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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弱水】焰風戲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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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28: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認識他是生命中絕對意外的驚喜
初時他的大膽調戲教她惱怒羞憤
相處過後他的溫柔體貼卻令平靜心湖顫動
明知她已有婚約將被立為後
他仍不死心的對她表露情意索求情感
歷經掙扎煎熬後她終於確定自己的真心
並夢想他敢違抗皇命帶她遠走高飛
豈料他竟是讓她反感又害她失去自由的一國之君
只是要利用她來削減她家族日漸龐大的勢力
在她拒絕成為他的人時惡劣的威脅她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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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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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28:4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怎麼了?」項洛妍漫不經心地問著,隨手撥弄泡在茶盤溫水中的兩隻小茶杯,白瓷杯在她的撥弄下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不聞響應,她興味盎然地湊近一旁的皇甫暄,眼光直瞅著她手中的聖旨,用軟軟的嗓音念道:「國不可無君,而後位不可久懸……朕聞皇甫家次女皇甫暄,賢慧有德,嫻雅端莊,貞麗貌美……堪為國母,聖旨特下。」

    讀完,她輕笑了起來,「寫得不錯嘛!」

    說來也真湊巧,頒旨那天她倆正好上終南山賞雪,沒能趕上。從剛剛皇甫暄看到聖旨,驚訝得老半天吐不出半個字的樣子,要是那天她親自接旨,不當場僵成石像才怪!

    錯過一場好戲,項洛妍不由得滿心遺憾。

    「幸災樂禍!」皇甫暄白了她一眼,將聖旨收回本匣中。

    「說得倒像我沒良心,」項洛妍抿起唇,但臉上仍有掩不住的笑意,「哎,我可是為你歡欣,為你感到無上光榮哩!」

    歡欣?光榮?

    除了訝異,皇甫暄沒別的情緒了。

    打從宮中消息傳開,她就未曾當作一回事,因為後位人選中,才貌勝她的大有人在,家世可比皇甫家的也不算少數,她認定皇后如此麻煩的頭銜絕不可能落到她頭上,偏偏結果卻在她意料之外!

    「為我高興?分明是等著好戲開鑼的調侃吧!若按旨的人是你,我就不信你還說得出這番話。」對於家人偏愛看自己出糗的模樣,皇甫暄隱約有些不悅。

    她執起白瓷茶壺,素手微傾,在茶杯中斟滿香茗。

    白煙自杯沿裊裊升起,帶出淺綠茶水的沁脾清香。

    「可惜啊,並不是我。」項洛妍挑了挑眉,看著那表面上已然平靜的眼,點破她的矛盾,「你是不甘心……

    但也不是萬分不願,對吧?」。

    皇甫暄沉默片刻,才淡淡地回答:「我不知道。」

    輕歎一聲,她端起茶杯步出內室,仁立在迴廊上遙望庭院。

    初春,天氣仍寒,光禿禿的枝椏上附著團團積雪,景像一片冷寂。

    倚著欄杆,她深深吸了口氣,藉由冰涼的氣息平復浮動的心緒。

    畢竟是件左右人生的大事,怎麼可能不動氣?

    然而或許是隨遇而安慣了,雖對以後會面臨的束縛感到厭惡,也對已經被安排好的未來覺得不悅,她倒不怎麼想去違抗這個事實。

    順應命運的擺弄或許消極,反抗卻也常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不如靜候其變,見招拆招。人生苦短,能用多少時間與天抗衡?

    如果成為皇后是她命定之數,那她逃都逃不掉;但若皇上哪天突然反悔,她又能回到清閒之身……總之,生命中有太多不可預期的未知。

    眼下皇上只頒了詔書,憂慮太多只是徒增煩惱而已,等接獲其他命令後,再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也還不遲。

    「未來的皇后嗎?」她舉杯輕吸一口清茶,菱似的紅唇泛出一抹淺笑,「就順其自然吧!」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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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2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擎宇山莊藍芍軒「內侍省下設有內侍四人,內常待六人,內謁者監六人,內給事八人,謁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二人及寺人二人,負責掌管宮內太監。此外還有五局,分別是掖庭局、宮圍局、奚宮局、內僕局、內宮局,其中掖庭局掌握後宮簿籍……」

    皇甫暄支著下巴,冷淡地斜瞄著講席上授課的女官。

    聖旨頒下已有一年三個月之久,而自一年前行過納吉之禮後,她除了聽聽宮中遣來的女官講授宮廷禮儀制度,未曾再接獲其他指示或消息。當然,她並非期待皇上的迎娶,而是她已經受夠了!

    她受夠了那堆繁複又無聊沉悶的宮廷禮制!受夠了女官的態度!

    女官們老是拖延,明明簡單幾句話便能交代完的,非要拉拉雜雜地牽扯出一堆廢話。即使不瞭解宮闈情況,但授課內容矩細靡遺的程度,令她不免懷疑皇后真的需要知道這麼多規矩?將視線移到坐在一旁的表姊項洛妍身上,只見她正掩嘴打著阿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再看那女官,兀自滔滔不絕地講授著。

    「內宮局執掌會計、倉庫及出納,所謂會計就是……

    她還得再忍受多久?皇甫暄忍不住揉揉額角。

    到底皇上安的是什麼心?若不想迎娶她,大可隨便用個借口,比如國事繁忙之類的,將這事晾在一旁,或者干跪下旨退婚;對她而言,任何一種都好過現在這樣。

    她不自覺歎了口氣。

    聽到那聲輕歎,項洛妍終於不耐地站了起來,朝女官揮了揮手,「好啦,今天就到此為止,未來的皇后已經累了。」沒等皇甫暄響應,她就拉了她出去。

    一踏出房門,皇甫暄微蹩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

    項洛妍此舉正稱了她的意,她自在慣了,此回卻不得不為了顧及皇室顏面而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否則她哪還理會那些女官。

    「走,咱們上街去逛逛。」

    耳邊少了煩人的噪音,項洛妍心清甚好地挽著皇甫暄的臂膀,命婢女們都退下,隨即開開心心地離開擎宇山莊,走上了大街。

    此時正值初夏,綠葉成蔭,走在樹蔭下,但覺涼風習習,少了幾分懊熱。

    二人逛著逛著,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子前停下,頗有興致地挑選著;比起那些出自名匠之手的昂貴飾品,路邊小攤上的飾物反而別具風味。

    項洛妍挑了幾支簪子,皇甫暄則揀了一副耳環。

    「要送她的?」項洛妍瞥見那耳環的造型是一個遠房表妹所喜愛的樣式。

    「嗯。」皇甫暄應了聲。去年因授課走不開身,今年看樣子也去不成苗疆,再不派人送件東西有個表示,她恐怕要親自到長安來找她了吧。

    付完錢,她們欲往下個攤子逛去,一個少女哼著小曲從旁走過。

    「小漓,又溜出王府啦!」項洛妍拉住她的後領,頗感有趣地望著她。

    風淨漓轉過身,一手挽著項洛妍,一手挽著皇甫暄,張著烏亮的大眼,笑嘻嘻地問:「暄姊姊,妍姊姊,你們也出來逛街嗎?」

    「是呀。」項洛妍擰擰她的小鼻子,「你那些侍女們一定被訓練出了很好的體力。」成天追著到處跑的主子,體力不好也很難。

    風淨漓吐吐舌頭,為自己辯解:「哎呀,因為王府裡很無聊嘛,人家待不住。」

    皇甫暄微微一笑,「待會請你吃甜點。」這個淘氣又活潑好動的小郡主是出了名的愛吃甜食,幾乎到了嗜甜如命的地步。

    「暄姊姊最好了!」風淨漓頓時雙眼發亮,眉開眼笑地摟著皇甫暄的腰。

    「小暄請客,不過……」項洛妍眨眨眼,「掏腰包付帳的可是我。」

    「妍姊姊……」風淨漓立刻乖巧地挽著項洛妍的手撒嬌,「人家也最喜歡你了,你請的點心一定是天下最好吃的!」

    項洛妍嬌笑著捏捏風淨漓白嫩嫩的臉蛋,「小漓人長得甜美可愛,嘴也甜得像蜜糖。」好話聽再多也不膩,她自是不例外。

    風淨漓看看皇甫喧,又看看項洛妍,甜甜地笑道:「沒辦法嘛,人家身邊有兩個美女姊姊,想不說好話也難呢!」

    兩人都被她逗笑了。皇甫暄摸摸她的頭,「咱們吃點心去吧。」

    她們一邊談笑一邊走著,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引得她們好奇地向前探視。

    「大爺,求您行行好!」一名年約六旬的老翁跪在地上猛磕頭,「老漢就只有這麼一個孫女,請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給他二拾兩,快快打發這賣唱的老頭子走!」那錦衣公子不耐地揮揮手,要家奴將一個清秀的小姑娘帶離。

    「爺爺——爺爺——」那姑娘拚命掙扎,卻掙不開身旁兩名家奴的精製,只能無奈地哭喊著。

    皇甫暄皺了皺眉,往前走了兩步。

    「放人。」

    那錦衣公子見到她,先是一愣,隨即又恢復了強硬的態度,「你憑什麼叫我放人?」

    風淨漓排開人群,擠到皇甫暄身邊,剛好聽到這句話,便插口道:「憑她是未來的皇后呀!」

    那錦衣公子想起皇甫暄的身份,心下有些忌憚,但兀自嘴硬,「就算是未來的皇后,也不能管我的人。」

    「那姑娘並非自願。」皇甫暄扯動嘴角,冷冷地說著。

    項洛妍也向前,站到風淨漓身邊,「楊四少,好久不見!」

    那軟軟的嗓音非但沒有化解僵滯的氣氛,反而增加楊四少的怒氣。

    「項洛妍,別想我再上你的當。」他忿忿地想起了前幾次被她戲弄的經驗。

    「我可從來沒請你來上我的當喔!你老學不到教訓,我也覺得很困擾呀!」她傷腦筋地撫著下巴。能在同樣的方式下栽五六次跟頭,這種人真的很稀罕呢!

    楊四少瞪著她,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難得碰上這種場面,風淨漓心中躍躍欲試,漾著甜笑走上前,回頭道:「暄姊姊,妍姊姊,人家最近好無聊喔,讓人家當一次俠女好不好?」

    項洛妍搖搖纖指,「你這樣回去會被禁足的。」她口頭上說說,卻沒有阻止的意思。

    皇甫暄揚揚眉,嘴邊噙著一抹縱容的淺笑,「別受傷了。」

    「看我的!」風淨漓得意地昂首,回頭對楊四少扮了個鬼臉,「大壞蛋,你要乖乖放人呢,還是要本俠女教訓你?」

    她們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楊四少氣沖沖地怒罵:「賤丫頭,本少爺連你一起抓回去,看是誰教訓誰!」仗著自己練過一些功夫,他掄起拳頭就往她身上招呼。

    風淨漓咯咯輕笑,閃身避開,反手送了他一耳光;他怒氣更熾,大喝一聲,雙手成爪撲向她。

    趁著他們交手的時候,皇甫暄迅速撂倒架著姑娘的家奴,項洛妍也打倒其餘幾個,扶起直打哆嗦的老人,塞了幾張銀票到他懷中。

    「沒事了。」皇甫暄安撫地拍拍小姑娘的背,將腳步不穩的她牽至老人身邊,要他們盡速離開;確定那祖孫倆安全離去後,她才將注意力轉回幾丈外打鬥的二人身上。

    只見風淨漓雙掌推出,正好擊中楊四少的胸口,他就此倒在地上呻吟。

    她得意地轉身望著皇甫暄和項洛妍,開心地拍手,「瞧,我做得不錯吧!」

    瞥見楊四少猛地跳起,皇甫暄原本帶笑的臉色突然一變,驚呼:「小心!」

    她立即搶上前去,卻還是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楊國少一把抓住得意忘形的風淨漓,高舉了起來,狠狠地往地上擲下——

    一道飛箭般的身影抄起風淨漓,將她攬人懷中,順勢將楊四少踢倒,兩柄長劍隨即架上他的脖子。

    「沒事吧?」

    清朗的語音人耳,風淨漓驚魂稍定,抬起頭,一張熟悉的俊臉映人眼簾。

    「-哥哥!」

    風玄-微微一笑,放下她。

    「小漓!」皇甫暄和項洛妍急忙趕到,見她沒事,這才鬆了口氣。

    風淨漓吁了口氣,拍著胸脯道:「呼,嚇死我了,還好-哥哥動作快。」

    「看你下次還淘不淘氣。」風玄-微帶責備地敲了下她的頭。

    她心虛地吐吐舌頭,不說話。

    「主人,這人要如何處置?」風玄-的侍衛開口詢問。

    風玄-笑容頓斂,神色冷肅地命令:「把他送交京兆尹處置,要他以毆打公主、擄劫民女的罪名判刑。」

    兩個侍衛彎身領命,將楊四少架起,往官府而去。

    『為什麼是毆打公主?人家只是個郡主呀!」風淨漓有不祥的預感。

    他微微一笑,「皇上說昭陽郡主風淨漓乖巧伶俐,晉封為公主恰好合適,所以你回王府就有聖旨了,昭陽公主!」

    「人家不要啦!」她垮下臉,「人家不要當公主!十二個跟屁蟲已經夠煩了,二十個豈不是更討厭!」

    「我看你溜得很輕鬆,再多八個侍女也無妨。」他輕拍她的頭。

    她皺著眉,嘟著嘴,跺腳道:「不管啦!到時候我不接旨就是了!」

    「不接?」

    「對,不接,了不起被你砍頭!」她偏過頭,不理他。

    「我是不會砍你的頭,但皇上會怎麼做——」他仍是一派無所謂的微笑,「我就不知道了。」

    她為之氣結地拚命跺腳。

    見她這般模樣,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帶著寵溺的笑容道:「要不,你幫我介紹這兩位姑娘,這樣我就幫你跟皇上說,你不當公主。」他特意加重「我」字,暗示風淨漓不要洩漏他的身份。

    她立刻機靈地點頭,指著項洛妍,「這是項洛妍,妍姊姊。」跟著拉了皇甫暄到他身邊,露出曖昧的笑容,「這是皇甫暄,暄姊姊,是『未來』的皇后喔!」

    打從一年前因緣際會認識皇甫暄,風淨漓就有些後悔當初設計皇甫暄當皇后,害皇甫暄飽受「折磨」;如今逮著機會,她自然要努力提醒她的皇帝堂兄!

    聽見「聖旨」、「未來的皇后」,皇甫暄微微扯動了下嘴角,她原本自在的生活就是被聖旨所破壞,現在對這幾個字眼特別敏感。

    風玄-原先已覺得她有些眼熟,風淨漓這麼一說,他頓時記起。

    微瞇著眼打量她,發現她本人比畫像漂亮得多,身形也纖細幾分,只是精緻的瓜子臉上少有表情,神態冷淡。然而她雖無水般柔媚,亦非寒霜般冰冷,倒像是因為心緒淡然無所求,以致情感少有起伏,予人難以親近的感覺;可是依照他先前所見,她雖淡然,卻非冷漠,否則不會出面幫助那對祖孫,而她對小漓的態度也說明她並非如外表般不容親近,但……

    瞥見她眼底那一絲不知該稱為不悅或者不屑的神色,他忽然對自己未來的妻子感到興味。

    原以為皇甫暄應當會對成為皇后這件事感到榮幸,畢竟這是其他女子求之不得的尊榮與寵幸,但她似乎對這件事不甚感興趣,或許還覺得有些勉強,只是因為推辭不得而接受,否則不會在小漓介紹她未來皇后的身份時,露出那樣的神情。

    美人他見多了,不光後宮裡多的是,青樓酒館裡更是不缺,然而他卻沒見過像皇甫暄這樣似冷非冷的女子,不由得有些心動。對皇甫暄,他原本只是為了應付眾人立後的要求而已,如今卻想探究她的一切,攪亂那一池平靜。

    「幸會。」風玄-拱手為禮,「在下姓郎,單名一個君字。」他劍眉一揚,似笑非笑地凝望著面無表情的皇甫暄,「小姐直呼在下姓名即可。」一襲水藍紗質糯裙襯著她那冷淡的氣質,更顯出她的特別,讓他更加心動。

    郎君!?項洛妍噗嗤一笑,這人分明是在挑逗小暄嘛。

    「我和公子並無交情,不宜直呼公子姓名。」皇甫暄臉上未現任何波動,語氣如她的表情一般平板。雖不敢確定此人是否真名為「郎君」,但她能肯定這話是特別針對她的。若在平時,她一向將語帶調戲意味的男子歸類為登徒子,但此刻這位郎公子直截了當打照面的方式,反而教她難以辨別他的真意。

    非常難得,她對此人興起一絲好奇,這才正眼打量他。

    他穿著一襲月牙白綢衫,衣角以金銀絲線繡出狻猊顧盼自得的模樣,神態威武而且栩栩如生,腰間繫著一條銷金腰帶,並以紅絲結系翡翠玉珮垂至膝上。衣飾與人相輝映,正好襯出他氣宇軒昂、丰神俊朗的模樣。

    不知怎的,心悄悄漏跳了一拍。

    風玄-挑了挑眉,迎向她的目光,「若是旁人,自然不該直呼在下姓名,但小姐將來是皇后,那便無妨。若小姐真的覺得不妥,那稱在下的字——火焰之君——『焰君』也無不可。」

    皇甫暄秀眉不自覺地輕攏,不怎麼喜歡處在這種觀感模糊的情況,又發現那對深邃的眸充滿玩味,似乎在品味她的反應,她不由得別開視線,斂起自己的心緒。

    此人始終話中有話……他到底是誰?

    面對她的反應,他有幾分自得,嘴角微揚,不甚認真地回答:「我是誰?我只是內宮裡一名小小侍衛。」

    皇甫暄愣了愣,臉上微現紅雲,沒料到他竟猜出她內心的疑問。

    『小小的侍衛!?」項洛妍瞄瞄皇甫暄隱約浮現的異樣情緒,輕笑道:「要是宮中的小侍衛都像公子這樣,那皇上恐怕就找不到宮女可使喚了!」

    風玄-揚眉微笑,故作不解地問:「項小姐何出此言?」

    「哎,因為宮女都被迷得……」

    皇甫暄心底忽然有些不悅,打斷兩人略帶輕浮的對話,「妍,還去不去?」她轉過身,表示再囉唆下去,她要先走了。

    「去呀,為什麼不去。別急著走嘛!」項洛妍拉住她,又問風玄-,「公子要不要……」

    「妍!」皇甫暄回頭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別胡亂開口。

    此時,風淨漓笑嘻嘻地出聲:「-哥哥,妍姊姊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點心,你要去嗎?」

    「美人邀約,在下焉有推辭之理。」他似乎是回答風淨漓,卻微笑著睇凝皇甫暄,眼光未曾稍離。

    皇甫暄再度避開他的視線,淡然地拋下一句,「隨你們。」說完,她輕輕掙脫項洛妍,自行離去。

    ☆☆ ☆☆ ☆☆

    綠竹軒位於長安城內一條僻靜的巷弄裡,以作工精緻的南北細點聞名,老闆是個二十來歲頗有風韻的寡婦,人人都稱她秦二娘。

    皇甫暄和項洛妍是此間常客,秦二娘一見他們,立刻慇勤地將四人迎人店內,帶到一間雅致的廂房裡。

    落坐後,項洛妍利落地沏著茶,皇甫暄則替風淨漓和風玄-斟上香茗,「這用來除去口中異味,待會才能完全品嚐出甜點的滋味。」她雖維持著基本禮貌,但神態始終冷冷淡淡的。

    「多謝。」風玄-端起茶杯,淺吸了一口,「甘潤而不澀,果然是好茶。」放下茶杯對項洛妍道:「項小姐沏茶本事好,完全展現了此茶的優點。」

    「哦?這是真心話?」皇甫暄瞥了他一眼。

    對她略帶挑釁的問話,他只是微笑以對,不予回答。

    項洛妍捶了她的手臂一下,「怎麼,對我的技術不滿意?那你來好了。」將茶具推至她面前,又馬上被她推了回來。

    風淨漓本要開口,正好點心送了進來,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引開,雙眼發亮,直盯著秦二娘手中的點心。

    「喲,姊妹走運啦?」秦二娘一邊擺上點心,一邊朝鳳玄-拋了個媚眼,然後在他身邊落坐,「你們倆隨便上街晃晃就釣到一個俊俏的仰慕者,怎麼我秦二娘就遇不到這麼好的事呢?」

    風玄-回她一笑,「早已聽聞綠竹軒的秦二娘不但手藝好、模樣俏,說話更是動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公子過獎了。」秦二娘掩嘴嬌笑;嫵媚的丹鳳眼暗送秋波。

    「二娘,今天的杏仁豆腐太甜了。」皇甫暄用湯匙撥弄著碗中滑軟的豆腐,冷眼看著風玄-應付女人游刃有餘的樣子。

    「錯了、錯了!——」項洛妍拿出手絹擦擦指尖上的茶漬,「應該是今天的秦二娘太過甜膩。」她瞅了瞅秦二娘,「我說二娘哪,你是這家店的老闆,別老把自個兒當男客桌前的甜點。」

    「呵呵,礙到某人的眼了?是……」秦二娘的身子軟軟地靠向風玄-,「小暄你?」

    「我可什麼都沒說。」皇甫暄垂下眼簾,神態自若地舀起一匙杏仁豆腐。風淨漓好不容易從點心堆裡抬頭,分出一點注意力到當前的情況,見風玄-悠然自得地笑睇皇甫暄,而皇甫暄看似平靜,眼底隱約有絲不悅,立刻笑嘻嘻地道:「-哥哥,你誰都贊上幾句,獨獨漏了暄姊姊,該當何罪?」

    「哦?你說我該當如何?」風玄-劍眉一揚,口中回答風淨漓,雙眼卻似笑非笑地望著皇甫暄。

    「罰你吃豆腐!」風淨漓笑著舀起一匙杏仁豆腐塞入他口中,「好不好吃?』

    「好吃。」他拍拍她的粉頰,「不過……」他意有所指地拉長了尾音,眼角瞥了皇甫暄一眼,「換個人罰我會更好。」

    風淨漓轉動著滴溜溜的大眼,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容易!」說著,突然捉起皇甫暄的手往前湊——

    皇甫暄舀著豆腐送到嘴邊,才吃了一口,忽然一道外力將她的手往前拉,送到風玄-面前,她不由得愣住了,看著他笑容滿面地吃下那半匙豆腐。

    「人間極品……」他狀似滿足地喟歎一聲。

    這……這算什麼!她耳根一熱,心頭猛地一跳,手中楊匙就這樣掉落桌面。

    待她反應過來,蹙眉輕叱:「小漓,你太胡鬧了!」

    風淨漓吐吐舌頭,目光瞟向風玄-,「-哥哥,暄姊姊生氣了。都是你不好,誰讓你吃掉暄姊姊愛吃的杏仁豆腐呢!」說完,偷偷朝他眨眼。

    「是我的不是。」他微微一笑,拾起皇甫暄掉在桌上的湯匙,從自己碗裡舀了匙杏仁豆腐,送到她嘴邊,「小姐請用,算是我賠給你的。」

    『你……」他們二人一搭一唱分明是聯合起來耍弄她!皇甫暄有些氣惱地別過頭,「算了。」

    「小暄,不過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嘛!」項洛妍扳過她的臉,讓她面對風玄-,「瞧,人家郎公子的手都酸了。」

    俊臉上令人動容的無辜和失望是讓皇甫暄有些心軟,不過她隨即想到——他是裝出來的!

    「好個無傷大雅!」她挑了挑眉,不滿地暗擰了項洛妍的大腿一下,「胳膊徑向外……」還沒說完,一匙鮮嫩的杏仁豆腐便送人她嘴裡,她愕然地瞪大了眼,怔怔地看著風玄-臉上的笑意。

    他好像沒事人一般,從容自若地收回了手,拿湯匙在自己碗裡攪了攪,慢條斯理地吃起杏仁豆腐,還問她:「你怎麼不吃?」

    『啊!」皇甫暄掩住嘴,那湯匙……

    她羞窘地紅了臉,今天為何總是措手不及?她該生氣,該擺出冷若冰霜的態度,但她卻覺得羞惱尷尬,甚至為那淺笑心跳……

    不願再想自己為何反常,她強做鎮定地站了起來,朝秦二娘道:「我先告辭了。」

    另外三人見狀也跟著起身,風淨漓故意擋在前頭,由於皇甫暄急著離開,繞過她時並沒注意到腳邊。

    風淨漓悄悄伸出右腳,讓皇甫暄一個重心不穩——「小心!」風玄-眼明手快,及時將她攬入懷中。

    忽然被環人一堵溫暖寬厚的胸懷中,她渾身僵硬,不敢動彈,好半晌才慌慌張張推開他,正要奪門而出卻被項洛妍給拉住。

    「你幹什麼!?」她惱極了,自家人還扯她後腿!

    項洛妍調侃地笑著拍拍她持續增溫的嫩臉,「哎,這張冷臉今兒個怎麼頻頻燒熱呀?優雅淡漠的小喧跑哪去了?」

    她拉下項洛妍的手,白皙的頰淡染一抹胭脂,「別胡說八道,還不走!」偷瞄了風玄-一眼,便匆匆拖著項洛妍離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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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燭火散發著柔柔的昏黃光暈,映照在玉白姣好的面容上。

    皇甫暄坐在桌前,怔怔地凝望著紅燭。

    細長的燭焰就著夜裡的清風,時而靜定,時而搖曳扭曲,青焰黃焰隨之消長,幻化著令人迷炫的色彩。

    玩味的、似笑非笑的、狡黠的、自得的,今日從那臉孔所見的種種表情,在焰心中隨著曳動的燭火變換,然神情雖變,那雙眸卻始終如一,未曾稍離地凝視著她,深邃得教她難以平心靜氣地正視,又忍不住好奇地想去窺探。

    人如其名,他給她的感覺就像火焰變幻不定,難以捉摸;她看不透他,他卻似乎能輕易猜出她內心的想法,挑動她向來定若深潭的情緒……

    「焰君……火焰之君……」她支起下頷,低聲輕哺他的自稱,不自覺地伸手護在燭火旁,使焰光中溫柔微笑的臉龐不再搖動。

    驀地,蠟燭爆出一顆小火星,燭蕊已燃盡。

    皇甫暄坐直了身子,換上新燭,又燃起一旁鳥型香爐中的瑞腦。青煙裊裊,瀰漫一室馥郁迷香。

    舉杯淺啜佳茗,她再度陷入沉思。

    從他的儀表氣勢、護衛的排場,還有跟風淨漓熟捻親呢的樣子,身份必定不尋常,身份之外,她更在意他說過的一句話——

    若是旁人,自然不該直呼在下姓名,但小姐將來是皇后,那便無妨。

    這話聽來就是覺得曖昧。他特意強調加諸於她的詔命,卻不避嫌,或者說根本無視地逗弄她,而風淨漓從頭到尾一直有意無意地幫腔,難道……

    風玄-三字忽地浮現她腦中,讓她心頭一緊。其實,「郎」根本是「-」的諧音!?

    不,應該不會是……這個聯想瞬息即過。

    她念頭一轉,風淨漓縱然極受寵愛,也不可能無視宮規,直呼皇上名宇,叫他-哥哥;更何況從皇上特意要女官授課以搪塞拖延婚禮來看,皇上不願迎娶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哪會三番兩次地尋她玩笑?

    搖搖頭,她迅速剔除了令她反感的人名,她一點都不希望碰見皇上!

    對於有朝終須面對宮闈的事情,她仍然有些逃避心態。

    低調的個性使然,她不愛和陌生初見的人有太深入的接觸,輕浮之人她尤其厭惡,與人交往全憑自己的直覺感受。對於郎焰君略帶輕佻的舉動,她雖不習慣,卻稱不上討厭,大概是因為她覺得他只純粹為了逗弄她,並非惡意的調戲吧!

    清明溫煦的眸芒中,她找不到絲毫輕薄,只有不知名的魅惑,摔不及防地烙印人她腦海中……

    皇甫暄驀地站起,收斂遠揚的思緒,走到窗邊,倚欄憑望雲氣半掩的明月。

    這時,有人推門進房。

    「小暄,明晚是小漓的生日宴會,你會跟我一塊去吧?」

    「嗯。」她隨便應了聲,卻問:「在意一個人就是對他有感覺嗎?」

    皇甫昭愣了愣,「你遇見了什麼人了?」她倒好奇了,會是怎樣的人讓妹子問起這樣的問題。

    「沒有。」皇甫暄回過身笑笑,「隨口問問罷了。」

    「沒事就好。」皇甫昭聳聳肩。沒事才怪呢!

    見她唇角微揚,皇甫暄知道姊姊八成又在胡亂臆測了。她淡淡地道;「別想偏了。」

    「你怎麼曉得我想偏了?還是,本來就是你在胡思亂想?」皇甫昭笑嘻嘻地揉揉她的頭,被白了一眼,才雙手一攤,「好啦,記得明天要去參加小漓的生日宴會,別讓我到時候找不到人。」瞧她剛剛魂不守舍的,應該有把話聽進去吧?

    「咦?」皇甫暄果然一臉疑惑,「你哪時說過這事?

    而且我也沒答應吧!」她怎麼不知道?

    「現在不就知道了?何況你在我剛進門時就答應了。」皇甫昭戳戳她的額,沒給她反駁的機會便離開了。

    沒好氣地瞪著姊姊的背影好一會兒,皇甫暄知道明天的晚宴是非作陪不可了。以皇甫昭的個性,抗議她坑人耍賴也沒用,要論磨人的功夫,她更是比誰都行,無論找什麼借口,都會被她軟硬兼施地拖去鎮南王府。

    這意味她要有心理準備再度遇見他的可能。皇甫暄輕輕歎了口氣,素手按上了胸口。

    那向來平靜的心湖,波起來息……

    ☆☆ ☆☆ ☆☆

    早朝時刻,金鑾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兩旁,一名官員正立在殿中稟奏。

    「啟奏陛下,近日,薩蘭在邊界增加了兩萬大軍,又在國中徵兵,似乎有不臣之心。臣以為……」

    風玄-聽著兵部尚書稟告邊關小國薩蘭最近的異常,神色漸漸凝重。

    薩蘭雖然只是玉門關外的一個小國,國勢遠遠不如朔風皇朝,但向來以驃悍著稱,其人民數目雖僅有數十萬,但國中不論男女皆是弓馬嫻熟的戰士,若真有反叛的意圖,確實是個威脅。

    只是……風玄-忍不住覺得疑惑,因為薩蘭雖然民風強悍,卻鮮少主動對外宣戰,這十多年來更是臣服於朔風皇朝,謹守每三年進貢一次的本分,何以突然有不臣之心?

    「薩蘭之事,兵部先行商議之後,朕再作裁奪。」

    「臣遵旨。」

    兵部尚書入列之後,見已無人再稟奏,風玄-便宣佈退朝,又另外命令夏侯應天隨侍。

    靜默地行走在迴廊上好半晌,風玄-突然問:「薩蘭的事,你有何看法?」

    夏侯應天早已在思索此事,便答道:『「其中必定另有內情,必須派人詳查。不過臣以為,此事或許和『那人』有關。」

    「是嗎……」風玄-雙眉微皺,又問:「關於那件事,你進行得如何了?」

    「一切都在掌握中。」

    「嗯。」

    隨口應了一聲,風玄-便陷人思考中,久久不發一語,直到步入御花園時,才開口摒退左右,只留下了夏侯應天。

    「朕近日微服私訪,探查民情,未料昨日竟巧遇皇甫暄……」

    「皇甫暄?是皇上欽點的未來皇后?」

    「欽點……好個欽點!」風玄-記起先前被夏侯應天設計,不得不下旨立後之事,忍不住皺眉白了夏侯應天一眼。

    夏侯應天雙眉一挑,漫不在乎地笑道:「聖旨是皇上所下,自然是皇上欽點的,莫非皇上昨日一見,那皇甫暄竟是個無鹽女,所以想收回旨意?」

    「非也。立皇甫暄為後是為了大局著想,要的是她的身份,至於美醜,早已不重要。」風玄-心中真正的皇后,只有在他仍是太子時便香消玉殞的太子妃,至於其他女子,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只要身份夠高貴,誰是名義上的皇后,他都無所謂。

    「那麼,皇上有何打算?」

    他不答反問:「朕問你,長安四大名門在長安勢力如何?以誰為盛?」

    「皇甫、慕容、尹、賀雖然並稱四大名門,但是慕容家自從八年前,前任莊主與家人出遊遇襲而亡之後,繼任者行事低調保守,雖然還是關中第一大地主,聲勢卻已大不如前;尹家因為繼承人一事而紛爭迭起,目前掌權的尹老太爺仍健在,所以鬥爭尚未浮出檯面,但是尹老頭一旦過世,尹家必定元氣大傷,甚至有分崩離析的可能;賀家嘛……家風奢靡浪費,年輕子弟又多行事不端,而且看不到一個真正有才幹的,只怕也沒多少年好光景了。」

    「皇甫家呢?」

    「皇甫家不但家業興旺,子孫爭氣,最重要的是團結,這一點便遠勝其他家族,足以使家族綿延。尤其前年叛亂之後,皇甫家協助收容傷患、孤兒,又賑濟百姓,提供衣食,聲望更是達到了頂峰。」話鋒一轉,夏侯應天勾起一抹笑,「皇上不就是因此挑上皇甫暄嗎?」

    「朕挑上她,是為了玄煒,從來無意立她為後。」

    「皇上下旨已達年餘,此刻縱然想收回,只怕也難。」

    「朕說了,朕並無意收回聖旨。」

    「既是如此,皇上為何提起此事?」

    「皇甫家已太過得人心,若是皇甫暄成為皇后,那麼……」風玄-神色轉冷,肅然地看著夏侯應天。

    此際,夏侯應天已知曉鳳玄-心中的顧忌,他斂去原先玩笑的態度,微笑裡多了絲冷意。

    「皇上是怕因此破壞了削弱世族勢力的計劃?」

    「不錯。」風玄-清亮的眼眸瞬間變得深沉,「若讓皇甫家的勢力再發展下去,勢必會形成獨大的局面。」

    縱然對皇甫暄有好感,卻無礙他對全局的判斷,更不會影響他的行事。

    「是否要臣……」夏侯應天雙眉一挑,右手虛斬。

    「不必。這麼做太過直接,容易引人注意,而且若是不小心洩漏了真相,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朕有更好的主意。」風玄-嘴角微揚,原本冷肅的神色霎時變為溫和的笑容,俊朗而無害。

    他招來太監,微笑吩咐;「傳令下去,要各世族備妥家中所有適齡女子的畫像,就說朕要為諸王選妃。」

    待那名太監退下後,夏侯應天問道:「皇上為何突然下此命令?」

    風玄-淡淡地道:「這是餌,可以讓其他世族壯大的餌。」

    皇上是打算讓其他世族的勢力擴張,維持平衡,避免皇甫家獨大?」

    「不錯,表面的平衡絕對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風玄-劍眉一軒,眼中閃過一抹詭譎的光彩,「家族的勢力越盛,內部的權力鬥爭就越激烈,將來的衰敗也越徹底。而在衰敗之前出現的短暫壯盛,不但可以讓他們失去戒心,以便朕根除世族的影響力,更可以趁機擴張的穩固皇族的根基。」

    「皇甫家那方面,皇上打算如何?光是這樣,最後仍是無法削弱皇甫家。」

    「朕知道。所以朕打算對皇甫家作個測試,和皇甫暄玩個遊戲;如果通過了考驗,皇甫喧仍會是皇后,而未來的皇子也將有強固的背景作依靠。」

    隨手攀下一朵雪白的槿花,風玄-輕撫著柔嫩的花瓣;腦海中浮現一雙看似冷漠,卻暗藏羞澀的眼眸,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夏侯應天斜睨風玄-,嘴邊噙著一抹含諷的笑容,「說到底,原來是皇上的風流病發作了。」

    對於夏侯應天稍嫌不恭的態度,風玄-毫不在意地朗聲大笑,神色自得。

    「朕星風流,卻不至於讓兒女私情於擾了國事。」

    「只怕皇上憐花太甚,分了心。」夏侯應天將視線投注在風玄-手中的槿花,意有所指地揚眉。

    風玄-微微一笑,握緊手中的槿花,毫不留戀地拈碎,殘花落地……

    他拭去指尖殘留的花汁,清冷的眸光直視夏候應天,「你設法讓皇甫家和『那人』扯上關係,把皇甫暄加進原先的計劃裡。一旦事情不若朕所想的進行,就讓皇甫家隨同那人覆滅,包括……皇甫暄!」

    ☆☆ ☆☆ ☆☆

    華燈初上,鎮南王府裡裡外外張燈結綵,裝飾得華麗又氣派,僕役穿梭來往於各廳堂之間招待賓客,忙得不可開交。

    由於昭陽郡主風淨漓聖眷正隆,她的生日筵席自然是冠蓋雲集,熱鬧非凡。

    賓客中,想借由送禮博取她好感,攀些關係的人,固然不在少數,意圖趁此良機結識更多達官貴人的也多有人在,於是宴客廳裡,時時可以聽見阿諛奉承、歌功頌德的詞句,氣氛頗為熱絡。

    宴會進行之際,當今聖上風玄-即將駕臨的傳言在賓客間漫開,把廳內的熱鬧氣氛推到了最高點。然而消息傳到皇甫暄耳裡,她卻無絲毫興奮之感,向風淨漓祝賀送禮之後,就離開了熱鬧的宴客廳,一來是不願見到皇帝,二來是讓耳根清靜清靜。

    以前她偶爾會隨皇甫昭或項洛妍參加權貴富戶的宴會,但詔命加身之後,她就跟這類場合絕了緣。皇后二字帶給她太多麻煩,宴席中她總是受矚目的焦點,伴隨著的便是虛偽無趣的應酬,還有一堆趨炎附勢之人的嘴臉,這些都令她厭惡極了。

    拋開惱人思緒,走人花園的碎石小徑,她心情甚好地獨自漫遊。

    遠離了嘈雜的人聲,庭院裡只聞蟲兒卿卿鳴唱,夜來濃濃的馨香飄搖著,稀疏的星子爍爍,靜謐的氣氛舒適而宜人。

    一陣風吹過,帶來涼意,也帶來吟詩聲。她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清朗的聲音吟罷,又聞一聲歎息。

    低歎,像是一顆青石,投人她寧靜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

    宴席之上,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在衣著鮮麗的男女中搜尋著他的身影,但他並未出現;而現在,他出現了,她卻……

    正猶豫著該不該避開,風玄-已迎面而來。

    「郎公子。」收斂游移的思緒,皇甫暄淡漠地頷首,想著該怎麼應對。

    今夜的他,一身儒士打扮,手持泥金扇,腰繫紅玉,沒有昨日略帶放肆的神態,卻多了溫文儒雅。

    『小姐好興致,在此散心。」他拱手微笑,仔細打量眼前佳人。

    她身著象牙白織雲紋綢緞衣裙,嫩黃色腰帶上以金絲繡著兩隻相對的朱雀,共銜碧綠翠玉;窄袖高腰的服式,配上鬆鬆挽就的雲鬢,既有少女氣息,又不失典雅大方。

    被打量得渾身不對勁,她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他的目光看似溫和,眸芒深處卻有種惑人的魔力。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頭望著雲多星稀的天空,唱歎道:「古人形容美人,總說是閉月羞花,如今方知不假。」他往前走了幾步,笑睇皇甫暄。

    她美?皇甫暄輕輕搖頭,「你言過其實了。」雖說如此,她心底卻有一絲喜悅。

    涼風送來一縷淡淡檀香,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

    「是嗎?我倒覺得你恰如適才《花非花》裡吟誦的那位來去縹緲,教人思之而不可得的佳人。」他專注地凝望著她,再度低吟起那首《花非花》。

    思之而不可得的……

    他話中的含意再明顯不過,他雖知她有皇命在身,卻抑不住對她的情思?

    迎視他的雙眸,那深沉的黑眸中除了真誠,毫無戲耍意味,她心弦輕動,羞澀地低下頭。

    她羞澀的模樣恰如嬌蘭初綻般惹人憐惜,他不自覺地走近她,輕聲問:「我可以喚你的名嗎?」

    她有些遲疑,畢竟與他不過相見兩回,稱不上熟人,讓個還是陌生的男子直呼她閨名似乎不妥,但她對他並無惡感,甚至是有些喜歡……她驀地紅了臉,輕咬著下唇,若有似無地點了點螓首。

    「暄……」他柔聲輕喚她的名,恍如微風拂過她耳際。

    「嗯。」她的回答細如蚊蚋,相當不自在,頭也垂得更低了。

    不忍見她如此窘迫,為了讓氣氛緩和些,他先是輕笑幾聲,才道:「方纔提到《花非花》,我便想起某人對這首詞的特殊解釋。那人說,這首《花非花》寫的是賣餛飩的情形。」

    「賣……餛飩?」原本羞窘無措的皇甫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什麼解釋?」

    「那人說了,餛飩丟到水裡煮開,模樣正像是朵花,偏偏又不是花,而蒸騰的水汽恰似霧卻又不是霧,正好應了那兩句『花非花,霧非霧』;至於『夜半來,天明去』,說的是賣餛飩的小販在夜晚擺攤讓人做宵夜吃,到了快天明就收攤回家休息。」

    她掩著唇笑問:「那最後兩句呢?」

    「因為晚上賣餛飩的人不多,生意好,一下子就賣光收攤了,所以這小販出現的時間短得像是春夢一般;而等那小販回家之後,客人又如何知道往哪裡去找他呢?這就是『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的解釋。」

    「真會胡謅。」她笑著睨了他一眼,「這『某人』……

    該不會就是你吧?」

    「非也。」他搖搖頭,揮開手中折扇,輕輕拋動,「這某人若是我,只怕我的夫子要氣死了。你倒猜猜誰是這個「別有見地』的某人?」說到這個某人,他的笑容有些無奈、有些寵溺。

    她食指輕點著下巴,心想這人應該是個俏皮愛玩的人,再見他臉上那抹笑,她幾乎可以確定是誰了。

    「是小漓吧!」任誰碰上風淨漓,大概都會對她感到沒轍。

    「你真聰明。」想到風淨漓從小到大的種種烏龍事,他忍不住笑出聲。

    這時,突然吹來陣陣強鳳,間雜著幾點濕意。不知何時,夜空中已聚攏烏雲。

    風玄-仰望天空,微微皺眉,「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這附近並無迴廊或涼亭可避雨,我們還是先離開吧。

    皇甫暄點頭同意,與他並肩而行。二人才走了幾步,天空便開始落下雨點,瞬間變成傾盆大雨。

    瞥眼間正好見到前方幾步遠有座假山,他立刻拉著她避人假山裡,讓她躲在裡側,自己則微屈著身子,面對她而立,以背擋去斜斜打進假山裡的雨。

    擠在如此狹隘的空間中,她靜立不動,目光只敢落在他胸前。溫暖的鼻息輕拂額上,籠罩著她的融暖體溫和淡淡的檀香令她的心跳加速了些。

    進洞前她曾有要不要進來的疑慮,擔心他會藉機逗弄她,雖然允他直呼名字,她仍討厭自己尷尬得不知所措的感覺。

    如今,她的憂慮顯然是多餘的,他君子地讓兩人之間隔有一段距離,而使自己整個背都暴露在雨水中。

    隱隱約約的,她見到雨水沿著他的脖子流到胸前,儒濕了衣襟,心口不由得湧出一股熱流,驅走了身上的涼意,也驅走了他給她的輕佻印象。

    她掏出絹巾,拭去他臉上的水痕,然後再往裡頭縮了縮,直到貼緊石壁,才悄聲道:「你……還是站進來點好。」

    「不用了,謝謝。」他搖頭微笑,「我的衣服早濕了,站太近,我怕會滴濕你的衣服。」

    「反正,我的衣服剛剛就已經濕了……」她慢慢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雨淋久了容易受涼……」

    「不要緊,我的身體很好。」雖說如此,他仍是順著她的意思,往裡走了一小步。

    他寬廣的胸膛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溫熱的氣息更加迫近,她掉開視線掩飾緊張,裝做無聊地看著凹凸不平的石壁。

    恍然間,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竟漸漸與自己的契合……

    「雨停了。」

    突來的話語打破了這片沉靜,也喚回了她的心神。

    他退出了狹窄的山洞,伸手要扶她。

    微一猶豫,她搭上他的手,任他攙扶著她離開假山;剛站穩,他便收回了手。

    那屬於他的溫暖散去,她竟覺得有些失落。

    『你先回去吧,讓人看到你衣衫不整的和我在一起,對你不好。」他側頭望向遠方的燈火,語氣平淡。

    他還是顧忌著她的身份吧?

    風玄-陡然轉冷的態度讓皇甫暄有些難過。

    凝視了他一會兒,她轉過身,淡然告辭:「我先離開了。」

    才跨出一步,手卻突然被拉住,她回過頭,默然無語地望著他,他的眼中有幾分猶疑,有幾分希冀,似乎有萬般話語要出口,卻又無法盡訴,只能靜靜凝望她。

    冷卻下的心清又再被挑起,她的眼底不覺流露期待,期盼他說出口的不是拒絕的話語。

    「明天……」他頓了一下,輕輕歎氣,放開了她的手,「算了,我想……你不會答應的。」

    她輕聲道:「不說,又怎知我會拒絕?」隱藏袖中的手悄悄握起,彷彿想留住掌中餘溫。

    「明天未時,我在慈恩寺等你。」他露出慣有的微笑,眼神卻有些縹緲,「如果你不來,也沒關係。」

    不等她響應,他便旋身離去,緩緩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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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御花園紫陽亭辰時剛至,距離與皇甫暄約定的時間尚久,加上心情愉悅,風玄-便派人傳召親信的幾名臣於人宮陪他對奕,一行人就在紫陽亭中享用香茗和茶點,下棋閒聊。

    睿王風玄烈見兄長春風滿面的模樣,便好奇地問:「皇兄,您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說話間,他已下了一枚白子。

    「看得出來嗎?」風玄-雙眉一挑,笑睇風玄烈。

    「當然。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不然皇兄怎麼如此開心?」

    立在一旁觀棋的夏侯應天露出曖昧的笑容,對風玄烈說道:「皇上最近找到了新的獵艷對象,今日大概是佳人有約吧。」

    風玄-神色自得地挑眉微笑,「猜得真準。不錯,午時一過,朕就要到慈恩寺去會佳人了。」昨夜的欲擒故縱產生了效果,他今日便要看看成果如何。

    「這還需要猜嗎?」夏侯應天語氣含諷,表面上卻恭敬地垂首,「臣跟隨皇上多年,每回您上青樓酒館遊玩或幽會時,都是這般神情。從小看到現在,都已經看了十一、二年了,還能不清楚嗎?』」

    旁邊的人都是風玄-的親信,自小便跟在他身旁:當然知曉他的風流毛病,聽到夏侯應天這番話,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這種話也只有你有膽子說出口了。」風玄-有些無奈地搖頭,卻也忍不住好笑。

    「多謝皇上誇獎。」

    夏侯應天故意作態一揖,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笑過之後,風玄烈追問:「皇兄,您這次又看上誰了?」

    「一名美人。」風玄-不甚認真地回答。

    聽到這樣的答覆,風玄烈忍不住大皺其眉,納悶地問:「宮裡女人這麼多,皇兄您不煩嗎?怎麼還有興致出宮獵艷?」

    抬頭瞥見風玄烈皺眉的模樣,風玄-輕笑幾聲,悠然自適地吸飲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回答:「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此乃人生之樂、英雄之樂也,朕又怎麼會覺得煩呢?」他從不否認自己喜愛美貌佳人,更以此為風流樂事。

    風玄烈撇撇嘴,一臉的不同。

    「真要如此,請皇兄先把皇后迎進宮裡,省得臣弟每次向母后請安,都得聽母后訓斥,說我們這些當臣子的沒盡到功諫的責任,讓皇上把親事一拖再拖。」

    「你似乎漏說了母后催你娶妻的事情。」望著弟弟瞬間變得煩躁的神情,風玄-微笑道:「這幾天,各大世族會送畫像到宮裡,你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吧。」

    「那些世家千金,要不就潑辣跋扈,要不就懦弱無主見,根本配不上我!」風玄烈不屑地冷哼。

    「哦?那要怎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你?」

    「在這世上,可以配得上我的女子還沒出生!」

    聽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風玄-忍不住朗聲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紛紛勸他話別說得太滿。

    風玄烈應了他們幾句,對他們的取笑不以為意。

    但是見風玄-手拈黑子,從方才到現在仍未落子,又盡顧著笑,風玄烈忍不住皺眉催促:「皇兄,該你下了,快一點!」

    風玄-收斂笑聲,氣定神閒地落子,風玄烈亦不甘示弱地迅速下了一子。

    兩人你來我往,持續交戰,最後由風玄-獲勝。但是風玄烈不服氣,於是兩人又下了幾局,不過結果依舊相同。

    而後,風玄-又和其他人對奕閒聊,一直消磨到午時,他才改換常服,出宮赴約。

    ☆☆ ☆☆ ☆☆

    慈恩寺

    「喂!沒事站在這擋……」男子正欲大罵,但瞧清是誰撞到他後,忽地語氣一變,陪笑道:「啊,真是抱歉。

    姑娘,你沒事吧?」面對可人的姑娘,就算他有天大的氣都會消失。

    肩頭讓人撞了一下,皇甫暄這才回過神,發覺自己竟然看著山門上的匾額發起呆來。

    她冷冷地瞥了那男子一眼,跨進山門。

    正殿前庭,銅鑄的大香爐香煙絛繞,過濃的熏香顯得刺鼻,但香爐旁的信眾恍然不覺,虔誠地祈禱著。

    置身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素來愛靜的皇甫暄不由得皺了皺眉。

    和郎焰君約在慈恩寺,卻沒說在何處見面,她要上哪找人?

    沒有多想,她依著往日的習慣,走進一條較為靜僻的花徑,避開喧囂。

    悅耳的蟲鳴鳥語襯托出小徑的安寧,漫開在空氣中的淡淡花香平撫了她原先的些微煩躁。

    昨晚回到家後,她想著郎焰君臨走前的神情,久久不能忘懷……

    她應該可以信任他提出邀約的誠意,可他的認真確實是真心的嗎?還有,心中那莫名的雀躍是否因他而起?她找不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思考了整夜,她發現自己有些退縮,怕面對赴了約卻見不到他的失落,也擔心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詔命……如果,她沒有皇命在身,一切都會簡單許多。偏偏皇上隔幾日便派女官講課,提醒她身負皇命,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然而,今早她還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竟已恍惚地出了家門,來到慈恩寺的山門外……

    不論如何,她還是很想見他的吧!

    「唉……」她垂首輕歎,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決定四處逛逛,若是碰不到人就算了。

    雖是這樣打算,她的內心深處卻希望能見到他。

    因為如果能見到他,她就可以告訴自己,他們有緣份……緣份的羈絆,或許可以抵抗強加的皇命……

    信步漫遊,她走進了一片清幽的竹林,涼風拂過,幾片青嫩的竹葉飄然旋落。

    皇甫暄彎腰拾起一片竹葉,抬頭時,卻見一雙黑靴映人眼簾,然後是一幅品綠色的衣擺……

    她緩緩直起身子,鬢邊散落的幾綹髮絲隨即被身前的英偉男子攏至耳後,如此親呢的動作讓她耳根一熱,白皙中淡染紅潤的姣好面容漾出一抹淺笑。

    「你來了。」見到他了!或許,他們真的有緣。

    風玄-揚起熱切的笑容,清亮的雙眼透著欣喜,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卻不發一語。

    「除了看我……」她清清喉嚨,以免語氣中透露出太多歡喜,「你沒別的表示嗎?」若不故做冷淡,她怕自己難以招架那兩道炙人的目光,洩漏出太多情思。

    望著她強掩羞澀又故做不在乎的可人模樣,他心中閃過些許憐惜,收起原先的熱烈,換上有禮的溫文微笑。

    「是我失禮了。前面有座竹亭,不如我們到竹亭坐坐」

    他將手伸向她,靜候回答。

    視線落在他伸來的大掌上好一會兒,皇甫暄放開手中竹葉,任它飄落,然後悄悄垂下衣袖,蓋住一雙索手,逕自走向竹亭。

    她的冷淡反應早在風玄-的意料中,所以他只是微微挑眉,淡然一笑,轉身與她並肩同行。

    短短幾步路,皇甫暄不時斜眼瞄著風玄-,而他似乎也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總在她目光飄去之際報以微笑,讓她不由自主地調開雙眼。

    進了竹亭,她剛坐下,一杯涼水便遞了過來。

    她愣了楞,接過竹杯噪飲了一口,只覺得味道清甜甘潤,一股沁涼直透心脾。

    「謝謝。」輕聲道謝後,卻發現風玄-只是微笑凝視自己,她不禁有些不自在,連忙道:『「這水很甘甜,你不喝點?」

    他指指她水中的茶杯,「唯一的杯子在你手上。」

    聞言,側頭瞥向亭邊矮凳上的陶壺,果然不見其他茶杯,她趕緊喝掉杯中涼水,好將竹杯讓給他。

    正當要遞出竹杯時,她猛地想起一事,掏出手絹仔細地擦拭杯緣。

    看著她突來的舉動,風玄-頓時愣在一旁,直到她將竹杯遞給他,他才爆出一陣大笑。

    「這樣比較於淨。」

    皇甫暄一本正經地解釋著,粉頰卻不爭氣地泛紅。

    他的反應意味著他知曉她很在意前日在綠竹居發生的糗事。

    他忍住笑,接過竹杯,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將竹杯掛回陶壺的壺嘴上。

    見他如此,她脫口便問:「你怎麼不喝?」

    「我不想被人認為是登徒子。」

    「我只是單純把杯子擦乾淨,沒有別的意思!」

    「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睇凝她羞惱的嬌態,神色悠然自在。

    「……不跟你辯了!」她轉過身子,懶得再和他計較。這幾天因他而動氣的次數頻繁到讓她懷疑自己的修養是否退步了。

    「生氣了?」他劍眉一挑,走到她面前落坐,刻意揚高嘴角,「你知道嗎?看你生氣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看她生氣是件愉快的事?!

    她聽得柳眉倒豎,氣憤地瞪著他。

    無視她的怒氣,他愉悅地輕笑,「你生氣的模樣真是賞心說目,教人百看不厭。」

    「一派胡言!難道我生氣的模樣比笑的時候好看?」她偏頭睇著他,嘴裡說他胡言,眼角眉梢卻微現笑意。

    「你笑的時候自然是比生氣更美,只可惜我口拙,無法搏佳人一笑。」他聳聳肩,狀似無奈地歎氣。

    看他故意裝模作樣,她不由得笑著戳戳他的額,「睜眼說瞎話,明明就是油嘴滑舌之輩。」

    抬手將她的柔荑握入掌中,他含笑凝望她的美眸,「得到你如此稱讚,實在是我的榮幸。」

    她輕輕啐了一口,卻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感受他掌心的溫暖。

    得到她的默許,風玄-臉上笑意更盛,柔聲問:「慈恩寺風景不錯,不如隨意遊覽一番,散散步。你意下如何?」

    皇甫暄點點頭,率先起身。

    「湖邊景致極佳,去遊湖好嗎?」

    「就依你。」

    語畢,他起身牽著她的手走出竹亭,轉入一旁的小徑。

    ☆☆ ☆☆ ☆☆

    踩著悠閒的步伐,皇甫暄輕晃著被握住的手,怡然自適地欣賞夾道盛放的花木,偶爾望望身旁風玄-的反應。即使與他四目交接時,仍有些不好意思,她已不再避開他溫柔的注視。

    意識到自己確實喜歡他,她若再扭扭捏捏,只是顯得故作姿態。

    驀地,美眸掠過不遠處一對濃情依偎的男女,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慈恩寺對她來說,並不是一個新奇的地方,但身旁多了個他,卻讓她心中湧起一種微妙的感受,這樣的感覺全然不同於和家人出遊的溫馨熱鬧……有他的身邊,多了種被呵護照顧的感覺。怕她熱著,他將陰涼的樹蔭讓給她走;知曉她不喜歡接觸人群,他避出一方清靜,以手隔開她和來往遊客的碰撞;她漫步賞景,他配合她的步伐……

    心中想著他的體貼,空出來的左手隨意撥弄著一旁團團盛開的繡球花。

    「啊!」指尖傳來些微刺痛,她一時不備,輕聲呼痛。

    「怎麼了?」

    「只是被蜜蜂螫到,不礙事。」

    風玄-雙眉微蹙,關心地執起她的右手察看,只見一根極細的尖刺插在她食指的指尖上。

    望著她皓白的指尖上泛著一絲殷紅,他的心中隱隱閃過不捨,專注地盯著那只纖細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拔出尖刺。

    「很疼嗎?」

    「不疼。」她柔柔一笑,為他的關懷窩心不已。「瞧,被螫到的地方一點紅腫也沒有。」

    「只怕待會兒就腫起來了。」

    望了她一眼,他突然低頭含住她的纖指,溫柔地輕吮著。

    她頓時愣住,紅霞迅速自粉頰蔓延至耳根。

    該氣惱的,但之前他那認真的眼光和現在溫存的態度卻教她無法發怒,只是止不住心中的羞意。

    「我說沒事……就沒事……」匆匆抽走食指,她的語氣因擂鼓般的心跳而顯得不穩且微弱。

    他緩緩抬頭,灼熱的眸在見到她眼中的羞澀時瞬間收斂,換上不具威脅的溫和微笑。

    風玄-提醒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太快的步調會嚇著她,更何況,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並非全然在於她……

    思及此,他的眼光瞬間變得深沉,但隨即消逝,神態自若地重新牽起她的手。

    「沒事就好。快到湖邊了,我們走吧。」

    這男人……皇甫暄忍不住瞪了他看似無害的笑臉一眼,微嗔地暗罵了聲可惡,總是似真似假地逗得她臉紅心跳。

    面對她的瞪視,他仍是報以笑容,牽著她往湖邊走去。

    青碧的湖水閃動著粼粼波光,幾隻水鳥靈巧地滑過湖面,畫出了閃亮的水花,也有水鳥只是悠閒地漫遊在湖上,或交頸相依,或引吭對唱。

    湖岸邊,嫩綠的楊柳隨風款擺,柔軟的枝條輕點湖面,泛出圈圈漣漪。

    湖心的涼亭上,幾名男子正在談笑,兩隻小舟繫在涼亭邊,湖面上亦飄蕩著數只小舟,而向來繫著小舟的幾棵楊柳下則是空蕩蕩的。

    「沒別的空船了,好可惜……」皇甫暄不由得惋惜如此的好天氣卻無法泛舟吹風賞景。

    「那邊有人要上岸了。」風玄-微微一笑,指向左前方。

    「還真是湊巧呢!」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微瞇著眼看小舟慢慢劃近。

    兩人朝左前方走去,當他們到達岸邊時,小舟也正好靠岸。

    風玄-接過舟上男子遞來的船槳,微笑道謝。

    不知是否為錯覺,皇甫暄覺得那男子在聽到風玄-道謝時,似乎愣了一下,神色也多了一絲惶恐,但再看時,那男子卻是微笑朝他們頷首致意,隨即緩緩離開岸邊。

    些許的怪異讓她多瞥了那男子一眼,但隨即淡淡一笑,認為自己是多心了。

    不再多想,她輕巧地上了船,風玄-隨後跟上,將小舟駛離湖岸,往湖心劃去。

    ☆☆ ☆☆ ☆☆

    午後的陽光灑落和煦的暖意,湖面吹過陣陣清風,綠水蕩漾。

    皇甫暄慵懶地斜倚著船舷,拉高衣袖,半露藕臂,素手輕撩湖面.泛起圈圈漣漪。

    此時,小舟已近湖心,風玄琅停止划船,溫柔地凝視眼前佳人的恬靜身影,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輕聲唱歎,「難得浮生半日閒……」

    「就是因為偷閒不易才難得呀!」纖指輕彈,她將幾滴冰涼的湖水灑到他臉上,俏皮地眨眨眼。

    望著她偶然展現的俏麗模樣,他不由得心中意動,注視她的眼光變得更加柔和。

    悠然戲水的皇甫暄未覺他的改變,仍是一邊撩動湖水,一邊笑道:「若是整日無所事事,那才無聊透頂呢!」家裡就有個人成天閒著不想做事,偏偏又一天到晚喊無聊。

    「無所事事嗎?我生平還沒嘗過這般滋味。」

    隨手拭去臉上的水珠,他狀似悠閒地側頭玩賞湖上風光,眼光在掠過湖心的亭子時,稍稍頓了一下,但隨即笑容滿面地遊目四顧。

    「喔?」她隨口應了一聲,撥弄湖水的動作漸小,然後輕輕收回手,慢條斯理地掏出手絹擦拭臂上的水漬。

    「莫說無從體驗無所事事的滋味,即使是想悠閒出遊,只怕都難真的悠閒。」

    「你看起來並不怎麼忙嘛。」她半調侃地揚揚眉。

    鳳玄-沒有反駁,只是回以一笑。

    這時,一群錦鯉游近小舟,戲耍般地搶奪著一瓣青嫩的荷葉,爭著推那斷了梗的荷葉前進。

    他覺得有趣,便將右手探人水中,撈起那片不到他半個手掌大小的荷葉,荷葉下,一隻金紅色的錦鯉仍倔強地咬著葉下的一小節荷梗,不肯鬆口。

    見狀,他笑著伸指輕彈了下魚嘴,錦鯉終於忍不住張口,撲通一聲落入湖中。

    「幹嘛和魚兒過不去呢?」皇甫暄不明白他突來的舉動。

    他偏頭笑瞇她,不答反問:「你會泅水嗎?」說話間,他隨手將荷葉拋向右前方。

    「會。」

    察覺到他話裡的不尋常,她的視線不由得隨荷葉而動,只見荷葉安穩地落在湖面,奇異地未曾泛起一絲漣漪。

    她調回視線,以詢問的眼光望著他。

    笑著對她眨眨眼,風玄-示意她捉緊船舷,又道:「不知道人在水底下不呼吸可以憋多久,我們就來數數看吧。」

    皇甫暄一愣,正詫異時,他已開始計數。

    「一……二……三……四——」

    一道身影倏地自水中竄出,恍如游魚出水,大量的水花飛濺,模糊了週遭的視線。

    「趴下!」

    未及細想,皇甫暄立刻依言俯身,眼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風玄-——

    他閃身避開一劍,右手船槳揮出,正好擊中敵人的手腕,那人悶哼一聲,手中長劍落入湖中。

    但那人應變極快,在風玄-再度攻擊之前,左掌往水面斜劈,劃出一道水幕,趁機遮掩行跡,同時放出暗器。

    幾道冷光穿透水幕射來,風玄-利落地橫過船槳擋住,隨即用力揮出,劃成半圓,防止敵人進擊。

    此時,小舟猛地一陣搖晃,四周同時飛竄出十幾個人,利用躍起後的下墜之勢,持劍刺下——

    風玄-劍眉一揚,迅捷地將船槳揮出,趁敵人尚在半空之時,直擊要害——

    「啊!」

    一名敵人慘呼一聲,頭頸之間噴射出大量鮮血,自空中墜落湖面,染紅了一片青碧。

    餘人對同伴的慘狀視若無睹,長劍直指風玄-

    皇甫暄見狀,連忙直起身子,雙掌匆匆擊出,夾雜著銳利的勁風,分別擊向最靠近她的四人,將襲向風玄-的攻勢化去,餘人也在風玄-嚴密的防禦下失手,再度遁入湖中。

    心知刺客轉瞬間便會再有行動,水上又不利打鬥,瞥眼間見湖上小舟紛紛朝此處劃來,風玄-心念一轉,身體前傾,以左手攬住皇甫暄的腰,雙足用力躍起,同時,右手持槳,運勁朝湖面揮去——

    勁風劃破湖面,激起漫天水幕,遮掩了倆人的行動,也令潛伏湖中的刺客們行動一緩。

    趁著這一瞬,風玄-已帶著皇甫暄躍上丈許之外的小舟,神態從容地落坐。

    「請恕屬下失職,未能預先發現刺客。」操舟的男子半跪行禮,恭敬的神態中略帶幾分惶恐。

    「無妨。」風玄-微微一笑,揮手示意那男子坐下操舟,劃向湖岸。

    「多謝主人不罪之恩。屬下失禮了。」那男子恭謹地頷首致歉之後,才敢坐下,小心戒慎地將小舟駛向岸邊。

    風玄-看著已被其他小舟包圍,正和宮中侍衛打鬥的刺客,若無事地對皇甫暄微笑,「這些刺客也算有耐心了,陪了我們一個下午。」

    瞥見一瓣荷葉飄來,他順手抬起,只見荷葉下還連著一根細長的竹管,而荷梗正插在竹管的口上,便是方纔他用來堵住刺客呼吸所用竹管的那瓣荷葉。

    「看來這荷葉與我們挺有緣的。」他笑得更開心了還興沖沖地將荷葉放進她手中,「把這荷葉帶回去當作紀念,如何?」

    皇甫暄點點頭,小心地將荷葉握在掌中,然後脫離了他的懷抱,默默地轉身凝視眼前愉悅微笑的人。

    方才突來的狙擊和操舟男子的恭敬態度再次證明了郎焰君的身份不凡,但縱使有萬般疑慮,她也不打算問出口,畢竟連同此次,他們不過見面三次,實在不宜過問隱私問題。

    將她的沉默誤以為是方才受突襲遭到驚嚇的結果,風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只因當她動手協助禦敵時,他還以為她的膽識勝過尋常女子,誰知他仍是高估了她。然而,除此之外,他的心中居然還有一絲歉疚……

    雖然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也早料到會連累皇甫暄,甚至,他根本是故意扯上她。但,真正發生時,心中閃過的那抹歉意著實教他意外。

    即使如此,該做的,他絕不會遲疑!

    計劃已經開始!

    所有的思緒都只是在腦中一閃即逝,表面上,風玄-仍是維持著愧疚的神色,認真而誠懇……

    他頷首致歉:「是我不好,連累你受驚了。」

    皇甫暄釋然地微笑,「出遊若缺了突發狀況,不就沒有什麼趣味了?」

    知曉她確實無懼方纔的情況,風玄-劍眉微揚,讚賞地直視她無畏的美眸,原先的失望頓時消失。

    「有沒有人說過,你和一般的閨閣千金很不同?」

    「你所謂的不同,是貶我還是損我呢?」她故意反問。雖然從不在意外人的評價,可他眼中露出的激賞卻讓她欣喜。

    「兩者都不是。」他輕輕撩起散落在她肩上的一綹青絲,溫柔地凝視她微笑的臉龐,「是令人心動的不同,不隨流俗的特別。」

    他為她心動?!

    她的心跳驀地漏了一拍,有些怔忡地沉溺在他醉人的凝視中,竟莫名緊張地期待起他進一步的表示。

    這時,船靠岸了。

    風玄-率先上岸,隨即伸手攙扶皇甫暄。

    「我送你回去。」

    「謝謝。」她微微一笑,掩去失落之感。

    察覺她臉上一閃即逝的失望,風玄-心中自得,但並未表露,只是維持笑容,回頭吩咐仍候在舟上的男子。

    「傳令下去,不必跟刺客作生死搏鬥,要以己身安危為重。」

    聽到這個命令,那男子心中一熱,大聲道:「遵命!

    屬下誓死效忠!」

    「死就不必了,你們活著,我會比較高興。」

    風玄-俯身輕拍那男子的肩膀,然後揮手示意他行動。

    那男子恭敬地行了個禮,這才迅速地將小舟駛向激戰中的湖心。

    將風玄-的舉動看在眼裡,皇甫暄意外地發現他對待部屬的仁厚不同於從前見過的王公貴族。

    望了望湖心,她主動挽起他的手,「咱們走吧。」

    以後,還是有機會知道他對她的感覺的……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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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1: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唉……」項洛妍重重地歎著氣,把手裡的書籍往小几上隨意一扔,懶洋洋地靠上椅背,「真無聊!」

    「賴在椅子上頭喊無聊,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項絡諼抬頭瞥了她一眼,念了兩句,又埋首回帳冊,快速地批閱帳目。對於妹妹習慣性的無病呻吟,全家人早不當一回事了。

    「還不是傍晚這種討厭的光線讓我提不起勁……」

    她交叉十指,伸高了雙臂,透過指縫,瞇眼看著窗外沒入樹梢大半的橙黃夕陽。

    她最討厭傍晚時分既刺眼又缺乏生氣的陽光了。

    「逃避家務的人還真是什麼古怪的理由都找得出來啊!要閒著無所事事也是你自個兒找的。」皇甫昭扔出一團廢紙,不偏不倚打中項洛妍的鼻尖,「對了,小暄到哪去了?整個早上看她都有點恍惚出神的。」該不會跟前天問她話的原因相同吧?

    「還不就是男人嘛!」項洛妍摸摸鼻子,伸伸懶腰,「本來還說不赴約的,結果她午飯後就不見人影了。」郎焰君真不簡單,見沒兩三次面就能把小暄約出門。

    「男人!?」項洛諼訝異地停下手邊工作,「怎麼……

    小暄已有皇命在身,仍有人想追求她?」

    「誰會有這麼大膽子?」皇甫昭食指抵著眉心,腦中測覽過長安望族大家的人事資料,但想遍了各家公子,卻無人有此可能。

    「不知道,至少我不認識。」項洛妍聳聳肩,「是個姓郎的,叫郎焰君,你們認得這號人物嗎?」她對郎焰君追求小暄的動機也相當感興趣。

    兩人相望一眼,搖了搖頭。

    「你們怎麼遇上他的?」

    「是前天逛街碰巧認識的……」項洛妍喝口熱茶潤潤喉,娓娓道出那日她們如何巧遇風淨漓而結識了郎焰君,以及之後在綠竹居所發生的種種。

    「自稱是宮中侍衛?但照你描述的穿著、手下排場,說是朝中大臣還差不多。」

    「有可能是微服視察的官員或王公親貴。」項洛諼也贊同妻子的說法。

    「喜歡一邊巡視一邊獵艷的高官皇族?」項洛妍回想那郎焰君逗弄皇甫暄的手腕高明而不失下流,顯然是個中好手。

    「最重要的地方應該是他對小暄說的話,裡頭大有玄機。」皇甫昭很在意郎焰君最初的幾句話,那話裡別有涵意。

    「聽你這麼一說……」項洛妍又想起另一個怪異之處,「小漓當時態度也很奇怪,表情也有點曖昧,既是強調小暄未來皇后的身份,卻又一副巴不得小暄和郎焰君湊成雙的樣子。」

    「自號火焰之君啊……」項洛諼輕撫著下頷,心裡有點底了,看向妻子,她似乎也猜到了,「昭,你的答案是?」

    「我猜是當今皇上風玄-,你也是吧?」

    「是皇上!?」項洛妍瞪大了眼。

    皇甫昭解釋道:「其實很容易推想的。和風淨漓很熟,且表態是皇宮中人,所以一般的大戶人家自然可以被剔除。範圍縮小後,大概只剩下皇室中人、夏侯家、穆家等等……」提到穆家,她就想起初戀情人穆景翔,忍不住多補充道:「不過逸飛可沒那麼無聊。」

    「你又曉得了?」聽她用溫柔的聲音喚著穆景翔的字,項洛諼語氣中不免有些酸味。事情都經過那麼多年,她還是老惦記著穆景翔的好處。

    「哎,別這麼酸溜溜的嘛,相公……」皇甫昭柔笑著捧起項洛諼的臉,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你不也聽不得別人說逸飛不好?」

    項洛諼舔去唇上胭脂,揚出一笑,「我不過跟你鬧著玩的。逸飛的為人我比誰都清楚,怎麼說他都是我的好友。」

    「竟然騙我!」皇甫昭嬌嗔著輕咬了他的下唇一口。

    「騙來的糖好吃呀……」項洛諼嘿嘿笑了幾聲,低頭攫獲住那嬌嫩的紅唇,深深品嚐。

    「唉,現在是討論郎焰君的身份,要親熱回你們房裡再繼續!」項洛妍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快點回到主題上吧!」

    「好啦,真沒耐性……」皇甫昭撇撇嘴,順手整了整衣服,終於又開了金口,「關於郎焰君的身份,真正讓我下此定論的要點在於他的自號——火焰之君。」

    「沒錯。」項洛諼點點頭,「姓郎應該是因為小漓說溜皇上名字中的-字,才順勢諧音的。至於火焰之君嘛……和皇上同輩的皇族,名皆屬火,如煒、烈、煜等等,火焰之君暗指貴為國君的風玄-也就合情合理了。」

    「原來如此,仔細推敲的話確實不難。像小暄這麼冷靜的人,應該也很快就……不對!」項洛妍搖著食指「她可能——」「猜不到!」三人不約而同有些惡劣地笑了起來。

    好戲終於開鑼囉!

    「哎,人就是這樣,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一旦摻入了個人的情感好惡,便很難思緒清晰地作出正確判斷。」項洛妍又斟滿香茗,悠悠然地啜飲。

    「小暄就算曾想到皇上的名字,憑她對詔命跟授課的滿腹不悅,風玄-這三個字一定馬上被剔掉。」皇甫昭揚了揚白嫩柔夷,嫵媚一笑。枉費妹子向來冷靜自持,從沒對任何男子動過心,碰上風玄-這個風流天子恐怕是難以自拔了。

    「小暄若能愛上皇上,心甘情願出嫁,算是好事。

    但她知道真相後,會不會負氣逃婚?」項洛妍不由得擔心。皇甫暄心性淡泊而純真,要是曉得她相信的人有意欺瞞她,還是她討厭的皇帝,打擊一定很大。

    「如果情況演變成這樣,皇甫家的未來就危險了。」

    項洛諼手指輕敲著桌面,客觀地分析:「皇后選秀幾乎網羅關中名門佳媛,長安四大家除了慕容家,尹、賀、皇甫皆有人選,朝廷想攏絡世族的用心可見一斑,選上小暄當然也不是偶然。與皇甫家聯姻,對朝廷絕對是有益的,既可借此掌握皇甫家的狀況,也多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姻親;若小暄抗旨,朝廷就有理由剷除目前為四大家之首,聲勢極盛的皇甫家。」

    「哦?」項洛妍支起下巴,「聽你說起來,我們家還真像是不可不去的毒瘤呢。」

    「若被抄家,浪跡天涯也是不錯呀!」皇甫昭手一拍。狀似天真地笑問:「到時候我們舉家遷移域外,如何?」

    「你聽過哪個人治病只治標不治本的?斬草不除根,先前的功夫根本就是白費的嘛!」項洛妍懶懶地潑她一盆冷水,「抄家兼誅九族,哪還有命去浪跡天涯。」

    「開開玩笑也不行?」皇甫昭輕啐了聲,注意到夫婿的沉默,「大哥,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擴充分鋪和西進的計劃要暫且緩緩,等小暄的事告一個段落再說。」

    她沉吟片刻,輕吁了口氣,「暫且擱著也好……反正目前邊關的局勢也不太合適。前些日子從玉門關傳回情報,薩蘭最近動作頻繁,邊地說不定會起戰事……

    項洛妍啜了口茶,一邊把玩小几上的茶壺,一邊道:「既然要暫時壓低姿態,那乾脆再搞垮幾家分鋪減減聲譽好了。」

    「這提議好啊!不過咱們家的鋪子可不能說倒就倒,裁撤僱傭倒是可行。」皇甫昭馬上從卷宗裡抽出一份名單,在項洛妍面前晃了晃,「我剛才擬出來的。涇、絳、汾三州的幾個老傢伙,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近半年來的手腳特別不乾淨……難得小妍主動開了金口,就交你去處理,我會叫孟詢、盂跟著,如何?」

    「咳、咳……」項洛妍聽了差點沒被茶水給嗆死,她根本是信口胡謅的!

    「你這是答應了?」皇甫昭作勢要召來屬下交代此事。

    「咳咳……我不要,別找我麻煩!」她咳嗽著嚷嚷。

    「某人回來囉。」項洛諼看著窗外,帳房前的青石徑上,一個著白衫綠裙的女子正往藍芍軒的方向過去。

    鬥嘴中的二女立刻體戰,一齊轉頭,同聲道:「回來得正好,叫她進來聊聊吧!」

    ☆☆ ☆☆ ☆☆

    「那是什麼?」項洛妍指指皇甫暄手中那奇怪荷葉。

    看得出來,皇甫暄的心情相當好。

    「算是……禮物吧。」皇甫暄取下荷葉,放到小几上插有水蓮的水盤中,用那根細竹管撥弄著漂浮的荷葉,一邊調侃道:「你不是很討厭這個充滿麻煩的地方嗎?」

    她本想直接回藍芍軒的,但經過帳房外時,被項洛諼給叫了進來。

    「若不是沒人陪,我就是閒著無聊也不進來。」項洛妍自文自憐地歎完氣,抬頭環視週遭的書架,「光看這滿坑滿谷的帳簿卷宗,已經讓我一陣頭暈目眩了。」

    「文的推托做不來,武的方面又隨隨便便不勤練,姑丈姑媽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懶女兒。」皇甫暄淡淡地挖苦她,眼底隱泛笑意。

    「練武能達到防身保健的目的就行了,專精深入不知要費多少力氣呢!把人家講成那樣,真過分!」項洛妍佯怒地捶了她一下,「怎不說說你丟下我一個,跑去跟郎焰君幽會呀?」

    兩朵紅暈俏生生地浮現她粉頰上,「不過是見個面,別曲解成幽會。」她沒強硬否認,因為項洛妍一定多嘴地全披露了出來,回答不是的話,待會兒仍會被逼問。

    「下次郎焰君送你回來,替我們引薦引薦吧?」皇甫昭充滿興味地挑挑眉。

    「恐怕沒這種機會。」皇甫暄淡淡地一句話帶過,水盈的眸子裡似有悵然。

    一出慈恩寺門,她便和郎焰君分手了,他要她先行的理由仍是為了避嫌。為了她的名譽,這麼做無疑是正確的。即使家人諒解縱容她的任性,她卻不能因此任意帶給他們麻煩,而他的處境也是有著無法解決的難處。

    思及此,她輕輕歎了口氣,腦海中重重疊疊儘是他依依不捨地凝望她的神情,濃濃的眷戀裡交錯著情非得已的歉疚……

    在那凝眸深處,她見到了他無以傾訴的情意……

    絲絲縷縷繾綣纏綿,羅織成一片情網,捕捉住她的視線同時也纏裹了她的心……

    唉,她究竟是認真了呀……他為她指上的小小傷口心疼的樣子,在湖上將她緊緊擁護的胸懷,那似是告白的情語,種種的溫柔,都讓她開始真誠去面對已被觸動的心弦。

    「小暄,你沒忘了身上所負的詔命吧?事關皇甫家的利益,你該清楚的。」項洛諼的問話略顯嚴肅,意在試探她的心意,當然也順便逗逗她。

    皇甫暄回過神,沉默了會才道:「我沒忘……但,也沒多想。」

    其實,她並非完全沒考慮過。在這段不算短的期間,她已為詔命的事做了許多的退讓。

    看來總是安然接受現實的她,其實從未勉強過自己,只是順著感覺,從中找到最合適自己的出路,對郎焰君也是……她對他有好感,甚至心生情意,她想就這麼下去,直到無法……縱然,她懷疑自己真能割捨,但,現實必將逼得她不得不割捨。

    想著,心竟隱隱泛疼,讓她有些黯然地低下頭。

    看到她這般模樣,項洛諼笑著拍拍她的肩,「你怎麼想就怎麼做,無論結果如何,全家一定都尊重你的選擇。」

    「大哥!」她訝然抬頭。

    「大哥逗你的啦!」皇甫暄認真的樣子讓項洛妍笑了出來,食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呵呵,看來,你這回是來真的囉!」坦白說,她一直覺得表妹的個性很有趣,別看表面一派冷漠,好似不易親近,其實臉皮薄又內向,只要點得破她的心事,逗逗她也不是件難事。

    「你別亂說!」她羞紅了臉,垂首嗔語。

    「還撐什麼?這裡呀……」項洛妍食指刮過她白裡透紅微熱的臉頰,「都露餡兒啦!」

    皇甫昭微笑看著她,「你不是常說要順其自然的嗎?儘管接著心意做,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妹妹能順順利利地跟皇上培養出感情,在他心中奠定一定的地位,再好不過了,她當然要大力鼓吹囉。

    一句「順其自然」掃去皇甫暄心中的陰霾,露出了微笑。

    「對了,還有件事……」項洛諼自抽屜中拿出一封信遞給她。

    「夜曇!?她要來了!」見了信封上的字跡,她驚喜地瞪大了美眸。

    她要來了,從苗疆來看她……

    皇甫暄心中有萬分雀躍,恨不得能馬上見到恍如另一個自己的谷夜曇,好將過去一年半來的種種心事與她分享。

    ☆☆ ☆☆ ☆☆

    昏暗的房間裡,幽渺的月光是僅有的光源,但卻將房內的氣氛襯托得更加陰森,恍若鬼域。

    窗邊,一名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冷冷地質問:「你明明說風玄-沒帶護衛,為何卻冒出一堆礙事的宮中侍衛?!」

    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中揚起了一陣笑聲。

    「他確實沒帶護衛,那些人是我派去保護他的。」

    「你派人保護他?!」中年男子的神色愈發森冷,沉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樣死在刺客手中太便宜他了。」

    清揚的語音剛落,一名紫衣青年步出了角落,朦朧的月色籠罩在他週身,更加顯出他的從容。

    「是嗎?」中年男子冷笑著斜脫他,眼中儘是懷疑,「你該不會是捨不得現在的榮華富貴,改變心意不想殺他了吧?」

    「榮華富貴?」紫衣青年雙眉一軒,不屑地嗤笑,「榮華富貴算什麼?以我的能力,就算只是一介白丁也必能成為人上之人,豈會將這些東西放在眼裡!」

    「若是如此,你為何要與我合作?」與他合作雖已有半年,但中年男子始終懷疑他的目的,深怕他是皇帝派來提他把柄的人,只因他爵位尊榮,不但是皇帝最親信的寵臣,血緣亦相近。

    「我只想要親手毀了朔風皇朝,摧毀夏侯奉國一心一意輔助的朝廷,讓風家敗亡!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墨黑的眼瞳陡然間迸射出殺意,散發著強烈的怨恨,「我要夏侯奉國死不瞑目,他加諸在我身上的屈辱與枷鎖,我要百倍還給他!他越是忠於風家,我就越想將一切弄得天翻地覆!只有毀了一切,才能抹去我心中的恨!」

    怒濤般的恨意襲來,中年男子的懷疑少了大半,但終究未能放心,神色中仍透著些許猜疑。

    「你不信?」紫衣青年勾起一抹冷笑,挑眉脫視他,「別忘了,你是我的表叔,我的妹妹又嫁給了你的義子,加上先前我寫給你的誓約書,我們早已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了!」

    暫時按捺下疑惑,中年男子漠然地問:「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派人保護那個狗皇帝?」

    「我說過了,不想讓他死得那麼便宜!」月光映照著青年俊美面容上那抹淺笑,襯著他眼中嗜血的冷芒,愈發透著邪氣,「我要他在死前嘗到心碎之苦,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只要讓他知道你是背後主謀,就足以讓他痛徹心扉了。」中年男子寒涼的語氣中微帶試探,陰鷙的眼定定地看著他。

    「這還不夠!」紫衣青年握緊雙拳,眼中精光大盛,「十幾年的怨恨豈能一朝了盡,你又甘心三十年的忍氣吞聲只用一刀來解決他嗎?」

    「我怎麼可能甘心!」想到風玄-之父的奪妻之恨,中年男子的神色瞬間充滿怨毒,咬牙道:「這三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記著風敬恆是怎樣對我的!奪走阿鳶害死我父,還妄想用小小的侯爵之位來敷衍我!如今,他雖然死了,但是每次看到與他神似的風玄-,我的心就像萬蟻啃噬一般!更可恨的是,他還是阿鳶的兒子!」

    夏侯鳶呀夏侯鳶……三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記著這個名字……為了她,他終生未娶,寧可讓香火斷絕;為了她,他隱忍恨意,替風敬恆出生人死,只為了偶爾能見到她,縱然朝拜之時,看到她坐在後位之上望著他,他便心如刀割……

    而今,風敬恆駕崩已久,他與夏侯鳶仍不得聚首,甚至連見面都難!一切只為了那該死的皇太后之名!

    如果沒有朔風皇朝,如果他掌握天下大權……那麼他不但能奪回夏侯鳶,也能報復風敬恆對他做的一切!

    因著這個想法,一年前,他開始籌劃叛變,而到了如今,更變本加厲,想要將數十年累積的怨恨都發洩出來,恨不得風家的人越痛苦越好!

    恨意掩蓋了他的精明冷靜,心中想到的只有如何洩恨,於是,紫衣青年在此刻成為他最有力的盟友。

    「說吧!你另外有什麼好主意?只要能讓風玄-痛苦,只要能毀了風家,我會不惜一切代價,」「這個代價不必我們來付。」紫衣青年半垂眼簾,薄薄的紅唇勾起一抹詭橘的微笑,「你總不想事發之後,讓你的阿鳶恨你殺了她的兒子吧?」

    中年男子一愣,皺緊了眉頭。

    「別擔心,只要你依我,自然會有人替我們背黑鍋。」

    「怎麼做?」

    「記得那遲遲未被迎入宮內的皇后嗎?」

    『你是說皇甫家的次女皇甫暄?」

    「正是她。」

    「為何提起不相干的人?」除了毀滅風家,他對其他人、其他事都不感興趣。

    「大大有關係!因為風玄-愛上了她,所以她將成為我們刺殺風玄-的利器。」紫衣青年了臉上湧現殘酷的得意笑容,「想想看哪,風玄-死在心上人的手中,這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呀!」

    「你確定風玄-愛上了皇甫暄?」縱然心中已為他所說的情況而血液沸騰,巴不得早點實現,但中年男子仍有所懷疑,「事情著如你所說的一般,為何他遲遲不迎接皇甫暄人宮?」

    「為了保護她。」紫衣青年雙眉一挑,含諷斜脫他,「以風玄-的精明,你以為他會察覺不出有人圖謀不軌嗎?又怎會笨到把心愛的人置於險境。」

    中年男子雖不喜他輕蔑的態度,但不得不同意他的話。

    但聽他續道:「關於此事,他雖然意圖瞞過眾人,奈何情難自己;近日來,他數度與皇甫暄幽會,終於暴露了此事。」

    「縱然如此,你要怎樣讓皇甫暄為我所用?」

    「我已經請到武林三大神醫之一的絕命醫邪來執行攝魂術,只要中了攝魂術,她便會成為我們的傀儡。」

    紫衣青年揚起得意的微笑,眼光調向窗外昏黃的月色,「朔風皇朝現在就像這微弱的月光,在西沉之前,做著無用的掙扎!」

    「不錯!很快的,朔風皇朝將成為歷史陳跡,由我所取代!」想到得意處,中年男子放聲大笑。

    冷眼觀看他的得意,紫衣青年神色淡然地打斷他,「在那之前……表叔,你似乎也該向我保證你的誠意,交出你的誓約書。」

    「沒問題!」

    中年男子點燃了桌上的蠟燭,隨即取過一旁的紙筆書寫誓約書。

    交換誓約,以為牽制……

    「別忘了先前的約定,僅寫自己的誓詞,不提對方名字,一如我所寫的。免得我懷疑你的誠意,誤會你想趁機反咬我一口。」幽渺的聲音緩緩響起,冷冷地提醒他。

    他頷首保證他的誠意,隨即低頭繼續未完的誓約書。

    紫衣青年露出了詭譎的笑容,墨黑的眼眸隱約閃過一絲血紅……那是野獸盯住獵物的眼光!

    ☆☆ ☆☆ ☆☆

    東宮菊園月漸西沉,人猶不寐……

    夜已深,草地上鑲綴點點露珠,在迷濛月色下閃動著晶瑩的光芒,恍若灑落了一地珍珠。

    微風拂過,幾許寒意隨風漫開在寂靜的夜裡,卻吹不進風玄-心裡。

    每次重訪舊時居所,漫步在菊園的小徑上,他的心情便會格外平靜,彷彿世間喧囂都被隔絕在牆外。

    此刻,他佇立在菊園中心,側耳傾聽夏夜的聲音,更覺得白日的思緒都得到了沉澱,所有的疲累也化為無形。

    多年來,菊國始終是宮裡唯一的淨土,也是他心中永難遺忘的美好……

    他記得,一到霜月寒天,滿園菊花便會綻放,黃菊、白菊、紅菊、綠菊……似織錦般在園中延展,美景猶勝春色;然後,清香隨風溢出牆外,令整座東宮都漾著淡淡菊香……

    他緩緩閉上眼,一陣微風拂過,他彷彿聞到了菊花香,又好像見到伊人一身素雅,立在重重菊花間,手拈白菊,垂首輕嗅花香……

    殿下……

    她總會在他注視時抬起頭,含笑呼喚他……而這一次也不例外。

    但,當她抬起頭,她的臉孔卻像籠罩了一層輕紗般,有些模糊……他瞧不清是怎樣的容顏,再思索,卻與另一張嬌顏重疊……

    他猛地睜眼,一切幻象歸於無形,只餘無邊的寂靜。

    縱然僅僅是一瞬,卻教他心驚,為那突然出現的嬌顏,也為那模糊的容顏——他的亡妻。

    過往溫存依舊銘記心中,三年誓約至今不忘,但,未及三年,她的容顏竟悄悄地變得模糊,餘下的,僅有蕩漾在風裡的溫柔,撫慰他白日的煩愁。或許,這些最後也會被取代,在不知不覺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動心,為了皇甫暄……

    身後傳來細微的足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必回頭,風玄-已知曉來者是誰,因為除了夏侯應天,沒有人敢不經通傳就闖入菊園打擾他的靜思;但,令人疑惑的是,這樣的深夜,宮門已閉,夏侯應天為何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了?」問話間,他轉身面向來人。

    「今晚由臣值夜。」

    「難得你會親自值夜。」

    風玄-微微一笑,朝前方的涼亭走去,夏侯應天尾隨在後。

    「寅時過半了,皇上怎麼還沒睡?雖然明日……

    不,該說是今天了。雖然今天不必早朝,似乎也不宜太晚歇息。」

    「朕不累。」

    步上涼亭,風玄-擺手示意夏侯應天落坐,自己也揀了最靠近花叢的椅子坐下,伸手輕撫綠葉。

    見狀,夏侯應天眉頭微皺,淡淡地問:「快三年了,還是忘不了她嗎?」

    「世上沒有什麼是忘不了的。正因為怕遺忘,所以才到這裡提醒自己要記住。」

    風玄-站起身,雙手負在背後,轉身仰望斜掛天際,已然缺口的月。

    他的記憶就像天上的月,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殘缺……從最鮮明的滿月缺成下弦月,然後越來越細,終將成了虛無的朔月……遺忘了所有,只記得曾經存在過……然後,另一個記憶將會取代她,一如月亮由朔月再漸漸地回成滿月。

    「孝惠皇后已經死了,如果忘了她便罷了,何必要提醒自己記得?」夏侯應天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不悅,風玄-回頭淡淡一笑,「那是過往最美的一段回憶,朕不想忘,何況,泠兒值得我……」

    「你用三年來哀悼她已經足夠了!」夏侯應天霍地站起,衝動地打斷他,「特意虛懸正妻之位,登基後不立後;不得已立了皇甫暄,又百般拖延,為的不就是她嗎?

    如今,她要求的三年之約已經要到了,你何不乾脆忘了?」

    面對他失禮的態度,風玄-只是平靜地指出他的誤會,「三年之約並不是她要求的,而是聯自願的。」輕歎一聲,又道:「朕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不管以前或現在,你始終不喜歡泠兒。」

    「臣豈敢對孝惠皇后有意見。」夏侯應天輕哼一聲,別過頭。不論是活著或死去,她都奪去了風玄-太多的注意力,他怎麼可能喜歡水泠!

    「夏侯——」風玄-皺著眉,有些不悅。

    即使知曉風玄-不高興,夏侯應天依舊倔強地偏著頭,一臉的不馴。

    見狀,風玄-無奈地歎日氣,轉移話題。

    「昨天朕要你把皇甫暄牽扯進謀叛的事情裡,你做得如何?如果還沒進行,那就直接停手。」

    「為什麼?」夏侯應天疑惑地挑眉,不明白風玄-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沒為什麼,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了。」

    「但是臣已經安排好了。」

    聞言,風玄恨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如此,你設法阻止事情發生。聯想過了,皇甫家雖然勢大,但朕自忖可以控制。」

    「僅是如此,皇上會如此輕易放過皇甫家?」夏侯應天挑了挑眉,有些挑釁地問:「恐怕與皇甫暄有關吧?」

    風玄-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回答:「確實如此。

    朕今日遇刺,她的表現不錯,不懼不驚,視若平常,單這一點,她便夠資格當朕的皇后,何況除了膽識之外,她的性情恬淡,以她為後,後宮不致有太多爭端。而正因為朕已經確定她足堪為後,就不必對皇甫家動太多手腳,因為皇甫家必須成為未來太子的有力後盾。」諸多借口,只為隱藏真正的理由。

    「是嗎?不是因為皇上喜歡皇甫暄?」縱然他看他平靜地分析利害,全為大局著想,但夏侯應天卻察覺風玄-在提到皇甫暄時,眼中隱約閃過的一絲溫柔。

    「朕欣賞她。」心雖意動,風玄-卻不願也不能明白表示,不只為了對亡妻的三年之約,也為了他所擔負的責任,不容他展現弱點——動情,便有了弱點。

    即便他回答時神態自若,夏侯應天卻不相信這番說辭,緊擰著眉,沉下了臉。

    原先使計逼風玄-立後,雖說是因為被太后和母親煩得受不了,但有一半的原因卻是希望風玄-能因此忘記死去的水泠,別再守著虛懸正妻之位三年的約定;誰知風玄-表面沒說什麼,卻以教導宮規禮儀為由,硬是將婚期拖延了一年多,而三年之約到下個月便滿了……未料,在將滿三年的時候,皇甫喧卻可能成為另一個水泠,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不願多談他的感情,風玄-刻意問:「夏侯,你證據收集齊全了嗎?」

    知曉他有心逃避,夏侯應天不再多言,半垂眼簾,淡淡地回答:「沒有。」

    「證據如果收集充分,你就直接收尾,不用再牽扯其他事情了。」略一停頓,風玄-又特別叮囑:「記得阻止對皇甫暄動手的事。」

    「臣遵旨。」夏侯應天雙手掩人衣袖中,握緊了袖袋中的信,暗自下了決心。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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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1: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車水馬龍的東大街上,店舖林立,是長安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之一,朔風皇朝規模最大的隆應錢莊便設立在此處。

    將幾個大客戶送出店門時,隆應錢莊的三掌櫃瞥見一名身著淡紫衣衫的年輕女子往店口走來,急忙迎上前作揖。

    「二小姐來是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路過,順道進來看看。大哥在裡頭忙著?」

    「真不湊巧,諼少爺半個時辰前就回山莊去了。您要不要入內喝杯涼茶,休息休息?」

    三掌櫃擺出請的手勢,暗暗觀察她的反應。擎宇山莊的四位千金裡,就屬二小姐皇甫暄最是難以捉模,除了說話少有抑揚頓挫,臉孔也總是冷冰冰地板著,看不出她有什麼情緒。

    「不了,你儘管忙吧。」她淡然說完,隨即轉身離開。

    心情甚好地徐步走在往來的人潮中,想到適才的情況,她嘴邊忍不住泛起笑意,同時,她卻察覺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蹤她。

    來者不善!

    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穿出人群,她拐進一條靜僻的小巷,然而巷底卻是封死的。

    她回過身,鎮定地面對緊隨於後的六名大漢,眼中毫無懼色。

    「皇甫暄小姐,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務必要請小姐到府上作客。請吧。」為首的男子雖是打躬作揖,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如果我說不呢?」她冷眼斜脫神色頓時變得凶狠的六人。

    「那就恕小人失禮了!」男子咧嘴殘笑,揮手命手下齊上。

    她冷哼一聲,發掌化去迎面襲來的攻勢,但腳跟卻踩著地面的坑洞,一個踉蹌,頸後便挨了記手刀,暈了過去。

    ☆☆ ☆☆ ☆☆

    後頸的疼痛喚醒了昏沉的意識,她揚睫顧視四周,發現自己置身在陌生的房間裡。

    綁走她的人是誰?

    坐起身子,揉了揉還有些麻痺的脖子,她不由得秀眉微蹙,心裡嘀咕著適才挨下的那記手刀還真重!

    正抱怨著,卻聽到了開門聲。

    「皇甫小姐,主人有請。」

    兩名男子不由分說地將她帶到一處華麗的廳堂裡,朝堂上的人行過禮後,隨即退到她身後戒備,防止她逃跑。

    堂上坐著一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神色漠然地望著她。

    「你就是皇甫暄?」

    「既然都把我捉到這裡了,又何必多此一問。」男子渾身散發著邪惡的氣息,銳利的雙眼陰沉得教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緊抿的唇更不見絲毫善意,讓她不敢稍有輕忽,一臉警戒地盯著他。

    他冷笑數聲,眼中精光大盛,如箭般刺向她。

    「確實不必多問,只要等你殺了風玄-,你就毫無用處了。」

    要她殺了當今皇上?她不由得滿頭霧水,不知自己何時牽扯上皇帝了。

    「這與我何干?你就為了這沒啥大不了的事而綁架我嗎?」她嫌惡地看著他臉上湧現的殺意。

    「與你何干?」他走下首座,用力捏緊她的下巴,冷冷地道:「未來的皇后娘娘,這幾日你一直和狗皇帝幽會,看來頗為親熱,是行刺他的最佳人選!」

    小暄要嫁人了,而且是嫁給皇帝,所以才會一年多沒來見她?!這麼重要的事竟然瞞著她……她小臉一白,早先到長安時的期待雀躍頓時消失無蹤,只剩下憤怒。

    扯掉他箝制的手,她默然地冷瞪著他。

    「真教人期待呀!」無視於她的瞪視,他露出殘忍的微笑,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當風玄-知道心愛的女人居然狠心殺他,一定會很心痛吧!等了三十年,終於讓我等到了這天!」

    她哼了聲,嗤笑他的目中無人。

    『如果我不願意,你又有什麼辦法驅使我?」

    「聽過攝魂術嗎?」他斜眼脫視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聽過。」很稀奇嗎?她也會呀!

    她臉上漫不在乎的笑容,讓他原本的得意削減了幾分,但隨即回復,神色也變得陰狠,沉聲道:「你要笑也只有現在了。一旦你中了攝魂術,就會完全聽命於我!」

    「哦?說大話是很容易,但是……」她輕笑著彈了彈指。

    就在同時,立在她身旁及廳門邊的人紛紛倒下,泛黑的臉孔因痛楚而扭曲,身子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後便再無動靜,七孔流血地斷了氣。

    「你有幾分本領能教我聽命於你呢?」她挑了挑眉,神色冷肅地看著眼前驚駭得目瞪口呆的中年男子。

    「你……」他驚詫地瞪著她,不敢相信事情竟會如此發展。

    「小心你身上的毒發作啊!」

    她突然逼近他,讓他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你是誰?」慌張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隨即恢復了冷靜。

    「我是誰?」她帶著諷笑,踢了踢腳邊的屍體,「手下辦事不力,擺了個大烏龍,主子果然也是個糊塗蛋吶!」

    若非為了弄清意圖傷害皇甫暄的幕後主使者,她才沒這麼容易讓那群鱉腳的傢伙綁來。

    她的嘲諷讓他心中大怒,但礙於她下毒的功夫,只好忍了下來,冷眼看著她旁若無人地坐到太師椅上。

    她微微仰起下巴,輕蔑地省了他一眼,「下藥也好,攝魂也罷,對我、對皇甫暄都是沒用的。」

    「你以為你隨口說說,我就會相信嗎?」他冷哼一聲,不甘示弱地脾睨她,「我就不信大名鼎鼎的『絕命醫邪』會鬥不過你這個賤丫頭!」

    「信不信隨你,不過呀、話說得太多可是很傷喉嚨的……」她支著下頷,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她剛說完,一陣灼熱的刺痛便襲向他的喉頭,痛得他雙手捂著脖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能替你解決風玄-,不過,你不准再對皇甫家的人對歪腦筋,尤其是皇甫暄,否則我會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至於這一次,就算了。」

    語畢,她站了起來,取出一粒紅色藥丸放在桌上,他趕緊搶過藥丸服下,不久便覺得舒坦許多。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幫我殺風玄-?」

    「我高興!」她漾出淺笑,眼底卻是一片森冷,「記住我的話……」

    「我憑什麼相信你?我又豈能將賭注壓在我一無所知的人身上!」

    她原本無意再與他囉唆,但想到要殺風玄-或許會用得著他,這才勉強施捨他一個答案,淡淡地道:「我叫谷夜曇,之所以答應和你合作,是因為風玄琅奪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要如何找你?」她提到風玄-時眼中閃過的厭憎讓他相信了她的話。

    「我會在擎宇山莊落腳,有任何消息就差人送信給我,我若有事,也會讓人通知你。」話鋒一轉,她冷然道:「不過記住,你絕對不能再對皇甫暄出手。」

    對手若是絕命醫邪寒非絕,谷夜曇便無法完全肯定皇甫暄會不受攝魂術影響,是以刻意強調此事,嚇阻對方輕舉妄動。

    「好,我保證不對皇甫暄出手,但是你最好不要耍花樣!」迫不得已,他只好應允。

    「我答應的事自然會做到。」谷夜曇瞥了他一眼,「該你報上名了!」

    他坐回首座,神色傲慢地昂首,說出了他的身份。

    「忠勇侯魏應行。」

    ☆☆ ☆☆ ☆☆

    擎宇山莊瀲月池裡,荷葉盈盈挺舉,掩映著粉紅雪白正盛開或含苞待放的荷花,高挺的莖梗間偶爾可見色彩艷麗的鴛鴦悠遊穿梭,岸上垂柳如簾,迎著清揚的熏風裊娜款擺。

    青青柳簾下,皇甫暄褪去了鞋襪,倚坐在岸邊斜傾入池內的老幹上,左腳踏著權枝,右腳懸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撩動沁涼的池水。沐浴於和暖光點中的姻雅身影,彷彿融入了這安寧的氣氛裡,成為池畔風景的一部份。

    「啾、啾啾!」

    一陣鳥鳴插進了些微的風聲中,幾隻別處飛來的雀鳥,在枝葉間搏戲跳躍,抖落了幾許嫩綠柳葉。

    拂去身上落葉,折起近日來已再三讀過的紙箋,她低頭望著水面,水中映出一張帶著淺笑的清麗臉孔,就像那人正在眼前笑望著她。

    即將到來的那個人擁有和她一模一樣的容貌。

    小時候,祖母常說姨婆有個長得跟她一樣,只晚她一個時辰出世的小孫女,她總不大相信,世上同時出生的人何其多,就算是孿生姊妹也未必相像,那位遠房表妹即使像她應該也只是某種程度罷了。直到八歲那年,踏上祖母的故鄉苗疆,見到了那位經常被提起的表妹——谷夜曇,扎扎實實地教她吃了一驚。

    至今,她仍未忘記初見夜曇時,那種彷彿在現實觸碰到自己鏡中水裡的影,雖然摸得到卻好似隨時會消散,既真實而又虛幻的感覺……

    出生上的共同點,似乎有著奇異的魔力,深厚地聯繫起兩個從未交集的心靈。她倆沒一會兒就打成一片,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她曾懷疑,其實夜曇和她是真正的雙胞胎,由於某些因素被分開撫養……

    「咚!」一顆小石子落人池中,打斷她的沉思。

    「只會對著水面發呆,就不會到苗疆找我!」

    熟悉的嬌嫩嗓音摻雜著濃濃的怨懟,皇甫暄驀然回頭,唇角淡笑綻放成燦爛的笑靨。

    她匆匆跳下樹幹,顧不得一旁的鞋襪,赤腳踩上草地,一把抱住來人,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間,「真的是你……」

    「真的還假的呀?這麼想我……」谷夜曇在她耳畔吹氣,雙手悄悄地下移到她的纖腰間。

    皇甫暄身子一顫,按住腰旁不規矩的小手,沒好氣地瞪著充滿惡作劇表情的小臉,「真胡來!」

    「我本來就愛玩愛鬧,你該比誰都清楚。」谷夜曇壞心眼地斜斜揚高了唇角,掙脫壓制,變本加厲地搔她的腰,怕癢的皇甫暄只有閃躲的份。

    兩人玩著鬧著,最後雙雙滾到草地上。

    「真的想我?」谷夜曇枕上皇甫暄的大腿,伸手捧住她的臉,仔細地端詳著,在這段半長不短的日子裡,她的氣息變了……向來少現情緒總讓人覺得冷硬的臉龐放柔了,眉宇間染了一層淡淡的嬌媚……她自己一定都沒察覺吧!

    「抱歉,被一堆煩人的事絆住了,一整年都抽不出空……」皇甫暄歉然地撩開她額上散亂的青絲,略一猶豫,又道:「我被立為皇后了。」下意識的逃避,使她一直拖延;現在說了實在是不得以,她進長安時可能已略有耳聞,遲早會問起。

    「知道。」谷夜曇眨眨眼,調侃道:「一進城門便有人對我這未來的皇后娘娘打躬作揖呢!」被綁架、跟魏應行合作當然不能說。

    「那種虛偽的尊榮我一點都不希罕。」皇甫暄輕哼了聲。

    『你見過皇上了嗎?」

    「沒有。」回答得利落,像是要撇清關係。

    若照魏應行的說法看來,暄和風玄-應該頗有來往,為何她卻說沒有?難道風玄-隱藏真實身份去接近她?如果如此,那只要找機會揭穿風玄-的身份,一定能引發她的反感。

    掩去心中想法,谷夜曇好奇地問道:「皇上做了什麼?」她幾乎不曾將好惡表現得這麼明顯。

    皇甫暄撇撇嘴,道出過去一年來受盡的不清靜。

    難得聽見她嘮叨抱怨,谷夜曇不由得捧腹大笑。

    「連你都笑我。」皇甫暄點點她的俏鼻。

    「難得聽你發牢騷嘛。」谷夜曇坐起,撒嬌地環著她的肩,假裝不經意地隨口問問,「暄,你……有沒有心上人?」

    皇甫暄略有不自在,目光飄向別處,沉默不語。

    「告訴人家嘛,我又不會笑你。」谷夜曇轉過她的臉,要她正視著她。

    「沒……」粉嫩的頰悄悄地漫開一抹淡紅,皇甫暄握住她的雙手,溫聲安撫她的不滿,「要真有,我不會瞞著你的……」

    她並非故意隱瞞,只是再過一陣子吧……等她確知了郎焰君的真意,等她能夠確定和他之間的牽繫牢固得……即使聖旨也無法打破……

    那時,她一定會說的,一定……

    ☆☆ ☆☆ ☆☆

    「失敗了?」看著魏應行陰沉的神情,清揚的語音添人幾許嘲諷,「我說表叔呀,你連捉個女人都做不到嗎?

    噴!看來你老了,不行了!」

    「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魏應行瞪著坐在一旁的紫衣青年,將誤擒谷夜曇之事說出,但省略了自己中毒的那段。然後,冷冷地下結論:「那女子精於下毒,算起來,我們是多了一個幫手,有益無害。」

    「有益無害?」紫衣青年不屑地哼了一聲,輕蔑地斜脫魏應行,「你忘了我們的目的是要讓風玄-死在情人手中,心碎傷痛之後才讓他死去嗎?若只是要殺風玄-,難道我自己做不到嗎?要下毒。難道絕命醫邪不如二名鄉野女子嗎?」

    「但那名女子與皇甫暄長得一模一樣,這點才是我說的最大助益!」魏應行忍下因他的輕蔑而起的不滿,漠然道:「由谷夜曇下手,與皇甫暄親自下手並無差異,因為外表看來,她們根本是同一個人。」

    「她們長得一樣?」紫衣青年狀似隨口詢問,心中卻因這意外的消息而重新估量全局。谷夜曇的存在,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不錯。正因如此,與其費工夫施展攝魂術,還需擔心走漏消息,不如讓谷夜曇下手。一旦成功,我們得利;若是失敗,無憑無據,她也無法牽扯上我們。」

    「你想的倒周全。」紫衣青年勾起一抹笑,不知是贊同或嘲諷。

    魏應行故意忽略他的表情,雙手負在身後,昂首道:「總而言之,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

    「隨你,只要不壞了大事就好。」紫衣青年漫不在乎地說著,同時起身伸了伸懶腰。

    「該怎麼做,我很清楚,不必你多說。」

    「希望你真的清楚。」

    他挑釁似的揚眉,卻又在魏應行不及反應前轉身離去。

    ☆☆ ☆☆ ☆☆

    晌午過後,風玄-便待在御書房處理群臣的奏折。

    這幾日邊關又傳來消息,顯示薩蘭頗有蠢動之象,甚至可能糾合了附近的其他小國。因此昨日早朝,他下令眾人針對此事提出意見,今早便收到了一堆奏折。

    由於薩蘭的事加上其他事項,奏折堆了有半個人那麼高,使得風玄-從晌午到黃昏還沒全看完。

    放下手中的奏折,他揉了揉後頸,抬頭輕吁了口氣,才發現天色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暗,還清楚地聽到漸瀝的雨聲。

    命人掌燈的同時,他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回皇上,酉時已經過了三刻。」

    「這麼晚了。」

    風玄-劍眉微楊,起身步下御座,來回走了幾趟,稍微舒展筋骨。

    「皇上,您是否要歇息一會兒,用點晚膳?」

    他回到御座,重新拿起讀到一半的奏折,露出苦笑,「等朕看完李愛卿的萬言書再說吧。」

    說是萬言書,其實何止萬言……雖說李愛卿的意見向來鞭辟入裡,可是引經據典太過,每次上書必定是厚厚一本,平日還無所謂,但今日奏折這麼多,可就叫人有些吃不消了。

    無奈地歎口氣,風玄-認命地繼續看他的奏折,幸好他的奏折雖長,文采卻好,不當奏折而當成文章來看倒也是不錯。

    兩刻鐘之後,風玄-終於看完了那篇奏折。

    將那份萬言書擺到已看完的那疊高高的奏折上,再看看另一疊只有數寸高的奏折,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隨侍的太監立刻機靈地奉上香茗,問道:「皇上,現在要傳膳了嗎?」

    他一點頭,那太監趕緊去傳膳。

    趁著這空檔,風玄——放鬆了身子,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累呀……前些日子不過稍微輕鬆了一下,老天便看不過去了,讓今日的奏折暴增到驚人的程度,不過最磨人的,還是那封長得不能再長的奏折。看來他得找個時間跟李愛卿說一說,又不是在定什麼規條律法,奏折不必寫得經細靡遺……即便是官規,只怕都沒他的奏折詳細。

    想到宮規,「報應」二字突然閃過他腦海。

    當初他為了不想立刻迎娶皇后,刻意挑了宮裡最囉唆的女官去教導皇甫暄宮廷的禮儀和規矩,還特別吩咐要說得鉅細靡遺,而現在,他也嘗到了這滋味,真是不好受呀……想來皇甫暄更是受不了吧!

    腦海中浮現皇甫暄不耐煩卻又必須強忍的模樣,風玄-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喚來內侍,吩咐道:「傳朕旨意,叫女官們從明天起不必再去皇甫家了。」

    雖然不解皇上何以突然下旨,那名太監仍是速速領旨而去。

    心念一動,風玄良又命人準備筆墨紙硯,打算畫幅圖送給佳人,也算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描繪未久,晚膳便送來了;內侍雖然催請用膳,但是他興致方濃,沒有理會。

    畫完之後,他吹乾墨跡,小心地將畫捲好,命人拿來一隻長匣,把畫放進匣中,然後對一名宮女吩咐道:「你立刻把畫送到鎮南王府,交給昭陽郡主。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她。」

    她雙手接過木匣,領旨而去,將出御書房門口時,恰好和一名太監擦身而過。

    那太監施禮之後,稟告了夏侯應天來訪的消息,風玄良隨即宣他晉見。

    他一進門,風玄良便笑道:「你來得正好,陪朕用膳吧。」

    「臣遵旨。」

    施禮間,夏侯應天悄悄地對風玄良使了個眼色,風玄良會意,便對左右吩咐道:「朕與寧定王有要事相商,你們都退下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御書房。」

    待所有人離開,風玄良便拉著夏侯應天的手走進隔間的小室裡,要他先坐下用膳,再談其他事情。

    用過膳後,夏侯應天才將他查探到的事情告知風玄良。

    「竟有此事……」風玄良雙手交握在桌上,身體靠著椅背,略顯驚訝地揚眉。

    「臣也是因為不及阻止魏應行對皇甫暄下手,想再行補救之時,才意外得知了這件事。」

    其實不是不及阻止,而是夏侯應天壓根沒打算阻止,只是突然冒出一個谷夜曇攪亂了計劃;不過若非谷夜曇貌似皇甫暄這一點可能會使風玄良因不備而受傷,他也不會告訴風玄良這件事。

    「長得和皇甫暄一樣的女子,似乎挺有趣的……」驚訝之後,風玄良換上興致勃勃的表情,又問:「查出那名為谷夜曇的女子與皇甫家有何關係了嗎?」

    「尚在調查。」

    「嗯……有機會的話,朕倒想會會她。」

    夏侯應天眉一挑,冷冷地提醒:「皇上別忘了她的目的。」

    「那又何妨呢?」風玄良神態自若地微微一笑,心中頗為期待。

    ☆☆ ☆☆ ☆☆

    夜深了,皇甫暄仍未就寢,只因風淨漓雨夜來訪,帶來了一件讓她驚喜萬分的禮物,教她了無睡意。

    斜倚著躺椅,她就著燭光專注地欣賞一幅提有「花非花」詩句的半身像,畫中的佳人正是她。

    這幅畫雖無色彩,只以濃淡墨色簡單勾勒,那畫中人兒卻是栩栩如生……菱樣的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流轉的秋波中情意暗藏,看得出描繪此圖的人相當仔細,將感情注入了每一筆、每一畫中……

    文字能雕琢造假,但丹青所表現出的情感是虛偽不來的,唯有以心為筆,以情為墨,才能使圖畫動人心弦,感受到繪畫之人的真意。

    魚雁往返了數天,他當然寫過情詩訴情,可都沒能像這幅畫帶給她莫大的感動。

    他是真的在掛記著她呀,否則畫中的她形象不會是如此鮮明。

    想像著他描繪時的情景,她胸臆中盈滿了溫暖的甜蜜,食指輕輕地撫過紙面上的櫻唇,臉上不覺漾出一抹跟畫中人兒一樣的微笑,只是這現實中的微笑還多了一些幸福的滋味。

    窗外傳來瀑漏雨聲,她低聲念過「花非花」,憶起在鎮南王府的夜晚。

    那晚,天氣突然變了,他們躲入了狹小的假山洞中,洞內的黑暗阻隔了外頭滂淪的大雨聲。在那短短的時刻裡,好似一切都凝止了,天地間只剩他倆……她聽不見任何聲響,卻在寧靜的空氣中感受到他的心跳,強而有力的心音牽引著她微亂的氣息,他融融的體溫包圍著她,替她驅走身上的寒意……

    他的溫柔在那個晚上正式駐進了她的心房。

    在提詩的落款處輕印一吻,她將那紙箋按在胸,合上眼簾。

    雨聲漸瀝,她彷彿又在耳邊聽見了他的心息……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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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2: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清靜的小庭中,粉色的芙蓉在晴空下盈盈綻放著柔嫩的瓣蕊,淡雅的馨香若有似無地伴隨南風四散,引來蜂蝶穿梭其間。

    谷夜曇從枝頭上掐了朵盛開的芙蓉簪在髮髻上,又剪下幾枝待放的花苞,輕喚了嗅花香,唇邊噙著淺淺的笑意,白皙的面頰像是淡染了芙蓉般的粉彩。

    就在她捧著花要進人藍芍軒內時,小徑上有個十三、四歲的嬌俏少女跑了過來。

    「暄姊姊!」那少女開心地直朝她揮手。

    嘻!又是個把她跟小暄混在一起的人。谷夜曇暗笑在心中。

    她跟皇甫暄兩人的關係雖然只是遠房表姊妹,皇甫暄卻似乎濃厚地繼承了祖母那方屬於白苗一族的血統,她們不僅在同年同月同日出世,臉孔也出奇的相似,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也因如此,她們的感情不下於同胞手足,某些方面或許還更能互通心意。有時她不禁懷疑,她和皇甫暄是被分開養育在不同家庭的孿生姊妹。

    玩興一起,她斂容裝出皇甫暄平日的神情,想逗逗那認錯人的少女。

    「有事嗎?」她淡然笑問。

    風淨漓揚揚手中的信,左手勾住她的臂膀,甜笑著偎近她。

    「猜猜這是誰寫給你的信?」

    「我不太會猜謎,你說不就好了?」谷夜曇忍不住擰了擰風淨漓紅紅粉粉的細嫩臉頰。那甜甜的笑靨一開始便博得她的好感,再者,皇甫暄很少讓人與自己這般親暱,這女孩想必是非常熟習的人。

    風淨漓皺皺俏鼻,嘟起了小嘴,「討厭啦!暄姊姊怎麼也學妍姊姊捏人家的臉。」

    谷夜曇抿起唇邊笑意,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玩。

    「誰寫的信?」

    「是-哥哥要給你的。」風淨漓將信函遞給谷夜曇。

    「-……給我的?」由於不甚確定-哥哥是否就是魏應行口中,與皇甫暄幽會的當今皇帝,谷夜曇垂眼看著信封上收信人的字樣,壓低了聲含糊地帶過。

    「對呀!」風淨漓拉拉她衣袖,滿臉好奇地催促,「你快看看信上寫了些什麼嘛!」

    谷夜曇眸中冷光一閃,隨即放柔了略現僵硬的表情,佯作不好意思地抽出信箋。

    信中提出了邀約,讓她肯定了寫信之人便是風玄。

    風淨漓興致勃勃地湊上前讀信,笑道:「暄姊姊,-哥哥約你三天後的未時,在西郊敘秋園見面耶!」

    「嗯。」谷夜曇收好信箋,瞄了她興沖沖的小臉一眼,「你可別亂說喲。」這是個對風玄-下手的好機會!

    風淨漓露出理解的曖昧笑容,眨了眨眼,「放心,人家一定保密,不會讓人打擾你和-哥哥的約會。」她可是樂見其成,才不會去破壞好事呢!「那我還真該感謝你囉。」雖知她和風玄-是一夥的,甚至還可能是牽線的紅娘,但她的甜笑和親熱的撒嬌就是讓谷夜曇生不出惡感。

    『那……」風淨漓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我這個傳情的信差有沒有獎品呢?」

    獎品?小暄會送她什麼做獎賞呢?谷夜曇傷腦筋地皺皺眉,忽然瞥見廊下的小几上擺著朱漆食盒,是早晨她和皇甫暄喝茶聊天時留下的。

    「仙楂糕可以吧?」她拿起食盒,整盒塞到風淨漓懷中。

    風淨漓一見甜食,眼睛倏地發亮,開心地一把抱住她,「我就知道暄姊姊最好了!」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愣了愣,「……你高興就好。」

    這時,遠方傳來陣陣呼喚聲。

    「郡主,您快出來吧……」

    「郡主,您在哪呀……」

    風淨漓吐吐舌頭,嘟嘴咕噥:「真纏人,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快走吧!」谷夜曇指指左後方牆邊的小門。

    風淨漓有些奇怪,通常皇甫暄總會擺出要她自己看著辦的表情,今天卻還幫她指路……但她並未多想,匆忙謝過,便一溜煙地穿過小門,找皇甫紅霓去了。

    鳳淨漓一走,谷夜曇神色馬上冷了下來,腦中盤旋的儘是那日皇甫暄推托她的問題時,臉上悄悄洩漏幾分羞赧的神態,還有她再三閱讀風玄囉情書的幸福模樣。

    有什麼好瞞著她的?她們之間不是向來不存秘密的嗎?把她當成外人似的!她要真有了意中人,她一定會誠心祝福的……

    對於皇甫暄的不信任,谷夜曇心中一陣酸楚,兩人近十年的深厚情誼,竟敵不過一個男人?

    緊緊捏住了信函,她恨意驟生,決定要好好教訓那個破壞她跟皇甫暄感情的人。

    但,這件事決不能讓皇甫暄知道,所以她隱藏了憤怒,終於等到了第三天……

    ☆☆ ☆☆ ☆☆

    谷夜曇一大早就出門了,皇甫暄一個人在書齋裡看了幾本書覺得有些悶,便獨自在庭中散步。

    隨手摘了一朵粉色的芙蓉,她仰望藍天浮雲,心中興起一絲喟歎,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在這樣的好天氣,不該一個人的……

    內心這種空虛的感覺就是思念吧!身邊雖然多了夜曇陪伴,每天也都過得相當充實,但他的影像不時便索繞上她的思緒,讓她從眼前的事上分了神,就連午夜夢迴之際,那夢中的片斷也是繞著他打轉……

    何時能再見面呢?她想著,手中的花朵不知不覺中已被拈光了花瓣。

    望見樹下皇甫紅霓和風淨漓坐在樹下,她扔了殘留的花尊,走過去找她們聊天。

    未料,風淨漓一見到她,立刻驚訝地張大了眼,詫異地問:「暄姊姊,你怎麼在這裡?」

    皇甫暄奇怪地反問:「不然我該上哪?」這裡是她家,她當然待在這兒呷!

    「那-哥哥怎麼辦?你明明答應赴約的。」

    皇甫暄蹩起秀眉,心想:自上次游慈恩寺後,她並沒再和郎焰君有任何約定,莫非是……

    「小漓,你確定跟你說話的是我三姐嗎?」皇甫紅霓雙手環胸,幾乎肯定風淨漓是認錯人了。

    「不是暄姊姊,難道會有別人嗎?」

    「你碰上的應該是從苗疆來玩的表姊谷夜曇。」

    「你表姊?可是……」風淨漓回想當時那人的臉孔,怎麼看都是暄姊姊呀!

    皇甫紅霓點點頭,「認錯也是應該的,她跟三姊長得很像,不知情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皇甫暄的神色變得凝重,著急地問:「小漓,約在哪裡、什麼時辰?」

    「未時在敘秋園。」

    未時……離現在只剩兩刻鐘了!

    皇甫暄立刻轉身往馬棚的方向奔去。快馬至西郊不到半時辰,她還是趕得上的。

    ☆☆ ☆☆ ☆☆

    長安西郊敘秋園數株紫籐糾結著梧桐,青綠的蔓莖在分歧的枝栩上盤曲纏繞,仿若一個大傘蓋,籠罩住大片涼蔭,阻隔了炙人的艷陽,蔭下涼風習習,拂動著串串自枝葉縫隙垂落的小紫花。

    美景當前,谷夜曇卻無心玩賞,因為不清楚風玄-的相貌,而先前信上也沒明訂約在何處見面,她只能等,等風玄-自己找來。

    代替皇甫暄赴約的事畢竟讓她心虛,尤其不瞭解皇甫暄和風玄-究竟交往到什麼程度,她不禁擔心會不會還沒動手就被揭穿了。

    有點煩躁地拂去落在身上的紫花,她從石椅上站起,冷眼環顧四方的遊客,搜尋著可能的人選。

    一名褐衣男子朝她走了過來,臉上堆滿笑容,意圖搭訕無人作伴的美人。

    谷夜曇看他相貌平平,氣質不雅,只冷冷地丟出一個字,「滾!」

    被她陰冷的目光瞪得頭皮發麻,那人自討沒趣識好摸摸鼻子,乖乖離開。

    之後沒多久,又有其他男子想藉故親近,都被她用冷漠的眼神打發了。

    連續趕了五個人後,谷夜曇的心緒更加浮動,臉色也沉了下來。驀地,在來來往往看不清長相的遊客中,她見到一名英偉挺拔的青衣男子,雍容的氣度教她不自主地屏息。

    男子向她走來,帶笑的眸光和煦如風,輕拂在她身上,讓她感到一種獨特的溫柔。

    「久等了。」

    「不……我也剛到。」谷夜曇微微一笑,壓下心中的驚訝。這個讓她雙眼一亮的男子竟是風玄-!

    「走吧。」他回以一笑,溫柔地牽起她的手。

    「上哪?」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讓她別開了眼,而他掌心的熱度更令她不自在,心下不由得有些慌張,但她很快鎮定下來。

    她必須鎮定,才能伺機出手。

    面對她的疑問,他有些訝異地佝:「你上次不是說想到園裡的紫籐苑看看嗎?」

    上次從慈恩寺出來時,聽她提起敘秋園裡的紫籐苑,似乎頗感興趣,此番他才刻意約她到敘秋國,何以她卻一臉茫然?難道……

    她趕緊收起疑惑的神色,換上歉然的笑容,「我忘了,抱歉。」

    縱然心中有所猜疑,風玄-卻沒表現出來,以慣有的笑容詢問:「你還想去嗎?」

    「為什麼不?籐花像一串串紫色鈴鐺隨風搖擺的景象真的很美……來了卻不去瞧瞧,太可惜了。」她的目光飄向紫荊樹下幾串垂落的籐花,眼角漾出笑意,率先往籐林內部走去。

    她決定再多觀察風玄-一會兒,因為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覺並不壞,至少他溫文爾雅的氣質舉止令人頗有好感,比起渾身上下散發著濁臭惡氣的魏應行更是好上太多了。

    同時,她也開始猶豫,想教訓他的念頭不再像先前那麼強烈。說起來,答應魏應行行刺風玄-是出於一時衝動,初聞皇甫暄要成親的消息令她氣昏了頭,而皇甫暄隱瞞她太多心事也讓她十分不滿,覺得冷淡了她這個形同孿生手足的表妹,可現在她似乎狠不下心。

    或許在回到家之後,該挑明了跟皇甫暄談清楚,告訴她自己連日來的抑鬱和不平。

    如此想著,她內心著實輕鬆不少,便愉快地觀賞起週遭雅致的園景。

    「真是漂亮啊!」她觸摸著紫色花串,低聲讚歎。紫籐在苗疆本就罕見,更別說是這般恍若滿園紫蝶飛舞的景況了。

    「你喜歡嗎?」

    「嗯。」點頭的同時,她卻不免有些遺憾,過一陣子她回到苗疆就見不到這般美景了。

    望著她嬌美的笑靨,風玄-輕佻起她額前的髮絲,柔聲問:「你覺得這裡的景色和我們上次去的寧定王府相較,何者為佳?」

    谷夜曇心中一凜,沉默半晌,才笑了笑,「我想,我眼前的風景最佳。」

    她悄悄拉開與風玄-的距離,也拉回被美景分散的注意力。她是打消對風玄-動手的意思,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聽說紫籐苑的中心處更美,我們走吧。」風玄-眼中精光一閃,但隨即恢復原先的清亮溫柔。

    這一次,他左手攬著她的腰,右手則輕握著她雪白的右掌,讓她偎在他懷中。

    谷夜曇幾乎整個人貼上了風玄-,令她尷尬地羞紅了臉,但是局勢演變至此,已不容拒絕,只得乖乖任他擁著。

    她偷瞄著風玄-怡然自適的模樣,好像相當習慣,不免臆測著皇甫暄和他一同出遊時,都是這般親密嗎?

    察覺了她的注視,他略為緩下腳步,特意對她露出迷人的微笑,眸光中盛載了醉人的溫柔。

    她心頭猛跳了下,忙找話掩飾片刻的失神,「我臉上沾到東西了?」心中暗叫糟糕,這男人不知道還會對她做出什麼!

    「你臉上很於淨,只是……」他略一停頓,笑容裡多了一絲疑惑,「你今天似乎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她緊張得語氣不穩。他發現她的假扮的?

    他低頭佯作沉思的模樣,好半晌才抬頭,「是了,你今天似乎有些避著我,不像往常那般熱情。」說到「熱情」時,他刻意朝她眨眨眼。

    熱、熱情?!

    谷夜曇霎時紅霞滿面,腦中儘是些春光旖旎的畫面。她暗暗握起拳頭,要是他真有逾矩的行為,她就真的不客氣了。

    看她這模樣,風玄-忍不住笑了出來,壞心地低頭在她耳邊呵氣。

    「兩位,要親熱也得找個隱蔽的地方吧。」平板而冷澀的聲音打破了曖昧的氣氛。

    被他擁著的人應該是她,是她呀!

    皇甫暄冷眼看著狀似親呢的二人,心口像被針紮了般的刺痛。她用力地咬著下唇,握緊雙拳,壓抑著想衝上前把他們分開的衝動。

    她怎能……怎能作出這樣的事來!

    「暄……」谷夜曇回過漲紅的小臉,驚訝極了。四目交接,她在皇甫暄的眼中見到了失望、傷心和氣憤,心中頓時感到懊惱和難堪。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匆匆掙脫風玄-的懷抱,她焦急地跑到她面前解釋:「暄,不是這樣……」千萬千萬別誤會她呀!

    見到谷夜曇泛紅的眼裡蒙上了一層霧氣,皇甫暄的怒氣消了大半,不忍再苛責她,但硬著的語氣卻軟不下來,「有什麼解釋,回家再說吧!」

    「對不起,我只是……」谷夜曇抑不住淚水,偏又不知從何解釋起,只得懊惱地跺了跺腳,掩面飛奔而去。

    望著她傷心欲絕的身影,皇甫暄終究沒出聲叫住她,只有輕聲歎了口氣,以前從來不會為了她假扮自己而生氣的,今天卻……

    轉過頭來,卻見他濃濃的劍眉糾結,神色肅然地望著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你所見,赴約的不是我,而是跟我長的一模一樣的另一人。」被他近乎質詢地問話,皇甫暄回答的口氣也不太好,錯並不在她呀!

    「我問的不是這個!」他低吼。

    此刻.她看不見那直溫柔笑著、呵護著她的郎焰君,那雙眼眸不冉清和也不再溫暖,只有冷漠,她眼前的男子彷彿成了個陌生的人,陌生得讓她心寒。

    她不要看到這樣的他……

    沉靜下雜亂的心情,她沉默半晌,緩緩地道,「這是個誤會。」

    「好大的誤會!」他冷笑幾聲,神色越發陰寒,「你若無心,大可拒絕我的邀約,無須敷衍了事,派個和你面貌相似的人來戲弄我!」

    「不……」她走到他面前,有些沙啞地輕聲解釋,「小漓搞混人了,接信和應允的人都不是我。如果為了搪塞你,我又何必來?」她頓了頓,「你願意相信我嗎?」

    他激烈的反應著實教她驚訝,這表示他是在乎她的吧!

    「真的?」風玄-忍著笑意,仍就裝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真的。」皇甫暄不由得洩露出幾分著急,她都那麼誠懇地解釋了,他還要懷疑她的真假。

    眼見情勢已完全逆轉,他不再逗弄她,釋然地笑笑,「我相信你。」

    皇甫暄鬆了口氣,自他口中說出的話語抒解了她緊繃的情緒,沉重感盡去。但得到他的信任後,她難免想著,他真的瞧不出端倪?她與夜曇畢竟是兩個人,而且夜曇又不清楚他跟她的情形,容貌舉止雖能模仿得維妙維肖,仔細分辨還是會有所差異的。

    他真的感覺不出來嗎?

    「怎麼了?」

    「只是忽然覺得,無論如何修身養性,低俗的心念依然會存在……人要與庸俗全然斷絕真是件困難的事。」就那麼瞬間,她差點問出了那個問題。

    難啊,她終究是尋常之輩!她自嘲地扯扯嘴角,她奢想過多了,他所認識的她並不深刻,更不知有谷夜曇的存在,要分辨出來根本不可能。

    「你是不是怪我沒認出你和她的不同?」略一思索,他便猜到了她的心事。

    她一怔,隨即微微一笑,「我沒那個意思。執著在強人所難的事情上,除了徒長煩惱外,什麼也得不到,何必呢?」

    原以為她會為此而心存芥蒂,甚至因此與他爭吵,是以風玄-才先聲奪人,故意誤會她,讓她急於解釋而忘了怪罪他,未料卻是他多慮了,因為她根本沒打算計較!

    再想到自己早認出谷夜曇並非皇甫暄,卻藉機戲弄谷夜曇,還裝著不知情地誤會皇甫暄……

    一絲歉疚悄悄湧上心頭,風玄-默然無語地望著她。

    面對他的歉意,皇甫暄只是淡然一笑,挽起他的臂膀,「現在,你該陪我這個本尊遊園賞景了吧?」

    在後位一事未解決前,奢求太多只會讓自己變得不知足,她曉得他的歉意,曉得他的在意,這些便足夠了。

    她的不貪求讓他心生憐惜,立即以笑容響應她難得的主動,與她並肩而行。

    經過谷夜曇一事,他對迎立皇甫暄的決定更加確定了!不只因為相信她可以成為一個好皇后,也能做好皇子的教養工作,更因為對她動了心,只是……對皇甫家的處理就必須用點功夫,既要他們勢力興旺,又要避免他們勢力漸增,中間的尺度必須拿捏好……

    因為分心的緣故,風玄-比往常來得沉默,教皇甫暄有些不習慣。

    走了一段路後,她忍不住問:「怎麼不說話?」

    「佳人在旁,我怎能不沉醉忘言?」他立刻收斂心神,神色也瞬間變得溫柔,甜言蜜語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皇甫暄微低下頭,心裡有些甜蜜,卻又有股淡淡的感傷。

    她相信他的溫柔對待完全出自一片真心,可她總覺得抓不住他的心思,那令她傾醉的柔情有時反像是重重交掩的紗幔,阻隔了她更深的追尋。

    他們的關係並不踏實……兩人間的牽繫太薄弱了,只建立在互有情意之上,少有心靈的深層交流,這樣太貧乏了。

    而且,他似乎不曉得,或者該說是無法理解她其實是不安的。對於他,她已全然敞開心胸,他卻沒給她任何承諾……

    或許,她想太多了……她該相信他的,口頭的承諾並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他的真心。

    如此一想,她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見她露出笑靨,粉頰淡染紅暈,風玄-想起自己的虛假,心中又添歉疚;即便如此,他仍不打算改變自己的作為。

    迅速拋開不該有的思緒,他帶著皇甫暄往紫籐林深處的飛紫亭而去。

    飛紫亭位在敘秋園的東隅,也是此園邸景色最美的地方,在這附近的紫籐樹齡皆達百年,茂密的枝葉、籐蔓接連成一片偌大的涼蔭,每逢花開時節,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紫色鈴串搖曳生姿,嫩紫色的落瓣隨風起舞,遠看林間紫煙迷茫,近觀則似千萬隻紫蝶翩翩飛舞,吸引了遊人如織。

    站在亭前,皇甫暄昂首仰望匾額上蒼勁有力的篆字,輕聲問:「這亭子的傳說你聽過嗎?」

    「你是指姻緣亭的傳說?」

    「嗯。」她悠悠地敘述起傳說:「開國君主風令偉在那棵老籐下邂逅了他日後的妻子,倆人相攜相持,白頭偕老……」

    她的目光落在亭邊那棵最籐最老的紫籐下,幾個年輕姑娘或低首虔誠祈禱,或在籐枝上結系寫著意中人姓名的緞帶,盼能因此締結良緣。

    「也許,我們也能成為姻緣亭的另一個傳說。」

    看著她羨慕嚮往的神情,他竟脫口說出自己也沒料到的話。

    她頗感意外地看著他,心中一陣悸動。

    「但那畢竟是不可能的,除非……我能以另一個名字存在。」皇命橫亙在他們之間,如果無法解決,她與他……不會有將來……

    「也許不必。」話既出口,他也不打算收回,順勢還給了她一些暗示。

    「哦?」她訝然地望著他自信的笑容,覺得他話中別有深意,卻不願也不敢多想。

    沒再多說什麼,他牽著她的手走向一旁系滿緞帶的紫籐,還跟圍在紫籐旁的姑娘們討了兩條緞帶。

    她拿起其中一條,緊緊握在手中,心兒怦怦地跳得厲害。

    深吸了口氣,她強抑著緊張,故作鎮定地輕聲問:「要做什麼?」

    「我想學她們結姻緣帶,只是不知這法子對男人是否有效。」他晃晃手中的緞帶,微笑的模樣彷彿一個好奇的大男孩。

    「誰要和你結姻緣!」話剛落,她便羞紅了臉。

    他微笑不語,只握緊了她的手。

    察覺到旁邊幾位姑娘羨慕的眼光,她甜滋滋的心裡卻摻雜了幾分苦澀。從前不在意的皇命,如今卻像千金大石般壓在想追隨他的心上,教她不知如何抉擇。

    該成全自己嗎?

    她心裡亂紛紛的,難以做出選擇,再看他卻一副胸有成竹,完全沒有任何擔憂煩惱的模樣,忍不住問:「你打算怎麼辦?」

    「嗯……如果男人結這帶子沒效的話,那我們就一起結。」明知她問的是什麼,風玄-卻故意逗她,還笑得頗為得意。

    「我在說正經事!」皇甫暄嗔惱地搶過他手中的緞帶,蹙眉道:「我要問的是、是……」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地嚥下,她跺了跺腳,背過身去不理他。

    「我說得是正經事呀!」語音裡儘是無辜。

    她哼了一聲,猛地回身瞪了他一眼,「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該拿我身上的皇命怎麼辦?」

    他還悠哉悠哉的,她可是煩惱得要命!

    「一切順其自然即可,你何必憂慮?」

    『你……」她氣得接不下話,那句她一直奉行不渝的「順其自然」,此時聽來儘是無比刺耳。

    面對她的怒氣,風玄-只能微笑以對,畢竟戲還沒到收場的時候,而且他還想享受追求佳人的滋味,不願自曝身份;不過最要緊的,她嗔惱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教他忍不住想繼續逗弄她。

    「你只會笑,就不懂體恤我的難處……」

    皇甫暄本還想說幾句洩洩悶氣,棚架上頭的枝葉卻沙沙顫動了起來,葉隙間幾縷銀光掠過,五、六個黑衣人連人帶刀自棚頂垂直穿刺——

    兩人倏地往不同方向跳開,因為應變迅速,並未受傷,然而原先在樹下的姑娘們卻都重傷斃命,一時間,鮮血漫流……

    一擊不中,黑衣人又向兩人進擊;來人攻勢凌厲,他們手無寸鐵,只好赤手空拳與刺客交手,而後又有十幾人自紫籐林荒僻的角落現身,加入了戰局。

    風玄-略一計數,來襲的刺客有二十餘人,不但人數勝過上次,連武功也強多了,偏偏這一次,潛伏在敘秋園的侍衛似乎被其他刺客纏住了,因為他聽到不遠處的幾個地方都傳來了打鬥聲。

    雖然如此,他自忖尚且可以輕易解決這些刺客,只是不知皇甫暄的武功是否能對付得了。

    瞥眼間,見她出掌擊倒了一名黑衣人,風玄-心中一安,知曉她不會有問題,便決定拿這些刺客來活動活動筋骨。

    纏鬥中,黑衣人別有用心地漸漸拉遠他們的距離,以圍攻包夾的方式,切斷了二人的應援。

    怎麼又碰上這樣的事?

    皇甫暄厭煩地皺著眉,拳腳齊發地打落迎面砍來的尖刀。

    她並不想殺人,但這些黑衣人相當難纏,看準了她與郎焰君無人支持,仗著人多勢眾,輪番攻擊,想借此耗盡他倆的體力,再趁機狙殺。

    眼看刺客們被打倒後又站起繼續進攻,簡直沒完沒了,她心一橫,旋身踢飛背後偷襲的黑衣人,順勢抄起遺落在地上的單刀,輕盈地穿梭於黑衣人間,揮轉出一道又一道凌厲的銀光,銀光所及之處皆噴濺出怵目殷紅,血色刀光交映,一時間林中哀嚎四起。

    打鬥之餘,皇甫暄仍不時分神留意風玄-的情況。

    只見他神態自若地周旋於眾黑衣人間,不疾不徐地閃避還擊,姿態瀟灑,顯然游刃有餘,完全不需她擔心。

    就在她放下心,將注意力轉口之時,眼角餘光卻瞄到棚頂又有兩人竄下,直襲他的背後。

    大驚之下,她發掌隔開前方阻礙,手中單刀激射而出,貫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同時縱身躍至風玄-身後,硬生生地接下一刀。

    強忍肩上劇痛,她倏地回身,一掌擊斃殺傷她的人,而後再也支持不住,呼吸一窒,無力地倒下——

    「暄!」

    風玄-原本自得的笑容瞬間變得陰寒,焦急地將她攬人懷中,同時發掌擊退身旁的幾名黑衣人,並趁著得空的瞬間,利落地封住她傷口附近的大穴,匆匆退至一棵紫籐下。

    望著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一股痛恨的殺意自他心中升起。他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冰冷的眸光緩緩掃過剩餘的十幾名黑衣人。

    凜冽的氣勢逼人,一時間,黑衣人竟都不由自主地覺得心寒,握緊了手中的武器,退了兩步。

    風玄-以與冷酷神情全然不同的溫柔,小心翼翼地讓皇甫暄倚靠到後方的紫籐樹上,隨即縱身襲向一名黑衣人——

    他的攻勢來得突然,吃驚之下,那名黑衣人連忙避開。餘人亦退了一步。

    孰料他只是虛擊,趁他們閃避的那一瞬空檔,足尖挑起地上的長劍,右手接住,順勢刺出——

    霎時,長劍幻化成數十道寒光,疾如閃電地刺向四面八方;風玄-的身影隨劍光而行,癲狂的姿態恍若風捲殘雲,殘酷地將一切化作虛無……

    須臾,風暴止息。

    無情的眸掃視過地上的屍首,確定所有黑衣人都已斃命後,他回身走向等候在紫籐樹下的皇甫暄,神色慢慢變得柔和,適才殺戮的瘋狂已遠去。

    稍微檢視她的傷口,他補點了幾個穴道,然後撕下衣擺為她做簡單的包紮。

    凝視著她因失血而蒼白的嬌顏,無數的疑問浮上了他的心頭。

    「為什麼……」溫柔地拭去她額上的冷汗,他神色複雜地低語:「你明知會受傷,明知我的武功遠勝於你,為何要替我擋那一刀?」

    輕輕撫上他的頰,她微微一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希望你安好……」

    她回想不起當時到底抱著怎樣的情緒,只曉得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有萬般的不願,不願他受一丁點兒的損傷……

    她溫柔的聲音拂過耳際,也拂過他的心……瞬間,他的雙眼變得深沉,隱隱透著無解的光芒。

    「告訴我,在你心底,我是誰?」

    他是誰?他是能教她心起波瀾的人,能教她心浮意動的人,他眸中的溫柔總教她捨不得移開視線……

    這些,她都不能答,也不敢答,若說了,她的心也要徹底淪陷了吧?

    她半垂眼簾,逃避幾乎要將她靈魂卷人的眸,幽幽說道:「你是郎焰君,一個敢與皇命抗衡的人。」

    敢與皇命抗衡……低柔的輕語猶如利箭般射中他的心,愧疚感悄悄擴散,化作低抑的歎息。

    一切……早已超出他原先的預想,不論是關於他或她。

    握住她貼在他頰上的手,他試探地問:「如果,我說我是世上最不可能背叛皇上的人,你會怎樣?」

    為什麼這麼說?

    他想暗示什麼?

    某個她一直逃避的事實在心的最深處蠢動著,答案呼之欲出。

    她並非全然不知情的,只是……

    「別問我如果……」她閉上眼,聲音有些顫抖。

    無語地凝視她許久,最終他只歎了口氣,溫柔地抱起她,離開染血的紫籐林。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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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安置好皇甫暄,皇甫一家人便退出房間讓她安靜休息,每個人的的臉色都顯得相當凝重,因為皇甫暄的體質特殊,習武路數別於家傳武學,尤其忌諱見血,背上的刀傷是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該死的……暄是不能隨便流血的!你居然還讓她被砍一刀,這算是哪門子男人!」谷夜曇臉上淚痕猶新,怒氣沖沖地對著風玄-低吼。

    她忐忑不安地苦苦等候皇甫暄回來,要向她解釋所有事情,可她回來時卻是滿身血污的狼狽模樣,教她如何不心疼氣憤?枉費她還對風玄-好感有加,認為他是皇甫暄能托付終身的男人!

    風玄-淡淡地省了谷夜曇一眼,未置一詞,沉靜的神情讓人看不出想法。

    「為什麼不說話?暄受傷了你也無動於衷嗎?」谷夜曇氣得跳腳,她真的是看走眼了!

    「夜曇,進去陪著小暄吧。」皇甫昭將她拉到身旁,掏出手捐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暄會原諒我嗎?」谷夜曇硬咽地吸吸鼻子,淚水又撲漱激地直掉,「我不該冒充她的……她從沒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她真的生氣了……」

    「小暄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皇甫昭拍拍她的背,溫聲安撫道:「醒了就不氣了……真的,我保證……」

    經過她好言好語地再三勸慰,谷夜曇才勉強止住眼淚進房,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離去,只餘風玄-與皇甫昭二人。

    「這邊請吧,郎公子。」皇甫昭伸手做請,示意到別處談話。

    風玄-劍眉一挑,將雙手負在身後隨她到不遠處的迴廊轉角。

    「好個郎公子。」站定後,他微揚唇角,幽深的眸定定地望著她。

    「哎,要我這樣的美人來扮黑臉可是會破壞形象的……」皇甫昭掩唇輕笑了起來,「事實真相還是留給始作湧者來揭示才適合呀!」

    雖說妹妹受了傷,於情於理都該讓風玄-送回,但他的出現仍是讓她訝異極了,他厭倦匿名遊戲了?還是另有內幕?抑或他……真對妹妹動了心,想坦白心意?

    她覺得自己的種種臆測都有可能,不過問出口就不是聰明人的做法了,尤其面對的是風玄-……

    綜觀史冊,名君皆是毀譽參半的,即使得到對天下蒼生施以仁政的賢名,卻也難逃剷除異己穩固政權的非議,換句話說,能當個好皇帝的,就不可能是個好人。

    風玄-初登基時發生的奪權叛變中,朝廷種種亮眼的表現說明了新君主慎謀能斷,知人善任,而他渾然天成的帝王風範更是她所領教過的,在因賑災有功入宮受封領賞的時候,她完全被鎮攝在那威凜的氣勢之下,當時她就領悟到,與哪個世家大族斗都無妨,唯有跟風玄-領頭的皇族作對是不可能有勝算的。

    「你的確是個明白人,莫怪能以女子之身擔任皇甫家的當家。」

    「您過獎了。」皇甫昭打住略嫌輕優的態度,眉頭緊鎖,「那一刀是小喧替您挨下的吧?」妹妹的武功稱得上是高強了,尋常刺客是傷不了她的,以傷口深而長的狀況來看,也只有在那種為了救人來不及防備的情形才可能造成。

    風玄-不答,算是默認了。

    「幕後主腦真是個殺千刀的王八蛋!」皇甫昭忍不住低聲咒罵,他們一家子可是把小暄當成寶來寵的,連輕微的皮肉傷也沒給她受過,那不知打哪來的渾帳,簡直該被凌遲處死!

    「他的下場,你會看得到的。」即使心中對主使者的怒火已幾近沸騰,風玄-仍是一臉平靜,淡然的語氣中隱隱透著自信。

    「喔。」皇甫昭應了聲,一點也不意外他的胸有成竹,她比較在意的是他對妹妹的情意,那始終沉靜的表情實在是讓人看不透真意。

    『那麼……您何時想迎娶小暄入宮?」

    風玄-並未正面答覆,反道:「當年若非騎虎難下,朕並無意立她為後。」

    「騎虎難下,哼哼……」皇甫昭聽了不禁火氣隱起,從今天的意外,她曉得妹妹情根已深,可風玄-還不稍作表態,似乎是太過分了。

    她深吸了口氣降火,習慣性地理理髮鬢,「人到底是護短的……畢竟皇族的面子遠勝於普通女子的終生幸福。」前年謠言四起之際,她就命人暗中深入調查,發現造謠者之一是風淨漓,風玄-若是不順水推舟,就必須降罪於造謠之人,但他不可能捨得懲罰風淨漓。

    「你不也護短?」風玄-冷冷地挑眉,俊美的臉龐此刻顯得高傲難近,「你是聰明人,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你該明白。」

    皇甫昭哼了哼,隨即淡然笑道;「您教訓得是。」

    「真要立後,或許你才是最佳人選。」他以不帶感情的眼光審視著她。

    「可惜,小女子福薄,並沒那樣的命格。」沒想到風玄-竟是如此薄情,皇甫昭皮笑向不笑地微微扯動唇角,極力克制著瀕臨爆炸的怒焰。

    「無妨,聯要的只是『皇甫』這個姓氏,是你或是皇甫暄都無所謂。」略一揚眉,鳳玄-冷冷一笑,「皇甫家可以開始準備了,待朕命人議定吉日後,自會傳下旨意。」

    「……」皇甫昭咬咬牙,嚥下幾乎要脫口的粗話,放柔了僵硬的表情,躬身一揖,「遵命。」

    ☆☆ ☆☆ ☆☆

    縱然風玄-表面上說得無情,猶如平湖無風,漣漪不興,事實卻不然……

    這一夜,他輾轉難眠,乾脆披衣走出寢宮散心,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舊日當太子時居住的東宮前。

    摒退宮女太監,他獨自步入了東宮庭園,仁立在涼亭中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

    見到皇甫暄為他挨下那刀時,他的心彷彿也被刺了一下,腦中有片刻的空白;待他反應過來,她已在他懷中,不斷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手……

    狂猛的怒氣襲來,令他遺忘了師尊的告誡,提劍大開殺戒。

    他沒後悔,因為他們死有餘辜,何況即使殺了所有刺客,仍是不足抵去皇甫暄肩背的傷!

    她的傷莫名地教他感到在意,心中隱隱作痛……

    因為她捨命替他擋了一刀?

    是,卻也不是……

    為他捨命的人很多,但他們為的是太子風玄-或是皇帝風玄-,而她卻是為了一個身份不明的郎焰君……他們因他的身份捨命,她卻是為了他的人……

    想著,心又一陣刺痛,他的手上似乎仍留著鮮血的微溫,眼前又好像看到她蒼白虛弱的微笑……

    你明知會受傷,明知我的武功遠勝於你,為何要替我擋那一刀?

    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希望你安好……

    輕柔的話語彷彿咒語般捆住了他,感動、憐惜、心痛、恐懼……諸般心緒揉雜……

    所以在皇甫家,他逃了……用平靜的外表掩飾心中的震撼,用冷漠的言語遮蔽紛雜的思緒,以他最擅長的君王偽裝面對皇甫昭的詢問,自欺地將一切淡化,他的目的仍只是為了皇家……

    然而面對自己時,他卻無法否認一切已不同了……他確實被撼動了,想娶皇甫暄早已不僅是為她的姓氏,更是為了她的人……

    只是這些,他都不能對她言明,因為他是皇帝,不能只講兒女私情,而要顧及所有的利害現實,更不能顯露出弱點,讓人有機可趁!

    所以,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皇后」吧,即使她也是……只有他知道,她會是他的「妻子」……

    是的,他能給予的,僅是奉上皇后的尊榮,其餘的,只能永遠埋在他心中……

    但,她會怎麼想?是否能理解他的難處?即便能,她也可能成為另一個水泠,孤燈寒枕,寂寞訴菊花……

    長歎一聲,風玄-抬起頭,只見一彎眉月斜掛天際,清輝冷月更映照出了他內心的孤寂。

    高處不勝寒……

    對著夜空,他悄聲問:「泠兒……暄,會不會變成另一個你?」

    歲月模糊了水泠的容顏。但他仍記得她臨死前的言語……」

    殿下,這是最後一次了……您叫臣妾的名字好嗎?

    不是愛妃,而是泠兒……就算一次也好……臣妾好想聽您喚我的名,假裝我們……只是一對平凡夫妻……

    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子妃……

    泠兒……

    你哭了……我終於確定……你對我終究有情……

    你讓我猜得……好辛苦……

    噓,別說話,你好好休息。

    不……讓我說完……我……我……

    泠兒!

    知曉了你的心,我……死而無憾……

    你不會死的!

    答應我……別讓下一個真心愛你,你也……也愛的人……猜得這麼辛苦……別讓她像我……孤燈寒枕,寂寞訴菊花……答應我……

    我答應你!

    那……我就安心了……因為這樣……你的心再也……再也不會孤單……再也不必將所有心思……辛苦藏起……再也不必……不必……

    微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恍若絮語……

    「泠兒……你在怪我沒做到答應你的事?」回望幽暗寂靜,無人居住的東宮宮殿,風玄恨垂首哺語:「可是,朕是皇帝呀……」

    他的心只能寄托在他的行動,然後,期望伊人能理解……就算皇甫喧無法理解,他也不可能放開她。

    水泠的死讓他知曉,即使是天子,手中能掌握的也只有現在,因為紅顏易逝,芳魂難留……縱使奉上所有,若伊人已渺,就再也喚不回……

    如果不掌握現在,又如何有將來?

    就算皇甫暄認為他自私也無妨,他會緊緊捉住他所能掌握的!

    輕歎口氣,他仰天哺哺自語:「暄,你會明白朕的苦衷嗎?朕井不想讓你猜,可是你能懂嗎?能嗎?」

    ☆☆ ☆☆ ☆☆

    谷夜曇輕手輕腳地將湯藥擺上小几,在床沿落坐,凝視著床上的睡顏。

    半醒的皇甫暄睜開檬隴的眼,不太能集中意識,這兩天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間總覺得疲倦極了。

    疼惜地輕撫上她失溫的頰,谷夜曇輕聲問:「好些了嗎?」那天真不該讓風淨漓知道信的內容。

    「一點都不好……痛死了……」皇甫暄皺了皺眉。

    「向我喊痛,也不想想我有多心疼。」谷夜曇看著她

    眼底的不悔,心中只有歎息,她真的會聽她的勸告嗎?

    「哪時你也知道心疼我了?」皇甫暄微嗔,虛弱的語音中隱有撒嬌的味道。她讓谷夜曇扶著坐起,側身靠上較墊。

    端起放涼的湯藥,谷夜曇一匙一匙地餵著她,「不生我的氣了?」

    「不氣了。」皇甫暄輕輕一笑。那天她確實怒火中燒,可見到了夜曇欲言又止的淚顏,腹中氣火便削減了大半。從認識以來她倆間幾乎是沒有空隙的,突然插進一名男子而她又有意隱瞞,夜曇會不滿而做出冒充她的舉動,她能理解。

    「要是你先說明了,那種尷尬場面也不會發生。」當時皇甫暄那疏離的表情和口吻讓谷夜曇打心底害怕,害怕會因此失去至親的知心人,害怕又要回到孤單的一個人……

    「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絕不。」皇甫暄十分內疚。時光總是匆匆,流逝的同時也帶走了許多記憶,曾幾何時,那雙令她揪心的寂寞眼眸已悄然自腦海中淡去,她都要忘了,她的本質仍是那個孤寂的谷夜曇……

    「要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谷夜曇搖了搖頭,以指梳著她技散的柔亮秀髮,「還記得以前在苗疆雨花溪畔的事嗎?」

    「我怎可能忘了……那是一輩子的約定啊。」

    皇甫暄和谷夜曇定定地對望著,在彼方的眼中看見了十一歲那年的秋分時節,雨花溪畔獲花正開,一片渺然煙茫,她們兩個並肩坐在溪畔大石上,向天誓言要共享苦樂,絕不背叛離棄對方……

    她們其實都是為對方著想的……

    兩人都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前嫌盡去。

    「暄,」谷夜曇誠摯地執起她的手,「這話你或許不愛聽,但我還是得告訴你。」

    皇甫暄表情為微微一凝,「……沒關係。」她知道她要說什麼,而她也想瞭解她抱持何種看法。

    「離開郎焰君。」谷夜曇一字一字說得分明,眼裡寫滿認真。

    「給我理由。」

    「因為,他是皇上。」

    「他不是!」堅決的反駁想也不想地便脫口而出。

    皇甫暄有些愕然,為何自己的反應會如此果斷激動?

    好似夜曇的話語帶著刺,毫不留情地襲向心中某個被強硬封印起來的角落,而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躲開,全然抗拒面對……

    「他是!你心裡早就有底了,暄,一國之君不會是一個好對象的……」谷夜曇語重心長地道:「皇帝只有一顆心,卻要由後宮眾多佳麗來分,皇后雖為眾妃之首,也不過是等待垂青的一個罷了!你能忍嗎?你能忍受把整個心掏了,換來的卻是一份零碎的愛嗎?」

    皇甫暄默然。

    她能嗎?能跟別人共享丈夫嗎?

    不能,她做不到……所以她一直躲,一直逃,裝做不知情……

    過了許久,她才道:「夜曇,我是掏了心,我對我認可的、喜歡的人一定是掏心相待,但也就是那樣子而已……郎焰君,好吧,我承認喜歡他,甚至……愛他,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你、像其他家人一樣重要,不會再多了……我不會把唯一的心繫在唯一的人身上,那樣太孤獨了,我不可能只為了一個人活著……」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對風玄-的愛並不像你自己說的那樣簡單……或許你的情意總是雲淡風輕,可這樣的情絲已經足以扯裂你的心了!」谷夜曇硬起心腸,就是要她面對現實。

    「別這樣逼我……」皇甫暄的臉色暗沉了下來。她難道會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嗎?只是,她早就回不了頭了……

    「風玄-不會愛你的。」谷夜曇將額抵著她的,近乎懇求地低語,「離開他吧,我不希望見到你為情心碎的模樣。」

    「我喜歡的是郎焰君,不是……」

    「夠了!你怎麼還這樣執迷不悟呢?」谷夜曇有些氣憤地打斷她,伸手扳回她別開的臉,「你曉得風玄-對昭姊說了什麼嗎?他要的不過是皇甫這個姓,為了得到皇甫家的勢力,你也好,昭姐也罷,他娶誰都是無所謂的!」

    前天,她因為不大放心,便又悄悄地從房裡出來,躲在角落偷聽皇甫昭和風玄-的談話,誰知風玄-的態度竟是如此冷酷無情,讓她心寒到了極點,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說服皇甫暄離開風玄。

    「他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對我是真心的!」皇甫暄撥開她的手,卻不小心牽動了傷處,疼得她擰緊了眉。

    那番話聽在她耳裡成了故意低毀,因為夜曇一開始就存在偏見,在敘秋園的時候,她倆的氣氛鬧僵了,她又為郎焰君負傷,當然會刻意扭曲有關郎焰君的事。

    「小心點。」谷夜曇見狀,立刻放軟了態度,仔細地調整皇甫暄身下的軟墊,又拿來絹巾擦拭她額角鬢邊的冷汗。

    皇甫暄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破壞了和好的氣氛,深深吸了口氣後,才道:「夜曇,我感覺得出來,他待我的溫柔是出自一片真心……」

    「若是有意,又有什麼是裝不出來的呢?」谷夜曇拭汗的動作依舊輕柔,可語氣卻冷冷的。

    「你心存偏見,才會這麼認為。」皇甫喧不由得不悅,她還想鬧彆扭到何時?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那是我親眼看到的!」谷夜曇努力按下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揚高聲音喊道:「嫁給風玄-那種無情的人,你不會快樂的!」

    「夠了!」皇甫暄激動地將谷夜曇推開,「不許再說他的壞話!」不顧一切地吼完,她也痛得往旁倒下。

    谷夜曇眼中閃過一抹受傷,但立刻又湊上前去扶著她躺下。

    「暄……」她含著淚,心底難過極了。

    「我想休息了。」皇甫暄懊惱地握緊了拳,飄開了視線,不去看那張令她感到無比罪惡的臉。

    「你好好歇著……」谷夜曇沮喪地低下頭,替她拉上薄被。

    皇甫暄咬著下唇看她轉身要走,終究是心中不忍,伸手拉住她的衣擺,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谷夜曇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該死!望著空蕩的掌心,皇甫暄滿心悔恨。

    她真該死!不但違背誓言在先,還三番兩次傷了夜曇的心!夜曇一直都是那麼依賴她的……因為孤單寂寞,所以才想抓她不放……她怎能忘了?怎能如此絕情?

    她低咒了聲,將臉深埋在枕中,兩手抓緊了被褥,任憑眼角淚水流洩……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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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5 15:33: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半,皇甫暄卻醒著。除了背上的傷口一直隱隱抽痛,下午跟谷夜曇的爭執,更是清晰地在耳畔迴響,讓她無法成眠。

    支身坐起,伸手拿來掛在床邊的薄衫披上,打坐調息,試圖減輕背上的痛楚。

    涼風徐徐拂動紗帳,浮動的夜來清馨中,忽地捲人一股淡淡檀香,一抹黑影自窗口躍人,就著微亮的月光凝視床榻上靜坐的佳人。

    皇甫暄濃密的睫羽微微一顫,張開了眼,與他凝眸相對。

    他的注視強烈而灼熱,即使黑暗也無法阻隔,直接地炙燒著她的肌膚,原本均勻的呼吸與心跳因此而亂了規律。

    「你的傷還好嗎?」

    「嗯。」她答應得含糊。她的復原力很差,傷處癒合的狀況並不很好。

    「真的?」即使房內不甚明亮,他仍未忽略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痛楚。

    「是有點痛……」她緩緩側著身子臥下,因為右肩突然襲來的疼痛已經讓她維持不了坐姿。

    他走到桌邊點亮了燭火,房內頓時明亮許多,也讓他更清楚地看見她蹙眉忍耐的模樣。

    快步走到床邊,在床緣落坐,他憐惜地輕撫她的眉,「疼嗎?」

    「不過是皮肉痛,忍忍就過去了。」皇甫暄按著他的大掌,溫熱自己蒼白冰涼的頰。

    「讓我看看你的傷。」說著,他伸手探向她的衣帶。

    「不行……」她吶吶地阻止他,一張俏臉又紅又熱。

    這不是說句看看就行的,她可是未出嫁的閨女呀!

    「沒看到傷口,我不能放心。」溫柔的眸光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定定地凝視她的嬌顏。

    「沒事的。」她拉緊了衣領,就是不願他見到肩後那道斜劃過右肩的傷。

    見她執意不肯,怕她因抗拒而牽動傷口,他索性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地任他擺佈。

    「快住手!」

    皇甫暄著急地輕呼,卻只能眼睜睜地任身上僅有的一件單衣被脫下,而後,包裹傷口的布條也被解開了。

    當那道血色傷痕映人風玄-眼中,他不由得雙眉緊鎖,既心疼又不捨。

    「已經兩天了,為何你的傷仍未見起色?」他小心翼翼地更動她的姿勢,讓她趴在床上,以免壓迫到傷口。

    「我的愈傷能力自小就差……」她將紅得像熟透般的臉蛋整個埋在軟墊中,悶著聲音回答他。

    看著她這般模樣,他微微一笑,輕撩起她耳際的一絡青絲,「怎麼啦?你的耳朵好紅……」

    「你、你看完了傷口,還不快……快幫我把衣服穿上!」他撩動鬢髮的同時,彷彿也撩動她的心,讓她輕顫了下,說話不由得有點結巴,臉也埋得更深了。

    他俯身將頭埋在她的秀髮中,嗅著髮香,輕聲呢哺:「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

    心中一驚,她匆匆打斷他,「你、你、你這麼做是亂來!」

    他的鼻息輕拂頸後,教她渾身燥熱了起來。

    知曉她誤會了,他也不急著澄清,反而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那好,我不『亂』來,改成按順序『正』著來。」

    他輕笑幾聲,撥開她耳畔和頸邊的髮絲,輕吻她小巧的耳垂,食指緩緩劃過她纖細的玉頸,順著身體的曲線劃過她的背脊。

    「別……別這樣開玩笑……」顫抖的嗓音令她的抗拒顯得無力。

    「我很認真……」低柔的呢哺隱沒,他的唇轉而襲向她雪白的頸,萬般輕柔而溫存……

    他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輕似冬日飄落的粉雪,柔如初春漫天飛舞的柳絮……溫潤的觸感緩緩地由頸項移到肩頭,留下一道熾熱的痕跡,如融融暖潮流過全身,舒服得教她沉醉……

    「嗯……」

    輕淺的低吟融人了暗香浮動的空氣中,昏黃的燭光搖曳,在牆上映照出兩個交疊的身影……房裡,瀰漫著曖昧的氣氛……

    「暄……」他停下了他的吻,溫熱的掌心貼著她的背。

    及時拉回陷落大半的意識,她羞愧難當地咬著唇,不敢響應他的輕喚,更不敢側頭看他。

    剛剛……她剛剛竟然想醉在他的吻裡!

    正羞愧,卻聽他說道:「暄,該擦藥了。」

    她驀地轉頭瞪著那張似笑非笑又帶著得意的俊臉,又羞又惱。

    「你耍我!」

    「我原本就是要幫你擦藥,可是你說不能亂來,我只好按照順序,耳朵、脖子、肩膀……照你說的『正』著來呀!」他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好似被冤枉了。

    她頰上紅霞更盛,急急地反駁:「我哪有!」

    「不能『正』著來嗎?」

    「當、然、不、能!」她一字一字地嚴正聲明。

    「那好吧,如你所願,我以後就照你說的,盡量對你亂來。」說完,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你……」她沒好氣地哼了哼,別過紅熱的臉,「算了,不跟你扯了。」再怎麼解釋也沒用,只怕越說越離題,牽扯到更讓她不好意思的事情。

    「那我開始亂來了。」他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的銀盒,「這是玉陽雪蟾膏,對傷口的癒合頗有奇效。」

    「御用藥?你哪來的?」她不只習武也習毒,對各類靈丹妙藥都略知一二。

    「拿來的。」

    避重就輕地回答完,他打開盒蓋,用手指沾了些半透明的膏藥,小心地塗抹在她的傷口上。

    明知他有所迴避,皇甫暄卻沒說什麼,只是靜默地感受他的溫存。

    她實在無法也不願相信身旁柔情呵護自己的男子會如夜曇所說的那樣,是虛假的……他的擔憂憐惜裡,她只感覺到真心……他決不是無情的!

    是夜曇錯了……她閉上眼,堅定地告訴自己,郎焰君就是郎君……

    ☆☆ ☆☆ ☆☆

    「為什麼你改在下午來?」要來的話,不是晚上比較方便?

    「因為下午的陽光最能襯托你的美。」而且看得比較清楚。

    皇甫暄微紅著臉,看著風玄-笑咪咪地攬著她,並褪下她的外衣,然後讓她俯臥在床上,方便他上藥。

    經歷了前天深夜突來的探訪,她為了防止突發狀況,撤走了軒內所有僕婢,只在必要時召喚婢女,所以房裡大多數時間都只有她一人,風玄-果然也如她料想,接連三天都在下午造訪她的閨房,相當愉悅地替她換傷藥。

    美其名是替她換藥,在她看來,說是藉機吃她豆腐的成分還多些!

    擦藥前,他免不了要像第一個晚上那樣親她吻她,可當她羞窘地抗議時,偏偏他又一臉無辜地表示,她若不愛他「正」著來,那他也可以如她所願地對她「亂」來……曖昧的說法每每堵得她找不出話反駁。

    『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來嗎?」她頭痛地問。

    他沒有一次不是從窗口跳進來的,而且總是湊巧得很,都是在她休息睡著的時候;等她被喚醒,早已被他點住穴道了。

    「我是光明正大進來,只不過走的不是大門罷了。」

    他聳聳肩,又繼續抹藥。

    她歎了口氣,有些沒轍地再次強調:「請你正大光明,並且從『大門』進來。」從窗戶進來的話,她的家人根本全然不知,要是在這時候闖進來;她要怎麼解釋?若是讓他來解釋,肯定只會讓情況更糟而已!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我保證明天一定從大門進來,告訴你家的人,就說你要我正大光明地對你亂來,然後才進你房間。」他一臉正經地說完,又問:「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

    「不行嗎?」他佯作沉思狀,好半晌才問:「不能正大光明,那就是要繼續偷偷摸摸囉?」

    「不是——」皇甫喧沒好氣地拉長了聲音,「我只要你從大門進出——」

    「你們在做什麼?!」

    端著湯藥的皇甫昭和項洛妍吃驚得合不攏嘴。

    「我正在問暄,她剛剛是要求我正大光明對她亂來,還是偷偷摸摸對她亂來。」風玄-一派自然,露出了俊朗而無害的笑容。

    「見鬼了——」項洛研不敢置信地指著他們倆,手指還顫抖著,「全家最純潔、最保守的小暄居然光著身子和男人在房裡廝混,還要求人家對她正大光明地亂來,啊——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我沒……」皇甫暄頰上的紅霞迅速蔓延到耳朵、粉頸,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沒光著身子,也沒、沒跟他……沒跟他廝混!」

    「喲,是沒光著身子,但也和半裸相差無幾了。」皇甫昭壞心地揚唇邪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還這副德行,不是廝混是什麼呀?」

    『都是你!」皇甫暄氣憤地抿著唇,對風玄-故作無辜的樣子大為光火。

    「我只是實話實說。」他揚揚眉,臉上的神情像被人冤枉了一般。

    「那只是部分,部分!你根本沒說清楚!」

    「嘎?還有啊?!」皇甫昭和項洛妍對看了一眼,愈發驚奇。

    風玄-故作不解地問:「你是說,我還要告訴她們,我們前天半夜討論應該『正』著來,按照順序從耳朵開始,或是『亂』著來,不照順序開始。是這件事嗎?」

    天哪!皇甫暄一陣頭暈目眩,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只恨她現在動彈不得,只好自暴自棄地把頭埋進軟墊裡。

    她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看來大家以前都小覷你了呢!」皇甫昭若有所思地輕撫著下巴,沒想到自個兒的妹妹骨子裡也是如此開放。

    「哎呀,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項洛妍頗有同感地搭著皇甫昭的肩。

    「暄在害羞了,請你們放過她吧。」風玄-「好心」地替皇甫暄解圍,又體貼地拿過一旁的衣衫,遮掩她雪白的裸背,順道解了她的穴道。

    皇甫暄顧不得肩傷,抓緊了衣襟一把坐起,氣話不由得脫口而出,「我不是害羞,我是在生氣。」

    「我知道。」皇甫昭十分瞭解地頷首,「被打斷了好事,有哪個人會不生氣呢?」

    「是我們煞風景——」項洛妍歉然地應和,「我和昭姊真的是沒留意你房裡還另有人在。」一開始她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現在,當然是有意的囉!

    「我……我不是氣這個……」

    「小暄……」皇甫昭為難地拍拍額頭,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說道:「你一下子說氣,一下子說不氣,到底是怎樣好歹也說個明白,別為難我們呀!」

    風玄-贊同地點頭應和:「就好比你一下子要我正大光明亂來,一下子又要我偷偷摸摸亂來,也讓我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滿足你呀!」

    「你們、你們……」皇甫暄為之氣結,重重捶了下床板,「我不要看到你們!全出去!」

    皇甫昭強忍笑意,「等你吃完藥,我們自然會出去。」小暄發這麼大的脾氣可是千載難逢不趁機逗逗她,豈不可惜!

    項洛妍亦是掩嘴忍笑,正當她端起方才擱在桌上的藥湯,要讓皇甫暄喝時,卻瞥見門外站了個臉色鐵青的人。

    「怎麼不進來?」

    谷夜曇這才進了房,手裡還捧著一盅她精心燉煮的藥膳。

    她比皇甫昭和項洛妍慢一步到,在房外聽到的對話恍如晴天霹靂,狠狠地打擊了她!皇甫暄終究是沒將她的忠告放在心裡,甚至……甚至可能連身子都給了風玄。

    她想著,覺得傷心極了。

    忍著心痛將陶盅放在床邊的小几上,她柔聲道:「喝完藥再吃了這盅藥粥吧?」

    皇甫暄無言地點點頭,眼底交錯著複雜的神色,畢竟之前大吵一架的疙瘩還在,而她心中對她也不是全然無愧……

    見她答應了,谷夜曇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你喝完藥記得乖乖休息。」風玄-將皇甫暄攬進懷裡,輕拂開她耳際的青絲,附在她耳邊悄聲道:「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心疼。嗯?」

    「懶得理你!」她輕啐了聲。

    「你捨得不理我嗎?」他更加貼近她,還在她頰上偷了一吻。

    她將頭枕在他頸窩間,嗔道:「我哪會捨不得你這個賴皮的傢伙!」

    「哎呀。房裡忽然變得好熱。」皇甫昭拉起衣袖拋了拋,瞄了瞄床上那對忘我的小倆口。

    風玄-大方地回望皇甫昭,微笑著放開了懷中佳人,起身告辭;臨走前,他又俯身在皇甫暄耳邊低語了一會兒,這才離開。

    「人都走遠了,還捨不得把衣裳穿上呀!」洛妍故意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啊……」皇甫暄回過神,面紅耳赤地低著頭,在二人嘲弄的目光下整裝,對自己的忘情感到羞赧極了,不過胸口卻是繚繞著甜蜜。

    記得想我……低沉醇厚的嗓音讓人沉醉,這是他給她的留言……

    她臉上不自覺地漾出淺笑,輕輕撫著頰邊,左耳上那屬於他的氣息久未消散……

    ☆☆ ☆☆ ☆☆

    翌日早朝後,太尉為正使,宗正卿為副使,連同侍中、黃門侍郎等宣制、持節的官員,一行人由宮門出發,浩浩蕩蕩地前往皇甫家行納徵之禮。

    風玄-依禮送走了他們後,便返回寢宮換上常服,傳膳進食,然後才到御書房處理政務。

    將至午時,一名太監突然稟告寧定三夏侯應天、武揚侯風玄煜、寧遠侯穆景翔等人請求晉見。

    難得他們會同時求見,風玄-心知有異,立刻宣他們晉見。

    果不其然,他們行禮之後,第一個稟告的就是薩蘭犯邊的消息。

    「皇上,這是方才玉門關傳來的急報。」夏侯應天將插著羽毛的軍情急報呈給風玄。

    風玄-確認封信的火漆完好後,才拆信展閱。

    待他閱畢,風玄煜關切地問:「皇上,到底發生了什

    原以為六弟風玄烈武藝高強,運氣又是奇佳,自小未曾受過半點傷,連跌倒擦破皮都沒有,因此他從不擔心魏應行是否會對他下手之事。未料,今日竟傳出他重傷的消息!驚訝擔憂之餘,他更自責自己的疏忽。

    「此番行動,他並未告知臣。」夏侯應天皺眉回答。

    「此事姑且不論,魏應行謀反的證據,你搜羅齊全了嗎?」

    「尚差最後一步。臣打算將所有與他有關的人都一併剷除,徹底瓦解魏應行的勢力。」

    「是嗎?」隨口應了一聲,風玄-身體前傾,雙手交握支著下巴,手肘頂著桌子,揚眉問:「告訴朕,你還需要多少時間?」

    夏侯應天的眼中閃過堅決,自信地昂首,「不必七天,臣一定可以將魏應行的人一網打盡。」

    「七天後,朕要看到結果。』淡淡地說完,風玄-一擺手,「你退下吧。」

    「臣告退。」

    待夏侯應天離去,他又招喚太監人內聽候吩咐。

    「立刻將安樂公主帶到太后寢宮,就說是朕的命令,請太后讓公主暫居她的寢宮。」

    接到這樣的命令,縱然有所疑惑,那太監也不敢多問,立刻領旨而去。

    身體後仰靠著御座,風玄-閉上眼,輕輕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魏應行還會再對誰出手,但他絕不容愛女受到任何傷害!只要待在母后身邊,就能完全確定女兒的安全,因為魏應行既然對母后存有妄想,就絕不會對她出手。

    值得慶幸的是玄弟風玄煒遠在太原,一時不至於受到波及;何況魏應行的目的應該是打擊他,而玄弟既已被世人誤認為失去了自己的寵信,應當不會成為受狙擊的目標。至於他身邊的其他人……有了風玄烈的例子,他們應該都會提高警覺。

    張開眼,風玄-湛然的雙眼變得深沉,凝聚了冷肅。

    證據齊全之日,便是魏應行的死期!

    ☆☆ ☆☆ ☆☆

    「制書是寫了些什麼,值得你這麼一看再看的……」項洛諼提了壺酒,指間夾著兩隻酒杯,在愛妻身旁落坐,「還不送去給小暄啊?」

    皇甫昭掃視過大廳那堆禮物肥納徵的制書收入木匣,歎了口氣,「金器百兩,彩千匹,錢百萬,錦綺羅綾絹各三百五十匹,其他珍珠翡翠不計其數……真像是把小暄給賣了……唉,煩哪!」父母親遠遊在外,所有婚禮程序都由她跟夫婿兩人代勞,今天完成了納徵,妹妹便是正式與皇帝訂下婚約。

    他有些失笑,伸手指撫平那已糾結了一早的眉頭,「皇上要娶的又不是你,該煩的是小暄才對。」

    「我實在搞不懂風玄-,那時候他明明一副冷酷的模樣,可連日來,又不曾間斷地到家裡替小暄換藥……」她拉下輕撫過眉眼的大掌,在那掌心印下一吻,「小暄也真是的,沉浸在風玄-的柔情裡,卻硬不肯承認自己愛上皇帝……還有夜曇,她這些天來都很沉默,不曉得哪時會爆發出來……」

    「有這麼多事能傷腦筋,我怎麼都不知道?」項洛諼笑了出來,端起酒杯堵住那張叨念個不停的小嘴。

    被強灌下一杯濃酒,皇甫昭兩頰立刻泛出配紅,嗔惱地推了他一把,「我在說正經的,別搗亂!」

    「是是是,我洗耳恭聽,行了吧?」項洛諼笑意更濃,低頭親了親她的額。

    「討厭!」皇甫昭捶了下他的胸膛,「我想聽你的意見啦!

    「你管太多了。」錢莊客棧的雜事都煩不完了,她還有精力去管別人的情事?

    話剛說完,一記預料中的拳頭也接著落在心口上,項洛諼笑了笑,包握住她的柔克,柔聲道:「皇上地位特殊,要他面對情感或許難了點;而夜曇應該已經意識到小暄的心是拉不回來的,頂多是使使性子罷了,至於小暄……恐怕要到最後才會死了心,放棄那一廂情願的想法……」他一根一根地吻著她的纖指,「你扛下的擔子已經夠重了,別再給自己添麻煩好嗎?感情的事不是旁人管得來的。」

    「好嘛,我不管就是了……」皇甫昭溫順地依偎進他的懷中,埋首在他胸前,「待會叫個人把聖旨送去給小暄吧。」

    「我想不必多此一舉了,夜曇會送的。」項洛諼愛憐地揉揉她的發,要她注意廊上的足音。

    果不期然,沒一會兒,就見谷夜曇進入大廳,向兩人打過招呼後便取走了制書。

    她來匆匆去也匆匆,廊中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正似她內心的紛雜。

    步伐微緩,她抱緊了裝有制書的木匣,不自覺地露出一抹苦澀的笑,笑自己的傻。

    皇甫暄寧願相信欺瞞她的風玄-,也不肯信任她這親人的話,再勸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是徒增爭執,兩相傷害罷了!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放手,明知她情根深種,難捨難離,她仍是撤不了手,就怕手一鬆,侯門如海,深宮高牆……她與她將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她倆間牽繫會就此斷絕……

    她能瞭解她的惶然不安嗎?她能瞭解嗎?

    唉,罷了……谷夜曇幽幽低歎,這是最後一次,問清了皇甫暄的打算,她就不再干涉。

    伸手貼上了門板,她輕輕推開門,進人臥房。

    默默凝望了皇甫暄一會兒,她遞過木匣,側坐上床沿,「有件給你的東西……」經過那日不愉快的爭執,她們有兩天沒說話了。

    皇甫暄細讀了遍,撫過上頭的每個字,「真的是……訂下了」

    縱然她堅定自己的信念,到了真正面對納徵的制書時,不免有些動搖,不安和猜疑的陰霾悄悄地在心頭聚攏……

    他知道了嗎?是否……也正為此事忐忑憂慮呢?

    「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麼辦?」

    「我……」她咬了咬下唇,「我相信焰君。」

    「暄——」谷夜曇沒轍地把額頭抵在她頸窩間。

    「對不起……你那麼擔心,我卻一點都不坦白……」皇甫暄攬上她的肩。沉悶了兩天,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說聲抱歉。

    谷夜曇沒接腔,輕輕閉上眼,為兩人的重歸舊好感到高興。

    皇甫暄頓了頓,「夜曇,或許你覺得我固執、愚蠢,可我還是認定最後會像我所想的……因為,我就是這麼期盼,如果不堅持,那麼這個本來就渺茫的希冀,不是完全無望了?」

    坦白說,她也覺得自己被執念的迷障纏縛住了……寧可蒙起眼睛耳朵,不聽、不看,活在自己的一廂情願中……

    「別說自己蠢……只有你知道什麼對自己最好,而我、我……」谷夜曇細如蚊納的聲音隱沒在她肩頸間。

    暄竟固執到這種程度,她……她也只有認了!

    終於得到她認同的話語,皇甫暄雙手環抱住她,「謝謝你,我的好姊妹……」

    谷夜曇亦露出了笑容,一方面卻暗下決定——如果風玄-辜負了暄的真心,那就莫怪她心狠手辣……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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