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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雙 -【王爺闖香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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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3: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葉雙 - 王爺闖香閨

以前聽人說美人有毒,身為堂堂王爺的尹承善是不相信的,
他見過的美人如雲,也沒哪個讓他一見上癮、不見心煩,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為了嚇跑父親逼他納的側妃而夜闖香閨──
他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遇賊不跑、關門歇腳,一副來人請自便的從容樣,
甚至被他指出她不過是侯府想高攀王府的庶女棋子時,
沒有啼哭吵鬧,還一臉「王爺你不是現在才知道吧」的欠揍樣,
很好,她敢嫁他為什麼不敢娶!日後便要她知道被冷待的感覺,
可偏偏新婚夜回香閨,再次受挫、咬牙切齒的還是他,
早認定他不會來,她睡得可香了,被吵醒後更是拿匕首伺候他,
她說她是為了扳倒侯府才嫁他為側妃,讓他以後要睡去別處睡,
本來他該大發脾氣的,可不知為何,他對這政敵之女反倒卸了心房,
自此他想睡她的房、想幫她的忙,還想告訴她自己與正妻有名無實,
不料他還沒體會完讓人上癮的美人毒,侯府的人已經先對她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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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3: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芸芸眾生熙來攘往。

  商飛雪站在山頭俯瞰小山丘下那群手持清香的香客們,唇角微微往上揚,心中卻是感嘆,求神真可改變命運?

  「四姑娘,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動身回府了。」

  聞言,商飛雪低頭掃了一眼那開口的婦人,瞧見對方臉上的急切,她的笑容淡了些。「魯嬤嬤急什麼?」

  怕她跑了嗎?

  真可笑,若想要跑她不會等到現在,不,應該說她壓根不會回來。

  被商飛雪這麼一問,魯嬤嬤臉上刻意堆出的淺笑再也掛不住,她利眼瞪向商飛雪,眸中的不滿盡現。

  要知道,她魯嬤嬤可是冬寧侯府里一等的管事嬤嬤,向來都是在侯爺夫人跟前伺候的,別說是府內的丫鬟僕婦,就是府里正經的少爺小姐,瞧了她也要客氣三分,而這個出身極低的庶女才剛讓人接回府就敢不將她看在眼里,真是教人氣結。

  「奴婢知道四姑娘不急,可侯府有侯府的規矩,雖說是大夫人答應讓四姑娘出門上香的,但返家的時間到了也得啟程啊。」

  「若真遲了讓誰不高興了,自然有我這個主子擔待,魯嬤嬤何必心急。」商飛雪淡淡的說道。

  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又讓魯嬤嬤氣得七竅生煙。

  主子?!哼!

  這個小姑娘好大的口氣,當年不過是一個隨著靜姨娘被發賣的賤種,若非侯府需要一個跟瀧陽王結親的棋子,而侯爺夫人嫡出的五姑娘年紀又太小,哪會大費周章的將這個野丫頭找回來。

  但既然被找回來了,能過上幾天錦衣玉食的日子、穿上些綾羅綢緞就該偷笑認分了,接著低調行事才對,哪有像她這般的,還真當自己是侯府正經主子了。

  思及此,魯嬤嬤語氣不屑的說︰「我就怕你擔待不起。」

  聽到這,商飛雪的臉上雖然波瀾不興,眸心卻閃過一抹厲光。

  好個欺主的奴才!

  「那我倒真想瞧瞧自己是擔待得起,還是擔待不起了。」商飛雪微微抬高下巴,頓時渾身的傲氣盡現。

  被魯嬤嬤那話激起滿肚子怒氣,她揚起手,當下就甩了魯嬤嬤一個巴掌,將魯嬤嬤打得頭暈眼昏的。

  打完了人,商飛雪的鳳眸倏地眯了起來,冷冷掃了魯嬤嬤一眼後,才淡淡的說道︰「怎麼說話的,跟主子說話你啊我的,真是不懂規矩。」

  仗著受侯爺夫人信賴,魯嬤嬤向來在侯府里都是受人吹捧的,任誰都會給她三分臉面,哪里受過這樣的羞辱,當下便氣紅了一張臉,一口氣險些喘不過來。

  「不過是個下人生的庶女,還在外頭給人做過丫鬟,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魯嬤嬤氣得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地啐道。

  漸漸地,以她們為中心而圍攏過來的人漸多。

  商飛雪揚唇一笑,再次狠狠甩了魯嬤嬤一巴掌。「我怎麼不是主子了,現在在府里,我是小姐,你是奴婢,將來我是瀧陽王側妃,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不是她愛用身份壓人,事實上,這個側妃她壓根就不希罕,可既然旁人要強加在她身上,那麼她不借用一下這個身份,豈不可惜了自己的犧牲。

  「你……」撫著臉頰,魯嬤嬤再不敢隨意張口。

  連著兩個巴掌,她倒是真怕了,其實商飛雪說的也沒錯,雖然自己輕視對方,可商飛雪到底是侯府小姐,就算是上不得台面的主子,可怎麼說身份也擺在那。

  再說了,現在是在府外,也沒大夫人替她撐腰,要真惹得商飛雪不高興,便是殺了她,她也沒處喊冤。

  魯嬤嬤能爬到今日的地位,靠的便是能屈能伸的性子,只見她印著兩個巴掌印的臉隨即堆滿了笑容,說道︰「四姑娘教訓得是,是奴婢忘形了。」

  雖然明知對方不是真心,可認錯態度良好,再加上圍觀眾人都在竊竊私語了,商飛雪倒也沒有過多的為難,只是兀自又瞧了一會兒遠山的山嵐,這才隨著心不甘情不願的魯嬤嬤回了冬寧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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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妄自尊大!

  好大一頂帽子扣在商飛雪頭上,但她唇角隱隱含笑,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你……」見商飛雪那毫不認錯的模樣,簡氏簡直是氣壞了,怎麼說她也是冬寧侯夫人,在後院還從沒人敢給她臉色瞧,不料一個庶女竟如此不遜。

  思及此,簡氏一雙美目盡含憤怒,一抬手,一只珍貴的汝窯瓷杯便往商飛雪的方向砸去,就這麼擦過商飛雪的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正跪著的商飛雪不閃不避,臉上甚至還漾著一抹期待。

  她倒要瞧瞧,這簡氏是不是真敢在她身上砸出一道傷口。

  不是她成心希望自己毀容,實在是她很想知道簡氏究竟有多生氣,是否能氣到不顧侯府的臉面,毀了這場婚事。

  她也不是存心找罪受,而是她的心打從踏進侯府那一刻便帶著一股濃濃的怨氣和怒意,她可以不顧自己,但就是不想讓這些人好過。

  她目光炯炯地盯著端坐首位的簡氏,思及親娘之所以一生悲哀都出自這個女人之手,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添上一抹濃濃恨意。

  那恨簡直毫無收斂得讓人一目了然,簡氏看了心底一沉。

  不,就算要在侯爺那多費點心思勸退,她都不能放任商飛雪進了瀧陽王府做側妃,雖然她打心里認定了以商飛雪這樣的個性,不可能在瀧陽王府掙得一席之地,可但凡有一點點的機會,她都不願意給這賤種。

  想到這,簡氏握緊另一只瓷杯,對準方向,提了勁往商飛雪的頭砸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一聲冷喝響起,簡氏擲出的瓷杯在擊中商飛雪前便換了方向,被人揮拍在地,隨著那清脆的瓷器破裂聲響起,簡氏的心也跟著沉入了無底深淵。

  「侯爺。」簡氏面色蒼白,但還是起身迎向冬寧侯商清遠,並在他近前福身。

  啪地一聲劃破了寧靜,簡氏的臉上多了一道鮮紅的巴掌印。

  「侯爺……」雖說他們少年夫妻也不是沒有爭吵過,可是被打卻是頭一回的事,簡氏不僅是臉頰泛疼,更多的是內心的不敢置信。

  「你不知道四丫頭就要出閣了嗎?若她破了相,誰來同瀧陽王交代?」商清遠質問。

  換了庚帖、收了聘禮,四丫頭早已算是瀧陽王府的人了,若是在出嫁前有個什麼好歹,惹怒了瀧陽王,那後果可是沒人擔待得起。

  見此氛圍劍拔弩張,商飛雪臉上泛著的笑意幾乎藏不住。

  打從這些所謂的家人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強行帶回府中之時,她便已經下定決心要給這些人添堵,他們讓她不好過,她又何必事事順他們的心。

  本來她甘于做人丫鬟,並不曾想要攀親引戚,可他們卻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肯成全她,便莫怪她找著機會就將自己與親娘身上的苦楚一一奉還。

  「侯爺,若不是雪兒太過了,妾身也不會如此。」好不容易從方才的事回過神,簡氏連忙撫著發疼的臉頰,急匆匆喊冤。

  「母親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女兒一回府就讓人通傳來見母親,母親二話不說便要女兒跪下,並指責女兒妄自尊大,可女兒還想不透哪里做過什麼妄自尊大的事來,剛想開口為自己喊冤,母親手中的杯子便……」

  商飛雪的話未盡,但在場的人都猜得出她未竟之語——是簡氏不由分說拿杯子砸她出氣。

  她這一番話便將自己刻意惹怒簡氏的行為給掩飾掉了,不過除了表情之外,她的確沒說過任何一句不敬簡氏的話,簡氏也拿她沒轍。

  「你……」簡氏被這席話氣得七竅生煙,沒有妄自尊大便打了魯嬤嬤幾巴掌,若是當真讓這丫頭進了王府做側妃,以後這丫頭回府還不給自己幾巴掌。「現在不就是妄自尊大、巧言善辯,那魯嬤嬤是我特地派去照料你的人,你不給她臉面,不就是打我的臉嗎?」

  簡氏氣極,顧不得商清遠的臉色已經比方才還要鐵青幾分,竟自降身份的與商飛雪辯了起來。

  「女兒也知道那魯嬤嬤是母親對女兒的一片心意,可就算是這樣,侯府有侯府的規矩,她一個奴婢怎麼也不能越過了女兒,更不能說話毫無分寸,愣是把自己當成了主子是吧。」

  今日那魯嬤嬤不敬的言語和姿態可沒少人瞧見,至少轎夫跟隨身伺候的丫鬟都是府里人,只怕此刻府里也已經議論紛紛了。

  「魯嬤嬤是府里最懂分寸的老人,你別胡亂栽贓,想為自己脫罪。」簡氏嘴上這麼說,心里卻有些虛。

  她比誰都清楚那些下人們個個都是逢高踩低的人,尤其那個魯嬤嬤一向是跟在她身邊伺候的,看不起商飛雪只怕也是有的,再一想起今日魯嬤嬤頂著巴掌印回來時,回話回得吞吞吐吐的模樣,她也不免動搖了。

  可即便如此,她在侯爺面前也絕不能輕易退讓。

  「是或不是,咱們喚來今日同行的轎夫和丫鬟不就知曉了。」商飛雪的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自信。

  其實鬧這一出她就是為了打簡氏的臉面,明明白白的告訴簡氏,是他們處心積慮想把她當棋子使,到時候就別怕她這棋子反過來把他們當猴子耍。

  要她當瀧陽王側妃給侯府帶來利益,就得承受她這個側妃經常拿身份壓人,而簡氏再氣也拿她沒辦法,因為這都是商清遠的主意。

  親娘被趕出府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她現在只是讓簡氏嘗嘗有苦說不出的委屈感,還算便宜對方了。

  商飛雪直視著簡氏,眼神沒有方才的尖銳和仇視,只是淡淡看著,彷佛在訕笑簡氏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打從簡氏嫁進冬寧侯府就沒受過這樣的氣,可那也是因為內院的事侯爺都交給她作主的緣故,這回侯爺插手了,就不是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瞧著侯爺還一臉盛怒的站在她身前,那帶著濃濃警告的眼神,教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看來這回侯爺是鐵了心要將商飛雪送進瀧陽王府了。

  「讓人去將魯嬤嬤綁起來,重重責打三十大板,然後全家發賣出去。」

  簡氏還在尋思著如何撫平商清遠的怒氣,可還沒想清楚,商清遠已經冷聲說出了對魯嬤嬤的處置。

  「侯爺,這處置也未免太重了。」簡氏不禁揚聲。

  那魯嬤嬤是她的陪嫁、是她的左右手,做事向來得她心意,如今這樣的處置她是真舍不得。

  想來都是商飛雪這個該死丫頭的錯,成親十幾年,雖然小吵小鬧有過,可如此下她面子的事,侯爺還是第一回做。

  「怎麼,我堂堂一個侯爺,便是連一個奴僕也處置不了了嗎,她輕慢了四丫頭就是她不對,沒要人打死她,已經是格外開恩了。」瞪著簡氏,商清遠冷冷地說道,顯然不打算理會她的求情。

  他話說到這分上,簡氏哪敢再開口說什麼。

  「傻丫頭,你還跪著做什麼,這地上冰涼冰涼的,當心跪壞了膝蓋,讓為父的心疼。」臉上的怒容盡斂,商清遠一低頭,竟是十足十的慈父模樣。

  他那變臉的速度之快,別說簡氏瞧傻了眼,就連商飛雪也有些瞠目結舌。

  商飛雪愣了一會兒,只見商清遠已經跨步上前,親自扶起她,還轉頭朝在門外等著伺候的下人們喊道︰「去請何大夫來給四小姐瞧瞧,免得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是。」門外的人齊聲應了。因方才簡氏想教訓商飛雪,又不想讓人知曉主因是魯嬤嬤的事,便把一干丫鬟下人全趕到門外候著。

  見有人去辦事了,商清遠這才攜著商飛雪坐上了上首,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完全當呆立在一旁的簡氏是透明的。

  商飛雪在心中冷笑,她心知商清遠這一連串的舉動絕非真心,可是她樂得看簡氏氣結在心。

  說來她更希望以後簡氏能惶惶度日,終日擔心自己上門找麻煩,再也不能安心當著侯爺夫人,就是錦衣玉食也枉然。

  「父親,女兒真的沒事,絕不會誤了幾日後的好日子,父親又何必這樣大驚小怪的請大夫,別理那些沒眼色的下人便好,小心別傷了身子。」臉上帶笑,商飛雪語氣中的埋怨倒沒有刻意隱下。

  聽了商飛雪這明顯埋怨的口吻,商清遠反倒松了口氣,愛憐道︰「為父這不是怕女兒受了委屈。」

  其實不只是妻子對這個庶女有戒心,他對迫不得已才接回的女兒一樣有防備,不過如今見女兒這樣低聲埋怨他,不像有什麼心計的模樣,他心中的猜疑倒是稍稍放下了些。

  「女兒謝謝父親的疼惜,只是……」商飛雪抬眼看了坐在下首的簡氏一眼,眸中刻意染上了幾絲懼意。

  那商清遠能當個得勢侯爺,自然也是人精一個,當然知道商飛雪那一眼的含意。

  他淡淡浮起了一抹笑,然後伸手輕拍商飛雪的手背,說道︰「今天的事都是誤會,你母親也是心疼你,怕你不知分寸的,若是去了王府還這般,那就得要吃苦頭了,你不知道吧,為了你啊,你母親一早便同我說明日要啟程去泉山寺為你祈福幾日呢。」

  此話一出,商飛雪笑了,簡氏的臉卻黑了,滿心的不甘願。

  若不是她三個女兒,兩個出嫁了,一個才六歲,另一個姨娘生的庶女也嫁人了,府里只剩商飛雪一個庶女是適婚年齡,她怎麼樣也不可能讓商飛雪頂著冬寧侯府四姑娘的身份回府出嫁。

  如今得眼睜睜的瞧著這賤丫頭高嫁不算,自己還得去佛寺為她頌經祈福,侯爺這話真是嗆得她郁悶在心,可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又怕侯爺當著賤丫頭的面翻臉不認人,只能咬牙應下。

  她當真沒想到有一天這賤丫頭能這樣出息,竟然有本事鬧得她灰頭土臉,在侯爺面前頻頻居于下風。

  「那女兒便在這里多謝母親用心了。」商飛雪淡淡笑道,心中卻狐疑著。

  她原以為商清遠是因為有機會跟瀧陽王攀上親才千方百計接她回來,為的就是希望自己嫁入王府後多幫襯著侯府,可如今商清遠對自己可是小心忍讓到令她不得不起疑了……再怎麼說她未來也只是瀧陽王側妃,能幫侯府的也有限,到底是什麼原因驅使商清遠這般小心待她呢?

  這其中必有隱情!

  因為心中裝著事,商飛雪到底沒有久留,只是對商清遠的關心又敷衍了幾句,便借口疲累,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瞧著商飛雪那玲瓏有致的身軀消失在門扉之後,簡氏回頭想對商清遠撒嬌幾句,希冀能不去泉山寺。

  但見商清遠原本漾著慈愛笑容的臉龐頓時變得冷肅起來,眸中也明顯充滿了寒冷氣息,簡氏想說的話當下噎在喉頭。

  她真的很不想去泉山寺替那丫頭祈福,可她更不想得罪侯爺,惹得自己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她寧可服軟。

  深吸了口氣,平復了心中的氣憤,簡氏步至商清遠的身側坐下,小意討好地說道︰「侯爺就別跟妾身置氣了,是妾身思慮不周,只記得要教雪兒規矩,倒忘了雪兒婚期在即,得小心仔細身子。」

  溫言軟語地道歉討好,是簡氏慣用的招數,她向來很清楚商清遠的性子,知道如何才能讓他卸下怒氣。

  見商清遠仍舊沒說話,她也不惱,親自站了起來,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動作溫柔,態度誠懇。

  「嗯。」沒有拒絕妻子的討好,商清遠接過茶杯,飲完了那杯茶,臉上神色稍霽,看得出來怒氣已經平息了不少。

  「侯爺……」見他那模樣,簡氏知道他的怒氣已經平息,于是她大著膽子握住了他那厚實的大掌,猶豫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道︰「這去泉山寺祈福的事可否等過些日子再……」

  「這事就照我說的辦。」

  「可是……可是雪兒的婚事也得我在家操辦啊。」平常時候倒也沒什麼,反正以她的身份,就算真的到了佛門淨地也吃不了什麼苦。

  可她不甘心,如今商飛雪就要出嫁了,若自己這時候被支開,以後再想找機會壓制商飛雪可就難了。

  畢竟往後回門,商飛雪可就不是侯府庶女,而是瀧陽王側妃了。

  「先前不是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讓底下人操心,你就先去泉山寺清修兩日,等到雪兒成親前一日再回府。」商清遠冷著聲說。

  多年夫妻,他自然清楚妻子心里頭在盤算什麼,但他平常能隨著她,這回可不能任由她壞了自己的大計。

  商飛雪一定要嫁入瀧陽王府,還得替他找著那樣東西,否則的話,他這幾年的心血便可能全部付諸流水。

  「王爺就不怕她有二心?」眼見商清遠心意已決,簡氏便盤算著至少在他面前說些商飛雪的壞話,不願讓商飛雪好過。

  「繼續說。」

  「雪兒從小就是個倔強性子,當初妾身要發賣靜姨娘時,若非她怎麼也不肯離開她姨娘的身邊,侯爺又怎會一氣之下連同她一起賣了。」簡氏表面上嘆了口氣,可實際上一點心疼也沒有。

  侯府里一向陰盛陽衰,侯爺有二子六女,兩個兒子都是她這個正室所生,前頭兩個嫡女也嫁得好,所以侯爺待她特別寬容,其他幾個姨娘通房生的庶女們對侯爺來說並不希罕,所以當年發賣靜姨娘的時候,侯爺見商飛雪死命巴著靜姨娘,內心不喜,索性全打發出府了。

  這幾年,只怕那母女倆的日子也不平順,苦頭沒少吃過,她可聽魯嬤嬤說了,在侯爺打定主意要接回商飛雪不久前,靜姨娘才剛因為貧病交加死去沒多久。

  且這回要不是侯府以勢壓人,逼得卓家還了賣身契,這商飛雪如今還是個低賤丫鬟,日子過得不曉得有多苦呢。

  想到這,她便覺得商飛雪指不定有多恨她,只怕連她的親爹也一並恨了,這樣一個人可能幫襯著侯府嗎?

  不,這商飛雪肯定是挾帶恨意回府的,所以她得多提點侯爺,免得侯爺被商飛雪給騙得團團轉。

  聞言,商清遠懶洋洋地抬眼睨了妻子一眼,然後有些無奈的說道︰「你這點心思在我面前就不必了吧。」

  「侯爺說什麼呢,妾身這麼說可不是有私心,咱們十幾年的夫妻了,有些事自然該提醒一下侯爺,妾身瞧那四丫頭的心思當真不簡單,只怕她和咱們怎麼也不能一條心呢。」

  「你就消停些,對她我自有主意。」

  見商清遠沒有真生氣,簡氏這次可不打算隱忍,接著說︰「現如今那丫頭可是要攀高枝的,一旦讓她在王府里頭站穩了,難保不會反過頭來咬咱們一口,咱們怎能不先防範。」

  「哼,想咬我也得她有那個命。」商清遠冷哼一聲。

  對他來說兒女都是工具,況且商飛雪不過是一個不得寵的庶女,他從來對這女兒不曾有過什麼慈愛之心。

  今兒個他之所以維護商飛雪,自然是因為她對他還有用處,否則這樣的庶女就是被嫡母打死了,也不過是于侯府名聲有礙罷了,他壓根不會出面,再說這商飛雪的性子無論是不是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乖巧都無妨,他自有法子拿捏住她。

  「侯爺這意思是……」畢竟是夫妻,聽到這番話,簡氏的心思倒是轉了起來,想來這商飛雪的確只是侯爺手中的棋子,她心中的憤憤不平因而平息不少。

  「這事你就別管了,你只要記得,無論四丫頭多有能耐,但她的命始終是掌握在我手中的。」

  「可是……」簡氏到底對商飛雪即將嫁進王府心有忌憚,怎麼也放不下心來。

  「沒什麼可是的,你去洗漱安置吧,明兒個還要早起,我等等便讓秦總管安排你去泉山寺的一應事宜。」

  饒是心中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一見丈夫那冷下來的神色,簡氏也知道何時該做個安靜無聲的女人,于是她微一福身,便去喚丫鬟進來伺候。

  商清遠闔上了雙目,習慣性地把玩他向來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若真如妻子想說的,四丫頭是裝乖挑弄他和妻子之間的感情也不要緊,這樣的伎倆他哪里會看在眼底。

  對他來說,只要四丫頭嫁進瀧陽王府之後能聽話便罷,當然,若她不肯乖乖做棋子,那他也是隨時可以舍棄她的。

  在主屋那耗了近兩個時辰,商飛雪離開主屋往自己住的院子走,此時天幕早已成了一片漆黑,她一個人提著燈、就著星光緩步走著。

  她以前沒有丫鬟伺候,如今也不習慣,再者這府里壓根沒有她能信任的人,是以她剛回府便直接拒絕了簡氏送過來的人,簡氏倒也有心為難她,連做個表面功夫都沒有便應好,之後除了出門會有丫鬟伺候做給別人看外,平時只讓魯嬤嬤來轉轉,剩下的便是送飯打掃的粗使丫頭,以及守夜卻常不見蹤影的婆子。

  但沒關系,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的。

  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商飛雪臉色沉凝,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得意。

  她成功給簡氏添堵,還讓簡氏這幾天都不能給她使絆子,照理她應該感到開心,可她的心卻沉甸甸的,感覺不到絲毫喜悅。

  ……是啊,有什麼好高興的,她找的這點小麻煩根本比不上他們夫妻倆給她惹上的大麻煩。

  商飛雪有些乏力的伸手推開房門,現在的她只想倒在床榻,蓋上鬆軟被子,好好睡上一覺。

  這就是她此刻小小的心願。

  商飛雪自認所求不多,可偏偏老天爺硬是不肯讓她如願!

  甫推開門,恰巧一陣風吹熄了她的燈,接著,在進府之前曾習過武的她,明顯感覺到屋裡還有其他人的氣息……而且,是個男人。

  偏偏燈熄了,屋里一片漆黑,她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驚慌尖叫,也沒有倉惶離開,商飛雪冷靜地佇立在房外好一會兒,最後決定走進屋裡,甚至順手闔上門扉。

  侯府防衛向來嚴密,除了府外有守衛站崗,府內亦有守衛輪值,如果房內男人的身手已足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來到她這院子,那麼只怕他的武功比她還高明,甚至在她開口喊人的那一刻就能取她的性命。

  再者,那守夜的婆子又不知溜哪去了,她現在是出去比進來危險,所以不是她不怕死,只是聰明的不想加速自己的死期。

  商飛雪冷靜地環視四周,這房間她才住上沒幾天,說不上熟悉,幸好燈雖熄了,但眼睛適應黑暗後,她還能就著微弱月光打量屋內的一切。

  更何況,來人倒也大膽,完全不閃不避地端坐在屋內的圓桌旁,還好整以暇的享用她出門前沒喝完的那壺茶。

  對比她緊繃的一天,這個人悠閑得令人髮指。

  疲憊會讓一個人的脾氣變大,也會讓一個人的膽子變得很大。

  商飛雪毫無顧忌地瞪了那不速之客一眼,接著一言不發地拖著酸痛的雙腿,緩緩來到圓桌邊。

  她一邊就著月色打量那人,一邊跟著在桌邊坐下,甚至自顧自地替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水。

  在這大冷的天,將就那冰涼的冷茶,其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沒丫鬟伺候的她沒法計較那麼多,只是眉頭不皺地仰頭喝下。

  待那茶水凍得她疲困的精神回復了些,這才將注意力擺放到一直悄悄打量她的不速之客身上。

  她冷然問道︰「你是誰?」

  她的冷靜讓人嘆為觀止,也讓那男人的眉頭往上挑起。

  是真不怕,還是在裝腔作勢呢?

  「為什麼答應嫁給瀧陽王?」他開門見山的直問自己想知道的事。

  聞言,商飛雪抬頭瞧了那人一眼,然後像忍不住似的笑出來,笑容有些輕蔑,好像對方問了一個多傻的問題。

  「嫁進王府,從此穿金戴銀,一生富貴,這是多少女人奢望不得的好事,人往高處爬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麼要問?」說完,她很故意的又輕笑兩聲。

  「就只是為了富貴?」明明是這樣理所當然的答案,眯起了銳眸的尹承善卻不相信。「說實話。」

  他堂堂瀧陽王親自跑了這一趟,可不想最後只是徒勞無功,他直覺一個遇賊入侵閨房還能這麼鎮定的女子不會是愛慕虛榮、貪戀富貴的人,這的確不是太有根據的直覺,可他就是這麼覺得。

  「你又是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商飛雪開口反問。

  尹承善瞧她那雙眸子清亮得很,絲毫看不出一點恐懼,不禁有些欣賞。

  她著實太氣定神閑了些,要不是兩人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面,而他又知曉她的身份,或許……

  他當真要跟她交個朋友了。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你對冬寧侯來說,就是一顆隨時能捨棄的棋子。」

  「我知道。」她的口氣像在聊空氣般無所謂。

  她又不是真的自小在侯府長大的千金小姐,自然不會因為商清遠那幾句溫言軟語就真以為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她只是還弄不清楚商清遠想藉著她、藉著這樁婚姻得到什麼。

  不過無所謂,現在先照著商清遠的意思走,以後她遲早能反咬一口。

  「既然知道,為什麼願意嫁?莫非你真甘願成為讓人驅使的棋子?」尹承善眉頭微皺。

  雖然這話是他自己問出口的,但他總覺得她不像是這樣甘於受人擺布的人,因為他從她的眸中看到了一絲不容撼動的堅毅,擁有這種眼神的人不會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才是。

  尹承善在觀察商飛雪,商飛雪也在打量這個陌生男人。

  這男人濃眉大眼,生得俊朗,且坐著也感覺得出身材高大,再想想會來跟她說這些話、點明她的處境因而不希望她嫁進瀧陽王府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商飛雪微微偏了頭,略略思索一番,心中有了底。

  她開口,用清冷的聲音說︰「就這盤棋,誰是棋子,誰是棋手,皆是未定之天,公子又如何能夠確定我便是那受人驅使的棋子?」

  「你……」聽到她說出這般有自信的話,尹承善不得不承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即將要娶的側妃竟然是這樣的。

  沒有嬌俏可人、沒有曲意逢迎,反倒說話神情都帶著一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自信和豪氣。

  「我這麼說好了,」商飛雪語氣一轉,忽地溫聲道︰「公子若是瀧陽王,妾身未來的老爺,那麼您大可放心,妾身會選擇嫁進瀧陽王府可不是為了助冬寧侯一臂之力,妾身不會給王爺帶來麻煩的,也不會對王府不利。」

  一番話裡多用敬詞,語氣亦溫和,可不知怎麼地,尹承善就是覺得她並非如外表表現出來的恭敬。

  不過他更好奇的是——

  「你知道我是誰?」此女聰慧,他的眸中不禁漾起一絲贊賞。

  「猜的,這並不難不是嗎。」她大方承認。

  如果來人不是他,便不會口口聲聲點明她是棋子,希望她退縮,甚至希望侯府這方主動退婚。

  「既然知道我是誰,那麼你該知道,我來是為了勸你別嫁,那就表示我也不想娶你,你若執意如此,不過徒然浪費一生罷了。」他口吻嚴肅,一副要她三思的模樣。

  就算今日一晤,他對她是另眼相看了些,可說到底,瀧陽王府和冬寧侯府在朝堂上是政敵,若不是他已告老的父親真信了冬寧侯的話,覺得雙方仍有合作可能,硬逼著他得娶冬寧侯的女兒為側妃,他今日也不會走這一趟。

  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這商飛雪不僅是個聰慧直爽的女子,還很明白自身的處境,可即便他欣賞她、即便她滿口保證不會幫冬寧侯,但為了保護王府上上下下幾百條的人命,他不能輕信她也不可能善待她。

  「是不是浪費一生就不勞王爺費心了,妾身的一生妾身自己負責。」她會回侯府被逼的成分有,但想攪壞商清遠計劃的成分更大,不過無論她怎麼做、怎麼選擇,她都不需要別人來替她擔憂。

  即便以後瀧陽王府待不下去了,冬寧侯府也回不來了,她還有這廣闊天下啊,她並非嬌生慣養的世族千金,絕對有地方去也養得活自己,況且……若非她自己不願意,她背後豈是沒人能依靠……

  「你這是執迷不悟了?」

  「是不悔。」沒有任何的猶豫,商飛雪望著尹承善的眼神很堅定,不容他人撼動一分。

  「你……」他張了口,勸退之語卻沒說出,興許是她的眼神太執著。

  可惜了這樣的女子,若是她能換個出身,或許他真的能許她一生富貴安樂,可如今牽動的可是瀧陽王府上下,又豈能容得了他恣意而為。

  「三日後花轎會在吉時抬到瀧陽王府前,王爺來不來,妾身不在乎,但王府的門,妾身一定會進的。」尹承善怎麼想不重要,她要的是商清遠的安心和放心,然後一旦他認定了自己能為他驅使,她才有撼動侯府根基的機會。

  「好吧。」尹承善不再多言的起身,僅掃了唇邊含笑的商飛雪一眼。「你這般執著值得嗎?」

  「值。」商飛雪毫不猶豫的答道。

  眼見自己好說歹說都不能改變她分毫,他也懶得再勸。「既然你覺得值,那就隨便你吧,別到時候哭哭啼啼的。」

  「王爺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嗎?」她忽地笑得燦爛,打趣道︰「那妾身可能會讓王爺失望了。」

  聞言,尹承善露出一抹慵懶的淺笑,說道︰「三日之後,本王在瀧陽王府恭候姑娘到來。」語畢,他旋身離開。

  商飛雪不作聲地看著男人開門上檐,接著縱身而去,動作一氣呵成,真想不到貴族子弟中也有練家子呢。

  看人走了,她才起身去關門,腦中思緒翻轉。

  其實她覺得這個尹承善倒也算是個好人,雖說是來警告她別被人利用的,可這也表示他心底是存著善念的,甚至怕他自己誤了她一生。

  好人呵!原來不是所有的富貴人家都似商清遠跟簡氏這般的無情可恨,但無論有情無情、善念惡念,這瀧陽王府,她是勢必得去走上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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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累極了。

  商飛雪在送走了尹承善之後,一雙晶亮眸子直直地看著珠簾後頭的床榻,那被鋪得綿軟的軟榻似乎正向她招手似的。

  她著迷似的走過去,偏偏才走了幾步,便見一人從窗口跳進來,接著一只手橫出擋住她的去路。

  懊死的,這些人就是不肯讓人安生!

  今兒個一早便出門上香,才回來就得應付簡氏和商清遠,好不容易脫身回房,接著和尹承善一陣周旋,現在終于把大佛送走了,竟又來個不速之客。

  這還讓不讓人歇歇啊?

  因著心里頭有無數抱怨,商飛雪一開口,自然沒好氣。「你來做什麼?」

  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將侯府內院當成自家後花園了,來去自如還老闖她香閨當歇腳處,要不是她這院子沒人,若讓人見了傳出去,她的名聲便盡毀了。

  「我……」

  軒轅醉正想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可誰知他才張嘴,商飛雪卻已經越過他到了床榻邊,然後大剌剌的將她自己埋進那柔軟馨香的被鋪之中。

  這還不算氣人,最讓人跳腳的是,她竟然還逸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那旁若無人的模樣教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這丫頭還真不將自己當男人了,他在這兒佇著,她竟然敢毫無顧忌地躺上床榻,若非他太了解這個小師妹,搞不好會以為這是一種勾引。

  「你不該來的。」彷佛閉著眼都能看到軒轅醉那擠眉弄眼的不滿模樣,商飛雪的唇不由自主地往上彎了彎,嘴上卻沒留情,直接數落。

  「我能不來嗎。」他的語氣頗為無奈。

  若是可以,他也很不想來好不好。

  這里畢竟是侯府,雖然不似皇宮內苑那樣處處都有禁衛軍巡邏,可到底也是戒備森嚴,他可是費了一番心力才能避開守衛、悄然入室的。

  「又沒人逼著你。」

  知道她性子,軒轅醉沒在這話題上打轉,開口問︰「方才那人是誰?」

  稍早他要跳窗進來的時候,聽到屋內有一男一女在對話,女的他當然知道是飛雪,男的他聽不出是誰,卻知道對方也是會武的,便不敢太靠近聽他們說什麼,只好暫時躲遠一些,直到見男人縱身而去,方敢進屋。

  「……瀧陽王吧。」語氣有些遲疑。

  「他親自來?」他還真沒想過那種富貴人家子弟會做這種事。

  「大概吧……反正又不重要。」閉著眼的商飛雪皺了皺眉頭,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雖然她即將嫁給尹承善當側妃,但自小不在貴族圈生活的她,壓根不曉得瀧陽王尹承善長得是圓是扁,她方才只是從對方的舉止來意猜測身份,雖然那人也自稱「本王」承認了,但到底要進了王府見到本人才說得準。

  畢竟要跟這些富貴世家周旋,便要萬事小心、不得輕信。

  「人都闖進來了還不重要,你可以再隨興一點。」軒轅醉沒好氣的說著反話。

  他真想將這一臉無所謂的小師妹敲醒,難道她真不知道自己已經入了豺狼虎豹的窩嗎,竟還這般隨興,她以為她有幾條命可以這樣折騰。

  看來師父讓他過來瞧瞧,還真是無比英明之策。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像老媽子。」不耐煩聽人碎念,雖然知道軒轅醉會這麼說純粹是關心,可在她這麼疲累的當下,還真沒耐性聽這些,索性換了話題。「是他讓你來的?」

  水眸依然緊閉,但商飛雪問出這話時,聲音卻不若方才的平穩,尋常人或許聽不出來,可熟識她的軒轅醉是知道的。

  望著她那張泛著濃濃疲憊的臉龐,他收起了玩笑打鬧的樣子,仔細打量仍閉著眼楮的她好一會兒,才輕應了一聲,「嗯。」

  「其實……非親非故的,他真的不需要這樣。」她的語氣刻意裝得疏離。

  還是沒睜眼,但話才說完,她便覺得胸臆涌上一股酸澀,讓她連眼也不敢睜,就怕讓軒轅醉瞧見她眸中的淚光。

  其實……她真的很想很想……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雖然沒有顯赫的身份,卻能過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似如今,彷佛因為她的身份貴重了,便連她那顆心也輕盈不起來。

  「話我還是要帶到,師父希望你別太勉強自己。」敏銳的感覺到她情緒上的浮動,他放緩了語氣說道。

  「我不勉強,這條路是我自個兒選的,我不會怨任何人,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搖了搖頭,商飛雪冷然的說道。

  那篤定的語氣似乎真的沒有半分勉強,可是身為她的二師兄,軒轅醉哪能不了解她話中的無奈。

  他很清楚,她會回來侯府,說起來雖有商清遠的逼迫,實際上亦是她自己願意的。畢竟師父曾對她許諾,若是她當真不願意回來,也能保她一世平安富貴,沒人能勉強她,就算是貴為侯爺的商清遠也不行。

  可最後這固執的小師妹還是選擇進了冬寧侯府、選擇嫁給瀧陽王,明知這麼做會不快樂,她卻說有些事終究得她自己了結,否則這些情緒一輩子掛在她心上,即便富貴她亦寢食難安。

  「不勉強能累成這個樣子嗎?」軒轅醉的話語之中不無帶著心疼,總是自個兒的小師妹,他哪能不擔憂。

  「不勉強,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我的身體會累,可我的心不會。」商飛雪終于睜開了眼,這一瞬間眸光清亮,說明她下了多少決心。

  明面上她裝作不知商清遠打算把她嫁進王府當棋子,實際上她是伺機尋找能重挫商清遠的機會,且她有預感,商清遠這麼小心她肯定不僅只是她原先以為的攀附權貴,那表示——她能做的也許比她想象的更多。

  那很好,對商清遠、對簡氏的仇恨她一定要報。

  「你當真願意栽進這一團爛泥里?小師妹,女孩家的婚事不該這麼拿來鬧的。」軒轅醉嘆了口氣。

  其實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她想離開,他絕對能不動聲色的將她帶離侯府,重回平穩安寧的生活。

  「這哪是鬧,你可知道我父親多用心,即便我是嫁進王府當側妃,不好大肆張揚,也沒能穿上大紅的鳳冠霞帔,可為了我,我父親不惜重金準備了一套粉色的華美嫁衣,你不知有多好看,更不知我那嫁妝有多羨慕人,我父親還特地交代王府要多備上幾桌酒席,斷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她緩緩坐起身,語帶嘲諷的說。

  聽她說著反話,他眉頭皺折更深,「走吧,我帶你走。」

  「你是知我的,若我真想走,這小小的冬寧侯府還困不住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商飛雪忽地淡淡笑道︰「你又何必這樣勸我,就不能當做我是為天下百姓做點好事,多支持支持我。」

  她這麼說也不算錯,今上年邁、太子未封,天下局勢未定,所以這些個世族大家、官宦親貴莫不四處巴結皇子們,就看哪個家族能賭對了未來天子,往後跟著雞犬升天。

  這幾個皇子中有仁義之士也有卑劣之徒,而那商清遠想追隨的二皇子龍笑陽就是個昏庸之人,所以她若能扳倒商清遠、摘了二皇子一個親信,也算是為百姓們做了大好的事。

  「你啊,總是這麼固執,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軒轅醉的口吻帶了寵溺與無力。

  伸手抹了把臉,稍減一臉的疲憊,商飛雪轉瞬間已經恢復成平日清冷的模樣,她勾唇微笑,對他說道︰「既然如此,二師兄何不陪我醉一場?」

  那帶著挑逗意味的語氣卻惹來軒轅醉無奈的淺笑,雖然她現在看起來精神好了些,但心情當真很不好——不好到找人喝酒。

  「這府里能有啥好酒,若是真想喝,不如二師兄帶你出去喝個痛快。」

  她搖了搖頭,「就在這兒喝,我櫃子里收了一小瓶。」

  待在這兒,她才能記得親娘臨死前的憤恨與遺憾、她才能記得親娘一輩子受過的苦楚,這些在在告訴她,即便再痛苦也不能退縮。

  對,她絕不能因為貪戀別人給的溫暖而忘了自已應該做的事。

  軒轅醉直覺不對勁,問道︰「你突然找我喝酒是什麼意思?」

  她直言︰「醉過了這一場,你以後就別再來了。」

  她沒想過接受那人給的好處,以往她是不知道,真當自己身邊都是貴人,但現在她知道來龍去脈了,也不打算再叫那人師父,並下了決心要斬斷這一切,往後她再不想跟那人有任何糾葛。

  「若是師妹這麼說,這酒……我可不敢喝。」別說喝了這杯酒他心里會有多難過,更別說那幾個同門師兄弟會送他多少白眼,就說師父他會如何的暴跳如雷,這杯酒他也不敢沾。

  他還沒娶妻,更沒為軒轅家生下一兒半女,可不想就此英年早逝了,那多虧啊!

  「就算你不敢喝,也得喝。」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隱下了心頭的不舍,更不想讓他察覺她其實得咬著牙才能將這種決絕的話說出口。

  「不喝就不喝,你一日是我的小師妹,終生都是我的小師妹,我知道你是心里有心結,總以為師門的人對你好是因著師父的關系,可其實我們之所以疼你那是因為我們打心底把你當自家妹妹。」說著說著,他都有點來氣了。

  就是因為疼寵她,所以她樂得在卓家當丫鬟,他們由著她;她想回冬寧侯府報仇,他們也由著她;甚至她要嫁入瀧陽王府當側妃,他們幾個不過嘴上念叨,還不是不敢攔著。

  可這回不一樣,她想同他們一刀兩斷——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這件事他也由著她,甭說同門師兄弟會如何,他就會先捏死自己。

  「可是我現在不想當你的小師妹了。」商飛雪故作漠然地望著他。

  其實她的心很疼,疼得她幾乎開不了口,可是性格中的倔強讓她開了口,口氣不顯半分不舍。

  「天底下有那麼便宜的事嗎,你說不想就不想,我偏要當你的二師兄。」軒轅醉氣呼呼的冷哼一聲。

  「我說不要就不要了。」她語氣冷硬。

  他說的心結,她的確有過,但她不胡涂,他們幾個師兄姊們是怎麼待她的,她不是感受不到,也沒想過真跟他們置氣,可如今她一腳踩入冬寧侯府這灘渾水,以後局勢如何變化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便是撇除關系,盡量不要牽連到他們。

  這世間,能讓她在乎的沒有幾個人,所以在她不能做到盡善盡美時,只好索性離自己在乎的人遠遠的。

  「你……」軒轅醉感覺自己的雙目幾乎要噴火,可偏偏他向來寵這個小師妹,所以除了怒吼、狠瞪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打不得,罵不狠,只能用力瞪著她,期望她能自己收回這些話。

  「二……」本想喊他一聲二師兄,可話到唇邊,她改為冷淡地喊了他的全名,「軒轅醉,要當師兄妹這種事得兩廂情願,既然我不願,你又何必勉強。」

  「你竟是當真了?」軒轅醉氣紅了眼,僅存的一絲希冀被她一聲「軒轅醉」給打碎了。

  原本他只是奉命來探探她,確認她的安好,不想卻成了訣別,這種事任誰也無法接受吧。

  「既然絕情酒你不願喝,那麼你便走吧。」像是沒瞧見他那憤怒的模樣,商飛雪冷冷下起了逐客令。

  「你……你……你……」連了三個你字,軒轅醉當真被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理會他的憤怒,商飛雪兀自躺回床榻,闔起了水亮的雙眸,也隱去了幾乎掩藏不住的水光。

  就先這樣吧……若是她運氣好,當真把這事謀算好,又能有命活著,她會去跟二師兄請罪的。

  看到她那旁若無人的模樣,軒轅醉頓時感到心中一陣涼意。

  他理智的知道這事或許有隱情,可現在他著著實實要被她給氣炸了,哪有心情猜測她的想法,只能先走人,否則難保他不會在一氣之下拆了她的閨房。

  當室內屬於軒轅醉的氣味逐漸消失,商飛雪這才睜開了水眸,翻個身凝視軒轅醉離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雖是冬末,天也還冷著,可多了陽光照耀,伴著早開的春梅花香,這個午後說不出有多宜人。

  此刻,瀧陽王府里的下人們正為明日迎娶側妃的事如火如荼地準備著,可準新郎倒是很悠閑。

  花園涼亭里,後腦杓枕著自個兒曲起的雙臂,尹承善優哉游哉的享受這一份難得的悠閑。

  因為明日是他的大喜之日,皇上特許他近日不用上朝,也不用入宮當值,讓他難得能有幾日閑散時候。

  倒不是說皇上以前多存心折騰人,只是他胸有大志,又受皇命在身,所以總是閑不下來。

  「王爺,王爺!王爺……」

  抱謹的聲音竄進尹承善的耳朵里,但他充耳不聞,依舊筆直望著天邊那朵宛若棉花一般雪白的雲。

  而他,彷佛看見那雲朵幻化成一張充滿堅毅的臉,一張明明五官柔美卻能讓他感到堅毅的臉。

  ……柔美又堅毅,很矛盾的組合,卻出乎意料之外的融合,甚至讓人心中產生一股隱隱的期待,期待這樣的人會為他的生活帶來什麼……

  思及此,尹承善皺了皺眉頭。

  期待?向來對許多人事都能十足掌控、淡然處理的他,已經很久沒用過期待這個詞,沒想到如今他竟會對一個侯門庶女產生這樣的心情,讓他很不習慣。

  興許是她一雙清亮眸子里的自信太盛,才會讓他產生好奇心的吧。

  在他的印象中,即便是世族大家的庶女都是帶著一點卑微的,尤其她還是曾經被發賣為奴、接著半路被找回來當棋子使的庶女,更應該顯得小心翼翼才是。

  但她沒有,一點點都沒有,特別到他不禁將她給記在心上了,甚至明明說了不會輕信她、不會善待她,如今卻有些動搖了……

  「在想什麼,我都站在這兒好一會了,你也吝惜睜眼瞧瞧我?」被人忽視得太久,龍笑滄不耐煩地揮退光只會喊王爺的無用丫鬟,伸腳踢了踢悠閑恣意的尹承善,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

  自小身為尊貴四皇子,他可不習慣被人忽視,所以在丫鬟努力過後仍無法將尹承善從思緒中拔出來後,他只好直接抬腳踹人。

  其實尹承善哪是不知有人來,他不動是因為聽出了龍笑滄的腳步聲,正在珍惜自己最後的清靜時光。

  「還不起來?」都被踢了還不肯正視自己的存在,龍笑滄氣結地出聲低喝。

  尋常人讓他怒喝一聲,定會驚出一身冷汗,但這尹承善壓根不在意,只是認命地睜開了眸子,連帶不敬的沒有掩去眸心泛著的無奈。

  「你來干麼?」尹承善沒好氣地沖著龍笑滄問道。

  身為皇子其實很忙的,忙著結黨營私,忙著想方設法獲得皇上的認同,更要忙著攢銀子,因為有了銀子才好辦事,而這全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成為九五之尊——言下之意,尹承善對于不忙的龍笑滄很有意見。

  「怕你心煩,所以來瞧瞧你。」見他雖然睜了眼,可還是躺著不起身,龍笑滄倒也沒有多計較,反而大剌剌地撩起袍子往他身邊一坐。

  「我有什麼好瞧的,多事。」

  「小善,我這是關心你。」龍笑滄一副希望對方感激涕零的樣子。

  他們兩個是嫡親的表兄弟,從小幾乎是形影不離的一起長大,一同在國子監淘氣到被太傅罰抄書,一起在皇宮御花園里頭釣魚捉蝦,那些宮里的太監和宮女沒少為他們的淘氣受責罰。

  「有話就說。」尹承善口氣帶了點不悅,但還算有隱忍住。

  堂堂王爺被人喊做小善,他是怎麼聽怎麼不對勁,但他都不知道糾正龍笑滄幾次了,可有時龍笑滄還是會故意這麼喊他,到最後他就懶得說了。

  「你明天別娶那個庶女了,成嗎?」龍笑滄頗為任性的說。

  雖然明知道尹承善會納那冬寧侯府的庶女為側妃是姨父的主意,且姨父多半是信了那商清遠的話,覺得兩方能一起為他這四皇子謀畫,說到底表弟得娶一個蛇蠍美人當枕邊人也是為了自己,可即便心里知道這事幾乎無挽回余地,嘴上還是忍不住替表弟叫屈。

  「不成。」看著龍笑滄一臉的憂心忡忡,尹承善雖然感到心窩暖了,可也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將來他們真能成事,這個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就會繼承大統,成為九五之尊的皇帝,想想堂堂一個帝王卻為了臣子娶妾之事煩惱不已,象話嗎。

  「真的沒法啦?」

  尹承善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不甚在意地說道︰「就算是冬寧侯府來的,終歸是個女人,納了便納了,有啥值得表哥煩惱的。」

  「可那女人是商清遠的女兒啊,不用想就知不會是個好的。」龍笑滄一臉不甘願的說道,像是對尹承善的不在乎也很苦惱。

  對旁人,他可沒那心思幫忙煩惱。

  可偏偏他跟這表弟比跟他的親兄弟還要親厚許多,尹承善是他打心底當家人的人,他怎能不在意。

  「嗯……她也許跟我們想的不一樣。」尹承善的語氣雖然不是很肯定,但一雙眸子太清亮了,似乎已經相信自己所說。

  沒看到表弟的神情,龍笑滄自顧自的說︰「笑話,狼窩生出來的還能不是狼崽子嗎?肯定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母狼。」

  表弟的評論,他是不信的,那商清遠可是只老狐狸,這幾年為二皇子出謀畫策的事不少,可讓他們吃過不少的虧,他是壓根不信商清遠對姨父說的那些話,也就更不相信商清遠會平白無故送一個好閨女來給表弟當側妃。

  那女人絕對同商清遠是一路的貨色,他得防著,且不但自己得防著,還得拉著表弟一並防著,才不會著了商清遠的道。

  不,更好的方法是讓那女人嫁進來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笑滄!」尹承善感覺到他渾身頓起的那股殺氣,他知道龍笑滄並沒有聽進他的話,所以他鄭重地喊了他一聲,且喊的是名諱,並非尊稱。

  這麼一喊,倒是讓心里直盤算要怎麼整治商飛雪的龍笑滄回過神,正色以對。

  他這個表弟向來是知禮守分際的,行為舉止少有差錯,現在會直接喊出他的名諱,那就代表是想用兄弟的身份與他說話,他自然也不能再端著皇子的身份。

  「先別動她,我想瞧瞧她能變出什麼花樣來。」雖然僅僅只是一次的對談,但她卻給了他很不一樣的感覺,就沖著這一點,他願意多給她一點時間——他不會熱誠待她,但至少也不會刻意找她麻煩。

  「你……你……」聽到這要求,龍笑滄心中升起了一抹不好的預感。

  自古美人是禍水,表弟莫不是被對方迷了心智?!

  「別胡猜。」尹承善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彷佛是在告訴龍笑滄,別隨便小瞧了自己。

  做表兄弟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以兩人的熟稔度,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龍笑滄的腦袋里有什麼念頭在打轉。

  「好,我不猜,你來說。」龍笑滄覺得自己的直覺肯定沒錯。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尹承善只說了這一句。

  他沒有明確的告知龍笑滄自己的想法,因為他也還不確定商飛雪的打算是什麼,只是隱隱覺得——興許那個終日算計別人的商清遠最終將被自己視為棋子的女兒算計了。

  無論如何,這場婚事他先以不變應萬變就對了。

  納側妃其實跟納妾是一樣的,不講究的人家,用頂小轎將人從偏門給抬進後院、送進洞房,晚上圓房之後便算禮成。

  可如今冬寧侯府與瀧陽王府結親家是有意讓外人知曉的,是以雖然不能大操大辦,倒也不能寒酸了。

  當然,瀧陽王府里負責操辦此事的便是尹承善的正室初冬陽。

  不過若有人覺得初冬陽會因為嫉妒新人進門而故意找麻煩就錯了,她不僅將此事操辦得極好,甚至心情也是愉悅的。

  在外人眼中,初冬陽一向是個大度能容人的正室,尹承善偶有去花街與友人喝酒談天的、偶有丫鬟想吸引尹承善注意的,初冬陽一向不多過問打壓,倒是尹承善頗有自制力,至今仍只有這一妻而無妾,所以府內眾人皆知兩人雖說不上是相濡以沫、恩愛有加,但至少是相敬如賓的。

  再者眾人也知,初冬陽自小身子骨便不好,雖然頂著正妻名頭掌管瀧陽王府的大小事兒從沒出錯,可是針對晚上伺候丈夫這事,她就顯得有心無力了,尹承善一個月睡她房里的次數並不多。

  在這樣的前提下,這個自小啃著女誡長大的世族千金能接受丈夫納妾這事也就顯得理所當然,反正妾再大也大不過她這個正妻。

  以上,是外人眼中初冬陽跟尹承善這對夫妻的相處之道,但事實上初冬陽這個正室之所以能表現得這麼大方得體的原因是——她壓根不愛尹承善。

  初冬陽不僅是一品大員的掌上嫡女,還是尹承善的遠房表妹,當年初家老爺回京述職後,兩家漸漸有了來往,兩人也漸漸熟稔,可惜這青梅竹馬之情並沒有發展成男女之情。

  初冬陽與尹承善都不愛彼此,兩人的婚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尹承善也知道初冬陽心中另有心儀之人,只是無緣成親,是以最後他娶了初冬陽,讓她不必再嫁他人受折磨。

  他們倆的婚姻其實就是他保她一世安寧,她為他操持府中事務,至于每個月他會睡她房里幾次也是做給外人看的,兩人完全沒有肌膚之親。

  在這樣的前提下,初冬陽當然對于尹承善要納側妃這事打從心里同意又高興,畢竟她一直頗為愧疚自己佔了正妃這名頭卻不可能給丈夫生孩子,現在終于有人能來完成這件傳宗接代的大事,她可是比誰都重視。

  所以,這婚事雖不能盛大的辦,可是在能給商飛雪尊重的地方,初冬陽完全沒小氣。

  不能是正紅,可是略深些的暗紅也足以讓她將洞房布置得喜氣洋洋。

  幾桌筵席更是不惜重金請來了喜滿樓的主廚掌勺,將一道道精美佳肴並著美酒全都送進了賓客的肚子里,但求賓主盡歡。

  一般來說,正室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給面子了,可這會兒高興過頭、手中事暫告一段落的初冬陽甚至打算去新房會會商飛雪。

  守著新房的喜娘、丫鬟、婆子一見初冬陽來,可全都嚇壞了,滿心以為這正妻是打算在新人進門的第一天就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好讓對方以後懂得規矩,甚至氣到連明日的敬茶都等不及了,這會兒就來勢洶洶的現身。

  平復了心情,喜娘親自迎上前去,笑盈盈的對著初冬陽問道︰「王妃親自來這可是有事交代?」

  初冬陽也是帶著笑問︰「商側妃還好嗎?這折騰了一天也累了吧,我就是來看看可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

  初冬陽的語氣越溫和,喜娘的心就越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生怕會鬧出什麼事來,連忙陪笑臉,「好,側妃挺好的,只是王妃您的身子尊貴,若跟新娘子沖撞了可不好,要不早些回房休息吧?」

  這話說得喜娘額際的冷汗直冒,雖然瞧著王妃的關懷之意頗真,但她的心就是七上八下的,畢竟哪有女人真這麼大度,新人迎進門的第一天就來關心這個要瓜分她夫婿的女人過得好不好。

  「看這時辰還早,前面也還沒鬧完,沒將客人好好送走,我哪能去休息,只是撥個空檔想來找側妃聊聊,就怕我這新妹妹有什麼不習慣的。」初冬陽盡量將口氣放緩,心中不免覺得好笑。

  既然她對尹承善沒有愛,自然對新進門的側妃沒有惡意,只是這些下人們自然不知曉,瞧著他們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覺得好笑極了。

  想到這,初冬陽的眸心閃過一絲惡趣味。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走向重新漆過、布置過的內室,一見到她,守在珠簾邊的小丫頭顯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反應。

  「還不掀簾!」沉下聲,初冬陽溫柔的嗓音一變,自然有一股能震懾人的氣勢。

  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小丫頭連忙抬手掀簾,接著所有人的目光皆同時朝內室瞧去。

  這一瞧,倒是所有的人都傻眼了,便是向來沉穩的初冬陽也忍不住瞪大了眼,呆若木雞的瞧著眼前光景,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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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嫁娘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連外面來了一群人都沒發現,更別說聽到初冬陽跟喜娘說話的聲音。

  美人如玉,海棠春睡。

  一大清早就被人擺弄得疲累不堪的商飛雪,壓根沒想過要端坐在新房床榻上等她的新婚夫君來,好不容易挨到伺候的人都退出內室,接著珠簾被放下,她便自己快手快腳地除去身上的飾品,脫下粉色的喜服,然後大剌剌地倒頭就睡,完全不管什麼洞房花燭夜。

  不過她會這麼做是有根據的——一是局勢分析,二是尹承善的態度。

  以局勢分析來說,這冬寧侯府是二皇子一派的,商清遠是二皇子的心腹,而這瀧陽王府是四皇子一派的,尹承善是四皇子的忠臣,然後再加上尹承善那個晚上來勸退的態度,擺明了他不信任商清遠也不相信她,所以總結就是——尹承善今晚應該不會來了。

  既然如此,再晚一點喜娘就會收到消息,然後一臉憐憫的通知她可以先睡了,倒不如她現在就先睡了,還省得要聽別人安慰自己的話。

  說來也好笑,不知道商清遠是怎麼跟簡氏說的,從泉山寺回來後,簡氏不再百般找她麻煩,且今日她拜別父母之際,簡氏竟然露出十足燦爛的笑容,活像她不是去嫁人,而是快要在她面前斷氣似的。

  大概簡氏是知曉了商清遠的意圖了吧……但這些事都可以等到她飽睡一覺再處理,畢竟在侯府警戒了好些時日,她幾乎沒有安穩的睡過一覺,這會兒雖是出了狼窩入虎窩,可到底她覺得尹承善只會防她不至于殺她,要不然他也不會刻意夜探侯府,是以她能安心的睡。

  便是這樣的篤定,讓商飛雪一闔眼便沉沉睡去,連初冬陽闖進新房來了都毫無所覺。

  乍見美人春睡的景象,初冬陽呆了呆,隨即一抹笑意在她紅灩灩的唇畔綻開。

  這個新來的商側妃當真有趣。

  「王妃,這個商側妃真是太不懂禮數了,要不要奴婢替您告誡一番?」跟在初冬陽身邊的封嬤嬤開了口。

  這個封嬤嬤是初冬陽母親的人,跟著初冬陽陪嫁進王府,雖說是忠心,但因初冬陽不想封嬤嬤往娘家帶話,惹得她母親不悅,是以她跟尹承善有名無實的事並沒有讓封嬤嬤知曉,這會兒封嬤嬤正為王爺納側妃的事感到不平。

  也難怪封嬤嬤會不安,就封嬤嬤看來,王爺跟王妃向來相敬如賓,有時十天半個月王爺都不曾宿在王妃屋里一次,如今王爺納了側妃,她生怕王妃在王府的地位不保,這才急著想給新側妃一個下馬威。

  可她的一番忠心對初冬陽來說是多餘的,初冬陽莞薾一笑,並抬手制止了封嬤嬤,淡淡說道︰「不用了,商側妃只怕是累了一天撐不住了,再說暫時歇歇也沒什麼錯處,咱們瀧陽王府沒那麼大的規矩,累了還不讓人睡的。」

  這話說著的時候,閃過初冬陽臉上的是一抹可疑的期待。她突然很想知道尹承善在瞧見新娘子睡著時會是怎樣的錯愕。

  想到那情形,初冬陽樂了,連忙招來了身後的貼身丫鬟,低聲交代了幾句,接著又瞧了一眼睡得養眼的美人兒,唇畔的笑意越來越大。

  「走吧,讓商側妃好好休息,咱們不擾她了。」初冬陽領著一行人回正堂去坐著等人。

  雖然她不愛尹承善,但那可不表示她不了解他,再說了,她很清楚冬寧侯府跟瀧陽王府是怎樣敵對的關系,所以她猜也猜得到尹承善今晚肯定沒打算進新房,十有八九會在書房安置。

  縱然平素他就大多歇在外院的書房,可今兒個怎麼能同往常一樣,若是錯過這有趣的一幕多可惜啊。

  就沖著這商飛雪一嫁入府就敢呼呼大睡、絲毫不在意尹承善的勇氣,她一定要推兩人一把,況且她是真的很期待這樣的兩人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王妃,您倒是寬容得很,可就怕有些人是不知感恩的。」封嬤嬤想要教訓商飛雪的心願落了空,又聽主子沒打算把人挖起來,這會兒仗著自己在老家跟過太太幾年,忍不住咕噥兩句。

  「嬤嬤跟了我這麼久了,還覺得我是不會看人的嗎。」初冬陽掀唇一笑,也不氣惱,只是淡淡說了聲。

  說來這個王妃她當得不情不願,若是她可以選擇,倒寧願舍棄這名分,事實上她也不是寬容,只是她想要的尹承善給不了,偏偏封嬤嬤不能理解,不知她若真的愛上一個男人的話,哪可能讓小妾進門。

  這會兒她甚至希望這個商飛雪會是個好相處的,興許在這偌大的王府里她也能有個閨密排解寂寞呢,雖說這商飛雪是冬寧侯府出身的,可她直覺會在新婚夜徑自大睡的定是直爽女子,她不覺得對方會對瀧陽王府不利。

  她的直覺向來都是非常準確的呢!

  「王妃想對人好,也得瞧瞧對方是什麼人,才進門第一天呢,便不守規矩,往後還不爬到王妃頭上……」

  「沒事,不過就是個側室。」封嬤嬤那頭還沒抱怨完呢,初冬陽已不耐煩再聽,只是滿心期待地等著尹承善的到來。

  從來她只見過尹承善那算無遺策、好像萬事都在他掌握中的自信模樣,這回她還真想瞧一次他錯愕的模樣。

  「王妃……」封嬤嬤覺得初冬陽的輕忽頗為不妥,還想開口再勸。

  初冬陽因為見到了尹承善的到來而抬手制止封嬤嬤未竟之語,連忙迎上去。

  「發生什麼事了?」尹承善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關心。

  他知道冬陽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沒大事不會讓人打擾他,如今竟然特地讓貼身丫鬟去喚他,自然是發生了什麼棘手的事。

  在前來的途中,他心里還盤算著,莫不是商飛雪才入了府就惹事——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他的臉色自是一片鐵青。

  「王爺別著急。」初冬陽出聲安撫。

  瞧她那笑盈盈的模樣,倒叫尹承善一頭霧水,「不是需要著急的事,你何故讓人請我來?」

  前頭還有一些賓客未離席,他正忙著與那些人打交道、建立交情,順道替四皇子鋪路。

  「妾身打擾了王爺,是妾身的不是,只是方才妾身心血來潮想來同商妹妹閑聊兩句,沒想到……」

  「她怎麼了?對你不敬嗎?」尹承善皺起眉頭。

  以他對商飛雪初見的印象,她是個態度沉穩、不急不躁的人,應該不至于這樣不分輕重才是,也是因為對她印象頗好,他才決定多給她一點時間的,難道真是他看錯人了?

  那倒是,這種事的確難說,誰知道商清遠會不會養出另一頭笑面虎。

  「那倒不是,只是妾身剛進新房就見商妹妹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知,我們一行人動靜不小,她卻連眼楮都沒睜開,妾身生怕商妹妹的身子有什麼不適,這才趕忙讓人請了王爺來。」

  尹承善一聽就覺得奇怪,若真是如此,該請的人是大夫而不是他,看來她會這樣打啞謎是故意的。

  思及此,他抬步往內室走,伸手拂開了珠簾,那珠子踫撞的響音此起彼落。

  等他踏進內室,還來不及走近床榻前,就見睡得迷糊的商飛雪緩緩坐起身,呆愣愣地望著四周,像是一時之間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似的。

  瞧她那睡得雙頰紅通通的模樣,哪有半點身體不適的樣子,尹承善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初冬陽。

  但見她眸中那一抹含著笑意的光芒,他便知道她是存心讓他瞧見商飛雪不等他這個新郎便徑自睡著的事,想要看他錯愕發傻。

  不過他也的確如了她的意,傻愣了好一會兒。

  這個女人……真是……

  尹承善沒好氣的瞪初冬陽一眼,初冬陽也不怕,只見她略略彎腰福身,不等他發話,便將閑雜人等全帶離新房,走之前不忘讓小丫頭關上門。

  見狀,尹承善有些無奈。

  他本來不打算來的,卻沒想到會讓初冬陽給拐來,但既然來了,他也不能像個無事人一般隨著一行人灑脫離去。

  這一鬧,可打壞了他一盤局。

  今晚他本想稱醉不來、暫歇書房,接著以公務繁忙為由,待在外院幾日也沒人會說什麼,就算傳出去更不至于引起商清遠的不滿,可如今人都來了,若是無故離去,傳進商清遠的耳中,怕是要打草驚蛇。

  沒先開口說什麼,尹承善打量起初冬陽替商飛雪準備的新房,倒是布置得頗為喜氣,且這座院子雖然不大,卻是獨立的兩進院,正屋這還帶了左右兩個耳房,他甚至聽下人說王妃特地讓人在這院子里多打了一間小廚房。

  看來冬陽當真是寂寞無聊得緊,什麼都想齊全了,只等人住進來。

  說出去大概沒人相信,這迎妾進門,竟有正妻比丈夫還樂的。

  「前頭散了?」見他只顧著東張西望,商飛雪只好自己開口。

  「散了。」其實還沒,若不是冬陽差人來請,只怕外院那群賓客會鬧到半夜,想想他興許可以借口賓客未走,回到前院,可一看到商飛雪的模樣,不知為什麼,他不想走了。

  沒有畢恭畢敬的滾下床伏地請罪,也沒有半絲的不知所措與慌亂,她的表現好似壓根不知道自己在新婚夜先他入睡的行為有多麼不敬,越看她這樣,他便隱隱升起一股不甘被忽視的情緒,步伐就更離不開了。

  「喔。」商飛雪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但臉上就是寫著「我還想睡,你要不要哪邊涼快哪邊去 的意思。

  雖說剛剛補了點眠,可她壓根還沒睡夠,只覺得渾身綿軟,而那床榻正無聲邀請她似的,要不是顧忌著尹承善還杵在這兒,她恨不得再躺下去繼續睡。

  尹承善瞧出她望著枕被時的渴望,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憑著他的外貌,再加上他的身份家世,要不是他不願意,不曉得有多少千金閨秀願意嫁他為妾,雖說兩家關系的確緊張,可這女人完全無視他也就罷了,還視他為一只巴不得驅之別院的礙眼蟲子,就讓他很不能接受了。

  想到這兒,尹承善自顧自地斟起了桌上擺放的甜酒,自飲了一杯,怡然得像是他準備在這睡下的樣子。

  商飛雪瞧著,微眯了眼,著實有些看不透他在盤算什麼。

  照理說,先前他會無賴般地夜闖侯府去警告她,擺明了不信任她、不待見她,言猶在耳,怎麼這會兒又像無事人般來到新房,像是他大爺今天納了美妾要來睡?!

  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害她大睡特睡的美夢就此終結?

  「王爺累了一天,不去歇息嗎?」商飛雪試探性地問道。只見她不肯下床榻、曲膝抱著被子的模樣,便知她心中對周公那股濃濃的留戀與不舍。

  「既然知道我累了一天,那還不快來伺候我安置。」噙著一抹笑意,尹承善又昂首飲盡一杯甜酒,這才挑眉望著她說道。

  「……王爺今夜打算宿在這兒?」她的聲音略略揚高,顯然頗為訝異。

  「你是我的側妃,為了你我家族的顏面,本王的確打算在這兒睡下。」尹承善把玩著手中空了的酒杯,果真瞧見商飛雪原本還勉強撐著笑意的臉逐漸變得鐵青。

  她果然很不願意他留下啊。

  嘴角掛著狐狸般的奸笑,他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她不出聲。

  直到被那視線弄得心煩意亂,商飛雪這才胡亂謅了個借口,「王爺,妾身這幾日不方便呢。」

  反正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方便,只有她自己知道。

  雖說這次出嫁,簡氏硬是塞了幾個丫鬟給她當陪嫁,不過先前她一直不讓人貼身伺候,所以她說的是真是假,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那也無妨,本王就只是想跟你同榻而眠。」非常故意的,尹承善幾個大步來到床榻邊。

  原本自信從容的商飛雪驀地一驚,若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只怕她會從榻上直接跳下來沖出門。

  「王爺,這于禮不合啊。」她猶自做著垂死掙扎。「就算是王妃,小日子來的時候也得為王爺安排通房美妾,妾身又怎能霸住王爺。」

  像是沒聽到,他依舊步步進逼,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接著傾身俯在她耳際低聲道︰「禮數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不需要這麼食古不化。」

  話落,他人就大剌剌地往床榻一坐,顯然吃了秤砣,心意不改。

  「王爺……」他的突然親近讓她的臉色一白,這次再也端不住原本氣定神閑的從容模樣。

  「怎麼,你不願本王夜宿這里,否則怎麼嚇白了一張臉?」他終于有些明白為何龍笑滄以前曾說過逗弄美人樂無窮,原來這的確是頗能引起男人興味的事。

  「妾身……妾身……」向來口舌伶俐的商飛雪難得吃癟,加之心思紊亂,硬是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脫身之法。

  「雪兒別急,你慢慢說,本王正聽著。」伸手,他把玩起她那頭宛若黑緞般的長發,柔柔滑滑,宛若一匹上好的織品,讓人愛不釋手。

  「王爺……」她氣得牙根疼,若不是不想在頭一天就把彼此的關系弄擰,她還真想直接將他轟出門。

  逗人逗上了癮,尹承善一時還舍不得結束這有趣的游戲,見她那慌亂卻又努力應對的模樣,繼續調侃,「本王知道你因為不能伺候本王而內疚,可是本王不介意,就單單只是瞧著你,本王也能感到舒心。」

  「王爺可還記得婚前夜會之事。」她的語氣一沉,顯示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她本來就打好算盤,無論尹承善那天有沒有來找她,她都不準備承歡獻媚,而是打定主意以自己冬寧侯府庶女的身份讓對方提防自己、冷落自己,原以為那天尹承善來把話說清楚後,她可以更照著自己的計劃進行,沒想到這廝竟然變了!

  好吧,若真不能如她所願,那她也不介意同尹承善鬧翻,讓他去遷怒商清遠,雖然這對她來說是下下策,這處罰對商清遠來說太輕,可是不能兩全時,她倒不介意玉石俱焚。

  「記得,怎麼了?」看著她的臉色越發鐵青,尹承善的心情便越好。

  「既然王爺記得,那王爺不覺得今後宿在王妃屋里比較能安心?畢竟妾身可是冬寧侯的女兒,王爺真能相信妾身當晚所言?」既然不怕翻臉,商飛雪直接把話點明。

  「若是本王不呢?」他悠閑反問著。

  尹承善的話剛落,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已經抵在他的頸項上。

  對商飛雪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尹承善沒有驚慌,有的只是贊賞。

  其實打從她的袖口閃現一抹銀色光芒時,他就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了,他不是躲不過,而是不想躲過。

  不躲是為了逗弄,也是為了試探。

  他想知道,這個懷著目的嫁給她的女子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不會害他?他想知道,若自己給了這麼大的機會她會怎麼選擇?

  「你看吧,我是不是叫你去王妃那比較好。」氣到一個不行,商飛雪也懶得跟他玩妾身王爺的游戲了。

  說來她是下了一招險著,她是知道他身手的,也明白要不是趁著他自己近身又不察,她是沒可能威脅得到他,光想到這,她的手心都泌出汗了。

  她現在的行為若是傳出去,只怕今上會氣得把她大卸八塊,怎麼說尹承善也是皇親國戚,哪容得她一個女子冒犯。

  說到底都是他的錯,把她給逼急了。

  「告訴本王,你為何執意嫁入瀧陽王府?」彷佛沒感覺到有把匕首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尹承善還能從容的與她說話。

  若是外人聽了,八成以為他們真在閑談。

  「那晚我就說過了,我不會對王府、對王爺不利。」她話說得誠懇,但匕首還沒放下。

  「這還不夠,本王要知道原因。」之前他只想防範她不會不利于王府,可現在他是真心想知道她的執著是為了什麼,雖說他已經猜到八成。

  遲疑片刻,她緩緩道︰「我嫁給你是為了復仇,只不過我的仇人不是你,我只需要你幫我演一出將計就計。」

  聽她用將計就計這個詞,尹承善已經能確定她口中的仇人是誰,他沉聲道︰「你的仇人是商清遠。」

  見她點頭,他便信了。

  其實知道自己要娶的是商清遠的庶女時,他已經讓人查過這貴族圈幾乎沒人知曉的商飛雪,方知商清遠說商飛雪的身子不好、在鄉下養病都是騙人的借口,這商飛雪打小就跟著她娘被冬寧侯夫人找了個由頭發賣了。

  後來她娘親生病,兩人被趕出主人家,商飛雪為了給她娘親治病,又將自己賣入姓卓的人家當丫鬟,偏偏她娘撐不過幾年就走了,商飛雪繼續當丫鬟,接著沒多久商清遠就著人憑侯府勢力把她接回侯府。

  本來在夜會商飛雪之前,他覺得以她的出身跟遭遇興許是不知道她自已被當棋子的事,沒想到她不僅知道還說不會害他,並執著要嫁他——先前他有遲疑也不盡信,畢竟她也可能被商清遠收買,選擇放下仇恨,只要富貴,可如今她完全沒想順勢從了他當側妃,便足以顯現她的真心。

  想來她定是因為生母的事無法原諒商清遠,因此需要這招將計就計來復仇。

  思及此,尹承善笑道︰「所以本王可以假設你是本王的盟友?」

  「至少不是敵人。」商飛雪淡淡說道。

  她完全沒有想過要跟尹承善合作,她不需要盟友,她只想靠自己的力量一舉扳倒冬寧侯府,教簡氏跟商清遠後悔曾經這麼對她娘親。

  「好吧,既然不是敵人,那可否請你將這東西移開?」雖是問句,但其實他已抬手直接用食指將匕首架開,因刀鋒頗利,他的手指立刻留下一小道血口。

  見狀,商飛雪一驚,若不是她眼捷手快也退了幾寸,只怕他手指上的傷口會更深一些。

  這男人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雖說大男人本就不該怕皮肉傷,但說到做到的人可不多,她所聽過的富家子弟大多是怕痛怕得要死,嘴巴很厲害,真見了血便要嚇暈了。

  「所以我們算是達成共識了嗎?」她皺著眉問他。

  「你所謂的共識是什麼?」瞧見她退了寸許的匕首,尹承善頗為滿意,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瀧陽王府,但我也沒辦法真……真當你的側妃。」她一雙水眸直盯著他道,似要確保他不會亂來。

  像是毫不在意她那把匕首仍對著他,尹承善再次無視刀鋒有可能劃傷他,自顧自地起身,下意識的,商飛雪又將手往後退了幾寸。

  見尹承善邁步往外走,商飛雪著實松了口氣。

  當商飛雪這麼想的時候,尹承善突然旋身,給了她一記曖昧不明的笑,「你……很有趣。」留下這句話,他拍拍**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有趣是什麼意思?!那他們到底是達成共識了沒有?

  商飛雪愣愣地望著那消失的身影,不知為何,想起他臨走前的那抹笑,她竟……竟然覺得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瞧得見吃不著是吧……初冬陽現在的表情擺明了是等著看笑話的意思。

  今早她得到消息,昨晚尹承善還是睡在外院的書房,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尹承善壓根對商飛雪沒有意思,不過守門婆子說尹承善是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的,所以她覺得啊,肯定是郎有意妹無情。

  正因如此,她對商飛雪更有好感了,畢竟能治得了尹承善的人可沒幾個。

  自古以來妾室入門都得照規矩侍立于主母身後,即便商飛雪讓人喚一聲側妃,可到底在正妻面前就是矮了一截,一早讓丫鬟收拾齊整了,她便趕忙來到主屋向初冬陽請安。

  只是商飛雪還沒開口問好,初冬陽一見她出現便親昵的迎上前,像彼此多熟絡似的握住她的手。

  向來不慣與人太過親近,商飛雪下意識縮回手,那一瞬間,初冬陽身邊伺候的嬤嬤丫鬟們都換上了怒容。

  商飛雪感覺到也看見了,但她不甚在意。

  她會來請安只因她還需要在王府待一陣子,待到商清遠有動作了,她做完她要做的事就會離開,既然不會久待,這些人的臉色她也不需要在意。

  「放肆!」封嬤嬤覺得自家主子太過放任商飛雪這個妾室,忍不住張口低喝。

  懶洋洋掃了封嬤嬤一眼,商飛雪沒說什麼,只對依然朝她笑得親切的初冬陽說道︰「王妃恕罪,婢妾一向不慣與人親近。」

  她語氣淡淡的解釋著,那丁點惶恐也沒有的模樣,再次入了初冬陽的眼,初冬陽不甚在意的說︰「沒事,是我唐突,嚇著妹妹了。」

  自己這個妾室沒道歉,王妃卻先道了歉?且態度比她還好?

  商飛雪突然覺得尹承善這對夫妻都有些古怪,讓她摸不著頭緒。

  這時只見丫鬟打起簾子,尹承善緩步走近兩人。

  「王爺,用早膳了。」一見尹承善進門,初冬陽忙不迭指揮丫鬟們布置早膳。

  望著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商飛雪自然也覺得餓了,可她知道這些東西不是給她吃的。

  她生母是姨娘,打小廣知當人妾室得伺候完主母了才能去用膳,這是規矩。

  雖然規矩很可笑,但她本就沒打算和他們同桌而食,便冷著一張臉站到初冬陽身後,並接下封嬤嬤朝她遞過來的筷子,準備替初冬陽布菜。

  沒想到筷子才握住,初冬陽卻先一步將她扯向前,親切的同她說道︰「妹妹昨兒個累壞了吧,定是沒好好用晚膳,快些一同坐下來用膳,我不用人伺候的。」

  初冬陽的笑容幾乎閃花了商飛雪的眼,卻讓她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因為她完全弄不清楚初冬陽的善意所為何來,這種沒心理準備的事只會讓她更不安。

  「王爺應該不介意妹妹同我們一起用膳吧?」初冬陽技巧性的按住想要起身的商飛雪,笑著朝尹承善問道。

  瞧著商飛雪一臉的局促不安,尹承善漾開進門後第一個笑容。

  她那怔愣失神的模樣倒挺可愛的,至少比昨天拿匕首抵著他時可愛多了。

  「本王自然不介意,咱們是一家人,合該一起用膳,親近親近。」尹承善舉箸,夾了一筷子的菜到商飛雪的碗里。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商飛雪不知該怎麼反應,忍不住望了初冬陽一眼,但見她笑顏未改,完全瞧不出半點不悅,她就更困惑了。

  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是啊,妹妹同咱們是一家人,王爺可是很少這樣疼惜人的,看得姊姊我都嫉妒了呢。」嘴上這麼說,但初冬陽的笑容卻更盛,且這些話明面上是說給商飛雪聽,實際上更像是在打趣尹承善。

  「婢妾不敢,還是王爺王妃先用,婢妾等會再用吧。」雖然口口聲聲以婢妾自稱,可是商飛雪的神情卻不見卑微,一點兒也沒有屈居人下的感覺。

  「怎麼,你不敢與本王同桌用膳嗎?」見她起身,尹承善突然開口說道。

  「婢妾不是不敢,只是不想。」對于他的挑釁,商飛雪原想隱忍,但見他眸中露出一絲輕視時,她忍不住地挺了挺胸膛回嘴。

  「但本王只見你要落荒而逃。」

  「我不會逃。」如果要逃,她一開始便不會上花轎。

  「那就證明給本王看。」尹承善淡淡說了一句,接著就自顧自地用起了早膳。

  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就教她心中來氣,這人怎麼就愛激她!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若是她此刻走了,便是落荒而逃,可若是留下來,這頓飯只怕是要食不知味了吧。

  在這進退兩難之際,商飛雪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下,她低下頭看見是初冬陽在拉她,示意她別置氣快坐下。

  不習慣讓人親近的她本想再抽手,可瞧見初冬陽那漾著真誠關切的眸子時,她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

  舉箸,卻有些食不知味的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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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疼,很疼!

  一陣鑽心刺骨的疼!

  商飛雪疼得額際淌下了豆大的汗珠,疼得她都有些意識不清了,但這時的她卻想起了出嫁時簡氏露出的那抹得意笑容。

  那時她蔑視簡氏的得意,如今她才知道對方的得意從何而來——

  不知何時,她竟著了商清遠的道,這表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被她的乖巧所騙,且他明知道她心中有恨,卻還是放心讓她嫁入王府,那是因為他有十成的把握,她一定會聽命于他。

  冷汗淋灕,商飛雪卻突兀的露出笑容。

  商清遠以為這樣便能制住她嗎?他當真是太天真了。

  她不怕死,從來都不怕!她只在乎死的時候能不能把整個冬寧侯府都拖下地府給她陪葬。

  想到這里,她唇瓣的笑容更盛了,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咬牙從床榻坐起身。

  即便細致的臉龐毫無血色,可就憑著骨子里那抹倔強,她逼自己站起來,接著筆直朝房門口走去。

  「側妃這是要去哪里?」瞧著商飛雪步履不穩的走了出來,伺候她的丫鬟迎花似是沒瞧見她的不適,帶著笑容迎了上來。

  「讓開!」商飛雪打一開始就知道迎花是商清遠派來監視她的人,平時一句廢話也不會同對方多說,她已經很小心的了,沒想到還是著了對方的道。

  「側妃瞧著好似不是很舒服呢,還是快快進房躺著吧。」迎花假惺惺的道。

  算著日子,她也知道今日該是毒發的時候,甚至她的懷中就揣著一份解藥,那能暫緩疼痛。

  侯爺說了,吃了這毒藥若是不按日按時服下解藥,毒發之時,那焚心蝕骨的疼痛會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滾開!」商飛雪的雙眼因為疼痛而泛紅,但她咬牙忍著,就是不想讓人拿捏住,她絕不讓小人得意。

  商飛雪推開了擋在她面前的迎花,而迎花似乎沒料到商飛雪竟然還有力氣反抗,一時不察,就這麼被她推了開來。

  望著商飛雪那奮力邁步的身影,回過神來的迎花幾個箭步上前擋住商飛雪,雖然情況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仍極力控制住。

  「側妃的解藥在我這兒呢,側妃若是不聽話,便得受那蝕心之苦,若是側妃此刻乖乖回房,那麼奴婢自會奉上解藥。」現在迎花看起來比商飛雪更著急。

  雖然侯爺交代得要明日清晨才能給解藥,說是要讓商飛雪嘗嘗疼痛的滋味,她才會乖乖的替侯府做事,可瞧著商飛雪那打算玉石俱焚的樣子,迎花心中有了幾分猶疑不定。

  若是逼急了商飛雪,讓商飛雪將所有的事捅出來也不太好,畢竟侯爺還得靠商飛雪拉攏住瀧陽王的心,接著替侯爺找出那幅圖才行。

  不說侯爺需要商飛雪,她自己也得倚仗商飛雪過好日子呢。侯爺說了,一旦她能讓商飛雪聽話完成任務,侯爺就會叫商飛雪想辦法也讓她被抬為瀧陽王的妾室。

  想到自己可以成為王爺妾室,迎花不禁露出神往的表情。

  這幾日隨著商飛雪待在瀧陽王府,看多了府里的富貴,也瞧見王妃有副好性子,能在這樣的當家主母底下做妾室也是她的福氣呵!

  迎花的思緒全陷入自己美好的想象,完全沒瞧見在聽完她的話後,商飛雪的眼底閃過一抹算計。

  「你身上有解藥?」商飛雪強忍著疼痛,斜倚著門扉問道。

  「這是自然。」以為商飛雪終于動搖了,迎花連忙上前攙扶商飛雪,想要帶她回房。「雖說不能解了側妃身上的毒,卻能緩了側妃身上的痛。」

  「侯爺想要我做什麼?」既然迎花身上有解藥,興許會知道商清遠要她嫁進來的目的,不然如何讓迎花監視她是否有照做。

  以為商飛雪是聽到解藥後要服軟了,迎花知無不言,「侯爺要你找一幅圖,繪有山水景致的水墨畫。」

  迎花說得很籠統,商飛雪眉頭微皺,「能說得更清楚嗎?」

  像瀧陽王府這樣的人家,山水圖沒有百幅也有幾十幅,她又不能全拿給商清遠確認到底是哪幅。

  既然想知道得更清楚,迎花便認定了商飛雪是怕死的,于是心防更卸下了一些,嘴角含笑道︰「側妃乖乖回屋,等會兒便讓側妃瞧瞧圖樣。」

  聽到她的話,商飛雪沒再多問,任由迎花將她攙回內室,並有些刻意地將自己身子的重量全壓在迎花身上。

  她得保留些體力,免得壞了等會兒要做的事。

  好不容易將商飛雪給攙進屋里坐下,迎花累得氣喘吁吁。

  罷坐下,商飛雪便急忙說道︰「把圖樣拿給我瞧瞧。」

  「側妃莫急,先喝口水,休息一會兒。」伺候商飛雪有一陣子了,迎花多少了解商飛雪的性子,見對方突如其來的示弱,她雖卸了心防卻非全然沒有戒心。

  「我可不想多受毒發之苦,要嘛你先讓我看圖樣,我盡快完成父親想讓我做的事,要嘛你先給我解藥,省得我這般難受。」商飛雪刻意揚高說話的語氣,給人她似乎已經著急了的模樣。

  商飛雪這番話安了迎花的心,侯爺說的對,沒有人不怕死的,就算商飛雪的性子再強硬,但面臨這樣的生死關頭,再倔強的性子也得往後靠一靠。

  迎花彷佛以經看到了往後的富貴生活,臉上的得意藏不住,她覺得只要自己能拿捏住商飛雪,未來在王府便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笑著,接著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簡單勾勒圖案的紙張。

  她想,眼前的主子有何懼?只要商飛雪身上的毒未清,解藥捏在自己手里,商飛雪也不過是她手中的傀儡罷了。

  在迎花掏出圖紙的當下,她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接著那弧形的軌跡從她的頸項帶出一片血霧。

  「你……」極度的驚駭取代了她臉上的得意,迎花不敢置信地直勾勾瞪著商飛雪。「你……不怕死嗎?」

  「你和他一樣的蠢,以為我會受制于你們,我曾經在我娘親的墳前發過誓,就算是死也不會向商清遠低頭。」

  瞪大了眼,聽到商飛雪這麼說,迎花的眼中布滿了驚懼和後悔,接著她緩緩地向後倒去。

  默然無聲地望著沒了氣息的迎花,商飛雪冷然一笑,接著便捏著手中的圖紙、步履不穩的往尹承善的書房走去。

  她沒有費勁找迎花身上的解藥,反正解了這回的痛也還有下一回,她寧可把時間拿來揪出商清遠的狐狸尾巴。

  就是死,她也要拉著商清遠跟簡氏陪葬,這是他們欠她的。

  原來就是這幅山水圖嗎?

  商清遠費盡心機想要的就是這幅圖?雖然這的確是前朝大師之作,價值連城,可也不至于讓商清遠這般大費周章才是。

  到底這幅山水圖藏了什麼秘密?

  尹承善一邊打量攤在桌上的圖紙,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瞄向還在床榻上昏睡的商飛雪。

  真是性烈的女子呵!

  寧願忍受鑽心的疼也要將那簡單勾勒這幅圖的圖紙送來給他,教他明白商清遠的意圖。

  他想,本來她是沒有要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大概是以為自己熬不過去了才來找他的吧。

  幾次接觸,他很清楚她就是這樣的人,看似清冷,實際上比誰都重情,也比誰都執著,是以恨極時,即便拚著玉碎也容不得瓦全。

  如果商清遠如自己般知曉她,那是絕對不會找她當棋子的。

  尹承善緩緩地踱近床榻邊,俯視臉色蒼白的商飛雪。

  商清遠給她下的毒,要不了她的命,可只要一段時日沒能服食解藥,便得承受鑽心刺骨之痛。

  她可以撐過一、兩次,但每次發作的時間會越來越長,她最終將因無法對抗那樣的痛楚,導致力竭而亡。

  商清遠的確是夠狠,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不但算計商飛雪,且完全不留余地。

  或許也就因為商清遠是這樣的人,所以她的恨才多年不退吧。

  「你找到它了嗎?」被體內的毒素折磨了一整晚,商飛雪睜眼時只覺得疲憊,費了勁才能靠自己坐起身。

  抬眼望去,她不在自己住的屋子,望著滿室質樸的擺飾,她能感覺這是一間男子的寢房。

  是尹承善的房間嗎?倒跟他那身處處顯示富貴的衣著不同,這里簡單利落卻能讓人感受到主人家的品味。

  「找到了。」尹承善坐回桌子邊,關心的問︰「你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她身上的毒,尋常大夫治不了,為了她,他特地拿帖子請了宮里的太醫,可惜的是太醫也束手無策,而手里有解藥的人斷不可能他們開口索要就奉上。

  唯今之計,便是先壓著她體內的毒性,至于解毒之事,只能慢慢琢磨。

  「我沒事。」對于他的關心,她有些不習慣,回避了他的視線,她將目光落在攤放桌上的山水圖。「那幅圖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嗎?」

  沒料到她一醒來最先關心的是這個,尹承善又氣又無奈。

  她不是應該先關心自己身上的毒嗎?

  這兩天來他始終沒法忘記,她撐著痛楚找到他時的模樣,面無血色,額際狂冒冷汗,粉唇被她自己咬得傷痕累累。

  連中了毒她都這般固執,就為了不想讓人發現她的軟弱,所以她寧可咬破了唇也不肯逸出一絲痛楚呻吟。

  即便是昏迷的這兩天,意識不清了,卻連一滴淚都沒掉。

  老實說,看她這樣,他的胸口悶悶的,甚至有股想殺人的沖動,說來他寧可看她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的狠勁,也不想見她這蒼白的模樣。

  思及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越來越在意這個女人了……

  看尹承善沒說話,商飛雪有些急了,「怎麼?那圖有什麼問題嗎?」

  回過神,他搖搖頭,「沒事,只是瞧了兩天也沒瞧出有什麼不對勁。」

  「是嗎。」聽到這個答案,她不算失望,畢竟她早有心理準備,可能不會那麼簡單就能看出端倪,但至少她已經知道商清遠讓她嫁進王府就是為了這幅圖,這幅圖里一定有什麼玄機。

  現在瞧不出來不打緊,慢慢琢磨早晚有一天能知道這其中的秘密,然後她就能想到辦法扳倒商清遠。

  想到這里,她一邊撐著虛弱的身子準備下床榻,一邊朝尹承善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

  沒想到一昏竟然睡過了兩天,她心里一急,動作跟著慌張起來,本就身子還虛弱的她差點摔下床榻。

  見狀,尹承善眼捷手快的沖上前扶好她。

  「你想做什麼?你身子還沒好全,回去躺著。」瞧她那倔強到連喊人幫忙都不願意的模樣,他的濃眉皺了皺。

  「我得回侯府。」打成婚那夜兩人把事情攤開後,除非是在外人面前,否則商飛雪不再自稱為妾。

  「你放心,三朝回門的事,本王已讓人遞消息回侯府,說你染了風寒,等身子好了再回去。」

  他不贊同的道︰「你被這毒折騰了兩天兩夜,如今身子虧虛,應當再躺躺。」

  她搖了搖頭,「回門的事可以這樣說,但迎花的事該怎麼辦?商清遠支使迎花監視我,但我並不知道迎花多久回復商清遠一次,也搞不清楚兩人是怎麼聯系的,如今迎花被我殺了,沒人回復商清遠,若我還不回侯府交代,只怕商清遠要起疑心,到時可要打草驚蛇了。」

  她殺迎花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會昏睡兩天,現如今可不能再拖了。

  望著她那帶著濃濃倔強的臉色,尹承善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就沒見過比她還固執的女人!

  他上輩子是犯了什麼錯了,怎麼他身邊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倔強,初冬陽是這樣,商飛雪也是這樣。

  「本王不準你拿自個的身子開玩笑,別忘了,你可是本王的側妃。」犯難地揉了揉發疼的額際,他沒同意她這麼折騰她的身子。「你先養好身子,這事我再想想怎麼解決。」

  「王爺,記得我們的共識嗎?我不是你的側妃,充其量咱們就是盟友罷了,你管不著我。」

  她還以為針對這件事他們已經講清楚了,沒想到這男人反反復覆的,她實在有必要再次申明。

  從頭到尾她願意以妾的名義入府,那是因為想要弄清楚商清遠想干麼,而不是真的心甘情願委身為妾。

  自從眼睜睜瞧過娘親受過的屈辱後,她就已經發誓此生絕不為人妾。

  「本王不記得什麼共識,本王沒跟你應好吧。」聽她想撇得一干二淨,尹承善有些氣結。「咱們行過禮的,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側妃。」

  雖然只是簡單置辦,可京里誰不知道冬寧侯府的庶女商飛雪嫁給瀧陽王尹承善當側妃,這身份可不是說不要就不要的,就算她不承認,將來只怕也無法另嫁旁人。

  不,應該說,就算她想另嫁他也打死不會答應的。

  「你——」原來這男人壓根就打算跟她耍無賴,商飛雪有苦說不出,只好撇過頭倔強道︰「隨便你跟天下人要怎麼想,總之我說我不是你的側妃就不是。」

  她早想好事成之後會詐死離開,改名換姓的自在生活,至于他愛怎麼想怎麼做是他的事,別動手動腳便是。

  知道她固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動,尹承善也不跟她爭執了,自顧自地說︰「反正無論你怎麼說,本王今日都不會讓你出門。」

  太醫特別交代過,每每毒發一次,她的身子就會損耗一次,定要好生休養,才能延長等待解藥的時間,否則身子若折騰太過,到時就算找到解藥,只怕也是回天乏術。

  「我有腳,我自個兒能走!」才說著,商飛雪便要自己起身「放肆,本王讓你不準出門,就是不準出門。」尹承善用力按住她的身子,讓她掙扎不開。

  理智上,他知道她說的對,若是他們打算將計就計,便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商清遠起疑,可瞧她那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身子,他就是不捨。

  「讓我走。」她試圖撥開他的手。

  「不準。」命令的聲調更沉,瞪著她的眼楮里火氣更盛。

  她也瞪了他一眼,但懶得與他多說,反正除非他能綁著她,否則找著機會她便一定會去。

  雖然她沒有再反駁他,也沒再說話,但他卻清楚的看出她心意已決。

  「你……該死的!」鮮少被人拂逆的尹承善氣壞了。

  棒天,兩個同樣固執的人坐在一輛馬車上大眼瞪小眼。

  商飛雪沒想到尹承善會跟來,但又不得不承認以回門當借口回侯府恰當又不會讓人起疑,不過既然是回門,那尹承善跟來便合情合理,她也不好拒絕。

  為此,她只好懷著對這無賴男人的滿心不悅啟程,說來這是她第一次反省自己的眼光,不懂自己先前怎麼會把這無賴當好人。

  王府的馬車自然是舒適的,軟軟的臥榻,柔柔的靠枕,不僅有固定在馬車上的茶幾,還置有微型的多寶格用來放置茶葉、點心和蜜餞等物,供人解饞。

  「咳咳!」許是剛剛上車時吹了點風,商飛雪喉頭不舒服地干咳了幾聲。

  她一咳,尹承善像是捉到她的小 子似的,隨即用那渾厚低沉的嗓音數落道︰「你著實不該出門的,瞧瞧你,又不舒服了吧。」

  斜睨了他一眼,她懶得理他,徑自靠著軟枕瞧看窗外。

  其實她覺得身子沒好全更好,否則騙不過商清遠。

  她的蒼白是讓商清遠卸下心防的最好方法,也只有這樣,他才會相信他的計策成功了,而她則是因為怕死,才會在身體不適的情況下仍堅持回娘家。

  只是……她該怎麼解釋迎花的下落呢?

  「你在瞧什麼?」瞧她看著窗外不說話,不喜歡被忽略的尹承善刻意朝她挪了挪身子,看她仍不出聲,終于忍不住問道。

  「街景。」他愛問她就答,但口氣很清冷。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過嫁給他幾天罷了,她卻覺得這個男人的改變頗大,尤其在她昏睡兩天醒來後,明明她照樣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反倒更縱容她,雖說也會氣惱,但不至于真對她怎麼樣,且拿回門這件事來說,不僅最終是順了她、更甚是幫了她一把。

  但對于尹承善,她是矛盾的,她不得不承認他有些話、有些行為會讓她覺得安心,甚至喜悅喜歡,可是她告訴自己,這個有了正妻的男人她沾不得,她遲早要離開的,對于他,她應該要敬而遠之。

  「那有什麼好看的?」尹承善咕噥一句,不高興的其實是她寧可看街景也不跟他說話的行為。

  就他看來,京城雖然繁華熱鬧,可街上的景致數十年如一日,沒啥稀奇的。

  「以前給人做丫鬟的時候,身不由己,想要上街一趟不容易,我娘總是……」提到這,商飛雪的心情驀地沉了幾分。

  她想起的不是做人丫鬟的委屈,老實講她也不委屈,只是思及幼時幾次跟娘親上街的情景,頓時覺得觸景傷情。

  想到這,她抬手放下了簾子,也不看了,只是閉目養神,但從她的臉上仍可隱隱瞧出一抹暗藏的哀傷。

  瞧她臉色蒼白、神情黯下的模樣,尹承善覺得心里一陣疼,不擅長安慰人的他也忍不住開了口,「你別多想了,你娘是個好人,天上神佛不會為難她的,沒準她在天上過得比你還歡。」

  這是很蹩腳的安慰,但商飛雪聽在耳朵里卻覺得頗受用的,至少有人安慰她了,不像她名義上的爹,知道她娘死的時候,表情變都沒變。

  「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見她只是挑眉不語,他以為她是沒聽進自己的話,連忙又問了一句。

  聽到了,但她別扭的不想跟他道謝,也不想拉近兩人的距離,所以她說︰「聽到了,但覺得王爺真是天真的人,人生前不能好過,升天了才好過又有什麼用。」

  噗地一聲,尹承善將剛剛入口的茶水都噴了出來,還好商飛雪閃得飛快,才沒被他弄得一頭一臉的濕。

  「你知不知道我是王爺?」他打出生還真沒遇過敢這麼跟他說話的人。

  雖說他們尹家是因為先祖戰功彪炳才被封王,但幾代世襲,不僅受幾朝帝王重用與信任,跟皇家亦有親戚關系,他還是僅存幾個王爺中少數有名望又有實權的,到哪不是被人吹捧著,就是當官的見著他,他說月亮是方的,那些人也只會唯唯諾諾稱是,根本沒膽子這樣同他說話。

  「我知道你是王爺,但王爺又怎麼樣。」若是她願意,也能有個尊貴的身份,或許比不上他,但也能走路有風,可她不屑要。

  「觸怒了本王,本王隨時能要你的命。」他堂堂一個王爺,想要收拾了妾室的命,沒有人會多說一句話的。

  「既然想收了我的命,干麼還巴巴的跟著我回侯府。」商飛雪沒好氣的應道。

  「你真的是口無遮攔的,當真不怕我讓王妃整治你,或者將你趕出府?」對她,他真是又氣又沒轍,也只敢說這些來嚇唬她了。

  「我有什麼好怕的,就說不想當你的妾室了,想趕我出府就趕,只是要等我把商清遠扳倒了。」

  反正她從來就不想受制于人,被趕出府算如她願的了。

  「你……你作夢!你就是本王的側妃!」尹承善瞪著她,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偏偏馬車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算算時辰也該是到冬寧侯府了。

  「來吧,本王的愛妃,咱們該下馬車了。」眼含笑,他故意朝她眨了眨眼,把話說得大聲,接著率先跳下馬車,將手伸向她。

  商飛雪橫了他一眼,卻對他這行為無可奈何,畢竟馬車外有侯府恭迎他們的人,為了不壞大事,她也只能將手交給他,由著他妥貼地將她扶下馬車。

  商飛雪含笑看著商清遠用盡了心思,好說歹說地引得尹承善同府中的門客下起棋,並在棋局方酣之際,找借口將她往書房領。

  一進了書房,商清遠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看著商飛雪的眸光也沒了方才的慈愛,冷冰冰的,就像是在看下人似的。

  這樣的目光,商飛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很習慣了,所以她很坦然的迎視,甚至不等商清遠發話,就自顧自地坐下,還斟了杯茶遞至商清遠面前。

  她淡淡地說道︰「父親請用茶。」

  她的氣定神閑讓商清遠皺眉,有那麼一時半刻他懷疑商飛雪是不是壓根就沒有中毒,可迎花不可能沒聽他的話……說到這,迎花那方竟斷了聯系……

  疑心已起,商清遠皺著眉問︰「這幾日,在王府過得可順利?」嘴上是關心女兒,實際上是想知道商飛雪到底有沒有照他的指示做事。

  「沒什麼順利不順利的,即便讓人稱一聲側妃,終究是個妾,不過王爺對女兒挺不錯的,雖然說不上是言聽計從,可也沒虧待女兒半分。 「嗯。」聞言,商清遠點了點頭,臉上卻沒半絲欣慰,只是依然目光炯炯的直盯著商飛雪瞧,像是要她繼續往下說。

  「父親若是有話便直說了吧。」其實商飛雪也不耐煩再看他的惺惺作態。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是不是王妃刁難你了?」

  「那倒沒有,只是前幾日晚膳後突然感到渾身像是萬蟻鑽心般疼著,甚至下不了床,休息了兩日方見好轉,這才誤了回門的時間。」頓了一下,她直言道︰「女兒為何如此,我想父親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吧。」

  「怎麼說?」商清遠挑眉,還是在等她自己講白。

  像這樣的父親,她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干脆開門見山地說道︰「要不是迎花同我說了,我還不知道原來父親有事要讓我做。」

  她說這些話時,商清遠仔細瞧了她的神色,看著清冷,但隱隱透著一股懼色,顯然毒發之苦嚇壞了她。

  嚇壞了好,若是這都嚇不了她,他還怎麼拿捏這個女兒。

  見他不說話,她又接續著說︰「父親想讓我找東西,直說就好,我是您的女兒,還能不幫著您嗎?」

  沒了平素的冷淡,商飛雪的話里多了些討好賣乖,商清遠自然聽得順耳極了,面上隨即多了一抹得意之色。

  妻子還讓他多當心這個庶女,別圖謀不成反被她給害了。

  可如今看來,這個女兒也沒多厲害之處。

  「迎花已經將圖紙交給你了?」商清遠終于主動提及此事。

  商飛雪語帶不滿的說︰「說到這,女兒就要說一聲父親的不是了,父親怎麼挑這種人幫我,這個迎花啊,差點壞了父親的大事。」

  他皺緊眉頭,沉聲問︰「怎麼說?」

  「先前我毒發之際,便已向迎花表達我願意幫助父親,可迎花愣是不把解藥給我,我痛得忍不住呻吟出聲,結果讓人聽去了往上稟給王妃,王妃還以為一個小小的陪嫁丫頭就敢給王爺側妃臉色瞧,甚至見我病了也不給請大夫,結果沒讓我有機會求情,王妃就讓人把迎花打死了。」在馬車上,她已經想好一套說詞,說來最倒霉的不是罪有應得的迎花,而是被她拿來編派、其實人很好的初冬陽。

  「死了?」他當時指示迎花別馬上給解藥,可沒想過會有這種事。

  「就是,還差點引得王妃要給我請大夫,若真請了大夫,我身上有毒的事不就曝光了,那還不知怎麼收拾呢!」她故意說得很緊張。

  聽到這,商清遠握緊茶杯,「那你怎麼說的?」

  「我騙說是自小帶來的病,偶爾會這樣,照我給的藥方熬藥喝了便可,畢竟王府里的人都以為我是打小在外養病的,便也瞞過去了,王妃則對不知情的人說我是染了風寒病了幾日,是以差人來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為了顯示沒有說謊,她直勾勾看著商清遠的眼楮說話。「可是迎花一死,我就只知道父親想讓我找一幅山水圖,可您說的什麼圖紙,我壓根不知道。」

  聽她這麼說,他松了口氣,「不要緊,我再讓人繪給你。」

  商飛雪故作困擾的說︰「說來父親讓女兒找的東西應該都收在庫房里,可庫房是王妃管的,女兒能進去的機會不多,要這樣一張一張核對太耗時了,父親可有更好找到那東西的方法?」

  她明明已經知道是哪幅圖了,這麼說是想從商清遠這多探得一點口風,可若她直接問他要這幅圖做什麼,想必商清遠只會讓她把東西拿回來,絕對不會跟她把用意說清楚。

  這說法讓商清遠略一思索,覺得她說的挺有道理的,便道︰「你注意了,那幅山水圖的背面左下角用炭筆寫了承王二字,承先啟後的承,君王的王,若你看到那兩個字,便速速差人把東西送回侯府。」

  「女兒清楚了。」商飛雪輕應一聲,低著頭把玩手中的茶杯,不讓眸中的算計被商清遠瞧去。

  承王啊……這兩個字的確值得好好琢磨了。

  看她低著頭,商清遠有些不放心,安撫道︰「你放心,這毒不會這麼快復發,你好好替爹辦事,爹自然不會捨得你受苦,爹會這麼做也是萬不得已,以後你便會明白。」

  「女兒明白爹的苦心,會盡心的。」抬起頭,商飛雪又是一副乖巧的樣子了。

  商清遠拍了拍她的肩頭,交代道︰「對了,這事你得小心進行,萬萬不可讓王爺發現了,否則為父的可救不了你。」

  看似關心的叮嚀,其實只是冷聲的警告。

  這表示雖然台面下彼此動作頻頻,可商清遠也沒打算在明面上和瀧陽王府決裂,他的話是在警告商飛雪若是事敗,斷不可扯出冬寧侯府,就算她這麼做了,他也會捨棄她的。

  「女兒知道。」清亮的眸子閃過一抹冷意,但她嘴上卻恭敬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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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冬日將逝,徐徐的涼風透著窗欞間的縫隙送了進來,盡管屋內擺放了許多的火盆,可是身子越發虛弱的商飛雪依舊覺得寒。

  這半個多月過去了,前幾天身體里頭的毒又發作了一次,這次雖服下了商清遠讓人私下送來的藥,可這毒的確耗損身子,每發作一次,她就覺得自己似乎大病了一場,還得在床上躺個幾日,今天至少能坐了。

  看她這樣,尹承善總是氣急敗壞的在她身邊踱來踱去,每每都想沖去冬寧侯府逼著商清遠交出解藥,可都被她給制止了。

  相對他的著急,她總是一貫的冷然,「東西沒交到他手上,他不會把解藥交出來的,還不如想辦法找出那幅畫的秘密更要緊,你的時間很多,我卻沒時間了,你若沒本事幫我就不要妨礙我。」

  「你說話一定要這麼氣人嗎?!」越來越習慣她說話的方式,他也越來越少被氣到想殺人。

  這天下誰不知道他有本事,不但擅謀略、擅武術,帶兵打仗也沒問題,也只有她敢用這樣鄙夷的語氣同他說話。

  「若是這幾天再不能看出那幅畫的秘密,商清遠不可能不起疑心,也許他就要懷疑我明明找到東西卻沒通傳了。」就算她推說庫房收藏的圖畫多,時間一長也應該找到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折騰自己的身體啊。」理智上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可瞧見臉色越顯蒼白的她,他頭一回想放任情感行事。

  每每忍不住的時候,他就會想干脆帶著畫去跟商清遠換回解藥,可他知道若自己真的這麼做了,她會恨自己一輩子。

  看出他的猶豫,她只是望著他堅定的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既然他是在替四皇子鋪路的人,就該明白這興許是一個扳倒二皇子一派的大好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簡單的一句話,尹承善怎麼會不懂,真正不懂的是冷情的她,不明白他是關心則亂啊。

  他很清楚,雖只是不到一個月的相處,可他已經被她的一言一行所吸引,深深為她動了心。

  偏偏這連冬陽都知道的事實,唯有她不明了。

  「我沒事。」她向來挺能忍的,身子的不適忍一忍就過去了,她也不在乎這毒是不是傷身,只要最後能拔除商清遠,那麼一切便值得了。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本是尹承善最引以為傲的,可每每面對商飛雪便沒有管用過。

  「最好是沒事。」他一把抽走她已經看了幾百遍又試圖再攤開的畫,說道︰「你得休息了。」

  「我不困。」她抬眼掃了他一眼,一副怪他太閑的模樣。

  堂堂一個王爺,他不是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嗎?想要助人謀取天下能閑成這樣嗎?成天圍著她轉悠,他不累,她看了都嫌煩。

  「本王說你困了就困了。」他坐回圓桌旁,一副她不睡他不走的樣子。

  「王爺沒其他事忙嗎?不是應該去同下屬說說當今局勢。」他們都派了幾批人來問過了,只怕都急上火了。

  「那些事晚點再做也成,本王先看著你睡。」他很清楚底下人在著急什麼,不過就是近來二皇子動作頻頻,但他還打算按兵不動呢,不急。

  要知道爭大統這種事得靠耐心,先發制人不是行不通,只是如今局勢更適合徐徐圖之,免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那王爺去陪陪王妃如何。」就看在那位主母沒少對她示好的分上,她很大方地替對方爭取。

  「她不用本王陪。」他沒好氣的說。對于她想方設法的想將自己驅離,他頓時有著濃濃的不滿。

  「姊姊端莊穩重,是個很好的當家主母,王爺應當多跟姊姊培養感情。」喊人姊姊讓她的雞皮疙瘩硬生生全冒了出來,可是為了不讓他在自己跟前晃悠,她也只能忍住。

  其實她不是笨蛋,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明顯感受到他對她的好,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絕對不會沒事圍著一個女人兜轉。

  先前她不明白,現在明白了,他是對自己動了心思。

  可偏偏大宅門里頭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當人妾室也不是她想要的,所以明白跟不明白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如果最終能活下來,她會走。

  「她端莊?!你可千萬別被她給騙了。」一個能同人私定終身的女人和端莊可是搭不上邊的,但就沖著她有勇氣堅持下去這點,他便能把正妻寶座留給冬陽。

  「你這可就是人家說的,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她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你……」看到她那嫌棄的目光,尹承善的眉頭都糾成團了。

  他這算是有苦說不出吧,本想著他跟冬陽成親是彼此幫忙,他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則幫他安了父母的心,且有了她鎮宅,也少了一些覬覦王妃位置的麻煩人物。

  可如今這樣的便利倒讓他得要承受商飛雪這樣鄙夷的目光,這口氣他實在難吞下,偏偏事關冬陽的隱私,他又不想由自己開口。

  「在你心里,本王就是這樣朝三暮四之人?」尹承善霍地起身,幾個大步逼近了坐在床榻上的商飛雪。

  一見那燦亮的眸子添了一抹濃濃的警戒,他來氣了。

  「王爺是什麼樣的人,我不在乎也不評價,因為這不關我的事。」知道她這麼說他會更氣,但她還是故意用冷淡的口吻說出口。

  他們的關系越簡單越好——一起扳倒商清遠,然後井水不犯河水。

  潑天富貴又如何,于她都是俗物。

  「你就當真這麼不在意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尹承善只覺得在嘴里嘗到了苦澀。

  他何曾這樣在乎過一個人?

  怕她累著、怕她凍著,更是心疼她的苦、她的痛,即便知道會是徒勞無功,仍使勁替她找大夫、找解藥,這輩子他還從沒對人這麼著急疼寵過。

  可他的心意她瞧不見,始終對他冷冷淡淡的,除了提到跟商清遠相關的事時肯開口,其餘她就是聽,連多說句話都嫌煩,他的一腔熱血一再被她用冰水澆熄。

  「我為何要在意你?」商飛雪淡淡反問,明顯只把他當成陌生人。

  「可是咱們是夫妻。」

  「不是妻,名義上算妾,且我壓根不承認這件事,是王爺一再提起。」

  聞言,尹承善瞪著她,「你明知道我……」他想借機說出自己的心意,不料仍被她打斷。

  「我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想知道。」她冷冷吐出話,且這回不僅是語氣冷,連眼神都是冷的。

  「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畫里藏了什麼秘密,然後盡快扳倒商清遠,自此以後我們各走各的。」

  聽到這,尹承善什麼甜言蜜語都說不出口了,更遑論表明心意。

  他一雙眼幾乎氣紅,將手中的畫軸握得更緊。

  見狀,商飛雪也不理他,只想伸手從他手中取回畫軸,但被徹底惹怒的尹承善哪里肯讓她取去。

  他的火氣一上來,想也沒想的就將手中的畫撕成兩半,接著狠狠往地上砸,甚至踩了兩腳。

  「現在這東西毀了,你便可以安心待在王府了吧!」他怒極的撂下話後,轉過身便大步離去。

  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商飛雪平靜無波的眸子中,她才緩緩闔上眼皮,掩去了他的身影,同時也掩去了眸心中那淺淺的波動。

  王府之中有個名為和暖閣的房間,那是初冬陽專屬之地,任何人包括尹承善,沒得她的邀請都不得進入。

  在這只屬于她的地方,只擺放了簡單的桌椅擺設,較特別的是那擺在顯眼處的博古架,上面雖擺放了許多小對象,可大多是不值錢的東西,像是稱不上精品的手環、包金的墜子,甚至只是一顆不起眼的小珠子。

  初冬陽留戀地撫摸這些東西,臉上帶笑卻流了兩行清淚。

  這些東西是他留給她的,在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中,他總是領著偷溜出門的她去逛市集、瞧美景、賞河山……也是因為有那段美好時光,她才能支撐到現在,可是等了那麼多年了,她已經不能再等了。

  她瞧得出來尹承善對飛雪動情了,她也知道飛雪是個傲氣女子,不會是願意做人妾室的女子。

  所以,是該將這嫡妻之位還給尹承善的時候了。

  思及此,她打開方才著丫鬟搬進來的箱子,開始一件件擦拭收起博古架上的小物,她的淚掉得越凶,收拾的速度就越快。

  其實……他回不來了,這些東西還有留下的必要嗎?

  「收拾這些東西做什麼?」尹承善的聲音揚起。

  這麼多年的頭一回,尹承善沒有經過她的同意便踏足和暖閣,可是初冬陽無法對他生氣。

  雖然外人眼中的尹承善是那麼的高傲難親近,可是在她心中,他著實是一個正人君子,一個很疼妹妹的兄長。

  「給你騰位置啊。」用手背抹了抹淚,她刻意用輕快口吻說話。

  「不需要,只要你願意,這王妃之位便會是你的。」她不用點明,從她近日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便猜得出她話中之意。

  他的確心儀飛雪,可他對冬陽有責任,無論和離或休妻,對一個女人都是莫大的傷害,他不能這麼做。

  當初他既然答應給她一方安穩的地方,如今亦不能食言。

  「你不在乎將這王妃的位置給我,可難道飛雪也不在乎嗎?她是個心氣高的,親娘又受過那樣子的磨難,她這輩子若非想要報仇,斷不可能與人為妾。」尹承善曾略跟她提過商飛雪的事,她便更篤定自己得離開。

  尹承善沒有細想這些,但只覺得自己認識初冬陽在前,絕不能自私的為了自己而違反承諾。

  「你不是會苛待她的主母,讓你掌管王府我很放心,再說了,若離開這里,你往後要怎麼辦,你家里那些豺狼虎豹,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這就是出生在世族大家的悲哀,尤其像初家這種家族龐大的,若冬陽真跟他和離回娘家了,只怕那些看笑話的人一人一口口水就把她給淹死了。

  「你不用擔心我,還是擔心你的心上人吧,我瞧她這幾日的臉色越發不好了,再這麼下去,我還真怕她會撐不住。」她適時的岔開話題。

  雖然這件事他什麼都沒同她說,可她一手打理著王府,自然任何事都是瞞不過她的。

  她知道飛雪進門沒幾日,身邊伺候的陪嫁丫鬟就死了,丫鬟死的那一晚,尹承善大動作請了太醫入府給飛雪診脈,飛雪還因此昏睡了兩天。

  本來她以為飛雪是受了傷,直到前幾日飛雪再次倒下,她才知道是因為中毒,聽說還是種奇毒,挺磨人的。

  可飛雪硬是一聲不吭,就算毒發也只是咬緊牙關,不肯逸出半絲呻吟。

  當時她就想,這樣勇敢而執著的女人,絕對值得她給她騰地方。

  「她不會有事的。」尹承善語氣肯定,因為他不會讓她有事。

  若真不行,就算讓她恨他一輩子也不要緊,大不了他帶人翻了冬寧侯府,也能替她找著解藥。

  「她不會有事,可不代表你們兩個就沒事。」初冬陽笑笑的說道。

  她看得出來,雖然尹承善對飛雪有意,可飛雪還在抗拒這段感情,總之,尹承善這回可說是踢到一塊大鐵板了。

  倒也不是她不顧情分準備看笑話,而是心有餘力不足啊。

  因為飛雪對她也是敬而遠之,雖說沒有不恭敬,可是每每去看她,都是她一個人說了一大串,飛雪卻只應了幾個字。

  這種情況,她就算是想幫忙也沒辦法。

  想到這里,初冬陽更加不顧尹承善阻止地快手快腳收拾起東西來——想來她能幫的忙之中最實在的就是離開。

  等收到最後一張畫像,初冬陽眸中的笑意掩去,眼眶開始泛紅,但她眨了眨眼,就是不讓眼淚落下來。

  「收好了,表哥你說咱們是和離好,還是你休妻好?」初冬陽早就打算好了,這輩子她已經為了家人臉面嫁過一回,以後也不一定得回娘家。

  這幾年,她的娘家依靠著瀧陽王府也得了不少好處,這一回下堂去,她只想要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所以是和離或是休棄,一切都瞧尹承善的意思。

  「傻瓜,這兒就是你的家,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拋下你的。」他覺得是冬陽小題大作了,這件事還不急,至少也要等到飛雪不再拒絕他。

  「表哥,你待我已經夠好了,這幾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對初家能幫襯的都幫襯了,我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再說我也不能賴著你一輩子啊!」她恢復輕快語氣。

  當初嫁給尹承善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正主兒出現了,她這當家主母的位置自然應該要雙手奉還的。

  況且這麼幾年過去了,他還是沒回來,怕是再不會回來了吧,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被關在這座華麗的籠子里了。

  「我不同意!」他難得對她板起了臉。

  說來她會有如今的困境,其實也要怪他,是他有愧于她,當年要不是他派了方志天出去辦事,又怎會導致志天生死未卜呢。

  于情于理,他便是養著冬陽一輩子也是應該的。

  「表哥……」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固執,明明就是對彼此都好的事情,她倒沒料到他竟會不同意。

  「你給我好好待在王府里頭,在這兒我能護著你,你照樣能自由自在的,若是回了娘家,還不被你那些異母兄嫂們吃干抹淨。」若說初家的狀況能好些,他倒也沒有強留冬陽的必要,可一想到那些大戶人家里的骯髒事,他就不放心。

  「表哥,我還是要再跟你說一次,你可別以為名分這種事,飛雪不會在意,你忘了她生母是怎麼死的了?」

  先前沒有細想,這會兒再聽到初冬陽強調這件事,尹承善的眉頭皺了起來。

  難不成她真是因為這樣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嗎?

  思及此,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她那冷冷淡淡的模樣,以及她覺得他朝三暮四時的神情……他的心一沉,倒還真忘了有這個可能。

  可就算是因為這樣,他也不能將冬陽丟著不管啊。

  「表哥,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反正這王府我也待膩了,你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吧。」初冬陽笑嘻嘻的說道,那模樣哪有半點她平素做王妃時的威儀。

  「還以為你長大了呢,到頭來還是那古靈精怪的丫頭片子。」拿她沒辦法,他曲指彈了她那光潔的額頭一記,臉上滿是寵溺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揉了揉發紅的額頭,初冬陽不滿的說︰「那表哥也沒好到哪去,打小到大就只知道用這招治我。」

  「貧嘴。好了,就算真的要走,也不能是讓我休了。」被夫家休離對一個女人來說傷害太大,雖然明知道以冬陽對志天的情深,這輩子只怕不會再嫁人了,可終究還是要顧及名聲。

  罷了罷了,只要人別離開京城,他好好看著也就是了,難不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能有人欺負得了他表妹。

  那笑容展現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其實十分迷人,尤其那眼神還帶了寵溺,讓人不禁迷醉,佇足而望。

  商飛雪的視力一向很好,雖然距離和暖閣還有一小段的距離,可窗戶開著便能讓她將尹承善的笑顏盡收眼底。

  看過他的貴氣、瞧過他的霸氣、更知曉他的孩子氣,卻沒想過他還能對女人有這樣寵溺的一面。

  商飛雪知道自己該轉頭離去,可她的雙腳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般,走不了,只好怔怔的望著,良久無法收回視線。

  她知道他對她的好與縱容,卻還沒親眼看過他對別人也是如此。

  閉了閉眼,腦海中突然響起娘在臨終前對她說的話——

  「孩子,咱娘倆都是沒福分的人啊,可娘還是希望你就算當人丫鬟也別給富貴人家當小妾,那日子……太苦了……」

  那時母親的眸子里有希冀、有期盼,希望她這個女兒能過得比她好,更是希望她這個女兒不要被富貴也不要被男人的感情給迷花了眼。

  男人在覺得新鮮之時,會對你百般疼、萬般寵,可膩了之後呢?那些通房丫鬟、姨娘小妾,哪個不是在容顏漸衰之際就被關在華屋里頭扳著指頭數日子,至少正妻還能名正言順的看丈夫幾眼。

  「還好……」一聲輕喟,商飛雪閉了閉眼,想要拂去心頭那不該有的念頭。

  還好她一開始就決定將自己的心鎖住,還好她對感情一向謹慎得多,雖然要說一點觸動都沒有,那是騙人的,可至少還不至于到離不開的地步。

  原本她是發現了那幅畫的秘密,這才興匆匆依著丫鬟的指示來找尹承善,沒想到竟讓她瞧見了這一幕,心雖微微滲了點酸澀,卻也更堅定了離開的念頭,畢竟那對璧人之間,可沒有她能立足的空間。

  「還好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響倒讓商飛雪嚇了一跳,本就少了血色的臉蛋更顯蒼白,她轉頭一瞧,卻見尹承善不知何時竟已來到她身後,這才嚇著了她。

  「你怎麼在這兒?」她脫口問出。

  方才不是還在和暖閣同王妃打情罵俏的嗎?為何現在又來招惹她?果真也不過是個尋常男子,習慣了左擁右抱,可她從來就不是那些尋常女子,最看不慣的就是滿心想著坐享齊人之福的男人。

  「我剛出了和暖閣就見到你一人在這兒發愣,所以就過來瞧瞧了。」

  「喔。」本來就是驚嚇過後隨口問出的話,她倒也沒想過他會如實回答,見他答了,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有怒氣有不屑,卻不知該說什麼。

  「你在這兒做什麼?」尹承善好奇的問道。

  她向來很少出自己院子的,自從為她準備的院落死了迎花之後,為了方便兩討論事情,他便作主讓她搬到離主屋近些的院子。

  平素她甚少出門,一心待在屋子里頭鑽研那副山水圖,今兒個竟然特地走到這兒來,應該是來找他的吧。

  想到這個,尹承善的心情驀地好了起來,望著她的眸子也帶了點興奮,滿心期待她會怎麼說。

  「沒事,只是隨意走走罷了。」原本解開了謎底之後的興奮已經消失殆盡,于是她淡淡地說道︰「昨天你不是撕了那幅圖嗎?」

  聽她提起這事,尹承善覺得自己的確做得太過了,明知道她那麼重視那幅圖,他卻失去理智把圖撕了,他聽下人說,她一個晚上都不讓人收拾,本來找完冬陽後他便有意去找她和解。

  「抱歉,我昨天太過了。」他誠心道歉。

  看他這樣,她倒笑了,「不,你這次做對了,早上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被你這麼一撕,倒讓里頭藏著的秘密露了餡。」

  「喔,你解開秘密了?」尹承善有些不敢相信。

  那幅圖他上上下下翻看也有許多次了,可除了那早知道的、用炭筆寫的承王二字,便再也瞧不出其他端倪來,沒想到她能解開謎底。

  瞧她那難得眉開眼笑的模樣,他亦是心喜。

  「不是我解開的,是你撕的好,你這麼一撕,竟然讓里頭夾著的幾張紙掉了出來。」說到這事,她不免要說興許是天要亡商清遠才是。「也難怪那商清遠會這麼緊張,那可是一份二皇子賣官收賄的名單。」

  有了這份名單,想要整治商清遠便不是難如登天的事,她倒要瞧瞧一旦這份名單送到皇帝的面前,商清遠跟二皇子會有怎樣的下場。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陣子受的苦真值得。

  其實真要說起來,能解開這個秘密還得感謝尹承善,要不是他昨天的火氣這麼大,發了狠勁撕破圖畫,她還真不會發現這裱好的山水圖里夾了東西。

  想來也是,這大師名畫本身就很值錢,不管是誰得了這幅圖都會好好供著,誰捨得撕了它,偏偏不撕了它就不會發現名單藏在里頭,當真多虧了尹承善。

  想到這里,商飛雪看向尹承善,蒼白的容顏乍現笑容,那一抹笑倒真迷暈了他,讓他心跳加速了些。

  「你把東西擺哪了?快讓我也瞧瞧,若東西是真的,那麼冬寧侯的富貴可是真到頭了。」看著她的笑顏,向來沉穩的他竟也跟著染上了一抹急切。

  如果冬寧侯的落敗是她想要的,那麼他會為她做到。

  「東西還在我房里,你隨我來,我後來想想,跟你合作還真是對了,這東西我也送不到皇上跟前,這事還就得交給你呢。」頭一回,她不是抗拒他,而是兩眼晶亮的看著他。

  享受著商飛雪難得的和善,尹承善的臉上也跟著揚起了滿足的笑容,發現她從來沒有過的輕盈腳步,他更下了決心要讓商清遠得到報應。

  向來他為四皇子運籌帷幄時,從來都不帶私心的,可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為了四皇子才這麼做,而是為了商飛雪。

  兩人來到商飛雪的房間,商飛雪將名單呈上。

  尹承善看著名單上清清楚楚寫明了時間、人名跟買賣官職的金額,眼楮都亮了,這些實證絕對能扳倒二皇子一派。

  見他不說話,她著急說道︰「快些想法子送進宮里吧。」

  「交給我吧。」望著她眼里的期待,他將名單折好收進懷中,只是剛旋身要離開,他又突然定下了腳步。

  他回過身來,方才一時太過興奮了,沒想到一件事,這會兒要走了才想起來——想起這件事讓他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他語氣不善的說︰「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嗎?」

  這東西要是呈給了皇上,雖然二皇子和商清遠會倒霉,可觸怒了商清遠之後,他若是不交出解藥,她難道就不擔心自己身上的毒解不了嗎?

  「我……」商飛雪一臉困惑。

  她不懂尹承善那責難的目光所為何來,這不說得好好的嗎?為何他要生氣?她真搞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

  見她還是沒想清楚,尹承善在她的身前站定,一雙銳眸直勾勾地盯著她那清亮的眸子,說道︰「你其實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對不對?」

  他送證據,跟自己活不活得下去有啥關系?

  商飛雪正要開口問,但轉念一想,便想通了其中道理。「我沒事,我相信這世間沒有解不開的毒。」

  說實話,在更想明白自己喜歡他之後,現如今瞧他因為替自己擔憂而發怒,她的心不禁漏跳了幾拍,隱隱有些喜悅。

  其實她也有事沒告訴他,雖說她是真覺得若能扳倒商清遠,就是要她送命也沒關系,不過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倒是可以去找那個人,雖不是百分百能解毒,不過至少是個機會。

  見他仍死死瞪著自己,她揚高了聲音道︰「大事要緊!」

  她以為他是個謀大事的人,誰知道就算他聽了這句話也依然沒打算出門辦事,甚至掀開了衣擺往椅子一坐。

  他不悅的瞪著她,無賴道︰「要我去找四皇子可以,要我將證據送到皇上面前也行,前提是你身上的毒解了,否則我不會拿你的命去冒險。 他那斬釘截鐵的話語聽在她耳里,沒有半分撼動那是不可能的,可到底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扳倒商清遠這事,哪可能聽他的話。

  「你該猜得到,二皇子賣官攢錢肯定是為了收買官員,為了替承繼大統之事鋪路,若是真讓他成事了,不單單是四皇子,只怕連你也得賠進去,你現在怎能如此任性?」

  他抿唇不語,深邃的眼楮只是直勾勾望著她,眸底的在意毫不遮掩。

  「你……」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要勸說的話忽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這讓商飛雪懊惱極了。

  不行,他的眼神太溫柔了,她怕自己要是不說點什麼,便會失足往那深淵掉下。

  親娘所受的苦楚猶歷歷在目、他對王妃的溫柔也還記憶猶新……她閉了閉眼,阻去他那炙人的目光,淡淡地說道︰「總之,我保證我不會有事,畢竟我答應過我娘親,絕對會好好活著。」

  「既然你對你娘有承諾,那這東西就更不能現在呈上去了。」彷佛認定了挑開這事,她必死無疑,所以不論她怎麼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答應現在去面聖。

  「你不可理喻!」商飛雪氣得七竅生煙,瞪著他脫口罵道。

  但見怒火挑亮了她的眸子,那晶晶亮亮的模樣顯得萬分誘人。

  在這一刻,尹承善只覺得她發火的模樣挺漂亮,壓根就沒打算改變主意,于是他身子一傾,便封住了她的唇。

  對于他這孟浪的行為,商飛雪嚇得瞠大了眼,好半晌才想到要抗拒,可偏偏他卻像座山似的,怎麼也推不開。

  他還真當自己是他的側妃,可以由著他玩弄嗎?明明先前才剛跟王妃調笑完的!

  又羞又惱,她想也沒想地使盡了力氣推開他,又不由分說的摑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聲響起,兩人當下都有些怔住了。

  「我說過,當這側妃只是權宜之計,只要商清遠倒了,我就會離開,你憑什麼對我……」

  她質問的話都沒說完,尹承善卻先一步開了口,「既然抬進了王府,哪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雖然明知道是自己一時把持不住地行了孟浪之舉,原本他還打算軟言安撫一下她的情緒,可一聽她開口閉口就說要離開他,他的怒火也不免竄上。

  「我若想要走,還沒人能攔得住我。」

  「那咱們就來試試。」撂下了話,尹承善氣沖沖的離去。

  望著那頎長身影帶著怒火而去,商飛雪怔然地站在原地,渾身綿軟,若不是靠著身後的桌子支撐,她早就跌坐在地了。

  手輕輕撫過留有他炙熱氣息的唇畔,那溫度幾乎灼疼了她。

  雖然最後回過了神,可不能否認的是,她的確迷醉在他的氣息之中。

  明明她已經不斷說服自己他不過是貪圖一時的新鮮罷了,他是個有妻子有責任要負的男人,但她越是想說服自己,就越是無法否認自己的動心。

  他對自己的影響一日比一日深,他的喜怒也開始左右她的心情……再這樣下去,只怕她終究會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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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5: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尹承善氣沖沖的出了門,誰都不讓跟著,一時之間又想不到要去哪,便讓人將馬車駛去四皇子府邸,壓根不管沒給人送帖的事。

  雖然毫無準備,但他的出現依然受到了龍笑滄熱烈的歡迎,爽朗的他一聲令下,佳肴美酒隨即備齊,便連亭子旁的人造湖上也駛出一艘畫舫,不一會兒悅耳的琴聲已經回繞在尹承善耳際。

  這些便足以顯現兩人的交情,當然龍笑滄這麼討好也是有私心的,今兒個可是尹承善納了那個商側妃後,頭一回來找自己,他心里自然有一堆話想問。

  他向來可是很關心這個表弟的,這些日子,每每想到尹承善頭一回成親是犧牲了自己,成全了他表妹,這一回納側妃,又是犧牲了自己,成全他這個表哥,他便覺得愧疚,一段時間不敢上門。

  好不容易今兒個尹承善終於記起要來他這一趟,他怎麼可能不逮著機會好好關心……呃,順便盤問一番。

  「這幾日,你過得還舒心吧?那個側妃沒有給你弄出什麼亂子吧?」龍笑滄人才坐下來,便急急的問道。

  但見他越問,尹承善的臉色便越陰沉,甚至有些火氣。

  「我說的口都干了,你倒是說話啊!」他催促著抿唇不語只是自顧自喝著酒的尹承善。

  「那女人……」話才開了頭便沒了聲。

  懊怎麼說那女人呢?

  今日他著實是氣壞了,雖說自己孟浪在先,是他不對,可難道她口口聲聲地說要離開、說不管毒發就很對了?

  明明他已經擺明了他喜歡她,每日都為她的越發虛弱而提心吊膽的,可她卻丁點都不領情。

  想到這里,尹承善的臉色更加鐵青,握在手中的酒杯竟也應聲破裂了開來,銳利的碎片劃破了他的掌心。

  他這模樣,讓龍笑滄心驚不已。「你這是做什麼?」

  急急喚來了下人,龍笑滄親自用丫鬟拿來的白布與藥粉簡單包扎了他受傷的手。

  「是不是那個女人做了什麼惹你心煩?你放心,咱們什麼都別管了,明兒個你就將那個女人扔回冬寧侯府去,天大的事有我給你頂著。」龍笑滄義憤填膺的說道,頗有為了兄弟啥都不管不顧的氣概。

  「不行,我不但不趕她出去,我還得要留下她。」雖然她口口聲聲說不屬於他,可是他想要她,尤其見到她那蒼白荏弱的模樣,心頭的不捨讓他更加放不下。

  沒辦法,既然放不下,就是被她氣極了,他也沒打算放她走。

  「不行,我看那冬寧侯府就沒一個好心眼的,你若留下她來,豈不是日日夜夜都得防著,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一聽他竟然那麼固執,龍笑滄幾日來的擔憂全都化成了怒氣。

  他眼神里頭充滿了不贊同,直勾勾地望著尹承善。

  「她不是賊,若是冬寧侯府里還有個好人,那就是她了。」

  「你憑什麼這麼認定?」他才不相信冬寧侯府能出什麼好苗子,這幾年商清遠與老二狼狽為奸的想要謀取帝位,什麼壞事沒干過,要他相信冬寧侯府能出好苗子,不如讓他相信母豬會飛還比較快。

  尹承善與龍笑滄做了幾年兄弟,自有一定的默契,見他此時神色,便知曉他不相信自己所言,他隨即將自己揣在懷中的名單遞給龍笑滄。

  「你知道為什麼商清遠死活都要送個女兒進瀧陽王府嗎?」

  龍笑滄定眼瞧著那份名單,有神的雙眸眯了眯。「這是……」

  「這幾年來二皇子和商清遠勾結賣官的鐵證。」

  聞言,龍笑滄大喜,立刻攤開那份名單,仔仔細細的瞧著。

  只要有了這個,他們就可以弄清楚老二究竟還有哪些暗樁是他們不知道的,再說,這東西若是送到了父皇面前,這輩子老二想再出頭就難如登天了。

  「這東西是飛雪用命搏出來的,要不是她捨了命也要套出商清遠到底想要什麼,我們現在還估摸不出他的目的為何呢。」

  「咦?!」聽到尹承善這麼說,龍笑滄的好奇心自然如排山倒海而來,一雙炯目睜得亮亮的,哪里還有半絲皇子的威儀。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這表弟向來厭煩女人的痴纏,倒從沒見過他為哪個女人說過好話,如今竟在言談之間對那商飛雪多有維護,也難怪他會好奇其中有隱情。

  「這東西本來是夾在一幅大師名畫中,我猜這應是冬寧侯府里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打庫房偷了拿出來賣,輾轉進了我府中,等商清遠發現並查到去向時,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找東西了。」

  說到這,尹承善嗤了一聲,「其實我跟飛雪知道了畫背面有承王二字時,便知這其中秘辛與二皇子脫不了干系,只是琢磨好些日子卻看不出所以然,如今終於知道了。」

  「原來如此,那商清遠當時只怕是急壞了吧。」白白送了個把柄到敵人手上,難怪他會如此大費周章的將庶女找回來並送入王府,畢竟庫房那樣的地方都是心腹管著,他若不是往王府後院塞人,只怕也難接近庫房。

  「是啊,急壞了他,所以即使對飛雪並不放心,還是這麼做了,並為了控制飛雪,甚至連親生女兒都下毒。」

  「啊!」聞言,便連龍笑滄這樣生在復雜皇室的人都驚呆了。

  怎麼會有如此涼薄的父親,他倒是第一回聽說這種事,即便只是庶女,可卻也是他的親骨血,他怎麼忍得下心腸?

  「要不是飛雪傲氣,先下手殺了想要藉毒操控她的丫鬟,又能忍毒發時的痛楚,這份名單只怕還躺在王府的庫房里,不見天日。」因為知道龍笑滄對於商飛雪出自冬寧侯府很是不滿,於是在言談之間,尹承善對她多有維護。

  說著說著,他便憶起了商飛雪那日漸蒼白的神色。

  其實,他很清楚,雖然有太醫們想方設法的壓制,可那毒物卻是狼虎藥,正日漸拖垮飛雪的身子。

  「你很在乎她?」望著對方那形於外的擔憂和急切,龍笑滄的唇畔噙著一抹玩味笑容。

  從來不曾見過尹承善這般為誰說話,就連他現在的妻子也不過是為責任而娶,富貴名分給足,其余的也沒見表弟多給過什麼,唯獨對這商側妃不一樣。

  「那女人……」尹承善見龍笑滄問得直接,原想否認,可轉念想到了龍笑滄那護短的性子,若是他肯出手,或許飛雪會安全許多,畢竟誰也不知道一旦商清遠知曉了飛雪的背叛會做出什麼事,因此在遲疑一陣後,便直言相告,「她很特別,的確讓我另眼相看。」

  「嘖,這回你倒誠實了。」聽著他大方承認,龍笑滄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哪個姑娘不好愛,竟去愛上一個麻煩的。

  雖說商飛雪已經入了瀧陽王府,可一旦他將罪證上呈父皇,會不會禍及商飛雪還得看父皇的心情。

  尹承善這麼爽快的承認,分明是要他出手保下商飛雪,更甚者,還得替他們防著商清遠那邊。

  「她真有那麼好?」龍笑滄忍不住問道。

  「她……很不一樣。」尹承善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自己都不知道怎地就被她勾了心。

  明明她對自己很冷淡,很是不知好歹,甚至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是一見她難受,他的心也會像是被人擰著一般難受。

  「能讓你這個向來視女人為無物的男人這般動心,的確是很不一樣。」龍笑滄打趣道。

  嘴上雖這麼說,可私心里他卻不怎麼贊同尹承善和商飛雪有太多瓜葛,在他的想法中,尹承善配得上任何女人,即將失去靠山的侯府庶女,未免折辱了尹承善的身份。

  和龍笑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尹承善又是心思縝密、善於察言觀色的,龍笑滄只需一個眼神的變化,他便知道對方心思。

  「笑滄,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就算想要嫁給他的女人多了去,可真正能扯動他心弦的只有商飛雪一人。

  「你這次可真固執。」

  「說來她比我更固執,不但無視我的感情,脾氣還倔得跟頭驢子似的,幾十匹馬車拉都拉不回頭。」既然已經跟龍笑滄說清楚,尹承善開口抱怨起那讓他氣結的女人。

  說來她並不是他所遇過的女人中最出色的,但和那些名門閨秀相比,她最大的優點便是真。

  這幾年暗中為四皇子打天下、收攏勢力,他什麼樣的女人沒瞧過,可卻沒一個有她那麼直率的。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恨,她的一嗔一笑都是那麼的真實,教看慣了爾虞我詐的他,更覺得這樣的真實難能可貴。

  起初,他也不是沒有懷疑,可自他夜探冬寧侯府、知曉她的過往之後,心中的戒心也就慢慢淡了。

  她曾經受過的苦楚,他的心里都有數,在他看來,這樣堅毅的女人才有資格做瀧陽王妃。

  只是……就算冬陽自願給她騰位置,她也未必會肯,那個倔強的女人啊……

  「瞧你說成這樣,以表弟的條件又何必獨獨鐘情她一人呢?」龍笑滄的語氣之中多有為尹承善抱不平之處。

  雖然沒見過面,但因商飛雪出身冬寧侯府,他已是不喜,再聽說她視尹承善為無物,更是怒從中來。

  既不識抬舉更不識好歹,這種女人留在身邊遲早是個禍害。

  「我……」尹承善正要開口再為商飛雪添上幾句好話,可眼角卻驀地閃過一絲森寒的銀色光芒。

  他向來機警,暗叫了一聲不好,倏地起身,拿起桌上的瓷杯便往銀色光芒閃耀處一扔。

  杯及刀相擊出聲,龍笑滄同時警醒。

  但見十數名黑衣人從湖上畫舫相繼飛竄而出,破空而至。

  若不是方才尹承善機警,或許雖不致喪命,可總會有點傷亡。

  龍笑滄一邊思索著,一邊利落地退去了身上礙事的披風,跟著加入了戰局。

  沒被黑衣人搶得先機,龍笑滄和尹承善又是自小練武的,至今一日也沒有丟下,所以雖然刺客們招招狠辣索命,可他們依然游刃有余。

  兩人心里更各自尋思著,這幾年雖然大大小小的狙殺沒停過,可像這樣傾巢而出地直攻四皇子府的倒是沒有。

  他們一向小心翼翼的,從來不曾急進,這也是為什麼這幾年雖然二皇子處心積慮的想要拿到他們的錯處,可總找不著的原因。

  可這回為何二皇子竟不管不顧的鬧出這樣大的動靜,難道他們就不怕皇上追究嗎?

  莫不是……尹承善驀地想起了剛剛那份名單。

  不好,他可以在自己府里做到防範得密不透風,卻疏忽了奸細可能藏在這四皇子府的可能,該不是有人去通報了名單的事,才讓對方狗急跳牆?!

  對皇子府邸他們都敢這樣名目張膽行事了,那麼瀧陽王府那邊呢?

  想到這里,尹承善的心一急,毫不猶豫地抽出了纏在腰間的軟劍,一招一式幻化成凌厲無比的劍芒,劍影所到之處盡皆染血。

  雖然黑衣人為數不少,但他與龍笑滄的身手倒是皆不弱,再加上聞聲而至的暗衛,倒也沒有痴纏太久。

  幾番交手之後,地上已經七橫八豎地躺了十幾具屍體,還留著的活口也不過一、兩個。

  「四皇子,我得速回王府一趟。」停下了揮舞染血的軟劍,尹承善並不戀戰,只是面容焦急地向龍笑滄告罪。

  「不行,瞧今晚這陣仗,倒是有人按捺不住了,想要先下手為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給我點時間,清理完這邊,我再同你一起回去看看。」

  尹承善深邃的眸子中難掩急切和憂心,雖然王府里頭也有他特意留下的暗衛,但瞧這攻勢,只怕二皇子那是鐵了心孤注一擲,精銳盡出。

  再等下去,他怕是來不及了。

  「還請四皇子恕罪!」頭一回,尹承善完全沒有聽龍笑滄的命令,只是朝龍笑滄一抱拳,人已經宛若蒼鷹一般的拔地而起,疾行而去。

  「該死的!」瞪著那快速消失的黑影,龍笑滄沉著臉,忍不住低咒了一聲。

  尹承善向來沉穩,何曾這樣沖動了,著實讓人意外。

  思及商飛雪會有危險,尹承善連忙從小廝手中搶下自己的駿馬,往瀧陽王府疾馳。

  還好夜里的街道並沒有太多行人,否則這樣縱馬疾行,到了御史口中,只怕又要掀起一波口舌之爭。

  尹承善本就不是驕狂之徒,平素也不會仗著身份欺人,只是如今心中急切,壓根就顧不了那麼多。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大門,卻沒人前來應門,尹承善心中頓時冷了幾分。

  懊死的!

  是他疏忽了,以為此事能瞞得密不透風,所以才沒有及早做下安排,萬一飛雪跟冬陽有個什麼事,他斷然不會原諒自己。

  想到這兩個女人,他雙足一點,再次飛縱而起,越過了圍牆再躍上屋頂,便聽到後院傳來打斗聲響。

  滿臉陰沉的尹承善當即飛掠而去,腰間纏繞的軟劍已然出鞘,正散發著陣陣的寒芒。

  一落地,只見那些黑衣刺客大多已經七橫八豎的躺在地上,全然沒了氣息,剩下的正在跟他特意安排的暗衛搏斗,但看起來不用他出手,暗衛們還略勝一籌。

  見狀,尹承善稍稍松口氣。

  忽地,隱隱一陣哭聲傳入他的耳際,他皺了眉頭,循聲而去,就見初冬陽正跪坐在令一個人身邊哭泣。

  「你干麼救我,我可以逃的,若是真的逃不走,我也好去跟志天作伴,你救我做啥……救我做啥……」初冬陽一邊低聲哭著,一邊七手八腳地替商飛雪包扎泊泊流出艷紅鮮血的傷口。

  飛雪怎麼了?

  尹承善死命盯著商飛雪幾乎沒了起伏的胸口,忽地感到氣息一窒,一陣暈眩感撲天蓋地的襲來。

  死了嗎?不,不可能!

  一顆心彷佛被人緊捏著似地泛著陣陣痛楚,他想要沖上前去又不敢。

  突然間,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他,他很怕,怕是因為自己一時疏失害她就這麼香消玉殞。

  他怔怔的看著,這輩子第一次嘗到這種進不得、退不得的境況。

  他沒上前,倒是滿臉淚痕的初冬陽發現了他的存在,於是連忙朝他喝道︰「你還不快點過來,飛雪為了保護我,力戰那些刺客,累暈了過去,咱們得快點送她回房,請太醫過來瞧瞧。」

  暈了過去?只是力氣耗盡,不是傷重而亡?

  「那她身上的血……」便是因為她渾身是血的模樣太過駭人,他才以為她遭了不測。

  「那是刺客的血,雖然暗衛們已經盡力,可我手無寸鐵之力還是拖累了大家,幸好飛雪的武功好,替我擋了不少,若非她的體內有毒,內力凝滯,我想她也不會暈過去吧。」初冬陽心有余悸,是以見飛雪暈了,才會有些失控。

  方才要不是飛雪在,只怕她早已死在這兒了吧。

  力戰那麼多的刺客,要能不受傷是不可能的,可她方才幫飛雪稍稍查看了一下,倒是沒有什麼嚴重的刀傷,不過會不會因為體內中毒而有什麼後遺癥,她就不敢說了。

  好半晌,商飛雪沒死的這個消息才竄進尹承善的腦袋里,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商飛雪,急匆匆步入屋內。

  他回頭對跟上來的初冬陽交代,「快去請方太醫過來。」

  沒死,只要沒死就好了,無論受了多重的傷,就算耗盡千金,他也要治好她。

  看他這樣,初冬陽反倒冷靜下來,連忙招來一個逃過一劫的小廝,讓他快馬進宮去請方太醫過來。

  以她對這個名義上的夫君的了解,若是不能讓他在半個時辰內見到太醫過來,只怕他會氣到掀了屋頂。

  看來,她這個表哥是深陷情網了,這樣……真好。

  初冬陽停下了腳步,環視著這一座還彌漫著濃濃血氣的院子,忽然想,也該是時候換她去尋找新的人生了。

  巍巍皇宮,尹承善佇足,望著那大大的勤政殿三個字,眸心漾過一絲狠戾。

  只剩三個月是嗎……

  為了保護冬陽,飛雪催發內力,目前體內的毒已經快要壓制不住。

  若是再不能找到解藥,一旦毒素攻心,那麼她就必死無疑。

  想到這里,尹承善的眸子恨得發了紅,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就殺了商清遠和龍笑陽。

  爭皇位那是男人之間的事,為何將帳算到女人的頭上,真不是個東西。

  懷里揣著那份賣官名單,尹承善決定不迂回托龍笑滄幫忙了,他將東西拿回來,並打算下了朝親自面見皇上,將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一等商清遠入了獄,他自有其他法子可以逼出解藥來。

  他絕對不會放過商清遠的,這幾日飛雪受了多少的痛苦,他就要商清遠還多少回來。

  「王爺,請留步。」

  佇足,回望,尹承善一見到來人,眸光轉沉,恨不得用目光就能射穿商清遠的心窩,好讓他當場剮命。

  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呵!他都還沒找上門,這老家伙倒是自己先來了,倒是真不怕死的。

  「王爺,可否移地一敘。」商清遠的臉上依舊漾著一抹老狐狸的笑容,無畏無懼的,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他倒想瞧瞧這只老狐狸葫蘆里頭賣的是什麼藥?

  對於商清遠的要求,尹承善微一頷首,也算是應了,抬眼看看時辰尚早,就算要見皇上,也得等皇上用完午膳。

  盤算過後,他便率先出了宮門,信步往大街上的茶館走去,也沒回頭瞧瞧商清遠到底有沒有跟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穿過了人群,進了茶館的包廂,點了幾樣茶點,店小二退下時順手把門帶上。

  店小二一走,商清遠便一骨碌地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完全不知道商清遠在盤算著什麼歪主意,尹承善只是端坐在椅子上,連去攙扶都沒有,任由堂堂一個侯爺跪在他面前。

  「求王爺救命!」

  尹承善冷哼一聲,倒沒想到這商清遠竟然是這麼沒有骨氣的人,知道事跡敗露後,竟然連掙扎都沒有就來求他救命。

  尹承善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他不動聲色的打量對方,想要瞧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究竟為何?

  傍了對方一點壓力,他才懶洋洋的開口,「你求我救命,行,把飛雪的解藥交出來,我可以替你求求皇上,留你一條狗命。」

  「王爺,飛雪是我的女兒,我怎會不想救她,只是……只是那解藥不在我手里啊。」他那語氣像是真心疼女兒似的。

  「既然如此,你拿什麼來求我?」望著商清遠那卑賤討饒的模樣,尹承善隱隱覺得不對勁。

  說起來二皇子那方也還有機會,皇上向來是慈父,若他們換個方式糊弄過去,雖說勢力肯定要削減的,但絕對能留一條命。

  若只是要留命,有必要來求他嗎?

  今日商清遠特來求情,教他實在覺得詭異。

  尹承善不動聲色,目光炯炯地掃向商清遠。這樣的商清遠看起來真像貪生畏死之徒,可若真是這樣的人,二皇子能看得上眼嗎?

  「王爺,飛雪是我的女兒,雖然是個卑賤下人所生,可怎麼說也是我的血脈,如果不是二皇子逼著我這麼做,我又怎麼捨得?」

  「聽起來你倒是個有苦衷的。」尹承善淡淡說道,也沒請人起身的意思,就任由商清遠跪著。

  反正飛雪也沒把商清遠當父親,自己更不用把對方當丈人尊敬,留情面什麼的也沒必要。

  「我自然是有苦衷的,那二皇子是什麼樣的人想必王爺也知,若是我不答應,只怕侯府上下的命早就沒了。」

  「那你現在又不怕二皇子了?」這牆頭草的行為太過刻意了,刻意到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輕信。

  「現在我是進無路、退亦無路,只想求著王爺看在小女的分上,能饒了侯府上上下下幾百條的人命。」

  「你既沒有解藥,昨夜又讓人傷了飛雪,你倒是說說我拿什麼相信你?」把玩著桌上的茶杯,尹承善沒先應好。

  他與龍笑滄能走到今天,自是經過了大風大浪,若是這般輕易地相信人,只怕早死了幾百次。

  但為了飛雪,他還是耐著性子與他周旋,畢竟他不相信商清遠沒有解藥。

  「這……」商清遠聽著他口吻淡漠,拒絕之意明顯,頓時整張臉煞白,便連跪都跪不穩了。

  見狀,尹承善起身,慢條斯理地撫了撫自己衣服上的小皺折,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商清遠,倒也沒把人往死里逼。

  「其實要本王救你也很簡單,飛雪活,你便能活,她若死了,你們冬寧侯府幾百條人命就跟著她下黃泉陪葬。」

  「可是……可是……」尹承善的條件讓商清遠的臉色一白,額際開始冒出一顆顆冷汗。

  尹承善冷眼看著他,雖然他看起來好似真的很害怕,但那雙眼明明還充斥著算計,真當他瞎了看不出來!

  若是這計謀是沖著他來的也就罷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尹承善從來沒怕過這些小人。

  可若這計謀是沖著飛雪去的,那可不成,現在她虛弱得很,是禁不起折騰的,太醫都說了,好好將養的話,還能有三個月的陽壽,若是再出什麼差錯,便隨時可能魂斷九天,所以他得讓商清遠清楚利害關系。

  「怎麼?你辦不到?」眯起了眼,尹承善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是很能鎮得住人。

  商清遠抬頭看了看他,心中衡量,最終也只能咬牙應了。「那就請王爺再保下官幾日,讓下官好好想個法子。」

  保他?!尹承善終於懂得他的意思了,他這算盤打的是要讓他給幾日緩衝時間,先不要將那份名單送到皇上面前。

  他若是多給他們幾日,他們就能翻得了身嗎?他們心中的盤算究竟為何?

  現在他倒真想瞧瞧,就這幾日的時間能讓他們倒騰出什麼來。

  若是他們還有什麼隱藏著的實力,也正好趁這個時候清干淨,否則斬草不除根,只怕要為將來留下隱患了。

  「若是你真心誠意要為飛雪找活路,那麼本王可以為你多謀幾日時間。」他應允,但同時彎下身子與商清遠對視著,「若是你不過是想拖延時間,那麼……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完,他瀟灑走人。

  原本低著頭的商清遠卻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眸中的卑微乞求早就消失無蹤,泛著的是濃濃恨意與噬血光芒。

  只要再幾天,等到二皇子布置好了,便是那些礙眼石頭的死期,至於商飛雪那個賤種,他本來就沒有看在眼底,是死是活他壓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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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花梨木上雕著細緻的花樣,空氣中隱隱散發著木頭香氣,這樣成套成套的花梨木家具若非富貴人家定是用不上的。

  放眼望去,四面牆都置了幾座大櫃子,櫃子全是一格一格的抽屜組成,抽屜裡放的全是藥材,所以木香中又添了些藥香。

  這屋子,看著不像是書房,倒像是五髒俱全的小藥材鋪子,卻又同那尋常的藥材鋪子不同,正中那張花梨木書案上堆著一落一落書籍,還有不少書籍攤放著沒收,頗為雜亂。

  除此之外,書案前還坐了一名埋頭翻找書籍的老人。

  「師父。」軒轅醉進了門,朝著那胡須花白、埋首書冊的老人打了招呼。

  老人家聞言擺了擺手,卻沒抬頭,依舊努力翻找一本又一本的書冊。

  軒轅醉伸長了脖子瞥了幾眼那書冊,眸裡閃爍著幾分笑意。

  嘴裡都說不在乎,可心裡到底是在乎得緊,一得知小師妹中毒的事,還不是使勁地想找出解毒的方法。

  前些時候還倔強的說什麼「她不認我就算了,我也不希罕」,終究是嘴硬罷了,就這一點,師父跟小師妹幾乎一個樣。

  「師父,你好歹也歇歇喝口水,你這都已經熬了幾天了,再這樣下去,你的身子骨怎麼受得了。」自從散落各地的同門師兄弟們陸續將小師妹的消息打探回來,師父他老人家在知道飛雪中了奇毒之後,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

  每日每日,師父都在研究怎麼解毒,偏偏小師妹又不肯見師父,打從小師妹單方面鬧翻後,以往這感情很好的一老一小就再沒有見過面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不僅師兄弟們很著急,他也很著急。

  可偏偏小師妹就是一個倔性子,明明知道師父是醫界聖手,明明她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卻怎麼也不肯回來求救。

  累得他只好三天兩頭的去王府查探,瞧瞧小師妹的狀況,然後再回來告訴師父,還不敢讓小師妹發現。

  其實為了這個他向來疼寵的小師妹,他做點什麼也沒啥好抱怨的,只是每每看到師父明明疲憊卻依舊佝僂著身軀查找書冊的樣子,他都會忍不住開口勸說。

  「我沒事。」頭還是埋在書堆裡,戚繼風抬手揮了揮,似是不願讓人打擾。

  向來大剌剌的軒轅醉也不怕被罵,徑自瞧瞧這、看看那的,就是沒有這樣離去。

  今天小師妹醒了,可是臉色更加蒼白、身子更加虛弱,那模樣讓他真覺得害怕,可他又不敢說,就擔心說了之後,師父會更不顧自己身體的拚命找藥方。

  但……若是他真的不說,一旦小師妹有個什麼差錯,只怕他會被師父直接捏死。

  哎呀,到底該怎麼做才對,煩透了。

  「軒轅小子,有話就說,你若瞞著我什麼,有朝一日被我知曉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總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瞧他那模樣,戚繼風只消一琢磨就知道他是有話想說。

  「呃……」軒轅醉被這突如其來的恐嚇給嚇了一跳,反倒愣住了。

  「說。」

  又遲疑了一會,但見師父已經抄起了桌上的石硯要砸過來,他連忙說道︰「我說我說,雖然今兒個飛雪那丫頭醒了,可是看那樣子著實不好,我怕……我怕……」

  聞言,戚繼風氣定神閑的模樣一變,再也沉不住氣,隨即站了起來。「不是還有三個月嗎?」

  他氣極的反問,卻沒等軒轅醉回答,自顧自地疾步出了門。

  「師父……」軒轅醉阻攔不及,只能看著老者的背影了。

  嚇,瞧瞧那速度,看起來哪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

  他在心裡咕噥著,不過倒沒有後悔將實情說出來,他是真怕小師妹和師父心結難解,到最後會變成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徒留遺憾。

  商飛雪躺在床榻上,冷著一張臉,她想,若非手腳無力,她還真想落荒而逃,再也不想待在這兒一時半刻。

  不過這個地方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魔音傳腦——

  「飛雪,飛雪……快來嘗嘗這個。」

  「飛雪,飛雪……你瞧,表哥給你準備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飛雪,飛雪……」

  瞧,這不是又來了!

  商飛雪瞪著第無數次不請自來的初冬陽,她就不懂,怎麼有人可以這麼不識相,每每她總是冷眼以對,偏偏初冬陽像是沒瞧見似的,怎麼趕都趕不走。

  初冬陽天天準時來報到,無論換藥、喂藥、用膳,每件事都能插上一手,而且不只是初冬陽,就連那尹承善也是天天圍著她打轉。

  白天,初冬陽不畏她的冷臉,巧笑倩兮的守著她。

  晚上,好不容易以為能清靜一會兒了,誰知道尹承善又從外頭辦差回來了,一回來就往她房裡鑽。

  他倒是沒有初冬陽那樣聒噪,只是默默守著她,並堅持親自服侍她,全然不假他人之手。

  有時她真覺得這兩個人不愧是夫妻,她都已經冷臉以對了,他們卻像是看不見她的冷臉似的,怎麼驅趕都無用。

  難道就因為她救了初冬陽一命,所以這是他們報答她的方式?

  如果是的話,她倒寧願不要。

  其實那晚當刺客來襲時,她的心頭曾經閃過一個壞念頭——只要她冷眼旁觀,一旦手無縛雞之力的初冬陽死在那些刺客手中,而尹承善也是真心待她的話,那麼她就可以順理成章……

  可那樣的念頭只是轉瞬而過,當她真見到一向待她不錯的初冬陽險些被刺客一刀砍中時,她的想法變了。

  她想,她絕不能任由感情把自己變成像簡氏那樣可怕的人。

  想通了這點,她再沒猶豫,不顧自己中毒後的氣虛,縱身躍入殺紅了眼的刺客面前,將初冬陽牢牢護在身側,有時就算當真閃避不了,也寧願用自己的肉身擋劍,好保護初冬陽毫發無傷。

  「飛雪,你快瞧瞧!」又是一聲驚呼。

  斑音再次擾了商飛雪極度想要的清靜,她只覺得額際的青筋直跳。

  好吧,她現在後悔了,後悔沒讓初冬陽這個聒噪的女人死在那夜。

  「飛雪,瞧瞧嘛。」

  到底是要瞧什麼?!

  商飛雪有些疲憊地閉著眼,只能虛弱的抬起手揉揉太陽穴,因為她的腦袋瓜子正被初冬陽鬧得頭疼。

  「飛雪,快瞧,表哥這回倒是真有心了……」

  被鬧得著實受不了,商飛雪只好睜開眸子,懶洋洋的朝初冬陽的方向瞧去。

  這一瞧,她徹底的傻了。

  見狀,初冬陽隨即命人在她面前展開那件大紅色嫁衣,嫁衣上繡著百子圖,一看就是有錢也不見得買得到的好東西。

  怎麼說商飛雪也是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的,都說大戶人家丫鬟的見識比得過小戶千金,所以她一瞧就知道是玉針坊的頂極繡娘繡出來的絕品。

  但為什麼會有這嫁衣?尹承善想干麼?

  在商飛雪的腦袋裡有無數念頭閃過時,只見陸續有一排丫鬟魚貫進入內室,手上捧著的都是備嫁所需的東西,樣樣精致,樣樣貴重。

  商飛雪倏地一下坐起,瞪著笑容滿臉的初冬陽,眼神中有震驚、有不解。

  這對夫妻究竟想做什麼?

  「為什麼把這些東西送到我房裡?」掩住心底的慌亂,她用如同以往一般的冷然詢問初冬陽。

  有這樣隨著夫君胡鬧的嫡妻嗎?不但對進門的妾室好得沒有天理,現在還弄了這些東西像是要給她的樣子。

  「過兩日,這些東西你都會用得著,不送來你這兒,要送去哪裡?」

  「你……」眯著眼,即便臉色越發蒼白,可真板起臉來,她那氣勢倒也夠嚇人的了。「你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難道是因為自己救了她,所以他們倆討論過後想抬她做平妻?

  的確,一個妾室能夠搖身一變成為平妻,對旁人來說只怕是天大的美事,可對她來說,她就是不希罕。

  她不願同任何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算是當平妻也不行。

  眼見她的臉色越來越陰冷,初冬陽眸裡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飛雪,難道你真不知道表哥對你情根深種嗎?」並不開口解釋,初冬陽先提的是尹承善對商飛雪的情。

  「那是他的事,他是你的夫君,你該管著他的心思。」提起了尹承善,平靜無波的心驀地起了波瀾,但她臉上的冰霜依舊,就是想讓人瞧不出一絲端倪。

  同為女人,初冬陽怎會錯過她眸底的掙扎。

  就如同她所猜想的,飛雪是想要但不敢要,興許是因為娘親的遭遇,又或者是自小給人當丫鬟的緣故,飛雪就是不敢大方承認已經為尹承善傾心。

  「你瞧瞧這個吧。」對于她的退縮,初冬陽沒有多勸,徑自從袖口暗袋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大大的寫了和離書三個字。

  當那三個字映入了商飛雪的眼簾時,她只覺得宛若遭到雷劈一般不能動彈。

  這……怎麼可能?!

  他們竟然和離了,這也太胡鬧了吧!

  「你們……」商飛雪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只好一把搶過信封,慌亂的將信紙攤開,看了內容,果真是尹承善跟初冬陽的和離書,她忍不住斥道︰「你們當真太過兒戲了!」

  「不兒戲,我早就想離開王府了,其實這幾年我和表哥從來都是有名無實的夫妻,表哥是好人,娶我只是為了幫我。當初雙方父母就有意將我們湊成一對,但我們只有兄妹之情,並不願意,可後來我父母過世後,娘家的兄嫂無情無義,不顧我意願想將我嫁了,可我心裡早已有人了,只是那人奉表哥之命出門辦事後便下落不明,我傷心欲絕,不想嫁做他人婦,沒辦法只能求到表哥身上。」

  商飛雪聽著,說不震驚是騙人的,她總覺得這對夫妻太過胡鬧,像是在戲耍人,卻沒想過其中還有這樣曲曲折折的故事。

  「表哥人好,答應娶我,給了我一個容身之地,而我則頂著王妃之名替他管家,張羅府內大小事情,本來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麼湊合著過下去,可沒想到你出現了。表哥向來潔身自好,對于那些覬覦他的綺羅粉黛更是沒有半點心思,不料這樣的他,一顆心最終會被冬寧侯硬塞進來的你給擄去了。」

  初冬陽的話像是一記響雷,轟得商飛雪心思全亂,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思緒完全不似平素清明。

  她曾經懷疑過這對夫妻的相處方式,卻沒想過實情竟是這樣的。

  拿自己的婚姻去幫助自家表妹,這種事……怕也只有尹承善這個笨蛋做得出來,話說回來,會相信一個敵對陣營嫁過來的女人,他的確有做笨蛋的潛質。

  想到這,她的嘴角有了掩不住的笑意。

  見狀,初冬陽也笑了,「你沒發現嗎?我最近在你面前都喊他表哥,而不喊王爺或夫君了,以後啊,愛怎麼喊都給你喊。」

  看著她口吻輕快的說這些,商飛雪突然想到一件事,若自己真的嫁進來了,那初冬陽要去哪?

  思及此,她搖了搖頭,「無論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嫁進來的,既然這裡是你家,我就沒有鳩佔鵲巢的道理,這些東西拿下去吧,我不會接受的。」

  若是將眼前人換成像簡氏那般殘忍卑鄙的女人,或許她會接受、會爭取,可是初冬陽太善良了,所以這種事她做不出來。

  似乎明白了她的顧忌,初冬陽望著她,也搖了搖頭,「我在這裡不過是個過客罷了,或者該說,我只是賴在這裡逃避,逃避我不想面對的一切,我現在這麼說,好聽一點是為了你,其實是為了我自己,我受夠了等待,我想試著……去找他。」

  以前她沒有努力過,但如今她想試試看,她想去找他,天涯海角的找,找到有一天心中那點最後的希冀也熄了,她便可以死心了,便可以好好過自己的下半輩子,不再掛心。

  況且這幾年表哥夠辛苦了,他有資格獲得一個與他真心相守的妻子。

  「我……」本來堅定的心因為初冬陽的話已微微裂開一道縫隙,商飛雪很想就這麼應下了,可最終她只是再次搖了搖頭,「就算你們和離,我也不會嫁給他,這些東西還是留給與他真正有緣之人吧。」

  抬頭望了那泛著耀眼紅光的嫁衣一眼,想起近日對她小心伺候的尹承善,她雖覺得心口泛疼,最終還是逼自己拒絕。

  她中毒了,經過打退刺客一事,這毒早已入了心肺,就是有了解藥她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好全,也沒把握「那個人」是否真幫得了自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拖累尹承善。

  現在的她,只求能為親娘報仇,然後尋一處清幽的地方,安靜的死去。

  尹承善的情,她受不起,也不能受,不然只是徒增他的痛苦。

  聞言,初冬陽無奈一笑,「你還真是固執,不過你可能低估了他的決心。」

  她本就料到了商飛雪會拒絕,雖然飛雪總刻意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可她就是能從飛雪的眸子中看到一股被藏得很深的暖意。

  她當然也知道飛雪身上的毒很棘手,更知道冬寧侯打算利用飛雪的毒繼續牽制表哥和四皇子,為二皇子一派爭取時間。

  可饒是如此,她一樣確定表哥不可能會對飛雪放手。

  飛雪可能還不了解表哥是個多麼固執的男人,可是她知道,一旦表哥動了心、動了情就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我不會嫁他的。」無論他多有決心,她會比他更有決心,因為……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那個男人,所以為了他好,她不會答應的。

  「那咱們就等著瞧吧。」初冬陽朝著她眨了眨眼,一副淘氣的模樣。

  初冬陽一轉身又端起了王妃的架子,樂此不疲地指揮眾人將那些成親要用的東西全收進櫃子裡。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不由分說的親自扶起她試穿嫁衣。

  當那身艷紅襯得她的皮膚更雪白時,商飛雪的心驀地抽動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一抹似悲似喜的笑。

  娘,你瞧見了沒,女兒這身嫁衣可好看?

  她想娘親一定很想親眼瞧她穿著這身嫁衣出嫁,配得良人,可惜了,娘親已無法看到,而那良人她也要不起。

  不嫁!不嫁!她不嫁!

  這句話,商飛雪已經重復了八百多遍。

  先不說她身上的毒,就是她那冬寧侯庶女、還曾在外給人做過丫鬟的身份,皇上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瀧陽王這樣任性的娶她為妻。

  所以她本來很有把握,最終屈服的不會是自己,可偏偏尹承善和初冬陽都是不管不顧的性子,完全沒聽進她所說的,拜堂諸事依然如火如荼的進行。

  原本她也以為自己要離開王府很簡單,若是尹承善真攔著,憑她的身手,覷個空子躍上圍牆,也就天高地闊任她遨游了。

  但現在她內力不足,成天不是被初冬陽守著,就是讓尹承善陪著,日日夜夜的,她哪有機會可以離開。

  為此,她正心煩不已,只能成天瞪著那件紅灩灩的嫁衣,怒氣不斷往上攀升。

  好吧,再退一百步來說,明面上她早就嫁給瀧陽王當側妃,如今就算要扶正,也不需要這樣大操大辦的吧。

  她簡直……簡直像是被人強娶了!

  好不容易,原本老跟在她身邊打轉的初冬陽讓前頭的管事嬤嬤給找去了,至少讓她的耳朵清閑了點。

  雖然和離書已經簽定,可尹承善並沒有讓初冬陽離開,打算為她安排好一切,能護她一世無憂才讓她走。

  如此看來,尹承善倒也是個重情重義的。

  其實這段日子以來他對她的點點滴滴早就全收進她心底,她的心不斷的因為他而融化,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能嫁——總不能讓他和離之後又喪妻吧。

  「你就真的那麼恨我嗎?」

  蒼老的聲音響起,商飛雪起初一驚,隨即定下心來。

  其實她早就知道軒轅醉總是三天兩頭的來王府探消息,當她發現他的蹤影時,她的心是暖的,可卻只能裝作不知道。

  不是沒想過回去找戚繼風續命,只是她自己的身子她清楚,若是之前,他興許能救,可如今毒已沁入她的髒腑之中,怕是連他也沒辦法了。

  這種徒勞無功的事,她不希望他去做。

  其實剛決定要回冬寧侯府時,她心中的確還有恨,所以不願意靠他的力量復仇,她只想靠自己,可這些日子她時時想起他多年來的護持,心中的恨意早就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是遺憾。

  望著他那彷佛老了許多的模樣,商飛雪的心有些酸疼。

  其實他也有他的苦衷吧,但如今她的身子是這種狀況,再跟他相認,不是徒惹他難受嗎?

  思及此,她逼自己硬著心腸,冷然問道︰「你來做什麼?」

  「你就當真那麼恨我嗎?」望著這世上僅存的最後一個親人,戚繼風的臉色無法再保持淡定,連聲音也輕顫了起來。

  當年,他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引領百萬雄師駐守邊關,好不威風。

  意氣風發的他雖有一妻一妾,卻只有靜芝一個女兒,而靜芝就是飛雪的親娘。面對唯一的女兒,他不惜一切的嬌寵著,可誰知那妾室表面對正妻恭敬有禮,也對靜芝百般呵護,暗地裡卻是個狼子野心的。

  靜芝十三歲時,那妾室以上香祈福為名,領著靜芝出門參佛,途中讓人假做盜匪將靜芝給劫走了,而他妻子便因思女過度,最終一病不起。

  許是上天捉弄,雖然靜芝被劫時已經曉事,可偏偏在劫掠過程中傷了頭,前塵盡忘,完全不知自個兒的身世。

  待他回京,查明真相,方知好好一個家竟被一個官場友人送的侍妾弄得家毀人亡,他親手處置了那名妾室,並因恨極而辭官,打算窮自己一世也要找回他的女兒靜芝。

  期間他收了幾名徒弟,教他們武功,便是因為想要倚重他們的能力,為他尋找靜芝,而軒轅醉這個與自己女兒最交好的徒弟便是其中之一。

  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于打聽到靜芝的下落,卻發現女兒成了他最痛恨的妾室,且是被人發賣出府的那種,他一心以為靜芝也做了不被見容的事,一時氣極,權當沒這個女兒,剛巧有了一個機緣就一頭栽進醫術之中。

  氣憤過後,他方想起女兒身邊還有個外孫女,仔細想了,覺得大人的過錯不該讓孩子承受,便重新回去找外孫女,方知外孫女因女兒之病,選擇賣身入卓家為奴。剛知道靜芝生病,他不是不疼不痛,只是心裡那關還過不去,倒是對外孫女,他自有一股深切親情。

  最終他假裝是卓老爺的朋友,以看中飛雪為練武奇才為由,借著師父之名接近外孫女,並讓卓家對這丫鬟諸多照顧,捨不得讓外孫女吃苦。

  那段時間,他跟飛雪的感情很好,不過他一直刻意不過問她的家世,直到那一天……靜芝病死了,他方從飛雪的哭號中知曉自己誤會女兒多時,靜芝是因為冬寧侯夫人的嫉妒與陷害才會被發賣出府,並非他以為的那樣。

  當時他忍不住汞痛,說出了飛雪的身世,不料這一說反倒讓飛雪怨了他、恨了他,認為是他對靜芝不管不顧,才會害得靜芝重病不起,自此,別說外公了,飛雪再也不肯喊他一聲師父。

  棒沒多久,冬寧侯著人來逼飛雪回侯府,他本想出手,但飛雪不肯,她說若不能讓她親手送仇人下地獄,那她也一樣會恨他一輩子。

  這段日子以來,他日復一日的後悔自己當初的偏執害死了他心愛的女兒,也推離了他心愛的外孫女。

  「你就當真這麼恨我嗎?」這是他今天問的第三次,每問一次,他的心就多疼一次。

  「對一個萍水相逢之人,沒有恨的必要。」商飛雪聲音冷然,唯有眸中閃過一抹心疼,顯示她早就原諒這唯一的親人。

  在她中毒的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知道前塵過往很多都是無奈,如今她放下了,卻也不敢再認回戚繼風了。

  「丫頭,原諒外公一次不行嗎?」沉沉的嗓音帶著濃濃的哀求。

  他已經對女兒的死袖手旁觀過一次了,這一回他怎麼也不可能再次眼睜睜的看著外孫女就這麼離世。

  對于戚繼風的哀求,商飛雪很心疼,可她只能深吸口氣,冷硬的拒絕,「我娘是孤女,沒有爹親,我也沒有外公。」

  「你這性子到底像了誰!」說完,戚繼風不禁苦笑。

  要說這性子,還真是他們戚家的傳承,要怪他還是得怪自己。

  戚繼風原本還想再說,可見商飛雪的身子似乎晃了晃,知道她有些體力不支了,于是也不同她爭辯了,只是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幾乎撐不住身子的她。

  「你走吧。」

  「你可以不認我,卻不能阻止我認你。」只見他的白眉挑起,眼神堅定的望著她說道︰「放心,相信外公,外公一定能救你。」

  要比倔強嗎?他堂堂一個橫掃北疆的大將軍豈會輸她。

  從軒轅醉帶回來的消息中,他知道尹承善對外孫女的痴心,也相信自個的外孫女配得上那樣卓越的男子。

  雖說曾經娶過妻子,但軒轅醉說兩人已經和離,而他也探聽到了尹承善娶妻的原委,倒欣賞起這樣重情重義的人。

  「我不用你救。」拚著最後一絲氣力,她任性的掙扎著,不想讓他扶。

  不是還怨,只是到了最後戚繼風若仍救不了她,難不成要讓自己唯一的親人再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我就是要救!」

  一老一小,活像兩只斗雞的互相瞪視著,好似在比誰能更倔強似的,互不退讓。

  這一幕落在尹承善的眼中——原先他急著想要上前將商飛雪給搶回自己身旁,但見兩人似乎相熟、那老者也無惡意,而那倔脾氣更是制得住商飛雪時,他的心防一松,倒也安心的瞧起戲來。

  邊看邊聽,他就大致能猜出兩人的關系,不過他總覺得這老者有幾分面熟,可老者又口口聲聲說是飛雪的外公……跟他以為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尹承善腦海中的思緒還沒轉完,早已發現他出現的戚繼風已經開口喊道︰「臭小子,還在那看戲,就不怕我人老氣力不足,將你的心肝寶貝給摔在地上了。」

  聞言,尹承善自然三步並兩步地沖上前去,一把接過已經虛弱得無法靠自己支撐住的商飛雪。

  「趕他走,我不認識他。」商飛雪開口的仍是這一句。

  威繼風的霸氣倔強讓她頭疼,她真的不想讓自己在這老人家面前一點一滴的凋零,那對戚繼風來說是一種折磨。

  「你敢,我是她外公,就是你外公,你敢不敬我?」

  「我……」尹承善的視線在商飛雪和戚繼風的身上來回打量,猶豫好半晌,這才假裝沒有看到商飛雪的怒目而視,最終說道︰「我的確不敢,外公請先等著,我抱她進房去歇息。」

  「你這小子倒也乖覺。」戚繼風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望著尹承善小心妥貼地將商飛雪安置在床榻上,他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飛雪丫頭也算是辛苦了好些年,若是後半生能有尹承善的照顧,他相信靜芝在天之靈也會覺得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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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00:25: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乖,你該睡了。」

  何曾看過威風八面的瀧陽王這樣輕聲細語的哄著人?

  這一幕若是讓其他女子瞧見了,只怕會讓人羨慕得巴不得能立刻嫁來瀧陽王府。

  可是商飛雪卻一丁點也不領情,反倒雙目燦亮地瞪著尹承善,若是可以,尹承善甚至毫不懷疑她會跳起來和自己決斗。

  不過,她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的有精神了。

  尹承善貪戀的看著她的容顏,忍不住伸手描繪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將她的美麗全刻進自己的心坎裡。

  望著這樣虛弱的她,其實他心裡真的很怕。

  年紀輕輕就成為尊貴的瀧陽王,還得面對一堆等著看他笑話或者想陷害他的人時,他沒有怕過;為四皇子爭奪皇位時,得提防政敵的明槍暗箭時,他沒怕過,可現在他怕了,他真怕從此再也見不著她。

  「讓他走,別讓他留在這裡。」開口,商飛雪提的還是這件事。

  不想讓戚繼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所以她很堅持的要尹承善趕人走,反正先前沒認,現在相認又何必。

  「外公不會走的,我想他也很想親眼見你為我披上嫁衣。」尹承善輕聲哄著。

  雖然這是頭一回見面,可是關於威遠將軍的事跡,王朝裡幾乎無人不曉,想當然耳,他也聽過不少。

  可惜的是,他是父母的老來子,破例在年方十六時便襲爵,當年威遠將軍早已解甲歸田,兩人無緣同為朝臣,為此,他一直覺得很可惜。

  如今戚繼風驀地出現在瀧陽王府,還搖身一變成了飛雪的外公,著實教他難以置信,不過這麼一來也好,至少多了一個人護著飛雪,而且這個人就如他一般,為了飛雪周全,即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行,我這身子只怕已經撐不了多少時日,我不想再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她知道說這話他會生氣、會傷心,可是她不得不說。

  這些日子,他的固執終於軟化她的心,因為他罵不跑、趕不走、打不怕,最後她對他沒轍了,能堅持的只剩下不嫁他,便也不再藏著自己的心意,接受了他。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時間到了的時候,他能……堅強一點。

  「胡說,有我在,我相信閻王爺還不敢收你。」他像保證似的,說得堅定。

  商清遠想要的時間,他已經給了,可是商清遠該給他的解藥卻一拖再拖,看來這個商清遠倒真不怕他掀翻了冬寧侯府!

  懊死的,他當時不該為了想知道商清遠到底在搞什麼鬼而緩下行動,原以為不過幾天便可解決此事,沒想到皇上之後生了一場病,至今都還沒好全,結果他揣著一份名單卻沒了用處。

  就算他想做什麼,也得等到皇上病好了再說。

  滿懷思緒的他,翻身上了榻,將還不肯入睡的商飛雪給抱在懷中。

  這一回,她對他的親近沒有半分掙扎,只是安安靜靜的任他摟著。

  從他那偉岸胸膛不斷傳過來的暖意漸漸地驅走了她身體裡面的冰寒,讓她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他為她做了許多,他這樣的款款深情,她都心知肚明,可惜了,兩人沒有未來。

  「我當真不能嫁你,你自己……」窩在他的懷裡,聽著他那強而有力的心跳,商飛雪突如其來的開了口。

  她話才說了一半,尹承善已經嶄釘截鐵地打斷,「由不得你。」

  「你就不能聽聽我的勸嗎?」他那不容商量的霸氣模樣,可真教人氣結。

  什麼叫做由不得她,她若不肯,難不成他還真的要強娶嗎?

  不過……也就是因為他這樣堅定不移、這樣霸氣,才能融化了她心底的冰雪,將溫暖一點一滴注入她的身體。

  「萬事我都可以由著你,可你必定會成為我的妻。」這一點他不會退讓。

  就算最後他當真救不了她,他也不要她成為孤魂野鬼,無人侍奉香火,所以這輩子他非她莫娶。

  「就算我會死,你也一定要娶嗎?」

  「你現在不是沒死嗎?」他不喜歡她老把死掛在嘴上。

  但凡路沒走到了頭,他就不相信是絕境,他和四皇子能同心協力將二皇子逼到這個地步,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他不信邪,他只信自己。

  因為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所以他想方設法地鑽空子,為自己和四皇子殺出一條血路,才有了如今的局勢。

  以現在二皇子對他們的忌憚看來,他也的確成功了。

  聽他這麼說,深吸了一口氣,商飛雪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她低聲說道︰「我不嫁你,可沒說不伴著你。」

  雖然向來性子冷、說話又直接,可終究是個黃花大閨女,要她說出這種羞人的話,倒也讓她那透白的臉龐多了一抹醉人紅暈。

  「……你說什麼?」尹承善驀地坐起了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只好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她看,期盼她再說一次。

  他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映在她眼裡,讓她覺得又心疼又好笑。「我說別浪費時間在那些虛禮上,就算不成親,我也伴著你。」

  這樣就夠了,真的足夠了!

  「好。」他高興的直點頭。

  就在她以為他答應了不再折騰的時候,卻聽他開口說道——

  「咱們可以相伴,但該給你的我一樣都不能少給你。」

  當初抬她進門的時候,不過只請了幾桌,這回他一定要大操大辦,他要讓世人知道,他有多麼的珍惜懷裡這個女人。

  「你能不能別那麼固執啊。」聽著他那暖人心坎的話,她其實很高興,卻忍不住翻著白眼啐道。「與其有那麼多時間弄這些無意義的東西,還不如先收拾了商清遠再說。」

  對這個一心置她於死地的親爹,商飛雪早就死了心,她只希望能在闔眼前看到他跟簡氏潦倒淒慘的下場。

  「這你放心,他膽敢欺負我的親親娘子,我自然不會放過他。」他咬牙說道。

  說來這陣子皇上生病的事也透著詭異,他跟四皇子商量後,不得不懷疑是二皇子搞的鬼,在他面前使了一招緩兵之計就是要讓皇上病了,讓他找不到機會上呈名單,偏偏他也沒證據能證明是二皇子害皇上生病。

  不過這幾日,那些二皇子派的人馬似乎蠢蠢欲動,這間接說明了二皇子興許打算直接篡位。

  知道這事,他沒少和龍笑滄琢磨對策,可雖然他們手底下也有兵馬,可兩軍交戰必有死傷,而那些士兵可都是王朝子民。

  他想要有個更好的方式,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正所謂兵不血刃,方是上乘謀略!

  「商清遠那人為名為利可以不惜一切,你可千萬別小瞧了他。」

  「放心吧,便是不為我自己,不為四皇子的大好江山,就是為了你,我也會萬般珍重我自己的。」知道她孤單得太久了,只有他活著,她才可以不孤單,所以為了她,他不會輸。

  「光會貧嘴。」眼角泛著晶瑩水光,但商飛雪沒讓它們聚積成淚,而是主動窩進了他的懷裡。

  「睡吧,等會睡醒了,外公會來幫你把脈。」他習慣性的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

  聽說戚繼風卸甲之後,苦心鑽研醫術,甚至有醫界聖手之稱,現在戚繼風可是飛雪的唯一希望了。

  抬頭望著他,她其實很想拒絕,還是不希望戚……外公看著她死去,可一瞧見他眸子裡的希冀,她心軟了。

  她又怎麼忍心剝奪他的希望。

  終究,她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應允。

  現在的她,竟舍不得他難受半分,於是她沒有拒絕,只是淡淡的說道︰「千萬別放過了商清遠,他當真害得我娘很慘很慘。」

  「我知道。」對於她的要求,他從來學不會拒絕。

  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是示愛,也是承諾。

  只見一塊亮晃晃的牌子在他眼前晃動,尹承善有些不解地看著那東西,因搞不清楚戚繼風是何意思,只好乖乖開口,「外公,這是什麼?」

  「這是皇上在我卸職時堅持給我的兵符,不僅可以調動皇城禁衛軍,亦可調度屯兵京郊的十萬雄軍,甚至可以號令我風虛門的眾弟子。」

  聞言,尹承善咋舌,他不會不懂,這塊兵符可以號令的人馬將讓他跟四皇子在與二皇子對抗時更有把握。

  戚繼風這麼做,等於是將所有的資源都交付給他,這也是信任他的意思。

  「皇上英明,其實當年他便知皇子們一多,必有禍端,一旦眾皇子開始奪位之爭,那麼國家將動蕩,所以早早埋了老夫這步暗棋。」

  「皇上果然真心信任外公,既是如此,外公又為何將這塊兵符交給我呢?」

  「我一輩子忠心護國,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任何人,唯一對不起的便是我的女兒和外孫女,因為我一時胡涂,害她們兩人都受了很多苦。」戚繼風不勝唏噓地說道,話語中有著無邊悔意。

  「現如今我最想保護的人就是飛雪,而我們倆的目的既然相同,我便把這兵符托付給你,又有何不可。」

  他沒說的是,他看得出來,尹承善深愛著飛雪,而飛雪亦對他有心。

  既是這樣,那麼他至少該為外孫女保護好尹承善的安全,否則一旦尹承善出事,那麼外孫女也不會快樂的。

  「可是,皇上那邊要如何解釋。」雖然有了戚繼風的幫助後,他們想要平息二皇子所引起的風暴會更簡單一些,但他怕皇上那邊會起猜忌。

  「無事,皇上會了解的。」憑他跟皇上的交情,還不至於因為這事被治罪,且皇上給他兵符的用意便是在這時運用。

  他知道當今最有資格爭儲的是二皇子和四皇子,這幾年他雖然淡出了朝堂,可是對於這兩個皇子還是多少關注了一下。

  二皇子雖然頗有能力,可惜心胸氣度狹窄,又偏寵心腹,一旦讓他上位,王朝定會出現一番腥風血雨,這對王朝並非幸事。反觀四皇子,雖然也有野心,可是秉性溫和,亦有容人氣度。

  如今王朝已安,需要的就是能守成的皇帝。

  包何況如今皇上雖已上了歲數,但還不到不能主事的地步,二皇子便已經處心積慮,頗有逼宮之勢,再這麼下去,弒父稱帝只怕也是可預期之事,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向來效忠的皇上陷入險境。

  「其實外公不需自責,當初也是小人作祟,才會造成今日局面,其實飛雪她已經不怪你了。」

  看戚繼風臉色沉下,尹承善以為他是為了外孫女的事傷懷,連忙安慰。

  昨夜飛雪因痛而醒,為了不讓她感受到太多痛苦,他特地與她長談了一夜,分去她一些心思,好讓她不那麼難受。

  在他的引導下,她徐徐告訴他當年之事,僅對自己所受之苦輕描淡寫,著墨最多的,還是她娘如何如何的待她好。

  最後提及了對她這個外公的想法——初時雖有埋怨,如今已能諒解。

  「她是個好孩子。」聽到尹承善的話,戚繼風眸泛淚光,頗感欣慰地對著尹承善點了點頭。「你放心,就算拚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會救她的。」

  「外公,我知道她會沒事的。」這話不僅是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給戚繼風聽。

  聽了尹承善的話,威繼風微微笑了,明知這是彼此安慰的話,卻誰也沒戳破這層窗紙。

  那丫頭這回頗凶險,而他是最清楚的人,今晨他去為她把脈時,她能維持清醒的時間已經不到一刻鐘,再這麼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今夜無月,亦無星子,天色一片漆黑。

  幾個黑衣人在暗夜中疾行,為首的軒轅醉利落的幾個騰躍,已經無聲無息地閃到了大柱子後頭,掩去了自己的身形。

  等到那巡夜的人馬往別的地方去了,他才又疾行數步。

  皇宮大內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天底下就沒他去不了的地方,要不然怎麼能屢屢夜探瀧陽王府,卻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思及此,他朝身後跟著的男子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接著再次躍上屋檐。

  他就不懂了,幹麼把事情弄得那麼復雜,直接把二皇子賣官的名單往皇上面前一扔不就得了,何必像做賊似的闖入帝王寢宮,要是一個不小心被人給逮著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偏偏尹承善說了,慢慢扳倒對方勢力太麻煩,這次他要一次掀了二皇子的人馬,既然如此,就先別打草驚蛇,最好讓敵人以為他們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那麼所有依附二皇子的人馬才會一一浮現。

  雖然軒轅醉的心中頗不以為然,覺得麻煩死了,不過既然師父說了要聽他的,那麼他也只好聽了。

  忽地,軒轅醉抽了抽鼻子,在摸進寢宮前一刻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尹承善悄聲詢問。

  軒轅醉沒有回答,只是比了個往上的手勢,尹承善會意,兩人齊齊往上一跳。

  上了屋頂,軒轅醉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瓦,直到再次聞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方能確定自己沒有猜錯。

  「到底怎麼了?」

  「師父猜得不錯,這寢宮裡頭果然有問題……」這空氣中有迷香的味道,雖然那味道清淺,可因為他是師父的愛徒,自然一聞便能分辨,且還能聞出是哪種迷香。「是七日睡!」

  這種東西初聞倒是不會有事,可若是聞上一陣子,那就得神智不清了。

  看來二皇子和商清遠是真急了,太害怕那份名單曝光,索性朝皇上下手,只要皇上出了問題,二皇子再趁勢篡位登基,那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治新皇的罪。

  這如意算盤打得很響亮,可尹承善卻沒打算讓對方如意。

  尹承善冷哼了一聲,便朝軒轅醉伸出手。

  見那停在半空中不動的手,軒轅醉有些不明所以,「幹麼?」

  「解藥啊!」他索討得理所當然。

  既然會用「師父猜得不錯」這種話當開頭,想來戚繼風不僅猜到迷香的事,肯定也會讓徒弟在身上帶幾種解藥。

  這次,他不但不會打草驚蛇,還想拉著皇上一起粉墨登場。

  望著那討要的手心,軒轅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怎麼就這麼像啊!

  以前小師妹向他討要東西的時候,也是這麼理直氣壯的,也不知道這能不能叫做物以類聚。

  認命地取出了師父為他準備的小藥瓶,他倒了一顆喂進自己的嘴裡,便將整個瓷瓶交給了尹承善。

  拿到了解藥,尹承善無聲無息地搬開了幾塊瓦片,直到那洞口能容一個人進出,這才停了手。

  這回,他倒沒讓軒轅醉先下去,反而自己率先躍了下去。

  身為皇親國戚,皇上的寢宮他倒來過幾回,知道哪裡是可以藏人,哪裡又會有人守著。

  落了地後,他不動聲息地將兩個上夜的宮人給點了睡穴,接著便朝皇上的龍榻走去。

  望著皇上那略顯蒼白的龍顏,尹承善心中有些得意,只怕沒人會想到他竟然有膽子夜探帝王寢宮。

  不過他不僅敢探,還伸手搖了搖皇上的龍體,嘴裡也跟著輕聲的喊著,「皇上、皇上……皇上……」

  搖了半晌,皇上仍沒醒,他便將方才自軒轅醉那拿來的解藥喂進皇上口中,接著將皇上扶坐起來,他則坐在皇上身後,雙掌貼住皇上的後背,閉目運起氣來,打算以內力催化藥力。

  丙然,不一會兒皇上便睜開了眼,初時還有些迷糊,在看到尹承善的時候則嚇了一跳。

  正要開口喊人,但見尹承善不慌不忙地拿出了那份二皇子賣官的名單,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眼前。

  皇上雖疑惑不解,但也心知尹承善這小子從來都是有主意的,於是沒先喊人,而是接過名單,就著內侍留下的宮燈一瞧,不一會兒龍眉緊蹙,一股子怒火幾乎就要忍不下。

  這個逆子,竟然……竟然膽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皇上可別心急啊,咱們這回可得小心仔細了才能一網打盡。」搶在皇上怒喝之前,尹承善倒是先一步開口說道,免得皇上一怒便驚動了眾人。

  接著,尹承善又把皇上中了迷香、二皇子人馬蠢蠢欲動等事一一告知聖上。

  他早就替二皇子和商清遠謀算好了後路,現在就等魚兒上勾了。

  解藥在二皇子那是嗎?很好,這次無論解藥在誰手裡,便是在玉皇大帝手裡,他也要飛上天去替飛雪奪回來。

  商飛雪靜靜地看著書卷,初冬陽則一如往常的在她身邊兜兜轉轉的。

  將事情說開後,初冬陽在自己面前哪裡還有一點王妃的架子,只見她一會兒喂藥,一會兒又塞點心的,喂食得好不快樂。

  但也幸虧有她,這幾日她的日子倒是過得舒心。

  半個時辰前,外公來給她診脈,話倒沒有多說,只是靜靜看了她好一會,眸中浮著淺淺淚光,直說「長得像、真像」。

  她知道外公是透過自己思念娘親,那種父女之間的親情疼惜讓她的心窩泛著疼,是因為疼娘,才這麼疼自己吧。

  想來當時娘親走的時候,外公會有多悔恨。

  瞧外公這幾天的眼都熬紅了,只怕都是在幫她找解藥,想方設法的要救她呢。

  本以為將會孤身一人走到生命的盡頭,沒想到不但有尹承善相陪,還有疼愛自己的外公,更有同自己親近的初冬陽。

  明明身子比之前更弱了,她卻不再覺得冷了,總覺得因為心暖了,身子也暖了。

  可奇怪的是,為何尹承善還沒回來呢?

  她知道他今兒個夜探皇宮,要面見皇上,將那二皇子和商清遠的狼子野心全都告訴皇上,但他這一去,也未免耽擱了太長的時間。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會不會皇上壓根不信尹承善,還認定那名單是他捏造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商飛雪的心一驚,剛巧這個時候門外又闖進一個人,倒讓商飛雪原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無血色了。

  「師兄,你怎麼了?」看著搖搖晃晃的軒轅醉,商飛雪不顧自己身子的沖上前扶住他,急急問道。

  「咱們見著了皇上,正要出宮,誰知竟遭了埋伏,尹承善為了助我逃走,自己一個不注意被抓了。」軒轅醉滿臉懊悔,要不是非得回來報信,他還真沒那個臉回來見小師妹。

  「被抓了?!」她的心一緊,卻只是深吸了幾口氣,接著盡量平復心情的激動。

  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已經漸漸散布,若是情緒波動太大,便會加快毒散的速度,要是五髒六腑再傷,那就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了。

  以前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加上希望渺茫,她不敢心存希望,只好選擇放棄,可這幾天看著這些愛她的人不肯放棄,她也開始想為了他們多在乎自己一些,想多活一段時間陪陪他們。

  且若是她這個時候倒下去,偌大的王府不就要任人宰割了。

  冷靜下來後,她問︰「是被二皇子的人馬抓了嗎?」

  皇上已經幾天沒有早朝,一定會有人懷疑,而最有可能著急的就是四皇子跟尹承善,那麼必會想辦法進皇宮……糟了!這該不會才是二皇子他們的計謀吧?!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即便是尹承善這樣思慮周密的人,也有可能因為心急而出錯。

  她現在該怎麼辦?

  若是皇上被人謀害了,二皇子很快就會想辦法宣布登基,若是等到那個時候,只怕一切都來不及了。

  「二師兄,王爺有沒有交代什麼?」

  「他只交代要你珍重,他會沒事的。」匆忙之間,也只來得及說上這句,軒轅醉如實轉述。

  「傻瓜!」自己都危在旦夕了,卻還憂心著她,這個男人怎麼這樣傻啊!

  傻……不對不對,打認識尹承善到現在,他從來只對自己傻,辦大事的時候一直都是聰明的啊,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會這麼容易就中了別人的計還束手就擒。

  對,她不能亂,若是亂了,就讓二皇子他們給得逞了。

  「師兄,勞煩你帶著師兄弟們在王府四周跟四皇子府布下人手警戒,但別打草驚蛇,暗中盯著就好,我想若是他們要亂,這兩處必是他們想先拿下的。」

  「嗯!」看著小師妹鎮定的模樣,軒轅醉有些松了口氣。

  小師妹從以前就是個聰明的,她若不亂,那麼他們就有辦法克敵……說到這個,現在回想起來,方才尹承善的樣子是不是太過氣定神閑了一點?

  可他左想右想,剛剛情況這麼危急,那家伙應該不太可能作假吧。

  再說,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那些人要連他也給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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