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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難以忍受的痛在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燒灼著,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是怎麼了?意識漸漸清晰,痛覺也更加鮮明,夏寶娜喘息著,試著發出聲音,卻發現連咽喉和氣管也痛得要命,像是誰拿刀子正在劃開她的胸腔。
「醒了?想喝水嗎?」
黑暗裡一個急切的聲音湊過來,沙啞而低沉。
她費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狼狽到幾乎認不出來的臉,他頭上包著紗布,頭髮凌亂鬍子拉碴,臉上不知道被什麼劃破幾道口子,腫得她幾乎認不出來,她想問他發生什麼事把自己搞成這樣,卻依舊發不出聲音,想抬手卻發現自己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很痛嗎?你忍一忍,我馬上叫醫生。」
沈星河飛快按下床頭鈴轉身向門外喊,「醫生,護士,她醒了!」
凌亂而匆忙的腳步聲奔來,一些陌生的面孔出現在夏寶娜眼前,有人用光對準她瞳孔,她被刺得瞇了眼。
「還好眼睛沒事,夏小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我怎麼了……」她掙扎著發出聲音,卻聽到完全陌生的沙沙聲,就像枯葉被卡車碾過的聲音。
「你被瓦斯外洩引發的氣爆灼傷,我知道你感覺很痛,但請忍耐,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氣爆?夏寶娜想起來了,她打開燈,聽到有什麼爆炸的聲音,然後就看到一團火球向她衝過來。
她看向沈星河,急切地道:「你有沒有事?」
他握住她的手搖頭說:「沒事,我沒事,放心。」可從他眼裡卻溢出大滴淚珠。
見狀,夏寶娜凝眉,「我很嚴重是不是?」她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就好像被放在火爐上活活炙烤。
他吞掉眼淚搖頭,「沒有,你聽到了,醫生說會好起來,很快就會好起來。」
「莊姊呢?」
「別管那麼多,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她還好嗎?」
沈星河沉默。
「死了?」
他輕輕點頭。
她閉上眼睛,兩滴淚滑落,燙得眼角火辣辣,疼得她倒抽一口氣。
「沈先生,她很虛弱。」醫生小聲提醒。
沈星河試著安慰她,「別想了,我已經派人去高雄接你母親,她很快就到,你要堅強,寶娜,沒什麼能難倒你的。」
她看著他紅成一片的眸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沈星河這才離開。
走出病房關好門,醫生看著他道:「希望你們有心理準備,百分之六十的大面積燒傷,肺部吸入性灼傷,即便度過危險期,以後的治療也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只要能減輕她的痛苦讓她康復,多少錢都沒關係。」
「首先是抗休克治療……」
夏寶娜躺在床上,病房裡靜悄悄的,耳畔只有儀器滴滴滴的響聲,還有她粗啞的呼吸聲,像是垂死的老人發出的聲音。
她費力轉頭看向一旁,窗外寂靜一片。
門被輕輕推開,沈星河走進來,「怎麼了?很疼嗎?想不想喝水?」
他將棉花棒沾濕,輕輕沾在她僅有一小塊完好皮膚的唇角,抬眼,對上她靜默如寒潭的眼睛。
「怎麼了?」他心疼地停下動作。
她微微抿起唇角,輕輕搖頭。
沈星河放下水杯俯身看著她,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大滴的眼淚從眼裡滑落,他急急伸手遮擋,卻還是從指縫間溢出,落在她面頰的紗布上。
「等我媽來了,你就走。」夏寶娜靜靜看著想極力掩藏卻看起來依舊痛苦無助的他說。
人很奇怪,明明她該考慮的不是這個,可看到他,腦袋裡竟莫名其妙蹦出這句話,她不想做悲劇電影女主角,她不想等到事情無可挽回的時候才來說,她想笑著說這句話,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算不算笑。
沈星河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秒,而後失笑,他伸出手指輕輕摩挲她眼皮處完好的肌膚道:「你好好聽我說,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現在想反悔,不可能。」夏寶娜想說什麼卻被他搶先。「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戒指已經融在你身體裡,取不出來了,看不到戒指我不同意。」
她輕笑出聲,扯痛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氣。
他也笑,卻面露心疼,等她緩過這一陣疼痛後道:「夏寶娜,跟我說你會挺過去。」
她扯動嘴角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好。」她會挺過去,沒有什麼難得倒她,她會挺過去。
可是每一分每一秒,她的身體彷彿在爐火上慢慢煎煮,連呼吸都引發每一根細小神經的不能承受之痛,讓人想要發瘋尖叫。
因為太過疼痛,醫生不得不給她注射止痛劑幫助她休息,她昏昏沉沉睡著,聽到母親來了癱倒在床邊哭泣,聽到他輕聲安慰說她會好起來。
可憐的老媽,辛辛苦苦拉拔她長大,還沒享到福就又要為她傷心,可憐的沈星河……
這一天,她聽到他領了人進病房,低聲交代。
「靠近她前請先洗手消毒,所有的用具都要用開水煮過,我不在時每隔十分鐘請用棉花棒沾濕她的唇角,千萬別碰到她的傷口……」
她聽到他走過來,她吃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他在她面前微笑。
「我請了很有經驗的看護,放心,我們會輪流照顧你,醫生說你可以喝湯,你想喝什麼……」
她就這樣昏昏沉沉時睡時醒,睡著時陷在夢裡,有時候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浪黑壓壓一片向她湧來,她沉在水底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寶娜,夏寶娜……」總是他的聲音拯救她,每次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焦急心疼的目光。
「作惡夢了?」他俯在床邊,心疼卻不敢隨便碰她,她的傷口哪怕是再輕的碰觸也會溢出血水。
她大力的喘息著,呼吸聲沉重得像瀕死的人,連今天是幾號她都記不得了。
「今天是聖誕節。」他擠出一絲微笑溫柔的看著她。
聖誕節?才過了兩天?她感覺像過了兩個世紀。
「我把你買的聖誕樹搬了過來,想不想看一眼?」
聖誕樹?她注意到房間一角似乎有亮光。
沈星河將床頭微微調節到讓她能看到的角度。
隨著病床緩緩上升,上半身微微坐起,她看到床尾果真擺著一棵好大的聖誕樹,樹上裝飾著綵燈和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樹下還堆滿了禮物盒子。
「盒子是裝飾用的?」她費力問。
他笑了,「你猜猜看?」
她扯動嘴角。
耳畔響起音樂聲,夏寶娜回頭,就見他用手機放音樂。
「SilentNight」,聖菲利浦兒童合唱團演唱的,所有聖誕歌曲中她最喜歡的一首。
「SilentNight,聖菲利浦兒童合唱團演唱,所有聖誕歌曲中我最喜歡的一首。」沈星河把手機拿給她看。
她愣住一秒,不由得失笑,沒想到他們的喜好和想法如此接近。
他眨眨眼,「該不會也是你最喜歡的吧?」
她再度微笑,喉嚨裡發出沙沙笑聲。
他起身將大堆禮物搬過來,「現在是拆禮物時間,這份來自路易斯,你猜他送你什麼?」
她搖頭,遠在巴黎的路易斯居然會送禮物給她?
他拆開禮物盒,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瓶子遞到她眼前,「是VeraWang的花漾公主香水。」
瓶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是一顆粉色晶瑩剔透的心,瓶蓋是閃亮亮的王冠。
「看來我得緊張了。」他笑著看她,「原來在其它男人眼裡你同樣閃閃發亮。」
她再度被他逗得失笑。
「想不想聞聞?」他站起身走去床尾,將香水噴在床尾上方的半空中,燈光下香氛如雨霧緩緩降落。
她閉上眼,男孩們輕盈飄渺的歌聲像是從天而降的福音,暖暖的將她包圍,深呼吸能嗅到甜美的芬芳,溫柔的燈光灑在眼睛上,令她暫時忘記劇烈的痛。
眼皮上方的光忽然被什麼擋住,有輕如羽毛般的碰觸落在她眼上,而後眼前緩緩亮起來,她睜開眼,對上他微笑的眼。
「MerryChristmas.」他柔聲道。
「MerryChristmas.」她努力笑著響應。
「好,看看這一份是什麼。」他轉身去拿下一份禮物,悄悄擦去眼角淚水。
她閉上眼,將眼底炙熱的滾燙嚥下,如果此刻有什麼比她身體上的灼傷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們就這樣彼此默默吞掉眼淚,聽著聖誕歌曲拆禮物,輕鬆說笑,但就像溫暖的燈光映在病房玻璃上,卻照不暖窗外漆黑寒冷的夜一般,假裝若無其事的說笑並不代表真的沒有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她來說每一秒都長得像一個世紀。
她知道很多人來看她,朗姿的同事,方俊同和他父母,勞倫斯,來點的大廚,甚至DLS只和她共事幾天的那些人……
很多人來了又走,看著她說一些鼓勵安慰的話,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堅強樂觀,努力讓自己保持希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無藥可救。
因為他一刻不離的在身邊守著她照顧她,任何細小的事情他都考慮到,比如每隔半個小時幫她測耳溫,老媽有時忙到忘記,可他從來沒忘記過,就算不得已去公司,時間到也打來電話提醒;醫生說房間最好保持恆溫,於是他在她床畔拉起布簾,阻隔進出門造成的微小空氣流動;她需要二十四小時打點滴,有幾次老媽睡著了造成血液逆流,於是改他晚上值班,她總是聽到他起來又躺下,頻率大概十幾分鐘一次。
醫生鼓勵她,「你要有信心,有這麼好的老公還怕什麼,相信有他在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護士羨慕她,「你真幸福,你老公對你真的很好,要加油。」
連老媽都說:「就衝著他對你這份心,你也要堅強,要好起來,別放棄。」
她不想辜負他,可是現實卻遠比想像中更殘忍,讓她體無完膚之後,連僅有的一絲希望也抓不住。
「沈先生,請你趕快來一趟。」
這天沈星河正在公司參加一個非他出席不可的會議,中途接到醫院的電話連忙衝出公司,一路狂飆去醫院,一進病房就看到醫生和護士圍著她。
聽到開門聲,夏寶娜渙散的目光驀地聚焦,她回頭看到他臉色蒼白的走進來,突然顫抖著尖叫,「別進來,出去,求求你們讓他出去!」
夏母哭著轉身攔住他,「你先出去。」
「發生什麼事?她怎麼了?」
他被護士和夏母攔住推出門,夏母癱軟在一旁失聲痛哭。
護士一臉傷感的看著他,「她並發急性腎功能衰竭無法排尿,需要插入尿管,可她不肯合作。」
沈星河呆呆聽著,隔著病房門上的小小玻璃窗看著裡面,病床上她背對他面朝窗戶,唯一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毫無生氣的看著窗外。
傍晚,聽醫生說用了鎮靜劑讓她睡熟了,他推開門走進病房,昏黃的燈光下她靜靜的呼吸,眼皮輕輕跳動。
他屏息坐在一旁看著她,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唇角帶笑手腳利落的熨衣服,還有在星巴克門外,她一頭漂亮的短髮被陽光映成金色,一雙明亮的眼睛笑彎如月牙,想起她說「知道莊總怎麼說我嗎?她說我是寶,少了我可不行」,來點裡她翹著腳吃牛排,湊近他時軟綿綿的氣息擾得他心跳加快,他們並肩走在路上她一腳踢飛小石子,說相信他……
而夏寶娜在睡夢中夢到烈火烤著她,到處都是熊熊大火,她喘不過氣來,身上又熱又痛,這時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她眼皮上,她睜開眼睛看到沈星河,漆黑夜色裡他俯身微笑看著她道:「糟糕,下雨了。」
他拉著她跑下拱橋,大雨灑在她身上,好涼快好開心,她被他牽著跑,聽著他爽朗的笑聲,也不由咯咯笑出聲來,「咳咳……咳咳……」
她被自己嗆醒,睜開眼睛看到他發紅的濕潤眸子。
「作了什麼夢?居然把自己笑到嗆住。」他笑著啞聲問她。
原來是夢。夏寶娜苦笑,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夢到下雨。」
「下雨?」
她閉閉眼點頭,「有一滴雨落在我眼皮上。」
他失笑,伸手用指尖輕輕摩挲她發燙的眼皮,上邊有他的眼淚。「這裡?」
她眨眨眼。
他寵溺的看著她,「下雨了所以笑?」
她搖頭:「我感覺回到了圖盧茲。」
「圖盧茲?」
「那時你正要親吻我,雨點打在我眼皮上。」
「就像這樣?」他俯身在她唇角輕輕落下一吻。
她勾起唇角,無限傷感的看著他,「可醒來發現是個夢,不是雨,是你的眼淚。」
他怔怔看著她,微微扯動唇角。
「我們分手吧。」
「寶娜。」
她閉上眼睛,「聽我說完。」
他沉默,「好,你說。」
許久,蓄夠了足夠的力量,她看著他道:「只有一個月而已,我們認識到現在只有一個月,或許你現在覺得不能拋下我,那只是因為我們正處於激情期。愛情也分時期,激情期、甜蜜期、平淡期。就算我活下來,我也沒有信心和你站在一起,每個人說你很好,對我也很好,可是這麼好的你卻要和這樣的我在一起,我好累,你的好讓我好累,我每分每秒要找好多理由不讓自己放棄,每笑一次都要用盡渾身力氣,我真的好累,求求你,和我分手吧。」
他看著她痛苦的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溢出,他伸手顫巍巍接住,淚珠從他指尖滑落。
他閉上眼睛,許久緩緩睜開看著她道:「好,我同意。」
如果他的存在只會讓她更加痛苦,他同意放手。
他輕輕抬起她裹著紗布的右手,看著她露在紗布外短短一小節指尖,他用指尖輕輕摩挲那短短一小節發黃的指尖道:「戒指摘下來了,我們分手了。」
她閉上眼睛淺笑,冰冷的眼淚自眼角滑落,變成滾燙的熾熱。
他起身湊到她眼前,「明天開始你就看不到我,我們就不是情侶了,可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微笑點頭,「好。」
「都不問什麼事就答應,你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因為我是寶。」
他破涕為笑,看著她道:「答應我別放棄。」
淚水迷濛了她的眼,她凝視著他無聲微笑。
他伸手用棉花棒擦去她的眼淚,「你放棄了我,總不能連你自己也放棄,作為分手的條件,答應我別放棄,不然我會和你糾纏到底,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
她失笑,咬咬牙點頭,「好,我答應你。」她不放棄,到死也不放棄,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到不放棄也不行的地步了吧。
她的急性腎衰竭雖然經過治療,但仍惡化成慢性腎衰竭,讓她必須終生洗腎,也讓她成了尿毒症患者。
他鬆了口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他俯身親吻她的嘴唇,夏寶娜閉上眼睛,很久以來他總是小心翼翼碰觸她的唇角,可這一次他卻深深親吻她的唇,好痛,她嘗到血的滋味,卻又極度甜蜜,她多希望在這一吻裡一睡不醒……
「沈先生,你要考慮清楚,雖然說夏小姐能接受你的腎臟,但現在她身體極度虛弱,很難說是否承受得住手術,就算成功,如果術後出現排斥情況只會比現在更糟糕,並不是說接受腎臟移植就能救活她,如果到時候失敗,你--」
「成功的幾率有多少?」沈星河透過人脈,讓醫院同意為還未結婚的他們進行換腎手術。
醫生沉重的說:「不到一半,還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
「足夠了。」他拿起筆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請盡快安排手術,不要告訴她和她母親,就說她們運氣好剛好有器官捐贈。」
走出醫生辦公室,他打電話給艾倫。
「我要的東西做好了嗎?」
「做好了,我剛拿到,要我送去醫院嗎?」
「不用,我自己去取。」
傍晚,病房門被推開,夏寶娜以為是母親沒有睜開眼睛,她今天說了太多話,像交代遺言,大家都叫她不要放棄,但她知道生命在流逝,就像插進她身體裡的管子,是那樣明顯的存在著,能感受到的事物卻越來越少。
有人輕手輕腳走動,搬動著什麼,房間裡的光暗下來,突然她感覺到眼前有光跳動,費力睜開眼睛,看到房頂上晃動的亮光頓時愣住。
「蝸牛慢吞吞,還記得嗎?」沈星河湊在她耳邊小聲說。
她勾起唇角落下眼淚,「你怎麼又來了?」
「我想起我還欠你一份聖誕禮物。」
他找人趕工將這本繪本製作成動畫,配上音樂用投影機放給她看。
「新好男孩的『HowDidIFallInLoveWithYou』。」他俯身湊在她耳畔小聲說。
WhatcanIdotomakeyoumine.(我要做什麼才能擁你入懷)
Fallingsohardsofastthistime.(陷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WhatdidIsaywhatdidyoudo.(我說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HowdidIfallinlovewithyou.(我是怎麼愛上你的)
Iwannasaythisright.(我想把一切說明白)
Andithastobetonight(而且必須就在今晚)
Justneedyoutoknow.(只希望你能知道)
Idon"twannalivethislie.(我不想再對你隱瞞)
Idon"twannasaygoodbye.(我不想再和你分開)
WithyouIwannaspendtherestofmylife.(我想牽你的手,直到將餘生用完)
夏寶娜淚眼迷濛的看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上一片春光,一隻花殼的小小蝸牛掀起一片樹葉緩緩爬出來。
有蝴蝶從牠頭頂飛過,牠昂起頭咧開嘴微笑;牽牛花綻放,牠停下來看。
微風徐徐,有蜻蜓落下來和牠說話,奔跑的小孩差點踩到牠,幸好有一隻大點的蝸牛及時將牠拉開。
夏寶娜笑出聲,「你私自添加主角。」
他笑著牽住她的手指。
動畫裡兩隻蝸牛手牽手慢慢爬,他們共撐一把藍色的小傘,並肩坐在長椅上竊竊私語,爬上一座拱橋羞答答互相親吻。
此時一場大雨打下來,大蝸牛牽著小蝸牛往前跑,世界被淹沒,他們爬上消防栓,仰頭看到一輪好大好圓的月亮……
她看著笑著,眼前的畫面在淚水裡閃閃發光。
他牽著她一起看著閃動的畫面,笑道:「疼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想我的時候就抬頭看看,月亮永遠都在。」
她笑著點頭,淚已潰堤,身體上的痛已經感覺不到,只知道心如刀割。
「再見,我的寶貝。」
寶貝,要相信人生總有些無可奈何的境地,但一抬頭就會看到希望。
寶貝,要記得那些我們如何相識,如何相愛,如何並肩走過一段路,手牽手淋過一場雨,我們曾經歷過大大小小的磨難,就算世界將傾斜,也永遠有希望。
再見,寶貝,我們一定會再見。
雨下了又停,四季回轉,生命又有新開始。
「馬上就能看到自己了,期不期待?」
「效果一定不錯,放心。」
「來來來,閒雜人等都出去。」
醫生走過來趕人,笑咪咪地看著夏寶娜,「大家都說總有奇蹟眷顧你,你現在可是醫院的希望之星了。」
「呵呵,當然,我早說我是寶,人見人愛嘛。」
「好,做好準備了嗎?我拆線了。」
她點點頭。
一年,整整一年,這真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一年前當她在死亡在線徘徊,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個好運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醫生說她運氣好,遇到能夠配對的腎臟,有人等幾年都等不到,而她就是這麼好運,這麼好運的她一定是被幸運之神垂青,她要好好活下去。
她接受了腎臟移植手術,撐過了手術後生不如死的排斥期,醫院方面還連續宣佈兩次病危,她都撐下去了。
一年裡接受了四次大手術,記不清多少次小手術,最疼的時候嘴巴裡咬著的毛巾被血水完全浸濕,她也都熬過來了。
臉上紗布的重量一點點減輕,藥棉一片片被醫生小心翼翼的揭開,她看到醫生眼睛睜圓。
「怎麼樣?失敗了嗎?」如今她已足夠堅強,任何挫折都打不倒她。
醫生樂呵呵地回頭從微笑的護士手中接過鏡子遞到她手上。
夏寶娜屏息,無法抑制顫抖的接過鏡子,這是整整一年裡她第二次照鏡子,上一次她將房間裡所有的鏡子砸碎……
鏡子裡出現一張熟悉的臉,皮膚如初生嬰兒般光潔嫩白,一雙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邊盈滿了淚水,鼻子,唇……她緩緩伸手,想碰觸看是否真實。
「小心。」醫生及時攔住她。「新長出來的皮膚很嬌嫩,植皮和肌理還沒有完全長合,雖然拆了線,還是要注意。」
她呆呆看著鏡子裡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眼淚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流淌,終於可以毫不費力的笑,她放下鏡子站起身往外走。
「夏小姐?」護士驚訝的要攔她。
醫生擋住護士,「讓她去吧,你真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知道。
她知道是誰為她捐了腎臟,手術中她即使打了麻藥陷入黑暗中,卻依舊能感覺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寶貝,我會這樣牽著你的手,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放手,我們永遠在一起」。
她的身體裡有他的一部分,到死也分不開,所以就算術後排斥期讓她生不如死連續兩次病危,想著他為她做的一切,她依然咬牙堅持下去。
無數次午夜夢迴,她知道他在身邊,聽著他哽咽的呼吸聲,感覺到他心疼的目光,她就會告訴自己要撐下去。
為了讓她心安,他選擇放手,在背後默默支持她,做她的幸運守護神。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撐下來,變回以前那個讓他陷入愛情的夏寶娜,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DLS新品發佈會會場。
「名牌要螢光的,我不是再三交代過,怎麼還是普通的?給你一個小時搞定。」
「清潔人員,伸展台兩邊的地毯上有花粉,請馬上過來處理一下。」
會場裡艾倫一手拿無線電大喊一邊指揮現場工作人員動起來。
「艾倫,看一下背景板的角度。」後場工作人員大喊。
她奔過去確認,「Ok!」
「艾倫,音響和影像最後確認一次,不行我還有時間調整。」音效師在調度台上大叫。
音樂聲響起,伸展台上巨大的屏幕亮起來,一隻小小的花蝸牛緩緩爬出來,艾倫靜靜的站在台下,「HowDidIFallInLoveWithYou」的音樂聲中,眼淚緩緩滑落眼眶。
這一年來她目睹夏寶娜出事後的慘狀,目睹總裁那樣冷硬的男人在病房外哭得像個孩子,她看著他們兩人被一前一後推進手術室,看著他們不相見卻相戀,用驚人的毅力支撐著彼此度過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關口……
「給。」一張衛生紙遞過來,她回頭,看到詹妮也兩眼通紅,發現現場很多任務作人員都像她一樣靜靜的看著。
她擦掉眼淚笑了笑,「場外都好了?」
詹妮點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她們都知道夏寶娜今天拆線,這是這一年裡不知道第幾次手術,每次手術前總裁都幾乎徹夜守在病房外。
「如果結果不好老闆可能不會來,我們要做好應對的準備。」艾倫拿起無線電呼叫音效師,「老闆的錄像你再確認一遍,如果開場老闆沒來就播放那個錄像。」
「OK.」
主持人走過來,「場外嘉賓都到的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了。」
此時艾倫手中無線電響起,「艾倫艾倫,夏小姐來了。」
幾個人相互看一眼,轉身往外跑。
夏寶娜來到會場外,看著厚重的大門,眼淚無法抑制的流出來,她知道在這裡能找到他,這一個月來報紙電視鋪天蓋地的報導,DLS新一季服裝秀「砥礪」在法國巴黎時裝周大放異彩,他接受採訪時說這場秀是獻給一個對他很重要的女人,而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於可以回到他面前。
「夏小姐。」
她頓足回頭。
場內,主持人講完開場之後看一眼後台朝他比出OK手勢的艾倫,他鬆口氣,笑著道:「現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DLS台灣分公司的總裁沈星河先生向各位來賓致辭。」
現場燈光暗下來,聚光燈下一個高大瘦削的背影緩緩走上台。
沈星河穿著一件白襯衫,黑西褲,走到台上轉過身,他深邃的眼眸緩緩掃過台下每一張臉,剛剛接到醫院電話,手術很成功,她很開心,這樣他就放心了。
他微笑的說:「感謝各位於百忙中前來DLS新品發佈,或許大家都知道這一季DLS秀的主題是砥礪,在巴黎,大家評論這場秀讓人同時看到絕望和希望,就像經歷一季寒冬後春暖花開。
「這場秀的靈感來自於我深愛的女人,一年前因為DLS的新品發佈會我們相遇,我們在一起經歷許多,有幸福的回憶,也有短暫的離別。生命中有很多不可預測,在命運面前人們常常感到渺小無助,就像我身後大屏幕上這隻小蝸牛,但絕望的時候抬頭,希望就在頭頂。對我來說,她就是這輪明月,承受著不能承受之痛,一次次從絕望的深淵裡拯救我,在每一次世界將傾的時刻,堅強的活下來給我希望。經歷一年,經過砥礪,DLS將為大家錠放美麗,而我也要去迎接我的--」
WhatcanIdotomakeyoumine……突然響起的音樂聲打斷他的話音,沈星河擰眉看向對面樓上的控制室,台上音效師指指他身後,看到來賓的目光也一致從他身上調轉去身後,他狐疑回頭,頓時愣住。
大屏幕放著他為她製作的畫面,夏寶娜站在屏幕前,微笑著看著他大步向自己走過來,燈光照亮他眼中的淚珠,她的眼淚也止不住掉下來……
WhatcanIdotomakeyoumine.(我要做什麼才能擁你入懷)
Fallingsohardsofastthistime.(陷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WhatdidIsaywhatdidyoudo.(我說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HowdidIfallinlovewithyou.(我是怎麼愛上你的)
Iwannasaythisright.(我想把一切說明白)
Andithastobetonight(而且必須就在今晚)
Justneedyoutoknow.(只希望你能知道)
Idon"twannalivethislie.(我不想再對你隱瞞)
Idon"twannasaygoodbye.(我不想再和你分開)
WithyouIwannaspendtherestofmylife.(我想牽你的手,直到將餘生用完)
兩人都知道,這次他們將會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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