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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井樹 -【有個女孩叫Feeling】《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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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6: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有個女孩叫Feeling - 籐井樹

  一個叫Feeling的女孩,佔據了祥溥長達六年的感情時空。六年的若即若離,六年的苦苦等待,是心酸甜蜜的六年。在籐井樹眼中,好友祥溥這段感情,又該怎樣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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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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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6:58 |只看該作者
自序       
       
    在動筆之前的《有個女孩叫Feeling》

    世界上有兩種人。

    第一種是懂得愛人的人,第二種則反之。

    懂得愛人的人,眼光觸及愛情裡每個角落,不做作、不虛偽,付出的時候盡全力付出,忘了自己的存在,累到忘了累,苦到不覺苦,不求留給自己什麼,卻擔心還沒有給對方什麼,心記所有幸福路徑,心繫所有感情累積,對方給予的一絲一毫摟在懷裡珍惜,對方忽略的粗心大意給自己理由安慰自己,對方默視的冷冰用自己的熱情融解並且忘記,對方所做出來的選擇傷透了自己也沒關係,永遠與對方站在同一陣線,即使陣線上的土地,滿佈著椒毒魘氣,只要對方能幸福,自己願意當犧牲品。

    聽起來沉重是嗎?

    在懂得愛人的人心裡,這些事,家常便飯,甘之如飴。

    聽過太多懂愛的人,在深夜裡的電話那端訴說著他愛上不懂愛的人之後心中的酸楚,那些痛苦往往能夠輕易地透過電話線傳遞過來,也引起我的心酸。

    我說:「那麼,你還想繼續下去嗎?」

    電話那頭:「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我說:「不然呢?」

    電話那頭:「我只有繼續下去這一條路,我別無選擇。」

    我說:「是愛給的太多嗎?」

    電話那頭:「不,是在她尚未真正幸福之前,我放不下手。」

    他痛苦嗎?

    或許是,但他在痛苦中找到甜蜜。

    我在這樣的對話裡,曾經深深地迷失過。

    因為電話那頭的他,有的是人追求,而他的心裡,卻容不下別人對他的喜歡。

    試問,在追求他的人心中,他不也是不懂得愛的人嗎?

    我曾經說過,我是個不懂得愛的人,所以我沒有資格說愛情道理,頂多我只能寫寫愛情故事。

    在愛與被愛當中,其實是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一次又一次的相互覆蓋。

    甲愛乙,乙愛丙,丙愛丁,而丁愛的是甲。

    在甲的心中,乙是不懂愛的人,在乙的心中,丙是不懂得愛的人……

    我覺得痛苦,愛情本身那麼簡單,為什麼有這麼多糾纏?

    兩個人的世界裡兩個人相愛,別人進不來,不是就沒了迷亂?

    後來發現愛情不簡單,所以難過與遺憾會一直一直存在。

    走進這樣的感情循環,不怕你走不出來,只怕你身在其中還以為自己從來沒有踏進去過。

    有個女孩,叫Feeling。

    像Feeling這樣的女孩,很多很多。

    她在你我周圍,常伴著笑,也陪著哭,你也常聽到誰愛上她,誰怎麼對她,誰又始終如一迷戀她。

    只是,你從來沒有聽過,她愛上誰,她怎麼對誰,她迷戀的又是誰。

    她是不是不懂得愛?

    還是她根本不想愛?

    我也想知道答案,只是當我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答案像影子一樣,一直跟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然後,Feeling所有的心思,我能猜的猜,能問的問,能想的想,最後,走進愛情循環的人,是我。

    我不是男主角,男主角另有其人,我會想把它寫出來,是因為我不是男主角。

    愛情不簡單,所以難過與遺憾會一直一直存在。

    我眼看著難過在進行,遺憾在成形,一顆心無淵底般的墜下去,即使沒有摔碎,也將不會有原來的晶瑩。

    心的顏色不應該有灰影,有愛情的滋潤,又怎會發不出嫩綠的芽嬰?

    我相信,真的,我相信。

    像Feeling這樣的女孩,很多很多。

    她惹人憐愛,有著讓人第一秒就深深淪陷的魅力,她說話天真,卻又實際,看似與你靠近,其實遠在千里,她善良,懂得珍惜,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身邊有這樣的女孩嗎?

    我相信有,而且很多很多。

    她叫Feeling,她的故事,在發生,發生在。

    在動筆前的《有個女孩叫Feeling》。

    籐井樹二○○一年八月三日於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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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7:1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決定寫下祥溥跟Feeling故事時,我幾乎什麼都沒有多想。

    因為那是一段回憶,我也身在那段回憶中。

    但下筆後,我發現我扛了個重擔,而要把重擔放下,只有把故事寫完才行。

    寫作至今兩年稍余,這是我寫過最難寫的一個故事。

    我以為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去完整的表現它,但我發覺自己錯的離譜。

    原因無它,因為愛上Feeling的不是我。

    我深信,在每一段愛情當中,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會感覺到對方的心情,而當初我只想到要完成這一個故事,卻沒想到我根本不瞭解Feeling。

    祥溥也說,Feeling離他很遙遠,他看她,像是隔著層毛玻璃一樣,一直是不清楚的。

    但,它是一段回憶,所以我堅決完成它,或許我的詮釋不完美,但我盡力。 

    故事,就從一張紙條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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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聽說,紅色是思念;

    因為思念讓心脹紅,讓人憔弱。

    聽說,藍色是憂鬱;

    因為憂鬱讓心泛藍,讓人碎意。

    我不清楚藍色,因為我不是藍色系;

    但我瞭解紅色,

    因為數年之後,我依然想念你……

    籐井樹For《有個女孩叫Feeling》

    這個故事,在幾個月前結束了,現在把它拿出來說、有點多餘。

    可能這段故事佔據我生命中的掙扎時期,所以,一面說故事一面回味,也有點味道在。

    掙扎時期,指的是十八歲到二十三歲間,我喜歡這麼稱呼它。

    在台灣這樣的成長環境下,這段時間所想、所做的事,幾乎遊走在掙扎間。

    這段時間裡,當你身在戲院欣賞電影首映時,你得擔心明天的模擬考會不會掛掉。

    你害怕這一科目被教授當掉而猛K書時,同學吆喝著去阿里山看日出、去九份吃芋圓、去墾丁浮潛、去貓空泡茶聊天。

    如果這些事能讓你不掙扎,我相信,你不是課業一級棒,就是你學校的學分重修費可以接受刷卡。

    剛剛我提到一面說故事一面回味,也會有點味道在裡面。

    這樣的味道現在想想,其實也並不如當時的酸。

    酸這個字其實有很多用途,如果用在愛情裡,它肯定大於酸在牙齒根頭裡的疼,也更勝冬末待熟的鳳梨。可是,當時的酸很有感覺,它酸進骨子裡,流竄全身,先侵蝕骨體,滲出骨膜,混雜到血液裡,再隨著血液攻心。

    你不會麻痺,你只會認為那是酸的過程,你總期待著酸後的香甜,像道地的苦茶,總在入胃之後許久,才由口中泌出裹甜的唾液。

    聽來恐布,我知道,如果你認為這是誇張,那麼我想,在你體驗過愛情裡的酸,你大概就會瞭解,這樣的酸,會使你全身出汗。

    六年前,也就是西元一九九五年,我高三。

    高三的學生,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的人晚上的時間,是屬於課業的。

    但與其說屬於課業,不如說是屬於聯考壓力。

    與其說屬於聯考壓力,不如說是屬於教育體制的自殘。

    自殘像是一間密室,它沒有窗,沒有門,裡頭的空氣,是數百個得不到答案的為什麼枯萎後留下的殘骸。

    為什麼我要念數學?為什麼孔子的廢話我要把它背起來?為什麼國父的思想能成為一種學說,而鄧小平的思想就是共產主義作祟?為什麼英文已經有文法,卻偏偏還有那麼多例外?為什麼一個單純的三角形要搞出六個屎來屎去的函數?為什麼超近於無限大的數字還能算出答案?為什麼大學一定要聯考才能念?沒念大學的人為什麼薪水就比較低?

    事隔多年,那些為什麼我已經想不起來,也不想去想那些早就已經被規定好的答案。

    生在這樣的成長環境,我認了,而且一認就是二十三年。  

    既然掙扎時期被規定在自殘的密室裡度過,我也只能說OK。

    六年前,西元一九九五年,我高三。

    跟其他百分之一百零一的學生一樣,我很自然的被規定進入補習班。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補習班的日子,是唸書。

    念的是那些為什麼,而那些為什麼已經有了規定好的答案。

    我被規定坐在最後一排,因為補習班規定劃位那天如果沒來,被排到哪個位置是自己活該。

    我被規定的活該規定後,坐在規定的位置。

    幾乎每一排都坐滿了三個人,可見這規定後的教育體制,規定補習班這樣嫌學生父母的辛苦錢。

    我被規定的事規定著,所以這一段長達六年的酸故事,是因為規定而來的。

    但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依然會心甘情願被規定,因為她。

    第一眼,我就愛上她,毫無來由的,像拉肚子的感覺一樣,一觸即發。

    不是我要形容的噁心。而是這樣的感覺,才能道出那樣的快速。

    你的頭髮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By坐你後面的男生

    一個很沒膽的小小高三生在快速愛上一個人之後的產物,是一張冷爆了的紙條,但冷歸冷,這往往是故事的開端。

    因為愛情,總是會出現在你永遠都猜測不著的地方。

    有誰知道你正在走的這條路,

    這長廊,在下一個轉角處,將會遇上你的愛?

    有誰知道當你輕啜了一口咖啡。

    在放下杯子的那一剎間,他(她)會從你眼前經過?

    有誰知道你望著那一片風吹落的葉時,

    拾起那一片葉的,會是你的眷戀?

    有誰知道,正在盯著螢幕看的你,

    在回到主選單的時候,會不會有封情書等著你?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  

    這是網路寫手籐井樹在(於「政大美女版」有感)這篇文章中發表過的一段話,每次我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總會想到六年前坐在我前面的她。

    規定,我坐在最後一排;規定,她坐在我前面,五十公分前的前面,看樣子,她也是劃位那天沒來,所以她活該。

    這段故事,我從六年前開始說起,因為我跟她都活該。

    附帶一提,那年,活該的不只我跟她而已,還有籐井樹。

    那張紙條,編輯是籐井樹,而我是提筆人。

    我是祥溥,我姓唐。

    愛情,來得快,別遲疑,更別讓它離開

    「你確定要寫這樣?」

    子雲(就是你們熟悉的籐井樹)坐在我的左邊,Feeling坐在他的右前方,我的前面。

    我停筆問他,他歪著頭回我一句:「我能想到的只有這樣。」

    媽的,之前他虧補習班樓下7一11的小姐就很行,結果人家隔了個禮拜就離職了。

    「可是,這樣她沒辦法接下去啊。」

    「不然你奢望她接什麼?『呵呵呵!哪裡哪裡!你也不錯』,這樣是嗎?」

    「至少寫句讓她比較能回應的嘛。」

    「追女孩子我不在行。」

    「你不在行?說你不會大小便我還比較相信。」

    「不是好不好,是你要追還是我要追?」

    「我啊。」

    「那就對啦!你自己要努力啊。」

    「可是你要幫我啊。」

    「呃……嗯……啊!你要她可以回答的是嗎?」

    「對!對!對!」

    「那問三圍你覺得怎樣?」

    這就是籐井樹,他在六年前就長這樣。但低級歸低級,他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

    雖然我也很想問三圍,但是想自殺也不是這麼自殺法。

    我把原本那張紙條,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非常慢的放到她的手肘邊。

    因為補習班前後座位離得近,稍稍立起身體就可以碰到前面的桌子。

    你可能很難想像那種緊張,像半夜想溜出去的國中生一樣,躡手躡腳地經過父母的房門前,屏住呼吸,把力氣集中在雙手上,小心翼翼的打開家門,準備拿鑰匙鎖門時會痛恨發明鑰匙圈的人,因為鑰匙圈會讓所有的鑰匙叮叮噹噹地唱歌。

    一切無聲無息的大功告成後,你會覺得自己是個當忍者的料,即使已經逼出一身冷汗。

    把紙條放定之後,我立刻恢復原本的坐姿,若無其事的拿起筆,看著桌上的課本,在某個章節的粗黑字上標注星號,拿出重點標注筆劃線。

    我劃了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不是重點就對了。

    她把手肘頂在桌面上,看著前方的黑板,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她桌上多了一張紙條。

    子雲在旁邊猛笑,指著我罵我延腦受創。

    這時班導師從旁邊走過去,叫他拿著課本到冷氣前面罰站五分鐘。

    因為子雲不在,所以我很認真的上了五分鐘課,五分鐘一下子就過去了,他回來後,搓著手臂跟我說冷氣機前面很冷,還很沒風度的對我比出右手中指。

    然後,我很有禮貌的回他兩支。

    她還是沒有發現紙條,我很慌,心很緊,眉頭像是綁死結的拔河繩。

    「怎麼辦?」我問子雲,手心有點出汗。

    「拿回來。」

    「拿回來?」

    「對啊!懷疑啊?她又沒發現,你紙條放在那邊下蛋嗎?」

    「我不敢。」

    「不敢?」他的眼皮瞬問撐開,像是在街上看到美女裸奔。

    他看了看我,抬頭看了看講師,再回頭看了看班導師。

    班導師正認真的批改我們上課前的小考試卷。

    他起身,伸長手,把紙條拿回來。

    她沒發現,手肘依然頂在桌面上,好像沒有動過,我懷疑她是不是睡著了。

    「拿回來了,然後呢?」

    「直接拿給她。」子雲很自然、很無所謂的說。

    直接拿給她?

    這句話相當有威力,像一道閃電當我頭上霹下去,像一把利斧朝我胸前斬進去。

    正因為威力十足,所以我不小心驚呼了一聲,好死不死班導師又走過去。  

    冷氣機前真的很冷,我又很認真的上了五分鐘的課。

    後來,經過一番掙扎,我在紙條上多寫了個PS。

    你的頭髮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ps,能否請問貴姓?

    By坐你後面的男生

    努力調整呼吸後,我在她的肩頭上點了兩下,她回頭,鼻間泛起一陣香氣。

    我沒有籐井樹那麼會形容女孩子的美麗,我只能說她的美會讓我忘記吃飯睡覺上廁所。

    「這是給你的。」我有一氣沒一氣的說完這句話。

    「嗯?喔。」她有些詫異,然後把紙條接過去。

    我低頭看著課本,又劃了個不是重點的東西。感覺血液往腦袋裡沖,耳根燙得能煎蛋。

    過了一下子,我的鼻間又泛起一陣香氣,她把紙條傳回來給我,對我笑了一下。

    同學,謝謝你的誇讚。

    我姓鄭,你呢?

    那堂課,我畫下唯一的重點,是你的姓氏

    我呆了好一下子,對著那張有她筆跡的紙條。

    「同學,謝謝你的誇讚。我姓鄭,你呢?」「同學,謝謝你的誇讚。我姓鄭,你呢?」「同學,謝謝你的誇讚。我姓鄭,你呢?」

    「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我姓鄭,你呢?」

    我被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迅速淹沒,如果用漫畫手法來表現。當時我可能會被畫成一個看著紙條發呆流口水的癡呆。

    「我姓鄭,你呢?」這句話,有五個字,一個逗號,再加一個問號。

    可是我什麼都看不到,我只看到最後的兩個字:你呢?

    「她問我耶!她問我耶!」我壓低聲音,拉著子雲衣服亂扯,掐著他脖子猛晃,話語背後隱藏著一股隨時會爆發的興奮。

    「她問你……可是我的脖子……不會回答她啊……」子雲快斷氣似的擠出這句話。

    「快!快!袂!接下來寫什麼?」

    「她問你你就回答她啊!你該不會樂到姓什麼都忘了吧?!」

    「就這樣?一句「我姓唐」就好了?」

    「不夠嗎?剛剛三圍問了沒?」

    哇銬!都已經事隔十數分鐘了,他還記得三圍的事。

    這種時候問這樣的男人沒用,他們只記得數字問題而已。

    子雲曾經跟我提過,數字很神奇,它簡簡單單,卻能營造出很複雜的心境。

    他說,把喜歡的女孩子生日記起來,當做提款卡密碼,哪天故意請那女孩子幫你領款,如果你們的關係或她對你的印象一向不錯,那麼錢領出來,她的感情也順便領給你了。

    他高二時曾經做過這樣的事,藉故請他喜歡的女孩子到學校門口提款機領兩千元,在一陣大排長龍之後領到的,是一張明細,上面標注餘額只有十七元。

    他又說,把喜歡的女孩子車牌號碼記起來,以後停車時無論如何都要停在她旁邊,這樣既自然又不怕尷尬,如果你們的關係或她對你的印象一向不錯的話,那麼哪天提早下課的話,可以邀她去西子灣看海。

    不過,這餿主意又出了岔子。

    又是高二,到圖書館唸書,為了把車停在那女孩的車旁邊,子雲硬是把別人的車抬到別的地方;但他沒注意到地上的停車格,中午要吃飯時,從他的車子開始往左,全部遭吊。

    那女孩子的車子停在他的右邊。

    這兩個例子告訴我,我不能聽他的,因為我的提款卡沒有錢,而且那次吊車,我的車子停在他的左邊。

    現在,他對三圍這數字很感興趣,還說他想到香港或日本的銀行開個戶,因為那邊的銀行所發的提款卡,需要六位數的密碼。

    「你想想,三六二四三六這樣的提款卡密碼,誰會忘記?」大二時,他這麼告訴我。

    鄭同學,我姓唐。

    等等下課有空嗎?

    我換了張紙條,點了點她的肩頭,把原來那張紙條折好,收到我的皮夾裡。

    第一節下課?還是第二節下課?

    我的鼻間又瀰漫一陣香氣,她笑了一下,把紙條放在我桌上。

    有差別嗎?如果我說兩節下課都要呢?

    我伸了伸舌頭,驕傲著自己想出來的問句。

    有差,而且你有點貪心。

    這次她沒有回頭,只是直接把紙條放回來。

    這次貪不成,下次也行。

    我發現,每次要把紙條傳給她時,點她肩膀的那一瞬間,我的呼吸會有不一樣的轉變。

    第一節下課,你要幹嘛?

    我們從學校趕來,還沒吃晚飯,想邀你一起吃。

    吃什麼?你請客嗎?

    只要你點頭,那有什麼問題。

    好,但下次吧,我有帶吃的來。

    然後,她把紙條拿回來,手上多了一盒義美小泡芙,奶油口味的。

    她沒說話,只是示意請我吃。

    我笑著說了句謝謝,接過紙條,但沒有拿小泡芙。

    下課後,她很迅速的合上課本,跳下座位,離開教室。

    子雲已經趴在課本上睡著了,這不能怪他,因為三民主義實在是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我肚子餓,搭電梯到樓下的7一ll,買了個土司跟牛奶。

    結帳時,看到她剛結完帳走出7一ll,走到一台機車旁邊,打開置物箱,拿出一些東西。

    我走出7一ll,看了看那台車,那是一台黑色豪美。

    「我肚子餓了。」第二節課快上了一半,子雲才醒過來,嗚嗚呀呀的說。

    我把土司遞給他,卻忘記交代他要留一些給我,結果他五分鐘就吃光了。

    「哇銬!」我驚訝著他的速度,銬了他一聲。

    「哇銬!好難吃。」

    「哇銬!吃完就算了,還嫌它難吃,你共產黨啊!」

    「哪買的?」

    「樓下7一11。」

    「那難吃就算了。」他沒再說話,趴著又繼續睡。

    班導師從他旁邊走過去,用書鏘他的頭,他起來說了一句話,就到冷氣機前面報到了。

    他說:「哇銬,誰打我?」

    五分鐘後他回來了,剛坐定,就看到她在打瞌睡。

    是的,沒錯,是她在打瞌睡。

    「你的鄭小姐睡著了。」

    「沒關係,讓她睡,我會掩護她的。」

    「真偉大,看來你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還用說?等等下課,包準有你瞪眼的份。」

    「什麼事?」

    「我知道她的車是哪一台了。」

    子雲的眼睛,不但像是看到女人裸奔一樣瞪大,而且那個女人可能已達知天命的高齡。

    「那你的車咧?」

    「你說咧。」

    「停到她旁邊了?」

    我點點頭,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驕傲。

    「哇銬!」

    「沒什麼啦。」

    「果然厲害,學的真快。」

    「那是因為有名師教導啊。」

    「還好還好,名師也得有高徒啊。」

    因為得意忘形,我又在課本上劃了一個不知道什麼鬼的重點。

    這時,子雲突然捉住我的手,認真的問了我一個問題。「三圍咧?你問了沒?」

    子雲說,沒有人是完美的,就連處女座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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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下課了,是第二節下課。

    她打了半節課的磕睡,在老師說了句:「好了,同學們,今天就上到這裡啦!」這句話之後,她很自然的清醒,收了收手邊的課本。

    補習班的三民主義老師是屬於漫畫型的,他操外省口音,有白色鬢毛,右邊臉頰後方有顆長壽痣,痣毛大概有五公分長。我們都叫他「包青天」。

    他總會嫌補習班的教室太大,冷氣吹不到前面的講台,所以他自己帶電風扇,把電風扇擺在講台上。每次他在黑板上寫完字,回到講台時,他的痣毛隨風擺盪,再加上那顆痣的尺寸不小,遠遠看來,總會覺得那像是一條小蛇,不時吐出它的舌頭。

    他常在上課的時候忘我、情緒激動,像是在京劇裡張飛嚷著要單槍匹馬到東吳周瑜那兒營救劉備時的慷慨激昂。

    記得那時看到這段戲,我有點霧煞煞,畢竟要聽懂京劇裡的對白是件不容易的事。

    「背轉身來自參詳,咱大哥若在那東吳喪,周郎啊!莫抵兒難逃俺老張之丈八槍。」

    這一段唱的用力,唱完後會發現扮演張飛的人臉上的戲妝會透出激烈的紅。

    包青天偶爾也會來這麼一段:「鑒古書來自凝望,吾主義若讓那匪類亡,鄧共啊!莫抵兒難逃革命軍之正氣長。」

    看來,我看到的那一段正好他也看過。

    激烈過後,他會語重心長的說:「你們啊!清清萬萬不要認為廢了三民主義這門課是件好事兒,這書兒裡一條條載著中華民國的根子兒啊!虧現在的教育部長還是個念過書的小頭兒,競沒半滴兒遠見地,死了那些先烈的心啊!」

    白癡都知道他是國民黨的。

    我聽了是沒什麼感覺,因為那年是最後一年考三民主義,有沒有廢對我來說都沒差。

    我擔心的倒是包青天的正氣,會讓他在上課時血壓升高,心臟衰竭,因為很多人都跟他說「廢得好,廢得妙」,還嘎嘎叫給他聽。

    對了,附註一下,清清萬萬:千千萬萬。

    抱歉,我忘了我在說故事。

    下課了,是第二節下課,她醒得很自然,剛剛前面已經說過了。

    我跟子雲收好了書,背上書包,慢條斯理的走到電梯前面。

    這時候電梯很會唱歌,因為常常超載。

    我常在想,如果電梯警告超載的聲音不是那樣叫,而是一句驚天動地的「最後進來的那隻豬給我滾出去!」,那麼,最後進來的那個人可能也不會走出去,因為他待在電梯裡也是豬,走出電梯也是豬。只是,出產這座電梯的公司可能會被告到死。

    她穿過那群等電梯的人山人海,然後走下樓梯。

    我們的補習班在九樓,老舊建築裡的樓梯總是昏暗的。

    樓梯間迴盪著腳步聲,有的人穿著高跟鞋,聲音聽來很刺耳,好像她很趕,趕著接下一個Case;有的人穿布鞋,鞋底打死不離開地面,拖地的聲音像是他再過五秒鐘就會暴斃。

    一出樓梯間,黑輪攤的香味撲鼻,因為我的土司被子雲吃光了,所以我用眼睛吃了一份鴨血外加一組大腸夾香腸。

    她走向那台黑色豪美,打開置物箱,把包包放進去,然後從口袋拿出口罩。

    那個口罩是寶藍色的,左下角繡了一排英文字。

    「去!我在湖邊等你。」子雲推了我一下,從書包裡拿出一條巧克力。

    「給我吃的?」

    「想的美。」他走向他停車的地方,揮了揮手。

    「咦?這麼巧?我的車停在你旁邊。」我開始裝傻,這戲還不算難演。

    「啊!嗨!是啊,真巧。」她戴上口罩,眼睛在笑。

    「明天,你也會來嗎?」

    「不會,我明天的課在安正上。」

    安正是我們補習班另一棟有教室的地方。

    「我明天也在安正。」

    「真的?那,明天你請吃飯嗎?」

    「好啊!沒問題。」

    「開玩笑的,我其實都回家吃飽了才來上課。」

    「喔?那改天給個機會讓我請請你。」

    「再說羅!」她向我揮了揮手,拉著機車把手。

    我幫她把車子牽出那狹小的車位,並且發動。

    「謝謝,我走了,拜羅。」

    「好,拜拜。」

    她的豪美不太好,也不太美,她騎走的那一瞬,我看不見她,只看見,一陣濃濃的白煙。

    她的離開雖然緩慢,但像是忍者一樣,躲進一陣煙霧中,待煙霧消散,已經不見人影。

    我騎上我的白色Jog,到子雲跟我說的湖邊。

    我們每天下課,都會到湖邊的小貨卡旁吃黑輪。

    湖邊不是店名,也不是地名。它很簡單的就是湖邊,在高雄澄清湖的湖邊。

    第一次看見她在我眼前離開,我有點難過。

    總覺得她的離開一點負擔都沒有,而我卻已經在等待下一次的見面。

    她離開時,口罩後面是什麼表情?是不是跟她的眼睛一樣,笑笑的,白色嫣潔的美麗?

    寶藍色口罩配上她潔細的膚色,讓我覺得她像鑽石一樣亮晶晶。 

    左下角那排亮紅色的英文字,繡的是書寫體的「Feeling」。

    她的離開一點負擔都沒有,而我卻已經在等待下一次的見面

    子雲吃東西的速度不快不慢,跟男孩相比屬於慢條斯理型。跟女孩子比他也沒快多少。

    問他為什麼吃東西這麼慢,他總會無心理會般的瞄你一眼,答案總讓你不知如何回應:

    「花花綠綠的食物吃下去總會褐褐黃黃的出來,幹嘛不多享受一點過程?」

    「吃慢不一定有氣質,但吃快一定沒氣質。」

    「報告趕的要死,時間少的要死,教授又打不死,吃飯幹嘛急著噎死?」

    身為他最要好的朋友的我,其實是不應該把他沒氣質的那一面抖出來的。

    記得有一次跟他一起吃飯,是兩三年前的一個中午。

    那次立群、俞仲、石和、凱聲、泓儒、還有子雲跟我一票人一塊兒到六龜甲仙去玩。

    我們騎車騎的很累,想找間有冷氣的山產店吃飯,當時觀光業並沒有蕭條到現在這樣的程度,經濟不景氣的現象也只在醞釀期,李登輝也還穩坐總統王位,所以那天觀光客很多,還不時看見一票遊覽車隊。

    山產店的生意很好,家家爆滿,我們沒搶著位置,坐在店門口旁邊,只能仰賴自動門打開時冷氣從裡面竄出的那三秒鐘清涼。

    子雲,處女座,你們也知道,潔癖慣了,不喜歡流汗也就算了,最痛恨在不運動時還流一身汗。

    我們可憐他,讓他坐在靠自動門的位置,他不時揮手讓自動門開啟,享受短暫的清涼。

    吃飯前我還告誡他,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搶飯高手,如果他不吃快點,山上可是沒有7一11可以買泡麵的。

    過了一陣子,開始上菜,是子雲惡夢的開始。

    上什麼菜我忘了,只依稀記得一盤高山白菜他吃了一口,一份好肉他只搶到半塊,一尾大魚他只能用湯拌飯,最有印象的是那碗吻仟魚勾芡,他竟然記得他只吃到兩隻吻仔魚。

    後來,我們把湯留給他喝,想必那天他是灌湯灌到飽的。

    身為他最要好的朋友的我,其實是不應該把他的糗事給抖出來的。

    不過那次之後,他都會盡量避免跟我們一起吃飯,畢竟他家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我們也不忍心餓死這個沒有任何兄弟姐妹的傢伙。

    到湖邊時,他已經開始吃起黑輪了。

    我把車停好,叫了份大腸加香腸。 

    「怎樣?順利嗎?」他依然慢條斯理的吃著他的黑輪。

    「還好,明天,她在安正上課。」

    「啊哈!天不從人願,明天我們在本部。」

    「可是,我跟她說我也在安正。」

    「啊哈!你根本找死。」

    「大不了上完課衝到安正等她。」

    「啊哈!那你車停哪?不是該停她旁邊嗎?」

    「沒錯!」

    「啊哈!王老先生開Taxi,咿呀咿呀唷!」

    「不,你唱錯了。」

    子雲拿起第二根黑輪,才開口要咬下去,就恍然大悟般的瞪大眼睛看我。「王老先生姓王,不姓吳喔……」他咬下黑輪,用嘴裡剩餘的空間發音。

    「啊哈!我不認識王老先生。」

    「我認識,我幫你找他。」

    「啊哈!王老先生明天要耕地沒空。」

    「不!不!不!王老先生那塊地賣了,他每天都開Taxi。」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裡寫下這一段,從遇見她開始,到吃過大腸回到家。

    我平時是不寫詩的,為了子雲的慷慨就義,我特地寫了兩句意思意思:「友情歷久一樣濃,子雲每拗必成功。」

    隔天,學校一下課我就急奔補習班,在安正樓下等她。

    等她不是為了跟她一起上課,而是要把車停在她旁邊。

    子雲真的是很夠意思的朋友,那天補習班下課後,他載我到安正去,到安正樓下剛好沒油,車子的聲音像是突然間停電了的大型發電機。

    他自己牽車到數百公尺外的加油站加油,但那家加油站是中油直營的,晚上九點就關門了。也就是說,他是自己一個人在那樣寂寞的夏夜裡,孤單的把車牽回家的。

    他怎麼可憐先擺一邊,現在主角是我。

    「嗨!真巧,我又停在你旁邊。」

    她從安正的樓梯口走出來,拿出鑰匙,打開置物箱。「不會吧!怎麼這麼巧?」

    「呵呵,大概又是巧合吧!」

    「那今天你坐在哪啊?我沒有看到你啊!」

    「喔!今天改邪歸正坐在前面,我上課可認真了呢!」

    「真的嗎?那你課本借我好不好,我第二節課睡著了,有些重點沒抄到。」

    啊!毀了,我怎麼可能知道她今天上什麼啊?

    「呃……啊……你……哪裡沒抄到?」

    「五銖錢那裡。」

    「呃……五銖錢,我想一下……」

    「幹嘛用想的?課本不方便借我嗎?」

    「呃……不是……是……課本已經借別人了,就昨天坐我旁邊那個男生。」

    子雲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就這樣單純的被蒙在鼓裡六年。

    「那,沒有關係,我去跟別人惜。」

    「不,不用了,我可以告訴你。」

    「告訴我?」

    「對,你拿筆記好,西元前一一八年,西漢漢武帝元狩五年,罷三銖錢,鑄五銖錢,直到西元七年王莽更改幣制,以錯刀制與五銖錢並行;西元九年,廢五銖錢,那年正好是王莽竄漢,立新朝;直到西元四O年,東漢光武帝建武十六年,又復行五銖錢;黃巾之亂後,西元一九0年,董卓遷都長安,那年是漢獻帝初平元年,獻帝遭脅,董卓亂政,壞了五銖錢,更鑄小錢;到了西元二二一年,魏國廢五銖錢,但在同年又立了五銖錢;後來五銖錢一直演進與改變,直到西元五八一年,隋王楊堅稱隋文帝時,是最後使用五銖錢的時代,後來的唐朝高祖李淵就不用五銖錢了。」

    她聽完後,嘴巴微開,兩眼呆滯。

    我搖醒她,帶她到附近的肯德基,把該記的東西寫下,又把其他沒寫的重點補上。

    「你……怎麼這麼……」

    「別想太多,我只是比較清楚錢而已,尤其是五銖錢,所以我有個外號就叫五銖錢。」

    「為什麼單單只清楚錢?」

    「沒什麼為什麼,自古英雄只為錢,打死要錢不要臉。」

    她咯咯笑,笑聲像是被強力膠粘合一樣的綿密輕細。「那麼,五銖錢,其他的問題也可以問你嗎?」

    「可以啊,我也不想當五銖錢。」

    「為什麼?」

    「你不覺得,五銖錢像垃圾一樣被廢來廢去嗎?」

    「不會呀!這麼厲害的五銖錢,誰敢廢你?」

    五銖錢就這樣立了又廢,廢了又立的存活了六九九年。

    即使我並不是五銖錢,但真正的五銖錢還是被廢掉了,心頭不免一絲小酸。

    如果要我選,我想當微積分。她是x常數,而我是次方項,見面是微分,分開是積分。

    想見她的時候我把自己微分掉,不能見她的時候我把自己積回來,如果微與積能讓我決定,那是最好不過了。

    但我並不是微積分,我是五銖錢,而且五銖錢被廢掉了,毀在唐高祖手上。

    又是一陣白煙,她又像個忍者一樣的離開我的視線。

    我不求我能存活六九九年,我只希望她不是唐高祖。

    如果我是次方項,我會天天微分自己,只為了見你一面

    「問你們一個有趣的問題。」說這句話的人,叫方傑。

    方傑,是補習班裡的一個數學老師,據瞭解他的年紀僅逾三十,上起課來很率性,他還提供了「方傑獎學金」,給補習班裡考上台大數學系的學生,因為他是台大數學畢業的。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打死不可能叫做方傑,因為他任教於某所高中,所以在補習班裡兼課,是必須用假名的。這跟藝人的藝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可能姓方,但不可能單名一個傑字。

    本來,我對這些事情並沒有特別的研究,只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補習班裡所有的老師,他們的名字通通都單姓孤名,除非有一個姓歐陽或張簡什麼的,那他的名字可能會正常點。

    教國文的老師叫徐翎;英文老師有兩個,一個叫張卉,一個叫王恆;包青天的名字叫嚴雋;數學老師有三個人,一個叫方傑,另外兩個是李昂跟許軍。

    我每次上課,總覺得身在三國時期,而且懷疑他們是不是都騎馬來上課?

    子雲比較扯,他說他想去教師休息室,看看這些老師們會不會隨身帶著弓箭或是關刀之類的東西。

    話題扯遠了,我們回到課堂上。

    距離上一次跟她在肯德基分手後,已經有近一個禮拜的時間。

    有時候她會在第一節上課後才紅著臉進教室;有時候我跟子雲剛到補習班門口,就看見她坐在機車上啃麵包、喝奶茶;有時候我跟子雲遲到,她會把我們沒抄到的重點部份借給我們,順便收個十塊錢。

    有一次,我在她的三民主義講義上的某一頁裡,看見了三個字。

    那三個字很惹眼,也很刺眼,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印刷體當中突出,像數萬個矮人當中站了個巨人般的突出。

    她不太跟我說話,也不太跟旁邊的人說話,她上課時不是埋首用功,就是埋首睡覺,通常第一節課過後,就是她睡覺的時間。

    我很想問她為什麼這麼累,但是一直沒什麼機會。

    子雲說沒關係,這只是過度期,至少她的講義都只借給我,而不是別人。

    直到,有個男孩子,在一次座位調整中,坐到她的旁邊,我才發現,情勢對我似乎越來越不利,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有一橢圓,長軸是a,短軸是b,求內接最大三角形最大面積是多少?」方傑問,在黑板上寫出這個問題。

    這就是我佩服學數理科學的人的地方。

    他們總會覺得不有趣的問題其實很有趣,不簡單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就像不漂亮的人他們覺得很漂亮,不好吃的東西其實很好吃。

    後來想通了之後發現,他們看不見不漂亮的人不漂亮在哪裡,他們吃不出不好吃的東西不好吃在哪裡,原因是因為他們什麼事都需要科學根據。

    「她不漂亮?你是根據什麼原理得到這個結果的?」

    「這東西不好吃?請你提出證明給我看。」

    我不知道別人聽到這有什麼感想,我只覺得這問題是在浪漫生命與時間。

    「這問題有趣?那李登輝絕對是帥哥。」子雲說,右手托著下巴。

    「沒錯!陳文茜絕對是中國小姐。」我說,左手托著腮幫子。

    我跟子雲互看了一眼,然後搖頭歎氣。

    周圍的同學笑成一團,引來了班導師。

    後果你們都知道,我跟子雲拿著課本,到冷氣機前吹冷氣。

    「後面那兩位吹冷氣的同學,你們是怎麼了?」方傑指著我們,笑著說。

    全班一百多個學生同時回頭,我跟子雲臉都綠了,像陽光下的芭蕉樹葉。

    「老師,他們說,如果你這問題有趣,那李登輝一定是帥哥,陳文茜一定是中國小姐啦!」說這句話的人是建邦,他就是坐在她旁邊的那傢伙。

    建邦很活潑,他活潑到你把他倒吊過來他還是能活潑給你看。

    建邦很可愛,他可愛到你不顧他的面子甩他兩下他還是能可愛給你看。

    建邦很善良,他善良到你拿掉地上的口香糖給他吃他還是吃下去給你看。

    建邦很……

    子雲叫我不要說了。  

    「喔?那你們一定覺得它很無聊,而且簡單的可以羅?」

    我跟子雲都沒說話,綠臉快變成紫臉了。

    「這樣吧!如果你們解得出來,我可以答應你們任何一件可能的事。」方傑雙手叉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任何一件?」子雲說,懷疑著方傑所說的話。

    「沒錯!任何一件可能的事,也就是可能發生、可能完成的事。」

    「標準在哪?」

    「除了摘星星、上太空、兩百萬、吃大便、裸奔等事之外,其他都屬可能的事。」

    子雲把書遞給我,往黑板走去。走之前還對我說「看著吧!」,他的眼睛在發亮。

    「獻醜了。」子雲轉頭對全班同學說。「首先,我們假設橢圓長軸為a,短軸為b,其面積為單位圓之ab倍……」

    子雲放下粉筆,向方傑點了點頭,回到冷氣機前。

    「那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方傑問,笑著說。

    「吳子雲。口天吳,孔子的子,白雲的雲。」

    「好名字。將來想念哪一所學校?哪一科系?」

    「我媽最不想讓我念的學校,最討厭的科系。」

    「喔?是台大數學系嗎?」

    這番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方傑也笑開了嘴。

    他請我們回到座位上,待我們坐到位置上時,她回頭對我們笑了一下。

    「那,我再給你一個問題,如果你還能解出來,再奉送兩件可能的事。」方傑語中帶著力道,有轟隆的感覺。

    「如果解不出來呢?」

    「如果解不出來,我就收回前一件可能的事。」

    他在黑板上寫了個題目,放下粉筆,示意子雲上台。

    就在子雲猶豫著要不要上台的時候,建邦走下座位,往台上走去。「老師,這一題,請讓我來。」

    我的不祥預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因為當建邦走下座位的時候,她開始看著他,從他開始解題到回到座位上,她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

    情敵就是這樣出現的,他總是想贏你,在她的面前....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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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後來,自從建邦解出那一題不等式之後,她那雙當時沒離開過他身上的眼睛,就像上了膠一樣的更難離開了。

    我總是在上課時看見他跟她的紙條傳不完,她總是在下課後把數學課本移到他面前,然後兩人有說有笑了起來,他總是可以坐在她旁邊,跟她肩貼著肩。  

    甚至,他還幫她買味全鮮奶,還有一塊巧克力蛋糕;好死不死,那種巧克力螺旋糕是子雲最喜歡吃的。

    「屎人(注),我以後不想看見那種巧克力蛋糕……」我語帶恐嚇子雲。

    屎人,是祥溥叫子雲的專「友」名詞;而子雲叫祥溥,則是用「虱子」

    「呃……那……那鮮奶咧?」

    「我也不想看見。」

    「他買的是味全的……,我買光泉的總可以吧?」

    「不行,只要有味全都不可以!」

    「可是,味全的『全」跟光泉的「泉」不一樣啊!」

    當然,我並沒有把子雲怎麼樣,因為他再也沒有在我面前吃巧克力蛋糕。

    我開始怪子雲,為什麼不上台去解題?

    而子雲給我的答案很簡單:「如果解題之後,我跟她之間就像是他跟她之間,那,我肯定會分……。」

    為什麼建邦可以這麼快地接近她?

    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答案,總覺得他運氣好,方傑的那一題不等式是所有錯誤的開始。

    可能是他在不等式這個部分學得比較精深,所以那樣的難題他可以相當順手的解出答案,當別人在心中驚歎著他的聰明時,他可能在心裡偷偷竊喜:「還好,沒人發現我只會不等式……」

    「那跟不等式沒關係。」子雲這麼告訴我,在我禁止他吃巧克力蛋糕之後。

    既然跟不等式沒關係,那肯定跟建邦有關係。

    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一種邪惡,金屬框後雙眼皮下的瞳孔不時釋放出不壞好意的訊息。

    女孩子總是會喜歡這樣帶點壞氣息的男孩子,難道這樣的男孩子比較帥?林建邦帥嗎?他真的帥嗎?

    好吧……我承認,他是蠻帥的。

    他高,他身材適中,他髮色加墨,他皮膚稍黝,他肩膀寬闊,他成績一流,他高雄高中,他……

    反正,他有的我都沒有。

    在那個尷尬時期,帥就能填飽女生的肚子,金城武郭富城就是這樣紅的。

    「那跟林建邦沒關係。」子雲這麼告訴我,在我禁止他在我面前喝牛奶之後。

    既然跟林建邦沒關係,那肯定跟方傑有關係。

    平白無故出個鳥問題要人家作答,自己閒在旁邊不教課,上完課之後又領相同的鐘點費,無聊至極;不時開著他的紅色BMW三一八在補習班樓下招搖,載女學生趕火車,其實心懷鬼胎、風流花心,快三十了還不結婚,肯定是某方面有問題……

    「那跟方傑沒關係。」子雲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就禁止他說話了。

    其實,我的數學並不差,當然,不差是指當時而言,如果你現在拿出一題高中數學要我解答,我一定二話不說……死給你看!

    既然不是那題不等式的錯誤,不是建邦的錯誤,也不是方傑的錯誤,更不是子雲的錯誤,那是誰的錯誤?

    我掉進這樣的迷思好一陣子,子雲沒幫我什麼,因為他開始偷吃巧克力蛋糕,開始偷喝光泉鮮乳。

    時間不會因為這樣的迷思而走慢了點,儘管我每次補習都把車子停在她的旁邊,我跟她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因為停車位的距離縮減而縮減。  。

    我拼了命想辦法挽救頹勢,子雲似乎沒看見我的緊張,每每問他問題,他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沒有他的幫助,我就像失去了周瑜的孫權。

    林建邦的出現讓我方寸大亂。越想解出來的數學越是解不出來,越想背起來的三民主義越是背不起來,課本上開始出現一堆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上去的廢話。

    「林建邦,去死!雄中了不起啊?我呸!」

    「林建邦,混蛋,不是東西,是南北。」

    「林建邦,建啥邦?別「賤」了別人的邦就謝天謝地了……」

    歷史課本裡的唐太宗肖像還被我畫上小草人樣,那陣子我開始帶針去補習班,就為了扎他的小人頭。

    後來補習班一次數學考,成績公佈在教室後面的佈告欄上。

    林建邦考了九十五分,她考了七十七分,而滿分一百的分數我只拿了一半。

    子雲在那次考試的時候睡在考卷上,因為他用口水寫答案,所以是零分。

    「你考試的時候怎麼了?你不應該只拿這樣的分數的。」她轉過頭來安慰我,下課時。

    「沒有,考不好是沒有理由的。」

    「如果你有問題,可以問建邦,他數學很好呢!」

    「沒關係,我可以問子雲,他數學很不錯。」

    「喔!看得出來,上次那一題橢圓內三角的問題他解得好厲害。」

    「所以你有問題,也可以問子雲,不一定要問建……」

    「什麼?」

    「沒,沒有,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問子雲,我會問建邦。」

    說完這句話,我有種噁心的感覺。

    就這樣,九月天過去了,十月也悄悄的過了好幾天。

    第一次段考之後,緊接著是第一次模擬考。

    還記得模擬考的第一個科目是三民主義,而我跟子雲是奉行模魚主義的人,所以每次考三民主義,我們總要借別人的書來畫重點。

    也就是那一次,我在她的三民主義課本上,看見三個既顯眼又刺眼的字。

    那是我對她第一次萌生放棄的念頭。男人的嫉妒,與女人的嫉妒,在表現上有差異,但其實內心的翻絞是

    我跟子雲並沒有每天都在一起補習,因為我跟他的類組則不同。

    當初高一升高二時的類組選擇,我跟子雲,都猶豫了好一陣

    在追求學問與知識的過程中,死背與理解之間,像是兩種完全不同典型的完美女孩一樣,你注定與她們相遇,也注定只能選擇其

    後來,我選擇了第一類組,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個性,當遇到事情不知所從時,最笨的方法,是救命的唯一途徑。而我知道自己會不會唸書,所以我選擇最笨的方法,就是死背。

    我寧願把那些早就屍腐骨散的前人的名字、年代、事跡、學說、傳記、著作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背起來,也不願意在不久的將來可能被推翻的化學反應式、元素特性、推力拉力、物理量當中打滾,因為我可能在還沒有搞清楚這個化學反應之前,就先被反應掉了。 

    子雲則不以為然,他認為唸書選擇死背的方法,等於是找死,不是背書背到死,就是被書壓死。他喜歡在工作中找樂趣,而高中生的

    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第二類組,跟化學反應及物理定論搏鬥。

    「愛因斯坦說過,宇宙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宇宙竟然是可以理解的。」他說這句話引起他探究事物的興趣,不管所遇何事、所見何人,他都會加以探究。

    他喜歡說為什麼,他喜歡想為什麼裡面的為什麼,因為為什麼是一個開端,你沒有開端,就走不到終點,你不親自探究答案,下一次遇到相同的問題,即使有前輩告訴你結果,你依然會半信半疑。

    得到答案之前,所有的假設完全成立,在得到答案之後,答案就是自己的。

    這讓他有所轉變,現在的他有能力,把一件複雜的事程序化,把一種深沉的情緒,輕易的用兩三句話表達。

    那一年的十月天,子雲找了他這一生第一個女朋友,他用幾句話崩潰了那個女孩子的矜持,原因無他,就因為他喜歡探究,而探究的過程中,他已經是個可以直接把假設答案當作正確答案的人。

    那是他們社團的迎新會,在澄清湖青年活動中心,用露營的方式進行。

    當晚,社長提議夜遊,到澄清湖附近的墓園去。

    采一對一的方式,一個男孩子,照顧一個女孩子,從進墓園的那一秒開始,禁止男孩離開女孩身邊。

    首先,男孩站成一排,由女孩挑選,當女孩站到男孩身邊時,不管男孩願意與否,都不能有怨言,男孩得負責女孩所有的安全。

    她走在子雲左邊,拉著他的衣服走完全程,她的右肩、他的左臂,擦出的火花只有他們兩個人看得見。

    「你不只是想拉衣服而已,對不對?」夜遊之後,他在營火的灰燼前問她。

    「我可以說不對嗎?」

    「可以,但我想告訴你,我不只是想讓你拉衣服而已。」

    課堂上,子雲坐在我旁邊,講台上是包青天,以及他自備的電風扇。

    她依然動也不動的,雙肘抵在桌上,安安靜靜的聽課,旁邊是那位超級高中生林建邦。

    我跟子雲在他解出那題不等式之後,就開始這麼叫他。

    「我快睡著了……」子雲睡眼惺忪的說。

    「你最好認真點,明天模擬考,第一節就是三民主義。」

    「啊!」

    「你總算有點感覺了。」

    「完蛋了……今天出門補習之前忘了錄NBA……」

    「不過,考試還是挺要緊的,上次數學零分的成績寄回去,我媽看到差點沒送醫。」

    「你有種就把明天的三民主義考卷一樣用口水寫答案。」

    「沒,我承認我沒種,明天考哪裡?誰出題?」

    我指了指講台上那傢伙。「就是他,聽說二十題選擇,三十題是非,還有四題申論。」

    「夭壽喔……我連他現在上到哪都不知道……」

    「我沒比你好哪去,我才剛開始抱佛腳。」

    「哇銬!之前說好你抱左腳,我抱右腳的,怎麼可以偷抱?」

    「我沒偷抱啊!這不是叫你一起抱了嗎?」

    之後,我們決定找一雙比較漂亮的腳來抱。但與其說是我們決定,不如說是我決定。

    於是,補習班下課後,我向她借了三民主義講義。

    我跟子雲到麥當勞,點了一份薯條、一個漢堡、一杯紅茶、一杯可樂,紅茶我的,可樂他的。

    我們坐下來,打開三民主義課本,開始畫重點。

    重點沒畫得多凶,薯條卻是搶得凶。

    「這條長的我的,這短的你的。」子雲拿著沾過醬的薯條比劃,像是在畫分楚河漢界。

    「那這條比較脆的是我的,那條軟趴趴的是你的。」

    「哇銬!那漢堡上面這塊香香的麵包我的,那塊烤焦的底部是你的。」

    「哇銬!那這塊漂亮的肉是我的,酸黃瓜跟起司片是你的。」

    我們不是故意這樣的,因為當時我們是很窮的。

    然後,東西搶完了,沒話題了,我們拿起筆,又開始畫重點。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看見那三個字。

    「屎人……你看……」我指著課本,要子雲抬頭。

    「哇銬!這邊怎麼這麼多,幾乎全頁了嘛……」

    「不是……是這個……看這個……」

    「這是……啊……」子雲停下了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三個字。「我無法假設,因為我沒跟她相處過。」

    「這很明顯,不需要什麼假設。」

    「但我得假設你不會被這些字影響。」

    「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了……」

    「等我一下。」子雲跑出了麥當勞,大概有五分鐘之久。

    「你去哪?」

    「打電話問她,畢竟女人比較瞭解女人。」這個她指的是他當時的女朋友,也就是營火灰燼前的她。

    「她怎麼說?」  

    「她告訴我,如果她寫出這些字,表示她有喜歡的人,而且非常喜歡,因為那些字可能是不經意寫下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你有別的假設嗎?」

    「沒有,因為我也這麼認為。」

    我沒有再說話,子雲拍了拍我的肩膀,在繼續畫重點之前,他補了一句話;「我覺得,她離你很遠。」

    我想你。

    這就是那三個字,既顯眼又刺眼的三個字。

    我想放棄,我第一次想放棄她。

    通常都是一種簡單的不甘心,才讓故事繼續下去

    模擬考,在一個禮拜之後結束了。

    補習班宣佈成績的速度很快,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班導師、工讀導師、工讀生、接線生,大家都關在工作室裡,沒有一個不加入批閱考眷的行列。

    因為我跟子雲時常被叫到冷氣機前面的關係,班導非常認識我們,他以一小時八十八元的工資,請我跟子雲幫忙。

    我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跟整理試卷的女工讀生聊天,當有老師或主任在場時,工作個五分鐘,伸個懶腰,嘴裡嚷著:「嘩……好累……」,就可以離開工作室去摸魚了。

    工作接近尾聲時,我們發現工作室的角落,放著一疊紙,那是我們的模擬考作文試卷。

    我非常記得那一次作文題目,叫做「如果我會飛」。

    剛開始拿到題目的時候,大家都驚呼一聲,有人高興,有人難過,有人不動聲色,也有人只在旁邊的姓名欄上寫了名字,其餘空白。

    這樣的題目,其實非常極端。

    在我的感覺裡,它是個很艱深的題目。它想引出你內心裡一些釋放不出的感覺,它像是鳥籠的那扇小門,在某一天被人開啟了,要不要飛走,看鳥兒決定。

    高興的人,不消說,他們百分之百飛走,飛得遠遠的,永遠都不想再跟鳥籠見面,即使鳥籠裡的日子,吃喝拉撒全然不需操心。

    難過的人,我想,他們跟我一樣,準備了一大堆時事、文學等等的資料,卻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自己又是只不知道鳥籠門在哪兒的鳥,怎麼飛?

    不動聲色的人,其實是最不簡單的,他們根本讓人看不出來這樣的題目能讓他們發揮到怎樣的境界。

    不過子雲說我想太多,他說這些不動聲色的人,雖然不知實力如何,但大概會在紙上寫「神經病!人就不會飛還問這種鳥類問題,根本是找碴嘛!你飛給我看啊!飛啊!你飛啊!」

    那只在姓名欄寫上名字的人,除了他們完全放棄之外,就是他們用這樣的方式,對這樣的問題做出無言的抗議。

    我在那一堆考卷中,翻找著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是趁著打工之便,在考前發准考證時,我偷偷記在心裡的。

    第一張翻到的是自己的考卷,得分多少,我已經忘了,只記得是個不太能人目的分數。

    第二張翻到林建邦的,因為他是又高又帥又聰明的雄中學生,所以我自認不敵,就省略了沒去看。

    第三張翻到子雲的,分數之高令人咋舌,隨便三兩段,把國文老師唬得一愣一愣。

    當中的某一段,他是這麼寫的:

    御風栽雲染天光,夢霧沌之境迷茫;

    飛凰棲所燃慕煙,揚翅只吩鳳知詳。

    其實這首詩並不符合七言絕句或律詩的要求,完完全全是唬爛,要不是國文老師看出他那兩句「御夢飛揚」、「雲之所盼」,他的分數大概是個位數。

    在很後面很後面幾張,找到了她的作文試卷。

    在一疊紙當中,放得越下面的,表示越早交卷。若我以我剛才找到的順序來說,最先交卷的是她,然後是子雲,再來是超級高中生,最後才是我。

    我很認真的應付這個題目,是因為我重視分數,所以我寫得久,最晚交卷。

    超級高中生因為太超級了,所以我沒辦法猜測他的想法。

    子雲天生就比較會寫這些有的沒的,所以他隨便寫。也就隨便交。

    而她呢?

    這樣的順序,其實沒有很大意義,只是可以隱約猜測,她怎樣看待這個題目的。

    她可能不太會寫,所以索性放棄它,畢竟這不是聯考。

    她可能不太想寫,所以索性放棄它,畢竟心情比較重要。

    既然她這麼索性,那麼,我也就索性的看了看她究竟寫了些什麼。

    我是Feeling,從很久以前,大家就這麼叫我,直到現在,依舊知此。

    Feeling,是感覺的意思,感覺不會落地,所以我一直是飛翔的。

    我在我的Feeling裡飛,在我的想像裡飛,在我的心裡飛,也在你的心裡飛。 

    一直記得,第一個叫我Feeling的人,就是笨笨的你。

    你總喜歡合欣我:「Justfollowyourfeeling,」,眼裡總透出那麼一絲遙遠的感覺。

    你說,我的名字很有Feeling,不像你的名字土裡土氣,所以,你一直都叫我Feeling,我也只喜歡你叫我Feeling,別人叫我Feeling,都沒有Feeling……

    這張試卷,她只拿了五分,想當然爾,因為她完全離題了。

    但離題與不離題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為什麼離題?

    子雲看了之後,嘴裡一直念著Feeling,他說她的作文,很像在數來寶,很像在繞口令。

    而我,在她的作文中,看見了名叫「思念」的東西。

    其實我並不訝異,因為早在她的三民主義講義裡,我就已經看見了。

    這個「你」字,讓我感到相當好奇。

    後來,我想了很多,但我知道,只有她能給我答案。

    在所有閱卷工作都告一段落之後,公佈成績的時候也就到了。

    林建邦很不意外的,拿了很高的分數、很前面的名次,在第一類組的排名裡,他是公認必上台清交的。

    子雲的成績本來就不差,分數距離他想念的政治大學,也只有一點點距離而已。

    而我跟她很巧合的,拿了相同的分數。

    「同學,數字的組合這麼多種,我們竟然會一樣。」她在我旁邊看著成績,拍拍我的肩膀說。

    「那麼,是不是表示我們很有緣呢?」

    「如果這也能牽扯到緣份,那大概就是了吧!」

    「那,你認為,我們這樣的分數,哪所學校才是你意中的容身之所呢?」

    「當然是國立的好,中正或中央吧。」

    「此話當真?小生我與姑娘所想正巧又如分數一般的契合。」

    「是嗎?那大俠認為,該去慶祝一番是嗎?」

    「姑娘果然好耳力,竟然聽出我話中帶有暗示語氣。」……「噫示歸暗示,慶祝歸慶祝,沒時問、沒好地方,慶祝是沒辦法成

    顯剛。

    一,:擇縣不如撞日,有緣就是好時間,小生提議現在,不知姑娘意

    下如何?」  。一

    「好是好,但大俠若再如此說話,那咱們就展輕功慶祝去吧!」

    ~。墊蛔參沒有展輕功去慶祝,除了我們不會輕功之外,其實是我

    們有摩托車。  。

    …一王至拿到閱卷薪水就繳到他女朋友那兒去,所以身無分文,只

    好回家看電現啃麵包。  』

    ,…尊曝她到了九如路麥當勞,點了兩份餐,因為是慶祝,所以她不

    讓我付錢。  ……查窒都知道,餐點裡有薯條,所以我向服務生要了兩包番茄醬、

    兩包砂糖。  …一一。

    「要砂糖做什麼?」

    「攪拌。」

    「和著薯條一起吃嗎?」

    「是啊,很好吃。」

    「怎麼想出來的?」

    「子雲教我的。」

    「你跟子雲好像很要好。」

    「是的,他是個怪怪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為什麼又怪怪的?」

    「因為他好的地方都怪怪的。」

    墊沒有再問我什麼,低頭看我把砂糖跟番茄醬混在一塊兒。

    想學嗎?」

    「是有點興趣,不過,不知道好不好吃。」

    「肯定好吃!試了你就知道。」

    「那你教我。」

    「首先,我們要向服務生點餐。」

    「這我知道。」

    「然後是付錢。」

    「這我也知道,請你跳過那些部份。」她呵呵笑,眉跟眼像~幅畫般的細緻。

    「番茄醬與砂糖的比例是一比一,多則太甜,少則無味。」

    「嗯,然後呢?」

    「先擠出一包番茄醬,然後鋪上一層砂糖,再把第二包番茄醬蓋上去,最後鋪上第二層砂糖。」

    「嗯,繼續。」

    「拿出較短較堅韌的薯條一根,開始做圖型攪拌。」

    「如果我想做三角形攪拌呢?」

    「這問題有找碴的味道。」

    她又呵呵的笑,撫著額頭。

    「攪拌要自然、要柔順、有感情,像是為情人按摩般的輕柔。」

    「可是你說起來的感覺很煽情。」

    「煽情?看來你吃薯條的心情很不同。」

    「是你把那感覺說得很煽情的。」

    「感覺是自己從心裡面跑出來讓你感覺的,你感覺煽情,那就是煽情。」

    「聽起來好像是我的錯。」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Justfollowyourfeeling,」

    她聽到這句話時,抬頭看了我一眼,視線開始聚焦、渙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恍惚著,有點意識不清的說。

    「祥溥,祥瑞的祥,溥儀的溥。」

    後來,她說了句抱歉,跑出了麥當勞。

    我手上拿著堅韌的薯條,眼前是尚未完成攪拌的番茄砂糖醬,還有她沒有吃的麥香魚,心裡是一陣錯愕,腦海裡,是她轉身離開前的淚眼。

    Justfollowyourfeeling,只跟著你的感覺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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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29: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每天早上,大約五點半左右,我就已經騎著機車到學校,因為當時未滿十八歲,所以騎機車這樣的行為跟當小偷強盜沒啥兩樣,你不可能大搖大擺的騎進學校裡,然後停在教職員工的停車位。

    學校附近的商家,絕大部分是靠學生的消費過生活的,只要把家裡的騎樓與一樓內部做一些規劃,再往門口擺上「寄車」兩個大大的紅字,我包準你一個月淨賺數萬元。

    假設你家騎樓與一樓內部共能停放五十輛機車,每輛每天收費二十元新台幣,那麼,一天就能收人一千元,如果你比較沒良心,或是跟鄰居關係不錯,把寄車企業版圖拓展到隔壁去,那麼,肯定你的月收入是五萬元以上。

    我習慣寄車的那家,就屬於比較沒良心的,老闆可能是個退役老兵,女孩子都叫他「蘇杯杯」,男孩子則管他叫「蘇北老兵」。

    他操外省口音,每天都吆喝著學生該把車停這兒停那兒的,只差不要求標齊對正、全副武裝之類的。

    「杯杯」是裝可愛的稱呼法,「北老兵」這稱呼法則比較土,有一種明明是裝可愛卻又不想被認為是裝可愛的感覺。

    我一點都不適合裝可愛,所以我不叫他「杯杯」,也不叫他「北老兵」,我很乾脆,直接叫他「老大」。

    「蕭白,泥每天都這摸早來幹啥子啊?」老大坐在躺椅上,拱著老花眼鏡對我說。

    我想,我得翻譯一下,蕭白是他對我的稱呼,其實他是想叫我小白,因為我的座駕是白色Jog。

    「練球。」

    「臉秋?臉啥子秋啊?」

    「排球。」

    「排秋?泥是打排秋地啊?」

    「嗯,是啊!是啊!」

    「排秋沒他媽啥子好玩!邦秋才有曲呢!」

    「棒球也是不錯啦。」

    「啥止不搓地!相檔年俺在陸軍隊裡打游擊收,科身勇哩!那年是民國五十八年,俺剛剛晉陞上士,那年地海陸科說是第一把腳遺,幸好那年地陸軍隊有俺,馬泥哥八子……」

    「老大。二十元我放桌上。」

    抱歉,各位,相信各位都知道,要這樣的好漢不去提當年勇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要政治人物從良一樣的難。

    如果你們看不懂他說什麼,請直接跳過,我已經盡力用中國字寫出他所說的中國話了。

    到學校之後,我會直接到排球場,放下我的書包,換上T恤,先跑操場五圈,然後招呼學弟練球。

    因為已經年指高三,聯考比命還重要,所以一般的練球,高三隊員幾乎是不參加的,只是偶爾來摸摸,有大型比賽,就下場撐場面,畢竟是中國人,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

    記得那年舉辦了全國中等學校排球甲組聯賽,時間是國慶日之後,確切時間我已經不記得,只知道那年的生日,包括在整個賽程中。

    為了甲組聯賽,學弟們都非常努力練球,我知道我們學校拿不到冠軍,但只求把排名繼續掛在甲組,畢竟甲組要掉到乙組很容易,但乙組要爬上甲組很難。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還繼續在乎排球隊是否能繼續排在甲組名單,那我的聯考成績一定會很容易的掉到乙組。

    所以雖然明知道接下來幾天,排球隊將陷入多場苦戰,但我很無耐的,必須與課本上的春秋諸國陷入苦戰。

    就在我得知第一場將與台南縣省立白河商工交手的那天,教練把我叫去。

    「祥溥,我知道,你已經高三了。」

    「嗯,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

    「你對排球隊的貢獻,我一直都看在眼裡。」

    「嗯,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

    「高三的課業,我也清楚,那是非常繁重的。」

    「嗯,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

    「如果聯考沒有考上理想學校,我也明白那種心情。」

    「嗯,教練,您有話就明說吧。」

    「明天,我們跟白河打,明輝這幾天請喪假,他不能上場……」

    「我知道了,教練,我會上場的。」

    明輝是二年級的,以校隊的傳統來說,二年級是肩扛勝負責任的。

    受了教練的委託,我準備參加比賽,那是我最後一場正式賽。

    當天,補習班考歷史,學校也考了歷史小考,不約而同的,他們都出了五銖錢的試題。

    那天,是十月二十六日。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

    考試過後,她走出補習班門口,我正在7一ll門口喝著純喫茶。

    「謝謝我?」

    「對啊!如果沒有你告訴我五銖錢的重點,我還真不知道那兩題怎麼寫。」

    「不客氣,盡力而已,只是……」

    「只是什麼?」

    「為什麼你要叫我五銖錢同學呢?」

    「沒為什麼,就只是順口而已。」

    「叫名字不順口嗎?」

    「不是不順口,凡事都有習慣的。」

    「如果你不試一次,你永遠都不會習慣。」

    「我也不是習慣會去試的人。」

    「沒關係,但我正巧相反,我是會習慣去試的人,所以……」

    「我只知道你姓鄭,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這話是騙人的,我早就知道她的准考證號碼、知道她的名字、找到她的考卷,但我就是想聽她親口對我說出她的名字。

    「不需要知道,鄭同學也一樣是一種稱呼,也一樣能習慣。」

    子雲說他喜歡聰明的女孩子,我終於知道原因何在。

    她一定有辦法讓你啞口無言,偏偏她的表情看起來卻是那樣的輕鬆。

    在補習班那樣的地方,要知道別人的名字很容易,就算我不幫忙發准考證、改試卷,只要跟班導關係好一點,甚至偷看座位表也可以。

    但是,這樣有意義嗎?如果名字不是由她口中說出來,那就不會是她的名字。

    「好吧!鄭同學,既然我在五銖錢上面幫了你一點忙,我是不是可以要求一點回饋?」

    「我盡力,五銖錢同學,但我得先聽聽是什麼樣的回饋。」

    「很簡單,只要麻煩你說兩個字。」  

    「哪兩個字?」

    「明天不是假日,所以我們都要上課,但請你在上午九點三十分時,想想我,然後說聲「加油」,可以嗎?」

    她聽完,一臉茫然,頭髮濕濕的,因為她一頭露水。

    雖然我期待她能到場替我加油,但現實永遠比任何東西都要殘酷,既然大家都要上課,我想,就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她應該不會拒絕。

    隔天,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七日,我的生日。

    我綁緊鞋帶,套上護膝護肘,場邊有白河商工的啦啦隊,也來了一群同校學生圍觀。

    我第一次許下生日願望,在那一年的生日。

    我並沒有許下學校能獲勝的願望,因為我渴望能聽到她一聲「加油」。

    早上九點三十分,在裁判一長音的哨聲下,比賽開始。

    聽見你一聲加油,勝過場邊所有人的崇拜呼喊

    「我要去買可樂,你要喝什麼?」子雲闔上化學講義,揉著眼睛說。

    「純喫茶,再買一瓶光泉鮮乳。」

    「為什麼還要鮮乳?還指名光泉?」

    「我要泡甘甜奶茶。」

    「你花樣很多。」

    「仍不及你萬分之一。」

    他摸模鼻子,離開了圖書館座位。

    十一月天,高雄的腳步彷彿才剛踏進秋天。

    長袖襯衫剛從衣櫥的角落拿出來,有木頭的味道,平時習慣穿的牛仔褲,換上深一點的顏色;這時是買夏裝的好時機,因為每家服飾店都在大出清。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我們輸給了白河。

    為此子雲買了瓶黑松沙土,翹了晚上的補習課,和我騎機車到屏東鐵橋慶祝。

    其實我並不想喝黑松,因為我有另外想喝的東西。

    屏東鐵橋是一座廢棄的鐵路橋,它橫跨高屏溪,早期是台鐵的運輸道,因為老舊而被廢置,約有四至五樓高,往下看便是高屏溪水,因為週遭沒有光害,所以那是星星喜歡與人見面的地方。

    後來有很多人在白天時,會到鐵橋上,帶著一瓶立可白。在鐵軌上寫字。後來鐵軌寫不夠,寫到橋架上,橋架上寫不夠,寫到橋墩上,橋墩上密密麻麻再也沒有空間,大家就開始不顧危險的往橋中心走,每個人都會記住他的留言,是在第幾個橋墩過後的第幾排鐵軌。

    留言的內容有些是「某某某你他媽的欠錢不還,生兒子沒××!」、「某某某你欺騙誰誰誰的感情,我要你死無藏身之地!」、「某某某混蛋,老子打死不希罕你的薪水!」等等之類的。

    這些留言並不代表南部朋友都充滿暴戾之氣,畢竟這樣的留言在絕對少數,單純的留言佔絕對大多數。

    像是「某某某,我已經愛你很久了,你知道嗎?」、「你不愛我沒關係,我祝你跟某某某幸福。」、「某某某生日快樂,情人節快樂,耶誕節快樂,不要光想吃芭樂。」、「某某高中(職)第幾屆第幾班到此一遊。」等。

    如果我跟子雲看到某些學校或某些人留下到此一遊的留言,我們一定閃得很遠,因為我們都會聯想到孫悟空在如來佛手掌上寫下「齊天大聖到此一遊」之後,他竟然……

    這天,我們並沒有免俗,我跟子雲帶著立可白,以及一瓶黑松沙土。坐在第四與第五個橋墩之問。

    那是晚上,星星的數量比起城市裡要多了許多,月亮雖然沒有圓,但白皙的像個燈泡。

    我問子雲,為什麼我的學校輸給白河,他竟然要慶祝?

    他說,贏的時候慶祝,是因為贏了,但大家都一樣,有什麼好慶祝的?

    又當我問他為什麼要買黑松沙土時,他看看我,大笑著回答:「我並沒有要刻意在你輸給「白」河時就買「黑」松沙土給你喝,買黑松是因為它正在特價。」

    接著,他告訴我,她出現之後,我變得很會多想。

    「多想?不,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你當然沒感覺,這就像身上的汗臭味,自己是聞不到的。」

    「你倒是舉例來聽聽。」

    「何必還舉例?就拿白河跟黑松來說就好,要是以前的你,你根本連問都不問就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喝光它就喝光它,幹嘛還哥啦哥啦?」 

    「說話時配點音比較生動易懂。」

    「我還是不懂。」

    「簡單來說,就是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一件事當一件事看。」

    子雲拿出兩個杯子,小心翼翼的倒了兩杯黑松,然後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不會想要到安正樓下等她,因為你回家看日劇都來不及。」

    「有……嗎……」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不會在我們改模擬考試卷時去翻看她的作文。」

    「嗯……」

    「再來,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根本不會想到白與黑這兩個顏色的差異,哥啦哥啦是你的專長。」

    我拿起杯子,哥啦哥啦喝掉黑松。

    「所以,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一件事當一件事看了。」

    「你是說,都是她引起的?」

    「她只是引信,而炸藥本身是愛情。」

    「這樣好嗎?」

    「沒有好壞,只有結果,這得看炸藥的強度,以及它炸掉你哪裡。」  。

    「我聽你在唬爛。」

    「我是唬爛,不過我家那口子並沒有留住我的全屍。」

    「你說學妹?」

    「是啊!她只留下我的腦子,她說我只剩下腦子有點東西可以供她學習。」

    子雲又倒了兩杯黑松,只是這回我淅瀝淅瀝,他一樣哥啦哥啦。

    「聽你這麼說,好像又有那麼點道理。」

    「道理都是唬爛來的,而唬爛是拿道理來佐證的。」

    「那你剛剛那些是唬爛還是道理?」  

    「唬爛。」

    「那……區區唬爛,何足掛耳?」

    「古有云:不聽唬爛言,失戀在眼前。」

    那天晚上,我跟子雲在第五個橋墩下各畫了一個笑臉,因為留言對我們不具任何意義。

    我不知道子雲留下笑臉的意思是什麼,但我知道自己留下笑臉的意思。

    我希望哪天有機會,可以帶她來這裡看星星,然後指著這笑臉告訴她,我早就在這裡對她笑了。  

    不過,當我想完之後,我猛然發現,子雲的話並不是唬爛,因為我已經沒有把畫笑臉這動作當做是單純的一個動作了。

    「屎人,這裡好像看得到高屏大橋。」

    「廢言!不然你以為是奈何橋啊?牛頭馬面都進步到開車啦?」

    「那我下次知道怎麼來了。」

    「下次?我就說吧……」

    子雲得意的笑著,他很輕易地看透我的想法,他知道我的笑臉,不只是一個笑臉而已。

    我倒了兩杯黑松,只見黑松已經見底。

    我跟子雲都哥啦哥啦的喝光它,然後很乖的帶走我們的空瓶及紙杯,因為子雲是處女座的,渾然天成的環保小尖兵。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當我坐在場邊脫鞋時,我看著白河的啦啦隊從她們的迷你裙裡面拿出面紙,替他們的球員擦汗時,我的心頭一酸,把視線移向旁邊。

    比數並不懸殊,只是輸的有點不服。

    「學長,辛苦你了。」

    有人拍著我的肩膀,他是一年級的學弟,叫做亦賢。

    「不會,明年看你們的了。」

    「明年我們升上二年級,一定要拿個獎盃回來。」

    「先別給自己壓力,盡力就是。」

    「學長,你大學想念什麼學校?」

    「中正或中央。」

    「學長加油,希望大學也能是你學弟。」

    「只是希望,還不知道能不能上。」

    「學長一定可以的,有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在身邊,不加油都不行。」

    「女朋友?」  

    「對啊!就在你比賽的時候,有個長頭髮,很漂亮的女孩子要我轉告你一聲加油,還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

    亦賢遞給我一個7一11的塑膠袋,裡面有一瓶純喫茶、一瓶小號光泉鮮乳,以及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

    五銖錢同學:

    我看不懂排球,所以我不知道哪個分數是你們的。

    你要的回饋太容易了,所以我免費送上甘甜奶荼一份。

    加油,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Ps.甘甜奶茶=純喫茶+五分之三光泉鮮乳+搖一搖。

    但你得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  

    By鄭同學

    子雲買了可樂回來,也帶了瓶純喫茶跟光泉鮮乳,他向我揮揮手。我們走出圖書館,到樹蔭下喝飲料休息。

    「甘甜奶茶要怎麼泡?」

    「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再倒進五分之三的光泉,搖一搖,甘甜奶茶立刻來。」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喝純喫茶的?」

    「輸給白河的那天。」

    一聲加油+純喫茶+光泉鮮乳+搖一搖:我所有的原動力

    學校考完了期中考,發現升學的壓力越來越大。補習班緊接著推出第二次模擬考,似乎不考死我們誓不甘休。

    我在歷史的年代、帝王、文化、宗教、戰爭、民族、制度、世界大戰、國際情勢以及地理的地形、氣候、水文、交通與外國地理……等等的講義裡挖掘著呼吸的空間;子雲則很快的被化學式與物理定律給分解淹沒,天生的文學氣息也輕易的被向量與功率的箭頭給刺穿。  

    他苦不堪言,我也是。

    曾經深深的質疑過,這樣的心靈歷練會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幫助?除了聯招會公佈出來的分數之外,誰能證明這些苦撐過來的日子是有意義的?

    「在這時候會提出質疑的學生,會比任何一個只顧著唸書的學生更痛苦,成績也會與質疑程度的高低成反比,與其質疑,不如把質疑的時間拿來唸書。」

    第二次模擬考成績仍然與政大心理錄取分數差之毫釐的子雲,有一次在圖書館唸書,我拿了個指數對數的問題問他的,他說了這番話,語重心長、息歎延綿,只差沒有涕泗縱橫。

    「舉個實例,我一天唸書十七個小時,吃飯、上廁所、騎車、睡覺、看新聞、看妹妹佔了另外七個小時,這對一個聯考生來說很正常,但後來我才知道這樣的分配方式錯了。」

    「哪裡錯了?」

    「我應該在看妹妹前就先質疑,我們這麼苦讀有什麼意義與好處。」

    「你是說,你應該把「質疑」的動作擺在另外的七小時裡,而不該擺在十七個小時的唸書時間裡?」  

    「對呀!因為我發現,不管我念數學還是物理,我都會在計算過一個題目之後,就質疑一次苦讀的意義。」

    「這很正常,通常我遇上數學時也一樣。」

    「可是我質疑一次的時間是半小時,但算完一個題目只要五分鐘。」

    「……你確實該把時間分配給更改一下……」

    「我也這麼覺得。」

    「剛剛那題數學解出來了嗎?」

    「解好了。」

    「解好了?那教教我吧。」

    「不,等等。解題之後的時間是用來質疑的,但我剛說過,看妹妹在質疑的動作之後,所以剛剛的一番質疑過後,現在是看妹妹時間。」

    大家都知道,後來子雲並沒有考上政大,他說是因為改他作文的老師是個獨眼龍,因為只有獨眼龍才可能改出那種分數,所以如果他的作文分數如預期,那他早在政大逍遙了。

    但我認為,都是看妹妹害的。

    好了!不要再考慮他了,我們回到故事裡。

    聯考還沒到,黑板上的數字每過一天,就會由值日生自動的減去一,當我被排到值日生的時候,我會想要把它加回去。

    如果日子真可以加回去,那麼,加多少比較好?

    以十八歲的我們來說,加上七千,絕對會是個好數字,我們會回到剛滿月時,甚至也可能仍在媽媽的肚子裡游泳。

    我知道我想太多了,所以我還是會乖乖的把黑板上的數字減一,然後心裡的壓力會加一,快樂會減一。

    補習班也一樣,班導師上課前的第一件事,是拿著麥克風,在台上輕輕的試音,然後告訴我們,距離聯考,你們還有幾天的時間。似乎我們的快樂就跟那數字一樣多,它歸零之後,就得由另一個數字把它加回去,那個數字叫做聯考分數。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總是一成不變,唯一變的,是我們唸書的時間。

    十一月不知道怎麼著就過去了,我開始厭倦天天與書為伍的生活。

    子雲在十一月時總會特別開心,因為他喜歡十一這個數字。

    他在球隊裡的背號是十一號,在班上的座號是十一號,他說,如果能夠讓他選擇,他要在十一月十一號生,那天,是他的夢想日,不過,他堅持要當十一月裡的處女座。

    他班上有個女孩子,生日是十一月十一號,當他知道她的生日是他的夢想日時,他請那女孩子吃了一頓,那女孩還不清不楚,想不通為什麼他要請她吃飯。

    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十一?他說不知道,但他對十一就是無法自拔的愛。

    反觀我,我是個粗神經的人,對於日子、對於天氣、對於氣溫、對於任何風花雪月,我總是不以輕瞥,當我看著一些文選裡的題目是關於天氣、季節,洋洋灑灑數百千字,總是有些感歎,我總疑問著為什麼這些文人能與氣候與季節對話,甚至看得見季節的顏色。

    我總是只對每天遇見的人、碰著的事,才會有深刻體驗,放在感覺裡咀嚼,雖說不上是絕對正確,但也總有一些心得。

    整個十一月天,我幾乎沒有看見她。

    我跟文人不同,因為我無法與氣候、季節對話,無法辨識它們的顏色。

    如果要我形容一九九五年的十一月,那麼,我會把我跟她短暫的對話,當做是我與十一月的對話,我會把她身上穿著的顏色,當做是十一月的顏色。

    十一月裡,我幾乎沒有看見她,原因是因為,補習班裡的高三班,分成A、B、C三個班,三個班的課堂有某些交集,偶爾A與B會一起同上一堂課,B與c會同上一堂課,而A與c的交集,是最少的。

    本來我在A班,她在D班,但她卻臨時將班別轉到c班,原因我不太清楚,不過,當她把班別轉到c班的時候,超級高中生林建邦,就再也沒有來上課了。

    有一天,十一月裡的某一天,我在安正樓下遇到她,那是我在十一月裡第一次遇見她。

    子雲說十一月是銀色的,但我卻覺得,十一月是青色的。

    「這件衣服很好看。」我走向她停車的地方,那天的高雄,微雨。

    「咦?是你啊!五銖錢同學。」

    「好久不見了,鄭同學。」

    「沒多久啊,才兩個多禮拜吧。」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啊!」

    「這是《濤經·鄭風》裡的(子衿),你倒是背得挺熟的。」

    「今天你穿青色的衣服,正好符合(子衿)的第一句。」我指了指她的衣服,笑著說。

    「你剛下課嗎?」

    「是啊!在下課之後遇見你,是很繽紛的。」

    「怎麼說?」

    「以現在來說,下課後馬上回家洗澡,然後唸書,這是應該也必須要做的事,但如果下課後可以邀請到美女到咖啡店一敘,當然很繽紛。」

    「呵呵。五銖錢同學,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不,其實我是在唬爛的,因為我想不到方法的你。」

    「我很樂意,但是明天我有重要的考試,所以,改天吧!」

    「好,改天,我會把咖啡打包好等你,畢竟現在要遇到你很難,上咖啡店又麻煩。」

    她笑了笑,沒說話,戴上編著亮紅色Feeling的寶藍色口罩,對我揮揮手。

    「對了,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你說謝謝。」

    「什麼謝謝?」她拉下口罩,疑惑著。

    「我比賽那天,你特地送東西到我學校去,我都還沒機會向你說謝謝。」

    「那沒什麼,那天你們輸還是贏?」

    「很不好意思,我們輸了。」

    「沒關係,盡力就好,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我學校?」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問」。」

    「你問誰?」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秘密」。」

    「喔,那……你那天不是要上課嗎?怎麼可以到我學校?」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病假」。」

    「那天你生病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做「女生」,女生有一種病假,是男生永遠都不可能請得到的,你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她笑了一笑,大眼睛瞇瞇的,然後戴上口罩,豪美依然消失在一陣白霧間,我聽到她的一聲「Bye—bye」,心裡湧上一陣失落。

    我不知道我在失落什麼,或許是我跟她的下一杯咖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喝得到。

    子雲在馬路對面叫我,我牽過車,慢慢的騎到他旁邊。

    「剛剛那是她嗎?」

    「是啊。」

    「你怎麼不約她去喝咖啡?」

    「約了。」

    「她不去?」

    「是啊……」

    「為什麼?」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改天」。」

    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愛情」,你不惹它,它也會來惹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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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知三月兮。

    《詩經·鄭風》

    是的,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高雄開始冷了起來,一九九五年的最後一個月。

    距離我上一次見到她,已經是近四個禮拜前的事了,我跟她約好「改天」的那杯咖啡,大概還在種咖啡豆的階段吧。

    「你知道上次見到你是多久前嗎?」我拉著她的手說,在一家我熟悉的咖啡廳裡,我坐在她面前,桌上有一盞燭火,那燭光輕輕的搖曳著,耳邊撩繞著優雅的鋼琴演奏曲,眼前的咖啡漫出一陣白色的香氣。

    「多久前?」

    「八十四個月前,也就是六年前,如果用詩經的說法去算的話。」

    「那麼久了嗎?」

    「是的,對你的思念累積了六年,今天終於有機會告訴你。」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我很喜歡你……」

    「真的嗎?祥溥……」

    「是真的。」

    然後,她抱住我,我摟著她,我們緊緊相擁。

    然後,我被球打到,整個人往後翻,跌進放排球的大竹籃裡。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學長你沒事吧……」亦賢跑過來;把我從大竹籃裡挖出來。

    「沒事。沒事。」

    「學長,你還好吧?」

    「沒關係,我很好,你繼續打球吧。」

    「學長,你失神失神的,不太對勁。」

    「不,我很好,沒事。」

    「喔……那……我去打球了……」

    「去吧。」

    我揉一揉屁股以及後腦勺,把倒掉的椅子扶起來。

    我看了看周圍,燭光不見了,變成了體育館內的日光燈,也沒有鋼琴演奏曲,只有排球落地的轟隆,那杯飄著白色香氣的咖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顆往我臉上砸來的白色排球,當然,更別提我跟她的緊緊相擁了。

    我在做白日夢,而且夢境很深。

    其實這樣的白日夢時常出現,有時在課堂裡上演,有時則在自己的房間,有時在路邊的麵店,只是這一次在球場邊,我忘記了球會亂飛的危險。

    聽別人說,白日夢是一種嚮往的反射,不管它是不是會發生,在做夢的過程中,它總是亮麗完美的。

    子雲也認同這個說法,他還刻意強調,白日夢因為夢的主題而分種類。

    如果主題是事情,表示那些事尚未發生,但你會希望發生後就長那個樣子。

    如果主題是人物,表示那個人遙不可及,像遠在天邊的星星,你可以看星星,可以愛星星,但卻不能摸星星。

    白日夢反映出一些情緒動作,而這些動作就像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是不可能說謊的。

    情緒動作是無形的,只可能由表情來呈現。

    既然是情緒動作是無形的,那麼,可以看、可以愛,卻不能摸,這樣的動作叫什麼?

    子雲說,那叫「思念」。

    他答對了,而且非常非常正確。

    我很想念她,四個禮拜不見的時問裡,我一直很想念她。

    我在被鬧鐘叫醒時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關掉它,而是想念她;我在早餐店叫東西時不是想我要吃什麼,而是想她會吃什麼;我在騎車上學時不是看紅綠燈號志行走,而會不小心騎往她學校的方向;我在打球時不是注意球飛過來了沒,反而會不時轉頭看她是不是又送來甘甜奶茶;我在補習班上課時在筆記本上寫的不是考試重點,

    這樣的思念好多、好重,我每天背著這麼重的東西來回學校、補習班、家裡,覺得我的摩托車耗油量越來越多。

    我其實可以很任性,管它補習班今天補什麼,我大可以翹課,到她上課的地方去找她,班導師打電話向我爸媽告我沒有去上課的狀也沒關係,甚至要我轉到c班去我都沒問題。

    但我承認,我可以任性的做做任性的白日夢,但我沒有任性的種,所以我只能任由思念蹂躪我、摧殘我、焚燒我、毆打我,不管我是否因為這樣的思念成傷。

    可是,我覺得奇怪,雖然這樣的思念很累、很重、很痛,卻也很快樂。  

    我聽見時間的腳步聲,走在一九九五年最後一個月裡的耶誕節之前。

    每年耶誕節與年節,我有寄卡片賀節的習慣,只是這個習慣,只適用在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昭儀,一個是香鈴。昭儀姓顏,香鈴姓王。

    昭儀比我大一個多月,她跟子雲都是處女座的天才,我會認識她是因為子雲。

    而香鈴則小我四個多月,是浪漫的雙魚女子,我不否認對她有相當的好感,只可惜她人在遙遠的加拿大。

    離耶誕節只剩一天的時間,補習班還是沒有放過我們,推出了第三次模擬考大餐,它是免費而且強迫中獎的,你必須吃下這一頓,但在你吃它之前,你得熬夜好幾天。

    同樣的,我跟子雲又加入了每小時八十八元的閱卷工作,補習班又再一次花錢請我們來跟其他的閱卷妹妹聊天。

    只是這一次,我並沒有跟子雲並肩作戰,在閱卷工作結束後,我騎著車到書局去,買了三張耶誕卡。

    一張給昭儀,一張給香鈴,剩下的那一張,我想,應該是給她的。

    耶誕夜當晚,我詢問補習班的結果,c班今天有課,在補習班本部四樓。

    「天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上課?」她的表情很驚訝,瞪大了眼睛。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問」。」

    「你在耍白癡喔,五銖錢同學。」

    「沒辦法,一個月前另一個白癡教我的。」

    「呵呵,那是女生的專利。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不知道你家地址,只好自己當郵差。」我拿出那張要給她的耶誕卡。 

    「你可以來問我啊。」  

    「如果不是我鼓起勇氣去問你今天的上課地點,我看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  

    「為什麼要鼓起勇氣?」

    「沒,沒事,這是要給你的耶誕卡,祝你耶誕快樂。」

    「不行,這樣沒有收到耶誕卡的感覺,你得寄到我家去。」」我沒有你的地址。」

    「你等我一下。」

    她跑進教室,沒多久拿了張紙出來,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後來,在元旦隔天,我在我家信箱裡收到她的耶誕卡。

    五銖錢同學:

    如果我說,你是我今年唯一寄耶誕卡的人,你信不信?

    我常幻想著自己能跟其他人一樣,有很多朋友,可以讓我在每個值得紀念的節日裡寄張卡片問候一番,只是奇怪,每當我想要寄卡片時,我總是想不起我該寄給誰。

    所以,有你在真好,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寄卡片的對象。

    耶誕快樂。

    鄭同學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PM三點十一分

    我在我家的社區中庭裡,裹著大衣,顫抖地讀著她的卡片,淺笑了一聲。

    這樣還不錯吧,我這麼覺得,我現在是她可以寄卡片的對象,下次就有機會成為說話聊天的對象,再下一次就會成為談心訴苦的對象,再下一次就會……

    我又在做白日夢了,還好,這是我家社區中庭,不是排球場旁邊。

    你不會知道的,不管我身為你的什麼對象,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距離聯考不到一百天的日子裡,水深火熱是唯一能貼切形容的成語。

    補習班開始找一些以前考上台大、清大、交大、成大、政大……的學長姐回來補習班教授一些考試及考前準備的經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成一套的讀書方法,在台上說的天花亂墜,還不時秀出他們的學生證讓我們羨慕。

    「這是正大光明又理直氣壯的落井下石。」我這麼跟子雲說,右手轉動著我的原子筆。

    「你發現了嗎?」

    「發現什麼?」

    「他們的長像有一個共通點。」

    「哪個共通點?」

    我不得其門而入的問著。

    「呆。」

    「呆?」

    「是啊!看那個正在說話的台大法律系學長,他的眼鏡跟他半邊臉一樣大。」

    「喔……天啊……」

    「再看左邊數來第二個念清大中文系的學姐,她的髮型像極了湖邊賣黑輪的老闆娘。」

    「啊……不會吧……」

    「再看看那個一天到晚叫我們到冷氣機前罰站,從成大外文系畢業的班導師,簡直跟他們是一掛的。」

    「Mygod……」

    「但他們手上的學生證我們沒有。」

    「是啊,現實真殘酷。」

    「你想到該怎樣推翻這殘酷的現實了嗎?」

    「你想到了?」

    「嗯,我想到了,今天下課之後,我們去剪小瓜呆頭。」

    我跟子雲又笑成一團,班導師又聽見了。

    我們沒有去剪小瓜呆頭,倒是又到冷氣機前站了好一陣子。

    那是我跟子雲最後一次一起被罰站,在一九九六年的四月,高雄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時。

    子雲告訴我,最後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不想再到那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那窄窄的桌上空問,抄著那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我問他,不補習的話他要幹嘛,他回答我一個字, 「玩」。

    但天曉得他是真有膽子去玩,還是躲在家裡死拼猛念的?

    距離聯考最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子雲不到補習班了,赫然驚覺這條升學窄路,我竟然是一個人,而且走得很孤單。

    後來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自己都覺得相當莫各其妙。

    「讓你選,史奴比跟加菲貓你喜歡哪個?」

    那是一個星期天早晨,我正埋頭在圖書館裡算數學,然後有張產品DM,由我的正前方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張大型娃娃的DM,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畫面。

    是她,幾個月不見的她,戴著一付眼鏡,微笑的看著我。

    「我喜歡史奴比。」

    「為什麼?」,

    她的語氣有點不甘。

    「因為加菲貓只會吃、只會睡。」

    「史奴比也很會吃、很會睡啊。」

    「但是它比較酷啊!你看過狗兒不睡狗屋反而睡屋頂的嗎?」

    她笑了笑,收回了DM。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在這,只是碰巧遇到你。」

    「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史奴比或加菲貓?」

    「沒什麼,只是無聊。」

    「你喜歡加菲貓?」

    「對啊,你不覺得它很聰明,又肥得很可愛嗎?」

    「還是史奴比好。」

    「算了,跟你們男生討論這個有點笨。」

    後來,她打開課本,拿出筆尺,就沒有再說話。

    因為晚上補習班有課,所以下午我要離開圖書館時,我寫了張紙條向她說再見,她抬頭看了看我,然後揮揮手。

    我心有不甘,走到7—ll買了兩瓶咖啡,再走回圖書館,把她叫到圖書館外的樹蔭下。

    「你可能已經忘記了,我們還有一杯咖啡的約定。」

    「我沒有忘記。」

    「你在C班還好嗎?」

    「還好,只是我的歷史還是一場糊塗。」

    「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你是個好人,唯一的缺憾是你喜歡史奴比。」

    「喜歡史奴比是缺憾?」

    「如果你也喜歡加菲貓,那就太好了。」

    「我還是喜歡史奴比。」

    「我不會強迫你喜歡加菲貓的。」

    「謝謝你的善良。」

    我背起背包,把咖啡罐丟進垃圾桶,然後向她說再見。

    「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她卻笑了一笑。

    然後,當天晚上,我在補習班裡看見她,她一樣坐在我前面。

    「好久不見,五銖錢同學。」

    「為什麼……」

    「沒為什麼,我待過B班跟C班,我想待待沒待過的A班。」

    「喔……」

    「你的好兄弟呢?」

    「你說子雲?」

    「是啊。」

    「他說他不想再到這窄窄的補習班裡,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拿著筆在這窄窄的桌上空間,抄著這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

    「所以他不來了?」

    「是啊,他不來了。」

    我跟她沒有再說話,包青天在講台上繼續他的口沫橫飛,我的心情,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像碎花瓣一樣的四處紛飛。

    這不見她的幾個月裡,我對她的思念,到了一種麻木的邊緣。

    我知道自己是想她的,也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這些想念和喜歡到了某一種程度後,就像汽油桶加滿了油一樣,不能再多,會一直一直處在那樣的滿溢。

    我會忘記我的思念有多少、我的喜歡有多滿,但我不會忘記那是思念、那是喜歡。

    所以,即使她不出現,我還是會知道自己想念她、自己喜歡她,儘管時間在過,儘管緣份在蹉跎。  

    但她仍然像是一陣龍捲風,我原本平靜的思念、單純的喜歡,在她的突然出現之後,又被瞬問刮散。

    你知道這混亂的情緒、思緒,我要花多少時間去整理嗎?

    我脾氣很好,但我很想跟她翻臉,她憑什麼這樣輕鬆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緒?

    我第一次有「汪洋中的一條船」的感覺,似乎永遠都等不到靠岸的那天。

    補習班下課後,她跑到我的機車旁邊,我正在開大鎖。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今天下午請我喝咖啡。」

    「不客氣,小小咖啡,何足掛齒?」

    「下禮拜我請你吃蛋糕。」  

    「為什麼有蛋糕吃?」

    「下禮拜學校要上這學期唯一的一次家政課,那天是我生日,我要做蛋糕給自己。」

    「真的?你生日?」

    「是啊,下禮拜你要來喔。」

    「好,我會來的。」

    她轉身跑開,向我揮了揮手。

    我的雙手像是卡在輪胎邊一樣,心裡又是一陣無法形容的混亂。

    「對了!五銖錢同學,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她站在不遠處回頭說著。 「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

    「是啊!」

    「哼!為了懲罰你喜歡史奴比,蛋糕只給你一半。」她俏皮的做了個鬼臉,轉身走開,消失在街頭的轉角。

    我感覺自己的心有些東西慢慢的流失、流失,感覺到自己好累、好累。

    我開始明白,那些慢慢流失的東西,是自己的感情,因為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所以我好累……好累……

    她憑什麼這樣輕鬆自在地控制我的情緒?那是因為,我給她這樣的權力!

    「五銖錢同學,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沒什麼啦,一年才一次的生日。」

    「蛋糕好吃嗎?」

    「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檸檬蛋糕。」

    「……可……我做的是櫻桃蛋糕……」

    「啊……」

    在她家前面的路口,晚上十點二十分,她的生日,我第一次送她回家。

    今晚的她,很美,比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更動人,她做的蛋糕很-好吃,只是我怎麼都吃不出櫻桃的味道。

    「你是怎麼去找這個禮物的?」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秘密』。」

    「呵……你又在耍白癡了。」

    「這麼晚耍白癡不好,所以你趕快回家吧。」

    「嗯。謝謝你,再見。」

    「Bye-bye。」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想起昨晚與子雲的對話。

    「她生日。」我說。

    「什麼時候?」電話那頭,一樣是子雲。

    「明天。」

    「買禮物啊。」

    「錢我有,禮物我不會買。」

    「那送錢好了。」

    「哇銬!打電話問你就是要你給意見,你忍心見死不救?」

    「你今天才知道?」

    「不,幾天前知道的。」

    「你不早點說,這麼晚到哪去買?」

    「不很晚啊,還不到九點耶。」

    「晚上耶!你乾脆到7一ll去買,再叫櫃檯幫你包裝,你想想,生日禮物用7一ll塑膠袋包裝,夠酷吧!」

    「哇銬!那乾脆在價格標籤上寫生日快樂不更炫?拜託喔……老大,時間緊迫,別跟我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啊!Iamserious,」

    「明天早上十點,你學校門口見。」

    「明天?你是已經保送上台大了是不是?四月就在放暑假啦?」

    子雲是拗不過我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我也不太喜歡拗他,可是他就是一副「人不拗我心不甘」的樣子,讓人看了不拗他兩下都覺得不忍心,也對不起自己。

    隔天早上十點,我在他學校門口等了近二十分鐘,他還是不見人影。

    後來他從我後面出現,嘴裡咬著漢堡,右手拿了杯咖啡牛奶,把我拖到他學校旁邊的巷子口,指著圍牆對我說:「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請你到圍牆邊等我。」

    「你爬牆?」

    「講爬牆多難聽。」

    「那不然呢?」

    「不過難聽歸難聽,還是講爬牆好了。」

    其實,我們真的不知道要買什麼,之前並不是沒有買過生日禮物送給女孩子,不過大都亂買,因為我們把這種事當做是肉包子打狗,所以那些肉包子大概都不會很大。

    我們幾乎什麼都找過了,貴的到香水、項鏈、耳環、戒指、皮包;便宜的到路邊免費索取的護膚卷、髮廊的剪髮燙髮半價優惠、和春戲院任意院線五十元貴賓卡;有用的到歷史地理歷屆考題總整理參考書、大學聯考英文詞彙總編、立可白橡皮擦墊板原子筆;沒用的到叮叮噹噹風鈴一隻、帥帥劉德華超大布掛、死都不會在上面記事的軟木備忘板。

    到了下午,我們幾乎放棄了,坐在新崛江商場的路邊,喝著麥香紅茶。

    我跟子雲也都是那天才發現,原來要認真的選個肉包子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直到我看到我面前的櫥窗上貼著一張DM,DM上的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版面,我才赫然驚覺,這個肉包子竟然這麼大顆。

    「兩千……我看你的機車要改喝柴油了。」

    「還好帶夠錢,不然大概只能買顆貓頭。」

    我抱著……不!應該是說我跟子雲一起抱著那跟我們一樣大的加菲貓,從新崛江辛苦的走到大馬路上。

    可想而知,機車是載不動它的,更別說要有人上去騎,我們想叫計程車,可是錢不夠。

    再兩個小時補習班就要上課,即使能到補習班,也沒辦法把這只該死的貓放到教室裡。

    「等死吧,反正我不用上課,我陪你。」

    「幹嘛那麼悲觀,大不了退回去不買了行吧!」

    「好啊好啊!換史奴比。」

    「我也想換啊!可是她喜歡加菲貓。」

    「女人很奇怪,都喜歡這種懶得要死的東西,虧它還是隻貓,它應該叫加菲豬吧!」

    「可是我又聽說,不喜歡史奴比的女孩子給它取了另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

    「牧鳥犬,原因是因為它身邊那隻小黃鳥。」

    「畦銬!簡直是污辱。」

    「算了,別跟女人一般見識。」我走到路邊的攤販,買了兩杯泡沫紅茶,身上只剩十五元。「我看,我還是用走的到補習班,還有兩個小時,一定走得到。」

    「今天上誰的課?」子雲問。

    「數學,方傑。」

    「方傑,嗯……很久沒看見他了……」

    「是啊,他還是一樣會叫學生到台上算數……」

    話沒說完,我跟子雲都瞪大眼睛,長長的啊了一聲,抱著加菲貓,跑到電話亭打電話到補習班,確定方傑的下落。

    當天晚上,在補習班的課堂上。  

    「在下課之前,我要利用一點時間來實現我去年答應過某個同學的諾言。」方傑拿著板擦,擦拭著黑板。「相信大家都還記得,去年,有位同學解出了我所出的題目,而我答應他,會為他做一件可能的事。」他放下板擦,拍了拍手。「今天,他提出了一個要求,一個非常簡單的要求。」

    大家開始交頭接耳,悉悉卒卒。

    「首先,我們先祝坐在教室左後方的鄭同學生日快樂,請鄭同學到台前來。」

    全班同學同時回頭,視線在尋索著她。

    她紅著臉,站起身,慢慢走到台上。

    「有個男孩子買了個禮物給她,但因為禮物太大,搬進教室也沒地方擺,所以禮物暫時放在我車上,等等下課後,我會親自送到鄭同學家去。」

    全班同學一陣驚呼,鼓掌叫好。

    「鄭同學,你應該知道這禮物是誰送你的吧?」

    「不知道……」  』

    「不知道沒關係,我受人之托不能公佈他的身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是這些男孩當中的一個。」

    又是一陣驚呼,鼓掌叫好。

    「你有沒有話想說?」

    「呃……我只能說……謝謝。」

    「謝謝……」在她走進家門前,她在門口站住了腳,又回頭對我說。

    「不謝。」

    「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請說。」

    「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

    「是啊。」

    「嗯,你很有主見。」

    「這是好現象嗎?」

    「不算壞。」

    「嗯,再見,快進去吧。」

    「Bye。」

    其實,我不算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因為我認為「主見」這樣模糊不清的個性,得看你遇到怎樣的人而定。

    在子雲面前,我跟子雲的主見大致相同,鮮少有異;在同學面前,我的主見通常會是大家都容易採納的意見;但是在她面前,我不會有什麼多大的主見。

    因為在那只加菲貓的項圈中間,我夾了張生日卡,上面寫了:

    鄭同學:

    我其實也可以試著喜歡加菲貓。

    生日快樂。

    By五銖錢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

    愛情是液體,因為把它灑了出去,只會蒸發,不能收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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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31: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因為她也待在A班,就坐在我前面,所以我們之問的距離,一直等於一個位置的寬度。

    大概一個禮拜會有一到兩次跟她一起吃晚飯,一個月會有一到兩次跟她一起到圖書館唸書,偶爾騎著機車跟在她後面陪她回家。

    我以為距離或許會因為這些行為舉動的靠近而靠近一些,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只是我不時遇見同班補習的同學跑來問我她的名字、學校、星座、血型、興趣……最後,問題都會停在「有沒有男朋友?」這個直接的問題上。

    或許那些同學以為我跟她很熟,接近我就等於靠近她,所以我時常有些免費的飲料零食,甚至宵夜。

    這對我來說,是痛苦的。

    我壓根兒不想跟他們有任何交集,我只求我能每天安靜的來補習,安靜的坐在她後面,安靜的看著她,安靜的陪她唸書、吃飯、陪她回家。

    在補習班最後的兩個多月,我的情緒始終處在臨界點。

    我會因為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吃飯而情緒激奮,我也會因為那些同學問我一些有關她的問題而心情低落。

    這樣的反覆,在我為著聯考而做最後衝刺的時期裡,是一種折磨,像是一個嗜睡的人,每一小時叫他起床一次那樣的折磨。

    直到聯考結束,大家忙著焚書滅籍、等待成績單發佈自己獎落誰家的時候,我就很難找得著她,應該說根本找不著她。

    我心想,隨著補習班課程的結束,我跟她的緣份也就這樣結束了吧。

    子雲拿到成績單時跑到我家對我搖著頭說:「有什麼方法可以現在就把我給掛了,而我一點都不會感覺到痛的?」

    他的面色凝重、烏雲罩日,他為他的成績難過,雖然他表面上一副玩笑樣。

    「有,吃屎。」我胡謅一番的回答他。

    填志願的時候,他本著「母命不可違」的信念,第一到第四志願分別是台大心理、中正心理、政大心理、東吳心理。

    後來他上了東吳,眼科嘴歪了一個多禮拜,打擊之大,連我看了都黯然。

    而我在接到成績單的同一天,也接到了她寄來的一封信。

    我後悔先看了信,才拆開成績單,因為那感覺像是一陣晴天霹靂之後,又下起一陣傾盆大雨。

    距離,不再只是一個位置的寬度。

    祥溥同學:

    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好怪的,卻又不自覺想試試看。

    你考得好嗎?雖然還沒有接到成績單,但我已經有心理準備,我是沾不上國立大學的邊了。

    考完試到現在,也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應著父母親在聯考前跟我的協議。來到了台北,開始我蹯入社會的第一步。

    這裡的夏天跟高雄沒有多大的不同,氣溫一樣高,太陽一樣大,唯一不能習慣的,是每天都會下的午後雷陣雨。

    我曾經在我們第一次去喝咖啡時告訴過你,我討厭下雨天,而那天你把你的雨衣給了我,告欣我你會再拿回去,但你的雨衣還放在我的機車裡,已經三個多月了。

    一個人在台北工作,我的害怕比興奮多的多。

    從前總是希望自己能考上外地的學校,離開高雄,好好過一過一個人的獨立生活,但現在我才發現這麼想是錯的。我好想念高雄的一切,卻不能回去。

    我的工作是父親托朋友請議員替我安排的,人情壓力之大,讓我無時無刻不兢兢業業。我每天奔波在銀行、法院、郵局之間,也奔波在部門與部門之間,送文件、幫忙打字、算基礎帳、買午餐、替上司記錄會議章程,上一次替我公司經理送一份急件到花蓮去,差點在那兒迷路回不來。

    祥溥同學,你能瞭解我的害怕的,對不對?

    你總是可以在我惶茫的時候給我一個方向,伸出手來給我援助,補習班最後兩個月的日子裡,你對我的照顧,我都還沒有機會跟你說聲謝謝,我就已經跑到台灣的最北邊,你一定不會介意的,對吧?

    這封信寄到你手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收到成績單了吧!我現在很羨慕可以繼續唸書深造的人,因為我已經深深的瞭解。沒有任何職業,比當學生更快樂的了。

    我祝你大學生活順利,學業也順利,因為我一直一直希望。好人的一切都會一直一直的順利下去。

    Feeling於一九九六年八月九日

    看過信的感覺,是空的,我沒有辦法要自己感覺什麼,即使是逼自己去感覺也不行,只因為我極力的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哭的。

    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在奔波忙碌間學習著在社會打滾與成長。或許原因是迫於家庭經濟狀況的無奈,或許是因為她父母認為女孩子不需要有太高的學歷,但不管原因是什麼,她都是一步步穩健的前進,就像她在補習班的成績一樣,雖然沒有明顯進步,也從來沒有退步。

    她比我還要早長大,比我還要堅強,我應該高興,不是嗎?

    但是,心裡頭的一陣酸楚,與淚腺起了化學反應,害我鼻子一酸,眼前隨即一片汪洋。

    後來,我寫了一封信,長長滿滿的三大張,卻沒有把它寄出去。

    子雲問我為什麼不寄,我回答他;「因為她沒有寫地址給我。」

    雖然她真的沒有寫地址給我,但我自己知道,即使她的信完完整整的附上了地址,我還是不會把信寄出去。

    有時我在深夜裡咀嚼自己的信,念著念著,會有心悸的感覺,總會去揣測她接到這封信時,會有什麼感覺,看完之後,會有什麼心情。

    每當我想起她一次,我就摺一隻紙鶴,最高紀錄是一晚上摺了四十六隻,最少的也有十七隻;子雲說我無聊,但我卻從他眼裡看出他的感動。

    我沒有選填志願,因為我也沒有考上中正或中央,基於對自己的要求,我放棄了大學生活,投入海軍。

    很多朋友都是一陣驚呼,在他們聽到我即將入伍加入海軍行列之後;我對他們的反應都是一笑置之,雖然心裡面酸的比甜的要多很多。

    入伍前的生活,是糜爛的,每天無所事事,不是打球,就是看電影、唱歌、逛街,總覺得現在不玩個過癮,將來在海上可是連7一11都沒有。

    越接近入伍日,我越來越茫然無措,我擔心著將來的日子不知會是個什麼樣的生活?我害怕著日以繼夜的操練不知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況?聽前輩親戚們的過來之言,總希望那是他們的危言聳聽,卻又擔心那一切都是事實。

    那一陣子的我很脆弱,別人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可以改變我的想法,遷移我的思考方向,左右我的決定。

    有一天晚上,接近九點,我跑到子雲家把他挖出來,要他陪我到書局一趟。

    「有必要急成這樣?什麼事這麼要緊?」他邊牽著摩托車,一邊狐疑的問著。

    「快入伍了,我還沒買那件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紙。」

    「紙?你買紙幹嘛還要我陪你?」

    「因為只有你知道該買什麼樣的紙。」

    「鬼才知道你要買什麼紙好不好?」

    「我要摺紙鶴用的紙。」

    後來。學校即將開學,子雲也將離開高雄,目的地是台中,他沒有就讀東吳的理由,是因為學費太貴。

    「打電話給我,我會寫信給你,裡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好照顧自己。」子雲離開高雄時,拍著我的臂膀說。

    「別只會說我,你也一樣,一個人在台中,一切都要小心。」

    「我一定過得比你好。」

    「好不好是其次,重點是你別忘了呼吸。」

    「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說得這麼沉重幹嘛?」

    「是你先挑起這種情緒的。」

    「那你也太入戲了吧!」

    我在子雲胸前重重的捶了一下,也捶下了我跟他的友情堅實的印記。

    月台上,他大包小包,又拎又背的。我不會可憐他,所以我的手上,只有一張月台票。

    他習慣地說了聲再見,我只是揮手;列車開動,我看著他,他示意著自己很衰,買到站票;我隔著車窗玻璃笑他,他那大包小包還是沒辦法離手。

    列車駛離了月台,鏗鏘的行駛聲迴盪,在我的心裡蕩起了回音,自強號的背影會讓人難過,對即將入伍的我來說,是一種滾水澆心的痛。

    子雲,再見。

    Feeling,再見。

    紙鶴不會飛,但我對你的思念,會飛,它會飛到你身邊

    入伍之後,我在左營接受士官養成訓練。

    跑步、扶地挺身、仰臥起坐、交互蹲跳、引體向上等操體能的項目,每天都會玩個一兩次,即使是晚上就寢前,隊長還是不會放過你,所以每天都是濕著衣服上床睡覺的。

    我想,每個人都會知道,剛入伍的人最在意的兩件事,一是放假,二是電話。

    還沒有當兵前聽別人說他當兵時的痛苦,只會聽過就算。直到自己真的身在這樣的環境裡,才深深的體會到,當時那些你每天都會見面、每天都會聽到聲音、根本不覺得一天沒見到他們會怎樣的人,都會在電話被人接起的那一剎那間,從自己的心裡面源源不絕地流露出深切的思念。

    或許你沒有仔細的數過,當你有多希望某個人能接起你正撥出的這個電話號碼所響聲的次數,是一次比一次的沉重,你擔心著這個號碼如果沒有人接通,你心中這一份沉重將會陪著你睡著,而留下難言的心痛。

    隊上一百多個人,共用四支電話,每天晚上飯後的時間,是所有人等著用電話線訴說思念的時間。

    這時,你將會看見人性在焦急狀況下的醜惡,也會看見人的臉皮可以無限度的厚下去。

    我當然可以瞭解,當你跟女朋友說沒幾句話就被後面排隊的人催促的痛苦,你會希望後面排隊的人馬上消失,而且永遠消失,你願意傾盡家產花在這座公共電話上,只為了好好跟自己的女朋友多講上幾句話。

    但我也可以瞭解,當你利用排隊等電話的時問在心中打著草稿或順序,希望自己能在對方把電話接起的那一剎那問開始告訴他所有該告訴他的、想告訴他的事情,一字一句不漏的交代清楚,害怕著下一次說話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情緒時,正霸著電話的那個人,到底要講多久才會高興的氣憤。

    或許沒人想像過,一點點的快樂、一句稀鬆的問候,可以在這群人身上熨開,許久許久。

    「我女朋友剛跟我說『我很想你耶……』。」

    「我媽說下次放假要燉雞湯啦!」

    「我家沒有人在,就我那該死的弟弟接電話,我卻發現,他的聲音很好聽……」

    發現一件事嗎?

    他們一開口就是我的誰怎樣、我家誰說了什麼、我的誰要幹嘛。但他們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因為他們所圖的,是平時人們壓根兒想不到的,最基本的快樂。

    每天晚上的第二個重頭戲,就是發信。

    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咬著唇、搖晃著腿、東張西望,帶著羨慕的眼神看著出去領信的人的笑顏,每個人都期待著小隊長下一個叫的名字是他的,每個人都祈棹著今晚的枕頭下可以多一封親友寄來的親情。

    一封信可以讓他們三天不吃飯,你信是不信?

    子雲說,人世的脆弱總是在被限制了什麼、被禁止了什麼之後,才會主動的把要求的程度降低,來等待得到最後的一點點快樂。因為連最後的一點點快樂都必須要等待了,所以人性只剩下基本的尊嚴,以及一個累壞了的軀殼。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用棉被蒙著身體,嘴理咬著手電簡,在大汗沉沉中摺著紙鶴,卻不幸被小隊長發現。

    他命令我換上整齊服裝,提著裝滿七分水的水桶,到走廊上罰站。

    我當時的心情,其實是快樂的,因為我覺得,沒有一種處分比為了她受處分更有意義,她在我心裡面所留下的痕跡,在與她相識了一年多裡,已經刻得深鉅,如果我是地球,那麼她已經深矗到地心。

    「為什麼不睡覺?搞這些有的沒的?」小隊長拿著我摺的那盒紙鶴,走到我旁邊。

    「報告小隊長,沒有理由。」我大汗淋漓,雙手顫抖。

    「為什麼摺紙鶴?說個原因來聽聽。」

    「報告小隊長,沒有原因。」

    「我現在不是以小隊長的身份在跟你說話,你把水桶放下。」

    「謝謝小隊長。」

    「我說了,我現在不是小隊長,叫我君霆。」

    「喔……」

    「為什麼摺紙鶴?」

    「這原因……不好說……」

    「為了女人?」

    「呃……是……是的……」

    「現在像你這樣的男生已經不多了。」小隊長拿出香煙,點燃,猛吸了一口。「從前,我也曾經為了一個女人摺紙鶴,只是她把我的紙鶴送給別人。」

    「我恨她,但我發覺越恨她,其實是越在乎,越愛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他一口一口煙慢慢吐。

    「有一天你會發現,感情在無意識的狀況下付出的部份,是往後最沉重的回憶。」

    「嗯……」

    「你摺紙鶴的意義是什麼?」

    「想她一次,摺鶴一隻。」  

    「好,我現在以小隊長身份命令你,換上內衣,上床,摺五十隻紙鶴來給我看,否則不准睡覺。」

    我錯愕,他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替我拿起水桶,指著床的方向。

    我迅速的換裝,上床,蓋上棉被,咬著手電筒,摺紙鶴,五十隻。

    後來,我接到子雲的來信,在我離第一次放假還有三天的時候。

    虱子:

    認識了這麼多年,第一次寫信給你,感覺還真他媽的奇怪。

    我在台中一切OK,除了這裡的路很難認、我學校位置偏僻、校門口比巷口的7一ll還要小、要自己洗衣服、室友開始變得機車、學校浴室不太乾淨、教授個性難以捉摸、報告不知道從哪開始寫起……之外(僅例舉數項),其他真的一切0K。我想這鬼話大概只有你會相信。

    我很想回高雄去了,我發現除了高雄之外,其他都不是人待的地方。

    前幾天繫上迎新,看見一個漂亮學姐,經過一天的相處之後,發現她真是個標緻、氣質、文采、美貌兼具的女孩子,哪知晚上吃飯時,她的男朋友突然出現,害我差點噴飯。

    你看過鴨嘴獸嗎?她男朋友就長那樣。

    我班上有四十八個人,只有九個男生,我想你現在一定在罵我三字經,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沒錯啦!這跟你比起來當然是幸福的多,但你要是跟她們相處,你想自殺的念頭大概會勝過逃兵。

    現在已經是半夜近兩點了,通常這時候我是該睡覺了,但我室友們還在玩電動,隔壁民歌社的同學還在彈吉他,樓上學長們的生日餐會好像還沒結束,所以無聊寫信給你,你看,我夠意思了吧!

    但不管怎樣呀,人遠心不遠呀,對吧!

    Ps,學妹跟我分手了,因為她說人遠心亦遠。哈哈!

    屎人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六日

    我以為,我將來的生活,將會慢慢的走向規律的軍事型,每天做一樣事,在一樣的時間裡;每天見一樣的人,在一樣的過程裡;每天走一樣的路,在一樣的地方裡。

    直到我結訓,被分發部隊,下到我生平第一個單位,「陽字號邵陽軍艦」之後,我的生命,開始有了重大轉折。

    這轉折之大,是我連想都沒想到的。

    生活在海上的時間比在陸地上多,我從痛苦到忍受,從忍受到習慣,從習慣到自然,不說別的,光是海上的顛簸,就夠你一晚上起來吐個七八次,吐到已經沒東西吐了,還是必須吃下東西去吐,否則會虛脫。

    但我連想都沒想到的轉折,還有另一點更讓我出乎生命之料。

    因為,我遇到了昭儀,在一次晴朗的放假天。

    感情在無意識的狀況下付出的部份,是往後最沉重的回憶

    晴朗的放假天給我的定義,不只是天氣晴朗而已,還得包括心情。

    海軍放假可以說比陸、空軍爽個幾倍,因為我們終於回到陸地上。

    剛下梯口,踏到海星碼頭的土地上,感覺還在搖晃,地面載浮載沉的。

    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出了海軍軍區,門口有一大堆計程車,司機蜂擁而上,跳表包車隨便說就隨便載,四五個人上了車就走,管他目的地是不是一樣,只要可以馬上離開那該死的地方,把人載到哪兒去都無所謂。

    「司機。麻煩你,鳳山。」我隨便上了一台計程車,塞了五佰元給司機。「安全第一,但麻煩你用最快的速度。」

    「阿兵哥,你很久沒放假了喔?」

    「上船後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

    「難怪啦!海軍仔一踩到陸地像野馬脫了韁繩一樣,說起來也是很可憐啦!」其實,司機是用台語跟我交談的。「我也是艦艇兵退伍的,我的印象很深刻,我第一次從船上下梯口,一踩到台灣的陸地,跟我同船同梯的一堆人,馬上趴到地上打滾、猛親、大叫,那個感覺現在還記得耶!」

    「我可以體會。」

    「所以喔,你們的心情我也可以體會啦!鳳山是吧?沒問題!絕對安全給你送到家。」

    我看著車窗外的高雄市街景,一幕幕以很快的速度往後跑,但卻一幕幕的往我心裡頭印下去,我沒有別的感覺,我只是一直對著自己說:「高雄,我回來了。」

    「司機,我可以把車窗打開嗎?」

    「你盡量開,沒關係,陸地上的空氣一定值得懷念。」

    我按下電動窗開關,窗外的風迅速的撲向我的臉,高雄市十二月的空氣,冷的,但卻裹著熟悉的熱情,我對著迎面吹來的風猛吸,管他是不是空氣污染,管他是不是煙囂塵上,我只想把自己丟進高雄裡面,連毛細孔都能與空氣零距離。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上那股軍人味給洗掉。

    我從來不曾感覺到,在自己家裡的浴室,拿著那把米白色蓮蓬頭,轉開那圓透明紫色的水龍頭,從蓮蓬頭裡噴灑出來的水,衝到自己身上時,竟然是那麼如仙似飄的一件事情。

    你一定不曾感覺過,洗澡洗到身體像在飄一樣,總覺得再多沖一下,我的身體就會往天的方向多靠近一點。

    放假時,我對時間的安排,是絕對的緊密,放假三天,會把三天當三十天用;放假五天,就會把五天當五十天用;同理,這次我休六天,我就把六天當六十天用。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不在一個時間裡只做一件事情。

    我在穿褲子的時候拿起電話,撥出子雲的號碼;我在扣上衣鈕扣的時候,子雲把電話接起來;我跟子雲約好五個小時後台中火車站見的時候,我已經把外套穿上;我在找尋錢包、鑰匙的時候,也順便把要留給爸媽的紙條寫好了。

    我一邊準備到台中要換洗的衣服,一邊拿著吹風機吹頭髮;我計劃著這一次的台中之行要到哪裡玩的時候,我已經替相機換好底片。

    子雲說,三天後的耶誕節,台中會有很多慶祝活動,當然,慶祝活動本身是不好玩的,我們的目的,是辣妹。

    我關上門、插入鑰匙、按下電梯、鎖上門、把衣服拉攆、把頭髮順一順,窗外的天氣很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裡電話突然響起,我急忙拿出鑰匙,打開門衝進去,正準備要接時,就已經掛斷了。

    我又關上門、插入鑰匙、按下電梯、鎖上門、把衣服拉撐、把頭髮順一順,窗外的天氣一樣晴朗,我的心情也是。

    家裡電話又響,我又急忙拿出鑰匙,打開門衝進去,接起電話,但我還是慢了那麼幾秒,電話那頭只有嘟嘟嘟的斷線聲。

    我再一次關上門、插入鑰匙、按下電梯、鎖上門、把衣服拉撐、把頭髮順一順,窗外的天氣依然晴朗,我的心情有點怪,因為電話。

    我拿出鑰匙,把門打開,遠遠的看了看電話,它似乎沒有再響起的徵兆,我慢慢的關上門,轉動著鑰匙。

    然後,電話又響了。

    我迅速的把門打開,衝到電話旁,把電話接起來。  

    「喂,請問唐祥溥在嗎?」電話那頭,一個女孩子,輕柔的聲音,像是剛睡醒的漫然。

    「我就是,哪位?」

    「猜猜看,我是誰?」

    「如果我知道,就不需要猜了。」

    「你不想猜?」

    「我是猜不著,不是不想猜。」

    「你還是一樣直接,即使你的語氣很客氣,但你說話永遠都只留一點點空間給別人。」

    「不會吧……你是……」

    「我是昭儀。」

    我的思緒瞬間掉到多年前,我跟子雲第一次遇見昭儀的時候。

    認識昭儀的時間,其實比認識Feeling要早。記得,那是在籃球場邊,我跟子雲還有阿群,正在跟另一個隊伍打三對三斗牛,場邊有很多人觀看。

    阿群也是我們的死黨之一,他的名字被子雲拿去寫《這是我的答案》,他大喊無辜,但對子雲卻是滿心的支持。

    後來,有個女孩子喊了一聲「playone」,讓在場的許多人都嚇了一跳。

    在那個球場上,我、阿群、加上子雲的陣容,是很難被打敗的,當然,這種優勢只在那個球場上成立。

    但因為隊伍太多,輪到那個女孩的隊伍上場時,已經天暗,籃框已經變成一團黑影。

    「小姐,抱歉,天黑了,沒辦法繼續打下去。」子雲對著那個女孩說,而那女孩的隊友也已經背起背包離開。

    「我等了這麼久,你說不打就不打?」

    「小姐。我不是說不跟你打,而是天真的已經黑了,已經看不到籃框了。」

    「我看得到。」

    「小姐。我們不是要為難你,這樣吧!明天下午繼續,我們等你。」

    「我要現在打。」

    子雲沒辦法拗得過她,說了句抱歉,拿起東西就走。

    我跟阿群沒說話,跟在子雲後面離開球場;她也沒再說話,拿了東西,跟在我們後面。

    我以為子雲不說話、阿群沒搭腔、我沒有發言、她也沒繼續抗議的情況下,這件事就結束了。

    但我卻因為她的一句話,陪她在天黑之後的球場,打了兩個多小時的球。

    「今天沒跟你們打,明天我就不在高雄了。」

    「很巧。今天我放假,你就打電話來了。」

    「放假?」

    「是呀!我變成軍人了,現在在海軍。」

    「啊?!真的?」

    「是呀!你不是搬到新竹去了嗎?」

    「我又搬回來了,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搬回來。」

    「為什麼?」

    「我故意考回高雄呀。」

    我跟她聊了好一下子,從以前到現在,從近況到不遠的未來。這感覺像是多年沒見的好友,想把自己這些日子來的事情一次就讓對方瞭解一樣,話閘子一開,嘴巴就停不了。

    「那你現在在哪?學校宿舍?」

    「對呀,我很無聊,想找你去看電影。」

    「真可惜,我現在要到台中去了,子雲在台中等我。」

    我以為在我告訴她我要到台中,而她也沒有多表示意見的情況下,這件事情、這通電話,就這樣結束了。

    但我卻因為她的一句話。留在高雄,這一留就是三天。

    「今天沒見到你,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你出現的突然,但我的空而卻像是已經……等你很久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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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1:31: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後來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為了她留在高雄三天。

    這個她是指昭儀。

    其實,那三天是怎麼過的,我大概已經忘了,隱約記得的是,昭儀在那二天裡,給了我很多的快樂。

    她是個簡單大方的女孩子,沒有相當亮麗的外表,但卻會讓人對她的清秀有一種熟悉感,像極了隔壁陪你一起長大的女孩子,玩辦家家酒時,你扮爸爸,她就扮媽媽,你是醫生,她就是護士,你是王子,她就是公主。

    她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纖細,給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卻有著很溫柔的個性。許多事情在你還沒有想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完了,當你覺得奇怪的時候,她也不會告訴你,其實那些她為你而努力的成果。

    把記憶從已被塵封的那一部份挖出來,我赫然發現,有一種人是可以很安靜的等待,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看著你,心裡冀望著你的每一個下一步,可以稍稍轉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他早已經準備好,把他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給你。

    昭儀就是這樣對我的。

    直到一九九八年,跟昭儀認識了整整四年的時間,除了寄給她的卡片之外,我從不曾主動跟她聯絡過。

    她向我要我家電話,我給她,但她幾乎沒有打過;她主動在卡片裡寫上她在新竹的電話,我也從沒有打去過。我們之間的連絡方式,是每年固定的那幾張賀節問候卡片。

    這似乎變成了一種既定的模式。每年兩個情人節,我都會收到她寄來的情人節卡片,時間總是會在二月十四日當天,以及農曆七月七日的七夕。

    一個男孩子在情人節固定收到一個女孩子的卡片,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會起什麼樣的化學作用;但在我跟昭儀身上,這就像是兩個不會起反應的化學式,我不會因為她寄情人節卡片來而想太多,她也不會因為寄情人節卡片來給我而多給我什麼。

    我可以看到她在卡片上寫下的字句裡的關心,但卻看不到她那些字句裡隱藏著的愛情。

    可能是我笨吧!但也可能是我心裡已經有個人。

    子雲對我說,如果昭儀每年在固定的時間裡也寄同樣的東西給他,那我確實不需要想太多;偏偏,只有我一個人收到她的米色信封,裡面裝著彩色卡片。

    當然,不只是情人節而已,耶誕節與過年也不例外,偶爾她還會在端午節、中秋節寄來卡片,問候我是不是已經吃了粽子?或是又跟子雲買了鞭炮到處放?

    我曾經在卡片中向她提到,我跟她像是一直面對面的兩座山谷,每年除了情人節、耶誕節、年節之外,其他的時間,谷間都瀰漫著濃濃的山嵐,而山嵐使得我們一直看不清對方,所以卡片變成了芭蕉扇,只是這把芭蕉扇煽的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我與昭儀之間的山嵐。

    一九九九年,農曆年前,好冷。

    子雲打電話來說,台中冷到讓他想自殺。天生怕冷的他,一天到晚躲在被窩裡不想出門。買了一大堆泡麵果腹。為了一堆畢業報告,他辭掉了兩個家教工作,同時,也被他在一起將近兩年的女朋友給甩了。

    我問他為什麼會被甩?他都會擺出一副不提也罷的表情。然後點上一根煙說:「改天再告訴你,有機會一定告訴你,那講起來太長了。」

    Feeling也從台北寄來一封信,信上提說她雖然已經在台北待了三年多,但還是非常不習慣台北的寒冷,冬天一到,一早出門上班簡直是一種酷刑。

    祥溥:

    你沒有在台北住過,你不知道這裡的冬天像什麼。

    我覺得好奇怪,但又應該用神奇來形容。

    台北與高雄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很近,同在一個台灣島上,相隔也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距離而已,一個冬天一來,兩個城市的溫差為什麼這麼大?

    是不是我大習慣高雄?我總會在早晨一個人縮著脖子、披著外套、搓著雙手、快步跑進浴室梳洗時,想起三年半前在高雄的日子,那家鄉的溫度是怎麼溫暖著我的。

    轉眼間,來到台北已經三年半了,雖然時常回高雄,但每次要搭火車離開時,我總會希望來一場暴風雨或颱風把鐵路吹斷,或下大雨把鐵橋淹沒,那麼我就可以在高雄多待一會兒,我就可以不必在意火車時刻表上被規定出來的班車時刻,我得提早到火車站買票;我也可以不必在意票上的時間,是怎麼樣催促著我跑過月台地下道的。

    在高雄的你,好嗎?

    每次在台北接到你的信,就好像看到一個朋友遠道從高雄跑來看我一樣的親切,信裡,你把高雄的氣息寄過來了,可惜的是,你沒辦法把高雄一塊兒寄過來給我。

    你知道嗎?在深夜提筆寫信給你,感覺像是一個人在深山裡漫步,我可以一路吱吱喳喳、東扯西落的不停說話,即使沒有人陪我走,我還是會感覺到,你一直在聽、一直在聽、一直在聽,我一個人在冰冷台北的孤單……

    因為你就是那一座深山,真的!你像是一座山,一座謐靜的山。

    不知道我說這些你懂不懂,算了,那不重要!告訴你唷!我已經決定。我要找個好時機辭去我的工作,因為我想唸書,我要繼續唸書。離開書本已經三年多了,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是不是退化了呢!

    明年,你要來陪考嗎?

    快過年羅!我先祝你新年快樂唷!

    Feeling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六日

    每次我收到她的信,除了高興之外,感覺還會分出一些地方留給悲傷。

    我不知道我在悲傷什麼,但那悲傷的感覺好明顯,好像一個你深愛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留下咬痕,你會因為看見咬痕而想到他,卻也同時想起了他在你手上留下咬痕,是因為你將很難再見到他。

    「你是半屏山。」一天,我跟昭儀在大西洋冰城吃著彎豆冰,她突然這麼告訴我。

    「啥?什麼半屏山?」

    「我說,你是半屏山。」

    「我聽不懂。」

    「你知道半屏山吧!」

    「知道。」

    「你就像半屏山。」

    「為什麼?」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半屏山。總讓人覺得明明你就是一座山,為什麼就只有半屏?讓人拚命想要去挖湊出另外的半屏,但努力到最後才發現,你並不是故意只給人一半的,而是你真的只有那一半。」

    「我什麼給你一半而已?」

    「你不會知道的。」

    「無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什麼另外一半?」

    「你知道什麼是另一半,只是你還沒想到要給。」

    她繼續吃她的彎豆冰,一副「好話說盡」的樣子。

    當然,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為了給她面子,我故意「喔」了幾聲。

    但她這番話耐人尋味,我左思右想了幾天,還是沒有辦法瞭解她的真意。雖然那次吃冰,我並沒有只付一半的錢。

    後來,當我獨自站在船的前甲上抽煙,看著彷彿一面鏡子的海平面,與那比平時大兩倍的月亮時,我把Feeling的「深山論」還有昭儀的「半屏山論」拿出來努力的想了一次。

    好,子雲說對了。是我笨,我還是不要想比較好一點。

    我不只想當一座山,我不是山,我希望我是你的未來

    一九九九年,我加人海軍也已經三年了。在陽字號上的日子,只能用痛苦來形容。

    還記得我剛上船的時候,因為資淺,菜的要死。套一句學長們常對我說的話:「喂!死菜B,以後看到我們就離我們遠一點,真受不了你那一身菜味。」從這一句話,你們大概就可以稍稍想見,我只能受,只能忍,我什麼也不能做。

    有一次,那是個很清爽的大晴天,排班表上寫著我的名字那一欄,兩個大大的紅字:「散步」。

    其實,那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散步兩個字,卻是我第一次休散步假。而在那之前,我已經待在船上五個禮拜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規矩。

    你是新來的,你想放假,要問過那些所謂的資深人員,也就是你的學長們。

    但是,通常你不需要去問他們,他們就會來找你,但他們找你不是要你休假,而是要你替他們代班,而你的假,他們休。

    「隊仔,今天我排散步,我可以走嗎?」我看過排班表,很興奮地跑到隊長臥艙詢問。

    「不清楚,你去問問你的學長吧。」隊長看著報紙,毫不關心的說。

    我趕緊跑上機房,一進門就看到三個學長坐在那裡。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A。

    「不要問我,問別人。」學長A很直接的回答我。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B。

    「我不是最老的,你要問就問他。」學長B指著學長c說。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c,也就是他們口中最老的。

    他正在翻看汽車雜誌,嘴裡哼著歌,偶爾吹兩聲口哨。聽到我的問話,他不太情願的轉過頭來。「你……多久沒下船了?」

    「五個禮拜了。」

    「那還好嘛,想當初我剛進來,被那群雞歪蛋關在船上八個禮拜,連他媽吭都不敢吭一聲。」學長C比手劃腳的說著。

    「學長,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就讓我走一次吧!」

    「讓你走是沒什麼問題,但你他媽不要有了一寸就想進一尺,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我第一次休「散步假」,就是這樣的。

    這是一種奇怪且不成文的制度,在軍中一直存在著。

    日曆一頁頁的被翻過、被撕去,在海軍待了三年,當散步假不再像以前一樣難求,我反而不知道這早上九點放假,晚上十點收假的十三個小時裡,我能給自己什麼樣的快樂。

    子雲在台中,Feeling在台北,以前的同學不是在台南、嘉義、新竹,就是在花蓮或台東,那短暫的十三個小時的自由,我像一隻被拔掉頭的蒼蠅,在高雄市裡騎著機車穿梭著。

    子雲說,我進了海軍之後,變得很不甘寂寞。是啊!我是很不甘寂寞的,其實。

    放了假沒人陪的時間裡,我可以打通所有通訊簿裡的電話號碼,只求能找一個人陪我一起晃晃,有目的地也好,漫無目標也罷,只要我身邊有個人,儘管是年久失聯的朋友,還是交情頗淺的同學。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我身邊有個人。

    直到昭儀的突然出現。

    昭儀的出現對我來說,像是一碗已經淋了清香醬油的白飯,又突然間撒上了一些肉鬆一樣的難以言喻。

    白飯是我,清香醬油是Feeling,所以不用說,那突然加進來的肉鬆,就是昭儀。

    基本上,一碗自飯拌醬油已經可以謂之極品了,所以撒進來的肉鬆就不怎麼容易去定義它,在我的感覺裡,雖然美味並沒有因此而受到負面影響,但總覺得這蓋在飯上面的肉鬆,裝飾的存在成份變多。

    一碗飯沒有任何拌味,它一樣可以下嚥;就如生命沒有任何裝綴,分秒依然公平的前進。如果在飯上面淋上了醬油,那味道是不可言喻的完美,所以肉鬆變得可有可無。

    但仔細想一想,如果飯並沒有淋上醬油,可以拌味的只有肉鬆呢?

    「我放散步假了。」每當我因為放散步假走出左營軍區大門,我就會打電話給昭儀,而她就會很自動的,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有時會問她,是不是大學生都不需要上課,文憑一樣能拿得到?

    她會很俏皮的回答我:「這是要看實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總覺得她的課業其實很重,「看實力」這句話也不是真的。

    「我想去看夜景,你帶我去,好不好?」

    晚上七點,一九九九年,冬天的翅膀隨著街邊行道樹的初葉更生而慢慢縮萎。

    從昭儀突然出現到現在,也已經三年半了。

    我從陽字號調職到拉法葉,從下士晉陞到中士,當生命中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沒有轉變的同時,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

    「好,你想去哪看?」

    「當然是山上。」

    我們騎著機車,穿過高雄市最熱鬧的市中心,越過連結新興區與監埕區的高雄橋,繞過動物園,停在壽山上視野最好的地方。  ,

    「高雄的夜晚好漂亮。」

    「是啊,跟海上的夜晚完全不一樣。」

    「海上的夜晚是不是都很暗,伸手不見五指啊?」

    「那是沒月亮星星的時候,只要有星星或月亮,海上的夜晚是很美麗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一片白色的海,鏡面一般寧靜的海,一望無際空空蕩蕩,只有你腳下的這艘船在行動著,那是很淒涼的美麗。」

    「鏡面一般?」

    「對啊!當海面陣風級數很低的時候,海真的就像一面鏡子。」

    「星星很多,對吧?」

    「多喔!幾乎沒有空隙的佔據整片天空,多到你會起雞皮疙瘩,月亮比平常還大。」

    「哇……那……那……看得見流星嗎?」

    「常見啊,清楚又不拖泥帶水的劃過去。」

    「你看到流星會許願嗎?」

    「會啊。」

    「啊?!真的嗎?來得及嗎?」她像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跺著雙腳。

    「來不及……」

    「來不及……來不及怎麼許啊?」  

    「候補許啊!就像搭不到飛機候補機位一樣啊!」

    「真的嗎?真的嗎?」

    其實,星星多是真的,月亮大是真的,流星常見也是真的,但候補許願是唬爛的。

    我不相信看見流星許願,那願望就會實現這回事。所以某個流星許願的鑽戒廣告,我是第一個吐舌頭不以為然的。

    但是,昭儀的天真自然,卻讓我開始認為,即使流星不會帶來願望的實現,也會讓自己的希望得到一個寄托吧!

    站在拉法葉的甲板上,鏡面一般的海,比平地還要大的月亮,沒有空隙的星空,流星又一次劃過我的頭頂。

    「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對Feeling說一句……我喜歡你……」

    流星不會給我機會的,因為會對你說我喜歡你的,是我自己的心

    春天,是三月的季節,可能是我待在高雄太久了,總覺得高雄的春天,來得比其他城市都還要早,你彷彿可以嗅出那種洋溢活力生氣的味道,在每一條街,每一條道路上。

    我一直很想到一個會下雪的地方去玩一陣子、去待一陣子,甚至是住一陣子,那我就可以看見春天來時,雪被陽光融化的景象。

    有沒有想像過一種畫面?你是一片雪花,當你跟隨著冬天的腳步降落在某一棵樹的某一片葉子上,你會希望那片葉子所看得見的景致,是怎樣的畫面?

    又當春天像日出的恆光蒞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而你也即將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你會希望自己碎落在怎樣的一片土地上?

    我太愛下過雪的土地了!所以我心裡滿是這樣的疑問。

    這個問題我問過子雲,他說他沒辦法回答,因為他不是雪花,既然不是雪花,也就不會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

    「你可以想像一下。」我試著要他回答我這個自己都覺得莫名奇妙的問題。

    「不,我沒辦法。」  

    「你有辦法,只是想不想而已。」

    「不,我真的沒辦法。」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好,我告訴你,曾經,我問過我室友類似的問題,他說我腦袋有問題。」

    「什麼類似的問題?」

    子雲說,在一個天氣不錯的下午,他上完課準備回宿舍,正走在校園裡的路上,然後有一片葉子掉在他的頭上。

    他拿起葉子,看了一看,再看看那棵掉葉子的樹,他開始有了一個疑問。

    「你說,當葉子離開樹的時候,是葉干會痛?還是樹會痛?」

    「呃……」

    「看吧!我就說吧!,這種問題就像是同大便說,『Heuo,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臭啊?』一樣的好嗎?」

    「不不不,我一直覺得你沒有聽到問題的精髓。」

    「是是是,我再跟你辯下去只會傷了自己的腦髓。」

    三月,一個冬雪融化的季節,也是一個讓人開始懵懂愛情的季節。

    我常問自己在意的是什麼,每過一個時期,我就會問自己一次。因為我是個不清楚何謂生命的人,所以讓自己明白心之所向,對我來說變成是一種目標,也可以說是一種目的。

    小學的時候,我在意的是在下午四點放學後,趕緊做完功課,就可以冠冕堂皇的坐在電視前面看卡通;國中的時候,我在意的是每個禮拜三都會出一本的《少年快報》,裡面有很多漫畫家是我的偶像;高中的時候,我在意的是排球校隊的成績,還有自己的球技。

    那……這幾年呢?

    我沒有考上大學,進了海軍,在海軍裡待了三年半,學會別人不會的摩斯密碼,學會沒多少人看得懂的譯電技術,學會軍艦上通信機房的那些個家揪怎麼操作,學會怎麼跟比你階級要大個數倍的長官搏交情。

    除了這些,我還學會什麼?而在這些幾乎天天做的事情外,我其實在意的是什麼?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變化的,因為會變化的是你自己。

    當我在艦上的甲板看著星星抽煙時,天上的星空一樣是天上的星空,月亮一樣是出奇的大;當我放假時,被我邀出來唱歌作樂的,一樣都是那些朋友們;當我閉上眼睛睡過一覺,醒來後鏡子前站著的,一樣是我;就連每天用的牙膏都是同一個牌子、同一種包裝的。

    話說回去。

    當我想像我是一片雪花時,我在意的是我將落在哪片葉子上?還是在意那片葉上所能眺望的風景?化做雪露後,我在意的是我即將碎落的那片土地,是不是我所希望碎落的?

    葉子掉落,可能是葉子痛,也可能是樹痛。

    但如果你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個事情,只是無心的從那片葉上走過,那麼,你又何需去在意是葉子痛,還是樹痛。

    後來,當我打開我的內務櫃,看見Feeling寫給我的那一疊信,也看見貼在鏡子上頭那張她寄給我唯一的一張照片,我才發現自己這幾年來所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老闆,麻煩你,我想淋上一些醬油。」我把手上的白飯回端給小吃店的老闆。

    「祥溥,我發現你吃飯有這種怪嗜好。」昭儀瞇著眼睛笑著說。

    「什麼怪嗜好?」

    「淋醬油。」

    「喔。對啊,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吃嗎?」

    「我知道這樣很好吃,但也不必每次吃就得每次淋啊。」

    「沒辦法,我喜歡這樣吃。」

    「其實,我覺得你跟子雲很像,你們只要一喜歡上什麼,或是一習慣了什麼,要你們嘗試別的,就好像要你們的命一樣。」

    「也不會啦。」

    「吃飯不一定只能淋醬油啊,你也可以試試別的啊!」

    「例如加肉鬆?」  

    「嗯!聰明,加肉鬆也是一大極品啊。」

    我吃著淋上醬油的白飯,夾了一口青菜。

    昭儀,不是我不喜歡在白飯裡加肉鬆,只是我已經嘗到醬油了啊。

    三年半了,我跟Feeling已經三年半沒有見面了。

    儘管她時常寄來信件和卡片,但是三年半的時間,並沒有稍稍消磨我對她的感覺,反而更加深了我對她的喜戀,像一瓶藏在酒窖裡的老酒,越陳,一定會越香。

    今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邀請看電影,對像不是Feeling,而是昭儀。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在這沒有Feeling的三年半里,昭儀的出現是一種奇妙的現象。

    就像是一個超級喜歡看卡通的小朋友,突然間得到一台令他目眩神迷的電動玩具一樣,他會一直玩著這迷人的電動玩具,但心裡面卻會惦記著這一集的卡通將會演到哪裡。

    我問過船上的同事,如果一個女孩子在你每次休假的時候都無條件的陪你,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

    後來我才發現我問錯人,因為他們都很直接的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從皮夾裡拿出保險套叫我隨身攜帶。

    同樣的問題,我也問了子雲,他也認識昭儀,所以我想他的答案會比較客觀而且正確。

    「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壓根沒想到會跟你有愛情的交集,所以會無條件陪你。」

    「那第二呢?」

    「第二則反之,她壓根就是要跟你有愛情交集,所以她無條件陪你。」

    「唬爛!昭儀是多直接自然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她要是真的喜歡我早就說了啦!」

    「你又忘了,她跟我一樣是處女座,打死不說的能力天下皆知!」

    後來,子雲說我艦上的同事說的對,叫我到7一ll買保險套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如我之前所說,我會問我自己到底在意什麼?

    如果我會在意吃白飯一定要淋醬油,那昭儀呢?

    看過了電影,時間尚早,昭儀要我到我帶她到西子灣去看海。

    「昭儀。」

    「幹嘛?」

    「你為什麼會找我看電影?」一陣海風吹來,我撥弄著頭髮。

    「無聊嘛!一個人看電影這種事只有子雲會做好不好。」

    「喔……那……你都已經大四了,為什麼會沒有男朋友咧?」

    「你沒聽過大一俏,大二嬌,大三沒人要,大四死翹翹嗎?」

    「那你也經歷過大一、大二啊,為什麼還是沒男朋友咧?」

    「你想想嘛,我學校在市區,又在中正文化中心旁邊,那裡氣質美女那麼多,我這種死沒氣質的怎麼可能有人要呢?」

    「喔……是這樣喔……」

    昭儀輕笑了兩聲,然後站起身來。「祥溥,有沒有對著海大聲叫過?」

    「哪種叫?罵人帶髒字的那種我有,床上那種我沒有……」

    她在我背上打了一下。

    「以前住新竹的時候,我就常一個人到海邊去大喊,高興的,不高興的都喊過,很痛快的感覺,你要不要試試?」

    「好啊,可以罵三字經嗎?」

    「不行!除了三字經之外其他的都可以。」

    「那……你先示範一下。」

    我看著昭儀彎著身子,握著拳頭,拚命往海的那一邊大喊,大喊。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似的,不在乎任何事,彷彿生命只剩下這吶喊的幾分鐘,如果不喊出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中山大學的海科院前,我跟昭儀在堤防上,一聲一聲的往海的那一端大喊。

    一句「唐祥溥,我愛你!」的回音,也彷彿從海的那一端傳了回來。

    如果我也能大喊一句一Feeling,我愛你!」

    我希望不是只有聽得見而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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