹就待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吧。」太子表哥瀟灑地背起弓箭,臨走前還親切地拍拍她那張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臉。

  「喔。」她心不在焉地答應著,看著太子表哥帶著隨從跨馬而去,一回頭卻駭然發現,北胡王不知在什麼時候下了高台,正沿著慇勤恭候的人群,緩緩向這邊走來。

  「小盈,北胡王來了!」和周圍眾多美麗的公王一樣,三表姐的臉上充滿了異樣的光彩。「他一定是發現我的腰好細、好漂亮,走,我們往前擠一點,讓他看得更清楚些。」

  天清氣朗,惠風和暢,清晨淡淡的霧氣轉眼間散去,走在溫煦的陽光下,北胡王夏明霆偉岸的身形益發卓爾不群。

  可董小盈卻怔忡不安,尤其當她發現他微側著臉,深幽的眸光似乎有意無意的往她這邊掃來時,心口更是擂鼓似的一驚。

  啊!他看見她了嗎?董小盈臉色驟變,趕緊低下頭,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滲出,腦子裡慌亂一片。

  「你怎麼了?」三表姐拉著她的手,卻不見回應,便回頭問她。

  「我……我身子太熱,吃不消擠,你還是自己去吧。」她小聲回答著,聲音比平時沙啞了許多。

  「那好,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先歇一會兒。」

  看著三表姐遲疑了一下,就以非比尋常的勇氣往前擠去,然後迅速淹沒在人群中,董小盈不禁縮了縮脖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馬上,她又思忖著,與其提心吊膽擠在人群裡受罪,不如躲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一直混到狩獵大會結束,還比較自在些。

  眼睛瞥向不遠處的樹林,她的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於是,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北胡王身上時,她躡手躡腳溜到樹林邊,看看四下無人,便一下子竄了進去。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只知道一進樹林,就順著蜿蜒的小道拔足狂奔。等她停下腳步,不但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衣衫也被汗水浸濕。

  更糟糕的是,大概由於昨晚沒睡好,腰又束得太緊,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四周高大的參天林木,在她眼中只是一片模糊。

  老天,她可千萬別昏倒在這兒,給野獸當美味啊!

  董小盈心頭一緊,連忙扶住身邊的一棵杉樹,想坐下來,稍稍休息一下就往回走,但一瞬間卻氣血上湧,胸口膨脹欲裂,眼前一黑。

  不行,得把那該死的束腰解開!

  她暗自嘀咕著,吃力地將手伸到背後,想鬆開那五花大綁束在她身上的白綾,沒想到摸來摸去,怎麼也摸不到結頭所在。

  她又不是粽子,該死的秀薇,綁得這麼好做什麼!

  又一陣暈眩襲來,她忍不住在心底咒了一聲,耳邊卻忽然飄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姑娘,要我幫忙嗎?」

  「喔……我好悶……不能吸氣……呃、呃,束腰……太緊……」神思恍惚的她根本沒發現有什麼異樣。

  似乎有人扶住她的胳膊看了一下。「你忍忍,我馬上替你解開……」帶著些許憐愛,那個嗓音輕柔地在她耳畔迴盪著。

  緊接著,有人輕輕在她背上拍了幾下,又用手在她的腰際繞了幾圈,旋即,她只覺得渾身一陣暢快,壓抑在胸臆間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感覺靠在一棵相當柔軟的樹幹上,如釋重負的她貪婪地吸了幾口氣,然後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件明黃色的衣衫,上面繡著條騰雲駕霧的……龍?

  董小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是條龍啊,又順著明黃色的衣衫呆呆往上瞧,終於瞧見衣服主人那張輪廓分明、線條剛硬的臉,不禁驚愕地半天說不出話,而後才呆呆一問。「你……」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就是那個令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北胡王夏明霆!他不是被眾人團團圍著嗎,怎麼會跟她一起在這片樹林裡?

  驚惶失措地望著夏明霆,過於震驚而僵在當場的她,不住哆嗦著嘴唇,矇矓的雙眼,彷彿會滴出淚水,那神態淒楚可憐極了。

  望著董小盈剛解下束腰而顯得凌亂的衣衫,以及她白綾下勾勒出的美好曲線,即使是喜怒不形與色的夏明霆,也不由自主為眼前這一幕,心蕩神馳。

  他黑亮中閃著異彩的眸光,總算讓董小盈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她頭一低,這才發現自己靠著的不是樹幹,而是他的胸膛!

  心中驀地一驚,她連忙挺直腰身,一雙手下意識地將他推開。

  幽深的目光有了輕微的變化,他抿抿唇,聲音盡量放緩。「你不認識我?」

  「認……識……」她啞著嗓子回答,頭垂得低低的,腦子裡有說不出的混亂。

  瞥了眼她的小腦袋瓜,他又問。「我長得就這麼恐怖嗎?你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沒……有……」她抿著嘴唇,怯生生抬起頭。

  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董小盈的心突然加速狂跳,彷彿要迸出胸腔,而夏明霆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啟稟聖上,狩獵場上有不少使者滿載而歸,正在四處找您──」一名金牌帶刀侍衛恰好尋來,正要跪下稟報,卻在看見眼前的情形時不禁呆住。

  這是什麼狀況?王上身邊,居然靠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發現侍衛異樣的目光,董小盈倏地回神。隨後一聲尖叫,她把臉死死埋進夏明霆懷裡,不想讓來人看清她。

  夏明霆愣了愣,旋即側身,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護起。

  那名冒失的金牌侍衛也嚇了一跳,趕緊一聲不吭、目不斜視地連滾帶爬,跑不見蹤影。

  「他……他沒看到我的臉吧?」不知過了多久,董小盈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滿懷希望地問。

  「應該沒有。」他沉靜地說,撿起地上的衣裙遞給她,隨即轉過身,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向遠方。

  說來好笑,當他站在高台上,眾人都在低頭行禮,而她,卻像失了魂魄似的仰頭望著他,那一刻,他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怎麼可能!昨天在南郊釣魚的那位姑娘,竟然出現在他的狩獵大會上?

  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他走向她,想看個清楚,沒想到她卻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溜煙就逃進了樹林。

  等了一陣不見她出來,不知怎麼的,他居然有點擔心起她的安危,衝動之下便趕緊追了進去,誰知卻碰上幾近昏厥的她。

  他好慶幸,慶幸自己的一時衝動,更慶幸自己能夠及時來到她的身邊……

  他從小到大看盡人間佳麗,對再漂亮的女人也沒有什麼深刻印象,但唯一留在他腦海中的倩影,卻是那天在南郊踏青時遇見的她。

  和他簡短的打過招呼後,她回過頭繼續釣魚,而他,則站在芳草連天的青草地上,失神地望著遠山近水,還有悠然自得的她。

  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進入了夢境,而她,就是他的夢中佳人……

  向來沉穩的他,從沒想到一見鍾情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心中那種為她悸動、因她迷亂的強烈感覺,又是什麼?

  雖然,他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很不友善,可那不過是歷來對女人冷淡的慣性作怪罷了,在心底,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她那恬淡愜意的模樣,真的好迷人。

  和他從前所認識的女人不一樣,她對他生氣了,紅潤的嘴唇不滿地嘟起,姣好細緻的面頰,因羞怯而綻放出迷人的光彩,讓他中了邪,片刻失神。

  接下來,和他從前認識的女人一樣,她突然凝神望住他,表情驚訝,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一直令他感到麻煩的長相,居然也有可取之處。

  然而,不管他在想什麼,她接下來抱怨北胡王的話,又很快將他拉回現實。

  想不到自己過一個生日,竟給她造成諸多不便。他深深感到抱憾,正想問個明白,看能不能彌補什麼,誰知她說著說著,忽而臉色一變,就收拾起東西要回家。

  他知道是自己嚇壞她了,但他就是無法眼睜睜置她不顧。更何況,在他內心深處,他還想和她再多待一會兒。所以,他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堅持陪在她身邊,一路送她回城。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舉動出現,只覺得第一眼看到清靈的她,精神就為之一暢,心底似乎有某根弦被悄悄的撥動。

  他的堅持不是沒有結果,在分手的瞬間,他也望見她眼中的不捨。這個發現讓他激動異常,他甚至想抓住她的手,將她深深擁在懷中。

  然而他並沒有真的這麼做,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對一個陌生女孩如此失禮,那會嚇壞她的。

  再說她那麼年輕,那麼可愛,清純得如同一張白紙,並不適合他複雜的世界,夏明霆這麼告訴自己。在目送她慌亂地跑入城中之後,便帶著滿身的落寞,匆匆回宮。

  原以為昨日短暫的邂逅,將會是一生美好的回憶。沒想到,在今天的生日狩獵大會上,竟再次遇見她。

  這是緣分嗎?他不禁在心底,一遍遍問著自己。

  「我……好了。」柔嫩的聲音,喚回他的神志。

  他回身,見她一身湖水色的衣裙,站在蒼翠掩映的樹林中,彷彿像是千百年前就居住於此地的山中精靈,引得他的心湖,掀起一陣波動。

  「走吧,在樹林裡待長了總不安全。」靜默地看了她片刻,他轉身舉步,腳下的步伐卻很小,好讓她能夠跟上。

  董小盈低下頭,順從地跟在他身邊,臉蛋情不自禁地紅著。

  她雖然生性活潑,但和陌生人接觸並不多,可她並不排斥他,特別是剛才靠在他懷中時,他甚至帶給她一種安全溫暖的感覺……

  「你是哪國的公主?」神思恍惚間,他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我……」沒料到他和她距離這麼近,她如觸電般栘開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望著他,眼中滿是無措。

  將她的慌亂看在眼裡,他扭過頭,繼續前行。

  「算了,當我沒問。」他淡淡地說著,沉斂的眸光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害怕他的深沉,卻更怕他的探究。不知該說什麼的董小盈,只好低下頭,裝聾作啞。

  一路上,誰也沒再開口,無言的寂寞在兩人之間籠罩著,直到快走出樹林、那片空地也近在眼前,她這才遲疑地緩下腳步。

  和他一起出去,是不是太顯眼、太難堪了?正在尋思該怎麼開口的她,忽然聽見他矜淡的聲音傳來。

  「你先出去,我在林子裡再待一會兒。」

  董小盈驀地愣住。她不禁想起有關北胡王的種種傳聞──冷戾、驕橫跋扈,而且凶殘成性,專以殺人掠奪為樂,他的靈魂早已出賣給魔鬼……

  她使勁眨眨眼,卻怎麼也不敢相信。

  身邊的他是如此的體貼入微,真是漢人口中,那個喜歡生喝人血的北胡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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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董小盈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麼心情走出樹林,只知道,她才剛在空地上露面,太子表哥就心急地一把抓住她。

  「你跑到哪去了?」

  「我、我被太陽曬昏了頭,所以……到樹林裡歇了一會。」董小盈心虛地吞了口唾沫,生怕他再追根究柢,連忙將話題轉開。「咦?三表姐呢?怎麼不見她?」

  「她?」聽了這話,孟天放的臉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又一沉。「你不見了,她急得到處找你,不小心扭傷了腰,站都站不起來,沒辦法,我只好讓人偷偷送她回驛館了。」

  怎麼會出這種事?聽太子表哥這麼一說,董小盈不由得怔住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她囁嚅,知道三表姐對今天的狩獵大會,可是相當期盼的。

  「算了,這也不能怪你。」孟天放煩躁地揮揮手,眉頭不悅地皺起。「早叫她別把腰束得那麼緊,走起路來扭得跟個妖怪似的,遲早要閃到腰,她不聽也就罷了,還非要出什麼風頭,現在倒好……」

  瞅著太子表哥愁容滿面的臉,董小盈不禁擔心地問。「那……三表姐她中途退席沒關係吧?」

  「怎麼沒關係?今天可是北胡王的生日狩獵大會!」孟天放哼了一聲,又隨即緩下眉頭。

  「不過,外面那些北胡侍衛我全都打點過了,咱們蘭紇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國,相信裡面也沒誰認識她,應該矇混得過去。只是,少了這麼個機會,父王想讓她嫁給北胡王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太子表哥絮叨的抱怨聲還在耳際迴響,董小盈卻忽地失了神,因為,她看見北胡王夏明霆步履從容的身影,出現在空地的另一頭。

  如眾星拱月般,他被許多人圍繞著,其中不乏絕色佳麗,董小盈的視線彷彿被磁鐵吸住,一顆心也跟著落到他身上。

  陽光很亮,照著他的臉,讓他臉上的線條變得更加剛毅,五官分明,可他的眉卻淡淡蹙著,難道貴為帝王、富甲天下的他,也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心事?

  不、不,怎麼可能,他只是不愛笑罷了,誰會像她整天沒事就知道嘻嘻哈哈。不過,他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呢?想著想著,她不禁有些癡了。

  但,他怎麼會在樹林裡發現她?是有意找她,還是湊巧路過?

  這個問題,她不知在心裡問過自己多少遍,可始終沒有答案。不管怎麼說,他又幫了她一次。

  糟糕,又忘記向他道謝了!董小盈心中倏地一驚。

  「小盈,我說了半天,你有在聽嗎?」身旁傳來太子表哥不耐煩的說話聲,她胡亂點著頭,匆忙將視線挪向別處。

  似乎發現她不尋常的反應,太子表哥順著她剛才偷窺的方向,凝眸望去。「在看他啊。」孟天放瞭然地笑了笑。

  「什麼?」狼狽地將頭低下,她的腳在地上劃著圈圈,開始裝傻。

  孟天放臉上的笑有些詭異。「他是很俊啦。」轉向她的目光隨之一亮。「三妹嫁不成他,你能讓他看上也不錯喔,父王準會高興的。」

  她一愣,愕然抬眸。「不可能!你沒見他身邊美女如雲嗎,我長得又不漂亮,他怎麼可能看得上我?而且……」

  她頓了頓,黯然道:「他是北胡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最討厭北胡人了,爹總說北胡人狼子野心,沒事老來打漢人,而我身上不管怎麼說,總有著一半漢人的血統。」

  「也是,我怎麼把這給忘了。」孟天放敲了敲額頭,轉而安慰她。「不過,話又說回來,以你單純的個性,嫁給這種人肯定會吃虧的。」

  說著,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對了,言歸正傳,我剛才說萬一北胡王要聽曲子,你可得替你三表姐應付一下,知道嗎?」

  替三表姐彈曲子?董小盈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送給北胡王的賀禮中,舅舅除了送上一些奇珍異寶之外,還處心積慮地想讓三表姐在北胡王面前獻藝。

  難怪前一陣子,三表姐常在驛館裡彈那首《春江花月夜》,叮叮咚咚彈得好不熱鬧,可這事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向來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要你獻個曲子而已,別這樣哭喪著臉好不好,我說的是萬一,只是萬一。」孟天放一臉促狹,擰了擰她的面頰。「每年不知有多少公主搶破頭,想在他面前獻曲獻舞,但他從來就沒賞臉過,這次我看也不會例外,你想獻還不一定獻得上。」

  顯然,太子表哥並不適合擺攤算命,因為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就知道太子表哥錯了,而且還錯得離譜。

  那一頭,北胡王已經傳下旨意來,他不但要觀看各國公主們獻藝,而且對每個獻藝的公主,還會親自予以賞賜。

  天啊,要她在北胡王面前彈琴?要她當眾出糗?不如直接給她一刀,讓她死了算了!

  「我……我不想彈……」她可憐兮兮地望著太子表哥。

  「絕對不行!」孟天放差點拎起她的耳朵怪叫。「獻曲的禮單早就送上去了,你要我放北胡王鴿子?吃了豹子膽啊!再說,你三表姐好歹是為你閃的腰,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好嘛,好嘛,我彈就是了。」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可下一刻,又不禁擔心起來。「大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準,我好怕、怕丟了咱們蘭紇人的臉。」

  「找得到別人,我還會叫你?」目光掃過不遠處的高台,孟天放的口氣有些焦躁,轉瞬間,又換上一張和善的笑臉。

  「小盈,我說你緊張也沒用,不如放鬆些,順其自然好了。你彈的琴是有點不堪入耳,不過,其他國的公主,也不見得就是什麼真材實料,你只管努力去彈就是了。」

  真有這麼簡單嗎?等到那些公主們陸陸續續開始登台獻藝,董小盈這才知道,太子表哥又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水袖飛揚,她們臨風而舞,裙擺飄飄,身段曼妙多姿,彷彿仙女飛天;樂音不知起於何方,她們對空而彈,曲聲悠悠,旋律清脆悅耳,宛若仙樂落入凡塵。

  如雷的掌聲不時響起,人們陶醉了,陶醉在這片如夢似幻的迷人舞曲裡,陶醉在身影翩翩、曲聲柔柔的美好氣氛中。

  而北胡王夏明霆,眸中卻波瀾不興,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靜靜地坐在主位上,看著眼前的一切,專注地賞賜著每一位獻藝完畢的公主,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當晚霞在天邊淡淡揚起,夕陽餘暉清晰地映上每一張臉,此時終於輪到董小盈上場。

  「大表哥,我……」懷裡抱緊了那把據說是千金難買的黝黑古琴,她顫抖著嘴唇,努力做垂死前的掙扎。

  「平心靜氣把曲子彈完就行,是好是壞,我都不會怪你。」握了握她的手,太子表哥好心的送給她一個燦爛無比的微笑。

  無可奈何,董小盈點點頭,顫巍巍站起,在眾目睽睽下走到空地中央,勉為其難地盤腿坐下。

  都說是未成曲調先有情,信奉著這句至理名言,她的手指在古琴上煞有介事劃了幾下,轉軸撥弦三兩聲。

  「吱吱嘎──」一陣頗為怪異的聲調自她指尖流出,聽得在場的人不禁一愣,偌大的空地上頓時安靜不少。

  董小盈自己也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意外,絕對是意外!她琴雖然彈得不怎麼樣,可之前好歹也在蘭紇的皇宮裡學過好幾年啊。

  深深吸了口氣,她正想再彈幾聲培養一下感覺,忽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尤其當她發現,前方那雙清冷威嚴的眸子,正專注地看著她時,她緊張得幾乎連胃都疼起來。

  再緊張,曲子還是要彈。於是,董小盈死死盯住自己的手,對週遭的一切視若無睹,繼續硬著頭皮撥弄起琴弦。

  琴聲漫漫,在向晚的西風中悠悠傳開,雖然指法生硬了些,曲調有些變味,音階也長短不一,但琴聲還算清脆,襯著滿天的霞光,倒有幾分古樸自然的味道。

  應該還能聽吧,她緊張得像要冒煙,心不在焉地想著,食指上卻忽地一疼。原來許久未曾彈琴,慌亂中竟忘了戴指套,食指被劃破,鮮血正順著琴弦染開。

  糟糕!心中驀地一驚,她手一抖,琴聲頃刻間散亂。

  怎麼會出這種事!平時彈得不好沒關係,可現在……她可是代表蘭紇為北胡王獻藝啊!

  羞愧夾雜著悔恨在心中擴散,心慌意亂的董小盈如泥塑般坐在當場,眼睛直愣愣盯著那張染血的古琴,再也想不起要彈什麼。

  空地上靜悄悄的,只怕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清晰可聞。

  這位公主是怎麼回事?惶恐和不安在眾人的眼底傳遞,孟天放更是用手搗住眼睛,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一直面無表情坐在主位上的夏明霆,竟然站起身,帶頭鼓起掌來,臉上含著淡淡的笑。

  「這位公主真有趣,居然和本王開起玩笑。」

  聽他這麼一說,空地上的氣氛又見輕鬆,大家都長長吐了口氣,鼓掌的鼓掌,附和的附和,一個個都很給面子的陪笑著。

  接著,有人過來扶起她,要她前去領賞。董小盈忽然間覺得身上好冷,她下意識地將古琴緊緊抱在胸前,茫然地跟著來人走上高台,在一片閃耀的珠光寶氣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我王賞賜給眾位公主的禮物,公主您喜歡什麼,只管自己挑。」

  默不作聲立在碩大的珠寶箱前,董小盈一臉慘然,她都把曲子彈成那樣了,還有資格領賞嗎?

  靜了片刻。「何煥,帶她過來。」前方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於是,她被帶到那個熟識的高大身影前。

  「公主。」有人輕輕提醒她。

  董小盈驀地回神,心慌意亂福身行禮,頭垂得低低的。

  因為她身前的那個人,那個高高在上、曾令她無比嚮往的人,但此時看到他卻令她覺得羞愧難當。

  「那些珠寶你都不喜歡?」恍惚中,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刻意放緩的語調讓她稍稍心安。

  「不是……」心中難過極了,董小盈哽咽著,搖了搖頭。

  又靜了片刻,有人拉起她的一隻手。「這是本王的扳指,今天就送給你了。」說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石扳指,已然套上她右手拇指。

  董小盈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抬起頭,對上一雙清冷沉靜的眼眸,帶著溫和的笑意,靜靜凝在她臉上。

  咬住嘴唇,她為他的寬容而感動。緊緊握住右手拇指上的那只扳指,她一聲都不敢吭,生怕一開口,逸出的不是言語,而是哭聲。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可不知怎麼,淚水卻情不自禁湧了出來,順著她的面頰,緩緩滴落。

  心中又是一驚,她趕緊抿住嘴唇,再一次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默默的被人領回到太子表哥身邊。

  此時的她頭昏腦脹、神思恍惚,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雙沉斂的眼眸,久久望著她,直到她纖巧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這才收回視線。

  「北胡王他沒為難你吧?」北胡侍從一離開,孟天放就趕緊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詢問。

  小盈彈的那首曲子,固然令他難堪,但看見小盈被領到北胡王面前,更嚇得他心臟都快停止跳動,生怕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表妹受人刁難。

  「沒有……他是要賞我東西……」董小盈哽咽著晃了晃腦袋,又怯生生將拇指伸出。「就這個扳指。」

  看見她手上的扳指,太子表哥頗為意外地咦了一聲,而扳指上那條栩栩如生的飛龍印記,卻讓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

  「這不是北胡王的私人印章嗎,他怎麼把自己用的東西賞給你?難道……」孟天放驀地一愣,連忙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而後不可置信地輕喃。「就這張哭喪臉?不可能,他大概是想表現出他寬宏大量的王者風度吧。」

  他,真是這麼想的嗎?聽了這話,董小盈霎時難過不已。

  「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她低下頭,口裡反覆叨念著這句話。

  孟天放呆了呆,繼而不以為意地笑了。「沒關係啦,過去的事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出現什麼奇跡。」

  「大表哥……」望著太子表哥,她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又要向外奔湧。

  一看情勢不對,孟天放趕緊伸手擰擰她的鼻尖。「好了,別哭了,這可是北胡王的生日,你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是,她不哭,可是……在北胡王眼中,她真有如此不堪嗎?

  眼看著淚水又要氾濫成災,她連忙搗住嘴巴,起身想溜到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場,耳邊卻傳來太子表哥關切的話語。「天快要黑了,你散散心就回來,千萬別跑遠了。」

  她把什麼都搞砸了,讓蘭紇國在大庭廣眾之下蒙羞,讓大表哥成為笑柄,讓三表姐名聲掃地,為什麼大表哥不但不責備她,還對她那麼好?

  心裡藏著深深的悔恨,她像抹幽魂似的游遊蕩蕩,找到個沒人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後,就忍不住抱著自己的膝蓋,傷心地哭了起來。

  此刻,正是夕陽燦爛之時,她就這麼半靠在樹下,像個無助的瓷娃娃抱著膝,當她終於哭累、哭乏了,抹了抹臉上的淚,剛想起身,卻不禁意外地愣住。

  那個她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北胡王夏明霆,就佇立在她三步之外的青草地上!

  落日的餘暉灑在林間,或濃或淡的光影透過樹梢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斑駁。他恍若石雕般站在那兒,默默地望著她,深不見底的幽深眼眸裡,除了專注之外,似乎還有包容一切的廣邃。

  心中一驚,董小盈忍不住瑟縮著身子,抽噎了一下,見他緩緩走近,她心慌意亂的趕緊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結結巴巴找個話題來問。「大會結束了?」

  夏明霆搖搖頭,沒有開口,只是深深地望著她,目光濃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凝結在她臉上。

  對上他深沉而又值得信賴的目光,董小盈心中矜持的防線終於崩潰,淚水再也不爭氣的湧了出來。

  在他面前,她像個受了委屈、想找人宣洩的小女孩。

  他眸光一黯,伸出手溫柔地抱住她,輕輕拍撫她的背脊,又用下巴蹭著她的額頭,卻始終沒有出聲,良久。「你是蘭紇的三公主?」他問。

  正在他懷中抽泣的董小盈渾身一僵,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望著他,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橘紅色的流光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臉上,晶瑩的淚花看在他的眼中,彷彿一枝帶雨梨花,楚楚動人,他的眸光更黯了。

  「對不起。」他望著她低喃。

  他不是有意要為難她,更不是有意讓她受傷,他只是想藉著眾家公主獻藝的機會,看看她是誰,哪知道……

  「你的手還疼嗎?」他關心地探問,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瓷瓶,挑了些許藥膏出來,輕輕塗在她的指上。

  陣陣清涼的感覺自指尖傳入,很舒服,董小盈娟秀的小臉卻不禁一垮。「我是不是很笨,連首曲子都彈不好?」

  夏明霆一愣,搖搖頭。「你一點也不笨,只是沒時間練習,你都在釣魚,別國的公主可不會釣魚。」不知怎麼的,他就想逗她笑,不想看她哭泣。

  聽他這麼一說,董小盈的臉垮得更厲害。「可我釣了五天的魚,一條都沒釣上……」魚餌倒是被吞了無數次,思及此,她難過地絞起手指。

  他又是一愣,旋即笑了。

  望著眼前這張極其俊逸的笑臉,剛剛還滿腹懊惱的她,頓時被奪去了呼吸。

  想不到他笑起來這麼好看。望著他,董小盈不禁有些癡了。一種異樣的情愫在心底蔓延,思緒散亂的她徜徉在他的笑容中,不能自拔。

  「啟稟聖上,各國使者久候不見,都有些急了。」那個金牌帶刀侍衛又不知從哪冒出來,正要跪下稟報,在見到眼前的情形時又是一愣。

  怎麼回事,王上懷中居然抱著一名年輕女子?

  啊!董小盈驀地回神,悶聲不響,猛地把頭埋進夏明霆懷裡。

  糟糕!他又闖禍了!什麼也下用說,那名倒楣的侍衛慘白著臉,扭頭就跑。

  「他、他沒有看到我的臉吧?」不知過了多久,董小盈抬起頭,心虛地吞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問。

  「應該沒有。」扶起她,他還是那句話,順便牽住她的手。「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他離她是如此的近,董小盈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停留在她的髮梢,她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心跳、感受他身體的熱度……

  彷彿被燙著般,董小盈扭捏不安地站在原地,眼睛直直望著地面,不敢看他的臉,更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哦,我忘了。」夏明霆輕輕放開她,眸中揚起一片祥和的暖意。「還是老規矩,你先回去,我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胸口驟然漲滿莫名的感激,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回跑。跑了幾步,又忽地停下,壓抑住紊亂的心跳,回過頭衝著他甜甜一笑。

  「謝謝你。」這一次,她總算沒有忘記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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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3: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月上中天,光影如水。

  夏明霆了無睡意,獨自在花園裡信步而行。連續幾天沒有見到三公王了,他的心緒微亂。

  寧靜的子夜,無聲無息,除了在空曠中顯得寂寥的腳步聲外,便是他自己不時發出的輕歎聲。

  記憶中,像過生日這種小事,他從來不當一回事,每年都是草草敷衍一下便抽身而去。

  哪像今年,又是看各國公主獻藝,又是在皇宮中宴賞朝賀的群臣使者,到現在夜已闌珊,他還毫無倦意的一個人在花園裡徘徊,腦中儘是她窈窕的身影。

  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掛心,這還是第一次吧?

  一直以來,整日躬行節儉忙於國事的他,從沒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更沒在女人身上下過什麼工夫,即便是邀請各國公主參加他的生日宴會,也不過是應那些大臣們的要求罷了。

  「王上,您年紀也不小,早該立後了。」那些古板的老臣們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著,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味道。「要不然,臣等百年之後,有什麼面目去見九泉下的先帝啊?!」

  每年都是這套說辭,就不能換點新鮮的?

  他本來想說,那些女人一個個裝模作樣,看得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要他立後,總該讓他挑個順眼的吧……可是,當看到眼前一張張跪地苦諫的臉,他也只能歎了口氣作罷。

  跟他們說了也是白說,夏明霆有些無奈地想,當個君王並不容易,根本不像世人想像的那般,能夠為所欲為。

  就像三天前的狩獵大會,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若要做個盡職的主人,就該好好將心思放在會場上。

  可是,一遇見她,他就像著了魔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先是情不自禁的去找她,再來就是視線莫名其妙跟著她走。

  她笑時他高興,她難過時他也傷心,尤其當看到她柔美的小手被琴弦劃破的那一剎那,他的心竟沒來由的一陣揪痛。

  所以,當他遠遠看見她捂著嘴,悄悄溜出去時,他也不加思索地衝動跟過去,根本不顧滿場的賓客。

  此時的他,不再是平日裡威嚴森冷的北胡王,而是一個滿腦子塞滿她,一心只想陪在她身邊的人。

  他這是怎麼了?想到自己的失常,夏明霆苦笑一下,過於冷硬的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再次回到高台,通明的篝火照亮了整塊空地,各國的使者們互相招呼著,興致勃勃地談論說笑,董小盈也夾在他們中間坐著。

  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她有些困乏,靠在一個華服男子肩上,他的心,竟然遏止不住地感到酸澀。

  辛苦了一整天,她大概累了吧。

  他一邊為了這個發現而心疼,一邊又莫名其妙地不喜歡她和別人那麼親近。即使,他知道那個被她靠著的人,應該是她的兄長,但他仍固執地希望,那個被她依賴著、給她溫暖的人,是自己。

  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心情,他借口天色已晚,稍後還有夜宴,便不怎麼有風度地結束了這場郊外狩獵。

  接下來的夜宴,董小盈並沒有參加,這幾天的宴會,她也沒有參加,蘭紇太子孟天放的解釋是,她在狩獵大會結束後的回城途中不小心扭傷了腰,正虛弱的躺在床上休息。

  聽到這個消息,他突然很想殺人,很想殺了那個到處放出風聲,胡說他喜歡細腰女人的傢伙。

  抬眼望著天邊那勾新月,他緩下腳步,高大的身形融在月光中,顯得朦朧。

  算了,還是去看看她吧,如果不親眼看看她,惱人的月光只怕又會照得他一夜無眠。

  避開守夜的侍衛,他偷偷溜出北胡皇宮,順著筆直的大道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就來到蘭紇驛館。

  此時,長夜已深,驛館內靜悄悄的,只有東邊一座小樓還亮著一點燈火,在深深的夜色下,格外顯眼。

  依她三公主的身份,應該住在驛館南面的廂房裡吧,夏明霆猜測著,幾個兔起鶻落便向南奔去。

  萬一被人發現他堂堂一個北胡君王,竟像個夜行賊,半夜三更在蘭紇驛館內飛簷走壁,他該怎麼解釋?

  途中,他想起這個問題,不禁啞然。真不敢相信,像這種瘋狂的事,他竟然也做得出來?

  藉著風吹草動的掩護,他飛身掠過幾個迴廊,卻在路過一處庭院時,忽然收住腳步,因為他聽到了一聲悠悠長長的歎息。

  聽起來好像是她的聲音,心中驀地一驚,他連忙閃身躲在一棵樹下,側眸向院中那座涼亭望去。

  四周沒有燈火,但月光很亮,足以讓他認清她的臉。

  穿著件輕柔的紗裙,董小盈披散著一頭秀髮,清純中帶著嬌俏,正手托香腮,獨自一人坐在亭中的長椅上,望著亭外的池塘,默默發呆。

  引人遐想的月夜少女圖,讓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著,可馬上,他不悅地將眉頭蹙起。

  既然,她現在在亭子裡坐得好好的,又為什麼謊稱扭了腰,而不參加這幾日的宴會?

  黑亮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幽暗,滿腹疑問的夏明霆從樹下緩緩走出。

  大概聽到了腳步聲,董小盈微微動了下身子,有氣無力地說:「秀薇,我不是說了我睡不著嗎?想一個人靜靜,你不用管我,自己先去睡吧。」

  事實上,從狩獵大會回來後,她一直處在恍惚狀態中。只要一想起夏明霆在大庭廣眾之下為她解圍、想起他寬容中帶著疼愛的眼神、想起他在林中安慰她的話語,她的心就像一池被攪亂的春水,再也不能自已。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不知怎麼的,她對他很好奇,一想起自己曾經靠在他的懷裡,她就覺得體內的血液止不住地翻騰。

  但是,他和她,有可能嗎?

  他是高高在上的北胡王,他的婚姻當以國家大業為重,而她──只不過是個有著一半漢人血統的小國郡主,且不說他們身份上的差距,單說爹爹那一關,就過不了。

  所以,當大表哥要她再以蘭紇國三公主的身份,代替三表姐赴宴時,被她興致缺缺地回絕了。

  不是她不想見他,而是見了又能如何,只徒添傷感罷了。

  籠罩在一片近似失戀的惆悵中,她癡癡的在屋子裡坐了許久,又心煩意亂的在床上翻來覆去。

  最後,她還是按捺不住煩躁,跑到花園裡來散心,可秀薇卻不讓她安靜,三番兩次的來煩她……

  察覺來人在她身後三尺處便沒了動靜,董小盈有些不耐地回頭,卻愕然發現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夏明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瞪大眼睛,驚訝地問。

  他望住她,幽黯的眼裡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陰沉。「你明明沒有受傷,為什麼說扭傷了腰?」

  她一愣,連忙心虛地挪開眼睛。「人家也沒全撒謊啦,只是在樹林裡差點沒被悶死,你也看見的……我束腰束怕了……」

  「就為這個?」眸中的陰霾緩緩退去,他托起她的下巴。「我對細腰的女人沒有特別嗜好,那都是別人在胡說八道,你千萬別當真。更何況,你的腰肢已經夠細了,不需要再束了。」他溫柔的說著。

  她的腰肢已經夠細了,他很滿意?

  臉兒驀地一紅,董小盈趕緊咳了咳。「還有啊……就是、就是……呃……我出了這麼大一個糗,人家、人家不想見人嘛!」

  聽她這麼一說,他的眸光不禁又是一黯。「也包括不想見我?」

  「當然……不是。」羞赧地瞟他一眼,她咬著嘴唇背轉身。

  他不容她躲避,扳轉過她的身子,目光深邃地在她臉上梭巡。「我每天宴請賓客的目的,就是想見到你,你怎麼可以不來?」

  他宴請賓客的目的是為了她?害怕他話中帶著曖昧的語意,董小盈慌亂地垂下眼簾,信口胡謅。「那種場合,你肯定坐得像尊菩薩,人家也得辛苦地在一旁陪著,太累了嘛。」

  「那你的意思是?」凝眸望住她,他的唇畔不自覺勾起一抹淺笑。「願意和我在私下見面?」

  董小盈臉兒情不自禁又是一紅,她躲閃著眼睛望向別處,聲音輕得彷彿蚊子在嗡嗡叫一般。「呃、呃,算是吧。」

  於是他又笑了。「其實,我也喜歡私下同你見面。」他忽然捉住她的手。「我明天帶你出去走走吧?」

  「這……」她臉頰發燙,聲音窒住了,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心底深處,她是願意和他一起出去的,可是,她又不禁害怕著,害怕和他相處的時間愈長,她就會愈喜歡他、愈離不開他。但她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結果……

  似乎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夏明霆歎了口氣,用手撩開她額前的瀏海,帶著幾分無奈,望著她額上那抹淡淡的疤痕。

  「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你這麼怕我?」他問。

  不知怎麼的,他的話語令她莫名的心酸起來。

  他以帝王之尊,都已經紆尊降貴地求她青睞了,她該怎麼辦,是點頭,還是搖頭?

  「沒有。」董小盈不由自主吞了口唾沫,眼神遊栘不定,一顆心在劇烈地動搖著。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誰來幫幫她啊!

  「沒有就答應我。」他望著她,靜靜地說著,聲音像發自內心深處。

  聽了他的話,董小盈覺得自己彷彿身陷在沼澤中,胸口窒悶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一顆心更是不由自主直往下墜。

  「好,我答應你。」

  她望著暗夜中那張充滿期盼的臉,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竄過心頭。如果說這就是緣分,那就讓她放縱一次吧。

  這種心動的感覺,也許這輩子,只有這麼一次!



  暮春三月,濕潤的空氣中漲滿了清新的氣息。穿過薄如輕紗的晨霧,董小盈飛快地奔跑在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上。

  風兒吹起她的秀髮,在空中飛揚,她不在乎,露水浸濕了她的繡花鞋面,她也不在乎,事實上,只要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那個讓她心動又心慌的人,她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第一次和夏明霆出外走走,她今天的衣著打扮頗花了點心思,費心挑了一件粉紅色的紗裙,頭上還紮著條同色的緞帶蝴蝶結。

  這種青春浪漫的打扮十分適合她,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此時朝陽東昇,陽光已破雲而出,為整個大地籠罩上一層柔媚的春天氣息,歡快的她就像一隻小粉蝶,在春天的花海中自由自在的穿梭飛舞。

  和這一切不搭調的,就是她還背著個魚簍,拎著根魚竿。

  這都要怪秀薇,說什麼都不肯放她出門,搞得她實在沒辦法,只好天還沒亮就跑到太子表哥那兒又是撒嬌又是發誓,懇求太子表哥破例讓她出門,說什麼她許過願,非得要在北胡釣上一條大魚不可。

  還窩在床上的太子表哥實在拗不過她,哈欠連天地點頭答應了,轉眼間她拿起魚具就一溜煙跑出了驛館。

  雖然帶上這些東西,有點破壞她精心營造的美少女形象,但也莫名令她多了幾分浪漫休閒的味道。想到臨出門時,秀薇氣鼓鼓乾瞪眼的模樣,她就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她和夏明霆約好見面的湖畔隱隱在望。不知怎麼的,她的心忽然有些起伏不定,一半是因為緊張,一半是因為興奮。

  她飛也似的奔到湖邊,他早已經等在那兒了。

  一身素白長衫,夏明霆靜靜的站在水天一色的湖邊,濃密的黑髮用銀色的髮帶束起,整個人看起來安謐沉靜、豐神如玉,宛若翩翩佳公子,但眉宇間仍隱隱流露出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氣。

  一顆心霎時飛揚在空中,董小盈拋下魚竿魚簍,迫不及待地飛奔過去,恨不能一頭撲進他的懷裡,卻忽地在他身前三步停住腳步,並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

  「你不用緊張,我沒帶侍衛來。」他失笑地看著她。

  俏臉兒倏地一紅,襯著滿身的粉色,使她看起來像一朵三月盛開的桃花。「你來很久了嗎?」她閃爍的問。

  「我?」他揚了揚眉,沒有回答。

  她為他臉上的神采而呼吸一窒,隔了半晌,又咬著嘴唇輕問:「你今天和我出來沒關係嗎?不會有什麼要緊事要辦吧?」

  夏明霆笑了,還是沒有回答。

  董小盈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加速,整個人似乎快要融化。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他身為北胡王,哪天沒有要緊事要辦,而此時的他,卻把國家大事拋在腦後,在這兒陪她。

  「你今天還是想釣魚?」他將目光移向地上的魚具。

  「也不全是。」她扭過頭,瞥了眼躺在青草地上的魚竿和魚簍。「這只不過是我跑出來的借口,想去哪你決定就好。」

  他望她,視線停在她的臉上。「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釣魚也罷,踏青也罷,我都無所謂。」

  「那……」感到自己的臉頰幾乎快燒起來,她趕緊轉過身跑開幾步,將魚具從地上撿起。「我們先釣魚吧,我今天非要釣上一條大魚給秀薇看看不可。」

  「秀薇?」他擰了擰眉。

  「她是伺候我的女官。」她邊回答,邊在湖邊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看著他也笑著陪在自己身邊,便呼的一下將魚線拋出。

  手中握著魚竿,她偷偷撇過腦袋想看看他,沒想到他正沉靜地望著她的側影,臉上帶著思考的神情。

  「你別老這樣看我。」董小盈忽然害羞起來,有點撒嬌地說。

  他笑了,聲音渾厚帶著磁性,人也一下子輕鬆許多。「看你一直懸著手也怪累的,還是我幫你釣吧。」

  「這……」稍稍猶豫了一下,她便把魚竿遞了過去。

  說不定,他還真能替她釣上幾條魚,讓她在秀薇面前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夏明霆接過,對著湖面凝神而視,似乎在想什麼心事。而她則心情大好,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一會兒又看看他,到後來竟對著粼粼閃閃的湖面,哼起江南民謠。

  「這是漢人的歌,你怎麼會唱?」聽見輕柔婉約的曲調,在她身邊專心釣魚的夏明霆忽然問道。

  她驀地一驚,隨口答道。「我也是聽別人哼著好聽,就學會了。」

  望了她一眼,他不置可否點了點頭,又將視線轉向湖面。

  既不用釣魚又不能唱歌,無所事事的董小盈乾脆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草地上,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肩膀很寬,很適合依靠,想必也很溫暖。

  情不自禁,她又回想起那天在樹林中的一幕,她想起他的懷抱、他的氣息、還有他深情的眸光。

  當時的她雖然有些慌亂、有些無措,可現在想想,他體貼包容的舉止和沉穩內斂的氣質,都讓她覺得可以依靠。

  癡癡地望著他,董小盈的臉燒紅了,任由自己情竇初開的思緒,如水中泛起的漣漪,悄悄擴散……

  啪的一聲,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兒被釣起,甩在湖邊的岸上,五彩的魚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董小盈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手忙腳亂的撲上去按住魚身。

  「好漂亮的魚喔。」從魚鉤上取下魚,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形。

  「這是聖湖裡的鴛鴦魚,當然漂亮!」夏明霆接過那條不停掙扎的魚兒,輕輕的拋入魚簍。

  「聖湖?」董小盈一愣,伸長脖子左右看看,這湖不怎麼起眼嘛。

  「怎麼個聖法?」

  夏明霆不禁莞爾。「傳說她是我們北胡人的祖先──多邐女神的化身,北胡能有今天的國勢,大家都說是因為多邐女神在天上庇護的緣故。」

  原來是這樣啊!董小盈一臉恍然,嘻嘻笑了起來。

  望住她的眸色為之一深,夏明霆低頭取過魚餌,裝到鉤子上。但關於聖湖的另一個傳說,他並沒有說出口。

  根據傳聞,相互愛慕的男女,只要一起在聖湖裡留下倒影,就會得到多邐女神的祝福,終生恩愛美滿。

  以前聽到這個傳說,他只是一笑置之。

  而今天……看著身邊笑意盈盈的人兒,他寧願選擇相信。

  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率性純真氣質,莫名的牽動著他,教他想接近她,彷彿在她身邊,可以輕易忘卻宮廷中的鬥爭與繁忙的國事。

  看多了那些因為覬覦後位、而使盡渾身解數勾引他的女人,他曾一度以為,女人都是勢利的動物;直到她的出現──她毫不做作、無心機的嬌憨模樣,竟意外在他平靜的心湖掀起陣陣波瀾。

  「口渴嗎?」他忽然抬眸。「聖湖的水甘甜可口,既然來了,就該嘗嘗。」

  「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口渴。」董小盈半蹲到湖邊,回眸一笑。「我就喝幾口北胡的聖水,看看會不會變成聖女。」

  夏明霆挪了挪身子,也挨到她的身邊。

  湖面上,立刻映出一對美麗的身影,男的英俊、女的靈秀,兩人的身影淡淡的在水面上晃動著,卻很清晰。

  夏明霆好心情的抬頭看向無邊無際的晴空。

  多邐女神在天上看著他們,想必也會開心的笑吧?

  一股難以形容的愉悅在心底悄悄擴散。此時此刻,他真想仰天長嘯,只因身旁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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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雖然是春天,晚風仍有些刺骨。經歷了一整天愉快的約會後,董小盈步履輕快地走在弋雅城燈火通明的大街上,心情好得就像飛上雲霄。

  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喜歡一個人到了身不由己、魂不守舍的地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深深吸引著她,只要一想起他,她就打從心底感到快樂。

  她向來隨意慣了,從沒想過愛情這種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也想不到自己心中的情感居然這麼強烈,彷彿燃燒著一把火。

  和他在一起,他話總不多,一國之君的身份也帶給她相當大的壓力,但這些顧慮,一跟他在一起的歡樂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

  只是她和他,會有將來嗎?不知怎麼的,董小盈又想起這個問題,帶笑的臉不由得一窒,但隨即把這些煩惱拋到腦後。

  既然已經為他心動,又何必一定要有結果?追求的過程不是更美好、更令人嚮往嗎?再說了,人生如夢,明天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與其一個人神經兮兮地綁手綁腳、裹足不前,將來想著後悔,還不如好好把握現在,轟轟烈烈的愛上一場。

  然而,不管她內心有多火熱,對兩人的未來有多幢憬,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將她從飄忽的雲端,狠狠拉回地面。

  「小盈,你跑哪去了?我派人在城裡到處找你都沒找著!」

  才進驛館,太子表哥就愁著一張臉出現在她面前。「快去收拾一下,我們回蘭紇,馬車都準備好了。」

  什麼?董小盈立刻傻眼。

  「什麼事這麼急?」她滿腹不解地問,早上出門時不是還好好的,沒聽太子表哥說今天要回去啊。

  「蘭紇來了封急信,說你爹爹在行醫途中染了病,要你趕緊回去。反正北胡王的生日已經過了,你三表姐又閃了腰,在別人地盤上總不方便,所以我想我們乾脆連夜趕回去……」

  爹爹染病了?董小盈全身頓時僵直。

  太子表哥後來嘰哩咕嚕說了些什麼,董小盈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和秀薇坐在回蘭紇的馬車上了。

  「郡主,你這樣傻愣愣的,怪嚇人的。」秀薇揮舞著手,在她眼前招魂。「老爺自己是大夫,應該沒問題的……」

  「我知道。」強忍住滿心的慌亂,她笑了一下,而後又情不自禁蹙起雙眉。但如果爹爹的病真不要緊,舅舅怎會興師動眾的召他們回去?

  「郡主,你今天可真行,居然釣上三條魚!」也許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秀薇故意誇張的大叫。

  魚?聽秀薇這麼一喳呼,董小盈驀地想起來。「我釣的魚在哪?」她焦急地環顧車廂,四下尋找。

  看見她緊張的神情,秀薇面色一窒。「太子殿下說行囊一切從簡,所以沒讓帶上車,還留在驛館裡呢。」

  留在驛館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花了一整天時間才釣上來的魚啊!

  思及此,一陣揪心的疼痛頓時塞滿董小盈的胸腔,她忍不住探頭向窗外望去。

  黑漆漆的夜色中,燈火輝煌的弋雅城逐漸變小,愈來愈遠,直到化作一片虛無的淡影。

  暗夜中,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是那個她認識了才短短幾天、卻給她帶來無比震撼的男子──夏明霆!

  他們約好明早在湖邊見面,他要是發現她已經走了,會怎樣?是悵然若失,還是雲淡風輕地一笑置之?

  「郡主,夜風好大,還是拉上簾子吧。」秀薇輕柔的語調自身邊傳來,彷彿有些虛脫的她茫然轉過身,眼中不禁滴下淚來。

  關上吧,都關上吧,她青澀的情感,還有那短暫的如曇花般驚鴻一瞥的初戀。

  「郡主,你怎麼哭了?是在擔心老爺嗎?」發現她臉上少見的淚水,才拉好簾子的秀薇頗為吃驚。

  「不是……」擦去眼角的淚珠,她扯了扯嘴角,帶著濃濃的鼻音。「是剛才被風沙吹進了眼。」

  說著,董小盈不由自主的摸上胸口──摸上那只他送給她,卻因為套在手上太大、而被她貼身掛在胸口的玉石扳指。

  從此以後,她和夏明霆將天各一方,永無相見之日吧?

  他在北胡,仍舊做著他高高在上的北胡王,不難想像,還會有無數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相伴左右;而她也會有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子女,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度過此生。

  想他時,就摸摸這個扳指吧,人家都說玉有靈性,或許在寂靜的午夜裡,在水般輕柔的月光下,他還會偶爾想起她、想起那日的邂逅、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日子。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就沒什麼好傷心的,至少,她在他心裡曾經留下過一絲痕跡,不是嗎?

  秀薇安慰的話語仍在耳邊飄忽著,董小盈恍若未聞,她只是默默的望著馬車漆黑的頂棚,心裡反覆叨念著……



  昨夜下過一陣雨,空氣中至今瀰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沿著湖邊不停踱步的夏明霆不禁皺了皺眉,腳步愈來愈遲疑。看了眼愈見高昇的太陽,表面上神情自若的他,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昨天這個時候,他們早在一起釣魚了,怎麼現在三公主還沒到?難道驛館裡有事走不開,還是她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心中驀地一驚,他轉身就往回走。

  雖然,他對弋雅城的治安相當有信心,但如果是個像三公主那樣清純可愛的女孩子……

  想到她可能發生的種種不測,他緊繃的臉上幾乎可以刮下一層冰霜。

  在心底,他更是不禁一遍遍的自責。他不該答應她的要求,為避人耳目而與她約在郊外見面。

  事實上由於三公主的緣故,這兩天他一直處在一種既緊張又亢奮的狀態,還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尤其是昨天,他們在這兒一起釣魚,兩人雖不太交談,三公主也總是躲閃著他的眼神,但他發現,她不時在偷看他,眼裡充滿了美麗的光彩。

  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感染,他也不由自主的想體驗與心上人在一起的那種奇妙感覺,所以他更迫不及待地想天天見到她。

  多少年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沉著冷靜、臨危不亂的人,但沒想到遇到三公主之後,他引以為傲的理智都灰飛煙滅,因為她總有辦法激發出他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那一面,也只有她才能擾得他心神不寧。

  夏明霆匆匆回宮,正打算找人去蘭紇驛館問問情況,沒想到皇宮裡亂烘烘的,幾名急得滿頭大汗的貼身侍從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圍了上來。

  「王上,您總算回來了,您兩天沒上朝,大臣們都急著想見您,尤其那幾位老臣,待在偏殿裡怎麼樣都勸不走。」

  「出什麼事了?」夏明霆停下腳步。

  「倒是沒出什麼事……還是、還是那個老話題。」侍從們一個個低下頭,生怕看到夏明霆那張不悅的臉。

  然而,這一次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夏明霆竟一反常態的沒有表現出不耐,只是若有所思看著地面,沉思了一會兒。

  「叫他們到書房來見我。」他淡淡頷首,又喊住一名正要離去的侍從,在他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

  見那侍從錯愕一怔,趕緊領命退下,夏明霆這才回到寢宮,換上乾淨的衣服,緩步走向書房。

  既然那些人這麼著急,就遂了他們的願吧,以前他對女人是沒什麼興趣,可是現在……

  想起那張惹人憐愛的如花笑靨,他的心底淌過一絲暖意。

  剛進到書房,那些老臣們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王上啊,臣等都是親眼看著您長大的,說句倚老賣老的話,算是您的長輩也不為過。您已經二十六了,說什麼也該立後、為咱們北胡留下子嗣吧?」

  將老臣們的焦慮看在眼中,夏明霆一陣好笑。

  要是讓人知道他這個堂堂的北胡王,三天兩頭被人逼婚逼到這種地步,不知會作何感想?

  「你們說得對,本王是該立後了。」沉靜的眼眸緩緩掃過四周,他走到桌前坐下,贊同地點了點頭。

  嗄?王上如此爽快就答應了?那些準備了長篇大論還沒派上用場的老臣們不禁一愣,整個書房裡頓時鴉雀無聲。

  「怎麼,我答應要立後,你們不高興?」夏明霆的嗓音不疾不徐,顯得矜淡。

  「高興,當然高興!」從驚愕中回神過來,那幾名老臣激動異常,接著又響起一陣紛雜的議論聲。

  「王上,依老臣之見,西戎國國勢強盛,西戎的公主是我王首選。」

  「李中書此言差矣,那些西戎蠻子只知道打仗,我們北胡可是文明古國,哪能自貶身份,立個蠻子為後。依微臣之見,還是月安國的公主好些,聽說她不但長得如花似玉,還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是咱們西域有名的才女。」

  「欸,俗話說娶妻當娶賢,又不是考狀元,要才女做什麼,依老臣之見,還是性情人品第一啊!」

  幾位老臣臉紅脖子粗的在書房裡爭執開了,聽得夏明霆一陣頭疼。

  「皇后的人選不用你們操心,我已經有譜了,稍後自然會告訴你們,你們先下去吧。」他起身,沒什麼耐心地揮揮手。

  什麼?王上一聲不響的把人都相好了?

  那幾名老臣面面相覷,對視幾眼後還想問個明白,此時門外正好晃過那個被夏明霆派出去的侍從身影,夏明霆便不再理會他們,逕自走了出去。

  「怎麼樣,把蘭紇三公主接來了嗎?」穿過迴廊,來到院外,夏明霆回身看了看那個緊隨其後的侍從。

  「啟稟王上,沒有。」侍從心虛地應了一聲。

  沒接來?難道她真出意外了?心中一驚,夏明霆目光如電掃向那名侍從。「怎麼回事?」

  被他嚴厲的目光嚇得一哆嗦,那名侍從連忙垂下腦袋小聲答道:「小的去了驛館才知道,三公主已經回蘭紇了。」

  「回蘭紇了?」彷彿被悶雷擊中,夏明霆一臉怪異,腦子有片刻的空白。他們昨天不是還約好今天見面嗎,怎麼……她已經走了?

  「聽說蘭紇有事,蘭紇的使節跟禮部的官員簡單告別了一下,就連夜離開。」偷覷著他臉上不尋常的表情,站在一旁肅手而立的侍從趕緊加上一句說明,心底則忍不住暗自嘀咕。

  看樣子,那個蘭紇的三公主對王上的意義還真是非比尋常啊!

  在他的記憶中,王上一向沉穩內斂,哪怕發生天大的事,都能從容以對,幾時看見過王上有這麼失措的表情?

  「蘭紇有事?什麼事?」夏明霆吸了口氣,馬上恢復先前的平靜。

  「好像是誰病了,那些人也說不清楚。」

  漆黑的眸在那名侍從身上凝了片刻,夏明霆嗯了一聲,將目光投向天際,不再作聲。

  長久以來,他早過了弱冠之齡卻始終沒有立後,國事繁忙、無暇他顧固然是其因,但最主要的,是他一直找不到令他心動的女子。

  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女人在他眼裡還是那個樣,他也就慢慢死心了。再加上年紀增長,有時他感到自己或許真的需要一個皇后,如果再不立後,麻煩事便會源源不斷找上門。

  且不說那些女人整天沒事幹、一個個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再說那幾個老臣吧,一有空就好說歹說逼他立後,真夠他受。

  這些天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在今年的生日大宴上,隨便挑個大國的公王把立後這件事做個了結,沒想到卻陰錯陽差遇見了她!

  天意,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恐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竟是個熱情的人,也有如此火熱衝動的一面。

  所以,今天一提起立後這件事,他想也不想,第一個反應就非她莫屬。

  原本照他的意思,是想先徵得她的同意,再向臣下公開。但她既然已經回了蘭紇,那就由他代她決定吧。

  她的父王既然送她來參加他的生日大會,想必樂見這場聯姻;而且這些日子來她對他的情意,已完全寫在臉上;唯一讓他頭疼的,就是那幾個老臣。

  說起來,那幾個老臣都是他的父執輩,一個個為北胡國立下過不朽的功勞。這些年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要他娶個大國的公主,讓北胡國勢更能如虎添翼。如果讓他們知道,他想立蘭紇的三公主為後的話……

  思及此,夏明霆抿了抿唇,看樣子,一場風波是在所難免了。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的朝堂上,那幾個老臣實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派出三朝元老馬尚書為代表,婉轉地問他想立哪國的公主為後。

  「是蘭紇的三公王。」夏明霆平靜地說。

  此言一出,空氣彷彿在瞬間凝結。

  「王上要立蘭紇國的三公主為……後?」最後,還是馬尚書滿臉不敢置信地率先開口。

  「是。」他點了點頭,平穩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猶疑。

  「王上,這怎麼可以,蘭紇不過是個邊陲小國,沒什麼勢力,他們的公主怎麼配當我們北胡的皇后?」李中書第一個出言反對。

  「就是,就是。」幾個老臣一齊點頭,連聲附和。「蘭紇國小勢微,不適合,不適合……」

  「蘭紇還不及我北胡一個州府大,他們的公主最多不過是我朝一個三品官的女兒……」

  「蘭紇太窮困,聽說他們每年的稅賦,只有區區四十萬兩白銀……」

  聽到耳邊一聲高過一聲的反對聲浪,夏明霆臉色愈發陰沉。

  「王上,您要是真喜歡蘭紇三公王的話,立她做個妃子也就是了。」不知是誰在旁察言觀色說了一句。

  「不,北胡目前夠強大了,本王不認為要靠聯姻才能穩固勢力。」夏明霆冷著臉,斬釘截鐵地說:「況且,本王心意已決,非她不立後!」說罷,撇下一票目瞪口呆的老臣,袍袖一甩隨即揚長而去。

  夏明霆陰著臉走回書房,又想起那些老臣說要立三公主為妃的話。

  的確,以蘭紇目前的國力,他們的公主能當上北胡的妃子就很不錯了,但下意識中,他十分排斥這個做法,他就是想立她為後,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統統都賜給她。

  此時此刻,他忽然明白十五年前,他的二皇兄夏明桐為什麼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棄太子之位於不顧,毅然離開。

  這就是愛吧,男人為了心愛的女子,難免會做出失控的事。那,就讓他也失控一次吧。

  目光落到鋪著明黃繡緞的書桌上,夏明霆快步走到桌前,提起筆,一篇洋洋灑灑求親的詔書一揮而就。

  說到底,他才是北胡的王,才是北胡的主宰者,只要他堅持,相信沒有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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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4: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求親的詔書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勸阻的諫書如雪片般飛入皇宮,甚至連他的兄弟──遠在邊關的十二王爺夏明儔,也派人送上書信,要他對立後之事三思而後行。

  夏明霆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但不收回成命,反而在一片洶湧的反對聲中派出使臣,帶著貴重的禮物遠赴蘭紇求親。

  事實上,如果情況允許,他甚王還想親自去蘭紇走一趟,看看到底是怎樣的靈山秀水,才能培育出像三公主那樣聰穎可愛的人兒。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夏明霆獨自立在窗前,任由清冷的夜風洗滌腦中的紛亂。

  已經十天了,他已經整整十天,沒有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小人兒了。

  這些天他彷彿置身在一團迷霧,她柔嫩的聲音、甜美的笑容、俏皮的模樣……無時無刻不包裹住他,充斥著他每一根神經,讓他情難自禁、無法自拔。

  他想觸碰她,實實在在地觸碰她,給她溫柔、給她寵溺,給她全世界最溫暖的懷抱。

  她呢,現在在幹什麼?是否也在想他,或者已經安睡,如果已經睡下了,希望她能有一簾好夢,夢中有她,也有他……

  出神地望著窗外,和心上人在夢中相會的美妙畫面,讓他臉上不知不覺浮現出近日少見的笑容。

  事實上,由於群臣的反對,這些天,他著實消沉過好一陣子。

  不過現在反對也罷,贊同也罷,求親的使臣已經派出去,一切已成定局。如果行程夠快的話,再過七、八天,使臣就會到達蘭紇。

  知道他向她求親,三公主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是羞澀難當,還是欣喜若狂?

  要他猜,她肯定是難為情地跺著腳,躲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然後用那種夢幻的眼神偷偷笑著。

  他可愛的三公主──雖然活潑開朗,性情直率,但說到底,只不過是個未經人事的害羞小女孩啊。

  醉人的暖意在心頭悄然滑過,夏明霆情不自禁笑了,窗外的雨夜,也不似剛才那般迷濛淒冷。

  他關上窗,走向宮殿一角的大床上。

  今夜,他也能有個好夢吧?



  「父王,你說什麼?北胡王要立我為後?你、你、你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聽到北胡王向她求親的消息,蘭紇國三公主孟天媛第一個反應是瞠目結舌、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父王,平日靈巧無比的舌頭,此刻卻不知打上了多少個結。

  「君無戲言,這種大事父王豈會同你玩笑?」

  喜事臨門,讓素來沉穩冷靜的蘭紇王也不禁喜形於色。「北胡的使臣今天才剛到,你看……」他將手中的一卷黃綾往孟天媛手上一塞。「這是求親的詔書,你自己看吧。」

  強壓住心頭那份激盪,孟天媛飛快地抖開那卷金絲滾邊的詔書,龍飛鳳舞的瀟灑字跡頓時映入眼簾,帶著幾分狂放、幾分桀騖不馴。

  匆匆瀏覽過,滿篇是讚美愛慕、情意綿綿之詞,哪像什麼詔書,不如說是情書更恰當些,尤其令人驚訝的是,詔書的落款不但印著北胡王的玉璽,還敲著他的私章,想來是他親筆所書。

  傻了似的呆立片刻,孟天媛有些神智不清地晃了晃腦袋,然後呆然一問。「父王,你擰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作夢?」

  看樣子女兒是高興糊塗了!

  「女兒,清醒點吧,你不是在作夢,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蘭紇王興高采烈地拍拍女兒的肩膀,想到剛才那名北胡使臣手捧詔書越念臉越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的模樣,不由得開懷大笑起來。

  不過,說句心裡話,適才聽到這個消息,他也是好一陣雲裡霧裡,直以為自己在作夢。

  北胡的後位,那可是多少西域公主夢寐以求的寶座啊,居然如此輕易的,落到自己女兒手中?!

  想到這裡,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遠見卓識來。

  多虧他派出三公主到北胡為北胡王慶賀生日,這下好了,只要和北胡國聯姻,將來還有誰敢再輕視蘭紇國?

  啊──他真不愧是一代明君,以天下社稷為己任,為蘭紇百姓謀福利,可以想像,將來的史書肯定會為這次的天賜良緣,大書特書……

  蘭紇王正在那兒一個人自我陶醉,緩緩回神的孟天媛一邊重新看著詔書,一邊挑高眉毛,激動的聲音忽然拔高。

  「父王,北胡王說我沉魚落雁、傾國傾城耶!」

  「形容詞,形容詞嘛,書上都是這麼形容美人的,當年我給你娘的情書上也是這麼寫的。」蘭紇王手捻鬍鬚,笑咪咪地回想起當年的時光。

  「他還說對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耶!」拔高的聲音又叫道。

  「是啊,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男人都這樣。想當年,我一個時辰看不到你娘,渾身上下就沒一處對勁。」蘭紇王依舊笑著,耐心地解釋。

  「父王,詔書上還寫著恨不能馬上同我成親,馬上耶!」

  三公主手捧詔書,眉飛色舞叫得正起勁,蘭紇太子孟天放疑惑的聲音忽然從大殿門口傳來。「父王,兒臣和北胡使臣談了一下關於三妹的婚事,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蹊蹺?蘭紇王和孟天媛不禁一愣,一齊回過頭來。「什麼蹊蹺?」千萬別讓他們空歡喜一場啊。

  「聽那北胡使臣的口氣……」瞅了眼父王和三妹的緊張面容,孟天放皺皺眉,有些遲疑地說:「北胡王似乎對三妹用情已深,而且不顧王公大臣們的反對,執意立三妹為後,可是……我想北胡王應該不認識三妹才對呀,怎麼會到了用情已深的地步?」

  想起剛才那名使臣一副又和藹又親切的模樣,渾不似從前輕蔑倨傲的態度,孟天放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孟天媛立刻尖著嗓子叫了起來。「那天狩獵大會上就數我的腰最細了,北胡王不是喜歡腰細的女人嗎?他對我一見鍾情、念念不忘不可以嗎?怎麼就不能對我用情至深?」

  是這樣嗎?孟天放雖然不以為然,但還是遲疑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上次替你在他面前彈琴的是小盈,該不會……北胡王看上的是小盈吧?」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北胡王還賞了小盈一枚有他私人印記的扳指,當時他覺得沒什麼,可現在想想,越覺可疑。

  「小盈?」孟天媛眼角一挑,當下嗤之以鼻。「她長得雖然還可以,可整天像個野丫頭似的瘋瘋癲癲,哪有我漂亮,哪有我吸引人,哪有我腰肢細?你不是說她那天把琴彈得一團糟嗎,北胡王又怎麼可能看上她?」

  三妹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小盈那天衣著相當樸素不說,還哭喪著一張臉,北胡王要是放著那麼多美女不要,偏偏看上她的話,那可真是眼光有點問題了……想到這兒,孟天放默不作聲了。

  他不說話,一旁的孟天媛仍喋喋不休。「詔書上黃綾硃筆寫得清清楚楚,要立蘭紇國三公主為後,蘭紇三公王,不是我是誰?」孟天媛說著,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臉色一變,轉身衝著殿外大叫:「喜兒,絹兒,快來替我束腰啊──」

  自從那天在狩獵大會上扭了腰,她就再也沒束過,這回可是要嫁到北胡去,說什麼也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現出最完美的一面。

  「這……」孟天放還有幾分疑慮,孟天媛已經不再理他,帶著兩名貼身女官,纖腰款款逕自回到內殿。

  「天放,你三妹說得沒錯。」蘭紇王此時又恢復了先前笑咪咪的模樣。「詔書上的確寫得清清楚楚,要立蘭紇的三公主為後,我們總不能因為你的猜測,就送個郡主過去吧?況且父王我有信心,就算北胡王喜歡的真是小盈,但在看過你三妹之後也會移情別戀。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你不覺得你三妹比小盈漂亮嗎?」

  有嗎,他怎麼看不出來?父王八成是以一個父親的眼光在看吧。

  孟天放看了看父親那張得意的臉,又瞅瞅內殿,聽著「唉唷,唉唷」的叫喚聲不斷傳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但願這一切,都只是他杞人憂天才好……



  董小盈怎麼也沒想到,當她以驚人的速度,不分白天黑夜趕回家時,見到的卻是一幅其樂融融的居家畫面。

  「小盈,你回來了。」

  繁花綠意的花園內,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灑了一地。爹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懷中抱著小弟,一邊搖頭晃腦念著三字經,一邊笑笑地同她打著招呼。

  「喲,小盈,你瘦了不少,是不是這些日子趕路趕得太辛苦了?娘繡完這朵花後,就去給你熬鍋雞湯補補身子。」娘親娉娉婷婷坐在爹爹對面,手中的絲線閃著一抹銀光,巧笑嫣然地回眸望向她。

  「姐姐,糖糖!」唸書念得一臉痛苦的五歲小弟一看見她,眼珠子頓時亮了起來,扭著身子要從爹爹懷中掙扎下地。

  「姐姐,禮物!」騎著根竹馬滿園子蹦跳的十歲大弟,也甩下手中的竹馬,興高采烈跑了過來,扯住董小盈的衣袖又找又翻。

  董小盈愣住了。「爹,不是說您病了嗎?怎麼……沒事?」她沒理會大弟的糾纏,茫茫然望著父親。

  「你爹是病了一陣,還病得好嚴重,當時我嚇都快嚇死了。」

  爹爹尚未答話,娘親就心有餘悸地接了口,不過,馬上又換上一張笑臉。「幸虧你爹醫術高超,硬是把自己的病醫好了,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依我看華佗再世也不過如此。」

  「彥如,謙虛點,你是怎麼說話的,哪有誇自己夫君是華佗再世的,嗯……說個扁鵲復生也就差不多了。」爹爹不滿地瞅了眼娘親,又滿臉和善地將頭轉向她。

  「不過說句實話,爹爹生了這場大病後,以前許多不明白的道理,現在都明白了。人生在世,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最要緊的是身體要好,要不然兩眼一閉,就什麼都沒了。對了,小盈,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快下去歇歇吧,千萬別累壞了身子……」

  敢情這些天她都白擔心了!看著眼前四張開開心心的笑臉,董小盈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她有些失落地坐在窗前,有一下沒一下梳理著秀髮,心裡空蕩蕩的,好像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她的心吧!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中滿是無奈。

  離開北胡已經二十多天了,可她已經把自己的心,遺失在北胡。

  知道爹爹的身體無恙後,她著實鬆了口氣,腦子裡又不由自主塞滿夏明霆的身影。在洗澡的時候,她還趁著秀薇不注意時,將頭悶進桶裡哭了好一陣……

  「小盈,雞湯熬好了,你快過來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根本沒注意娘親什麼時候進到屋子,只見娘親將她連拉帶拽拖到桌邊,舀了碗雞湯放到她面前,口中猶自嘀咕。

  「小盈,你不小了,也該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了,頭髮沒干就坐在窗前吹風,萬一受涼頭疼了怎麼辦?」

  「娘,讓您操心了。」董小盈歉意地笑了笑,抿起唇,喝了口雞湯。

  孟彥如一愣,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迷惑。「小盈,你告訴娘,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要不然,她的小盈怎麼這麼乖巧,瞧她吃東西那文雅秀氣的模樣,簡直和從前判若兩人。

  「沒有,娘。」董小盈斷然否認,旋即微笑著將話題轉開。「娘,您做的雞湯真好喝!」

  孟彥如沒作聲,仍舊用探究的目光瞅著女兒,依她對女兒的瞭解,女兒這麼反常,準是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可是幾天下來問起女兒,女兒都矢口否認,問秀薇,秀薇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大概是女兒長大、轉性子了。

  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個結果,到最後,孟彥如也只好這麼想了。

  不習慣,真的不習慣,從前女兒整天嘻嘻哈哈、蹦蹦跳跳,什麼話都藏不住的亂說一氣,如今倒好,現在對什麼東西都興致缺缺,成天只知道坐在屋子裡,托著腮幫子發呆。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真的是那個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女兒嗎?

  又一次看見董小盈在大白天癡癡的望著天空,一副欲隨風而去的模樣,孟彥如不禁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又想起秀薇說董小盈回來後的二十多天裡,幾乎每晚都在床上翻來覆去,便起了心事,考慮是不是有必要和夫君商量一下,請個法師來驅驅邪?

  正在思忖間,她手下陪嫁過來的女官遞上一封用火漆封底的信件。「公主,王上來信了。」

  大哥寫信給她會有什麼事?孟彥如狐疑地取出信件一看,不由得笑了,原來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按捺不住心底的歡愉,中午趁著全家人在一起用膳時,孟彥如便眉飛色舞地大聲宣佈。「今天收到大哥的信,說是媛媛要嫁給北胡王──當皇后了!」

  此言一出,正在餐桌上心不在焉啃著飯粒的董小盈,彷彿被雷電擊中,完全呆住,連舌頭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都不自知。

  怎麼可能,他竟要娶三表姐為妻?

  捧著手中的飯碗,董小盈忽然覺得一陣刺骨的寒冷,一顆心像掉進無底深淵,只能一個勁的往下沉。

  她怎麼也無法消化,眼前這個令她痛苦異常的消息。

  恍惚間,一個稚氣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娘,皇后是什麼東西?」

  「笨,皇后不是東西,是皇帝的老婆,是正宮娘娘,是天底下最大的女人。」另一個稍顯老成的童音回答。

  「天底下最大的女人?那不是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婆嗎?三表姐為什麼要做很老很老的老太婆?」那個稚氣的嗓音又問。

  那個稍顯老成的童音不層地哼了一聲。「皇后才不是什麼老太婆,皇后是天底下權力最大的女人,就是那種你不聽話時,可以打你屁屁、砍你腦袋的女人。」

  「小駿,別亂教你弟弟,只有我們漢人的皇后,才是天底下權力最大的女人,北胡的皇后算哪根蔥?」那是爹爹的聲音。

  誰知爹爹話音未落,娘親立刻不服氣叫了起來。「喂,你怎麼說話的,漢人就了不起嗎?那你當年要死要活,娶我這個蘭紇女人做什麼?」

  「欸,彥如,別生氣嘛,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後宮險惡,充滿是非,一不小心就會惹來橫禍,這下你三侄女可有得苦了。而且你想想看,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哪能像我對你這般忠貞不二?你跟了我,日子過得雖然平淡,但比跟了那些帝王將相,倒是舒服自在多了……」

  「老都老了,臉皮還真厚。」娘親噗哧一下笑了。「當著孩子的面,居然好意思說這些。」

  董小盈再也聽不下去了。

  「爹,娘,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去了。」將手中飯碗往桌上一擱,也不待爹娘回答,她扭頭就走,不願爹娘看見她眼中的淚水。

  夏明霆一定是搞錯人了,她想,他一直叫她三公主,她也從沒否認過,他想娶的人是她,而不是三表姐啊!

  因為這個認知,她的胸口絞起一陣尖銳的疼痛,像被凌遲般,渾身上下充滿著難言的苦楚,她的心彷彿正在滴血。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樣,難道她就這麼跳出去,說北胡王娶錯人了?

  別人要是問起,她憑什麼說北胡王娶錯人了,那她該如何回答?難道說她自己和北胡王在私下見過幾次面,所以他娶的人就該是她?

  畢竟,他也沒有承諾過什麼。

  且不說舅舅有多盼望三表姐能嫁給北胡王,單是爹爹,要是知道她和北胡王偷偷會面,到時不大發雷霆才怪。

  他和她,終究有緣無分啊!

  抱著已然冰冷的身軀,董小盈拖著沉重的步子勉強走往廂房,渾然不覺幾道疑惑的目光,正在背後緊緊盯著她。

  「小盈這次回來,怎麼怪模怪樣的?」董賢皺著眉,率先發話。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正想找你商量。」孟彥如連忙附和夫君的說法。

  「姐姐這次回來都沒帶我上街、陪我買玩具耶。」董小盈的大弟董小駿馬上跟進。

  「姐姐連著好幾天都忘了親親我。」小弟也不甘落後,趕緊控訴。「以前她每天至少要抱著我親二十下的。」

  四個人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轉了好一陣……

  「可是,媛媛要嫁人,她這麼難過幹什麼?」董賢晃著腦袋,喃喃自語。「難道……」

  「嫉妒!」孟彥如驀地叫出聲來。「媛媛現在要嫁給北胡王做皇后了,咱們家小盈長得比媛媛漂亮多了,卻還待字閨中,準是在嫉妒。」

  這麼一想,女兒這些天不合理的行為全都有了解釋,原來是少女思春啊,怪不得她怎麼問,女兒都不肯說。

  「娘,什麼叫嫉妒?」

  「蠢,就是想要別人的東西,而自己沒有!」

  「那待字閨中呢?」

  「嗯,就是待在房間裡,等著寫字唄……」

  不理會那兩個小兒子在一旁童言童語,董氏夫妻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心有靈犀地點了點頭。

  都說女大不中留,看樣子這句話一點也沒錯,想來,也該是給女兒找個婆家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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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個月後北胡帝都弋雅

  明日就是北胡王大婚的日子,弋雅城內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位於城西一隅的蘭紇驛館更是門庭若市,進進出出的僕傭們一個個衣著光鮮,神采飛揚。他們臉上帶著笑,卯足勁四下忙碌,都在為三公主婚嫁的事做最後準備。

  手裡捧著滿滿一大盒珠寶,三公主的貼身女官快步穿過長廊,推開門,走進一間充滿喜慶的廂房。

  「公主,北胡王又賜下東西了!」

  從他們住進驛館起,北胡王便每天派人送來各種各樣的用品,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應有盡有,也不乏各種新鮮的小玩意。

  「快,快拿來讓我看看!」正在梳妝打扮的三公主孟天媛,揮開身邊那幾名女官的手,急切地叫道。

  自從和北胡王定親以來,她整個人就像置身在夢中一般,感到不太真切,只有將他送來的東西,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內心才有踏實的感覺。

  從女官手裡取過一串龍眼般大小的珍珠項煉,孟天媛雙頰有些酡紅,柔美的唇浮起一抹滿足的笑。

  想起那個對她情深似海的男人,她的心裡就充滿了奇異的悸動,更是忍不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想,她將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受寵愛的新娘……

  就在驛館裡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歡愉中時,送妹妹來和親的蘭紇太子孟天放卻皺緊眉頭,在自己的廂房裡不停踱步,眼睛還不時瞄向桌上擺著的一隻金絲魚簍,心裡沉甸甸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對這次異乎尋常的聯姻,他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隨著婚期的逼近,他就愈加心神不寧。

  特別是今天,當他發現北胡王送來的賞賜中,竟有一隻精巧的金絲魚簍時,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記得很清楚,小盈上次來北胡時閒得無聊,就背著個魚簍跑出去,釣了好幾天的魚。而就在他們離開北胡的那一天,小盈一大早趁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死纏活纏地賴著他,求他准她出去釣魚。

  該不會是……

  腦子裡不由自主掠過種種猜測,孟天放眉心愈結愈深,甚至連頭部開始有些發疼了。

  當然,這件事他對誰都沒有提起過。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現在,說什麼都是白搭了。

  此時此刻,他不禁由衷希望,一切都是他在瞎操心,或者真能如父王所說,就算北胡王喜歡的是小盈,但在看到三妹之後也會移情別戀,要不然……

  額頭上冒出涔涔汗滴,孟天放趕緊用衣袖擦了擦,腦中緊張地思忖著,明天要是出了什麼差錯,該怎麼補救才好。

  說到底,萬一北胡王真的認錯人了,他也要負起一半責任。更何況,北胡是他們蘭紇得罪不起的強國,若惹惱了北胡王,可不是開玩笑的……



  夜深了,月色明亮,灑在寂靜的大地上有一種奇異的美。

  北胡皇宮西側觀景台,兩道修長的身影在清幽月光中愈見挺拔,那是北胡王夏明霆,和為了他的婚事不遠千里從邊關趕回來的十二王爺夏明儔。

  「皇兄,我總覺得你這次立後過於草率。」明知兄長大婚在即,夏明儔還是忍不住提出最後的諫言,不同於平日的玩世不恭,臉上難得正經。

  他實在不明白,素以沉穩睿智著稱的兄長,怎麼會在立後這種大事上,像中了邪似的,竟然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一意孤行。

  草率?挑眉望著身邊的弟弟,夏明霆含笑不語。

  「皇兄……」

  夏明儔還想說什麼,夏明霆輕輕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

  「你還小,不懂得男女在一起的那種感覺,我現在總算明白,當年二皇兄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捨棄太子之位的心情。等你以後遇到心儀的女子,你就會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為。」

  望著兄長那張淡然的臉龐,夏明儔不禁啞然。

  十五年前他雖然還小,但也知道二皇兄夏明桐捨棄太子之位,在北胡所鬧出的軒然大波。很多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八皇兄在某些時候,像極了父王最欣賞的二皇兄,父王大概也不會在臨終前,讓當時剛滿十六歲、還羽翼未豐的八皇兄繼位吧。可今天八皇兄都這麼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既然皇兄心意已決,臣弟也無話可說,那臣弟就不打擾皇兄休息,先行告退了。」走開幾步,夏明儔想了想,忽然又回過身,目光牢牢地望住夏明霆。「雖然臣弟對皇兄這次立後采保留意見,但皇兄既然決定了,臣弟就永遠站在你這邊支持你。」

  能夠得到弟弟的認同,夏明霆頗為高興,他深深吸了口氣,幽邃的眸光不知不覺從弟弟遠去的背影上收回,再一次穿越層層夜色,投向深藍的天幕。

  他臉上的神情雖然還算沉穩,一顆火熱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腦子裡更是不由自主的,塞滿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小人兒。

  這三個月來,他獨自一人,在清冷的月光中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早已經記不清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北胡習俗認為,未婚夫婦在婚前見面會招來不祥的話,他早就拋下所有公事,親自迎娶他的三公主,哪像現在,還得一個人苦苦忍受著寂寞的煎熬?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他的人沒有陪在她身邊,可他的心,卻一直緊緊與之相伴。這些日子,每天聽手下詳細匯報她在驛館中生活的點點滴滴,是他一天最大的享受。

  尤其得知他的心上人,將他送的東西,如寶貝般珍藏在身邊,他就愈發迫不及待的想見她。

  現在好了,望梅止渴的日子總算快要結束。

  明天,從明天起,她將會是他的妻,是他一生中最親密的人,將會和他一起走過人世間的風風雨雨。

  月光照著他的臉,他的心在清輝下微微發燙。

  想到明天就能如願以償,想到明天將會有一個浪漫無比的新婚之夜,此時的夏明霆,實在有些等不及明天的到來。



  既然是北胡王的大婚,規模之大可想而知,且不說浩浩蕩蕩、彷彿遠征大軍凱旋而歸的迎親隊伍,單就響徹雲霄的鞭炮聲,和漫天飛舞的彩紙飄帶,就夠弋雅城的百姓津津樂道好一陣子了。

  不同於普通百姓流露在臉上的好奇相興奮,夏明霆挺拔威嚴地立在皇宮門前,眼睛清冷地望向前方,身後則是一大幫穿著喜慶吉服的文武百官,和各國使臣。

  夏明霆沉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但內心的狂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雖然他貴為北胡的君王,但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個沉溺在愛戀中,無法自拔的普通男子。

  其他的都不用提,就說現在吧,按照宮裡的規矩,他根本不必親自站在門口迎接新娘,但為了鞏固新娘在北胡的地位,也為了能早點握住那雙嬌柔的小手,他選擇了在晨風中苦苦等待……

  時間在太陽的升騰中一點一滴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響起震天的鑼鼓聲,在無數宮娥采女、侍從護衛的簇擁下,迎親的鳳輦穩穩的停在皇宮門前。

  新娘子到了,總算可以正式開始婚慶的各項事宜,守候的人們都長長地舒了口氣,尤其是站在夏明霆身側的十二王爺夏明儔,早就對這個讓八皇兄神魂顛倒的新娘子好奇不已。

  嗯?新娘子的腰肢看上去還真纖細,難道這就是八皇兄不顧一切,喜歡上她的原因嗎?

  看著新娘子被兩名女官小心地從鳳輦上攙扶下來,夏明霆也長長舒了口氣,可下一刻他不禁呆住。

  才三個月沒見,三公主怎麼就長高了許多?果然之前是個尚未長大的小女孩,思及此,他莞爾地笑了。

  不過,看著娉娉婷婷朝他走來的新娘子,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覺。

  會是因為她將腰束得太細,而扭曲了平日走路的姿勢嗎?

  不及細想,他快步上前,關切地從女官手中扶過嬌弱無比的三公主,不禁擔心地問:「愛妃,今天的婚禮儀式可要花一整天的時間,你腰束得這麼細,會不會不舒服?」

  雖然她不辭辛苦為他束腰令他感動,但他並沒有忘記,上次她就是因為腰束得太緊,而差點昏倒在樹林裡。

  「只要王上喜歡,臣妾再辛苦也值得。」被他溫柔握住雙手,孟天媛覺得人生的幸福莫過於此,她感激涕零地說。

  她話音未落,剛剛還一臉關切的夏明霆倏地變了臉色。

  這不是「她」的聲音!雖然這個女音聽起來相當清脆悅耳,但肯定不是「她」的聲音!

  不敢置信地,他的視線落到她手上,那是雙非常纖細的手,十指蔥白,保養得很漂亮,卻不像「她」那般圓潤可愛。假如說身高還能在短時間內長高的話,那聲音和手形在突然間改變,就十分可疑了。

  腦子裡突然冒出新娘子被人掉包的恐怖念頭,夏明霆眼睛危險地瞇成一條縫,眸光銳利地掃向身邊的新娘,恨不能一把掀起覆在她頭上的大紅蓋頭,看看這名女子究竟是誰。

  可理智馬上制止住他。

  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掀起這個蓋頭,且不說萬一真是「她」的話,「她」的情形會有多難堪,就算不是「她」,「她」和蘭紇也脫不了關係。許多事情還是私下解決比較好,一旦在大庭廣眾下鬧了開來,就不好辦了。

  想到這,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拂上新娘的腰,只聽「啊」的一聲輕吟,新娘子忽然腿一軟,整個人往前倒去,頓時跌入新郎及時伸出的臂彎中。

  「公主──」

  走在附近的幾名女官驚叫著,想上前攙扶,卻被抱著三公主的夏明霆出聲制止住。

  「新娘子身體不適,要休息一下,婚禮暫停。」冷峻的目光掃過四周,他一臉嚴肅地說,而後大跨步消失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

  當夏明霆抱著三公主走進寢宮時,輪廓分明的臉上儘是一片淡漠。「出去!」他對著正在宮內忙碌的幾名宮女冷聲吩咐。

  雖然非常奇怪,王上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抱著新娘回到寢宮,可瞅瞅王上那張如冰般僵直的臉,那幾名宮女都沒敢說話,一聲不響地魚貫而出。

  將懷中昏迷不醒的新娘放上床榻,夏明霆彷彿如臨大敵般,冷著臉將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掌心裡全是汗。

  自他十六歲登基以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此刻這麼緊張做什麼,不就是掀開新娘的蓋頭嗎?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刷的扯下覆在新娘頭上的大紅頭巾,一張美艷絕倫的臉蛋立刻呈現在他面前,卻不是朝思暮想的「她」!

  即使心中早有猜疑新娘可能被人掉換,但當他親眼證實這一切後,整個人還是像掉進冰窟裡,從頭到腳浸了個涼,渾身的血液更不知翻騰逆流過多少遍。

  蘭紇王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愚弄他!

  胸中漲滿怒火,他一拳捶上床頭,而後鐵青著臉走出殿外,對著那些垂手恭立的侍從,一字一句的吩咐。

  「傳令下去,蘭紇三公主病重,今日的婚禮取消!」說完,不顧侍從們震撼驚訝的模樣,霍然轉身返回寢宮。

  夏明霆自己也知道,如此興師動眾、轟轟烈烈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婚禮被突兀的取消,一定會引發各種流言和猜測,但他實在沒辦法和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成親,更何況目前他最心急的,就是查出事實的真相。

  再次走到床前,他以冷漠的眼神,看了下這個穿著一身喜慶吉服的女人,然後伸出手,在她腰間穴道上輕輕一戳,就見她嗯呀了幾聲,而後茫茫然睜開眼。

  她現在在哪兒?

  孟天媛轉了幾下眼珠,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正在身邊看著她時,她馬上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心中一緊,骨碌一下坐起,口中忙不迭解釋。「王上!臣妾剛才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間沒了知覺,沒、沒影響成婚大典吧?」

  並沒有理會她的問話,夏明霆倨傲地站在床前,漆黑的眸淡淡凝起,語調冰冷地問:「說,你是誰?」

  看著他臉上明顯的怒氣,孟天媛頓時愣住。

  這個站在她身前的男人,真是那個深愛著她、天天送她東西的北胡王嗎?可是看看臉,沒錯啊,但他怎麼這麼冷漠的同她說話?

  「我是蘭紇的三公主孟天媛,今天的新娘子,北胡未來的皇后!」帶著深深的困惑,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胡說!」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她,彷彿要看進她靈魂深處。「如果你就是蘭紇的三公主,那天在狩獵大會上彈琴的,又是誰?」

  說實話,對於眼前的這個人是誰,他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那個狩獵大會上的「她」究竟是誰,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您說的是──小盈!」孟天媛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嬌俏的臉頰因這個認知而慘白一片。大哥說的沒錯,北胡王看上的果真是小盈,而不是她!

  「小盈?」夏明霆冷冷瞇起雙眼。「她是誰?」

  「她是我的表妹,姓董,上次您過生日,她是跟著我們來北胡湊熱鬧的……」在夏明霆陰冷的目光下,孟天媛不禁結巴起來,心中更是懊悔不已。若早知道會惹出這麼多事端,當初就不該帶小盈來。

  「既然是來湊熱鬧的,那她怎會以蘭紇三公主的名義,在狩獵大會上彈琴?」他刻意放緩語調,眼神也不似方才陰冷,畢竟,他的目的是問出「她」的身份,而不是嚇唬眼前這個女人。

  小心翼翼偷覷一眼他的面容,孟天媛連吞幾口口水,這才斷斷續續地說:「那天……小盈突然不見了,我找她時不小心扭傷了腰,疼得站都站不起來,被臨時送回驛館,沒想到後來您竟要公主們獻藝,我大哥,就是蘭紇的太子孟天放實在沒了法子,只好讓小盈替我上場……」

  耳中聽著她詳盡的敘述,夏明霆沉著臉不再吭聲。

  她叫董小盈是吧,看樣子是他搞錯了,現在回想起來她的確沒有親口承認過她是蘭紇的三公主。

  可恨!他是如此的在乎她,如此深深的眷戀她,還不顧北胡所有臣民的反對,執意立她為後,但沒想到,這一切卻是一場可笑的欺騙!

  他深深地為之惱恨,但不一會,又情不自禁為她辯解。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單純而且幼稚,因為害怕而不敢對他吐露實情,並不是故意欺瞞他。

  從她的眼裡,他看得出來,她對他也是有情的。

  思忖片刻,他面無表情地望向孟天媛。「我要的是她,而不是你,你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吧。」

  天啊!全西域的人都知道她孟天媛要嫁給北胡王為後,如今北胡王不要她了,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腦袋轟的一聲,孟天媛眼前金星亂冒,忍不住啜泣起來。「可她是個漢人啊,她根本不適合您!」

  「漢人?」夏明霆眸中精光一閃,厲聲問道:「她不是你的表妹嗎?怎麼會是漢人?」

  「她、她是我五姑媽的女兒,就是、就是那個嫁給漢人大夫的五姑媽的女兒,她每年也只有春天,才來蘭紇住上一陣,現在早就回中原了,而且……」

  輕顫著嘴唇,看著夏明霆愈發難看的臉色,孟天媛牙一咬,豁出去了。「而且她爹最討厭北胡人了,聽說這陣子,她爹正忙著到處替她相親呢。」

  聽了孟天媛這番話,夏明霆不禁怒火中燒。

  管她漢人也罷,蘭紇人也罷,竟敢在騙走他的心之後,再去嫁給別人,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別以為躲在漢人的地方,他就拿她沒辦法,說到底,他心中的怒氣,還要靠她來平復!

  不再理會床榻上哭成一團的三公主,面色不善的夏明霆轉身就往外走。

  此時的他,恨不能立刻抓住董小盈,狠狠搖她一頓,問她怎麼狠得下心,將他對她的感情,全都拋到九霄雲外,躲起來置之不理?

  「皇兄,這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他宮門還沒踏出,夏明儔已經心急如焚地跑了進來。「好好一場婚禮,你怎麼說取消就取消了,外面亂成一團,你知不知道?」

  別人大概沒發現,但當時他就站在八皇兄身邊,可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新娘子會突然昏倒,絕對是皇兄暗中動了手腳。

  「你來得正好,我要出宮一趟,朝裡的大小事務,就暫時由你代理。」瞟了眼滿臉焦急的弟弟,夏明霆面無表情地說。

  什麼?夏明儔一愣,連忙一把抓住正要跨出殿門的夏明霆。「臣弟沒聽錯吧,皇兄讓臣弟代理朝政,而皇兄要……出宮?」

  「是。」夏明霆冷冷地說。

  「那邊境上……」

  「邊境上一直沒什麼事,我准你在京裡休息兩個月。」

  「可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夏明霆就揮揮手,逕自而去。

  無奈地瞅瞅皇兄已然遠去的背影,又瞅瞅趴在床上哭哭啼啼的新娘子,夏明儔突然間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怎麼也不明白,好端端一場婚禮,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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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5: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在江湖上打滾過的人都知道,紅葉山莊是目前江湖上崛起最快、最具神秘色彩的組織。

  說它崛起最快,是指其在成立之後的短短三年內,就壟斷了南北漕運的半壁江山;說它神秘,則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山莊主人的真實身份,以及他背後雄厚財力的真正來源。

  所以,當紅葉山莊的管事,親自帶著貴重的禮物,登門拜訪董小盈的爹爹董賢時,董賢的眼珠子會差點掉落在地,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什麼,我對紅葉山莊的主人有過救命之恩?」聽完管事簡明扼要的敘述後,董賢忍不住驚呼,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錯,確有此事。」那管事躬著身子,謙卑有禮地說:「所以,我們家主人想請董爺全家,去紅葉山莊小住幾日,以表感激之情。」

  大概是他不知不覺中救了人,自己還不知道吧,董賢暗自琢磨,思忖片刻後便點頭答應。

  有錢有勢的病人,請大夫出去玩是常發生的事,而且他也正想帶著家人出門走走,尤其是小盈,整天拉著一張苦瓜臉,是該出去散散心了。

  於是,他興高采烈地帶著家人來到紅葉山莊,不過,在見到紅葉山莊那位精明幹練的主人後,董賢不禁又納悶起來,他怎麼不記得有見過這麼個人?

  隨著山莊主人對他左一聲恩公、右一聲恩公的,對待他家人也是慇勤備至,只要他們開個口,想要的東西便會馬上送到,被如此奉若上賓的對待,董賢心中的疑慮也就漸漸退去了。

  想來,他每年懸壺濟世,救過的人不知有多少,哪可能每張臉都記得?

  哎,大夫能做到這樣,真不容易!

  董賢被人捧得飄飄然,妻兒在莊裡也過得很開心,不過董小盈卻是例外,雖然紅葉山莊的景致很美,她的家人也都玩得很高興,但她並沒被周圍歡愉的氣氛所感染。

  初秋時節,涼爽的空氣中夾雜著一絲暖意。花園裡風輕如詩,繁花似錦,只有偶爾飄零的幾片樹葉,給人一種淡淡的愁緒。

  透過窗格,董小盈失神地望著地上的無根落葉,心裡沉甸甸的。

  自從得知夏明霆娶三表姐的消息之後,她就一直籠罩在一種悲哀的心緒中。可笑的是,爹娘還以為她在思春,忙著到處給她找婆家。

  扳著手指頭算算,在來紅葉山莊之前,她見過的富家公子,恐怕已不下十幾個吧?

  平心而論,那些人當中不乏出色之輩,有幾個不但家世和人品相當好,對她也挺有意思,可不知為什麼,她可以和他們在一起說笑、聊天,可就是沒法子像對夏明霆一樣,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她想他,真的好想他,尤其在和那些相親的公子單獨相處時,她對他的思念,就像控制不住的潮水,不斷奔湧而出。

  要是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他,那該有多好。

  每次想到這時,苦澀就會悄悄劃過她的心,但她並不後悔。

  如果時間能夠從頭再來一遍,她還是會選擇愛上他,而且……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不是嗎?

  他,和三表姐成親已經有一段日子了,現在的他正值新婚燕爾、濃情蜜意之時吧,哪會像她這般形單影隻,這般可憐。

  思及此,她的心有些微微發酸。

  恍惚間,大弟和小弟的叫聲傳來。「姐,快出來一起玩啊!」

  董小盈抬眼望去,就見大弟和小弟手裡拿著個五顏六色的蹴鞠,邊胡亂玩著,邊開心地衝著她大叫。

  看著如兩個小狗似滿花園亂跑的弟弟,她不禁笑了。這段日子以來,她冷落他們也夠久了。

  「好!」爽快地答應了一聲,董小盈雙手按上窗欞,俐落地從窗中跳出,而後緊踩兩個箭步,雙手一撈,剛剛還在小弟手上的蹴鞠,如同變戲法似的到了她的手中。

  接著,她一腳踢上蹴鞠。

  「姐姐,你耍賴!」個子矮小的小弟被搶了蹴鞠,忍不住大聲抗議。

  「叫什麼,各憑本事嘛!」大弟則興奮地跑去接。

  於是,水紅色的衣裙迎著風兒不停地飛舞,董小盈像個孩子似的,和兩個弟弟在花園裡玩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淡淡照著大地,也照著三張汗水淋漓的臉,可三張臉的主人一點也不覺得累,只是盡情地玩著,渾然不覺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側門走進,隱在一片樹蔭下,目光沉斂地朝這邊望來。

  「姐,接球!」花園裡,大弟一聲高叫,將蹴鞠凌空踢起。

  董小盈也不含糊,對著疾飛而來的蹴鞠狠狠就是一腳,就見那五顏六色的蹴鞠呼的一聲穿過花園的圍牆,飛進隔壁的院落裡。

  董小盈頓時傻了眼。來了幾天,她發現這院子雖然就在隔壁,可院門卻一直深鎖。

  「球球沒了!」小弟哭喪著臉,一個勁的亂叫。

  「姐,我去找人開門。」

  大弟說著,正要往外走,冷不防被董小盈一把揪住了衣領。

  「我們是在人家家裡作客耶,還是少去麻煩人家,看姐姐的。」

  扭頭看看四下無人,她快步走到牆邊的一棵樹下,順便喚過大弟,踩著他的肩膀一個借力,三兩下就翻過那堵院牆。

  滿容易的嘛,她輕鬆地想著,一眼就看見那個不怎麼乖的蹴鞠,正躺在鵝卵石鋪就的碎石小道上,閒閒的曬著太陽。

  「捉到你了!」她笑了笑,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子想撿起蹴鞠,卻驀地盯著地上那道突然出現在身側的長長陰影,背脊一陣僵冷。

  老天,該不會碰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她不由自主地想著,全身的汗毛也一根根豎起。

  欸,怎麼可能!董小盈馬上斥責起自己的瞻小,搞什麼怪力亂神,天底下根本就沒有鬼這種東西,說穿了都是人在嚇人。或許,這院子的主人湊巧回來了也說不定。

  感覺那個身影越靠越近,她連忙站起,擠出一張笑臉轉過身,打算和來人招呼一聲就溜之大吉,沒想到卻在下一刻,驀地僵住。

  天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望著眼前令她驚悸不已的身影,董小盈的心跳加速,身子瑟縮了一下,手中的蹴鞠在不知不覺中滾落。

  夏明霆就站在她的對面,觸手可及,黑玉般的眼底閃動異樣的光芒,輪廓分明的臉龐,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僵硬,眉也淡淡的蹙著。

  「怎麼,又不認識我了?」他問,聲音平平板板。

  「認識……」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她輕抖著嗓音,抑制不住的淚水,正滴滴答答直往下落。

  夏明霆既沒有安慰她,也沒有伸手為她擦去眼淚,只是神情複雜地站在原地,直直的望著她。

  幾個月不見,她看上去雖然瘦了些,卻隱隱散發出小女人的味道,比從前更迷人、更漂亮、也更吸引著他的心。

  事實上,適才看到花園裡的那一幕時,他的心裡是有些怒氣的。

  有沒有搞錯,他天天為她寢食難安,她卻開開心心的,和弟弟們在一起玩耍?

  但是他又喜歡看她那種自然隨意、令人陶醉的神采,他靜靜站在樹後,像只覓食的獵豹,死死地盯住她。

  怎麼也沒想到,在一腳踢飛了蹴鞠後,她居然爬起牆來。

  他的心倏地揪到了半空,為她的莽撞狠狠捏了把冷汗。原本不想露面的他,趕緊跟了過去,準備好好訓她幾句,可誰知一見到她受驚的模樣,和那張掛滿淚水的臉頰,怒氣竟在不知不覺中煙消雲散。

  「哭什麼,不高興見我?」他又問,仍然冷著臉。

  「不是……我是太……太高興了……」她哽咽著,淚水落得更急。

  他不作聲,望住她的眼眸益發幽黯。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靜止,帶著濃濃的窒息感,在他深沉的目光下,董小盈覺得自己幾乎快吸不進氣了,腦子裡更是混沌一片。

  「姐,球撿到了嗎?」牆外,傳來大弟和小弟不耐煩的叫嚷聲。

  「好了,就好!」連忙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珠,她顫著嗓子回答,聲音慌亂而無措。

  沒什麼表情地看她一眼,夏明霆跨出幾步,為她撿起蹴鞠,而後哼聲。「你先陪你弟弟玩去,晚上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談。」

  董小盈怔愣地接過蹴鞠,有些不太明白地望著他。

  「在做下一步決定前,我想聽聽你的說法。」他的眼直視著她。「現在你兩個弟弟都在,我不認為我們可以好好說話。」

  牆外又傳來大弟和小弟拔高的催促聲,董小盈不敢再看他,連忙低下頭,口裡慌亂地答應著,抱起蹴鞠就往牆邊走。

  夏明霆一把拉住她。

  「不許再爬牆!」他冷著臉沉聲命令,又看了眼左邊的圍牆。「院門開著。」

  「啊……哦。」董小盈胡亂點了點頭,穿過小道,跌跌撞撞從虛掩的院門裡走了出去。

  「姐,你撿個球好慢喔!」

  直到大弟和小弟著急地圍住她,董小盈才驀地回過神,許多因為剛才太意外而沒來得及想的問題,現在全都冒了出來。

  咦?他是北胡王,而且才剛成親,怎麼現在會在中原,還在紅葉山莊裡?

  難道……他帶著三表姐一起來中原?又湊巧來紅葉山莊?這可能嗎?

  他剛還說要同她好好談談、還要做什麼決定,他要談什麼、做什麼決定?手裡的蹴鞠被大弟一把奪去,董小盈仍想不透,她在這住了好些天了,怎麼都不知道他在山莊裡?

  腦中的疑問越積越多,她側眸向那扇院門望去,不知怎的,她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夏明霆就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緊緊盯著她。

  「姐,別發呆,快接球啊!」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大弟在前方叫喚。

  此刻的心太亂,她根本沒心思玩,當蹴鞠飛過她的身旁,落在腳邊時,她也只是輕輕說了聲:「我累了,你們自己玩吧。」便轉身回了屋子。

  「姐,不可以!」正在興頭上的大弟和小弟,揮舞著手臂向她抗議。

  不理會弟弟們的糾纏,董小盈無力的倒在床上,腦子裡昏沉沉的。

  怎麼,天黑了嗎?

  董小盈瞇起眼向窗外望去,帶著落日絢麗的餘暉,晚霞在天邊如火焰般染了開去。

  「莊主今天興致很高,晚上不但擺下大宴,還請來戲班子助興呢。」神思恍惚中,秀薇興奮的話語悠悠傳來。

  董小盈一愣。「設宴?請戲班子?為什麼?」

  突然間,她想起夏明霆。他說過晚上要來找她,若她跑去看戲,那他豈不是會等個半死?

  秀薇聳聳肩。「八成是想答謝老爺。」

  雖然董小盈一點也不想去赴宴,可住在人家家裡總不能太過失禮,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打起精神,隨意裝扮一下就去了前廳。

  「上宴!」

  看著客人都已到齊,紅葉山莊的程莊主一聲令下,守候在四周的僕人們馬上捧上乾果點心,冷盤熱炒……一時間,色香味俱全的大宴就此開始。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坐到院外早已搭好的戲台前,興致勃勃地開始看戲,但董小盈卻心神不寧。

  苦於無法脫身的她正在躊躇著,沒想到坐在一旁的程莊主,卻像是知道她的心事般,笑咪咪地開了口。

  「董姑娘是不是有些不適,要不要我派人送姑娘回房休息?」

  董小盈一怔之下連忙欠身答應著。「小女子的確有些頭疼,就有勞莊主了。」

  不顧爹爹和娘親頻頻射來的異樣目光,她轉身跟著莊裡的一名丫鬟就往外走,連秀薇在背後喚她的聲音,她都當作沒聽見。

  此刻的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早點見到夏明霆,把事情弄清楚。

  靜夜如水,送她的丫鬟已漸漸走遠,董小盈站在廂房門口,抬頭望了眼天空那輪明月。

  不知怎麼的,月光灑下的縷縷清輝,竟莫名的有種淒迷的感覺。

  夏明霆現在在哪?他真的會來找她嗎?

  紊亂的思緒來不及整理,她推開房門,正想收拾一下,就悄悄溜出去找人,卻驀地發現屋子中央,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啊──」她嚇得魂飛魄散,幾乎連叫都叫不出來。

  「別怕,是我!」夏明霆連忙上前扶住她。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一臉驚魂未定地問。

  「這山莊是我差人設立的,怎麼就不能在這裡?」他扶住她移到桌前坐下,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他的臉多了幾分剛硬。

  事實上,紅葉山莊是他在三年前,為了打探中原情勢而設立的,沒想到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山莊是他的?董小盈頓時說不出話來。

  怪不得爹爹老是想不起什麼時候救過程莊主的命,怪不得程莊主對他們畢恭畢敬,惟命是從,怪不得程莊主今天會為她解困,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只是,他已經娶了三表姐,再這麼費心安排一切,又有什麼用?

  「怎麼,不喜歡這裡?」見她不吭聲,他問。

  「不,我喜歡。」董小盈忙不迭的否認,忽然發現自己不但被他握著手,整個人還幾乎靠在他身上,她慌亂的趕緊挺直身子,試圖將手抽回。

  「別動,就這樣。」

  董小盈身上散發出的少女氣息,引發了他男子的本能,他非但沒放開她,反而順勢將她摟在懷裡。長久以來對她深深的思念,此刻都化作溫柔的撫摩,他的指輕輕滑過她的秀髮。

  感覺他的氣息停在她的髮梢,她不禁酡紅了臉。「別人會看見的。」她小聲說著,兩隻眼睛朝門口瞄去。

  「不會有人來。」說話時,他手中的動作未有稍許停頓。「我讓程莊主絆住你的家人,他們來不了。」

  「那……三表姐呢?」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問出口。不管怎麼說,他現在也是她的表姐夫,他們之間不該有這麼親密的接觸。

  「你還敢提她?」他不悅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托起她的下巴,眼神銳利地盯著她。「我根本就沒娶她!」

  「你沒娶她?」董小盈一驚。「怎麼可能?」

  「我要娶的是你,不是她。」夏明霆哼聲。

  「那……」董小盈窒了窒。「她還好嗎?」

  且不說舅舅有多盼望這場聯姻,單說三表姐不辭辛苦為他束腰,就知道三表姐有多喜歡他了,而且人人都知道蘭紇的三公主要當北胡的皇后,他突然中途變卦,這讓三表姐情何以堪?

  夏明霆立刻沉下臉。「你怎麼不問問我好不好?不問問我在成親當日,發現新娘不是你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說實話,為了不著痕跡的處理這件事,他著實頭疼了一陣,別說蘭紇丟不起這個臉,他北胡又何嘗丟得起這個臉?

  正在心煩意亂之時,沒想到蘭紇太子孟天放跑來獻上個移花接木之計,說是讓小盈以蘭紇三公主的身份嫁到北胡。欣喜之下,他親自跑了趟蘭紇,以徵求蘭紇王的同意。

  這就是他遲了幾天,才趕來紅葉山莊的原因。

  本來,他今天是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的,但見她一心只關心自己的三表姐,忙碌多時的他不由得氣悶起來。

  盯著她看了好一陣,直看得她心底涼颼颼發慌,夏明霆這才緩緩開口。「過去的事我們不要再提,這次來中原,我就是為了找你要一句爽快話。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董小盈一愣,瞪大眼睛瞅著他,噎住了。老天!哪有人這樣問女孩子話的?

  「說啊!」等了半天不見她回答,夏明霆有些急了。

  逼問不過,董小盈躲閃著眼睛,最終還是漲紅了臉,羞答答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夏明霆似乎鬆了口氣。

  「我也喜歡你。」他擁著她的肩頭,與她目光相對。「這樣吧,我明天就去向你父母提親,讓你跟我回北胡去。」他等她等得夠久了,只有早點將她娶入宮,才能讓他安心。

  聽他這麼一說,董小盈急了,不禁脫口而出。「不,你不能向我父母提親!」

  「什麼?」他雙眸一凝,神情一變。「你不是說喜歡我嗎?難道說你這些日子又喜歡上別人,所以不願意嫁給我?」

  「討厭,你胡說些什麼!」董小盈忍不住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旋即又苦著臉,眉宇間掩不住焦慮。「我爹他……他最討厭北胡人了,你就這麼去提親,他鐵定不會同意。」

  「北胡人怎麼了?」捉住她那雙不安分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他問。

  「我爹說北胡人老打我們漢人,最、最討厭了,而你……又是北胡王……」董小盈支吾著,聲音越來越小。

  「那是國家間的事,與你我感情無關。」

  「是,是,我知道,但我爹不這麼想啊。嗯……要不你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麼跟我爹提才好。」董小盈懇求地望著他。「你總不希望,我們在沒有我父母的祝福下成親吧?」

  雖然,他並不在意她父母的反應,但望著眼前這張充滿期盼的小臉,夏明霆還是做出了讓步。

  的確,他也希望在盡可能完美的情況下,跟自己心愛的人兒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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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4 09:55: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現實和希望總是有那麼一段距離。

  即使程莊主在暗中幫助他,但白天小盈的父母兄弟在,晚上又有秀薇陪著她,他和小盈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實在不多。

  對於這種每天只能偷偷見上一面的尷尬情形,夏明霆的心情實在不怎麼好。如此幾天下來,一心只想將她早點娶回家的他,漸漸耐不住性子了。

  「小盈,你到底有沒有和你父母提過我們的事?」

  又是一個晴朗的秋日,紅葉山莊的程莊主邀董賢一家出門踏青,董小盈借口胸悶、精神不好,獨自留在莊裡。病懨懨的她正倒在院子裡的籐椅上曬太陽,夏明霆快步走了進來,濃密的劍眉緊鎖著。

  他明明不是個衝動的人,可一碰上小盈,他的脾氣就變得焦躁異常,大概是因為不能時時看著她,名正言順擁有她的緣故吧。

  「你來了。」董小盈心頭一緊,連忙坐起身子,刺目的陽光卻讓她一陣暈眩,不由得捂著腦袋晃了晃。

  「小心!」他趕緊上前,穩穩扶住她。

  心疼地望著眼前這張清麗中略顯蒼白的臉,夏明霆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逼問她、不給她施加壓力了,可小盈再這麼拖拖拉拉下去,實在讓他心焦。

  董小盈微微瑟縮了一下,下意識躲閃著他灼熱的目光。「我昨天有、有說了一點點……但我才提到北胡兩個字,我爹就不耐煩了,所以……」

  這些天,她無時無刻,不處於極度的緊張中。

  雖然他不顧個人安危,千里迢迢來到中原找她令她很感動,但她心存憂慮,憂的是該如何向爹娘開口解釋,以及爹娘知道這件事後的激烈反應……

  爹爹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素來疼愛有加,倘若她想嫁的夫君,爹爹並不喜歡的話,她會很內疚的。

  而且,她最近老是借口身子不舒服,常避開家人與夏明霆相見,爹爹似乎已經起了疑心,今天臨出門前,爹爹還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好一陣子。

  聽了董小盈的話,夏明霆不悅地皺起眉頭,思忖著:「你要是開不了這個口,就讓我跟你爹娘說去。」

  他有這個信心,就算小盈的爹再討厭北胡,但憑他的身份、他的氣度、他的談吐,他有自信讓她爹爹心甘情願把小盈嫁給他。

  有好幾次,他甚至都想將她的顧慮甩在腦後,親自向她爹提親,可是……當看到眼前這張泫然欲泣的小臉時,他又放棄了。

  小盈還小,需要時間適應,他要有足夠的耐心。

  每次,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心底卻不禁納悶著,想他夏明霆治理國家、統領千軍萬馬都難不倒他,怎麼獨獨對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子束手無策?

  這就是愛吧,可笑他堂堂北胡君王,可以挑盡天下美女,卻偏偏喜歡這個別彆扭扭的小女人。

  看著小盈又是一臉緊張,幾乎連話都說不出口,他輕歎一聲,坐上她籐椅的邊緣,將臉湊近她,修長的指隨之劃過她的面頰,帶著繾綣柔情,將她頰邊散落的髮絲順到耳後。

  「小盈,事情總要有個解決,你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感受到他指腹的溫柔,他溫暖的氣息緊緊包裹住她,董小盈的眼中泛起淚光,差點哭出聲來。「你、你為什麼是北胡人,為什麼是北胡的王?」

  此時此刻,她多希望能有奇跡出現,希望他不是北胡人、更不是北胡的君王,那一切就會好辦多了。

  他頓下手中的動作,望住她的眼眸滿是無奈。「身為北胡人、身為北胡的王,我也沒有辦法,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幽邃的眸光在她臉上梭巡著,良久後,他又開口,語調輕柔。

  「小盈,其實國事、家事、天下事,說穿了無非就是一個『利』字,至於北胡人和漢人的糾紛,不關你我的事,不提也罷。」他頓了頓,沉靜的聲音在花園裡蕩了開去。

  「我只想說,我原以為這輩子,也會為了這個『利』字而成親,沒想到卻陰錯陽差遇見你。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就表示我們有緣。讓我去見你的父母,讓我來處理一切,不努力嘗試,你怎麼知道你父母一定不同意?」

  要知道,這幾個月來他的日子有多難過,當他聽說小盈離開的時候,他有多渴望能圈住她,將她生生世世綁在身邊……

  健壯的雙臂環住她的肩,感覺到她輕顫一下,夏明霆不禁抱得更緊了,眼睛始終凝視著她。

  「讓我去見你的父母,讓我來處理這一切,好嗎?」他又問,充滿柔情的聲音在微醺的秋風中,愈顯低沉,聽得董小盈喉頭一片酸楚。

  他以帝王之尊,如此卑躬屈膝的求她,甘願紆尊降貴的遷就她,這是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啊!

  望著眼前這雙誠摯的眼眸,董小盈不由自主握緊靠椅扶手,用力點點頭。

  得到她的允諾,夏明霆笑了,眼中流動著異樣的光彩。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董小盈為他的笑容而屏息,因他此刻的柔情而心跳加速,她扭捏的將頭扭到一邊,唇角卻不禁勾起一抹羞赧的笑。

  「爹──娘──快來看呀,有個不認識的大哥哥抱著姐姐在親!」園中驀地響起一個稚嫩的童音。

  「羞羞,姐姐還咧著嘴笑呢!」另一個更為稚氣的聲音,趕緊跟著補充說明。

  董小盈心中一驚,連忙從籐椅上跳起,夏明霆也跟著站起,就見她的大弟和小弟不知何時已經跑進花園,正瞪著兩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他們猛瞧。

  「大哥哥長得好方喔!」小弟忍不住感歎。

  「呆子,那不叫方,叫高大,叫魁梧,叫玉樹……吹風!」大弟連忙翻了個白眼,拔高聲音糾正,小小的臉上滿是羨慕。

  「別怕,一切有我。」握住董小盈的手,夏明霆不疾不徐地說,醇厚的嗓音讓人聽著心安。

  感覺到他聲音中透出的那股暖意,她的心跳似乎正慢慢平復,臉上綻出一抹笑容,呼吸也不像先前那般急促了。

  就在她心神甫定之際,一對翩然的身影由遠而近,她不禁又緊張起來,僵直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擺。

  「伯父,伯母。」倒是夏明霆大大方方站在她的身側,向著走近的董賢和孟彥如夫婦深施一禮。

  望著這個在陽光下,恍若天神般耀眼的男子,因為擔心女兒而沒心思遊玩的董氏夫婦一臉驚詫。

  這位公子似乎從未謀面,他怎麼和女兒這麼親密?

  還是董賢行醫在外,見多識廣,率先回過神來。只見他清咳兩聲,將探究的目光轉向董小盈。「小盈,這位是?」

  「他是、他是……」董小盈結結巴巴,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說他是北胡王,爹爹聽了鐵定勃然大怒,說他是紅葉山莊的客人,又明擺著誤導爹娘。

  正在躊躇之間,就聽見小弟在一旁高聲叫道:「他就是剛才抱著姐姐在親的大哥哥!」

  轟的一聲,董小盈渾身的血液霎時湧上臉頰,羞得她無地自容。

  看了眼手足無措的董小盈,夏明霆跨前一步,朗聲道:「伯父,伯母,在下夏明霆,是……」

  「是我在蘭紇認識的!」意識到他要說出北胡兩個字,生怕爹爹生氣的董小盈心中一急,連忙搶聲說道。

  夏明霆?這不是媛媛嫁的那個北胡王的名字嗎?難道只是同名同姓?董氏夫婦不由得狐疑地對視一眼。

  被這麼出色的男子喜歡,小盈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為什麼她臉上的神情如此緊張,像是在掩飾什麼?

  董賢捻起一把美髯,和顏悅色地問:「小盈,你什麼時候學會同爹娘說謊?」

  在父親和善的目光下,董小盈羞愧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小聲回道:「他是北胡的……他是、是女兒跟著太子表哥和三表姐在北胡國認識的。」

  此言一出,花園裡頓時一片死寂,孟彥如更是倒抽一口氣,心裡想著,夫君為人雖然開明,生平卻最討厭北胡人,女兒怎麼誰不去喜歡,偏偏要喜歡上一個北胡人?

  果不其然,董賢勃然變色。「你說他是誰?」

  「是……是……」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董小盈不禁牙關打顫。

  「在下北胡王夏明霆。」夏明霆連忙扶住抖得如風中落葉般的董小盈,堅定而沉靜的嗓音在花園裡迴盪。

  說實話,他並不認為北胡人有什麼可恥,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真是他!反了!想他董賢一生忠君愛國、愛憎分明,臨老了,女兒竟給他找了個敵國的夫婿回家。難道他平時對小盈太縱容,以致於小盈糊塗到好壞不分?

  「你……你這個生喝人血的蠻子,不許你碰我女兒!」看著女兒和眼前這人拉拉扯扯,董賢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扯過董小盈,旋即扭頭命令妻子。「彥如,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回家!」

  哼!這紅葉山莊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地方,要不然北胡王怎麼敢在這裡出現,還和他的女兒不清不白?

  杵在一邊的大弟和小弟,滿臉納悶地東瞅瞅、西瞄瞄,不明白怎麼好端端的,會驟然間風雲變色,不僅爹爹大怒,娘親尷尬,姐姐還像受盡委屈似的淚眼汪汪?

  見花園裡氣氛不對,夏明霆連忙挺身而出,擋在董賢身前。「伯父,請借一步說話。」

  再這麼下去,事情肯定無法收拾,別說娶小盈,只怕今生今世,可能與她永無相見之日了。

  「滾開!」一手拖住董小盈,一把推開夏明霆,董賢怒喝。「誰要同你這個狼子野心的強盜說話!」敢三番兩次進兵中原,這種人看一眼都嫌多!

  聽了董賢的話,夏明霆雙眼一凝,冷冷道:「伯父,我只不過想拿回屬於北胡的東西,怎麼叫做狼子野心的強盜?」

  拿回屬於北胡的東西?董賢一愣之下怒極反笑。「蠻子,我看你把整個中原都當成你的東西吧!」

  「是燕北十五郡!」眸中精光一閃,夏明霆盯著董賢,一字一頓地說。

  不知怎麼的,聽他提起燕北十五郡,董賢一愣,連緊握董小盈的手也不知不覺鬆開許多,就聽夏明霆繼續說道:

  「燕北十五郡本是片無主之地,六十年前,我爺爺帶著北胡臣民在那兒修築城池,開荒墾地,辛辛苦苦奮鬥十數年,眼看著燕北十五郡日趨繁華,沒想到漢人皇帝居然眼紅,派兵前來攻打。」

  「你、你胡說!」董賢忍不住出聲駁斥,心裡卻不禁打著鼓。

  怪不得他從前路過燕北十五郡時,發現到那裡的民風民俗,以及房屋建築都和北胡如出一轍,原先,他還以為是因為燕北十五郡離北胡近,所以或多或少會受到北胡的影響,但現在看來……

  並不理會董賢的抗議,夏明霆眼眶微紅,那段不堪的往事彷彿歷歷在目,接著說道:「那時北胡尚弱,雖不是漢人敵手,但勉強還可支撐……」

  誰知當時北胡的九王爺竟然起兵造反,而西域各國也趁著兵荒馬亂之際,乘機瓜分北胡的地盤……

  「我爺爺在四面楚歌、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最終心力交瘁吐血而亡,臨死前口中還反覆念著『燕北』二字。」夏明霆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接下來是我爹,我爹臨危受命,不但力挽狂瀾拯救了北胡、還陸續收回之前被西域各國強佔的土地……」後來又派出二皇兄夏明桐西征,終於平定了九王爺的叛變,但卻始終無法收復燕北十五郡。

  「我爹一生勞苦,到最後也是吐血而亡,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臨死前拉住我的手,心心唸唸的還是那兩個字──燕北!」

  「為了早日實現爺爺和我爹的心願,我繼位後拚命奮發圖強,以壯大北胡國的勢力,讓北胡成為西域第一強國。」

  夏明霆笑了笑,神情慘澹。「我幾次派兵想收回燕北,戰事已連綿數年,可打來打去,依然都無功而返……」

  聽他敘述完這段往事,花園裡的人頓時都呆住了,一個個默然不語。尤其是董小盈,一顆心因為他的敘述而深深揪痛著,她從來只聽人說北胡人是如何的野蠻剽悍、如何的野心勃勃,卻想不到還有這麼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正在沉默間,夏明霆又喃喃道:

  「天下本無主,是人硬說自己是萬物之靈,到處搶天霸地,漢人想搶燕北十五郡我可以理解,可是……」

  他就是沒辦法嚥下這口氣,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北胡臣民數十年的心血,到頭來只落得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下場!

  「可笑漢人說我生喝人血,是個狼子野心、妄圖問鼎中原的蠻子,但試問我想完成父輩未竟的心願,想為北胡人討個公平,又有什麼錯?」

  花園裡,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國家大事真複雜啊!董賢看看夏明霆臉上慘澹的神情,又看看女兒含淚的眸中滿足哀求,僵硬地乾咳兩聲。

  「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孰是孰非老夫也說不清,不管怎麼說,打仗死人總是不好,死漢人不好,死北胡人當然也不好……」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董賢說著說著臉一紅,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了,連忙又乾咳幾聲,放開董小盈的手腕,向夏明霆點點頭。「你不是有話要同我說嗎?來,我們去那邊。」

  爹爹肯跟他好好談話了!

  董小盈心中一喜,目送著爹爹和夏明霆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的拐角處,忽然又緊張起來。她雙手緊緊絞扭著,不停在花園裡來迴繞著圈圈。

  「小盈,你別晃來晃去的,娘都快被你轉暈了。」

  看著女兒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兩個兒子也晃著腦袋跟在她身後,孟彥如忍不住開口,想了一想,又問:「對了,我問你,他不是媛媛的夫君嗎?怎麼又和你在一起?」

  「娘,他喜歡的是女兒,他沒和媛媛成親。」董小盈停住腳步,將猝不及防一頭撞到她身上的小弟扶住,轉而把目光投向娘親。

  「他和媛媛沒成親?」孟彥如一愣,神色更加怪異。「他喜歡的人既然是你,當初怎麼會和媛媛提親?」

  「娘,那是誤會,他以為女兒是蘭紇的三公主,所以去向媛媛求親。」

  「娘和姐姐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閉嘴多時的小弟,此時忍不住仰起頭,好奇地問。

  中途被打擾了興致,大弟很不高興,瞪了眼身邊的多嘴小弟。「她們在說大哥哥喜歡姐姐的事,你別打岔!」

  「我和你姐姐在商量重要的事,你們兩個都別囉嗦!」孟彥如瞪了兩個兒子,又回頭問董小盈。「那他追你追到這兒來是什麼意思?是想娶你嗎?」

  「他想立女兒做北胡的皇后。」董小盈輕輕咬著嘴唇,說著說著,臉一紅,眼簾隨之垂下。

  立後?孟彥如吃了一驚,情不自禁挑高眉毛。

  「那你的意思是……」她詫聲追問。

  「女兒、女兒但憑爹娘作主。」董小盈羞澀地絞著衣角。

  將女兒欲語還休的表情看在眼裡,孟彥如瞭然地笑了。雖然她的夫君很討厭北胡人,可她從來就沒討厭過。

  「爹娘要是不替你作主呢?」她又問。

  渾身驀地一顫,董小盈將頭抬起。

  看來,女兒很在意他!孟彥如伸手拉過女兒。「你這次回來後茶飯不思,也都是為了他吧?」

  雖然親口承認這種事情很難為情,董小盈偷覷一眼滿臉揶揄的母親,最後還是紅著臉點點頭。

  「姐姐的臉蛋紅撲撲的,好像一顆蘋果喔。」目不轉睛盯著董小盈的臉,有點肚子餓的小弟連吞幾口口水,拽著哥哥的衣袖小聲說。

  「沒創意。」大弟哼了一聲。

  小弟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像紅番茄好了。」

  「俗氣。」

  又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嗯,紅草莓,紅草莓怎麼樣?」

  「別滿腦子豆腐渣,就知道吃好不好?」彎起手指,在小弟腦袋上敲了敲,大弟不屑地撇撇嘴角。「再怎麼說,形容姐姐的臉蛋也要像……」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就見娘親皺了皺眉,一副又要問姐姐話的樣子,連忙閉上嘴巴。

  「你爹雖然討厭北胡人,但他既然肯跟夏明霆好好談了,就應該不會反對,只是……」

  看了眼神情緊張的女兒,孟彥如不無擔心地問。「他要是立你為後,那媛媛怎麼辦?蘭紇上下可全都知道她要嫁給北胡王啊!」

  「他和舅舅、表哥都已經商量好了。」眼睛心虛地盯著地面,董小盈低著腦袋小聲說:「他讓我以蘭紇三公主的名義嫁到北胡去,舅舅另封三表姐為霄月公主,重新再給她找個如意郎君……」

  這樣好是好,就是太委屈媛媛了。不過,既然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她也無話可說。

  平心而論,夏明霆的長相、身份、談吐,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上上人選,她這個做娘的還有什麼好挑的?

  女兒能嫁給這樣的男人,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看了眼滿臉緊張的女兒,孟彥如正想開口再問,不科夏明霆已經走回花園。

  「小盈,伯父讓你去一下。」他的步履仍然沉穩,聲音依舊令她心安。

  「我爹他……」望見他臉上隱約的笑意,董小盈知道應該是有好消息,但還是緊張地睜大雙眼。

  「基本上不反對,就是還想聽聽你的意見。」他輕輕地說。

  董小盈鬆了口氣,可是,一想到馬上就要面對爹爹的盤問,手心裡又不禁滲出汗水。

  「沒事的,有我在。」

  她的手被夏明霆緊緊握了一下,這個簡單的動作彷彿給了她一股力量。在他鼓勵的目光下,董小盈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撩起裙擺,堅定的走向站在不遠處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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