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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苓 -【愛情微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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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2: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愛情微醺 - 黃 苓

唉,她實在不懂這謎樣的男人。  
時而有禮,會開心與她把酒言歡;  
時又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心底事。  
雖曾多次出手相助,  
卻又故意放出她是他心上人的不實消息,
害得她被自己師妹怨恨。  
該不會,這一切全是他的“計謀”吧?
那雙會勾人的眸,令他不由自主著了迷;
但她那把別人安危看得比自己重要的呆個性,
卻讓他十分看不慣。  
所以,他決定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  
只是,該怎麼“說服”她才好呢?
不如就先散佈流言壞了她的名節,
然後再表明願意娶她以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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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晌午,日正當中。

  城中最大的客棧已是高棚滿座,滿場走動的店小二忙著應付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幾乎難以喘口氣。不過到了客棧二樓,情況就有些不同了。

  有別於樓下的吵雜混亂,這專開放給有錢爺兒用餐的二樓,光說氣氛就顯得幽靜許多。當然,要上來服侍坐得起二樓雅座的客人,店小二們的動作也是特別小心翼翼,就深怕怠慢了得罪不起的貴客。而幸好中午二樓只有幾桌客人,小二們都能從容伺候。但有別於其他幾桌穿金戴銀的富貴人家頤指氣使得令人暗自咒罵,靠裏側這一桌的客人不僅客氣有禮,還男俊女美得讓人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那令其他人不由得投去注目視線的一桌,坐著的是身係兵器、衣著俐落的年輕男女。不過這一男兩女中,一身鵝黃衫大裘、貌似天仙卻面露病態的柔弱少女,倒比較像被其他兩人保護著的狀態——而事實上自他們進客棧坐定後,那同伴中,年紀稍長、英俊瀟灑得足令所有姑娘們臉紅心跳的男子,便一直無微不至的呵護著她,倣佛怕風一吹來她就會倒似的。

  他甚至把一碗湯吹涼了才放到她面前讓她喝。

  相較之下,同桌的另一藍衣少女便像是多餘的。

  因病孱弱的天仙少女需要人照顧宛如天經地義的事,身強體健的藍衣少女似乎早習慣只要男人在就不用她幫手地默默吃著自己的飯。只有偶爾偶爾,她才會在這兩人不注意時,朝男人露出一抹傾慕卻又困惑的眼神。

  很有趣的一幕。

  坐在他們斜後方,一桌靠窗的客人剛好可以看到藍衣少女,其中閒閒撐著下巴啜飲杯中物的俊偉男子,在窗外下方無聊的街景引不起他興致後,他又將眼光調到那一桌仍在上演的戲碼上。

  他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看出這三個人的關係圖——病美人享有男人捧在手心的寵愛,藍衣少女則把男人當迷戀對象。

  她當然是多餘的。

  修長的食指在桌沿敲了敲,看著她眼底遮掩不住的光芒,他有意思地勾起薄唇。

  「爺,怎麼了?有什麼事好笑嗎?」他旁邊的黑衣護衛瞥見,好奇問道。

  他挑眉。慢慢將難喝的酒喝完,放下杯子。「好笑?我有笑嗎?」橫眼樹威。

  黑衣護衛收到訊號,立刻乖乖垂目斂眉,搖頭。「對不起,爺,是小的看錯了。」

  另一旁的黑衣女子則保持一貫的淡漠,沒理會這主仆兩人的白癡級對話。

  「葉子,妳呢?覺得怎麼樣?」沒想到下一瞬,男人接著沒頭沒腦地改問她。

  男人根本不掩飾就是要找她麻煩的表情。

  黑衣女子的眉頭連皺也沒皺一下。她將最後一口飯菜吞下,這才看向他,恭謹回道:「小的沒意見,全憑爺作主。」以不變應萬變就對了。

  「妳知道我要做什麼?」輕松問道。惡意挑戰忠仆的無敵鐵面具。

  黑衣女子依然面不改色。

  「爺不會是又看中哪樣東西,要我們練練眼力了?」才靜沒一下的黑衣護衛又興致勃勃起來了。

  男人哼了聲。「練眼力?依你的資質,你還是專心練武功就好。」有些事光憑努力是不夠的——那就像叫一隻魚去學爬樹一樣難。「葉子,那個男人妳覺得怎麼樣?」練她的眼力還比較有希望。

  黑衣女子很輕易就明白主子指的是哪個男人。

  「武質上等,眼藏神,善使劍。」銳眸迅速在那哄病少女的白衣男子身上轉過一圈,最後,她注意到他係在腰間的獨特軟劍。在他發覺她的目光前,她已經收回視線。「是風雲山莊的少公子『君子劍 姚千浩。」

  豈料,她的刁主子又說話了。「哼,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他那一身唯恐天下不知的招搖大白衣和小白臉,只有眼睛瞎了的人才會看不出來。我是要問妳對他的感覺。快老實說!」

  黑衣女子鳳目微瞇,突然弄清這心思七彎八拐的主子的目的。

  「咦?風雲山莊?那不就是……原來他就是風雲山莊的姚少主啊!果然長得人模人樣……不過我覺得要比人模人樣,絕對沒人比得過我們爺!」快人快語的護衛笑咪咪地讚起自家主子。

  人模人樣?

  黑衣女子的鐵面具幾乎要迸出裂痕——跟在嘴尖舌毒的主子身邊,果然不被污染都難。

  而他稍高的嗓門也引來其他人的注意了。尤其是聽到自己名字的姚千浩。

  男人微笑舉杯朝望向這裏的姚千浩點了一下頭。

  已經習慣在各種場合被江湖中人認出來的姚千浩,即使對後桌的俊偉男人沒印象,但他還是端出禮貌完美的淡笑頷首回他,接著轉回身,繼續伺候他心愛的小師妹吃飯。

  就連藍衣少女也抬眸往他這邊看了看。而她那雙生動鮮明的黑白大眼只極短暫地和他的視線交會了下便轉回,不過,他卻有一剎的失神。

  回神後,他蹙起劍眉,不信地又朝她望去。

  不會吧?他剛才那亂掉一下的心跳是因為她的眼睛?

  他搖頭,不相信閱女無數的他會這麼輕易就被一個毛頭少女不經意的一眼勾了魂。

  「爺,你還要聽什麼人模人樣的話嗎?」黑衣女子注意到主子微異常的眼神,她循他視線望去,卻以為他看的是那個的確可算是人間少見的美麗病弱少女。

  男人的神情在轉眼間又回復原來那令人愛恨不得的佻痞。

  「葉子,妳不用學鐵衣裝笨。」把難喝的酒灌完,他嗤道。

  黑衣女子眨了一下眼,終於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水。」

  啞謎似的一字,其他兩人卻懂。

  「還是沒滋味啊!」鐵衣替她惋惜地搖搖頭。

  不少人都替已經二十好幾,卻似乎從沒對男人動過心的葉子著急,就連他這搭檔也為她的終身大事相當緊張。偏偏她嗜武如癡,除了把護衛工作當己任,對於經過她眼前的男人,她不是當木頭視而不見,就是當沙包打,到後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放棄她的婚事了。

  在她眼中,甚至連英挺俊美、被不少姑娘又愛又恨追著跑的主子爺,都只是主子爺而不是男人。

  男人也一臉可惜。「本來我以為他妳至少會看上眼,我都已經打算替妳把人綁來了……」

  她額角的一道青筋浮現。「請爺只要專注完成自己的事就好,小的的事不勞您分心。」

  男人的眼底閃過一絲神秘光採,然後又沒事地笑了。

  「好,那就走吧!反正這裏菜難吃、酒難喝,除了某人沒人讓妳有滋味,我們也別浪費時間了。」起身,毫不猶豫地往樓下走。

  黑衣女子被他那倣佛識破秘密的一句話弄得心略驚,但她馬上恢復鎮定隨著鐵衣跟上他。

  而男人在經過姚千浩三人那一桌時,還甚有禮地對他們點點頭。至於那有著令他驚傃的眸子的藍衣少女,則正低頭忙著替另一少女取藥、倒茶,根本看也沒看他。

  男人的嘴角又勾起了似笑的痕跡,腳步輕快地從她身邊走過。


  藍衣少女只喝了一口酒就沒再碰。

  她以為客棧裏的其他酒應不會同稍早喝到的那麼難以入口,但她錯了!

  歪歪斜躺在床頭的絕美少女發現她的舉動了。「棠棠,怎麼了?酒難喝嗎?」

  藍衣少女趙棠棠立刻轉過身訝道:「咦?妳不是睡了?」走近她,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探觸她的額際。

  楊柳兒懶懶地拉下她的手。「我剛才只是有點兒累才瞇一下眼。我又不是豬,一天到晚睡睡睡的。」在這三師姐面前,她不用擔心她稍有不舒適就會被壓回床褥。

  只有大師兄才會那樣緊張兮兮的。

  她知道大師兄疼她、惜她,但老將她當一碰就碎似的娃娃保護,害她看到他不裝得堅強一點都不行,更何況這趟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出來遊玩的機會。幸而她的身子骨這回還算爭氣,沒跟她作對地讓她玩到要回師門了,否則老是因為她一點狀況就窮緊張的大師兄,下回一定將她禁足更久。

  她真是羨慕其他人都健健康康的。如果不是她的破病身子,如果她可以蹦蹦跳跳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那該有多好!

  趙棠棠發覺她的體溫微微發燙,於是趕緊要去找藥。「柳兒,妳得吃藥——」

  「柳兒怎麼了?」話未說完,一個磁性、低沉且帶著驚疑的嗓音同敲門聲自門外響起。

  趙棠棠一愣,楊柳兒則趕忙捉住她的手,低聲拜託:「說我還在睡、說我還在睡……」實在不想被 嗦的大師兄念。

  「啊?」趙棠棠看著她迅速躺回床上,閉上眼,又偷看她的舉動,有些哭笑不得。

  「棠棠,快開門!」姚千浩在門外不放心地喊。

  床上的楊柳兒朝她猛擺手。

  趙棠棠吐了口大氣,終於舉步朝門口走去。「大師兄,柳兒還在睡。」

  「沒關係,妳開門,我再看她一下。」姚千浩的聲音放輕放柔了。

  趙棠棠站在門後,微楞,但很快回過神,回頭看了還在對她搖手的柳兒一眼,聳聳肩,接著她仍動手將門打開。

  門外的姚千浩只心不在焉對她點個頭,然後便大步越過她往房裏走。

  趙棠棠不等身後姚千浩有什麼動靜,只丟下一句:「我到外面找酒!」便快步離開。

  她直接晃到大街上去。不讓自己想太多的方法,就是專心一致地做一件事——循著街上的一間間酒鋪找好酒喝。

  最後,她手邊帶了兩壇酒慢慢踱回客棧。可這一閒下來,她的腦袋又自然想到煩心事了。

  她當然煩。想到自己似乎愈來愈喜歡大師兄,她能不煩嗎?但明明大師兄還是以前的大師兄,她怎麼會在大師兄離開師門一年回來後,開始老不自覺地想盯著他看,且在他身邊心跳還有怦怦加快的怪異感覺?

  她知道大師兄最近幾年闖蕩江湖、仗義行俠,為他自己贏得大俠美譽;且身為風雲山莊少主的背景也為他添得英雄出少年的美讚;再加上原本就因師父盛名而江湖人絡繹不絕的莊裏,也因為他而更加人聲鼎沸。但莊裏幾乎所有人都明白,許多武林前輩明是說要看他,其實是為自家未出嫁閨女找乘龍快婿來的。

  誰叫「君子劍」不但名聲響亮,其氣度翩翩、一表人才也迷倒不少待字閨中的女俠們。不過這些武林前輩、女俠們全不知道,他們中意的乘龍快婿早就將一顆心全給了他的小師妹。從小師妹七歲被師父、師娘抱進師門來,他的眼裏、心裏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了……

  的確,她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上美麗又惹人憐的柳兒。更何況柳兒還真的是夠可憐的,她自小就一身的病,要不是大師兄傾其一身能力四處去找神藥,恐怕柳兒也活不到現在。

  趙棠棠走到客房門前,原本要進去,卻臨時又轉身到院子一角的石椅坐下。

  把封泥打開,酒香撲鼻而來,她開心地咧嘴笑了。捧起酒壇,她豪邁地就著壇口喝了好幾大口。

  「嘿!好酒!」灌到過癮後放下酒,她隨意用袖抹了抹嘴,忍不住嘆喝一聲。

  大師兄找的這家客棧什麼都好,就是酒不好。不過他當然不會因為酒不好就換客棧——他只考慮什麼對柳兒才是最好的。

  每個人都得以柳兒的喜好為中心,就連她也一樣。

  趙棠棠揉揉自己的鼻子,再喝一口。

  自小師妹來到師門,原本師父、師娘對她的關愛一下子全轉移到柳兒身上,初開始她還不明白為什麼原來對她關心備至的師父師娘忽然不大理睬她,哭鬧了一陣子之後,她才知道,原來是師門來了個比她更小的妹妹需要所有人的照顧和注意。甚至就連她也被派去陪小師妹睡、哄她吃藥、當她生病難過時抓打的布偶……然後然後,日子好像就這麼過來了。

  小師妹得到大家的寵愛很理所當然,因為她美得就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子,而且她也可愛得沒人會苛責她偶爾大發的任性脾氣,加上她又無時無刻生病著。但是……

  但是她的嫉妒還是偶爾會冒出來啊!

  因為柳兒太美太好,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她身上,相較之下,她倒像是個沒人要的棄兒。

  她承認,她會嫉妒柳兒,她也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嫉妒。不過換個角度想,若要她以自己的健康去交換柳兒所擁有的一切,她願意嗎?

  她嘆了口氣,又灌了口酒。

  所以,她才得繼續做她自己——一個仍會嫉妒柳兒的趙棠棠。

  所以,就讓她繼續當一個永遠不會被大師兄多看一眼的師妹吧。

  她忽然把酒壇重重放到地上,然後就這麼撐著下巴瞪起她腳邊的這兩壇酒——呃,她會如此愛喝酒,不會就是被柳兒害的吧?因為自小生長在有個小師妹的壓力下,所以她才開始藉酒澆愁?  

  她猛搖頭,腦袋可沒因灌下了半壇酒而醉了。其實她喜歡酒跟柳兒一點關係也沒有,純粹是因為在她被帶來風雲山莊之前,原是釀酒師的孩子,所以她才自小就喜歡酒的味道……

  唉,總之說來說去啊,她沒辦法討厭柳兒,暫時也沒辦法不喜歡大師兄,看來她要繼續頭痛下去了。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熟悉腳步聲。

  「棠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喝酒?」

  趙棠棠隨即跳了起來,面對著走近她的大師兄。在看到他微蹙眉的臉龐時,她的心稍亂了一下,但又立刻對他揚起笑臉。

  「大師兄,你要不要喝?我去外面酒鋪買的,因為我覺得客棧的酒實在難喝得要命……」抓起另一壇未開封的酒遞給他。

  姚千浩搖頭,沒接下。「棠棠,天要晚了,妳還是先去吃晚餐好準備休息,酒別喝了。」

  趙棠棠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才察覺夕陽快西下了。她的胸口微燙,只因為他沒忘她這個小弱點。

  抱起兩壇酒,她一時還捨不得走。「那……大師兄,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晚點再吃,妳快去吧!」對她一揮手便轉身走開。

  趙棠棠仍呆立在原地,望著他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門後。半晌,她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看來,他的愁眉不展又是為了柳兒……

  每個人都喜歡柳兒,就連大師兄也只喜歡柳兒,但喜歡上柳兒的他們到底是幸或不幸?她忽然有了這深深的疑惑。尤其對大師兄來說,對他似乎只有尊敬,且單純將他當大師兄的柳兒,若一時還無法回應他的守護與感情,也或許永遠也不會懂他的感情,那麼到時候他要怎麼辦?

  還有,她要怎麼辦?

  她好想快搞清楚她對大師兄到底是哪種心情!

  搖搖頭,抱著酒走回房間。也許她該慶幸,她的煩惱再多,也沒有大師兄的多。至少她只需要煩惱如何厘清自己的困擾而已……

  唉!


  在回師門的路上,姚千浩他們的馬車遭遇強盜的攻擊了。

  就在荒涼的樹林子外,一群拿刀持棍、窮兇惡極的盜匪將馬車攔下、包圍,開口就要他們將所有財物通通交出來。

  坐在駕駛座旁的姚千浩哪能容這些盜匪如此囂張。

  「棠棠,別讓柳兒受驚了。」低聲朝車廂內吩咐後,他隨即抽出腰際軟劍躍下馬車。

  很快地,武功高絕的姚千浩毫不費力地將這群盜匪打得鼻青臉腫、東倒西歪。但沒搶到錢、又吃了虧的強盜頭子似乎十分不甘心,即使被劃傷了一條腿,他還是吹起長哨,將附近更多的手下召來。

  眼看愈來愈多的強盜出現,且還開始攻擊車廂,姚千浩的劍眉一緊,手中的劍動得更疾銳。

  這時就連原本待在車廂內陪著楊柳兒的趙棠棠也跳出來幫忙了。

  無懼於眼前的驚險情勢,趙棠棠手上的彎刀勢如破竹地揮開一個又一個圍上來的盜匪,她盡可能地守住車廂不讓他們靠近。

  姚千浩則守在另一邊。就連替他們駕車的車夫老劉,也加入防禦的行列和強盜打得起勁。

  強盜頭子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會如此頑抗,尤其是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和手持彎刀的少女。他們的身手令人心生畏懼,不過他們一副保護寶藏似的守著馬車的舉動,卻又令人心癢——一定是馬車裏有什麼奇珍異寶才會讓他們這麼拚命!

  貪婪心更起,強盜頭子大喝要手下去搶下馬車。

  一幹強盜更加往馬車攻去。

  姚千浩急了,俊臉鐵青。雖然他有辦法解決掉這些人,但他現在只擔心柳兒會受到驚擾。

  「該死!」怒喝一聲,他一劍刺向一名將手伸向車廂布簾的強盜。

  而就在這混亂間,他敏銳地聽到車廂內傳出了輕咳與低抑的啜泣聲,他的心驀地一緊。

  忽然間,一抹藍色影子來到他身邊。「大師兄,這裏我來應付,你先帶柳兒離開!」

  姚千浩倏地低頭朝正一腳踢開偷襲的強盜的趙棠棠看去。

  趙棠棠匆匆抬眼回望他,燦眸明亮得不可思議——姚千浩的胸口竟莫名微震。

  「大師兄!快呀!」只一眼便又回頭繼續宰了一名強盜,她催促他。

  姚千浩立刻回過神,不及思索自己剛才那抹異樣是什麼,他很快評估所有狀況,接著下了決定。

  「好,我將柳兒安頓好馬上回來!」

  因為放心棠棠的武功,所以他接受了她的提議。

  沒多久,姚千浩和老劉合作,一個繼續動手回擊不死心追上來的強盜;一個專心地讓馬兒疾奔向前甩開追兵。

  至於留下來的趙棠棠,則在將一些追上馬車的強盜攔阻下後,再將他們引離馬車。

  因為沒有後顧之憂,所以她的刀使得更快更狠。

  這群強盜終於被她砍人像砍西瓜的俐落狠勁嚇到了——原本他們想以眾欺寡的念頭也在她的快刀下消失無蹤。最後,肚子被削掉一層肉的強盜頭子因為痛,也因為失去馬車,無心再撐下去,於是便下令撤退了。

  一群人很快便逃得一幹二凈。

  火紅的夕陽下,冷冷瞪著他們逃開的趙棠棠,直到他們完全消失蹤影一會兒之後,她才總算鬆懈下來。

  腳一軟,她跌坐在地,然後幹脆放任自己整個人癱躺在松軟的地上。

  剛才緊繃而起的力氣,這下全都散去了。現在的她,一點也不想動。

  看著天空繽紛的彩霞餘暉,她任身上傷口的痛啃噬著她,心情好復雜……

  雖然,是她叫大師兄他們走的,但此刻,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還是深深攫住她的心。

  她沾了血跡的臉浮現了無奈的苦笑。好吧,反正她就是不需要人照顧、保護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可以被丟下沒關係。

  涼涼的風徐徐吹來,趙棠棠幾乎要被催眠地閉上眼睛。不過就在這時,一個輕微的動靜驀地令她警覺地翻身而起。而沒想到會有三個人影就在三步外的她,結實一驚,全身繃緊。

  那兩男一女不知是何時出現在這裏的。

  趙棠棠忽然覺得站在最前方的青衫男人有些眼熟。

  「姑娘,妳跟人打架嗎?」青衫男人一對上她的視線就開口了。

  趙棠棠雖然直覺他們無害,但對陌生人保持戒心是必要的。

  「你……」她退後一步。

  青衫男人注視著她的眸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我們見過,妳忘了?」摸摸自己的下巴,他似笑非笑道:「姑娘,妳的身子在晃,不要緊吧?」

  趙棠棠暗自屏氣,努力想讓自己逐漸昏沉的腦子清醒過來。

  糟糕,天色暗了!

  「對不起,我真的忘了。請問你是?」撐起精神,她對著這自稱見過她的男人坦言道,因為她的確對這張臉有些模糊印象。照理說,這人有著很難讓人忘得了的臉,不過偏偏他記得她,而她卻忘了是在哪裏看過他的。

  「敝姓元……」男人驀地上前,及時抓住她忽然像站不住往下滑的身子。

  他身後的一男一女也跟了上去。

  趙棠棠看著男人逐漸俯近她的臉,眼睛眨了又眨,不斷深呼吸著,試圖將往下沉的意識拉上來一點。

  「對不起……等一下……等一下我大師兄會來找我……我們只是……暫時失散了……」感覺到男人有力的雙手抓著她的臂,她搖搖頭,對著男人在黑暗中仍燦如寒星的眸擠出一朵笑。現在,就算他是大壞蛋、大師兄的敵人,她也沒辦法了。

  更強烈的昏沉力量將她扯下,接著她再無法抗拒地眼睛一閉,失去意識。

  男人,元歲寒,沒想到前後不過一會兒,這少女竟說昏就昏。他抱住她一下軟掉的身子,楞了楞,道:「喂……」

  一股血腥味自她身上傳來。

  「爺!這位姑娘真的昏倒了,她會不會是傷得太重了?」一旁的鐵衣張大眼睛,瞪著主子把小姑娘輕輕放到地上的動作。

  「葉子,妳替她檢查看看身上傷得如何。」元歲寒一邊將她安置好,一邊吩咐身後的護衛。

  葉子問也不問,立刻照辦。

  元歲寒起身轉到另一側;而鐵衣則在不小心瞄到葉子正在掀藍衣少女身上的衣服時,這才赤紅了臉,後知後覺地趕忙跳得遠遠的。

  夜晚,空氣沁涼。

  在一陣細微的動靜後,葉子冷靜的聲音低低響起:「她的左臂、右腰和左肩胛各有一處刀傷,傷口都不大,她身上大部分的血跡應該都非本人的。」如實報告。

  沈默了一陣後,元歲寒才用聽不出情緒地聲音指示道:「替她上藥吧。」

  葉子又繼續動作。

  然後,好奇的鐵衣憋不住了。「爺,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你真的認識她嗎?怎麼她說根本沒見過你?爺,你不會是認錯人了吧?」抱歉,他還真的記不起這臉上沾了幾處血跡,但想必也不會驚為天人到哪裏去的姑娘是什麼人。可爺偏一副篤定認得人家的樣子,還二話不說就衝過去抱住人家!哇咧!他還真沒看過爺這麼主動積極對待女人的樣子,害他的一張嘴巴差點合不起來。

  元歲寒的目光落在遠方。「鐵衣,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見過爺我錯認過一件東西、一個人的?」涼涼刮人。

  「……沒有。」乖乖閉嘴。

  葉子手腳俐落又仔細地替她上好了藥。

  「爺,好了。」之後她收起藥膏,起身。

  元歲寒慢慢轉過身,懷疑的視線在那仍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巡過一遍,最後,他緊盯著已經被擦去血漬,露出一張清秀臉龐的她。

  「她受的傷不重,照理應該不會有這種昏迷的現象。」發現他疑惑的目光,葉子頓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元歲寒一個大步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下,凝視她安然憩睡似的臉。

  「她會不會是被嚇昏了?剛才這裏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不過看她這個樣子,肯定是打過一架了。」通常安靜不了多久的鐵衣很有經驗地說道。

  元歲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臉。

  她完全沒反應。

  不過她鼻間的輕勻氣息倒是說明瞭她的情況穩定。也許她真的只是……被嚇昏了而已。

  「爺……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非救她不可?」鐵衣白目得很。

  「是兩天前在客棧,和風雲山莊少主同桌吃飯的姑娘。」難得發揮好心腸的葉子回答他其中一個問題,但另一個問題她可解答不了。

  那只有爺自己才知道。

  鐵衣用力眨了眨眼,「啊」了聲,終於記起來有這麼一回事。但他記得爺說的姚千浩那招搖的小白臉,也記得同桌那個美麗的少女,卻不記得另一個少女的臉……

  那個……不會就是眼前這一位吧?

  頭皮一麻——鐵衣再次對主子的驚人記憶肅然起敬。

  「爺,要在這裏等人來找她嗎?」葉子實事求是。不管主子轉什麼心思,都是他們管不著的。

  元歲寒收回手。「人來了。」

  稍後。

  一路尋來的姚千浩,終於找到躺在黑暗中的趙棠棠。

  「棠棠……」他立刻奔近她身側,緊繃的神經總算暫時放鬆下來。就著提燈發現她狼狽的模樣後,他眉頭緊皺。看了她緊閉的眸一眼,只略考慮了一會,他立刻不再多想地迅速動手在她身上染上血跡的地方檢查過一遍,而後卻愈看愈驚異。

  她身上的傷都處理過了!

  不過他立刻收回手,放寬心。他想,一定是她自己先將傷處理好的。

  深吸一口氣,他輕輕將她背上自己的背,毫不遲疑施展輕功快速離開。

  兩人的身影不一會就消失在黑夜中。

  而就在他們離開後,三抹人影悄悄躍下樹身。

  「……爺,我們幹嘛躲起來?我們不是正好要去風雲山莊嗎?」想得頭大的鐵衣向主子求教了。

  元歲寒揮揮袖口看不見的灰塵,接著席地而坐。

  他身旁的葉子二話不說開始忙碌起來。

  鐵衣看了看閒坐下的主子,再看了看正卸下身上行囊的葉子,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多話地幫忙準備今晚的晚飯。

  至於元歲寒,毫不掩藏的往姚千浩離去的方向望去——

  「糖糖」?!

  她叫「糖糖」?

  元歲寒不由得輕輕地笑了。

  他承認,那少女的眼睛再度勾引了他。然而不同於第一次所見,這次她那倣佛徹底掏盡能量後無所防備,卻又要勇敢防備的小貓似舉動,及最後直接昏倒在他眼前的行為,更是不令他印象深刻都難了。

  再次遇上她,是巧合。而如果不意外的話,他們下次再見的時候就不是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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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雲山莊。

  姚千浩帶著趙棠棠、楊柳兒出遊回來已經兩天了,而楊柳兒也發燒了兩天。所幸直到今天早上,楊柳兒的病況終於穩定下來,也讓莊內上上下下所有人總算可以鬆口氣。而當然,楊柳兒又再次被限制待在房裏靜養不準下床。

  不過這兩天最緊張也最自責的,大概就是答應帶她出門的姚千浩了。

  一套刀法一氣呵成地演練完畢,收功——趙棠棠臉不紅、氣不喘地深呼吸一口,然後抬眼望向正老僧入定似坐在樹下的二師兄。

  「二師兄,這是你上回回來教我的刀法,請你指教!」她恭敬地道。

  師父收的五個弟子中,武功最厲害的不是大師兄,而是二師兄。只不過因為二師兄雖然醉心於武學,甚至比起師父更是青出於藍,但他的個性卻不喜與人交際,除了偶爾回自己的家,其他時間則是像隱士般地遁居在風雲山莊內,所以在江湖上人們只知風雲山莊有個人稱「君子劍」的少主及幾個徒弟,卻不知其實最強的高手另有其人。

  老實說,就連莊內人都覺得胡居二師兄個性孤僻難懂,是個怪人。事實上,趙棠棠也這麼覺得。不過因為她早已習慣每個師兄弟的性情,所以倒不真覺得他有多難相處。更何況,二師兄還是教她武功最多的人。自從小師妹來了之後,師父、師娘的重心就轉移了,還直接把教她武功的責任丟給二師兄。總之,二師兄還比較像是她的師父。

  當然,二師兄沒師父老,他也只比大師兄小半個月而已。

  胡居原本落在頭頂樹梢間的視線慢慢收了回來,沒什麼精神卻詭譎懾人心魂的黑眸沒看向她,倒是懶眺著她身後因風動而飄舞在半空的落葉。

  「嗯……練武的時候就該好好練武,妳的心並不在練武這件事上,我看妳還是等狀況好一點再來吧。」略帶鼻音慢悠悠地說。

  趙棠棠略呆了呆,一會才苦笑著摸摸自己的刀。她就知道什麼都騙不過二師兄的眼睛。

  「二師兄,對不起!」低頭認錯。

  胡居的視線終於對上她。沈默了片刻,他才又開口:「放輕松點,沒人在趕妳。師妹,愚兄發現近來妳的笑容少了些,在煩心什麼事?」

  「啊?」迅速抬頭看向二師兄,她沒想到他會連這都注意到,不禁有些感動。但在二師兄那令人幾乎無從掩蔽的目光下,她又有些心慌意亂——她在煩心什麼事?

  這事能對二師兄說嗎?

  「二師兄……」搔搔頭,有些難以啟齒。要她跟二師兄說她好像對大師兄存有不該有的喜歡……啊,那不如幹脆叫她從懸崖往下跳算了!不過想了想……她膽子忽然大了起來,朝二師兄咧咧嘴,「二師兄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喜歡一個人是什麼心情,二師兄知道嗎?」難得二師兄今天大發慈悲關心起她,她不說出苦惱事未免太對不起他的好意了。而且她這麼問還可以順便探探二師兄的底——她早就好奇獨來獨往、有些神秘兮兮的二師兄到底有沒有曾被哪位姑娘擄獲過心。

  胡居的眼底閃過一絲波動。他凝視著趙棠棠又回復她這年紀該有的無憂無慮與坦率笑臉,沒滿足她的好奇,倒終於明白了困擾她的是什麼。

  「小女孩長大了。」他只有這麼一句。

  雖然早預期二師兄絕不會幹脆給她答案,但她也沒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

  至於她被看出的秘密……

  歪著頭想了想,她最後定到他身前坐下。

  「二師兄……其實我一點也不確自己這樣是不是就叫『喜歡 。但就是跟以前不一樣,我想為他做很多事、想看他得到幸福,他如果難過我會跟著難過,他要是開心我也會覺得開心……唉,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明明大師兄還是以前的大師兄嘛……啊……」終於有人可以聽聽她的煩惱,而且還是保證絕不會洩露她秘密的二師兄,本來她並不打算說出讓她苦惱的對象,但最後竟還是說溜了嘴。

  她紅了紅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二師兄。

  胡居卻是淡淡地笑了,似乎毫不意外會令師妹產生這種感覺的人是大師兄。

  「師妹,妳對我會有這些感覺嗎?」他忽地問。

  趙棠棠嚇了一跳,忙不迭搖頭。

  「這就對了!」胡居臉上的微笑染上眼眸。「既然妳只對大師兄有這些感覺,那就表示他在妳心中是特別的。不過這也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或許,它比較接近崇拜戀慕吧。」他背靠向身後的樹幹,目光又飄遠,飄到了天空一朵剛好移過來的白雲上。「妳可以去喜歡傾慕某個人,但我想,妳不會想真正去觸摸到他,要不妳可以去試試……」

  去試試?

  要她去摸……摸大師兄?!


  趙棠棠已經坐在小師妹房門外的石階上發呆快半個時辰了。捧著頭,腦子裏不斷轉著早上二師兄的「開示」,她想得頭都快爆掉了。

  早知道她就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問,現在她只是更頭痛而已。

  摸大師兄?她真的從沒想過這種事,光要她幻想這畫面,她的手就在發抖了。難道真如二師兄說的,她對大師兄的喜歡其實只是崇拜似的喜歡?

  想想,她的這種喜歡跟大師兄對柳兒的那種喜歡相比,好像真的差得多了,大師兄可以連命都給柳兒的氣勢,簡直令她汗顏……

  唉!

  她嫉妒柳兒!

  「棠棠,妳坐在我房門口幹嘛?又要叫我吃藥了?」忽然,楊柳兒嬌脆的聲音響起。

  趙棠棠立刻抬頭,看見了正被小蘭扶著站在她面前的楊柳兒。她一愣,回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再望向對她狡黠微笑的楊柳兒。

  「妳不是應該要在床上躺著?」脫口而出。

  因那兩天的發燒,大師兄命柳兒待在房裏不準踏出門,但她現在竟一副剛出門回來的樣子……

  趙棠棠跳了起來。「柳兒,大師兄——」

  楊柳兒一揮手,率先一步往房裏走去。「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人家關在房裏好多天很悶耶!你們可不可以別像老媽子一樣對我這麼小心翼翼,我只是出去走一走而已嘛!」

  趙棠棠跟著她走進她房裏,盯著她因走動而映著紅暈的臉蛋,她有些挫敗地抓抓自己的頭。

  「柳兒,大家也是為了妳的身體好——」她也不想當老媽子啊!

  楊柳兒半躺回自己床上,不得不承認出門去逛了這一圈,的確有些累了。可她的一顆心仍怦怦跳著。

  「棠棠……」打斷三師姐的話,她眸子異常晶亮地看著她,嬌美的唇角也含著不同尋常的笑。

  趙棠棠只忙著從小蘭那兒接手,替她換上舒適的睡衫,並沒有注意到她比平常還亢奮的異樣。

  「怎麼?累了對不對?」心不在焉地回應她的叫喚。

  直到被安置在床上,楊柳兒才再也藏不住話地拉住趙棠棠替她蓋被的手。「棠棠,妳有沒有過一種……突然像被雷打到的感覺?」

  趙棠棠傻眼,不懂。「什麼?」

  楊柳兒深吸一口氣,一臉夢幻模樣低低地說:「剛才我在前面偷瞧見一個來莊裏的客人,我就有這種感覺……好像被雷打到一樣……」

  趙棠棠直覺伸手覆在她的額頭上。「不會是發燒了吧?」喃道。

  楊柳兒的笑容微羞了。「他是來找四師兄的客人,古總管說他是元家堡的堡主……棠棠,妳有聽過元家堡堡主這號人物嗎?」末了問起較知江湖事的趙棠棠。

  趙棠棠的神經向來有些粗,她一時還沒將柳兒的「被雷打到」跟「元家堡堡主」連結起來,柳兒一問,她只直覺反應。

  「元家堡?」如果她說的元家堡,是江湖上知名的那個元家堡的話……「咦?師弟什麼時候跟元家堡堡主扯上關係了?嗯,不過其他人不可能,師弟還真的很有可能……」自言自語著。

  「棠棠,我問妳,元家堡堡主是個什麼樣的人?」楊柳兒迫切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那人的事,不滿地催促她。

  「愛錢如命、斂財、死要錢!」趙棠棠幾乎想都不用想。

  「啊?!」楊柳兒瞠圓了美目。

  接著,趙棠棠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她忽地直盯著柳兒泛紅的臉,總算將她之前說的話連結起來了。

  她猛地頭皮發麻。「柳兒……妳……妳為什麼對這個人……這麼有興趣?」還什麼被雷打到,這話讓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千萬不要是她想的——

  那個人……

  傳聞,元家堡原本只是個沒沒無名的武林小角色,但是幾年前原堡主被踢下主家大位後,繼承的主子就利用其手腕、關係……總之無所不用其極,在短短幾年內不但讓元家堡擺脫負債,還迅速累積可觀財產,就連本來搖搖欲墜的破敗大宅子,也搖身一變成了金光閃閃到令人咋舌的豪堡。也就是在這段時問,元家堡堡主元歲寒斂財如吸血鬼的名聲在江湖上不徑而走。聽說,跟他交過手的,沒有人沒領教過他吃人不吐骨頭的本事,但詭異的是,找他的人只有多沒有少,而原因呢,就是他有一雙識貨的眼睛。

  趙棠棠雖然少有機會涉足江湖,但發生在江湖上的大小事,她由那些來山莊的各門各派的人口中聽到的已經夠多了,而關於元家堡這位主子的評價,她自然也是聽他們說的。可她也察覺到一個矛盾又有趣的現象——即使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武林人,一說到元歲寒都會在有意無意中透露對他汲汲營利的形象不屑,不過她卻偶爾不小心曾偷聽到某位在人前明確表示對元歲寒人格不齒的年輕劍客對身邊的友人說,如果可以,他還真想成為元歲寒。

  那時她聽傻眼了。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暗中羨慕元歲寒不需憑恃高強武功,就可以以他鑒賞精準的能力遊走於黑白兩道,大賺其財。

  現在,這個備受爭議、武林人評價不一的元家堡堡主不但來到了莊裏,而且似乎還引發柳兒對他異常的反應,這怎麼能不叫她心驚?如果柳兒說的真是那個元歲寒的話……

  楊柳兒反倒朝她皺起了眉。「棠棠,妳說他斂財什麼的,不會是在騙人吧?我覺得他才不像是那種人!」不相信她剛才什麼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的那些話。

  趙棠棠錯愕了,沒想到她竟會對一個才見過一次的男人如此信任。

  「……柳兒,妳累了,趕快先閉上眼睛休息,別想太多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她,趙棠棠只好轉移她的焦點,趕忙輕手輕腳替她蓋好被子、調整她枕頭的位置。

  楊柳兒沒有異議,因為她其實也是在撐著,她早就疲憊了。

  稍晚,趙棠棠緩步離開楊柳兒的房間。

  也許……柳兒只是一時被迷惑了。她老是著迷於新奇的事,那個人對她來說,或許也是因為新奇才引起她的興趣,所以她才會有這種反應……

  趙棠棠甩甩頭,愈想愈覺得她對柳兒的事太大驚小怪了,竟忘了柳兒的幻想力向來豐富,很容易就對陌生人、陌生事物展現高度興趣——當然,這跟她不時得臥病在床有很大的關係。

  所以柳兒說的「感覺像被雷打到」,雖然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柳兒對人的形容,但她真的不必在意,反正柳兒的興趣很快就會過去了。

  至於那位「元堡主」……

  就算他真的是那在武林人眼中毀譽參半的元堡主又怎樣?

  趙棠棠沒一下就無憂無慮地大步往後面的廚房走去。

  反正不該她煩惱的事,她幹嘛自尋煩惱攬下來。

  不過她沒想到,之後的兩天內,不管她走到哪裏,總會碰到有人在談論元歲寒——沒錯,就是那個元家堡堡主元歲寒!

  因為要等安懷潮回風雲山莊,所以元歲寒和他的兩個護衛暫時在山莊住下。

  趙棠棠直到隔天才知道這事。因為她剛巧聽到劉媽笑得合不攏嘴地對丫頭小娟誇張敘述,說元歲寒一眼就看出她腕上戴的玉鐲子多有價值的事。接著,滿臉羞紅的秋菊、秋月捧著空碗盤和她擦身而過,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說著什麼,「他跟我說謝謝……」、「他真的有多看我一眼……」、「喂,他看的是我才對……」

  再晚一點,兩名護院鐵青著臉,嘴裏不斷咒罵著:「可惡!該死!竟然說我們的武功只能去顧豬圈!他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啊!」

  趙棠棠隱約聽出他們咒罵中夾雜著那個已經不算陌生的名字。

  然後是紅著眼眶的春花、眉開眼笑的園丁張叔……

  他們全是被元歲寒搞得又哭又笑的人。

  就連趙棠棠也被那個人搞迷糊了。本來前日自柳兒口中聽完元歲寒的事之後,她就沒再多想這個人,不料她反而不斷從其他人那裏聽到他的訊息,這下要她不對他好奇也難了。

  而會令她好奇的原因是,每個人對他的看法竟然呈現了正反兩極化——有人說他有禮,有人卻說他嘴巴很毒;有人認為他心腸很好,有人則認為他像惡魔;有人覺得他模樣還可以,有人倒覺得他很有魅力……

  總而言之,他還真是個充滿矛盾的人——至少在她聽來。

  聽說,就連大師兄也對他稍有意見。

  趙棠棠可以理解大師兄為什麼只在元堡主初來時接待他,之後就借著忙碌於莊內事幾乎不再與他有所接觸——因為對嫉惡如仇的大師兄來說,傳聞與黑白兩道都有往來的元歲寒,他自然不會有多大的好感;更何況他那不大光彩的名聲,恐怕早讓他皺眉了。

  但偏偏元歲寒是四師弟的客人,他最多只能眼不見為凈了。

  呵,其實四師弟也是令大師兄皺眉頭痛的家夥。可誰叫年紀輕輕的四師弟,另一個成功商人的身分竟經營得比他的武林名號還出色,這也難怪大師兄對他既無奈又無力。

  偶爾她會想,大師兄也真可憐,在他下麵的每個師弟妹都讓他很頭痛,就連她也不一定是能讓大師兄放心的人……

  唉!

  師父、師娘出門訪友未歸,身為大師兄的他也只好為他們多擔待了。

  遠遠地,姚千浩一邊和總管商量著事,一邊往這兒走來。

  趙棠棠看到他,下意識就想要躲開,沒想到已經抬眼發現她的姚千浩,話聲一頓,朝她一揮手,同時又快速交待了總管幾件事後,便緩步走至她身前。

  「棠棠,總算找到妳了!妳這兩天還真難找。」姚千浩俊臉稍嚴肅,盯著陽光下耀眼明朗的師妹。

  而趙棠棠則在不小心被他逮到後,心中暗自叫苦起來。

  悄悄退開一步,她若無其事地抬頭,對他泛開笑臉。「大師兄,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說謊。

  她當然知道他在找她。

  唉,都是二師兄害的!

  自從那日二師兄說了什麼要她去摸摸大師兄,確認她對他真正的感情到底是崇拜或男女之情後,她反而愈想頭皮愈麻。而且每回只要一聽到大師兄的聲音就直覺先閃;遠遠見到他的人影出現,她也是逃開再說;就連偶爾有人傳大師兄的話要她去哪裏找他,她全藉口手邊事忙打發掉了。當然,他每回必去的柳兒的小樓,她也盡量少去了。反正柳兒有很多人照顧著,根本就不缺她。總之,她已經躲了他兩天了,直到現在——

  再次面對兩天沒見的大師兄,她的心跳仍不自主地加快了,同時也多了絲不自在。

  姚千浩看著眼前的趙棠棠,突地有種她似乎不是以前的師妹,卻又還是以前師妹的錯覺。他凝眉,立刻拉回稍蕩開的思緒。

  「有什麼事?」他微楞,接著眉頭舒展開,淡哂。「其實也沒什麼事,嗯……柳兒多虧妳的照顧,辛苦妳了。」

  趙棠棠有些心虛。「呃……沒有啦,我最近比較沒時間去柳兒那裏,所以我也沒做什麼,大師兄才是最照顧她的人。」她直言道。

  姚千浩的嘴角浮起一絲隱約的溫柔,就連眼神也是。「照顧柳兒是我心甘情願的,只可惜我沒那麼多時間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唉,這真的是他的遺憾。因為身為山莊少主,又是眾人大師兄的他,似乎總有接待不完的客人和忙不完的莊務,每天能湊出時間和柳兒吃個飯、在就寢前去看她一下,都算奢侈了。說來,他還真懷念前陣子帶柳兒出門遊玩的日子,至少他還能好好地看著她……

  趙棠棠眨眨眼,試著弄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對柳兒,她還是嫉妒嗎?

  ……是,她仍嫉妒柳兒。但她嫉妒的,是她擁有這麼多人的關愛。至於大師兄對她的……

  她不知道,也許她要的,也只是大師兄對她的兄長關愛而已。畢竟,對著就在眼前的大師兄,她一點也沒有「褻瀆」的衝動。

  「大師兄,懷潮不是今天就會回莊了嗎?他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到?」為免自己再胡思亂想,她幹脆轉移話題,然後她想到了這件事。

  二師兄和四師弟都不像她與柳兒是孤兒。而本身是大戶人家之後的四師弟,小時候因要調養身子才被送來山莊習武,只是等他長大一點,身子養健康、養壯了,興趣卻轉到經商那方面去,師父、師娘自然沒阻止他去發展他的天賦。更何況嘴甜又貼心的他,即使在外面東闖西忙,卻總不忘時時托人送來對他們身體有益的珍貴藥材——雖然那些珍貴藥材到最後多半都進了柳兒的肚子——偶爾不特定的時間也會到師門停留一陣子侍奉師父、師娘,所以四師弟也非常得他們的疼愛。

  這回,四師弟則是在兩天前——也就是他的客人元家堡堡主到的當天,才飛鴿傳書回莊,要莊裏人先替他招呼客人,因為他要趕著從家裏脫身,預計今天才會抵達山莊。

  姚千浩果然心思一轉。「照路程,我想他應該入夜後才會到……」他也想到師弟那位客人了。

  「入夜啊……」趙棠棠笑了笑。「那我得明天才能見到他了。」有些可惜。她已經快半年沒跟這個與她最有話聊的師弟見面了。

  不過她馬上發現大師兄的表情不大輕松。「大師兄,怎麼了?」

  姚千浩回過神,搖搖頭,看了看天色,又對她問道:「妳吃午飯了嗎?我約了柳兒吃飯,妳要不要一起過去?」

  趙棠棠想也不想便回道:「不用了,大師兄。你和柳兒一起吃就好,我晚一點再吃。」萬不得已,她絕不要夾在這兩個人中間。

  姚千浩沒再多說什麼。

  一會兒,趙棠棠怔怔地目送著他挺拔的身影離開,直到消失。

  突然,一個聽不出是諷是笑的懶懶沉聲自花園後傳出——

  「人都走了有什麼好看的?還是那棵果樹很值得研究?」

  趙棠棠一驚,立刻轉過身,視線迅速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搜尋。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在園子東方的大池塘邊,發現一個背向這裏、微露出半邊身子坐在樹後的人。

  她大驚。

  剛才她竟沒察覺這園子裏還有其他人!這人……

  站在原地,她望向那仍一動也沒動的半側身影。

  「你……是蔽莊哪位貴客?」研判不是莊裏人,她只打算敷衍兩句便走。

  沒想到那人倒有問有答。「貴客不敢,我只不過是來這裏做點交易就要走的人。」

  「交易?」趙棠棠傻了。「可是山莊並不是做交易的地方……」直覺回道。

  「棠棠姑娘。」那懶中帶利的聲音驀地喚她。

  「什麼?!」反射性立直身子,但她同時莫名起雞皮疙瘩。

  他知道她的名……

  那人低低逸出一聲笑。「喜歡他,幹脆不擇手段把人搶過來不就得了。妳想太多,他就變成別人的了。」

  趙棠棠差點跳起來。「你……」他到底是什麼人?他知道什麼了?

  男人忽地一哼,「既然不敢搶、不敢說,那就連暗戀也別想了,反正那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妳的事,妳趁早死心算了!」

  這個人……這個人……

  趙棠棠終於忍不住大步朝他走去。為什麼他似乎對她的事一清二楚?至今為止,她只把這事告訴過二師兄而已,她相信二師兄不會說出去,而這人的聲音也不是二師兄,那這人到底是誰?

  沒多久,她便穿越樹叢小徑,來到池塘邊。然後,她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孔——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仍坐在地上,而他的身邊放著一壺酒,手上則握著一支筆及一本薄冊子。他抬頭,挑眉迎視已經站在他前方,且瞪大眼睛驚疑看著他的趙棠棠。

  她烏黑水靈的燦眸一如以往,一如他想見的。

  很好!

  他笑了。

  而發現他臉上的笑,趙棠棠更是覺得頭皮發麻。

  「我們見過嗎?」雙手環在胸前做出防衛的姿態,她強壓住想轉身逃開的孬念頭,開門見山直問道。

  而事實上,這男人的臉,她愈看愈覺得眼熟,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到底在哪裏?

  「是見過。」男人倒是沒多為難她的記憶便直接給她答案。他的筆管在冊子上點了點,神情出現了一抹體諒。「幾天前妳和人打架受傷,我和我的屬下剛好出現,替妳稍微上了藥……」

  趙棠棠微楞了下,努力回想,然後,腦中一個畫面閃過——她記起來了!

  杏目圓睜,她突地往地上一坐,與眼前那男人面對面。「是你!我想起來了!」她眼眉的戒備全鬆懈了,指著他低呼。

  幾天前,就在她和大師兄、柳兒出遊回程的路上,他們遇上盜匪,那時為了擔心盜匪傷到毫無武功的柳兒,她最後要大師兄先帶柳兒走。後來她是把強盜打跑了沒錯,但自己也受了點傷,累癱在地上,然後,有三個男女出現了……

  其中一個就是他!

  在他的提醒下,她總算認出了他的面孔。

  但她轉而一想,不對!

  「可是之後我大師兄怎麼都沒提起你們?你們……不是救了我嗎?」疑問。那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她知道在遇上他們沒多久後,她便睡了過去,不過她記得那時他似乎也曾說過他們見過,所以,她才沒對他們太過防衛。原本第二日大師兄說她身上的傷已自己上藥,她還覺得古怪,因為她以為大師兄一定見過他們三人了。

  之後,她便漸漸忘了這事。一直到這個男人又出現,她才總算再次想起這些事。

  男人把筆、冊放回地上,然後悠哉倒了杯酒。「我怕妳那位大師兄以為是我殺了妳十刀八刀,導致妳失血過多且昏厥不醒,這解釋起來可麻煩,所以我們沒跟他碰面。」輕啜美酒,滿臉享受。

  趙棠棠終於明白了。接著她醒悟地盯著他,「那你現在……怎麼會在這裏?對了,你究竟是誰?」回到最初的疑惑。

  男人同樣爽快地道:「我不是說我是來風雲山莊做筆交易的?我是元歲寒,打擾了!」

  元……元歲寒?!

  他就是元歲寒!

  那個吸幹人血不眨眼,這兩日弄得山莊波詭雲譎,師弟的客人……元家堡堡主元歲寒……

  元歲寒從她一臉錯愕的表情中輕易解讀出一切含意。

  修長勁瘦的手指轉玩著杯子,他看向她的黑眸微瞇了起來。

  「怎麼了?我的名字有什麼不對?」他壞壞地故意問。

  趙棠棠立刻回過神,她輕吸了口氣。好吧,他是元歲寒。原來他就是元歲寒!

  「沒有。」她搖搖頭,混亂的腦袋重整秩序。她再回視他,發現在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神下,她的思緒很難立即回復正常運作。「元堡主……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雙手一攤,她坦直道。

  元歲寒對她的道謝可沒興趣,他似笑非笑道:「棠棠姑娘,我看妳根本沒有為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的決心嘛!妳覺得妳真的是喜歡妳那大師兄嗎?」

  啊,他又提起了!

  沒想到他會再說,而且說得更白,趙棠棠忍不住瞪著他,同時雙頰也燒得火紅。

  「你……你管我!」被一個不算陌生,但也不熟的男人堂而皇之地這麼一說,她不惱也羞了。「對了,誰告訴你……我喜歡大師兄了?」

  怎麼他跟二師兄的意思差不多?他們都認為她在兒戲嗎?

  元歲寒不疾不徐地喝掉最後一口酒。「瞎子都看得出來妳對他有意思。」他看得很礙眼。

  趙棠棠嚇了一跳。「什麼?!」有這麼明顯嗎?不會吧?她苦下臉。「那不就……不就大家都知道我喜歡大師兄的事?我……我……」慘了!她以為她掩飾得很好。

  元歲寒冷眼旁觀她自言自語夠了,才又興味盎然的冷笑道:「妳這似要糖吃的小孩一樣的喜歡,幼稚得沒有人會當真,被看穿了也沒什麼好丟臉的,妳這樣就想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原本的不好意思全在這男人毫不留情的毒舌之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種囤積在身體內的毒物忽然被清光光的輕松感覺。

  看著元歲寒,她驀地哈哈笑了。現在她可以瞭解,為什麼莊裏接觸過他的人會對他有兩極化的評價了。

  這個人的嘴巴果然可以很毒!

  「棠棠姑娘,妳一點也不笨。」盯著她燦爛的笑臉,元歲寒讚許似地點點頭。他伸手要倒酒,這才發現酒已經沒了,他又放下。

  趙棠棠發現他的舉動了。

  「元堡主,謝謝你!」她跳了起來,往旁移了一步。「我請你喝好酒,你在這兒等我一下!」說完,隨即跑開。

  直到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園外,元歲寒才將他的視線收回來。

  「爺,您在誤導她。」不遠處,葉子靜靜地從假石後方現身,輕輕地開口。

  元歲寒眉毛抬也沒抬。「妳什麼時候愛管起別人的死活了?」帶笑。

  「這是爺的事。」明白指出其中差異。「您也從沒管過其他人的死活。」

  撫著酒杯杯緣,他不帶怒意地漫哼:「那妳猜猜看,爺我又想怎麼做了?」

  「小的不知。」葉子垂眸,直言。她只知道爺這兩日一直在暗地裏觀察著趙棠棠,而趙棠棠根本渾然不知此事。她沒見過爺的視線追隨過哪個女人,多半只有女人的目光癡隨著他,所以,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以為是一種最簡單的答案。可對於主子來說,有時候明眼人一見最簡單、最應該的答案,卻不見得能套在他身上。

  她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她就是不知道!

  她的誠實,令元歲寒的唇邊不由得湧現一絲笑紋。

  「這其實也沒什麼……」笑意染上眸底。「只是我跟他那位老好的二師兄一樣,不忍見她踏上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的不歸途而已。」說得理所當然。

  恐怕是另有私心吧。葉子默然。

  這時,元歲寒面色不變地轉頭往另一邊看去,而葉子也在同時再次悄然隱身。

  手裏提著兩支酒瓶子的趙棠棠,健步如飛地朝池塘邊跑了過來。

  一屁股又在原地坐下。她舉起了手中的酒,笑得平時不易見的酒窩都出現了。「這是我師弟之前回來買給我的,是『不醉坊 的酒,我可是一直捨不得喝,今天你來,我請你!」豪爽地塞了一瓶到他手中,另一瓶她則三兩下就開了。

  元歲寒的視線下移到他手上的酒,眼底掠過一抹好笑,不過他什麼也沒說,跟著把酒打開了。

  兩個人就這樣拿著酒瓶對飲、閒聊,氣氛異常地融洽和諧。

  而對趙棠棠來說,在這一場意外的「把酒言歡」之後,她對於這位世人評價不一的元家堡堡主,至少有了較真實的印象。

  但不論這男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她都很高興可以認識他,因為她總算遇到一個懂得慢慢品嘗酒、尊重酒,而不是一拿起酒只會猛喝猛灌的人了。

  至於元歲寒,如果他知道他是因為喝酒態度而得到趙棠棠的認同與初步友誼,他大概會大笑三聲,然後再惡意地破壞自己這形象,挑戰她的反應。

  這就是趙棠棠與元歲寒第一次正式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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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即將在兩個月後舉行。而特別的是,由於已擔任武林盟主十年的華青派掌門謝七雷,感於武林新一代人才輩出,因此起了讓賢之心。也就是說,在這次的武林大會上,除了商討發生在武林上的武林大事之外,選出新的武林盟主才是真正的重頭大戲。

  而這改選武林盟主的消息一傳出,馬上讓整個江湖沸騰了起來。

  要成為武林盟主的條件很簡單,只要身家清白的武林人士都可以參加比武。換言之,只要你不是黑道邪派,只要你是被正派接受的人,不管你的年紀、大門小幫,幾乎人人都有機會成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當然,既是武林盟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武功,所以光是這一點,自認武藝不及人的,大概就不會自討沒趣地去爭奪盟主寶座。

  同時,有鑒於江湖上那些成名的大俠、俠女們可能對競逐武林盟主的意願不大,於是武林大會那邊還特地派專人送去邀請函請他們務必參加。

  而姚千浩便是接獲邀請函的人之一。

  整個風雲山莊為了這張來自武林大會的邀請函人心激奮,因為這證明姚千浩的「君子劍」已被肯定足以爭取武林盟主大位,這自然令所有人大感榮耀。

  就連姚千浩也不禁有些志得意滿。

  再過幾天,他就要出發前往參加武林大會。而沒想到在他準備出發的前三日,柳兒竟央求著她也要跟去。

  姚千浩愕然。考慮到她身體狀況的他,當然想也沒想地立刻溫和但堅定地拒絕了她。這回他可不是要出去遊玩;更何況此去武林大會的路途遙遠,再怎麼說,她的身子絕對不適合在如此長距離的路上顛簸,所以他不管她的撒嬌請求,甚至淚眼相逼,偏是硬著心腸不肯點頭。

  可沒想到這回楊柳兒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頑固。

  她說她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怎麼樣都非去武林大會不可。她甚至還說出,就算大師兄不帶她去,她也會想辦法自己去的賭氣話。

  這令姚千浩更加震愕了。

  究竟為什麼,柳兒非到與她切身無關的武林大會去呢?

  他忍不住開口問她,得到的卻是她的搖頭不語。可是她那雙異常晶亮的眸子,卻隱約洩露了她有秘密藏著的端倪。

  她有秘密!

  柳兒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秘密。

  更令他敏感的是,柳兒的秘密不是為了他。

  他雖然告訴自己不用太緊張,也許柳兒長大了,所以才會有屬於女孩子家的秘密,但隱約的,他仍覺得有一絲的不安。柳兒是他自小看到大、守護大的,她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抿嘴,他幾乎都可以從中讀出她細微的心思、情緒,可就這一回,他竟無法辨出她的所思所想。

  他挫折了。

  最後柳兒直接去向寵她寵上天的師父、師娘求援。

  在她一番的撒嬌,外加保證聽大師兄話、保證乖乖吃藥之下,姚名佑夫婦即使同兒子一樣顧慮著她的身體健康、擔心她受不住長途的波折,但她想跟去武林大會為大師兄打氣的理由充足,他們怎拒絕得了她?

  所以他們答應了。而姚千浩不能不從。

  為了柳兒的安全,原本姚名佑有意派胡居和趙棠棠同去,不過因為他們夫婦兩人臨時有事得趕去天山,所以他們只好讓胡居留在山莊坐鎮。

  原本姚千浩輕裝從簡的行程,這下因為多了楊柳兒、伴隨的趙棠棠、兩名護院、一名丫頭的加入,成了浩浩蕩蕩的馬車隊。


  天空,清澈似山泉。

  姚千浩他們一行人已經出發四天了。剛開始楊柳兒還因為再次出門而顯得很興奮,但畢竟這趟行程不是遊玩,為了在武林大會開始前抵達目的地「天義莊」,趕時間的他們並無法隨時停下來玩賞,所以久了,只能一直關在馬車裏的楊柳兒自然也沒了興致;再加上長途車程時常令她感到不適,後來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只能在車廂內昏睡。而同在車廂內看顧她的丫頭小蘭,則得不時注意著她的身體狀況,然後再跟姚千浩報告。

  其實就連平日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小蘭,也覺得她要跟著少主出遠門簡直是在跟自己過不去,但偏偏她吵著要來,眾人拿她又有什麼辦法?

  姚千浩看了車廂的方向一眼,接著將座騎移到後方趙棠棠的身側。

  「柳兒還有沒有跟妳說什麼?」他稍壓低聲音問道。

  趙棠棠楞了楞,接著才意會到大師兄的意思,但她對他搖搖頭。

  「抱歉,大師兄,柳兒跟我說的就跟對師父他們說的一樣……大師兄,你真的覺得柳兒有什麼不對勁嗎?」她倒不解了。

  離開山莊的前一日,大師兄忽然來找她,要她盡量不著痕跡地探問柳兒去武林大會的目的,她雖覺奇怪,還是一口答應下來。而趁著這幾天,她有空就試圖向柳兒探問,可沒想到柳兒竟聰明地識破她,直接問她是不是大師兄的意思。

  她能怎麼辦?只好忙不迭地否認了。

  然後柳兒就丟給她官方答案了。

  老實說,她真的弄不懂,大師兄到底在懷疑柳兒什麼?而柳兒又能遮掩什麼?

  這幾天,她瞧大師兄待柳兒的態度一如以往;柳兒倒像和他生悶氣地不大理睬他。害她覺得對大師兄很不好意思,總覺得是因為她砸鍋才會害到大師兄。

  她曾找機會向大師兄道歉,不過他倒沒說什麼,只是表情有些無奈。他請她再向柳兒探探,所以後來她幹脆直接又問了柳兒,結果答案不出所料的,依然一樣。

  她覺得,大師兄好像找錯人當姦細了。也許他應該要找小蘭才對,小蘭在柳兒身邊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長,說不定她什麼都知道。

  姚千浩劍眉緊鎖,苦笑了下。看著棠棠關切的靈眸,他原想開口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搖搖頭,在馬背上一挺身子,無言地重回馬車前方去。

  而趙棠棠目送他萬般無奈的身影回去,心中盡是對他的同情。至於其他的嘛……其實她還是喜歡大師兄,只是她現在就算站在大師兄身邊,也不會再心跳加快或緊張不自在了,也許二師兄和元堡主的接連二棒真的將她打醒了。

  幸好他們及時讓她清醒過來,否則她不知道還要錯亂多久,也不知道最後會不會真的去跟柳兒搶大師兄……

  想到那畫面,她猛地一陣驚悚。

  她真應該請元堡主多喝幾杯好酒才對——想到兩個月前到山莊做客,不客氣把她打回原形的元歲寒,她忽然感到相見恨晚,也覺得可惜。那一天和他喝完酒後,隔日一早想再去找他,卻沒想到他和師弟做完交易,次日天才亮就告辭離開山莊了。

  聽師弟說,他那人忙碌得很,能在山莊等他三天已經算是破天荒了。

  師弟一點也不掩飾對他的大大欣賞,這可跟大師兄完全不一樣。

  總之,她錯過了跟那個男人道別與道謝,不過她知道,就算她再見他的機會不大,她一定會從其他人口中繼續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而今後,她肯定會聽得更津津有味。也許,她還可以跳出來替他編造另一則令人咬牙切齒的斂財傳奇……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每回想到他,她的心情總會很愉快。她甚至猜想,說不定這次的武林大會他也有可能會出現,畢竟他也是武林的一份子,而且……

  她有趣地揣測——武林大會是場大盛會,那不也是做生意、斂財的好地方?

  雖然她無不期待在武林大會上能見到元歲寒,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不僅提早實現她的願望,兩人再見的場合竟是她打破頭也絕對料想不到的地方……


  這一日,他們進到縣城。

  姚千浩決定讓大家好好歇息一下,所以他找了家大又舒適的客棧停留。

  而一如他們行走在這一路上的情況,一進了客棧,只要桌旁坐的是佩刀戴劍的江湖人,他們口中熱烈討論的話題幾乎全圍繞著武林大會、武林盟主的事上打轉。

  當然,有不少人也從姚千浩身上所佩的劍認出他來了。他們眼睛一亮,有人立刻前來跟他打聲招呼,也有人選擇不動聲色。而所有人見到他的出現,自然明白他走這路線肯定是往天義莊去,也就是說,他必定是要競逐武林盟主的人選之一。

  姚千浩的崛起雖然不過就在這幾年間,但依他的實力與背景,一點也沒有人會質疑他有爭逐武林盟主的資格。

  近年來,出現在江湖上的高手、英雄不少。依舊活躍四方的風雲山莊之主,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姚名佑有子繼承衣缽,並且其毫不遜色的表現,自然也成為眾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這回武林大會即將比武選出下屆武林盟主的消息一出,有許多人就已經把姚氏父子同列武林盟主的熱門人選。所以當這些江湖人看到姚千浩的出現,當然直接作此聯想。

  不斷有人來到姚千浩這一桌藉故攀談,而不可避免的,與他同桌的趙棠棠、楊柳兒也成為眾人注意的對象,尤其是楊柳兒。所有近距離見到花容月貌的楊柳兒的人,無不被其美貌所震懾。

  被人們的目光極度幹擾的楊柳兒,原本白玉般的臉龐只略顯不耐,可到後來,她終於露出了慍色。

  而忙著應付人的姚千浩自然也發現他們對柳兒的注目眼光,他的神情依然從容和悅,不過他一邊對眾人有禮的頷首,一邊淡淡地對趙棠棠道:「棠棠,柳兒應該很累了,妳們先送她進客房休息。」

  趙棠棠只要跟大師兄和柳兒出門,就會很慶幸自己的相貌平凡。要她被人像怪物一樣一直盯著瞧,她一拳打爆對方眼睛的衝動,肯定會大過虛榮感。

  她很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她知道她不是柳兒、不是其他人,她就是趙棠棠。

  當然,有了幾次和他們出門的經驗,她倒也學會了應付這些場面。其實她剛才還一直在想,大師兄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叫她快把柳兒藏起來呢。

  所以一接到大師兄的指令,她隨即起身,輕巧又俐落地扶起柳兒離開。

  一會兒,他們成功地將眾人不死心的視線阻絕在前面。店小二把她們帶到了後方自成一格的獨立廂房。

  「大師兄好可憐,還要在外面應付那些人。」把柳兒扶到房間的床上坐下,趙棠棠不由得籲口氣。

  楊柳兒的心緒還有些起伏,她忿忿地眼紅臉道:「那些人這麼討厭,大師兄幹嘛要理他們?若我會武功,早就挖掉他們的眼珠子了!」

  趙棠棠聞言咧嘴笑了笑。「幸好妳不會武功,要不大師兄還得忙著替人裝回眼珠子呢。」

  楊柳兒不由得瞪了她一眼。「人家這麼生氣,妳竟還在開玩笑!」

  她兩手一攤,笑容未收。「好、好,我不開玩笑。不過我想大師兄一定比妳更想這麼做,可是他好可憐,偏偏除了對他們微笑,什麼也不能做。唉,誰教大師兄還得顧全山莊的名聲嘛!」

  皺眉,楊柳兒撇了撇小嘴,知道她說的沒錯。

  丫頭小蘭機伶倒來溫茶給她順順氣。

  沒多久,大師兄在前頭囑咐的餐點,店小二也勤快地送來了。

  剛才因為他們一坐下來就忙於應付眾人的目光,根本沒機會吃到什麼——其實趙棠棠還好,他們的焦點很少在她身上,而且她也沒柳兒那樣敏感。

  不過就在她們吃了幾口飯菜後,外面又有人敲門了。

  小蘭沒法立刻放下伺候楊柳兒的動作,趙棠棠倒不以為意地起身去開門。「誰?」邊問。她以為又是店小二。

  沒想到房門一開,站在門外的卻是個陌生人。

  趙棠棠眉頭一緊,直覺將身子擋在門前。「你是誰?要找誰?」

  當她注意到這一身華貴衣著、油頭粉面的年輕人不掩飾地頻瞄向她後面的眼睛,及他身後幾步處,有四名面露兇光、身形魁武的彪形大漢時,她立時心生警覺。

  華衣長臉年輕人因她這一問,終於勉為其難將視線調回她臉上。看了她一下,他哼了哼。

  「我是誰?妳這草民哪有資格問本少爺是誰!」眼尾稍往上吊,眼珠子一轉,又看向房內,下巴又抬高了。「走開!別擋路!」從鼻子噴氣,命令她。

  趙棠棠動也沒動,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走錯了,這裏不是你的房間。」她的語調略沉。

  長臉年輕人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少女竟不怕他地繼續擋在門口,他怒氣高張地瞪向這不知死活的家夥。「妳竟敢……」聲音在對上她那亮得嚇人的黑色大眼時猛地梗住,同時莫名其妙地腦袋一片空白。

  趙棠棠微瞬了瞬。「這位公子,您請回!」話落,「碰」地關上門。

  門外,長臉年輕人被那「碰」的關門聲震回了心神,瞪著眼前的門,腦子竟著魔似地還浮現著那少女晶亮的眼睛。他趕緊用力甩頭,忽地惱羞成怒了。

  「砰砰!」他用力捶門。「混帳東西!敢對本少爺無禮!快給本少爺開門!」聲音尖銳地咆哮著。「我知道那個美人在裏面,本少爺就是要見她,開門!否則別怪本少爺不客氣了!」

  果然!他的目的正是柳兒。

  房裏的三人全聽到他囂張的聲音了。尤其是趙棠棠,她抿緊了唇,一手仍壓在門板上。

  「三小姐,怎麼辦?」小蘭有些慌地低問趙棠棠。一直待在很少人敢撒野的風雲山莊,小蘭第一次遇上這樣厚顏無恥又無禮的人,所以很不安。「大少爺……大少爺還在前面——」

  「過來鎖好門,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開門。」截斷她的話,趙棠棠快速叮嚀完後,猛地將門打開閃出,迅速又將門關上。

  她眼明手快用刀鞘將差點往前栽的長臉年輕人頂住,就在他的一臉驚駭和他身後保鑣乍地大喝下,她只略施力道便將他整個人向後震退了好幾步。

  「哇!」他大叫一聲,還不明白這大眼睛少女是要用手上的刀殺他或做其他事時,忽然被一陣力量往後推飛。

  幾聲叱喝和人影幾乎同時出現——有人立刻接住了他,另外也有兩個人躍上前,兇神惡煞地逼近出手的趙棠棠。

  「大膽刁民!敢傷梁少爺,妳不要命了!」其中一個面目陰沉的男人已經出手攻向她。

  此時,就連安全被保鑣救下,還驚魂未定的梁大成,也反射性揮臂大吼:「抓住她!給我抓住她!」

  趙棠棠早就聽出這家夥的身分恐怕不是尋常百姓,本來她也並不打算惹事,不過這些人的狂妄氣焰和接下來的發展,令她不還手也不行了。

  眉梢一沉,轉眼間她已赤手空拳對上那兩個要抓她的保鑣。

  很快地,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在一直抓不到這少女,甚至連她身上一片衣角也碰不到後,終於覺悟到他們面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身手驚人的高手。他們大駭,但在主子眼前又丟不起這個臉,所以他們拔出身上的刀,打算至少制住她。

  趙棠棠的身形仍在他們的刀下左閃右移,她並沒有用她的武器,至少目前還用不上。再說,她不想替大師兄招惹下麻煩——在這些人的身分弄清楚之前,她會盡量克制打爆他們頭的衝動。

  另外兩個保鑣也看出少女的武功高強了,他們一驚,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立刻跳下去加入抓拿她的行列。

  這時,已經漸漸回過神的梁大成,其實並不大看得出手下對付這少女的吃力,見他們將她纏住、團團圍著,他的腦筋馬上一動,眼珠子一轉,回復原先視若無人的神態,下巴抬高地走向那間房……可沒想到就在下一剎,他目瞪口呆地發現,他的前面竟無端擋出那個少女!

  趙棠棠怒目橫眉地把還未出刀的刀鞘壓在他的身前。

  「別再向前走一步!」警告。

  梁大成倒抽一口氣,而其他四人則怕她傷了他,一時之間竟只能圍在兩人周旁,不敢動手。但四人對於她能輕易由他們的手中脫身的功夫早已嚇出一身冷汗了。

  「妳……妳還不知道……本少爺是誰吧?我爹是這裏的縣太爺,妳敢對我怎麼樣?」仗著自己身分特殊的梁大成,一發現她的刀子沒危險,膽子又立刻回來了。

  縣太爺?

  趙棠棠的心稍驚,而這姓梁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教人不咬牙也難。

  不過就在她正考慮要怎麼教訓他又不致替大師兄惹事時,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了過來。

  她聽出了其中有熟悉的聲音,立即收回刀,並且往後一退。

  粱大成他們楞了楞,接下來才看到一群人從前面匆忙過來!

  姚千浩、兩名護院、幾名江湖人與客棧的掌櫃、店小二,顯然是聽到這裏的打鬥聲趕過來的。他們很快看到了庭中的景況了。

  走在最前方的姚千浩停步,他的眼神倏地閃過一抹驚異,可他的臉色卻依然沉穩冷靜。

  所有人跟著停下。見到那些莫名其妙出現在此處的人,他們神色各異。

  「怎麼了?有什麼事?請問你們是……」姚千浩先是望了表情正惱的趙棠棠一眼,再將視線轉向那些不速之客,他立刻辨出那華衣年輕人是頭,於是朝他有禮問道。

  「粱少爺,您……您不是在廂房吃飯嗎?」一下子就認出他們這些人的,是客棧的掌櫃及店小二,他們又是驚奇又是惶恐。

  梁大成原本看到這些帶刀帶劍的人,尤其最前方那個長相英俊得令人刺目的男人還有些畏疑,但掌櫃的話馬上又令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大了起來。

  站得挺挺的,他哼了聲,不可一世地睨向眾人。「怎麼?你們要替這個女的出頭是不是?她敢對本少爺無禮,又傷了本少爺,你們誰敢阻擋我捉她?」

  知情粱大成在城內橫行霸道真相的本地人,聞言暗中一驚。

  而約略由他的衣著架勢和掌櫃對他的態度猜出他必有強硬靠山的姚千浩,果然由店小二的口中知道他的身分,他的眉幾不可察地一蹙。

  他自然不相信棠棠會無緣無故和他們起衝突,想必先惹事的人,是他們。

  他又跨前一步,神情依然謙衝從容。「抱歉,我想這應該是一場誤會……」

  「什麼?你的意思是本少爺胡說八道了?」就是看這個一副能把所有女人迷倒的男人不順眼,梁大成被他的話激得更惱火。

  「我只是要阻止他硬闖入我們的房間。」這時,趙棠棠開口了。

  眾人一陣靜默,後來的人們終於明白原因了。尤其是姚千浩,立刻由趙棠棠未道盡的語意中明白了什麼,他的臉色微沉。

  而梁大成則在他們了然的眼光下,有些難堪地反倒發了狠,他命令手下再次動手捉人。

  但同樣地,四個保鑣在姚千浩的手中也討不了便宜。

  梁大成更加憤怒捉狂了。眼看保鑣被一一打退回來,他忽然轉身往外面跑。

  「你們這些刁民,我非讓你們知道本少爺的厲害不可!」撂下狠話,他帶著保鑣退場。

  這下,急的換成客棧的人了。

  「糟糕了!梁少爺一定是要回去找官兵來……爺啊!你們……你們可闖大禍啦!」掌櫃的一想到恐怕連客棧都會受池魚之殃,他的臉都垮了。

  姚千浩他們很快由掌櫃、店小二和其他人的口中知道梁縣太爺十分寶貝自己的獨子,並且放任他在城中四處魚肉百姓,行徑非常蠻橫霸道。

  有人建議姚千浩他們快離開這裏,但怕被怒火無處發泄的梁大成報復的掌櫃卻是左右為難。

  姚千浩在這段時間,也經由趙棠棠口中清楚所有事情的經過,他明白錯完全不在她,而梁大成厚顏無恥到要闖進房見柳兒的舉動,也讓他不由氣血翻湧。

  他額角抽動的青筋正顯示了他的憤怒。

  楊柳兒擔心他會誤到去武林大會的時間,表示不在意那些人,她也讚成他們盡快離開,不要與官府起衝突,可姚千浩卻考量到會波及無辜。

  不過他並沒有時間再多想,因為楊柳兒的身子忽然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眾人立刻一陣慌亂。

  最後在以楊柳兒身體狀況為主的考慮之下,姚千浩終於當機立斷地決定離開。

  一行人在幾名武林俠士的掩護下倉促離開——而當然,姚千浩在離去前還在客房桌上放了幾錠銀子,以作為對掌櫃可能有的損害的補償。

  不過,他們仍是走得不夠快。

  就在他們的馬車才通過城門之際,幾名官兵已經追了上來。

  親自駕馬車的姚千浩一驚,立刻快馬加鞭。這時,趙棠棠將馬兒驅到他那一邊,迅速地對他說:「大師兄,你先帶柳兒走,我留下來應付,要不我們全都走不了了!」

  姚千浩想也沒想。「我留下,妳們走!」

  「沒時間了!大師兄,想想柳兒落在那家夥手中的結果!快走!」趙棠棠一邊提醒他,一腳已經踢上馬車馬兒的臀。

  馬兒受驚,跑得更疾快了。

  同時間,趙棠棠毫不猶豫將胯下馬兒調轉回頭,面對那些追來的官兵。而她也聽到後方有馬兒的蹄踏聲朝她接近——很快地,兩名護院一左一右來到她身邊。

  「三小姐,我們來幫妳!」兩人沉著聲道。

  趙棠棠只來得及對他們點頭,然後,那些官兵們已經追到他們前方了。

  他們三個人一字排開擋住他們的去路。

  雙方人馬對峙了一下,之後一名官兵出聲喝道:「你們這些人就是傷了少爺的惡徒是不是?快下馬,乖乖束手就擒!」

  有其他人欲繞過趙棠棠他們去追那輛逃遠的馬車,但卻被趙棠棠阻擋莊。

  她將所有事情一肩扛下。

  「沒有人傷了他!不過從頭到尾和他作對的人只有我一個,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可以跟你們回去跟他對質。」正氣凜然地瞪住他們。

  原本還要去抓漏網之魚的官兵,一接觸到她的視線不由心神一震。

  最後,趙棠棠和兩名護院被他們押走。

  不過事情並沒有趙棠棠想像的那麼簡單——她沒想到一到官府他們就被分開關進了大牢裏。官府連問也沒問、審也沒審,她就這樣被關進暗無天日、又臭又臟的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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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4: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不用借由遠處墻壁上火把的微弱光線,趙棠棠光用聞的就知道剛被獄卒粗魯摔進來的這一碗雜燴飯是酸餿的。

  這是第四頓餿飯了吧……皺皺眉,她還是稍閉著氣把飯快速吃了。

  她必須保持體力。她已經盡量少吃了。

  忍著肚子的反嘔感吞下半碗餿飯後,她吐了一口氣,又坐回角落去。

  隔壁牢房的疼痛呻吟聲仍然斷斷續續傳來;再遠一點則偶然會爆出女人的哭吵聲;而她對面則關著一個終日面壁喃喃自語的老人。至於隨她被關進來的兩名護院何寬和劉尚,一個就在她的斜前方;另一個則在較遠的地方,她看不到——不過至少她知道他們都還活著。

  他們一定可以出去的。

  她一直沒放棄希望。她相信大師兄肯定正想盡辦法要把他們救出去。

  早知道那家夥這麼小人,她當時絕對不會乖乖自投羅網,一定先大打一架再說。唉,是她害了何寬和劉尚得跟她一起在這裏坐牢。

  一隻耗子在她腳邊聞來嗅去,她鎮定地一腳將牠踢開。

  幸好,待在牢裏的是她不是柳兒。不過那個色胚子應該不會將柳兒關進牢裏,而是……

  她搖搖頭。

  就算是她的忍耐力再強,她也不想再在這裏多待一刻。

  那家夥到底是想怎樣?打算把她關到發黴、關到死嗎?

  想起這可能,趙棠棠不禁打了個哆嗦——不會吧?

  被心裏這股焦躁影響,她站了起來,踱到鐵欄桿前,再一次握了握其中一根欄桿,不死心地又試了試它的強度。

  暗自運氣於掌,施力——堅硬的鐵欄桿還是只稍稍被她扳開了一點點。

  頹然地收手,她瞪著眼前的鐵欄桿。除了用蠻力,及趁面無表情兼耳聾啞巴的獄卒送飯來時毫無作用純屬發泄地痛罵他一頓外,她在這裏完全無計可施。

  就連被關在斜前方牢房裏的何寬也想不出辦法。

  看來他們若不是等姚千浩來救,就只有等那兔崽子「良心」發現放他們出去了——但不用想也知道,後面那項是癡人說夢了。

  偶爾她也會覺得,自己不知是笨還是習慣,每回只要事關柳兒,甚至事關師門其他人的安危,她腦袋第一個反應總是先保護他們;至於她自己,則往往被拋在後面……就像這次,還有上次,都是為了柳兒,為了大師兄……

  也許,她是笨;也許,她總以為自己是不需要被照顧、被保護的一個。可是其實,她也想嘗嘗被人照顧、保護的滋味,她也有脆弱的時候啊!

  例如現在,她忽然有種想狠狠捶墻揍人及大哭一場的衝動。

  握拳。最後她只用腳踢了踢鐵欄桿,什麼也沒做。

  忽然間,一陣腳步聲從大牢門口傳來。

  那是獄卒拖著地的腳步聲。但另一個陌生穩緩的腳步聲,才是讓她稍注意的原因。

  來到這裏快兩天,她還沒看過除了獄卒以外的人從外面進來過。

  會是誰?

  不過即使好奇,她還是退到了角落。大牢四處各種聲音依舊此起彼落,她幾乎已經聽習慣了。但她仍能輕易辨出有人來的腳步聲。

  沒一會兒,腳步聲竟直直來到了她的牢房前,然後停下。

  趙棠棠驚訝地發現,那個走到她牢房前的駝背獄卒正彎身摸索著鎖要打開它;而另一個站在他旁邊顯得十分高大的身影,則在她還沒看清楚他的臉之前,發出了熟悉的嘖嘆聲。

  「當那家夥恨恨地描述他差點得到一個絕色大美人,可現在卻只關了個拿刀威脅他的可惡女人,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趙棠棠有一剎的時問是目瞪口呆加腦袋空白。

  因為她……她認出這個聲音了。這個不可能出現在縣府大牢裏的聲音是……

  牢房門打開了。

  那男人一腳踩進牢房裏,無視牢房裏的幽暗與臭臟,他直直走到趙棠棠身前,停步。

  微俯身看向她仰起的臉——老實說,別說她不敢相信會在這裏看到他,半個時辰前,他也不相信自己會踏進府衙的大牢,而且是因為她。

  「喂!妳是決定要跟我出去了,還是繼續待在這裏瞪著我發呆?抱歉,我不等妳了。」未了,他忽然直起身,回頭就往外走。

  趙棠棠回神,他的話終於進入她的腦裏,見他昂闊的背影果然丟下她就要走,她趕緊跳了起來追上他。

  「等等!等等我……」跟在他身後,她竟如此輕易便離開了囚禁她兩日的牢房。

  她從後用力扯住了他的手。

  元歲寒只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還有兩個人,他們也得跟我一起出去!」趙棠棠堅定地說。

  最後,元歲寒如她所願。


  一直到被元歲寒帶出大牢,重新見到久違的陽光,再跟著他七彎八轉地走進一處精美的樓閣裏,痛快地梳洗了一番,還換上了替她準備好的一套粉色新衣後,趙棠棠這才真正有已經從惡夢中脫身的實在感。

  葉子領她回到樓閣的小廳裏,元歲寒和一桌酒菜已經在等她。

  葉子退出小廳,趙棠棠則早被酒菜香勾得肚子咕嚕咕嚕叫了。所以當元歲寒朝她勾勾指頭要她過去坐下,她立刻不客氣地照做。

  沒多久,一桌的飯菜已經有大半被她掃下肚。而等到她終於把肚子填飽,這才有空處理她的疑問。

  「元堡主……」放下筷子,滿足地籲了口氣——久別重逢的美味飯菜簡直令她感動得想哭。而這一切,當然都得要感謝元歲寒了。她抬頭看向這個從頭到尾坐在她對面盯著她吃,自己卻只喝著酒的男人。「謝謝你救了我……可是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你怎麼有辦法把我們放出來?」這是她最主要的疑惑。

  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到他,更沒想到他們會是在這種情況、這種地方再見,直到此刻她還是覺得驚奇不已。

  元歲寒動手替她倒了杯酒。「若我說我碰巧和縣太爺有些熟,剛好來這裏和他做一樁交易,妳大概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稀奇了。」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她的疑問。

  趙棠棠想了想,然後不禁笑了。「你上次也是為了和懷潮師弟交易才到我們山莊,沒想到你的生意竟然可以做到縣府裏來。現在我可相信江湖上的傳言了,原來你真的有辦法跟什麼人都打交道。」佩服。

  「是吸他們的血吧?」元歲寒諷笑一勾唇。關於他自己的傳言,他怎麼會聽得比其他人少。

  面對他,趙棠棠再次覺得放鬆。拿起他倒的酒,她啜飲了一口,然後不自主皺起了眉。「那應該是你賣給他們的東西值得付出同等的價錢,像懷潮就很欣賞你的能力。我是不懂這些事啦,不過不管江湖的傳言是什麼,你對我來說就是個真實的人。」能一針見血叫她去搶人的人,這還不夠真嗎?

  元歲寒盯著她微酡紅的雙頰,和那身襯出她健康膚色的粉色衫裙,他的眼底有著讚賞。聞言,他的笑一轉為玩味與些微冷銳,「那麼,妳終於丟開妳對姚千浩不成熟的迷戀了嗎?」

  咦?話題轉這麼快?

  趙棠棠微楞了下。在他深沉炯然的視線中,她的心莫名跳快——是因為他毫不掩飾的直言吧?

  「元堡主……我已經知道了,你別再笑我了。」趕緊勤快地幫他倒酒以掩尷尬。

  元歲寒朝她緋紅的耳根子瞧了一眼,淡淡一哼,「抱歉,我只是個外人,沒資格笑妳。」

  呃……他的心情不好嗎?

  瞄瞄他忽然沉下來的臉色,趙棠棠不由得搔搔頭,承認她很難跟得上這男人倏忽不定的情緒變化。但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覺得他不好相處。

  手指不自覺撥弄著袖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穿在自己身上的是件質地如柔雲似的美麗衣服。她很快低頭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幾眼,又抬起頭,卻剛好和他如鷹般銳利的目光撞個正著,她一呆。

  「妳很適合穿粉色的衣裳,很美。」他的嘴角有抹可疑的紋路出現。

  趙棠棠瞪著他像在笑的唇邊痕跡,心又跳快了。「你是在稱讚衣裳還是人?」脫口而出。但一說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

  「都有。妳現在這模樣,已經比剛才從牢裏出來時好看許多了。」頷首,元歲寒不吝讚美。

  竟是拿她現在跟剛才的慘不忍睹模樣比啊?趙棠棠也搞不懂她是該開心還是不滿意。

  「這是誰的衣服?等一會兒我不用還人家嗎?」忽然想到這問題。

  對了,這裏還是府衙吧?這衣服不會是元歲寒向這裏的哪個小姐借來的吧?瞧這料子,她可不相信這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

  對了,還有姓粱的那家夥的事……大師兄他們現在不知道怎麼了?

  元歲寒沒回她這芝麻小事,倒是注意到她愈來愈沒精神的表情。他放鬆了面部肌肉。

  「我已經要妳那兩個同伴去通知姚千浩了,妳可以暫時在這裏休息一晚。」

  趙棠棠幾乎是馬上跳了起來。「啊!你有遇上大師兄了!他在哪裏?他們沒事吧?」差點要往外衝。

  元歲寒伸掌壓住她的手。「我沒遇到他。」她為姚千浩的騷動讓他看不過去。「看來,妳又是讓他丟棄下來的人了。」含諷地。

  她的胸口緊了緊,但很快地搖頭。「不是,那時情況急迫,是我要大師兄帶著小師妹先走的,他不是故意要丟下我……」輕吸一口氣,她又慢慢坐了下來,而她的視線不由得放在元歲寒覆著她的大手上。由他的手,傳到她肌膚的暖意,不是幻覺。「……我真的沒有被大師兄丟棄……」有些軟弱地回應他。

  不著痕跡放開她,他舉杯將最後一口酒飲盡。

  「妳——」開口正想對她說什麼,外面卻傳來兩下敲門聲。

  「爺!」葉子的喚聲。

  元歲寒要她進來。

  「爺,寶淩小姐找來了。」葉子不廢話地報告。

  元歲寒俊眉一揚。然後,連鐵衣也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一臉驚嚇的表情直嚷:「爺!那個寶淩小姐……她已經知道你在這裏,我擋不住她,你你……你要不要先走?我留下來繼續幫你擋!」

  元歲寒除了先前的一揚眉之外,倒沒其他特別反應。「你擋?你這家夥只有體格可以擋擋不知情的人,葉子這張無堅不摧的晚娘表情都比你有用。」淡嗤。

  「好,那留葉子下來擋!」鐵衣毫不猶豫將同伴推向火坑,一點都不在意被主子損。

  葉子沈默地瞪了他一眼。

  在場,只有趙棠棠仍在狀況外。

  寶淩小姐?她是誰?很可怕嗎?怎麼會讓葉子急著進來通知元歲寒,而鐵衣則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忽然,她意識到元歲寒正盯著她看,轉過頭,果然他正用一種令她頭皮發麻的奇異眼神凝視著她。

  他驀地給她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

  「爺,要我帶趙姑娘避開一下嗎?」像有意解救她似的,葉子乍地開口。

  外面,一陣腳步和呼喝的紛雜聲已依稀可聞。

  聽到那些聲音,鐵衣開始緊張地猛搓著手。

  來了來了!那個可怕的魔女來了!

  「棠棠姑娘,妳想不想見個有趣的人?」元歲寒卻反問她。

  趙棠棠一愣。「啊?你問我嗎?」

  元歲寒含笑點頭。

  「趙姑娘,我勸妳不要的好……唉呀!」鐵衣不知死活地插嘴,不過他的左臂忽然被狠捏了一下,他呼痛出聲,轉瞪向偷襲他的葉子。「妳……」

  來不及了!

  「歲寒,你在這兒嗎?歲寒……」由遠而近的雜遝腳步聲中,一個嬌滴滴的呼喚格外清晰,引人注意。

  就連趙棠棠也不由得全身一陣酥麻,她好奇又期待地看向門外。

  很快地,一個在眾仆簇擁下的紫衣傃絕女子踏進房了。而她一進來,一時之間整屋子似有萬道霞光閃爍,趙棠棠簡直被她比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美麗與渾身四射的嬌氣弄得目瞪口呆。但更令她嘴巴閉不起來的是,這紫衣女子一來就直接往元歲寒身上挨去的大膽舉動。

  「歲寒,人家終於見到你了……」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她嬌懶地欲坐上他的膝。

  元歲寒只一伸臂便將她直接推到另一張椅子坐。「寶淩小姐,別想壓斷我的腿,我可沒妳強壯。」

  「歲寒,你明知道人家最討厭提起體重,你還故意說!」跺腳、惱嗔,她又愛又氣地睨他。

  桌上的飯菜盤碗被幾個著紫衣的下人迅速撤下,並且重擺上幾樣清淡的點心及香氣四溢的茶。

  下人慎重小心地替兩人倒了茶。至於同坐在桌旁的趙棠棠,他們選擇視而不見。

  不過,元歲寒卻從容地將放在面前的茶移到趙棠棠桌前。

  這下,那些下人瞧得眼睛發直,而寶淩也終於注意到她了。

  他的動作,讓她的臉色微異。因為認識他這麼久,她可從不曾見他替她或是其他女人做過這種事,就算這看來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舉動,也足夠她起疑了。

  她的美目一瞪,重對元歲寒漾起笑臉,「歲寒,這小姑娘是什麼人?應該不是你妹妹吧?」

  「不是。」元歲寒回得幹脆。

  「那她……」牢捏著杯的纖手微緊。

  元歲寒卻對發楞的趙棠棠柔聲道:「怎麼在發呆?妳要不要喝喝看寶淩小姐帶來的茶?她的茶是天下一絕的極品,就連皇帝老子想喝也不一定喝得到,妳快試試!」

  寶淩手中的精緻茶杯,被她「剝」地一聲捏碎。

  趙棠棠下意識看向她的手,而在發現碎在她玉白手中的磁杯和溢流下來的熱茶時,她一嚇,幾乎是反射動作地趕忙想掏出身上的帕子給她——但一時沒摸到帕子,她還是向她喊:「姑娘!妳的手……」

  寶淩黑深的眸子緊盯向她,沒說話。在她身後,馬上有人快手快腳地處理好她放掉的碎杯和茶液。

  趙棠棠則被她突如其來的眼光瞧得莫名其妙,同時頭皮發麻。頓了一會,她下一個反應就是把剛才元歲寒遞給她的茶再推回他前面。「我……我不渴,你喝!」擠出笑臉。

  「既然是歲寒要妳喝的,妳敢不喝?」沒想到在下一刻變臉拍桌的,是那位寶淩小姐。

  趙棠棠又是一陣錯愕與尷尬。

  呃……這是怎麼回事?

  她求救的目光忍不住投向元歲寒。

  元歲寒收到了。但他開口說的下一句,卻比較像火上加油。「寶淩小姐,這位姑娘是我最重要的嬌客,請妳別嚇著她了。」

  此話一出,眾人表情不一,同時現場變得一片靜默。

  就連趙棠棠也不明白自己何時竟升格成了他口中「最重要的嬌客」。眼睛眨了又眨,她以為她捕捉到一抹閃過他臉上的可疑表情了……不過令她不大自在的是,她發現自己似乎在這一瞬間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尤其是對面那個盛氣淩人、神秘的寶淩小姐。

  「歲寒,你說這姑娘是最重要的……她到底有多重要?」寶淩深深凝視著趙棠棠,驀地巧笑嫣然地輕問。

  「姑娘,妳別誤會了,我只是……」怕他又說出奇怪的話,這回趙棠棠趕緊要解釋。

  「寶淩小姐,妳急著找我,不會是為了打探我的私事吧?」元歲寒炯眸隱過異光,輕易打斷她,有些不耐煩地提醒寶淩。

  寶淩一醒。她是有事,也是要見他,但她沒想到會意外讓她碰上這一刻——

  從這無情毒舌,卻又老勾得人心癢難耐的男人口中,第一次有個「重要」的女人出現,這怎麼能不令她又氣恨又好奇?

  偏偏這個他口中重要的女人,竟只是個看來普通尋常的少女!除了她的眼睛靈活有神得讓人會乍然心驚外,她真的無法相信他的眼光。可這事也難說,他鑒賞寶物的能力原本就無人可比,說不定他還真的從她身上看出其他人看不出來的寶藏。

  不過即使這麼想,她還是覺得不甘心啊!

  怒火無法控制地上來,她猛地跳起來,毫不猶豫地對著房裏她看得到的東西一陣暴力破壞——在她掌風勁道所過之處,椅子斷腳、木窗碎飛向外、盆栽摔向墻跌爛、墻上裝飾的字畫全成了廢紙……

  宛如狂風暴雨的災難過後,廳子裏依然完好無缺的物品,大概只剩元歲寒他們坐著的桌椅。

  而全場除了趙棠棠因第一次看到寶淩破壞的威力驚楞住外,其他人不是忙著找地方避難,就是如元歲寒不動地坐在原地冷眼旁觀看她發泄怒氣的樣子。

  這陣驚人的破壞聲響也驚動了前面官府的人,一群官兵、捕快匆匆跑來,不過在他們見到動手的人是誰後,全都瞠目結舌了。

  稍後,寶淩終於停手,她臉不紅、氣不喘地站在元歲寒前面。

  「我有一塊白晶玉,從死老頭的地下陵墓裏挖到的,你替我找買主,照先前約定抽成。」不廢言說出原先目的。氣消得差不多後,她可以談交易了。

  一名下屬小心翼翼踩過一地危險的碎物,將一個小木盒捧到元歲寒面前。

  元歲寒接下,將它放在桌上,打開,只凝神看了一下靜靜躺在盒裏的東西,他又將蓋子合上。

  「成交!」對她揚起一抹燦笑,害得她又是一陣神魂顛倒。

  可惡!這男人就只有這個時候才不吝惜給她笑容,要不她哪會一遍又一遍去死老頭的陵墓挖寶和他做交易,她根本不缺金山銀山哪!

  那名下屬接著又放了一錠金子在桌上。

  「修房子的。」寶淩的一慣作風。

  元歲寒朝她擺擺手,「不送了。」情緒發泄完、事情交待完,可以走人了。

  寶淩挑眉,傃眸從他臉上轉到他的「嬌客」身上,接著她漾起了不懷好意的壞笑。

  「你會去武林大會是嗎?希望你那時已經把這位姑娘藏得夠安全了。」在這不掩惡意的警告聲中,她率領一幹仆從嬌笑著離開。

  趙棠棠的視線好不容易從他們離去的方向收回來,然後她搖了搖頭,努力想保持腦袋的清醒。

  直到剛才她才總算弄明白那位寶淩小姐的其中一個身分——原來她也是元歲寒的客戶。不過,看來好像不是關係單純的客戶……

  她當然看得出來,寶淩小姐很喜歡元歲寒——那種絕不幼稚的喜歡。

  她的眼皮下垂了一點,她趕緊用手揉了揉眼睛,怕自己就這樣睡著了。

  元歲寒馬上察覺她滿臉的掙紮和開始揉眼睛的舉動。

  「葉子,帶她到樓上房間去睡。」毫不猶豫下指令。

  趙棠棠被他的聲音驚醒,怕被他發現她的異樣,趕忙坐直身子。「不,我……我沒有要睡……現在天才晚,我還不想睡……」偷瞄了外面的天色一眼,她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元堡主,那位姑娘說……你會去武林大會,是真的嗎?」她盡量集中注意力,不過她眼前的焦距開始模糊了。

  她再次偷捏痛自己。

  門外,一群還未走的官兵在那邊探頭探腦,顯然那些連縣太爺也不敢不放行的兇神惡煞一走,他們的膽子才又回來。而當他們看到屋裏被破壞的情況後,真的被嚇了一大跳。

  幾個人進來詢問要不要幫忙,也有人趕著去報告縣太爺,屋裏情況再次因為人多而顯得混亂。

  葉子趁空把趙棠棠帶上樓,將場地留給他們去整理。

  沒想到她才把人送進房裏,那一直說還不想睡的趙姑娘整個人竟已往地面軟倒,她一驚,及時伸手將她接住。

  沒時間多想,她把趙棠棠抱到床上安置好。

  她發現,趙棠棠已經睡得不省人事了。

  由於清楚趙棠棠剛發生的事,所以葉子並沒有對她突然昏睡的狀況起疑。在床邊待了一會兒,察覺她睡得很沉後,她這才輕腳出去。

  樓下小廳,一大群下人正俐落迅速地清理災難現場,縣太爺剛和元歲寒說完話離開。

  元歲寒看到她,眉一挑。「怎麼了?」

  「趙姑娘睡了。」簡潔報告剛才的情況。

  元歲寒聽完,表情若有所思。

  「爺,縣太爺不是說姚公子找了劉邵王爺的總管來向他討人,你不給縣太爺爽快還人,不會是為報復他把趙姑娘關進大牢的事吧?」等那些清完垃圾的下人一走,鐵衣馬上過來,一臉賊兮兮地問。

  剛才縣太爺來就是急著找元歲寒談這事。他一得知他聽信兒子的話派人抓來的竟是天下大莊風雲山莊的弟子,著實嚇了一跳——雖然他是官府,但為了行事方便,官府偶也得跟江湖人打上交道,所以他也很清楚風雲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因此他十分著急。再加上現在官位比他大的那邊派人來,而他又不敢強迫元歲寒放人,這三方的人馬他都不願得罪,他可頭大了。

  「你的話這麼多,剛才寶淩小姐在的時候,你怎麼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元歲寒睨了他一眼,然後腳下一轉往樓上走去。

  鐵衣呆了呆,下意識要跟上去,葉子將他擋住。

  「喂!爺他……」鐵衣莫名其妙。

  「你要跟去做什麼?」目光熠熠地盯住他。

  「當然是保護爺……」終於醒悟地住口。對了,趙姑娘正睡在上面喔,然後爺對趙姑娘……

  「笨蛋!」搖頭,決定離他遠一點,以免被傳染了笨病。


  元歲寒來到趙棠棠床邊,凝視著她陷入沉眠的臉龐一會兒後,他緩緩伸出手,食指指節輕刷過她眼底下方的淡淡黑眼圈。

  為了保護「其他人」,她心甘情願犧牲自己,她以為她這樣能換來什麼?姚千浩的心嗎?

  元歲寒輕蔑的一哼。

  這個傻瓜!

  忍住捏她臉頰的衝動,他轉而將散落在她頸畔的發絲拂開。

  如果姚千浩真的緊張,那就再讓他緊張一晚吧。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再次將她丟下,姚千浩這般行徑已經惹惱他了。他不立刻交出趙棠棠,除了他的私心,另外也是因為他的不爽。

  他承認,知道趙棠棠無故被牽連關在大牢裏的一剎,他有種想把梁大成得意揚揚的嘴臉揍成肉醬的強烈衝動;而在見到窩在陰暗牢房一角的趙棠棠時,他得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捺住詛咒脫出口。

  他把這一切全算到姚千浩頭上。

  他也同時清楚,能引起他這麼大反應的趙棠棠,在他心中的意義已起了變化。一開始,是她的靈活眼波吸引了他;後來是她拚命打退盜匪後,大剌剌的躺在地上,那一副「隨風去吧」的姿態勾動了他心的一角;接著在風雲山莊,她對姚千浩的迷戀,讓他直覺想破壞……

  就算他是為此注意上她,又何妨?

  他十分明白剛才在寶淩面前曝露出她的後果,不過……

  忽地壞壞拉起唇角微笑,他一點也不否認他是將她算計了。

  斬斷她重回姚千浩身邊的可能、切除她對姚千浩的感情,是他最樂於見到的結果。只不過很可惜,明天他一定得將她交出去。

  俯身,再深深盯著她的睡臉,這時,他終於覺得不大對勁了——他探上她的額際,然後是脈搏。

  正常。沒有發燒,脈象穩定。

  照理說,練武之人的警覺心應高於常人,身邊若稍有動靜,她應該會馬上醒來。不過從他進來到現在,她卻連動也沒動一下,根本對四周毫無意識……

  她睡得太沉了!

  元歲寒深思著,忽地憶起第二次遇到她的事。

  那時她突如其來地昏迷毫無知覺,他可以解釋成是因為她的傷,那麼這次呢?聽葉子所言,她同樣也是忽然毫無預兆地睡倒,難道要把它歸咎於她被關在牢裏兩天,因為此刻精神、身體一放鬆,所以才會睡成這樣?

  他蹙眉。接著,他低首,將唇印上她的。

  果然,她還是沒有反應。

  眸光一瞬,心異動,他就著她柔軟清甜的櫻唇又一啄。

  「忘了妳的大師兄!忘了他吧……」低沉而誘哄的嗓音回蕩在她耳際。


  隔日清早。

  趙棠棠醒來,發現自己一身睡衫躺在陌生的房裏。她搖搖頭,很快記起昨天發生的事。

  但她的記憶只到她隨葉子來到這問房,之後……

  低頭看了自己身上被換下的衣服,她不禁垮下了臉,不過又趕緊振作起精神。

  轉頭瞧了一眼大亮的天色,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立刻掀開被子下床,換上衣服。而就當她剛穿好衣服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妳醒了?」看到站在床前的趙棠棠,葉子稍一愣,但仍沒遲疑地將手上的洗臉水放到小桌上。「趙姑娘,妳醒了正好,我們爺在等妳要一起用早膳。」朝她點頭。

  一會兒後,趙棠棠已經置身在空氣清新的涼亭下,和一身神清氣爽的元歲寒對坐著吃早餐。

  「……抱歉,希望我昨晚沒給你們添太多麻煩。」在開飯前,趙棠棠為自己的可能失禮舉動先道歉。

  元歲寒挾菜到她碗裏的手頓也沒頓,他微笑道:「妳是指妳忽然睡昏,害葉子手忙腳亂,以為妳是被人暗算偷襲的事嗎?」

  趙棠棠聞言,心猛跳。「啊?我……我有這樣……」一時慌了。

  「妳的身體到底有什麼問題?」眼一抬,他的銳眸直視著她,單刀直入問。

  「我……呃……我哪有問題,你瞧我人不是好好的!」被他的黑瞳一盯,她不自主冷汗直冒,下意識地回道。

  他……不用知道這種事吧?眨眨眼,她有些心虛地低頭猛扒自己的飯。當然,她這時才終於發現碗裏多出的菜,微楞,又忍不住朝他偷瞄去。而這一瞄,她的視線卻收不回來了。

  元歲寒準確攫住她的目光,俊臉上的笑意轉淡。「其實妳有顧忌也對,對妳來說我還只是個陌生人,妳是不該跟我說太多……」

  「我沒這個意思!」他的話令她一呆,怕他真誤會她了,趕緊說道:「你救了我兩次,我也當你是朋友了,你又怎麼會是陌生人?我真的沒問題,我只是……只是一到天黑就會想睡而已嘛……」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元歲寒的眉微蹙。「只要一到天黑……」記起她昏睡兩次發生的時間了。

  好啦,她的秘密也不是什麼大秘密啦!

  趙棠棠圓眸一轉,臉上緊繃的表情放鬆了。她聳了聳肩,「那個……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毛病,就連大夫也找不出來我到底哪裏出問題。反正吃什麼仙丹妙藥都沒用之後,我自己也習慣了。總之只要天一晚,不管我再怎麼抗拒、用盡各種方法,到最後我還是會眼睛一閉,睡到不省人事,所以天還沒黑,我就要趕快回房躺下。」她說得很輕松,但其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這也是除非必要否則她不出師門的原因。

  對他不好意思笑笑。「對不起,昨天嚇到你們了吧?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們的……」

  凝視著她甚開朗的笑臉,元歲寒知道她的狀況後,對於姚千浩的不悅與不滿更盛了。

  那家夥明知道她的情況,竟還放她在身後面對險境!

  該死!

  趙棠棠說完,心理負擔一下子減輕,於是開始不客氣地吃起她的早飯。而且禮尚往來,她也替他挾了菜。「元堡主,你不餓嗎?不會是聽了我的事影響你的食欲吧?對不起喔,是你自己想聽的。」沒什麼誠意的道歉。

  真的是他逼她說的嘛!

  見她的舉動,元歲寒的面色稍霽。他執筷,慢條斯理吃起了早餐。

  趙棠棠笑了。

  清晨的風徐徐吹拂,涼亭的氣氛和諧融洽。

  兩個人悠哉地用完早飯後,立刻有下人將碗盤收拾走,並送上熱茶。

  而趙棠棠一邊喝著茶,一邊舒適得差點要閉上眼睛聽風聲鳥鳴了。

  出來這麼多天,她幾乎都快忘了上回能如此愜意喝茶是多久以前了。就連前兩天的牢獄之災,她也幾乎要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不過,她可沒忘了她的任務和大師兄他們的事。

  「……元堡主,我……」把茶喝完,杯子放回桌上,她想到似乎該去打探大師兄他們的消息了。

  何寬和劉尚不知道跟大師兄碰頭了沒?

  這個縣太爺雖然因為元歲寒才放了他們,但他不會再為難大師兄他們吧?

  剛才的愜意心情消失無蹤,她開始焦躁起來。

  元歲寒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急。

  「妳該走了。」他乍地開口。

  「啊?」反倒是她錯愕了。

  元歲寒喚來隨身護衛。他從鐵衣手上拿過彎刀遞給她,「這是妳的刀。」垂睇她訝然的模樣,他扯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妳的大師兄已經在前面等妳了,妳走吧!」

  才收起刀的趙棠棠聞言心一跳,又驚又喜道:「什麼?大師兄來了?」立刻轉身就要跑。不過她猛地又頓住腳,旋身面向元歲寒。

  「元堡主,你是不是會去武林大會?」她滿是期待地問他。

  原本元歲寒見她一聽到姚千浩的名字便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走,俊顏倏地微微鐵青,可沒想到她忽然又回來,用那雙閃閃發亮的黑白大眼專注地看著他。

  他感到自己的心臟一下劇烈收縮——是因為她。

  臉部剛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他強壓下想伸手撫上她紅潤的臉頰、欺上她水嫩粉唇的欲望,給了她一抹意味極深的笑,與一個保證。

  「我會去。到時,我們再見吧。」

  對他回以燦爛的笑靨。「好!我一定等你!」點頭,她這回真正轉身跑開了。

  葉子和鐵衣兩個人跟著她前去。

  站在原地的元歲寒則一直看著她瘦削卻充滿生氣的身影消失了,這才慢慢收回復雜的目光。

  「……如果她知道我在想什麼,大概會很後悔剛才回頭……」他的聲音近乎呢喃。


  趙棠棠在經過這兩三天的受難、折騰,到最後意外的被元歲寒解救,現在她終於又和姚千浩會合重逢。

  她被元歲寒的兩名護衛帶到前廳去見大師兄,而在在場一名據說是哪位大官總管的壓力下,縣太爺和他那囂張,但此時卻一臉畏縮惶恐的獨子梁大成,一直不斷對她低聲下氣地道歉。

  稍晚,他們離開了官府,然後快馬加鞭趕往下一個城鎮——楊柳兒在那裏等他們。

  在途中,姚千浩簡略述說了他這兩天忙著透過關係找人來營救她的過程;而她自然也把她怎麼被元歲寒從牢裏救了的事說給他知道。

  直到這時,姚千浩才知道元歲寒在官府的事。他更料不到,竟是他出手救了棠棠!不過當他瞧師妹在說元歲寒時那眉飛色舞的模樣,有些詭異的,他覺得不大舒服。

  雖然元歲寒在武林上的風評不算好,但他救了棠棠是事實,站在道義上,他應該可以撇開成見,至少對他心存感激。可他竟意外對那男人更加深敵意——沒錯,是敵意!

  姚千浩被自己這清楚的感覺嚇了一跳,但他卻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元歲寒——那救了師妹的男人有這種感覺。

  一路上,他就這樣被自己那莫名的情緒困擾著。不過,在師妹面前,他將這情緒隱藏得很好,他甚至沒露出半點不悅的神態。

  近傍晚,他們已趕至梅崗鎮和柳兒會合;而何寬、劉尚則在昨天接獲訊息也趕到了。

  楊柳兒見到歷劫歸來的趙棠棠也很高興。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又不舒服,或是怕耽誤了到武林大會的時間,一會兒她就繃起了臉,反對他們為了她要再在鎮上停一晚的事。

  最後,所有人在確認了柳兒的身體狀況足以應付接下來的行程後,終於決定繼續上路。

  而就在他們努力趕路的這幾天,楊柳兒也從趙棠棠和其他人口中知道他們從縣府大牢脫險的經過了。但趙棠棠倒沒想到,柳兒對她被元歲寒救了的經過好像有著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她不但對元歲寒怎麼救她的事問了又問,連她和元歲寒相處的細節、元歲寒對她說了什麼、表情又是怎樣……等等的事都不放過,簡直把她當犯人在審問了。

  後來,是柳兒每每問起元歲寒時那亢奮的模樣,終於讓她起疑,也讓她記起上回元歲寒到山莊時,柳兒也問起過他的事……

  轟!

  趙棠棠整個人猛然一震,她想到柳兒那時對他表露的興趣了。

  然後,當她特地以元歲寒會去武林大會一事試探柳兒時,她那難掩的開心神態更證實了她的猜測。

  趙棠棠開始頭皮發麻,覺得不對勁了。

  不會吧?柳兒不會是為了見元歲寒,所以才非要跟著大師兄去武林大會吧?真的……是為了他嗎?難道她那時就是在賭元歲寒會去武林大會,因此她才非要隨大師兄出門不可?

  她愈想頭愈痛。

  這事,也許是她胡思亂想,也許這些理由太牽強了,可是……可是……

  最近她發現,柳兒似乎對她不大友善。她愈來愈常對她挑剔東、挑剔西,還動不動就對她無端發脾氣,連她這神經夠粗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柳兒對她的異常之舉了。甚至有兩次她還不小心抓到柳兒偷瞪向她,害得她還苦苦思索她到底哪裏惹她不高興了。

  柳兒的性情本就嬌蠻,因為她的身體,也因為眾人寵著,所以她任性、耍脾氣,大家多半以包容心看待。而其實大部分時間,只要她沒生病,或身體在不致令她太難受的情況下,她仍是個甜美、逗人開心的可人兒,也因此才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不過這回,柳兒忽然針對她的狀況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我說我不要穿這件,好熱,妳想熱死我嗎?」楊柳兒不顧外面稍涼的氣溫,偏就是把趙棠棠替她披上的大衣又脫掉,一下子就要爬下馬車。

  趙棠棠一把捉住她的腳踝。「不行,妳沒穿不能出去。」她堅持。

  楊柳兒脹紅著臉,開始踢她。「妳幹嘛管我這麼多?我就是不穿!走開!妳走開啦!」幾乎是在尖叫了。

  「好,那妳就留在車裏。」趙棠棠輕易壓住她。

  「啊!」楊柳兒下一瞬便開始尖叫。

  她嚇了一跳。

  然後,姚千浩和小蘭都一臉驚惶地探頭進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趙棠棠還沒說話,沒想到楊柳兒小嘴一扁,眼淚已經撲簌往下掉。「嗚……棠棠欺負我……她不讓我下去……我的腳……被她抓得好痛……哇……」抽抽噎噎地說著,最後還放聲大哭。

  姚千浩責難的目光立刻銳利地投向趙棠棠,同時也趕緊安撫她,「柳兒,乖,別哭、別哭了!棠棠她怎麼會欺負妳……好了,別哭了……」

  趙棠棠目瞪口呆,她張口想為自己辯白,不過柳兒的哭聲和大師兄只顧安撫她的樣子,讓她根本無從說起。

  搔搔頭,嘆了一口氣,她幹脆到外面去。

  晌午,他們正停在河岸邊稍休息。據姚千浩估計,他們大約再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天義莊了。

  何寬他們正在收拾炊事完的器具。趙棠棠則朝河邊走了去。

  「三小姐,我知道妳沒有欺負五小姐啦!」一陣腳步聲跟在她身後,她還沒回頭,小蘭已經輕輕細細地開口說了。

  趙棠棠在河邊蹲下,把手伸進冰涼的河水裏。

  小蘭站在她身後一步距離。「三小姐,其實我在馬車外有聽到妳們說話的聲音……」她安慰趙棠棠。「就算沒有,我也知道妳不可能欺負五小姐啦!」老實說,大少爺真是偏心得厲害,只聽五小姐一哭訴就認定錯的是三小姐。唉,誰教大少爺的眼裏除了五小姐容不下其他人呢。

  趙棠棠的心情早已平復了,她搖搖頭道:「沒關係,反正我又不會少塊肉。要是我剛才就讓她那樣出來,她若因此受了風寒又身體不舒服,那我才真是該死。」她想的是這個。

  小蘭沈默了一下,接著又輕輕說:「三小姐,妳有沒有發現……五小姐最近對妳……不太好?」

  趙棠棠楞了楞,突地轉過身看向她。

  小蘭對她眨眨眼,然後匆匆回頭看了馬車的方向一眼後又轉回來,像憋了很久,她終於唏哩嘩啦地說了,「都是因為三小姐妳對五小姐說了元堡主的那些事。其實五小姐自從在莊裏見過元堡主後,就開始莫名地對他著迷,這次她要跟來武林大會,就是想說元堡主也會去,她要再見見他,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五小姐的打算。我覺得大少爺很可憐,要是他知道五小姐竟對另一個男人有意思,他肯定會瘋掉。」一口氣說到這裏,小蘭對大少爺可是寄予無限的同情。趙棠棠卻聽傻了眼。雖然她之前隱約就覺得不對勁,但……但柳兒不是只見過元歲寒那一次而已,她和他甚至沒說過話吧?這未免也太瘋狂了。

  「妳說的全是真的?」忍不住要再確定一次。

  小蘭猛點頭。她在回頭確定五小姐還沒下來後,又快快地道:「雖然五小姐嘴裏沒講,可是小的日夜貼身服侍她、跟在她身邊,她有什麼異常舉動,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可這些事我又不能跟大少爺他們說,所以三小姐,五小姐現在對妳有意見就是因為這樣,她是因為元堡主對妳好才遷怒妳的——」

  就在這時,馬車那邊有動靜傳來。小蘭立刻住口,匆匆往回跑。

  至於趙棠棠,則被小蘭的話炸到頭疼了。她當然相信小蘭的話是有根據的,所以……

  看著正小心翼翼呵護柳兒下馬車的大師兄和被扶著的柳兒,她知道從此她要煩惱的事又多了一樁。

  柳兒、大師兄、元歲寒……

  不會吧?柳兒沒愛上一直在身邊寵護她的大師兄,卻對只有一面之緣的元堡主有意思?她真的難以理解柳兒的想法。

  她不禁抓了抓頭,再用力吐了口大氣。

  也許,感覺本來就是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事,喜歡這個人、不喜歡那個人,有時根本就是勉強不來的。更何況她也不是柳兒,她怎能代替她決定喜歡或不喜歡?

  她站了起來,朝他們走去。

  她不知道到時候見到元堡主的柳兒會對他採取什麼行動,但她知道好不容易再見著元堡主的柳兒一定會有動作——如果她真的如小蘭所說,對元堡主有意思的話。

  唉,難怪小蘭會同情大師兄,因為大師兄完全被蒙在鼓裏啊……

  看來,這一場「武林大會」可精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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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義莊。

  武林盟主所在的天義莊,最近幾日早已因即將舉行的武林大會而陸續迎進了各派武林人士。

  偌大莊嚴的天義莊,在百眾下人的打點下,已將比武場地、給客人住的廂房準備妥當。當然武林大會的各項流程工作,天義莊方面也都安排得一絲不茍。由於這是天義莊最後一次辦武林大會,所以主人謝七雷對這次活動的所有細節要求得更加嚴格。

  總而言之,就在武林大會開始的前一天,除了大會邀請的重要人士幾乎全抵達外,其他想來看熱鬧的、想碰運氣一戰成名的各類江湖客也將附近城鎮的客棧、酒樓擠得滿滿的。看來這場眾所矚目的盛會真的是驚動了整個武林了。

  姚千浩一行人也及時在大會開始的前一天傍晚到達天義莊。

  他們一到便被熱烈地招呼著。在見過武林盟主謝七雷後,姚千浩仍留在前廳和其他武林人士寒暄;趙棠棠和楊柳兒則先隨下人到為她們準備好的客房休息。

  楊柳兒一到天義莊,心情便特別高昂,臉上不時透著神秘的微笑——趙棠棠自然猜得出是為什麼。

  她只能叮嚀小蘭將她看好。因為天色已暗……

  第二日,武林大會正式開始。比武大會共計五天。首先先抽簽分組,採淘汰賽制,一直到最後一天才是最精採的各組勝手對決。

  一場場既緊湊又緊張的比武大賽,就在天義莊前的擂臺上輪番上陣。

  姚千浩的賽程是從第三天才開始,這是武林大會方面給如他一般的高手的禮遇。但即使如此,他並沒有閒下來,在還沒正式上場的時間,他不是去擂臺下觀摩其他人的比賽,就是不斷有人圍著他說話。顯而易見,他成為下屆武林盟主的高勝算,使他成為眾人觀注的焦點及攀談的對象。還有,若再加上他偶爾把小師妹楊柳兒帶在身邊,那眾人爭睹的盛況就更不用說了。

  而這個時候,就是趙棠棠得以清閒的時候。不用緊跟著柳兒、不用守著柳兒,她就趁空到莊內各處逛逛,也順便看看來到莊內的各派人馬,替大師兄衡量一下他將會遇到哪些高手。當然,她只要隨便找個人一問,就知道元歲寒到了沒。

  他還沒到。

  難怪柳兒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不過元歲寒還沒到,她倒已經意外先聽到不少在女俠、女眷之間沸騰著一些關於元歲寒與一個神秘女人的奇特傳言。

  沒錯,是元歲寒和女人的傳言,她沒聽錯。

  她們全都耳語著關於最近流傳著的流言——聽說元歲寒與某個姑娘最近過從甚密,關係匪淺。聽說,那個誰也不愛只愛錢的元歲寒竟已經大膽表露對那個姑娘的愛意;還聽說,元歲寒其實和她互許終身了……這聽說、那聽說,全是一些令趙棠棠愈聽愈驚訝、愈聽愈好奇的消息。

  哇,怎麼會有這麼多關於他和「某位」姑娘的聽說!要不是來這武林大會,她還真不知道元歲寒能有這麼多八卦。但更怪的是,聽到這些流言、耳語著這些流言的,全是女人。而且似乎全是曾和元歲寒做過交易買賣,對他或恨得牙癢癢卻又戀慕不已的女人。

  趙棠棠很訝異地發現,來到這裏的姑娘,不管是武藝高強的女俠,或只是跟家人過來的姑娘女眷,她們有興趣的竟不是男人如火如荼、野心勃勃在爭奪武林盟主的大事,而是元歲寒。

  究竟在她們眼中,元歲寒有著什麼樣的魅力,竟能令她們又愛又氣?就像先前那個氣勢淩人的寶淩小姐。

  老實說,她困惑了。

  仔細回想幾次和他見面相處的經過,除了在他面前愈來愈自在,他給了她在師門也難有的全然放鬆感之外,她只知道他就是他,還有別的嗎?

  但,那些姑娘喜歡他,寶淩小姐喜歡他,就連只見過他一面的柳兒也喜歡他,而她們肯定不是因他給她的那種自在放鬆感,所以一定是別的。是她們從他那裏感覺到,但她卻還沒感覺到的其他吸引力吧。

  難怪她們會對那個傳說中得到他愛戀的姑娘氣憤不已。不過……真的有那個姑娘嗎?

  趙棠棠想著前幾天才分手的元歲寒,從他的言談和神態,她實在看不出來他有瘋狂戀上某個姑娘的跡象。而且那個時候,他的身邊除了護衛葉子,也並沒有其他女人啊!難不成……那個傳言的對象,指的就是葉子?

  她直覺搖了搖頭。

  不可能!那兩個人怎麼看就是主仆,不可能。所以……到底是誰?或真有那個姑娘嗎?

  好,等她見到元歲寒,她定要問問他!

  ……柳兒也聽過這些傳言了嗎?


  午後。

  前頭的比武持續進行著,熱鬧緊張的氣氛全集中在臺上臺下。不過,遠離那些比武爭奪場面的山莊後院,卻意外寧靜優閒。

  趙棠棠正躲在園子一塊花樹假石環繞的隱密草坪上睡午覺。

  柳兒因為微發燒,被大師兄押到房裏吃藥休息,所以她幹脆跑來這裏——這好地方可是她昨天的大發現。只要她想遠離人群靜一靜,她就到這裏來。因為這裏離前面較遠,所以一般人,尤其是外來客幾乎不大踏進此處,於是就便宜了她。

  她睡得正酣,卻因為某種警覺而倏地醒來。

  「我的睡美人,吵到妳了嗎?」一抹淡懶帶笑的中低男音向她打招呼。男人隨意坐在她猛然躍起的身側,俊魅彎著的笑眸對上她錯愕呆住的表情。

  「……元堡主?!你……」眨眨眼,看清楚真的是如假包換的元歲寒後,趙棠棠回過神,坐回草地上。她盯著這個看來風塵仆仆的男人,笑了。「你真的來了!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我以為這個地方沒人找得到呢。」這男人又給了她一次大驚奇,就像上回他忽然現身在大牢裏一樣。

  沒想到,元歲寒一本正經地回她:「因為我也想找個暫時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好好躺一下。」抬手比了一個數字。「我已經整整三天沒合眼了……」

  「啊?三天?!」趙棠棠終於注意到他下巴冒出的胡渣子和眼下黑黑的陰影。不管他是為了什麼三天不能合眼,她同情他。

  「妳有事嗎?「元歲寒突然問她。

  「沒有,沒事。」趙棠棠反射性回他。

  「那好心一點,妳的腿借躺一下。」還沒等她答應,元歲寒的身子已經一歪,一顆頭顱就這樣大剌剌擱上她的腿睡在草地上。

  在他的頭一靠上時,趙棠棠全身不自主一僵,然後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那顆真的把她的腿當枕頭躺的腦袋……

  「喂……」試著喊他。這男人已經把眼睛閉上,像真累到不行,一躺平就昏睡過去了。

  「嗯?」沒睜開眼,倦嗓喃哼。

  瞪著他眉峰微攏、滿是困乏的臉,她原本想搖醒他的手遲遲沒落下。怎麼辦?能推開他嗎?

  「那個……」吐出兩字,她轉頭向四周看了看。他那兩個護衛呢?葉子他們不是一直都在他身邊?

  不過看來這附近除了她和元歲寒沒有其他人了。

  搔搔頭,嘆了口氣,她又回頭盯著顯然已經睡著了的元歲寒。

  「好吧……借你躺。」無奈咕噥。躺都躺了,她還能怎樣?

  在他沒出現之前,她是預想了一下他們再見面的景象,不過她所能想像的幾種畫面裏,可完全沒包括現在這個啊!

  這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誰知道他這次的現身同樣不照常理來。但,他總會這樣……捉著一個姑娘家的腿就躺下去睡嗎?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姑娘家,他們這樣子讓人看到不太好吧?還是……他根本不把她當女人?

  忽然覺得心裏一陣不舒坦。趙棠棠認真睇著他已經慢慢舒展開的眉頭及毫無防備的睡容,她猛地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他的臉。

  莫名其妙地,她的耳根子微燙,心跳快了。匆匆轉開頭,她心虛地不敢再看著這張十分男性的臉龐。

  她沒胡思亂想,她只當他是朋友而已,真的!所以……

  所以她幹嘛心虛?

  這麼安撫自己的心情後,她慢慢又把頭轉回去。

  繼續盯著他熟睡的臉。這回,她試著想從他臉上找出他迷惑了眾多姑娘的蛛絲馬跡。但詭異的,她除了愈看面頰愈熱外,也愈難繼續光明正大「偷窺」他的臉……

  最後,她放棄研究了。

  嘆了口氣,她仰起臉,把視線投向遠空流動的浮雲。

  天很晴朗,風很暖,不過呢……

  她的心還真是跳得亂七八糟,可一點都不平靜啊!


  日漸西移。

  一個時辰後,元歲寒才終於悠悠醒來。

  他是真的睡著了。而且是這一陣子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他還沒睜開眼睛,就聞到一抹淡淡熟悉的馨香,他笑著張開了眼睛。一睜開眼,一張極俯近他的朗秀嬌顏令他挑起了眉,他凝視著她因打瞌睡而垂閉的眸一會兒,才慢慢抬臂放在她的後腦勺,沒有費力地,偷到一個香吻。

  雙眉微擰,呻吟一聲,趙棠棠緩緩睜開眼睛,從不怎麼舒適的淺睡中醒來。而當她的視線焦距集中,看到的是元歲寒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的臉龐時,她的眼睛猛地瞪大,然後下意識整個人向後仰。

  「啊!你你……」驚魂未定的她大叫一聲後,才想起她打瞌睡前的事。「哇……痛……痛、痛……」接下來從腳麻上來的刺痛更讓她整張臉皺起來。

  元歲寒很快將頭移開她的腿坐起身。他當然知道這是他的傑作。

  伸直了腳,趙棠棠動也不敢動。她不知道她到底把自己的腿「借」他躺多久了,但肯定不止「一下子」。

  「抱歉!等一下換我把腿借妳躺。」元歲寒的表情也跟著她糾結的臉緊繃著,他不像玩笑地說道。

  趙棠棠咬著牙,小心地搖頭。等待那最強烈的麻刺感過去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努力朝他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就快好了。而且我又不想睡……」借她躺?光想像就讓她不自在。

  沒多久,她的不適感終於完全消退。一直注意著她的元歲寒,已經從她舒坦的表情看出來了。

  趙棠棠沒錯過他的注視,直覺又給了他一抹明朗的笑。

  「你看起來真的好多了。」

  元歲寒當然知道自己之前是哪副模樣。他雙手環胸,目光熠熠。「妳看起來倒是不大好。」

  「我?有嗎?」一愣,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臉。她明明是笑著的……

  「有人找妳麻煩?」

  她忙搖頭,「沒有。這裏誰要找我麻煩?每個人都忙著武林盟主的大事,哪裏有空找人麻煩。」上擂臺比武的、在臺下看熱鬧的,要不就是忙八卦的……欸,說到八卦,倒讓她忽然記起流傳在女眷堆中關於他的八卦。

  明眸大眼轉了轉,最後她還是把充滿好奇的目光調向他。「元堡主……聽說你要成親了是不是?」直接問道。

  像是不訝異那些「聽說」飄到了這裏來,元歲寒的面皮連一絲波動也沒有。「是嗎?」從鼻子裏哼氣。「那麼想必妳聽說的版本裏,還沒說到要和『元堡主 成親的姑娘是誰。」

  趙棠棠被他無關痛癢的態度弄怔,接著醒悟,她趕緊跳起來,對他深深一鞠躬。「對不起!元堡主!我只是胡亂聽說的,請你別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看來他好像對那些謠言內容了若指掌的樣子。

  元歲寒懶懶抬眸望向她。「我沒有介意,不過我勸妳最好要有心理準備,那個惡意散播傳言的家夥可沒有完全放錯話。」

  這下,趙棠棠又傻眼了。

  他的意思似乎是知道誰在製造謠言風波,但……沒完全放錯話?

  她的心忽然莫名怦怦跳起來。他是說……真的有個傳說中的姑娘嗎?

  「我……呃……要有心理準備?」瞪著他有點兒狡猶的眼神,她忽然覺得他這句話有些不對勁。「不是在說你的事嗎?」跟她有什麼關係?

  倣佛讀出她心中的迷惑,元歲寒的嘴角微揚。「只要妳再繼續接近我,我的事就會變成『我們 的事。」

  趙棠棠的眼皮一跳,表情錯愕,接著是搖頭不信。「你是說,他們會誤會我和你……這怎麼可能!」

  她和元歲寒?就算她跟他走在一起,大家恐怕也只會把她當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哪裏有幸能成為那些女俠、女眷們咬牙切齒攻擊的女主角!

  她耶,她是趙棠棠,風雲山莊沒沒無名、沒才沒色的三弟子,她可不是柳兒……

  是的,柳兒!如果是美麗的柳兒出現在元歲寒身邊,他口中的顧慮保證立刻成真——思緒很快轉過一遍的她,當然以為他在說笑了。

  「棠棠姑娘。」他驀地露齒微笑喚她。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笑喚聲,讓一時不察的趙棠棠先是呼吸一頓,接著是沒來由的背脊泛涼。

  「……什麼?我說錯了嗎?」吐了口氣,她坦直正視他。

  「有一個姑娘確實在我心裏,但是那個姑娘卻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就跟妳一樣無辜得讓人想算計也下不了手……」幾近剖白的話。

  眨了眨眼,趙棠棠沒想到他會承認,而且……

  像那個姑娘的眼神?她嗎?

  胸口突地被一抹怪異的苦澀與迷亂情緒籠覆,可她很快搖搖頭,想甩掉這些奇怪的情緒。

  「元堡主,那個姑娘……真的不知道你喜歡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意起元歲寒和那個姑娘的事,是因為好奇心人皆有之?

  深濃眸光一直沒放過她清麗臉龐所有細微表情的元歲寒,不僅滿意她的反應,也滿意她的問題。

  「妳認為我該告訴『她 嗎?」他反悠哉問她意見。

  趙棠棠意外。「你……你問我?」但她幾乎想也沒想立刻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應該是只有你才能決定的事……」

  元歲寒的唇畔浮現一絲詭秘的笑意。「如果,那個姑娘是妳認識的人呢?」步步逼近。

  她頓了一下,腦中只出現兩個可疑的人影,她脫口而出;「是葉子還是寶淩小姐?」曾出現在他身邊,又是她見過認識的姑娘,也真的只有這兩人了。雖然她想過葉子和寶淩小姐都不大可能,不過她又不是他,他的心思又沒人捉摸得到。

  聞言,元歲寒並不驚訝地笑了。

  但趙棠棠誤解了他的笑,她錯愕地啊了聲,「真的是……」

  「不是。」存心讓她頭痛,元歲寒爽快否定她的異想天開後,終於好意地提醒她:「天快暗了,妳該回房去休息了。」

  反射性抬頭看了一眼,果然天色正在轉暗。趙棠棠皺了皺眉,忍不住再望向仍氣定神閒坐在原地的元歲寒,她的腦袋還繞著他給的答案打轉。

  「那位姑娘到底是誰?」想不通,她幹脆直接問他了。

  挑眉,元歲寒的目光忽地調向她身後。「有人在找妳了……」

  趙棠棠立刻轉過身,遠處小蘭的身影進入她的視線。而很快地,小蘭也發現她了——她馬上朝她喊了一聲,一邊跑向她。

  趙棠棠連回頭也沒回,下意識快步繞出去,想將這處隱秘之地留給元歲寒。

  小蘭氣喘吁吁地來到她面前了。「三……三小姐……妳怎麼…… 到這兒來了?我找了妳好久……大少爺和五小姐他們在等妳要一起用晚飯,快快……」如連珠炮地說著,一邊還拉著她就往回走。

  趙棠棠沒反對地被小蘭拉著走,不過她還是回頭向元歲寒在的方向瞥去一眼。而不知何時已經置身假石前的元歲寒,正朝她擺擺手,表情難測。

  沒多久,她已坐在小廳中,和大師兄、柳兒同桌用飯。

  姚千浩隨口問起她剛才去哪,她雖然照實回答,卻下意識隱瞞元歲寒也在那裏的事。

  而因為燒才退的楊柳兒正小鬧別扭,姚千浩的注意力自然又集中在她身上,所以根本沒發現趙棠棠的神情有什麼不對勁。

  趙棠棠也怕被大師兄識破她的不誠實,於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飯後,就以天晚要休息為藉口回隔壁房去。不過在離開前,她察覺柳兒的目光似乎敏感地看了她一眼。

  她沒在意。

  熟悉睡意慢慢掩上來,她趕緊整理好自己,躺上床。就在完全陷入睡境之前,她腦中繞的全是關於元歲寒和那個神秘姑娘的事……

  「她」究竟是誰?

  是她認識的?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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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元歲寒現身天義莊的消息,隔日便傳遍了各個角落。很快地,一個接一個的女俠、姑娘們,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找上他。當然,每個人找上他的理由都很充足——請他評鑒手邊的寶物,甚至直接與他交易。

  專程來做生意的元歲寒自然來者不拒。

  「爺,我覺得你根本不用辛苦浪費口水跟這些大嬸兒、小姐評價、議價,你只要笑一笑,再隨便出個數字,她們一定二話不說就把錢掏出來了。」忙著點收下銀票和一對玉如意的鐵衣,等那三個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姑娘們一走,忍不住直述他的心得。

  元歲寒喝了口酒潤潤喉,背靠回椅子上,連瞥他一眼都懶得。

  「你怎麼不幹脆要爺我去賣笑算了。」微斂眸養神,他漫哼一聲。

  鐵衣一嚇,忙澄清:「爺,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啊!」自掘墳墓加上一句:「而且爺又不是女人,你去賣笑不是很恐怖——」

  下一瞬,他的啞穴被點。

  元歲寒懶懶收回手,撐著下巴,繼續垂眉假寐。

  而被點了啞穴的鐵衣則是苦著臉,動也不敢亂動,一直到葉子從另一頭過來。

  鐵衣見她回來,忙對她擠眉弄眼。她卻是不用多猜想就知道他被主子做了手腳。聳聳肩,表示對他的處境莫可奈何,她站在主子一側,輕聲說出她剛看到的結果。

  「姚千浩已經連敗三個武林高手,確定明天可以和今天的另外兩人爭奪武林盟主寶座了。」如實報告。

  難怪方才前頭一陣歡聲雷動。

  元歲寒一動也沒動,眼睛仍閉著。「若沒有意外,他確實很可能成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不帶情緒地淡論。

  鐵衣猛眨眼——主子這話很有玄機哦!沒有意外?莫非主子覺得他有可能出意外?

  忘了自己被點穴,他嘴巴張大要發言,葉子卻立刻用肘拐了他一記。

  「還有,姚千浩守得緊緊的那位師妹楊柳兒,正朝爺這邊過來了。」她繼續報告他這項消息。事實上,她是湊巧在前面發現楊柳兒在找人問主子爺的行蹤。而據她對楊柳兒的觀察,她覺得接下來的情況會很有趣。不過,她的表情依然不動聲色。

  元歲寒緩緩張眸,精炯的視線一下就對準了葉子那張面具一樣不露半點情緒的臉。

  「找我?交易嗎?」他當然記得她,也知道她在武林大會搶盡了風頭,不過她和他沒什麼交集吧?

  葉子搖頭。

  元歲寒卻疑心地對她瞇起了眼。

  這時,那一抹美麗纖弱的倩影找來了——楊柳兒獨自找到在側園亭子裏的元歲寒。而一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她的心一陣欣喜,幾乎忍不住就要快步跑向他,幸而她及時克制住了。

  她以最優雅的姿態走近他,最後在他身前三步停下。悄悄深吸一口氣,她朝他泛出最甜美可人的笑靨。「元大哥嗎?我是楊柳兒,懷潮師兄的小師妹,你上回到山莊來,我見過你。」開門見山。

  元大哥?!

  一旁的葉子和鐵衣反應各異,而元歲寒則是看著她天仙般的笑臉,黑眼升起一抹精銳狡猾的光採。

  「是嗎?楊姑娘。」一聲「楊姑娘」明顯澆了她一桶冷水。他的長指在小腹悠然交搭。「那麼請問,妳有什麼地方需要在下為妳效勞的?」

  向來被眾人傃羨眼光寵溺慣了的楊柳兒,沒想到會在元歲寒這裏得到如此冷淡又疏離的待遇,她的笑容先是一僵,但毫不服輸的她又立刻揚起微笑。

  「元大哥,我可以坐這兒嗎?」幸好她早從其他人那裏搜集到許多關於他的性情、喜惡的資料,否則她還真會被他氣跑。

  元歲寒才要開口,卻見楊柳兒已經自動在他對面的椅子落坐。他挑眉。

  楊柳兒回他理所當然的神色。「對不起,我腳酸了。」

  元歲寒默然看了她一眼,接著舉杯啜飲了幾口酒。

  「楊姑娘,我還有事忙,沒時問陪妳在這邊玩,妳請回吧!」終於不客氣趕人。

  「我不是在玩!」楊柳兒馬上反駁。深吸一口氣,她努力在他充滿懾人力量的視線下鎮定住自己急劇跳動的心,正襟危坐。「我只是……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事,想讓你知道我而已……」仰起精緻的下巴,她鼓起勇氣一口氣全說出來,「自從上回在山莊見到你之後,我就覺得你很特別,所以我打聽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也很期待再見你一面。因為這樣,這次我才非要跟著大師兄來武林大會,我想你一定會來,現在果然讓我等到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姑娘家在主子爺面前告白,但鐵衣還是聽得有些面紅耳赤。而且這個姑娘,還是讓主子爺很有意思的趙姑娘的師妹耶!他把頭轉到另一邊,卻看見葉子依然面無表情,毫不受影響的樣子,他又佩服了。

  而在她說話的同時,元歲寒雖然沒顯出什麼不耐煩的神色,但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的表現,反而更讓人難堪。

  終於一鼓作氣說完停下的楊柳兒,原本還有些難為情的不敢向他瞧去,不過當她還是忍不住偷覷他一眼後,那冷靜目光倏忽讓她熱烈的心涼了一半。

  「妳說完了?」元歲寒的語氣就跟他的表情、眼神一樣。

  被他的氣勢一時震懾了住,楊柳兒不自主地呆呆點頭。

  「那妳可以走了。」二話不說揮手趕人。

  楊柳兒猛地一醒,美目瞠圓盯著他,不相信他真的就這樣打發她走。她脹紅了臉,「你……你不懂我的意思嗎?我……我喜歡你!」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接著她自己僵楞住了。

  元歲寒的嘴角上揚,卻不似笑。「很抱歉,楊姑娘,我不能收下妳的喜歡。不過要是妳有任何古物字畫、奇珍異寶上的問題或想買賣,歡迎隨時來找我。」

  楊柳兒回過神,輕喘了幾口氣,瞪視著他一派商賈的模樣,她的心不甘地加快。「是不是……你真的有喜歡的姑娘了?我聽到傳言,說你瘋狂地在追求一個姑娘……那是真的嗎?」近日那些在眾人之間廣為流傳的謠言,這時全湧到她腦際了。

  「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事。」元歲寒不讓她跨過界限。

  而且她若知道傳言那個「令他瘋狂追求的姑娘」是誰,恐怕她會心情更不好——她和趙棠棠之間的互動情況,他很清楚。更何況那妮子幾次為了她讓自己身涉險境,早將他惹惱了。沒想到現在,她竟自己跑來他面前跟他說這些話!

  哼,她以為他該謝主隆恩,然後高高興興接下她的喜歡嗎?

  要不是還想到安懷潮,他早就叫她滾一邊去了!

  楊柳兒聰敏地發覺他的刻意保持距離,但向來沒什麼得不到的她卻不可能一下子對他死心。

  「元大哥,我知道是我唐突了,抱歉!」決定以退為進,解語地對他一笑,起身。「那麼你先忙你的,稍晚等你有空我再來找你。」舉步欲走,不過她的臉色忽然就在這時蒼白了起來,她的腿一軟……

  元歲寒的眸光一瞬,而離她最近的鐵衣則反射性的一步衝嚮往地上倒的她,及時將她撈住。

  鐵衣低頭瞪著他手上已經閉眼昏厥過去的楊柳兒,一時楞住。「啊!她昏了!」不會吧?

  這突發的狀況,出乎三人的意料之外,不過葉子還是過去將楊柳兒從鐵衣手上接過來。她把楊柳兒先安置在椅子上,然後稍微幫她檢查了一下。

  「爺,楊姑娘確實失去意識,她的身子在發燙,心跳很急促。」一會兒,葉子證實他們的客人真的出事了。

  鐵衣目瞪口呆。「她不會是被爺嚇昏的吧?」沒有第二個想法。

  「送她回去。」元歲寒斷下決定。

  沒多久,被葉子背回房的楊柳兒,床邊早已圍上來了焦急的趙棠棠和小蘭。

  「葉子,柳兒她怎麼了?」趁小蘭忙著為柳兒寬衣、備水,趙棠棠急問送她回來的葉子。

  剛才小蘭匆忙去前頭找她,說原本頭痛在房裏休息的小姐不見了,她趕緊跟著一起去找,可沒想到她們一回房,卻正好見到柳兒被意想不到的人背回來。

  葉子退到一邊,視線從楊柳兒身上轉開。「楊姑娘方才忽然昏倒,爺讓我送她回來。我們已去請莊裏的大夫來了。」簡潔俐落回應她。

  趙棠棠一愣。

  是元歲寒的指示?所以柳兒她……

  葉子看向表情驚疑的趙棠棠,並沒有對她解釋楊柳兒去找主子爺的原因。而等到大夫一來,她便趁機告辭。

  「趙姑娘,妳想知道什麼可以自己去找爺問。」似看清趙棠棠心底的困惑懷疑,她好心地指引了她方向便離開。

  趙棠棠的確有滿腹的疑問,不過這時更重要的是柳兒的身子。

  滿頭白發的花甲大夫診完仍未清醒的柳兒後,只說了她可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心胸鬱悶才導致昏迷,動手開了幾帖藥後就起身離去。

  小蘭立刻急匆匆下去找人抓藥。而她才跑出去,床上的楊柳兒便醒來了。

  楊柳兒一醒來就眼光尖銳地盯著趙棠棠。

  「妳果然去見過元歲寒了!」她不悅地惱道。「妳不是說他只是救了妳一命的人,為什麼妳要迫不及待偷偷跑去找他?」

  沒想到楊柳兒一醒來就如此咄咄逼人,趙棠棠楞了楞,接著才想通某個關鍵——

  「妳沒昏迷?」訝喊。

  一頓,但楊柳兒的臉紅也沒紅。她坐在床上,推開趙棠棠要扶她的手。「不要妳管!我要妳回答我的問題,妳是不是也在喜歡元歲寒?不準騙我!」蠻橫道。

  趙棠棠又一怔。

  喜歡元歲寒?

  沒空理會自己的心在柳兒說她「喜歡元歲寒」時再次出現一陣危顫,她將注意力專注在柳兒身上。

  退後一步,她皺眉看向柳兒。「……柳兒,原來妳真的喜歡他……」她剛才說的那個「也」在喜歡元歲寒,就是這個意思嗎?

  小蘭說對了!

  心思被說中,楊柳兒也不再隱瞞地把下巴高高揚起。「我是喜歡他!剛才他也知道了,而且……」眼睛骨碌碌一轉。她自然不會把元歲寒的拒絕當真。

  「而且什麼?」趙棠棠忽然明白,原來柳兒方才就是去找元歲寒,還大膽地對他表明心意。沒想到柳兒的勇氣至此,她既詫訝又莫名心悸,不禁介面問。

  楊柳兒眼裏異光閃爍,她沒直接回她,反而問:「我想妳應該也聽過近來那些傳言吧?那個關於元歲寒瘋狂迷戀一個姑娘的傳言?」

  趙棠棠緩緩點頭。

  「那妳知道那個姑娘是誰嗎?」楊柳兒的唇畔漾出一抹隱約的笑花。

  她看著柳兒的笑,心裏那個早存在的答案再次蹦出來。

  「是誰?」不自主屏住氣息。

  燦笑躍上她美麗的臉龐。「笨棠棠,妳還猜不到嗎?呵!反正他也不可能看上妳,妳就幹脆趁他什麼都不知道趕緊把妳的暗戀收回也好,免得到時丟臉。」

  趙棠棠的思緒有些恍惚了,她直盯著眼前笑得甜蜜的柳兒。什麼?真的是柳兒?

  雖然她之前有過那位傳言中的姑娘可能是柳兒的猜想,但現在真的由柳兒口中說出,她一時還是無法進入狀況。

  柳兒……和元歲寒……

  下一剎,她猛地一醒。「那大師兄怎麼辦?」想起對柳兒呵護備至的大師兄了。

  楊柳兒稍楞,沒想到她竟然是先想到大師兄。

  「大師兄是大師兄,大師兄跟元大哥又不一樣!」很快反駁,她很清楚他們的分別。

  「可是大師兄這麼喜歡妳……」趙棠棠直覺替大師兄抱不平。

  楊柳兒反而理直氣壯道:「我當然知道大師兄對我很好,我也知道大師兄喜歡我,但是誰規定人家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人家的?要真是這樣,我的喜歡可喜歡不完!」

  趙棠棠明白她說的沒錯,可她又覺得不大對。深吸口氣,她試著讓亂烘烘的腦子冷靜下來。

  「妳真的確定妳對大師兄完全沒那種感覺?妳不喜歡大師兄?」不懂柳兒到底弄明白自己的感覺沒有。

  「我當然也喜歡大師兄,我……」楊柳兒下意識澄清,覺得自己的心忽地有些搖擺。她還想說什麼,一個充滿驚喜的聲音驀地插進來!

  「柳兒,妳說的是真的嗎?」正巧匆忙進房,聽到楊柳兒這句話的姚千浩,大步踏到床前,一張俊臉盡是掩不住意外與喜悅地俯向她。

  趙棠棠和楊柳兒同感錯愕。尤其是楊柳兒。

  「啊?大……大師兄……我……」面對著姚千浩難得現出如此熱烈激動的臉龐,楊柳兒根本無法對他說出一個「不」字,她一時口吃了。

  姚千浩卻以為她是因為被他聽到喜歡他的話而害羞,溫柔寵溺地對她微微一笑。

  「柳兒,我也喜歡妳!不,我愛妳!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愛上妳了,柳兒……」緩緩握起她的手,將她微涼的小手包覆在自己寬大的雙掌中,他深情地凝視著她。「本來我打算過兩年再跟妳說這些話,但是現在我已經等不及了……」

  完全呆傻住的楊柳兒,此時也無法克制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和熱燙的臉頰。老實說,她長這麼大,和大師兄在一起這麼久,她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師兄……呃……能讓她如此臉紅心跳的大師兄。

  「大……大師兄……我……」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

  「怎麼了?妳想說什麼?」姚千浩柔問。

  聽到這裏,趙棠棠悄悄退了出去。

  一到房外,她忍不住用力吸一口氣,以免她那股想大笑出來的衝動會壓抑不住。不過才下一刻,她反而笑不出來了。

  不管柳兒剛才真的要解釋什麼,總之現在大師兄是更加為她深陷無悔了,但她說的元歲寒對她的喜歡又怎麼辦?

  元歲寒……喜歡的那個神秘姑娘……是柳兒……

  不由得閉了閉眼,趙棠棠試著消化這個事實。柳兒應該不會騙她吧?而且她為什麼要騙她?因為只要她一去問元歲寒,她的謊言馬上就會被拆穿,所以……

  她的心,真的在隱隱抽痛。

  好像……糟糕了!不會是被柳兒說中,她也喜歡上他了吧?

  眼睛驀地大睜,她的呼息錯亂,思緒也錯亂了。腦中快速閃過一連串那男人的影子,及和他相處的每一個片段,最後,她挫敗地垂下頭,為自己的後知後覺喪氣了。

  其實喜歡上他並不難,她也跟其他姑娘、柳兒、寶淩小姐她們沒兩樣,只不過她好像是比較遲鈍一點!人家三兩下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心和對他的感覺,可她卻直到現在才不小心察覺自己的大秘密,這不是遲鈍是什麼?

  唉!

  瞪著自己的裙襬,她知道她很難再自在面對元歲寒了——她不覺得喜歡他是錯事,但既然明白他喜歡的對像是柳兒,她哪自在得了?

  有點兒頭痛。

  怎麼辦?如果她一直斷不掉喜歡他的心情要怎麼辦?

  「肯不肯賞個臉陪我喝杯酒?」忽然,一個熟悉的男人嗓音在她前方響起。

  趙棠棠一愣,火速抬頭看向聲音出現的方向——

  只見在她前方五步處,一身黑衣俊偉的男人正一臉舒懶地站在那裏,朝她挑挑眉。

  她倏忽心跳急促不已。

  「元……元堡主……」低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個令她頭痛不已的男人此時竟出現在她眼前!難不成他知道她正因他而頭痛,想讓她的頭炸掉嗎?

  元歲寒才不管她臉上的表情有多掙紮、抗拒。「我有一壇『不醉坊 的酒,妳來不來?」揚揚手中的酒,然後轉身就走。

  不醉坊……

  趙棠棠的眼睛馬上一亮,肚裏的酒蟲被勾得蠢蠢欲動,原本頑強的意志力幾乎立刻敗陣下來。癡癡盯著他手上的酒,無意識地跟著他走了兩步後,她又猛然驚醒,止步。

  不行!柳兒是他的心上人,她最好別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酒香隱約飄來……

  她深呼吸一下,接著幽怨地嘆氣,再幽怨地看著前頭愈走愈遠的可惡男人,然後……幽怨地跟上去了。


  山莊外的煙波緣湖。

  隨意找了柳樹下的綠蔭處席地而坐,元歲寒不等身後的家夥來便將酒開封。霎時,醉人的酒香四溢……

  沒一會兒,原本慢吞吞走著的趙棠棠很快跑近他身側坐下,一臉垂涎地盯著他手上的酒。

  元歲寒什麼也沒說,只是氣沉神定從袖子裏摸出兩只杯子,再優閒從容地將酒倒進杯子。

  趙棠棠不客氣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酒,捧著酒杯湊近鼻端深深吸嗅了一下,然後才滿足地微笑,喝下。

  「好酒!」入口的爽辣,立刻令她讚嘆出聲。

  元歲寒毫不吝惜地讓她連灌了三杯,直到她的雙頰泛出淺淺的紅潮,他才沒讓她再一杯接一杯。

  而一喝下酒的趙棠棠,很快地整個人都放鬆了。她對著元歲寒爽朗一笑,「元堡主,謝謝你的酒!沒想到天義莊裏也有不醉坊的酒,我來這麼多天都不知道呢!」

  「天義莊是沒有這酒。」元歲寒並沒有對酒的來源多作解釋,他看著她微醺的笑臉,眼光清亮灼然。「有人告誡妳別靠近我嗎?」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

  回望他毫不含糊的銳眸,趙棠棠的心一跳——他知道什麼了?

  「我……元堡主……」本來想跟他說那只是他的胡思亂想,不過最後她還是放棄了。既然他問了,也許,趁這機會跟他說清楚也好。她皺皺眉,頓了下,接著才對他坦言道:「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喜歡的那位姑娘……是誰了。所以我想,為了不造成柳兒的困擾,我們最好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慢著!」元歲寒不客氣打斷她,總算捉出哪裏不對勁了。他森然瞇眼道:「誰跟妳說,那個人是楊柳兒了?妳自己猜的?」她搖頭的反應讓他的眉目一沉,然後明白地冷哼:「楊柳兒!」

  趙棠棠覺得他的話有些古怪。「難道不是柳兒?那個姑娘……」

  「是妳!」瞪她。

  腦袋像被狠狠轟了一記,趙棠棠瞪目結舌地看著他。她、她有沒有聽錯?他說……

  「妳真好騙!」元歲寒乍地從牙縫中進道。

  她還在呆。

  「楊柳兒隨便一句話妳就相信她,妳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歡她了?」忍住把手放上她細致脖頸掐死她的衝動,元歲寒伸臂將她勾進他胸前,俊臉更是惡意逼近她。「妳知道讓傳言成真,讓妳想跑也跑不了的方法有多簡單嗎?就像這樣……」傾在她驚愕微張的唇上一點,退開。

  不遠處,一陣此起彼落的驚呼和抽氣聲響起。

  而被他擁住,莫名其妙被偷去一吻的趙棠棠,還沒從震撼中反應過來,只楞楞地往傳出怪聲的方向看去。一開始,她看到十數尺外幾名男女投來的驚駭、不可置信的視線時,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那些人紛紛神態慌亂尷尬地走開,她才猛然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

  她低叫一聲,雙手用力推開元歲寒,跳起來向後退了兩大步。她完全止不住耳根、臉頰陣陣火燒的躁熱,又惱又羞地瞪著他,有點兒喘不過氣地說:「你……他們……」

  「他們通通都看到了。」閒涼地又輕啜了一口酒,元歲寒替她介面。

  被他無關痛癢的態度惹得更惱。不過忽然想起他之前說了什麼的趙棠棠,頭皮一陣發麻。

  「你是故意的!」

  讓傳言成真,讓她想跑也跑不了——他是這麼說的。所以,他才會對她做出這種事,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爽快承認她的指控,元歲寒帶著淺淺笑意的黑眸瞟向她。「我只是好心解決所有人的猜疑,現在他們不就都知道那個傳言中的姑娘究竟是誰了。還有妳……」收起嘲諷的語氣,他的聲音一轉輕柔卻充滿危險;「妳還相信妳那師妹的話嗎?」

  趙棠棠的胸口一窒。雖然那時柳兒並沒有明確說出元歲寒喜歡的姑娘是她,可她確實在誤導她……不過比起柳兒的欺騙,眼前男人的作為好像更可惡吧?即使他說,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是她……

  心跳再加快。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隨便……隨便碰我!」又想到他剛才對她做的事了。她試圖冷靜一點,但很難。

  「我不是隨便碰妳。」嘴角的線條緊了一緊。「妳以為我把工作丟到一邊,找妳陪我喝酒只是因為無聊?妳以為,我會對全天下的女人都做這種事?妳以為,我對妳很隨便嗎?」黑著俊顏。

  不自主屏住氣息,趙棠棠無意識地搖頭,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我……」

  元歲寒雙眼有力地盯住她的眸。「難道妳還在喜歡妳那個大師兄?妳還對姚千浩有意思?」

  「沒有!」想也不想。「我沒有!」她怎麼可能對大師兄繼續迷戀?她喜歡……她喜歡……

  眼前倏地一花,只見元歲寒已經站在她前面。他又跨近她一步,她直覺想退,但腰卻被他一把攬住。

  她全身一僵。

  元歲寒面無表情地俯近她,直到兩人之間氣息可聞。

  「……如果妳真的喜歡姚千浩,也許我可以替妳想辦法得到他。」低柔冷五叩。

  「替我……想辦法?」傻傻輕喃。

  「只要妳說,我會讓妳得到幸福。」

  鼻間,心口全是他的體息,回望著這男人清冽深黑的眼眸,她原本一團混亂的情緒反而平靜下來了。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我?」她又再冷靜一些了。

  他的眸一瞬。「就是因為我喜歡妳,才要妳高興。」但他又敏銳地看進她的眸心深處。「不過老實說,如果妳真的承認妳喜歡那家夥,我可能會想暗算他。」

  這才像她認識的元歲寒嘛!趙棠棠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她搖搖頭,伸手想推開他。「你不用暗算我大師兄了,而且你的武功也傷不了他。」實話實說。

  元歲寒任她退離。

  「不管我的武功傷不傷得了他,重要的是妳沒讓我有出手的藉口。」

  湖面吹來陣陣涼風,趙棠棠不由朝碧波蕩漾的翠湖看去,心情倣佛也跟著豁然開朗。

  元歲寒靜靜遞給她一杯酒。

  她接過,享受地啜飲著。

  遠方,夕陽逐漸落下,趙棠棠把空了的酒杯還他,並且不再回避地面對他。

  「元堡主,為什麼是我?我不明白……」不是柳兒,不是其他姑娘,而是她。

  瞧了眼慢慢暗下的天色,元歲寒沒多說地邁開閒散的步伐往天義莊的方向走去。

  稍楞,但趙棠棠還是跟上了他。

  「元……」

  「為什麼不是妳?」輕聲回問。元歲寒的步子未停,甚至看也沒看跟來的她一眼。「妳看不起我的眼光嗎?」

  「當然不是……呃……」誰敢質疑元歲寒的眼光?趙棠棠連忙否認。可下一剎她又覺得不對,頓住。

  「既然不是,妳還有什麼問題?」因為是她,他已經盡量手下留情了。

  偏頭瞪著他果斷篤定的昂藏側臉,趙棠棠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就在她回天義莊後,另一場風暴正等著她……


  「三小姐……三小姐,妳總算出現了!快快!出事了!他們出事了!」趙棠棠才踩進自己的房,心思還沒自元歲寒帶給她的震撼中平復下來,敲了門衝進來的小蘭已經滿臉緊張慌亂地拉著她就要 。

  她一驚,回神。「什麼?誰出事了?」先制止小蘭的亂竄,她忙問。

  小蘭喘了兩口氣,仍抓著趙棠棠的手。「是……是大少爺和……和小姐。剛才他們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在吵架,我……我要把藥端回房間給小姐,哪知道正好聽見房裏傳出大少爺的一聲大喝,然後就見他臉色很難看地走出來。我不敢問大少爺發生什麼事,但才走進房,卻看到小姐坐在地上大哭……」總算說出大要。

  趙棠棠愈聽愈覺得驚愕。她離開前,那兩人明明還好得很,而且大師兄不是才高高興興地對柳兒告白。後來是怎麼了嗎?

  眉頭一擰,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疾問小蘭:「柳兒有沒有說發生什麼事?」

  「沒有。我問了小姐,可是小姐只顧著哭,什麼也不說,我當然不敢再問……」小蘭縮縮頭,並且在她們來到楊柳兒房門外時趕緊說:「小姐她剛哭累睡著了,藥也一口都沒喝。」

  抿唇,點點頭,趙棠棠推門進房,直接走到床前。

  只見床上玉頰蒼白如雪的楊柳兒正閉眸睡著!她注意到柳兒即使睡了眉頭仍微皺著。

  一會兒,她又退出了柳兒的房。

  「小蘭,妳知不知道大少爺上哪兒去了?」看來她得去找大師兄問問。

  小蘭用力搖頭。老實說,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盛怒得簡直像要殺了全天下人似的大少爺,她當時沒嚇到軟腳就很了不起了,哪裏想得到其他事!

  趙棠棠輕吸口氣,努力抗拒腦子因天晚隨之而來的昏沉,她吩咐了小蘭好好照顧柳兒後,馬上去找人。

  她在莊內接連問了幾個人,但卻無人知曉大師兄姚千浩的行蹤。就連何寬、劉尚也在這時才知道他和柳兒出了狀況不見蹤影的事,驚得原本正被拉著喝酒的他們立刻跳起來找人。

  而趙棠棠則是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就在她以僅餘的最後一點清醒意識要趕回自己房的半途,忽地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地上栽去……

  一抹影子及時閃身出現抱住了她。

  「棠棠……」姚千浩凝視著懷裏的師妹,低嘆。


  天才亮,趙棠棠張眼醒來,腦子裏迅速浮現各種畫面,讓她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大師兄!柳兒!

  無暇細想自己怎麼回到房裏,她用最快的速度洗臉、換衣服,再出門往隔壁房跑。不過她的手正要碰到門板之際,眼角餘光忽然瞄到小院的花圃旁有人,一轉頭,便看到了背向這裏、靜靜佇立在小院裏的姚千浩。

  她毫不猶豫走向他。

  「大師兄!」輕步來到他身後,站定,她以極尋常自然的語氣喚道。

  姚千浩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沒回頭,但嗓音明顯的沙啞枯澀。「嗯,棠棠,起來了……」

  趙棠棠的氣息微屏,這下她再難假裝若無其事。忽地,她迅步移到姚千浩身前,當她見到他一臉擋不住的陰鬱與憔悴時,仍是嚇了一跳。

  「大師兄,你怎麼……」驀地聯想到昨天他和柳兒的事,她握了握拳,試著鎮定下來。她再仔細看著他,察覺到他一夜沒睡的證據——他眼下有著濃黑的陰影和身上沾著夜露的衣衫。

  心中的震駭加劇,她終於沉不住氣了。「大師兄,昨天你和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原本不是好好的嗎?後來怎會吵架了?」

  姚千浩被趙棠棠毫不掩飾的擔心與關切的清澈眼光一盯,先是下意識想撇開頭,但終究還是克制住了。面對她的憂心忡忡,他勉強咽下湧上喉頭的苦澀,牽了牽嘴角,「吵架?我怎會跟柳兒吵架!我只是不相信柳兒對我的坦白,坦白她……其實喜歡的是另一個男人,所以我的聲音才大了點而已……」

  什麼……柳兒她……

  趙棠棠的眼皮不祥地顫跳了一下。「柳兒真的……這麼說?」有些結舌。

  姚千浩回憶起昨天……當他仍沉浸在他以為柳兒總算懂得他的感情的喜悅中,沒想到她卻告訴他,她現在真正喜歡的是另一個人……他的心又是一陣絞痛。他用手抹了抹臉,知道自己的面色絕對好看不到哪裏去,而他也無意掩飾他的真實情緒——至少在棠棠面前。

  「柳兒……我很少看她這麼開心過,她在說起那個人的時候,臉上甚至綻著迷戀的光採……那是我從不曾在她臉上見過的,所以……」他的視線越過她,目光變得遙遠而沉鬱。「所以我才會那樣無法置信。柳兒很誠實,她至少沒騙我,她對我的喜歡,不是我想要的喜歡,她說對我很抱歉。但是我要她的抱歉做什麼?」語調低不可聞,幾乎像在自言自語了。

  趙棠棠因為知道他對柳兒的感情有多重,所以明白他此刻的痛有多深。看著平日總是神採飛揚、傲岸自若的大師兄,現在卻流露出意志消沉的神態,她有些不安了。

  「那柳兒她……有沒有說她喜歡的那個人……是誰?」想到這關鍵,她突地膽戰心驚了起來。大師兄不會已經知道是元歲寒了吧?

  如果他知道柳兒喜歡的對像是他本來就沒好感的元歲寒,他不會馬上衝過去殺了他吧?頭皮發涼的她,下意識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姚千浩緩緩回過神,眼光滲進了些理智。「我問她,她卻只肯說那個人此刻正在天義莊裏,她就是為了那個人才會來的……棠棠,難道妳知道他是誰?」原來這就是她當初吵著要跟他來武林大會的謎底。如果他當時堅決不讓她跟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想到此,他的臉不禁難耐痛楚地微微扭曲。

  趙棠棠的心倣佛在一剎凍住,然後又開始跳動。勉強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悄悄松開她的手,搖頭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否認到底。並且決定勸他:「大師兄,也許……柳兒對那個人只是一時的著迷,也許她根本還沒完全弄清楚自己的感情,請你再給她一些時間。而且……」深吸口氣,她冷靜地面對他若有所思的臉色。「而且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大師兄,你忘了你還要比武嗎?」不再猶豫地捉住他的手,將他往他的房拉去。她必須轉開他的注意力,「大師兄,先別想柳兒,你快回房洗把臉、吃早飯,好好恢復精神體力,其他的事就交給我!」

  她把守在不遠處的何寬和劉尚招來,請他們好好照顧一下大師兄。至於她,沒多想便直接去找柳兒。

  小蘭來開了門,輕聲將趙棠棠迎進房。「小姐還在睡。」

  趙棠棠望向床上的楊柳兒,微擰眉,再回頭問小蘭,「她從昨夜一直睡到現在嗎?」

  「小姐半夜有起來吃藥,之後又回去睡了。」小蘭記得很清楚。

  她點點頭。「好,我知道了。小蘭,我在這裏等她醒,妳先出去忙妳的事。」

  等小蘭離開,她立刻輕緩地走到柳兒的床邊。而她才在床沿坐下,原本睡著的柳兒忽然睜開眼醒來了。

  她下意外地對向來淺眠,一有聲音便難睡的柳兒抱歉輕嘆:「對不起,吵醒妳了。」

  楊柳兒的眼皮微微浮腫,臉色也仍顯蒼白。她好像從趙棠棠的表情裏猜到什麼事了,柳眉馬上皺了起來。

  「不要來教訓我!」一開口便嫌惡地道。

  趙棠棠楞了楞,然後才平靜道:「大師兄今天要比武。」

  楊柳兒沒想到她提的是這事,呆了下,接著神情軟化了下來。「大師兄會贏的!」對他成為武林盟主有信心。

  趙棠棠將她從床上扶坐起來,又喂她吃了藥。

  稍後,楊柳兒的臉頰稍恢復血色,情緒也沒那樣緊繃了。

  「……昨天的事妳都知道了?」喝下幾口熱茶,楊柳兒反倒主動起了頭。其實她也不想把這事一直悶在心裏。

  點點頭,趙棠棠凝視著她。「他問我,知不知道妳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楊柳兒的眸泛過一絲異採。「妳跟他說了?」

  「那是妳的事。」

  「妳怕大師兄去找元大哥麻煩對吧?」

  趙棠棠因再度聽到她這聲「元大哥」而眉心蹙起。她忍不住揉揉眉心,頭又開始痛了。昨天元歲寒的那些話讓她的心情至今還處在騷動中,現在大師兄和柳兒的問題又與元歲寒扯上關係……老實說,這兩人的問題也不是他的錯,但她難免認為多少是因為他。

  「柳兒,妳我都清楚那位傳言中的姑娘不是妳,我也知道妳要喜歡誰的確是我管不著的,但是我還是希望妳能明白自己的真直丫心,不要因此傷害了真正愛妳的人。」她語重心長地道。

  她不怪柳兒騙她,只是她此刻的心情很矛盾又復雜。她喜歡元歲寒,但從沒想過自己的感情會得到回應,也因此她才會在得到元歲寒的回應後反而懷疑——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柳兒?

  不過現在她知道了,喜歡誰、不喜歡誰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最重要的是,必須確定自己真正的心意。

  楊柳兒卻聽不進去。她抿緊了唇,倔強回道:「就算那個姑娘不是我……我也會想辦法把他搶過來!」看向趙棠棠,她突地起疑心。「妳怎麼知道我騙了妳?難道妳去找他了?」

  搶……元歲寒?趙棠棠悚然一驚,沒想到柳兒對元歲寒已到了如此不擇手段的地步。而她的敏感,則使她一愣。

  她這一瞬的自然反應馬上令楊柳兒的臉色一沉,她惱瞪著她喊:「妳……妳怎麼可以偷偷去找他?」

  趙棠棠不禁揚眉,忽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柳兒,難道我們見面還要經過妳的同意?妳忘了我和他是朋友——」

  「可是妳知道我喜歡他!」斷然道。

  趙棠棠的思路清晰。「難不成妳能禁止所有喜歡他的姑娘接近他?」

  「我就是不要妳接近他!」某種莫名的不安感追著她,她脫口而出。

  而她這話一出,兩人同時一愕。

  不自在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開。楊柳兒也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但她別開臉,沒有收回這句話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對元歲寒和棠棠的熟識感到安心。她在嫉妒,也生氣自己對那兩人關係的在意和無力。

  「……如果我也喜歡他,妳又要怎麼樣?」半晌,首先開口的是趙棠棠。

  楊柳兒的臉色一僵,但她仍是昂起了下巴,挑戰地回應:「除非他也喜歡妳,否則我絕不放棄!」

  趙棠棠的表情有些古怪,楊柳兒卻以為她怕了。

  楊柳兒不知道,她其實是有苦難言——如果她告訴柳兒,她的「心願」已經達成了,她會不會受不了打擊馬上昏過去?

  不過即使她沒說,稍晚傳進楊柳兒耳裏的流言,還是讓她什麼都知道了。


  武林盟主的最後決戰,在天義莊的廣場擂臺上層開。

  趙棠棠隨情緒高昂的群眾擠在臺下觀戰,而臺上正打到最關鍵的一刻——姚千浩和華山派的青年好手正打得難分難解,兩人的武功幾乎不相上下,就連她也跟著緊張起來。但沒想到就在她看得手心冒汗之際,何寬忽然出現,並且對她做了個手勢要她跟著他走。

  她一驚,看出何寬指的是柳兒出事的意思。她朝臺上仍在酣戰中的姚千浩瞧去最後一眼,隨即排開人群往柳兒的房間跑去。

  「何寬,怎麼了?柳兒出事了?」趕上在前頭等她的何寬,她急問。

  雖然事關姚千浩重要的比武,但身子不舒服,也不願去前面和人擠的柳兒,最後仍決定待在房裏。而不勉強她的姚千浩即使有些失望,還是命令小蘭和何寬留下照顧她。至於趙棠棠則因為擔心他的狀況,毫不遲疑地跟在他身邊。事實上,他就算已經休息過一陣,看起來像恢復精神了,但她還是從他稍露悒鬱的神色裏覺得不對勁。幸好他上臺後一直沒出差錯,她這才放下心來。但怎麼現在換柳兒出狀況了?

  何寬的面色既凝重又莫名其妙。「剛才小姐讓小蘭陪著去花園散步,哪知道她後來臉色變得很糟,才走出花園就昏倒了……」如實報告當時的情況。他一邊跟在趙棠棠身後疾走,一邊很快總結,「小的一把小姐送回房就趕來找妳,小的也不知道小姐為什麼會昏倒,也許小蘭知道。」

  沒多久,趙棠棠兩人趕到楊柳兒的房間。

  何寬在門外待命。而趙棠棠一進房就發現小蘭正在服侍床上的楊柳兒喝茶。

  她已經醒來了。

  聽到聲音的楊柳兒一抬頭看到她,神情立刻一變,想也不想就將手上的枕頭丟向她——

  「騙子!走開!妳這個虛偽的大騙子!不要臉的狐狸精!妳給我滾開!我不要看到妳!」楊柳兒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大叫。

  輕易閃過枕頭攻擊的趙棠棠,被她毫不留情的咒罵弄怔了——騙子?狐狸精?

  「柳兒……」沒再上前,她細細觀察了柳兒,發現她除了惱怒、厭惡外,並沒有其他不對的徵兆。稍安心後,她才認真注意起她對她的尖銳情緒。

  楊柳兒因為一下心緒起伏太大,以致有些不堪承受地咳了咳,又連喘了好幾口大氣,才又有力氣坐直身。

  「妳……妳還有臉面對我?我都知道了!原來妳昨天竟然……竟然跑去對元大哥投懷送抱,還以為沒有人看到,妳……妳好不要臉!」想起剛才不小心在花園聽到那些三姑六婆一句比一句還聳動、令人臉紅的「聽說」,她就覺得有種被重重打擊和深深背叛的感覺。雖然她也知道那些流言沒有多少真實性,但無風不起浪,她和元歲寒之間有什麼事總是事實吧!

  對元歲寒……投懷送抱?!她怎麼可能……

  原本還有些莫名其妙的趙棠棠,猛地憶起昨天在天義莊外元歲寒對她的舉動和當時那些錯愕的人,該不會就是……

  糟糕!她忘了在這裏流言傳播的速度有多快速、多可怕了。看來昨天那一幕真的傳開來了……

  趙棠棠腦中的思緒如風車快轉,將楊柳兒的話與昨天的事一連結,她馬上明白了。

  「我想我現在說什麼妳也聽不進去,妳在這裏好好平靜一下情緒,我先出去了。」當機立斷。

  「喂!妳站住!不準逃!」楊柳兒氣急敗壞地差點要跳下床,幸好小蘭攔住她。「妳妳……妳還沒把話……咳咳……把話說清楚……咳……」又是一陣咳。

  趙棠棠無奈地轉過身,看著小蘭鎮定地拍撫她,直到她沒再咳之後,她才和緩道:「柳兒,妳還相信我嗎?」

  「不相信!」楊柳兒握緊拳,想也不想地回道。她一直在騙她!

  趙棠棠早料到了,她嘆口氣道:「既然這樣,妳還要我說清楚什麼?」

  楊柳兒一時語塞,卻又不甘心就此放過她。

  「妳休息,我去看看大師兄比武的結果出來了沒。」不再理會她,趙棠棠轉身就走。

  不過她才踏出房門,前頭驚天動地的鼓噪聲浪已經隱約傳來。很快地,原本守在前面的劉尚這時也跑回來了。

  劉尚的表情很不妙。果然,他對著她和何寬一開口就宣佈:「大少爺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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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姚千浩輸掉了這一場武林盟主之戰。

  有人為姚千浩惋惜,有人為新任盟主大聲叫好。

  姚千浩輸了。但只有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輸了。

  「大師兄……」好不容易擺脫圍繞在他身邊的眾人回到後院,一打開房門,首先迎向他的一張不安臉龐立刻令他的心一緊。

  「柳兒……」他趕緊扶住柳兒撲向他的身子,嘆喚。

  「大師兄……是不是我害了你?是不是我害你輸的?」楊柳兒終於等到了他。仰望著他溫切一如以往的容顏,她惶惶焦灼的心一直緊揪著。當她聽到應該會贏的大師兄卻輸了的消息時,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是她害的。因為她早就從小蘭那裏知道,大師兄似乎一整夜都沒回房睡的事,她當然明白一定是因為她對他說了那些話。本來她不以為她不想騙他而說的話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或傷害,她甚至一直以為他是不敗的,可是她好像錯了……

  姚千浩忙安撫著已經在他懷裏哽咽啜泣的柳兒。「不是!當然不是!柳兒,妳怎麼會這麼想?比武本來就有輸有贏,大師兄技不如人,當然會輸,這跟妳有什麼關係……」沒想到在經過了昨天的事之後,柳兒竟還對他如此信賴地依偎,一時之間,他不知該覺安慰或心酸。

  趙棠棠也在一旁靜靜看著他。雖然初時她也對他輸掉一事感到震驚,甚至立刻直覺與昨天的事有關,但沒一會她就不想再在這問題上打轉,因為多想也沒用,反正結果就是如此——他輸了就是輸了。

  其他人的心情都還沒從無法置信和難過中恢復過來,尤其是楊柳兒,她忍不住哭了。

  「大師兄,我也很遺憾。」在姚千浩的視線不經意看向這裏來時,趙棠棠也輕聲致意。

  姚千浩劍眉微凝,對她搖搖頭。

  一會兒,楊柳兒總算被他安撫住,他把她牽到椅子上坐下。

  「明天還有新舊任武林盟主的交接,所以我們等明天這事結束再走。還是……妳們想早點回家?」其實姚千浩並不太在意輸掉武林盟主大位,因為這是他自己定力不夠所該承擔的後果。而直到現在,他還在想著那個能讓柳兒不顧一切的該死男人到底是誰?

  他承認,此時他是存心給柳兒選擇——她是要留下來繼續去見那個神秘的男人,或是立刻跟他回去?

  他看著柳兒,眸底閃過一絲緊張。

  楊柳兒哭紅的眼睛回望他,這時她根本沒想到元歲寒的事。「大師兄,你決定就行了。可是……你要是沒留到明天,其他人會不會說你沒風度?」這可事關他的名聲。

  姚千浩的面色微變。

  直到這時,趙棠棠才後知後覺地由他的神色想起什麼,她忍不住在心裏嘆口氣。

  「大師兄,柳兒說的沒錯,你別顧慮我們,照你原來的行程就好了。」開口暗中打圓場。

  姚千浩聽她一說,勉強露出了微笑。「是嗎?那……就聽妳們的吧。」

  忽地,楊柳兒眉色一動,從趙棠棠的回應中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立刻朝趙棠棠瞪去一眼。

  趙棠棠接收到了,但她當作不知道。

  稍晚,天義莊主,也就是即將卸任的武林盟主特地過來邀請姚千浩師兄妹三人共進晚餐。而姚千浩答應了。


  「有人給姚千浩苦頭吃嗎?」隨著一個熟悉的諷笑,一抹高大的身影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內。

  趙棠棠驚詫地停下才剛要吃下的第一口飯,偏頭看著不知何時溜進她屋裏的男人。

  元歲寒似乎不覺闖進姑娘家閨房有何不對,他自在地踱到趙棠棠面前,坐下。

  「自己一個人吃飯不覺得孤單嗎?要不要我陪妳?」憐惜般地凝視著她問。

  趙棠棠看了看大開的窗,再回頭看了看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將自己的筷子交給他。「要是你不嫌棄這點飯菜塞不飽你的肚子的話,請盡管用吧!」忽然發覺自己已習慣他的來無影去無蹤,所以她也不再問他是怎麼來的,直接請他吃飯了。

  元歲寒二話不說接下,卻是開始將菜挾往她碗裏,等她的碗被如小山一般的菜堆滿了,他又二話不說地把筷子交回她手上。

  趙棠棠詫訝地盯著她的碗。

  元歲寒把他帶在身上的一瓶灑拿出來。「妳吃飯,我喝酒。」斟酒,也不忘為她倒了一杯。

  而她一聞酒香便不由得笑了。「又是不醉坊的酒?」忍不住伸手拿起酒杯,輕啜了一口後道。

  「是不醉坊的酒。」他頷首。

  她滿足了,開始吃她的飯。

  元歲寒也慢慢喝他的酒。

  兩人沒說話,一直到趙棠棠專心一致地把桌上的飯菜吃完,籲了口氣,放下碗筷。

  「我好像一直沒看到葉子他們……」忽然想到他們。

  「我來找妳,他們跟來做什麼?」挑高一邊眉,他懶懶地反問。

  她的心一跳,這才意識到她和他之間有什麼和以前不大一樣了。面對他,她突地有些別扭、不自在起來。

  元歲寒察覺到了,他嘴角的笑痕勾現,「放心,我不會現在就吃了妳,現在還不是時候。」

  吃?

  倣佛明白他這曖昧字句下的真正意思,趙棠棠瞬間臉紅如燒,差點跳起來。「你……你……」結舌。

  「妳的大師兄今天比較像人了。」享受地望著她難得羞紅的臉,元歲寒可不打算馬上將她嚇跑。毫不生硬地話鋒一轉,他犀利地道:「姚千浩少了平日的狂妄氣焰,乖得還真像小貓。怎麼?他輸得很高興嗎?」那段時間剛好沒有生意上門,他才閒著沒事地去看了讓所有人叫囂吶喊、血脈沸騰的武林盟主爭奪戰,沒想到很不巧就看到姚千浩落敗那一幕。

  那家夥根本心不在場上,他是被拿刀架著上去比武的嗎?

  因為他突然提起姚千浩,使得趙棠棠的臉紅心跳稍平復了些——但她也忙替大師兄說話。

  「大師兄才不是!他怎麼可能輸得很高興!咦?你也去看比武了?」意外。她以為他不在乎這個比賽。其實要不是因為有兩次不小心遠遠看到他和人專注做交易的神態,又不小心聽到人們談論起有多少人私底下趁這機會找他買賣的耳語,她還無法確定他真的志不在參加武林大會,而是賺錢。

  聽出她的驚疑,元歲寒只淡睨了她一眼。「對。」

  「……我們都很難過大師兄輸了,可是我……我想我其實不太意外大師兄會輸……」手指在酒杯上摸了又摸,再拿起它喝了兩口,這才終於對他吐出心裏話。抬眼看向他清澈精銳,卻令她感到不可思議安心的黑眸,她毫不猶豫地把昨天發生在大師兄和柳兒之間的事,和大師兄為此受影響的狀況全說給他聽。「……所以在大師兄上擂臺前,我才擔心他會有什麼狀況,沒想到……」她揉揉額頭,有些懊惱。

  「若要追根究柢起來,我好像還得為姚千浩的失去武林盟主之位負責呢。」長指在桌上敲了敲,元歲寒的臉上盡是興味盎然的冷笑。

  趙棠棠直直盯著他好一會,然後才不好意思的輕聲承認:「對不起,本來我是真的有一點怪你,但我知道這其實不是你的錯……」她搖頭。「你不能控制柳兒不喜歡你,柳兒也不能控制大師兄不喜歡她……」

  「我也不能控制我不喜歡妳。」輕佻介面。

  臉又在燥熱了,她的視線悄悄下移,這才繼續道:「沒有人該為另一個人的行為負責,所以大師兄的事、柳兒的事,全不關你的事。」

  「很好!」拊掌嗤笑。「看來妳全弄清楚了所有人全是咎由自取,那麼妳還在為誰愁眉不展?姚千浩?」

  頓了頓,她終於慢吞吞又把眼光調向他,緩緩開口道:「我覺得,你好像一直對我大師兄很有意見。」

  元歲寒朝她森森露齒一笑,「抱歉,因為我心胸狹窄,沒有雅量看著我喜歡的女人為另一個男人愁眉苦臉的。」

  心臟再度不聽使喚地亂跳,不過這回,趙棠棠沒有轉開眼睛。與他冷謔的眸光對望,她咬了咬下唇。

  「他只是師兄……」

  「他也是個男人!」

  「你……你是在無理取鬧嗎?」她微惱了。

  元歲寒嘴角的線條轉為森硬。「我只是說出實話!在我眼中,妳是寶,雖然現在他還看下到,但不表示以後他不會察覺到。」他伸長臂,手指輕中帶力地鎖上她的肩頭,視線也同樣有力地盯入她的雙瞳。「寶淩從我眼中看出來了妳的寶貴,所以她故意散播的那些傳言裏有部分是真的,因為我的心確實在為妳渴跳,我的目光總不住追逐著妳跑……」將她微僵的身子緩緩拉近,最後,把她扣在自己胸前。「妳以為我會出現在天義莊是早預定好的嗎?妳以為從妳自官府離開到現在,我們才見過這短短幾次嗎?棠,妳以為我是個怎樣的男人?我要的,絕不會放手,且也不容旁人覬覦,妳懂我了嗎?」

  趙棠棠一陣震愕。她忘了掙紮,只怔然地瞪著他灼熱鋒利的眼眸,腦中轉的全是他剛吐露的訊息與秘密。

  他說什麼大師兄、寶淩小姐,還有他的算計……

  她不自覺地搖搖頭——她真值得他為她做這些?她是寶……

  元歲寒巨掌托住她的後腦勺,臉龐俯近她。「我會上風雲山莊提親,妳有意見嗎?」

  提……提親……

  驀地睜大眼睛,她努力抗拒腦子昏沉地回過神。「你……你說提親?我們……」直覺想搖頭。這太荒謬、太瘋狂了!「你不是說真的,你是在開玩笑,是吧?」抓了抓胸前的衣襟,想看清逐漸暗下的房內的他的表情。但她只看到昏暗中他寒星似的眼睛。

  「不是。」薄唇刷過她的。「我要妳成為我的……」低語,抱住她軟癱在他懷中的身子。

  夜降臨。

  驀地,門外一個遲疑的沉聲傳來,「棠棠,妳在跟誰說話?有其他人在裏面嗎?」

  得不到回應,擔心裏面人有意外的姚千浩立刻動手將門撞開。不過當他一進門,手中的燭光映照到的卻是一室的寧靜,和躺在床上的趙棠棠時,他蹙眉。不相信地迅速在房裏檢查過一遍後,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聽錯了。

  輕步移至師妹安恬陷入昏睡的床邊,下意識彎身替她把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裏。不過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在她臉龐滑過時,他卻像被什麼吸引住地停下。

  凝視著在淡光下她孩子般平靜無辜的睡顏,忽然無法克制的,他的心莫名地愈來愈暖柔,直到他察覺自己的手竟已伸到她的臉要撫上,這才回過神,倣佛被火燙到似地收回手,同時退了好幾大步。

  無法置信地急喘了幾口大氣,姚千浩驚瞪著自己的手,又轉向床上渾然未知的棠棠……

  最後,他用力一甩頭,面色僵硬地疾退出房。

  而當他像受到驚嚇似地離開後,一抹影子悄無聲息地從幽暗一角現身。

  望著姚千浩倉皇離去的方向,黑暗中,元歲寒灼亮的瞳眸閃過一絲詭譎的冷芒。

  「美麗的珍寶,自會靜靜綻放出屬於它的獨特光芒,我已經找到,也捉到了……」低徐的喃語摻著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


  「什麼?妳、妳用我的名去約元堡主?」一早醒來,趙棠棠還沒自昨晚元歲寒帶給她的震撼中回復過來,匆匆跑進來找她的楊柳兒又不客氣地轟了她一記。

  「對!這是妳欠我的。我還要妳幫我應付大師兄,若他問起我的行蹤,妳就自己想辦法。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準讓他知道我去找元大哥。」大眼晶亮、雙頰紅撲撲的楊柳兒對於利用了自己的師姐一點也不覺良心不安,反而很理所當然地警告她。

  她一交待完轉身就走。

  趙棠棠及時跳下床拉住她。「柳兒,妳不能要我幫妳騙大師兄——」

  楊柳兒甩開她的手,嬌縱地把嘴一撇,「反正妳最拿手的就是騙人,怎會不行?」下馴地瞪著她。「而且我們今天就要離開了,我不趁這個時候去找元大哥,難道要我等他自己到山莊來嗎?」

  「可是——」就算她用她的名,到時還不是一樣會被拆穿?趙棠棠想讓楊柳兒的腦袋清醒過來,但她才開口,楊柳兒就把她推開走了。

  她追上去兩步便停下。盯著柳兒不顧一切的背影,她知道她說什麼也沒有用。

  雙肩無力地垂下,她的頭又開始隱隱抽痛。不會吧?她真的把這種難題丟給她?老天!她要怎麼瞞過大師兄啊?

  還有元歲寒……

  想起昨夜她昏睡過去前他說的那些使人臉紅心跳的震驚的話!

  上山莊提親……

  他真的這麼說。他是玩笑的吧?

  她一邊打理著自己,一邊回想昨天和他見面的狀況。她真的不明白,到底她哪裏勾起他說出那句話的衝動了?

  從「喜歡她」一下子大躍進到「上門提親」,她愈想愈覺得他不可能是認真的。

  走出房門,小蘭剛好苦著一張臉朝她迎面而來。

  「……呃……啊……三小姐……」小蘭一看到趙棠棠立刻像遇救星地跳起來大叫一聲。

  趙棠棠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她搖搖手,嘆著氣往大師兄房間的反方向走去。「我去散散步……」

  小蘭衝上來拖住她。「不行啊!三小姐,妳們都丟下我,要是大少爺問起,我要怎麼說?」快哭了。

  趙棠棠想也不用想,回道:「就說我跟小姐一起去散步。」

  好不容易安撫下哭喪著臉的小蘭,她松了口氣地漫步到後院。

  清晨的天義莊因為要舉辦重要的武林盟主交接,因此莊內四處開始鬧轟轟,幾乎每個人嘴裏談論的不是昨天精採萬分的那一場大對決,就是今天即將上任的新盟主。

  趙棠棠無可避免地被人認出來了。身為差點成為新任武林盟主師妹的她,一路上遇到的武林人士不是對她惋惜地寒暄幾句,就是請她轉告她大師兄他們的遺憾,她都禮貌回應了。不過另一種刻意在她背後傳出的閒言閒語,她只能聰明地當作沒聽見了。

  那當然是關於她和元歲寒的閒言閒語,而且是沒什麼好話的閒言閒語。

  沒想到流言經過一天的醞釀、加油添醋,版本內容是更加荒誕離譜——說她不要臉勾引元歲寒啦、罵她是狐狸精啦,還有就連元歲寒原本喜歡的姑娘都被她趕跑的八卦也出現了……總而言之,她已經成了那些女眷、姑娘們口中用姦計搶了元歲寒的可惡女人了。

  她好像變成所有女人的公敵了。

  趙棠棠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被流言攻擊的可怕。

  老實說,她長這麼大還真是初次嘗到這種被同性憎恨、嫉妒到想吐口水的滋味,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元歲寒!

  突地,趙棠棠止住腳步。在意識到前方曲橋上的幾個人影是什麼人後,她的心一跳,直覺想在他們還沒發現她之前退開,但來不及了——

  她的腳才一動,橋上遠近三道銳利的目光已經準確地射向她。她屏息,還是硬著頭皮快快轉身。

  「棠棠,早。妳怎麼現在才來?飯菜都涼了……」那頭,男人聽不出惡意的悅耳招呼直追上她。

  趙棠棠停住,全身一僵。

  果然,柳兒的錯愕低呼響起:「什麼?你們約好了?」

  倒吸一口氣,趙棠棠趁元歲寒再說出令柳兒誤會的話之前趕緊轉過身,對站在橋上的葉子和鐵衣之間的柳兒澄清道:「妳別聽他胡說,我沒有跟他約,我只是不小心經過這裏——」

  「哼!不小心經過?原來妳已經忘了妳昨天答應我的約。」唯恐天下不亂的元歲寒截口睨瞪向她。

  「什……什麼?我哪有……」趙棠棠瞠目結舌,忽然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狡獪。

  「趙棠棠!」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楊柳兒,終於氣憤得跺腳了。「妳又騙我!妳明明已經和他有約了,卻什麼都沒說,妳……妳根本是存心要看我笑話!」

  這下她真的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趙棠棠忍不住咬了咬牙,「元堡主,我跟你有仇嗎?你可以停止玩這個遊戲了吧?」惱瞪向他。他真巴不得她們師姐妹鬩墻對吧?

  元歲寒的眸光一銳。「是誰在跟誰玩遊戲?」冷盯著一早跑來打斷他吃飯的楊柳兒,「妳以為我真信了那張紙條是她寫的?我不是妳幻想下的男人,不會對妳溫柔體貼,也不會像妳那個大師兄一樣對妳有耐心,我甚至不會喜歡妳!妳要我用算盤把妳敲醒嗎?」自覺浪費他唇舌地教訓完這嬌縱千金,他改一記冷眼睨向趙棠棠,「還有妳,妳一點也不訝異妳這好師妹在這裏,看來妳知道她要做什麼。妳不會還好心地配合她吧?」臉色鐵青。「妳說,玩遊戲的究竟是誰?我嗎?」拂袖,踩著火步回亭子。

  不但第一次見他如此發火的趙棠棠楞住,就連楊柳兒也被嚇到縮了縮肩。

  趙棠棠看向坐在亭子裏背向她的魁偉身影,她一臉的遲疑。

  而掙紮後終於放棄的楊柳兒,則下定決心地走下了橋。在經過趙棠棠身邊時,她還是忍不住怨怪地睨了她一眼,「我不原諒妳!」丟下她,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趙棠棠下意識要跟著她走,但又猛地住了腳。

  橋上,葉子和鐵衣也走了下來。

  「趙姑娘,妳不會是真的忘了和爺有約吧?」被葉子拖著走的鐵衣,忍不住好奇地快問,怕她真放主子爺鴿子惹火他了。

  趙棠棠忽然不大確定了。昨天……

  「陪爺用飯吧!」葉子只對她說一句,接著便和鐵衣兩人守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摸摸鼻子,又朝元歲寒的背影望了一眼,最後她還是往他那裏走去。

  踏上亭子,她在他身後停下腳步。悄悄深呼吸一口,她輕聲道:「元堡主……對不起,你說得對,我的確知道柳兒要做什麼,可是我卻沒阻止她……」

  「妳阻止不了她吧?」元歲寒忽地伸手向後,將她拉到他旁邊的石椅坐下。他目光熠熠,已不見一絲餘慍的看了她一眼,出乎她意料地問:「妳吃早飯了沒有?」

  趙棠棠沒想到他前後的態度差這麼多、變臉得這麼快,所以有些調適不過來地直瞪著他。「你……」

  「妳吃早飯了沒有?」耐心又重復了一遍。

  她倏地回過神,搖頭回應他。

  這時,葉子忽然送上來一副碗筷,又退下。

  元歲寒動手替她添了一碗粥,再放到她前面。「吃!」

  趙棠棠看著他繼續替她挾菜,又看著他,不確定地問了:「我真的和你有約?」

  再為自己盛粥。他的動作流暢,不曾稍頓。「沒有。」爽快回道。

  她垂眸,想到被氣走的柳兒,有些明白他的故意了。

  早晨的涼風徐徐,卻驅散不去她心頭的困惑悶亂。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坐在這裏和元歲寒吃起了早飯,等到她楞楞地吃下幾口粥,這才驚醒,放下碗,趕忙起身。

  「大師兄會知道……」終於想到姚千浩——柳兒回去若遇上大師兄,說不定會說出她和元歲寒在一起。大師兄雖然清楚元歲寒也在天義莊裏,不過他們一直沒有機會碰面,她很瞭解大師兄對元歲寒的觀感,所以即使元歲寒曾救過她,但想必他也不會喜歡看到她在這裏。

  可就在她反射性地站起來後,這才慢半拍地想到身邊的元歲寒。

  「元堡主……」尷尬地看向仍慢條斯理用早飯的元歲寒,不自在低喚。她忘了他對大師兄也很有意見。

  「妳不吃飽再走?」並沒有強留她,他抬頭,意外溫和的問。

  「……啊……我……」他這一問,趙棠棠反而更不好意思說走就走了。皺皺鼻,她又坐下。「好,我……我先吃。」對他抱歉地笑笑,低頭繼續用粥,只是速度略快了些。

  元歲寒的眸心掠過一抹異採,唇角也泛起一絲淺笑。

  「棠……」

  正在努力吃粥的趙棠棠差點被嘴裏的一口粥噎住。「咳!咳咳……」嗆到,她猛咳了起來。

  棠?

  元歲寒凝眉,立刻伸掌在她背上拍撫。「沒事吧?吃太快了嗎?」

  咳了一會兒後,總算呼吸又順暢了,她又喘了口氣才坐直身子。「沒……沒事……」慢慢睜大眼睛,想到她會被嗆到的原因了。她轉頭望向身邊的元歲寒,神色古怪地道:「元堡主,你剛才是不是叫我……」

  元歲寒微笑回視她,但他的笑驀地斂回——

  「棠棠!」一個沉喚在這時傳來。

  趙棠棠的心一跳,立刻轉過頭。

  只見曲橋的另一端,姚千浩正兀立在那裏,神態適意地望向亭中的兩人。

  「啊?大師兄!」趙棠棠看真是他,低呼一聲,跳了起來。

  「元堡主,久違了!」姚千浩不忘禮數地對元歲寒抱拳招呼。

  元歲寒回禮。「姚公子,你好。」

  姚千浩優雅淡笑道:「舍妹上回承蒙你的搭救,在下一直沒機會向堡主道謝。」

  「姚公子,別客氣,那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我和棠棠姑娘也很有緣,否則我怎會剛好在那裏遇上她。」

  「總之,舍妹已經給堡主添了不少麻煩。不過我沒想到,堡主既然如此愛護舍妹,又怎會讓一些奇怪的傳聞傳出來?」姚千浩的語氣雖然仍舊溫和,但說到後面,神色卻愈見淩厲。「元堡主,那些詆毀舍妹的傳聞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

  他終於從柳兒口中得知一些近兩天流傳在莊內,關於棠棠和元歲寒的流言了。他既怒又不可置信,並且直覺是元歲寒搞的鬼。他當然早就知道元歲寒已來到天義莊,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原來棠棠瞞著他和元歲寒偷偷有往來,而且還因此讓有心人有話傳。

  剛才柳兒滿臉難過又為難地把那些謠言轉述給他聽,又告訴他棠棠現在正和元歲寒在一起時,他根本想也沒想就往這裏走來。

  當他看到亭子上靠坐得如此近的兩人時,他必須用上全身的自製力才能壓下馬上過去把棠棠帶離那家夥身邊的衝動。

  即使是此刻,他還是想這麼做。

  棠棠應該知道了那些會毀了她名節的傳聞吧?可她怎還能如此不避諱的繼續接近元歲寒?

  元歲寒面對他的責問,神色依然不改。「那次事件的確是我的疏忽,沒想到我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會造成旁人的誤解,甚至曲意渲染。我很抱歉,若你們同意的話,我願意負起所有責任。」

  姚千浩劍眉蹙攏,狐疑地盯著他。「負責?你打算怎麼負責?」

  而聽到這裏的趙棠棠已經有不妙的直覺,在元歲寒開口前,她忙地一步擋在他身前,對著姚千浩猛搖頭道:「大師兄,我接受元堡主的道歉了!既然他都說了是他不小心疏忽了,我原諒他,也不要他負什麼責了……」

  「棠棠!」姚千浩不願輕易放過他。

  「不!我願意負責。」元歲寒一手從後按住趙棠棠的細肩,堅毅沉定的視線毫不受阻地投向姚千浩,「我會上門提親。姚公子,我已經準備娶棠棠姑娘為妻,我想你不會反對吧?」

  宛如一顆震撼彈投下,所有人皆被震住。尤其是姚千浩。

  「什麼?你要娶棠棠為妻?!」胸口劇顫,他的表情盡是掩不住的錯愕。「我不同意!」脫口而出。

  「大師兄,他不是說真的!」沒想到元歲寒真會說出來,也被他嚇了一跳的趙棠棠回過神立刻說道。她要跑向姚千浩,但元歲寒握住她肩的手卻驀地一緊,她一時動不了,偏過頭,想抓下他牽制的力道。「元堡主……」

  「姚公子,我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娶她為妻,我不明白你不同意的理由是什麼。難道你覺得,我配不上她,或是不能帶給她幸福?」元歲寒正色道。

  原本正小力掙紮的趙棠棠一聽見他的話,不禁一怔,心底突地有股奇異的暖流泛過——因為他認真的語氣,也因為他那句真心誠意要娶她為妻。

  姚千浩也被他的話問得一愣。接著,他的神情漸漸凝肅了起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隔著一段距離在半空交會,殺氣隱現。

  一會兒後,姚千浩首先收回視線。他悄悄吐納氣息,穩住心緒。

  「元堡主言重了。元堡主是一堡之主,身分崇高,要說配不上,應該是舍妹才對。」話中有著令人不易察覺的嘲諷。他冷靜地看向那意圖未明的男人,「舍妹的婚事,我實在做不了主,而且此時此地,恐怕也不適宜再繼續談論這件事。」

  他發現不少徘徊在園子四周的閒雜人,怕是又有一番蜚短流長了。

  「棠棠,過來!」當機立斷。

  趙棠棠一震,倏地抬眸看向元歲寒。沒想到元歲寒只對她露出了一抹愉快迷人的微笑後,便不著痕跡松開握在她肩上的手。

  「元……」眼睛莫名地一熱,她竟下意識追著他放下的手。

  「棠棠!」催促聲。

  她的心一慌,不敢再抬眼看他。一咬牙,她立刻回頭大步往前走。

  很快地,她來到了姚千浩的身前。

  而姚千浩只朝亭上的元歲寒一抱拳,領了趙棠棠邁步便走。

  即使沒回過頭,但趙棠棠仍敏銳地感覺到身後那道濃烈視線一直跟隨著她。

  一回屋,毫無預兆地,姚千浩立即向所有人宣佈馬上啟程回風雲山莊。

  眾人一陣錯愕。尤其是楊柳兒。她好想知道大師兄去找棠棠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有沒有當場把棠棠罵個半死,好替她出出氣?不料他們一回來,大師兄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要離開,讓她驚詫、好奇的心更盛了。但偏偏大師兄才進門就又出去找人告辭;而棠棠則閉緊嘴巴,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用最快的速度,他們一行人離開了天義莊。姚千浩甚至沒去想要不要參加新舊任盟主交接的問題,毫不遲疑地把所有人帶走。

  簡直像在逃難似的!這是所有人的感覺。

  「棠棠,妳到底說不說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大師兄要馬上離開天義莊?」託病把趙棠棠騙進馬車裏的楊柳兒緊捉著她的衣角,說什麼也不放她定。狡黠瞇眼盯住她的臉,楊柳兒很敏感的。「是不是跟元大哥有關?他和大師兄不會是起了什麼衝突吧?還是……妳做了什麼奇怪的事讓大師兄或是元大哥捉狂了?妳快說啊!」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說出來她不會立刻病發嗎?趙棠棠看著柳兒美麗的臉龐,心情有些復雜。「……妳跟大師兄通風報信,他怎麼沒問妳為什麼也在那裏?」早知道她不會輕易放過她。

  楊柳兒楞了楞,卻毫不臉紅地哼了哼:「我又不是笨蛋,只要把事情推給小蘭誰會懷疑。喂!妳別岔開話題,妳不說我不會放過妳的!」

  趙棠棠忽然伸手覆在楊柳兒的額上。

  「妳做什麼?」楊柳兒抓下她的手。

  「妳沒發燒,精神看來也不錯。」點點頭。

  「對!那又怎樣?」挑戰地瞪她。

  「妳還喜歡元歲寒嗎?」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

  果然,楊柳兒一呆。

  「妳還喜歡他?」熠熠眸光直視她的眼。

  而被她突如其來的一瞪視,楊柳兒的心臟竟怦怦直跳,還差點喘不過氣來。呃……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忽然覺得棠棠的眼睛會勾人?

  猛地回過神,她趕緊用力搖搖頭。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把她推得老遠。

  「我……我喜歡他,妳不是全看見了?哼!有什麼問題嗎?」雙手環在身前,斜睨向她。

  「沒有,我只是以為妳已經放棄了。」她那時一副震驚且美夢碎掉的表情,她仍記憶猶新。

  楊柳兒眨眨眼,回想起那男人嚇人的怒火神情仍然心有餘悸,不過,她幾乎要以為那男人是上輩子的事了。

  「誰說我放棄了?元大哥是我喜歡的人,我為什麼要放棄?」嘴硬。她才不要讓棠棠知道那男人隨便一翻臉就把她嚇跑了。美目陡地滴溜溜一轉,「倒是妳,妳不會以為拐出我說不喜歡他,妳就有機可趁了吧?」

  揉揉鼻子,趙棠棠的視線轉向車廂外。「……真希望我有妳這種勇氣……」喃語。

  敢大聲說出喜歡一個人,當然也不會對他的求親有所遲疑了……

  想到元歲寒竟真的在大師兄面前提出上門提親的事,她當時的反應只有不知所措和震驚,或許這就顯示出了她的沒自信吧?盡管元歲寒曾對她說過當她是寶、喜歡她的話,她還是沒有太大的真實感。

  她是趙棠棠,不是柳兒,也不是其他人——本來她一直以自己為傲,以為她可以很自信地面對任何人,但是真遇上喜歡的人啊,這些自信怎麼都沒用了呢?

  她還是沒對柳兒說出發生的事,所以關於元歲寒的提親更不用說了。而她也大概明白大師兄急著要離開天義莊的用意——看來他是真的怕她和元歲寒繼續牽扯下去。

  那時大師兄一聽到元歲寒要娶她為妻,想也沒想就一口拒絕他,想必他對他還真是非常有意見。也因為他知道那些流言吧?恐怕那些流言更加深了他對他的壞印象……

  但……元歲寒不會真的跑去莊裏提親吧?

  老實說,趙棠棠不願讓自己的腦袋想到快炸掉,也不願讓自己頭痛,可是她也沒辦法啊!現在只要她手邊一沒事,思緒一空閒下來,元歲寒的影子和他說過的話就往她的腦子裏鑽;再加上大師兄好像自從那一天後,看她的眼神、對她的態度變得很冷漠,害她想不胡思亂想都很難。

  可惡!都是他害的啦!

  就連小蘭她們都看出大師兄對她愛理不理,還偷偷跑來問她是怎麼回事。唉,她也是有苦難言啊!

  武林大會比武的結果早已傳遍整個江湖,而關於最被看好的姚千浩落選一事,許多人自是替他感到可惜,所以這一路上他們遇上了不少刻意找他喝酒打氣的人。當然,故意奚落找麻煩的家夥也有。不過大體而言,他們這趟回程的路走得算是比去時順遂很多。而且到了距山莊三日路程外還有胡居來接,可以想見他們接下來的行程一定更加輕松自在了。

  至少對趙棠棠來說,二師兄胡居的加入可以使她減去許多得硬著頭皮面對大師兄的尷尬時刻。

  她真懷疑這段時間大師兄是不是為了元歲寒的事故意在懲罰她,所以才不給她好臉色看。以前她都不知道原來大師兄也有這愛計較、小家子氣的一面,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看來大師兄真的很討厭元歲寒,也對她很愛護。但是……但是她寧願大師兄不要這麼愛護她啊!

  冷眼旁觀的胡居,馬上就嗅出他們這些人的氣氛很不對勁。而他很快就看出最不對勁的風暴中心在哪裏。

  在他們回莊的前一天,胡居找趙棠棠去客棧外的一家酒鋪喝酒。

  一杯酒下肚,胡居單刀直入地問:「妳和千浩出了什麼事?」

  趙棠棠一點也不意外胡居找她喝酒的目的。她搔搔下巴,「大師兄沒告訴你?」他不是去找大師兄聊過了嗎?

  「他說什麼事也沒有。」淡道。

  「那就什麼事也沒有嘛!」皮皮回道。

  「見鬼了!」胡居啜著杯中烈酒,炯目睇著她。「不是因為他沒贏了武林盟主的寶座,是跟元歲寒有關嗎?問題出在你們三個誰的身上?」

  「咦?是誰說……柳兒告訴你的?」原本被他的萬事通嚇一跳,但她隨即想到唯一的可疑人選。

  胡居輕輕一哂,敬她一杯。「不打算解決問題嗎?還是妳認為根本沒什麼事?」

  看著他恬適的神情,她忍沒一會兒,終於還是嘆口氣說了。「是……大師兄當場聽到元堡主要上門提親,之後他就不大想理我了。應該是為了這事吧。」

  因為是二師兄,所以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對他說起那天發生的事。二師兄連她以前偷偷喜歡大師兄的事都知道了,所以這回她說到自己對元歲寒的心境也坦白得很。二師兄對元歲寒不像大師兄對他,所以她很想聽聽二師兄對於他向她求親的意見。

  稍後,等她總算一口氣說完所有發生的事,胡居斂眉沉思了半晌。

  趙棠棠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棠棠,被那個男人求親,妳怕什麼?」明亮的雙瞳直看入她的眼中,胡居溫暖笑問她。

  她下意識搖頭,卻又馬上怔住。雙手撐住下巴,她的表情有些出神了。「怕……怕他的喜歡只是一時興起,怕他發現我沒有他說的那樣好,怕……」停了下,她終於說出重點,「怕所有的事都不是真的。」

  胡居彈指敲了她的額際一下。「痛嗎?」

  她忙撫著額頭,噘嘴道:「當然痛!」

  「傻瓜!難道只有痛妳才會覺得是真的?」他依然微笑道:「為什麼好事在對妳敲門,妳反而怕它,還要推開它?妳能承受痛,為什麼不敢接受幸福?棠棠,當妳怕時,就無法坦然接受他的心,也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心。當妳怕時,就只能在原地踏步,妳還不懂嗎?」

  趙棠棠慢慢喝完了一杯酒,原本怔茫的眼睛也愈來愈亮。

  「二師兄……為什麼以前我說到喜歡大師兄時,你不對我說這些?」他的話,她有些懂了,心情頓時開朗不少,但又疑惑問道。

  胡居面不改色道;「因為那時妳只需要那些話就明白了,不是嗎?」

  明白是明白,卻害她當時一看到大師兄就尷尬——趙棠棠搖搖頭。「所以現在我要怎麼辦?我不怕面對我的未來了,可大師兄卻討厭他……」

  「別擔心他,我想他只是暫時被自己的新發現困住罷了。」胡居語帶玄機地道。

  「什麼意思?什麼新發現?」她聽得一頭霧水。

  胡居看著眼前聰敏慧黠,卻對感情遲鈍的師妹,決定還是什麼都別告訴她。如果她知道她的大師兄現在正在頭昏錯亂什麼,怕她不會跟著頭昏錯亂才怪。

  「總之妳不必顧慮他,更不必怕刺激到柳兒,他們都不是妳的問題。」拍拍她的手,胡居舒朗地挑挑眉峰道:「雖然元歲寒在江湖上的名聲褒貶不一,但他這種人精於算計,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什麼。我相信他既然敢開口要妳,就表示他對妳的心意已清清楚楚,剩下的,就看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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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6: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個月後,多風波的江湖,傳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元家堡發生大火,幾乎大半屋子全被深夜出現的無名火毀盡,同時還造成屋內數名走避不及的仆婢送命……

  而由於這事無關大眾,所以它只在江湖掀起了一絲波動,接著很快就被其他幫派紛爭的消息掩蓋過去了。

  所以當這件關於元家堡遭受祝融之災的訊息傳到風雲山莊時,它已經過了五天。更正確地說,趙棠棠是在元家堡出事後的第五天才從剛好回莊的師弟安懷潮口中聽到這消息,一股強烈的不安立刻攫緊她的胸口。她沒想到與她自天義莊一別,兩個月來一直毫無音訊的元歲寒,竟讓她得到這樣的訊息!

  回到山莊,所有人的生活倣佛仍和他們離開前沒兩樣,不過她知道她周遭有些人已悄悄起了變化——大師兄對待柳兒依然和以前一樣,只是或許被柳兒先前的坦白所傷,所以他望著柳兒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復雜。至於柳兒,則像從沒發生過什麼事地繼續做她的楊柳兒,面對愛戀著她的大師兄,她的態度倒是毫不扭捏。

  而她呢?當然也變了。她努力不去想元歲寒,但卻很失敗。

  她知道師父、師娘也聽到關於她和元歲寒的流言了,雖然他們沒說什麼,可她和男子牽扯不清,又讓人傳出話的行徑,等同辱沒師門名聲,所以她對他們滿心愧疚,更遑論在他們面前提起元歲寒的事了。所以到現在為止,就只有大師兄、二師兄知道元歲寒曾有過的舉動。而二師兄早已表明除非她開口,否則他絕不多說一句話;大師兄則自離開武林大會後就不曾再提起過元歲寒,因此她和元歲寒的事還算是秘密。

  其實剛回莊時,她也曾衝動地想對師父、師娘坦白所有事,不過為了替大師兄慰勞、洗塵,再加上一回來就累壞又生病的柳兒就讓所有人忙了好幾天,甚至接下來為了接待進莊拜訪的貴客,沒有人再有空閒的時間想自己的事。而等到一切平靜下來,她的勇氣也早消失無蹤了。

  她相信元歲寒真的會照他的承諾來,到時候師父他們會有什麼反應?而就算師父對他沒意見答應他的求親,她就真的要嫁給他了嗎?她雖然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時總感到特別的放鬆心安,但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己與他成親的景況。

  總之,她是邊想著他邊頭痛啦!

  可現在所有顧慮全被甩到腦後,她只緊張元歲寒的安危。

  「元家堡發生大火,那他呢?元堡主他沒事吧?」還沒等安懷潮說完,她已忍不住揪著他的衣襟連聲問道。

  安懷潮忙舉高手,這才沒讓他還捧在手中的頂級茶品濺出來浪費了。「喂喂!別搖別搖!小心我的茶!」心疼地忙喊。

  趙棠棠皺皺眉,稍松開力道,但仍捉著他。「你知道他沒事對吧?快說!」記得他最欣賞的人就是元歲寒,所以元歲寒此刻若已出事,他肯定不會這麼優閒地在這裏泡茶喝。

  安懷潮先是小心翼翼把茶放回桌上,接著才松了口氣面對她。「對,他沒事。只是聽說元家堡有大半被燒毀了,還死了幾個下人……棠棠,」眉眼忽然染上賊溜的笑。「原來妳真的跟他有曖昧!看來那些從武林大會傳出來的流言有幾分不假,所以妳才這麼關心他。」剛聽到那些謠言時他是半信半疑,但若這兩個人有發展的可能,他倒是很樂觀其成的。只是他沒想到,元歲寒竟會看上他家的棠棠師姐,果然是別具慧眼哪!

  他沒事!

  一聽安懷潮親口證實,趙棠棠放心了。松開手,她的驚疑仍未完全退去。「為什麼元家堡會發生大火?是意外嗎?」沒回應他的好奇,她的心全在這事上。

  安懷潮仔細看著她,有幾分篤定了。「應該是吧。聽幾個消息靈通的人說,大火發生在夜裏,似乎是下人不小心釀成的火,當時的元堡主正好不在家,要不有可能他也會出事。很幸運是不是?」

  她心不在焉地點頭,陷入沉思。

  安懷潮拉著她坐下,重倒了杯茶給她。「元堡主結的仇家不少,雖然屋子失火也有可能不是意外,不過這也不是妳我能煩惱的問題。」他實事求是。

  她以前從沒想過元歲寒也有可能會出事,直到現在……她的胸口湧現一股焦躁難安的情緒。雖知道懷潮說的沒錯,元家堡的火災意外與否不是她能煩惱的問題,可是……

  一種想立刻去做點什麼的強烈衝動幾乎沸騰了她的心。

  深呼吸一下,她努力要壓抑那種衝動,不過她失敗了——

  「懷潮,他現在在元家堡嗎?」脫口而出。

  安懷潮倒茶的手稍抖了一下,頓住,眼睛驀地詭亮盯住掩不住一臉急躁的趙棠棠。「我不知道。可是妳這麼問的意思是……」

  趙棠棠閉了閉眸,再回視他。她紊亂的思緒冷靜一點了,但某個瘋狂的主意卻在瞬間成形——

  她想見他!

  她突然厭倦了沒有期限的等待,也痛惡自己明明知道他出事,卻只能袖手旁觀的無力感。可惡!他以為只有他喜歡她,只有他能在想見她時就出現嗎?

  她決定了——

  「懷潮,你什麼時候要離開山莊?」看著眼前不時在外東奔西跑忙經商的師弟,她腦中已有了計畫。

  安懷潮可不笨,他微瞇了瞇眸。「棠棠,妳不會是想去找他吧?」

  「幫我這個忙!你不是說想帶我瞧瞧你開拓出來的生意版圖,還說要順便帶我去遊山玩水?就這次吧!懷潮,你什麼時候可以走?」她毫不掩飾她的意圖。

  先是被她的急切弄得一愣,安懷潮接著笑嘆出聲:「嘿,妳應該先問問我有沒有空吧?」他想她跟元歲寒果然關係匪淺了,否則怎會一聽到他出事的消息就不顧一切地要去找他?哼哼,還懂得利用他這可愛的師弟哩!

  她搖頭,「我當然知道你忙,所以我只要你帶我離開莊裏就行了。」

  「原來妳想瞞過師父他們……不行!」安懷潮斷然拒絕。

  趙棠棠怔住。沒想到他接著又說:「我不能讓妳一個人在外遊蕩,太危險了!」她一入夜就昏睡的毛病在外面怎麼妥當!他的表情嚴肅正經了起來。「我陪妳!」

  趙棠棠了悟他的顧慮與關切,她的心一暖,笑了。「謝謝你,懷潮。」

  安懷潮也露出一抹微笑,然後清了清喉嚨道:「嗯哼!可是……要我替妳騙過大家,帶妳出門,有一個條件……」

  「你說。」

  「告訴我,妳和元歲寒的事……」


  烈日下,幾名兇惡的漢子正在圍攻一名已經身受數傷仍奮力抵抗的藍衫少女,因為遲遲捉拿不下這中了迷藥卻還頑強不願束手就擒的少女,漢子的耐心逐漸失去。

  少女的眼神漸露頹茫,身手愈見遲鈍,其中一名褐衣漢子終於趁隙砍掉她手上的刀,另一人更直接一掌拍上她來不及防衛的後背。

  吐出一口鮮血,遭受這一擊的少女再撐不住地趴跌在地。胸口急劇起伏,她試圖要保持腦袋的清醒,試圖要再爬起身,但她的意識卻愈來愈模糊,加上完全使不出一絲力氣,她又驚又急……

  「他娘的!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這麼難纏!」有人忍不住吐了口沬,咒道。

  「你沒聽上面的說這小姑娘是江湖有名幫派的弟子,要不是我們事先準備了迷藥,哪捉得住她和另外一個人!」有人松了口氣哼道。

  「喂!別說了,快把人綁回去交差要緊。」有人催促道。

  他們的對話全進入趙棠棠的耳裏,可盡管她努力想繼續起身回擊,卻再也動不了了。接著她察覺有人粗魯地捉住了她的肩,她咬著牙想掙脫,沒想到後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叫,接著連續的「碰碰」撞擊聲響起,然後原本被捉住的她隨即被用力放下。她抽白著臉,屏住氣息,腹部那股灼燒的疼痛,讓她原本快陷入暈迷的意識又勉強被喚了回來。

  而發生在她後方的打鬥仍在進行著,忽然,一截黑色的衣衫下襬與一雙黑鞋出現她的眼前。她防備地一抬眼,接著下一剎,一張熟悉但罩著陰沉煞氣的男人臉龐俯低與她對視。

  「棠……該死的!」充滿風暴的低咒自男人口中進出。

  趙棠棠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張臉龐。「元……」然後因為鬆懈下來,終於再也撐不住地讓漫天的黑暗將她攫獲。

  元歲寒……


  她沒想到他們會被設計——好心從屋裏取水給她和懷潮喝的面善伯伯,竟搖身一變成了心懷詭計的歹徒!等到她喝下水察覺異樣時,武功較她弱的懷潮已先她一步被迷昏了,而她則不肯放棄地跟這些忽然出現的歹徒力抗,直到她的意志和氣力用盡,直到另一個意外降臨……

  猛地深吸一口氣,她睜開眼睛醒來。

  突如其來的光線,先是讓她反射性地又閉上眸,接著一陣陌生尖銳的刺痛感令她不禁呻吟出聲。

  「妳醒了?」一個低沉沙嘎的男聲突然在她耳畔響起。

  等待那波痛稍退去,她才又慢慢張開眼睛。

  一張寫滿焦灼與緊張的俊偉臉龐正俯近她,她當然立刻認出那張面容。「……元堡主……」困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而在他的手掌貼觸上她的額際時,她也憶起了她昏迷前發生的事了。

  「燒退了……」探得她不再令人膽顫心驚的體溫後,元歲寒收回手,將跳動著危險火焰的眸光釘進她的雙瞳。「妳怎麼會離開山莊?我不是要妳等我嗎?」輕柔的聲音中帶著嚴厲的責難。

  該死!他們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他完全沒料到她會在此時離家。一想到昨天發現她渾身是傷倒在地上的那一幕,他就有一股想殺人的欲望!

  趙棠棠感受到他眼中的殺氣了——她沒見過這樣的元歲寒,先是驚楞住,接著咬了咬牙試圖要起來,可才一動,身子好幾處傳來的痛立刻讓她僵住。

  一隻溫熱的大掌隨即壓上她的肩。

  「妳在做什麼?想找死嗎?」元歲寒的下顎繃緊,哼道。

  趙棠棠小心翼翼地深深吸氣、吐氣,一會兒才總算忍過那令她冷汗直冒的痛。而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他那又銳利又溫柔的眼睛。

  「你又救了我一次……」唇畔微漾笑意。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小聲道:「啊!懷潮……」

  「他沒死。」注視著她透白的菱唇那淺淺的勾痕,元歲寒發覺自己的心也被勾動了。深深記恨起那讓她一醒來隨即掛上心的臭小子。磨了磨牙,他忽地低頭印上她的唇。

  冷不防承接他的吻,趙棠棠的臉忽覺一陣熱辣,她不覺溢出一聲低呼,卻讓他趁隙將她侵入得更透徹。一直到她的輕喘傳入他耳中,他的自製才被喚回。

  不舍地慢慢放開被他熨熱的櫻唇,閉了閉眸,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安懷潮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我沒想到妳竟會擔心我……」逐漸恢復清朗的眼神染上了驚喜的笑意。他凝視著滿臉羞紅、不敢將視線調向他的佳人。

  心臟仍不聽使喚的亂跳著,趙棠棠努力不去想剛才他對她做的事,可他的氣息就近在眼前,她根本很難平靜得下來。

  「我……」總算有種自己不是在作夢的真實感了,她不是在作夢,他真的在這裏,在她身邊。「我本來是一直待在山莊裏的,可是懷潮說元家堡被大火燒了,所以我才想去找你。」終於鼓起勇氣抬眸迎視他的炯瞳了。呼吸微岔,但她仍沒移開視線。「為什麼我不該擔心你?難道你以為……只有你喜歡我嗎?」這句話,終於對他說出口了。

  元歲寒握在她肩上的手掌力道不由一緊,但立刻又放鬆。與她凝望對視的黑眸因為愛戀和笑意而清燦發亮,他的嘴角上揚。「我沒有這麼想,但是妳可以親口跟我說。」

  一股熱氣衝上腦袋,趙棠棠開口卻結巴了,「我……我喜歡……喜歡……」

  「別緊張,我在聽。」替她打氣。

  沒錯,有什麼好緊張的?明明就只是一句話嘛!而且為什麼他可以對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而她卻辦不到?這麼一想,她的勇氣立生。

  「我喜歡……」正打算一口氣說出口。

  「啊!原來妳醒了!」木門殺風景地乍被打開,安懷潮的頭探了進來。

  硬生生被打斷的趙棠棠立刻吐了吐舌,面紅耳赤地別過頭;而元歲寒則是黑著一張俊顏。

  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程咬金的安懷潮,一見到床上的趙棠棠已經張眼醒來,欣喜地快步走近她的床邊。

  「棠棠,妳什麼時候醒的?身上的傷很痛吧?」總算見到她從昏迷中清醒,他關切地問道。

  其實從離開莊裏往元家堡這一路上,他們的行程可謂一帆風順,若不是棠棠急著趕路,他們倒真的可以停留一些好地方玩賞——老實說,要騙過師父、師娘把棠棠帶出來是輕而易舉,但沒想到向來不大過問他們行蹤的大師兄,這回卻意外多疑得很,反常地對他們的目的和地點等瑣碎事一問再問,害他以為他們穿幫了。幸好大師兄最後還是放過他們,不過已讓他快嚇出一缸冷汗了。

  過了大師兄那一關,他原本以為可以輕輕松松地直抵元家堡,哪裏知道快到時竟莫名其妙遇上迷魂大盜……不,不是迷魂大盜!

  他們的目標是棠棠!

  想到稍早元歲寒跟他提過的事,他的腦子驀地犀利了起來。

  「……咦?怎麼……妳的臉這麼紅?棠棠,妳沒事吧?」下一刻終於注意到趙棠棠的臉色,他一陣緊張,接著不由得求助地望向一直待在這裏的元歲寒。奇怪,怎麼連元歲寒的表情也不太妙?

  「我……我覺得好倦,想再睡一下……」雖然沒成功地說出來,可至少他算了解她的心意了。要是她現在繼續紅著臉跟懷潮說話,他肯定會猜出有鬼的。

  安懷潮立刻看向她,果然發現她面露疲意。

  趙棠棠說完便閉上眼睛。沒想到她的眼睛才閉上,一陣疲累感竟真的朝她漫天襲來,她的眉不禁微擰。

  元歲寒也發現她臉上的睡意了。

  「好,妳睡。」輕應。他的手心覆上她的額際探一下,收回。

  安懷潮就這樣看著元歲寒一直守在床邊,直到棠棠入睡了仍繼續坐著凝望著她……

  事實上,安懷潮自昨天被救以來,已經多次見到這男人一怒為紅顏,又替她的傷心焦如焚的樣子,他知道他真的完全被她擄獲了,也相信他要娶她為妻不是妄語。

  不過……

  安懷潮搖搖頭。若他真想上門提親,恐怕得先把眼前這件事解決了再說,否則那些人一天到晚想捉棠棠來要脅他,他的師父、師娘肯把棠棠交給他才怪。

  慘了!他一帶棠棠出來就出事,要是被師父他們知道……唉,雖然棠棠不是他們的寶貝柳兒,但被念是免不了的,所以他現在只能祈求她的傷快快好啊!還有……這個極有可能成為他師姐夫的男人,最好盡快在災情擴大前把麻煩處理掉,要不難保某些傳言不會流回山莊。

  流言的可怕,他可是領教過了。尤其當流言的散播者又是女人時……


  隔日,估量趙棠棠的傷在眾人的照料下可以經得起顛簸,便將她送上了馬車。

  鐵衣和安懷潮皆喬裝易容了一番,扮成車夫負責駕馬車。而他們此舉,正是為了躲開可能再循線追來的追兵。

  那天那群被鐵衣打昏綁起來的漢子,吃了兩天的迷藥,此刻大概也快醒了,他們一定不會放棄捉回趙棠棠!誰教她是傳言中讓元歲寒意亂情迷的姑娘!為了逼元歲寒就範,那幕後的指使者在幾乎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轉而對她下手……

  「你是說……那些人要捉我,是因為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躺在軟墊和一堆枕頭上,就算是馬車再顛震,她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昨天她醒來,又昏睡過去一天,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有機會問一些事——在她被移上馬車前,懷潮就已偷偷告訴她,那群人是元歲寒引來的,有什麼事盡管問他就對了。

  所以她真的問了。沒想到他也爽快地回答。

  「抱歉,妳被我連累了。「元歲寒愛憐地輕撫了撫她仍蒼白的臉頰,接著神色一沉。「還記得寶淩小姐嗎?」

  趙棠棠聽到這名,心一跳。她握住他的手,詫訝道:「是寶淩小姐……」

  「那些人不是她指使的,不過會發生這些事全是她刻意玩出來的。」元歲寒低眸,凝向她的眼神倒是平心靜氣。「許久以前,她曾拿來一件物品要我鑒價,之後便沒再提起那樣東西。但就在幾個月前,忽然有人來找我,問我是不是見過那樣東西,我當然沒有給他答案……」

  事有蹊蹺。照理說,寶淩當時拿那樣東西來時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可為什麼會有人來問他此事?再說那樣東西可不是普通之物,世上知道它存在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所以他立刻對寶淩起了疑心。

  沒多久,又有人來問,這回那人斷定他見過那樣東西,先是有禮地想請他到某個地方見個人,但他拒絕後,那人立刻翻臉離開。接下來,他便脫離不了不斷被跟蹤騷擾的日子,而且對方的手法也愈來愈變本加厲——不久前元家堡的大火就是那些人最嚴重的警告。不過他沒想到,他們竟會將歪腦筋動到她身上!

  趙棠棠並沒有完全聽明白。

  「……你說的那樣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又怎麼知道是寶淩小姐要害你的?還有……那個一直在要脅你的人到底是誰?」忍不住問出一連串的問題。她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這幾個月來他一直飽受困擾,甚至連生命都受到威脅。可若不是她聽了元家堡出事而急著跑來找他,她又怎會明白他這些事?

  原來,對於他的事,她瞭解得真的不夠多。或者,他只願意讓她知道他想讓她知道的其中一面?

  驀地,一抹輕愁悄悄染上她的眸心。

  元歲寒的指節突然輕輕滑過她眼睛下方的陰影,目光熠熠地盯住她的眸心。

  「妳在想什麼?」敏銳的問。

  呼吸微亂,可她沒轉開眼, 王口道:「你有很多秘密。你不單單是我認識的那個元歲寒。」

  一頓,然後他意外笑了。情不自禁低首吻了吻她的唇角後,他開口,聲音輕快愉悅。「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妳可以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也可以好好認識我。」

  攀著他的手,她想坐起身。「所以……我可以知道這些事?」

  元歲寒扶起她,讓她靠在他的肩臂上。「那是一份先帝的遺詔。派人追著我的是想知道遺詔內容的皇帝老子。那時我對寶淩起疑後,她自己倒是爽快承認她是故意對皇帝洩露這事,因為她忽然不想讓我太好過……」

  他說得輕描談寫,趙棠棠卻聽得目瞪口呆。

  先帝?皇帝?她沒聽錯吧?他怎麼會扯上那些人?還有寶淩小姐,她到底是什麼身分?

  元歲寒將她驚愕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麼訝異。他饒富深意地微笑道:「可以這麼說,和我交易往來的人,什麼樣的身分都有,有人身懷秘密,也有人身懷別人的秘密,寶淩只是其中一個,但她的確是特別了點,因為身為先帝與自己愛的王妹不倫生下的女兒,她的身分是皇宮內最大的禁忌。她被送到民間,不過除了爹娘,她幾乎擁有世上的一切,包括財富。總而言之,在先帝駕崩後,有關先帝另外有份秘密遺詔的傳聞一直在皇宮裏悄悄流傳,傳言甚至直指先帝的秘密遺詔就在寶淩手上。繼位的新帝雖然表面對此嗤之以鼻,但事實上他不可能不在意……」

  「他怕遺詔裏有什麼?」初時驚奇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些,趙棠棠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問。

  「帝位不保。」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害怕與貪心。他伸指揉揉她打結的眉心道:「但不論是不是真有遺詔,遺詔上又寫了些什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毀掉它。可是偏偏寶淩刻意挑撥皇帝,讓他相信真有遺詔的存在,而且除了她,只有我見過那份遺詔。因此有先帝的遺命皇帝動不了她,當然就找上我了……」

  趙棠棠忽然認真地看著他,問出了其中最重要的關鍵,「為什麼寶淩小姐要害你?她……不是很喜歡你嗎?」憶起那次見到她時,她那毫不遮掩對他喜愛的舉止神態……

  元歲寒的眸光瞬也不瞬。「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決定開始這個遊戲?」

  她想也不想地搖頭。

  「在她見過妳之後。」長指愛撫地刷過她的臉頰,他輕淡道。

  意料外的答案令她一愣。「我?」

  露出一抹狡猾的笑,他俯近她的臉龐。「因為,她從我的眼中看到妳……」

  乍然明白了,她靈眸圓睜。

  「她比妳更早看出了我對妳的意圖,這是她從不以為會在我身上出現的,所以她製造出那些關於我瘋狂追求某位姑娘的謠言,也讓皇帝老子忙著找我。而她的目的達成了。」

  「……原來是我害了你……」內疚心起。

  捏捏她的下巴,元歲寒將稍涼了的藥湊到她嘴邊。「那麼妳要我討厭妳嗎?」哼了哼。

  屏息,然後她悶悶地接下藥,悶悶地喝著它。

  「所以想清楚再說,別說笨話。」擺明不滿她的結論。盯著她把藥喝完,他將碗拿開,臉色稍霽。

  趙棠棠搖搖頭,心情有些舒朗了。「你真的有看過那份遺詔嗎?」趕緊轉回正題。

  「有。不過是假貨。」幹脆回道。

  她一聲訝呼:「什麼?那你不就被追得很冤枉?」忽然惱起了寶淩。

  元歲寒眼眸的溫度降到冰點,但嘴角邪勾著笑。「寶淩要玩,我就讓她玩過癮,但是她讓那些人失控把主意打到妳身上,我就不能原諒。」

  看著他的笑,她忽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為了那些人——但他想做什麼?他們可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個人……

  她不由得緊張地抓住他的前臂,「你別做傻事……」

  低眸凝視她,他眼裏的寒冰迅速消融。笑意轉溫柔,他的聲音平靜而愉快,「我當然不會做傻事!妳放心,該怎麼解決這件事,我自有分寸。」

  既然「他」那麼想知道答案,他就給「他」答案。

  遺詔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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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26: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元家堡發生大火時,元歲寒正好在外面處理一些棘手的事,他一收到警告,立刻要葉子火速趕回去,卻也只能收拾殘局。不過令他真正動怒的是,寶淩派人送口信,要他最好注意他的佳人的安危——那些人盯上趙棠棠了!

  他早預料到他們會有這一招,不過他以為她待在風雲山莊是最安全的,所以打算全心解決掉這件麻煩後,再依承諾上門提親。可是他沒想到會接到她和安懷潮離莊,並且往元家堡而來的訊息,他大驚,立刻明白她一定是聽說失火的消息才出來的。他匆匆趕去,差點就慢了一步……但她還是受傷了。

  他把她帶到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地方養傷!

  酒坊——不醉坊。

  一踩進空氣中滿是醉人酒香的屋院,趙棠棠這才終於相信她真的置身在名滿天下的不醉坊內。

  一名發須微灰的中年男子,一路恭謹地將元歲寒等人迎往後院。在這裏,工人穿梭忙碌的景象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滿院的幽靜。

  中年男人——總管不醉坊內外務的坊長梁清松,垂眉領受了元歲寒的吩咐後,立刻點頭告退下去辦事。

  至於好不容易才由「元歲寒是不醉坊老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的趙棠棠,視線從同樣驚奇的安懷潮臉上轉向元歲寒。

  「原來……原來你是不醉坊的老闆!」她有些結舌。剛才在大門口看到不醉坊的招牌時,她只以為是明白她喜好的元歲寒特地要帶她來見識一番,可沒想到事實竟是……

  她也忽地恍然大悟——難怪先前他都能神奇地變出不醉坊的酒來。

  元歲寒轉回身,神色自若地在花廳的椅子坐下。「就是因為少有人知道,所以那些人應該不會找來,妳可以在這裏安心養傷。」這是他帶她來的目的。

  鐵衣替三人倒了茶。

  安懷潮拉著她過去坐下。他的感覺可是敏銳得很,他盯著元歲寒疑道:「元大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打算?」

  因為棠棠的關係,這兩天他和元歲寒熟悉親近了不少,趁機向他討教賺錢秘訣是免不了的,他可因此獲益良多;不過更重要的是,這一路上他看到元歲寒對棠棠的照顧與寵惜,他放心了。他知道元歲寒正極力解決那件麻煩,也清楚他不會再讓棠棠涉險,可是他卻從沒在他們面前透露一點他要怎麼做,倣佛只要靜靜等待,麻煩就會自動解決。現在,他卻帶他們到這裏來……他真的只是要讓棠棠養傷,沒有其他意圖?

  其實她身上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哪需要養傷——就連趙棠棠也覺得自己已復原得差不多了。「我在這裏養傷,那你呢?」她的反應更直接。

  眉心微動,元歲寒倒是氣沉神定。「我去辦點兒事,最慢五天內一定會回來。」看了看兩人。「你昨天不是急著要趕回你家的商行處理事情嗎?你放心回去,棠棠在這裏不會有事,我會把鐵衣留下來照應她。」視線從安懷潮那裏轉到趙棠棠臉上,他微微一笑,道:「或者,妳想要隨懷潮走也行,不過我還是會讓鐵衣跟著妳。」總歸一句話,她的安全才是重點。

  果然,他有事!

  趙棠棠的錯愕只是短短的一剎,瞪著他,她毫不遲疑回道:「我可以陪你去!」

  不料他頓也沒頓,「妳去只會礙事。」

  所有人的神情都一呆,但她一甩頭,還是定定地看著他。「我可以保護你!」

  舉杯,元歲寒悠哉地喝著茶,藏起唇邊的笑意。「妳以為我要去的地方是龍潭虎穴嗎?我說過我只是去辦一點小事。」

  「是為了遺詔的事嗎?」趙棠棠輕吸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做,也不必瞭解太多,但最起碼,你得給我一個能為你放心留在這裏等你回來的保證吧?」

  就連一旁的安懷潮和鐵衣也不由得同意地連連點頭——她說得沒錯!

  挑眉,元歲寒的炯眸微光閃爍,與她強作鎮定的視線交纏了一會兒,他終於挫敗地閉眸擰捏鼻樑。

  「好,我輸了,我給不了妳保證……」投降。


  兩日後,寶淩如期來康慶城赴元歲寒的約。而一如他預料的,把皇帝和他耍得正起勁的寶淩,根本還不想撒手。再加上她見到元歲寒竟將趙棠棠帶在身邊就更覺刺眼惱火,所以最後雙方打著各自的算盤,不歡而散。

  不過對於元歲寒來說,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只要讓人看見他與寶淩有過這次接觸就行了。

  再三日後,他把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盒丟給又找上他的同一群家夥,而那些人從此便沒再在他眼前出現過。

  至於那被他精細偽造,並假意得自寶淩的「遺詔」落入那個人手中會掀起怎樣的風波都與他無關了。反正那些人之間的權力鬥爭本來就不曾停過,他只是小小回報一下,讓他們忙得不會再有空理他這平民百姓罷了。

  「……你那個假遺詔裏,到底胡亂寫了些什麼?」一直很好奇的趙棠棠忍不住心癢地又追著元歲寒問。

  「沒寫什麼。」給了她一樣的回答。

  她的臉整個皺了起來。「你還是不肯說?」

  都這麼久了,而且她都快被不知從哪裏得知她撒謊跑來元家堡的大師兄親自拎回師門了,他還是不肯把秘密告訴她。

  騙人!他之前明明說她可以知道他所有秘密的。

  元歲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實在不想繼續在那張「沒寫什麼」的高級白紙上打轉——他從兩人盤腿坐著的石階下抓起了第二壇酒給她,而他自己則轉向前方,一邊舒懶地喝酒,一邊望著不遠處工人們正努力趕工重建的主屋。

  「我說……如果可以,我想不顧一切將妳留在這裏,不管世俗禮教,不必理會妳的師門。」聲音低調慵懶,讓人聽不出其意真假。

  接過酒的趙棠棠,沒想到他會好詐地將話題一轉,但她的心思也成功地被轉移開了。楞了楞,她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你只是……在開玩笑吧?」要她就此留在元家堡,他的意思是……

  微紅著臉,她忙搖頭。雖然待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她發覺自己只有更喜歡他,而且還愈來愈習慣他的存在,不過她可沒因此忘了現實——她喜歡他,可是師父、師娘呢?要是師父、師娘不接受他怎麼辦?還有大師兄對他更是沒好觀感,尤其是經過上回在天義莊的事之後,否則他怎會在一聽到她在元家堡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趕來要抓她回去?

  「我覺得,還是等過一陣子,大家都忘了那些傳聞的事以後,你再來我們山莊好了。」為了他著想,她認真地說道。

  「妳以為我躲著不上門解決,姚莊主會比較高興?」明白她所想,元歲寒只掌閒閒撐著下頷,淡哂。「妳的名節也被我破壞得差不多了,我再不上門提親,再不對妳負起責任,只怕緊張的是他。」

  明知他不是那個意思,不過趙棠棠還是不由得瞳眸微縮。

  責任哪……

  默不吭聲地抱起酒壇,她把不醉坊的好酒當水灌。

  挑眉,元歲寒驀地伸手捉下她的酒罐,「妳在想什麼?」逼近她的臉龐,凝眸,不喜歡在她臉上出現的任何陰影。

  酒被拿走,趙棠棠只是稍撇撇嘴,與他銳利又灼熱的視線相遇,腦中思緒有一瞬的空白。但接著一聲輕笑,她忽地一側身,將頭偎靠在他溫暖的肩臂上。微微醺然,她大概是醉了。

  「我在想……我喜歡你,跟其他姑娘喜歡你又有什麼不一樣?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她們也可以;甚至她們做得到的,我還不一定做得到。所以我對你來說,又有什麼稀罕?」自自然然將「喜歡你」三個字說出口,但她這些話卻也毫不掩藏地透露出她心底最深的疑惑與缺乏自信。

  元歲寒轉頭,垂睇她罩上一層淡淡陰影的眉眼。他抬手,指節劃過她的頰臉。

  「那麼有我為妳付出一切,妳可稀罕?」他反問。

  眼睫一顫,她倏地抬眸迎視他的濃烈凝眼。「你為我……」屏住氣息。

  「到現在我還不值得讓妳相信,所以妳不以為自己真的足以讓我為妳付出一切……包括我的心,是嗎?妳不相信自己真的得到我的心了,是嗎?」他的語氣不帶一絲強悍,卻令她的胸口逐漸緊繃起來。

  她立刻搖頭。「我相信你!」堅定地說,但下一瞬,她有些泄氣地轉開眸,望向即將幽暗下來的天際。「我只是……還沒有完全相信我自己。雖然二師兄也曾勸過我,胡思亂想無濟於事,不過,我想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好,我會等妳一個月。但是妳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沒想到元歲寒二話不說點頭答應,但也留下但書。

  「什麼?」趙棠棠怔了怔。

  「我讓葉子跟著妳回去。」

  「咦?為什麼?」

  為什麼呢?

  元歲寒沒給她答案。

  夜色降臨。

  他將已經昏睡過去的趙棠棠抱起來,然後才懶懶抬眼,看向無聲無息出現,並且靜靜佇立在不遠處的那抹神情復雜的人影。

  他朝那男人丟去饒富深意的一笑。

  這就是答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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