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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喜格格 -【黑宅管家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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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7: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喜格格 - 黑宅管家婆

暫時住進好友的豪宅,一來是幫忙出國遊學的好友顧厝,
二來是下班後可以專心實踐她畫繪本的夢想,
可是自從她發現隔壁鄰居是任職公司的大老闆,
她瞬間直落地獄,更丟臉的是她還誤會他和他弟弟是父子……
而且說到這兩兄弟的任性,那可真是不分軒輊,
小的那個不顧她意願,自作主張要她當他的鋼琴老師,
大的那個活得更加恣意,居然要求她兼任保母跟煮飯婆,
且他們姓黑也就罷了,手足之情更是黑到谷底,
害她老是要當他們之間的潤滑劑,不過經過她的明察秋毫,
他其實很關心弟弟的,只是態度冷淡了點、控制慾強了點,
她也意外察覺他對她不太一般,不但主動告訴她自家私事,
還讓她進入他書房那絕對私領域,尤其她每次遇到什麼難關,
都是他幫忙解決的,他甚至讓她保有他的私人手機號碼,
還說擁有這個權利的女人只有她一個,
雖然他的告白突然又直接,可是對她而言真的很受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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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8:3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不曾失敗難堪的人生,等於不曾認真活過的人生。

  美夢成真,說的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

  實在太有人身安全的真實感,一層兩戶,屋內鋪有駱駝色的地毯,空氣裡永遠有淡淡的柑橘味,難怪好友婉彤堅持她一定要搬進來住,甚至還拍胸脯掛保證,就算女孩子獨居也絕對沒有問題。

  面對好友的盛情好意,李津妤下定決心必須更努力過生活,同時盡量不要讓屋子因自己入住而有所改變,等好友回國後,她得完璧歸趙。

  李津妤一手拿著雨傘和包包,一手關上才剛搬進來一天的豪宅大門,耳邊響起美妙的「滴、滴」兩聲,接著是厚重大鎖卡緊的聲響,她滿意的笑開。

  從昨天開始,她終於劃下獨立的第一根火柴,住這裡不僅離公司近,假日還能兼差教同社區住戶的孩子鋼琴,說到這個,真應該感謝婉彤大力相助,最重要的是,她平常下班後,終於有時間畫繪本故事……

  「滴、滴。」

  隔壁突然響起開門聲。

  津妤飛快跑去按電梯按鈕,深呼吸口氣,鎮定精神,同時用眼角餘光密切留意隔壁會走出什麼樣的人,畢竟接下來有好一陣子會當鄰居,她可不希望讓對方留下什麼壞印象。

  雖然婉彤說不用太在意隔壁鄰居,可她從小就在關係密切的鄰里長大,出門倒個垃圾,都得花一個小時以上補充八卦聊聊是非才回得了家,漠視鄰居這種事,她擔心自己做不來。

  「登。」電梯來了。

  她正要踏進電梯,一股龐大的暗黑能量迅速籠罩左右。咦?這是什麼氛圍,感覺不是普通等級的詭異。

  有錢人的想法跟一般人有時候會有點不同,不用耗費精神去弄明白,專心做自己的事,他們也不會特別跑來招惹妳,只要做到尊重彼此隱私,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妳安心住下吧。

  突然想起好友的話,津妤暗自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快步踏入電梯,剛按下一樓按鈕,兩股冷風颳進電梯,左右包夾,懾於一大一小龍捲風氣勢逼人,她不自覺後退,直到背部抵住電梯鏡面,看清大龍捲風站在她的右前方,按下地下一樓的按鈕,小龍捲風則站在她左前方,是一個約莫十幾歲的男孩。

  大龍捲風身材高䠷,西裝筆挺,黑亮柔軟的短髮,線條優美的頸項,他只是靜靜垂著雙手站在那兒,渾身便散發出幾分迫人氣勢,壓得同在電梯裡的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小龍捲風微側著身體,俊秀臉龐罩著一股寒氣,渾身是刺,一副「我正在叛逆期」的模樣,他身形瘦長,雙手抱胸,巧妙的將不耐煩與一切都無所謂兩種態度融合在一起,再具體呈現出來。

  看著眼前這樣的畫面,津妤突然想起尉遲恭和秦叔寶這兩位老站在一起工作的大叔,差別在於,腦海中的這對組合是門神,至於眼前這一對嘛……應該是剛鬧過,意見不合的父子檔吧。

  她用力吞嚥口水數下,畢竟光是跟他們同處一個空間,就能感受到他們散發出來的驚人壓力。

  「登。」電梯抵達一樓。

  終於能脫離緊繃氣氛了!

  津妤深吸口氣,憋著氣,想著等等要從這一大一小中間游出去,頓時有種大石塊壓頂的沉重感。

  看著電梯門緩緩往兩邊滑開,她還在憋氣,邁開右腳,腦中閃過不請自來的詭異畫面—湛藍海洋中,一條小小金魚擺動尾巴,試圖游過兩條鯊魚之間,險象環生的緊張感,令她不自覺加快往外奔逃的腳步。

  很好,右腳踩上電梯外自由的領土,只要左腳跟上……

  咦?她動不了!怎麼回事?

  瞬間,她的腦中又浮現另一個詭異的畫面—給鯊魚塞牙縫都嫌不夠的小金魚努力擺動著魚尾巴,鏡頭火速往後追蹤過去,赫然驚覺牠的尾鰭被鯊魚成排成列的利齒一口咬住,正在生死邊緣……

  「卡住了。」

  誰?誰在說話?

  津妤渾身不自覺抖了一下。這聲音怎麼有點像尾牙場合上,老闆那股低沉、嚴肅到令人發寒的聲音?

  她腦袋還沒轉過來,身邊又傳來一句話—「《小狗圓舞曲》第二小節妳昨晚一直彈錯。」

  她飛快轉頭,看向小鯊魚。

  他怎麼知道自己昨晚一直彈蕭邦的《小狗圓舞曲》,還一針見血指出第二小節彈錯?其實不是彈錯,只要想要換不同方式彈奏,她想要曲調剛開始便融入小狗般輕快活潑……等等!這似乎不是她此時此刻該想的事。

  這棟豪宅是採取飯店式管理,大廳警衛見電梯門開了裡頭的人卻遲遲未走出來,連忙上前關切。「請問電梯故障嗎?」

  「故障的不是電梯。」小鯊魚盯著津妤,神情清冷,視線往下移,在卡住電梯溝縫的雨傘轉了一圈,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小姐,妳的雨傘卡在電梯縫裡,需要我幫妳拔出來嗎?」警衛勢利的目光淡淡掃視津妤一眼,暗自想著,許小姐也真是的,為什麼要把房子借給眼前這個寒酸女人住?

  「啊?」津妤低頭一看,尷尬得耳朵都紅了,雙手握住雨傘,使勁拔。「抱歉抱歉,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但事情總是這樣,越急著把某件事做好,越是做不好,用力拔了半天,雨傘依舊屹立不搖,急得她滿頭大汗。

  突然,被電梯金屬溝縫死命咬住的雨傘頂端,被一股穩定內斂的力道往上一提,輕輕鬆鬆就鬆開。

  「謝謝、謝謝……」津妤低頭猛道謝,心裡也大大鬆了口氣。

  「黑先生,真抱歉,應該由我來幫忙才對。」警衛道歉道。

  聞言,津妤立即敏感的嗅出非常、非常不妙的味道。

  有沒有這麼剛好,大鯊魚的聲音像老闆就算了,居然連姓氏都一樣?這種不妙乘以不妙的情況,實在讓她不安。

  她雙手抓緊雨傘,彷彿這是把能對抗殘忍命運的尚方寶劍,接著她緩緩抬眼,看向那位黑先生,這一看,她徹底懵了。

  不是吧?天要亡她啊……

  津妤的心宛如一顆小石頭,被命運狠狠一踹,當場一飛衝天,等飛到最高點時往下一看,萬丈深淵正在底下等著她!

  她用盡全身氣力,硬擠出一朵無比虛假的微笑。「老闆,早安,您也住這裡啊?」

  「砰。」車門被用力甩上。

  坐在車子後座的黑胤睿和黑柏恩,兩人的神情都一樣冷漠,且不發一語。

  司機小心翼翼的透過後視鏡觀察老闆的表情,收到一個眼神後,發動車子,緩緩將車子開出停車場,駛上道路。

  司機先送黑柏恩到學校,黑柏恩下車時,也沒向黑胤睿說聲再見,關車門的力道也毫不客氣。

  黑胤睿沒放在心上,低下頭看著電腦螢幕,突然,私人手機鈴響,他用左手接起手機。

  「胤睿,又在工作?」

  好友每次打來,劈頭都是同一句話,而且每次都被他料中。

  「你不是該坐上飛機回臺灣了?」黑胤睿一面說話,右手依舊快速的敲打著鍵盤。

  「我是啊,人已經在機場,飛機半小時後起飛,我在機場裡的書店無聊閒晃,看到一位義大利詩人叫什麼帕委澤的句子,不知怎麼搞的,腦中突然出現你英俊絕倫的臉龐,我唸給你聽聽。」對方故作慎重的輕咳了兩聲,才緩緩唸道:「當有朝一日,你能坦然暴露自己的弱點,對方卻從未想過利用它來增強本身權利時,代表你正被人深深愛著。」

  「說完了?」黑胤睿輕哼。

  這支私人手機裡頭儲存的電話不超過五組,全世界知道這組號碼的人也不超過五個,有人知道卻從來不打,也有人遇上芝麻綠豆大的事就會打來閒嗑牙一番,彼此之間算是取得奇異的巧妙平衡。

  「好心跟你分享詩人的名言佳句,你怎麼一副『愛是什麼,天方夜譚的其中一篇嗎』的態度?」

  「雖不中,亦不遠矣。」黑胤睿冷笑。

  「黑胤睿,你有跟女人暴露過你的弱點嗎?」

  不管對象是男人或女人,都沒必要這麼做。黑胤睿在心中冷哼,拒絕回答這種層次太低的問題。

  「或許你覺得自己沒有弱點。」手機那頭的人表面上似是在嘲諷,實際上是希望好友能夠明白忠言逆耳啊。

  黑胤睿在心裡馬上回嗆,錯!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弱點在哪,但他仍舊沒有吭聲,他很清楚好友究竟想表達什麼,所以才忍住掛電話的衝動。

  這些道理,他沒有笨到不懂,只是弱點跟缺點不同,缺點可以改變,弱點是無法改變的,如果他傻到拿著自己的弱點到處昭告天下,公司說不定早在他臨危受命接手的第一年就倒閉。

  他不是孤芳自賞的自戀型性格,只是沒遇到動心的對象,他沒興趣一天到晚狩獵女人,人生還有其他事可忙,他更不想為了找對象而心動,正確順序應該是先心動,然後發現自己找到另一半。

  他始終相信,唯有把自己清空,最好連先入為主的觀念都不要有,才有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正想要的。

  遲遲沒等到回覆,手機那頭的人只好開啟另一個新話題,賣力延長通話時間。「小柏恩最近怎樣?」

  「老樣子。」

  「常懷念他外婆,對你沒什麼好臉色?」

  「該上飛機了。」

  「早就在走了。」

  「祝平安抵達。」說完,黑胤睿結束通話,此時司機剛好要將車開進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他不經意視線一轉,又見到早上那個慌亂又狼狽的女人匆匆跑進公司大門。

  這女人住在隔壁又是公司員工,只是單純巧合?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等司機把車子停妥,他搭上專屬電梯時,已經把這段小小插曲遠遠拋諸腦後。

  看著電梯向上攀升,地面的一切迅速縮小,黑胤睿想到方才好友唸給他聽的幾句詩,接著自嘲一笑,不被人愛著又怎樣?三十多年來,沒人真心愛他,他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暴露弱點?

  哼,他還沒不甘寂寞到那種程度。

  「登。」電梯門緩緩敞開。

  祕書和特助見他進公司,連忙站起身,恭敬道早安。

  黑胤睿輕點頭回應,踩著穩健的步伐踏進專屬辦公室。

  對他來說,目前的生活雖然沒什麼好,但也沒什麼不好。

  中午午休時間,津妤捧著自備的簡單便當,窩到整層樓只有會議室、用餐空間向來空曠的二十四樓,這一層樓有二十多間會議室,很少有人到這塊寧靜寶地用餐,大部分人不是窩在位置上吃,就是出去吃。

  公司內部設計,除了最高的三十四樓是老闆專屬的辦公室以外,其餘每層樓都有一個開放的用餐空間,兼做茶水間之用。

  用餐空間的地上鋪著國王藍地毯,上頭壓印中古歐洲皇室特有的淡金色圖騰,所有足音都能被厚重地毯吸收,就算穿著高跟鞋也能放輕鬆走,完全不用擔心叩叩聲太擾人,而且室內溫度宜人,還總是飄散著淡淡的香氣,若真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在用餐空間說話沒有什麼隔音設備的屏障。

  儘管如此,津妤還是敢放心大膽和婉彤通訊,因為老闆大人曾下過一道聖旨,中午休息時間不准開會,唯有做好充足休息,下午才能繼續奮戰。多虧了老闆英明的決策,讓這裡一年四季每到中午就人去樓空,真真是一塊享用午餐、享受清靜,或是和親朋好友聊天的風水寶地。

  找了張椅子坐下,打開便當後,她用叉子有一口沒一口吃著便當裡的義大利麵,接著打了 LINE電話給婉彤,她懶得一直用手拿著手機,便開啟擴音,兩人先是閒聊了幾句,接著她故作不經意的道:「婉彤,我、我想這個週末就搬走,只是對妳很不好意思……」

  遠在巴黎的許婉彤一聽,火氣立刻冒了上來。「知道不好意思就不准搬!」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老闆住隔壁又怎樣?他過他的日子,妳畫妳的繪本,相關嗎?」

  「萬一被其他員工知道我住在老闆家隔壁,感覺不是很適當。」津妤眉頭皺成兩條毛毛蟲,滿臉痛苦。

  如果她想跟老闆扯上什麼關係,哪怕是攀親帶故,還是善用地利之便釣個金龜婿,住隔壁當然好,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嘛,問題是她壓根不想跟老闆有什麼關係,這麼一來,原本的天堂瞬間變成地獄,機會當場變霉運。

  住老闆大人隔壁,除了平常得忍受莫名的壓力之外,萬一被公司其他同事知道,就算他們之間是清白的,也會被傳得烏煙瘴氣,一點好處也沾不上,還會被漫天飛舞的妒嫉活活射死,被莫須有的十二道金牌活活砸死!她在總務室工作已經夠辛苦,生活多了這層危機,只會過得更加坎坷。

  老天爺,別對我太殘忍,繼那個人生重大打擊後,現在你又想出什麼新招來整我?

  津妤愁得整盒便當變成苦瓜口味,沒滋沒味就算了,還苦得讓人想嘆氣。她不過單純想為繪本夢想做最後一搏,到底招誰惹誰了?

  剛簽定一筆大合約,黑胤睿在會議室單獨待了一會兒,喝杯碧螺春,享受獲勝的快感。

  獲勝,不是人生重點,人生最重要的是必須—不斷獲勝!

  他一走出會議室,就聽到用餐空間那兒傳來陣陣說話聲,他沒有細聽,正要走離,耳邊剛好飄來那句「老闆」,留住了他的腳步,他聽了幾句,確定說話的人正是早上那個女人,心底不禁冒出疑問,住他隔壁哪裡不適當?

  黑胤睿面無表情的摸摸下巴,一手插在褲袋裡,隨意斜倚著牆,打算花個幾分鐘聽聽她是個什麼說法。

  「少無聊,我那裡那麼貴,一般員工誰進得去,進不去怎麼挖八卦?妳給我老實住著!六日要學鋼琴的學生我都替妳安排好了,妳也答應要幫我照顧房子,都說好的事,怎麼能出爾反爾?」許婉彤說得義憤填膺,鐵了心非讓好友住在裡頭一年不可。「不過就是老闆住隔壁,他又不會吃了妳,怕什麼?就算妳在公司做總務工作,他家就算燈泡壞了也不會 Call 妳過去修,我家是鬧鬼還是妳覺得風水不好,隔壁住了刻薄老闆惹妳心煩,是不是?」

  許婉彤越說越氣,不過不是氣好友,而是氣老天爺怎麼這麼殘忍,老是要找津妤碴,一次又一次,到目前為止還沒半點消停跡象。

  津妤從小就愛彈鋼琴,砸了大量的錢跟時間練習,學了十幾年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沒天分已經夠慘了,幸好她後來發現自己還有另外一項愛好,不趕快朝自己的夢想直直駛去,難道老天爺會好心降臨第三次機會?

  如今她飛到巴黎遊學一年,空出房子,讓津妤有個能安靜創作繪本的地方,為了豐厚津妤的荷包,用鋼琴賺點外快,學生她都安排妥當,她把這次視為津妤邁向繪本創作的重要機會,不過是旁邊住了個老闆又怎樣了?全世界的老闆多了去了!這件事再大,大得過津妤的夢想嗎她快氣死了。

  面對好友連珠炮似的猛烈攻擊,津妤縮了縮肩頭,舉棋不定的嘀咕,「妳家風水超好,而且設備一流,頂樓還有溫水游泳池,住的人都大富大貴,我們家老闆既不刻薄,也沒惹我心煩,我想搬家不關老闆的事,是我心裡有疙瘩。」

  想起警衛那勢利的模樣,她忍不住輕嘆口氣。

  看來這事沒得商量,婉彤是那種一旦認定什麼是最好,就會一股腦往前衝的人,動用天皇老子來說都沒用。

  「人人都想跟老闆攀關係,只有妳把這當成倒楣事,順帶一提,那些設備妳記得照三餐去用,我可是每月按時付了高額的管理費,不用就是浪費。」許婉彤知道她屈服了,口氣慢慢緩下來。

  「我只想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安靜過日子,級別太高的世界,我怕自己消化不良。」

  「嗯哼,被我抓到了吧!」許婉彤冷哼一聲,「大學時代我們同是鋼琴社社員,我幾次約妳出來玩,妳因為這個原因拒絕了我兩次!」

  「呃……呵呵呵,有嗎?」津妤尷尬傻笑。這時候裝傻到底才是王道,婉彤翻舊帳就算了,連次數都記得一清二楚,地雷滿布吶。

  「李津妤,跟我裝傻沒用,要不是我有點手段,早被妳列為拒絕往來戶了!」許婉彤說著說著,火氣又漸漸攀升。

  「我哪有……」這廂很是委屈。

  「妳根本就看不起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大學時代才會耍著我玩,我約妳,妳還用要打工的名義拒絕我。」許婉彤越想越不甘心。

  「我哪有資格看不起誰……」津妤急忙解釋,「對有些人來說,人生不過是場遊戲,金錢不過是幾個數字,可是對我來說,人生是一連串的打擊和奮鬥,生活就像打仗一樣,金錢不是數字,是活下去的必要條件,就像電影《鐘點戰》,沒有時間就會活不下去,時間就是金錢。」

  宛如通訊中斷,偌大的空間頓時鴉雀無聲。

  一直在一旁聽著兩人對話的黑胤睿頓時感到稀奇的挑了挑眉。

  「婉彤?」津妤輕聲喚道:「妳怎麼不說話?」

  「津妤……」許婉彤聲音小小的。

  「嗯?」

  「我被妳的話嚇到了。」

  「我、我說了什麼恐怖的話?」津妤有些不解。

  「不是恐怖,是……」許婉彤說不下去,停下來,苦思著適當的字眼。

  驚豔!腦海裡跳出這兩個字,黑胤睿的薄唇微微一勾,頎長身形彈離牆面,雙眼平視正前方,轉身離開,心緒纏上一個名字—李津妤。

  隔壁又在練琴?

  黑柏恩抬頭看向面前開了一道縫的窗戶,閉上雙眼,專注凝聽著。

  《小狗圓舞曲》第二小節又彈錯?他受不了的皺起眉頭,張開眼正打算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課本上,卻發現她接下來彈得不錯,直到最後一個音結束,都相當好聽,比較可惜的是少了點自己的態度。

  琴聲不斷,他站起身,將窗戶拉開一點,坐回原位,靜靜凝聽,叛逆的表情隨著飄進窗櫺的樂音逐漸軟化。

  兩個小時後,琴聲戛然而止,黑柏恩緩緩睜開雙眼,感到有些口渴,起身走到廚房,剛巧遇上下班回來的黑胤睿,他臉色一冷,連招呼都沒打,逕自轉過身倒水,接著就要轉回房裡,這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學校方面沒問題吧?」

  黑柏恩臉色一沉,慢條斯理的側過身,青澀臉龐盡是嘲諷,挑釁地瞥向他道:「成年當天我會搬出去自立。」

  「很好。」站在玄關的黑胤睿用左手拉鬆深色領帶。

  「沒其他事了?」黑柏恩冷冷地問。

  「有。」

  一大一小姓黑的男人,冷冷的盯視著對方。

  「今天你的導師打電話給我。」黑胤睿不帶感情的又道。

  黑柏恩沒吭聲,滿臉倔強。

  「他說你在音樂課露了一手。」

  「我要回房間了。」黑柏恩轉過身背對他。

  黑胤睿不讓他閃躲,挑明了道:「他還說你考試成績敬陪末座,要我多盯你唸書。」

  「我自己會看著辦。」黑柏恩的腳步一頓,拿水杯的手不自覺握緊。

  「成年後,你打算拿什麼自立?」

  黑柏恩轉過身,與他正面交鋒。「不關你的事。」

  「說的不錯,的確不關我的事。」黑胤睿理智雙眼毫無一絲情緒滲入。「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但你住進我的房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黑柏恩咬牙瞪視著他。「你要我現在搬出去?」

  「然後惹出更多麻煩?」黑胤睿微微扯動嘴角,表情和語氣同樣冰冷,彷彿現在談的是一件生意,而非家事。「別忘了,現在我是你的監護人。」

  「等我成年後你就不是了。」黑柏恩不滿冷哼。

  「問題是你現在還未成年。」黑胤睿切入此次談話核心。「給你兩條路,自己選,鋼琴或唸書。」

  黑柏恩氣得全身直發抖,大吼道:「我不要你的施捨!」

  「少自作多情,這是義務,不是施捨,我做我該做的事,你也成熟點,選條路,別再給我惹麻煩。」

  「為什麼是鋼琴?」

  「導師打來只說這兩件事,還是你可以自行提供其他選項?」

  「原來是隨便要我選一件事忙。」黑柏恩諷刺的冷笑道:「放心,我不會給你惹麻煩,至少在我獨立前,不會碰毒品那些有的沒的。」

  「結論是……讀書?」

  「你有看過我在唸書嗎?」黑柏恩臉上的冷諷更加張揚。

  「明天我會找個鋼琴老師,弄個琴室,讓你在家學琴。」黑胤睿冷眼看著他扭曲的神情,似曾相識的畫面沒有勾起心底的一絲同情,眼神反而變得更加冰冷。

  「琴室?」黑柏恩尖銳嘲諷道:「我又不是你,一出生就是人人捧在手掌心的大少爺,不需要這種奢侈又嬌滴滴的玩意,反正過幾年我就會搬出去,你也不用浪費精神了,要學我出去學就好。」

  「然後在外面混到晚上才回來?當初說好,你下課只能回家,哪裡都不許去。」跟小時候父親限制他一樣。

  「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身分,也很清楚你點頭答應成為我的監護人有多不情願。」黑柏恩尚未發育完全、仍顯得單薄的胸膛急遽起伏,憤怒布滿稚氣未脫的臉龐。「鋼琴老師隔壁就有一個,琴室、老師都有,你想監視我,走不到五步,我就在你視線範圍裡,這樣還不行?」

  又生氣了?黑胤睿冷靜端詳著,不動聲色。

  十幾歲的時候,他已經很少為這類事情以及身邊的人浪費自己的情緒,尤其怒氣騰騰發飆,太耗費精神氣力,人生還有其他事要忙,例如,如何冷靜站上金字塔頂端、統御年紀比自己大的老狐狸們。

  黑柏恩還能有憤怒,代表以往的生活有人可以讓他撒嬌,那人應該是他的外婆,對黑柏恩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好事。

  「我為什麼要因為你多走這五步?」黑胤睿扯動嘴角。

  「你!」黑柏恩瞠大雙眼。

  「琴室兩天內準備好,老師自己去請過來,費用我跟她談。」見黑柏恩氣憤的想再開口,黑胤睿搶先一步道:「安分點,我不想再浪費時間處理導師的電話。」

  黑柏恩抿緊雙唇,雙眼填滿寄人籬下的憤怒。

  兩人對視數秒,黑柏恩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黑胤睿靜靜的看著他孤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接著聽到「砰」的一聲甩上房門的聲響,眼底浮現另一個同樣寂傲的身影。

  不過,對他而言,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戴著超大耳機,溫柔男嗓充滿耳朵,盈滿整個腦部,體內的每顆細胞本來應該像小嬰兒般沉浸在舒服圈裡,但津妤現在不得不深吸口氣,搞得自己有些緊張兮兮。

  她抬頭望向高聳大樓,無聲嘆口氣,快步踏進去,大廳警衛的頭頂彷彿裝有特殊天線,火速察覺有人回來,連忙站起身,一秒鐘之內堆起滿臉笑容,但一見來人是她,嘴角不自覺微微抽搐,微笑點頭就算完事,反倒是她親切說了句「你好」。

  踏進電梯,按下三十六樓的樓層按鈕,她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

  自拔雨傘事件後,安然度過幾個禮拜,她再也沒見過那對互不搭理的父子檔。

  若是一般情況,她很可能會雞婆管一下,偏偏那位父親是她的老闆,這一滴墨染黑了整缸水,敦親睦鄰什麼的從此不知所蹤,撇清關係才是正宗生存之道。

  勇猛闖過一樓大廳勢利區,津妤的精神放鬆下來,不自覺哼起歌,一邊思索著住進這裡兼任鋼琴家教增加出來的豐厚收入,以及昨天終於做好計劃的繪本進度,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婉彤,謝謝妳勸我要堅持!妳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最友直友諒友多聞的超級好姊妹。

  老天爺,拜託不要再讓我和老闆父子檔打照面,請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最佳狀態,順利過完這一年吧!

  她越想越開心,管他電梯裡的監視器有沒有人正在看,身體跟著音樂搖擺,反正她橫豎不是這裡員工亟欲討好的對象,區區一介死老百姓也沒啥形象要維持,乾脆就徹底讓自己舒心過日子,想哼歌就哼歌,想隨喜歡的曲調晃一下身體聊表致敬,那就這麼做吧,別讓自己活得太憋屈。

  「誰陪我做執迷的鯨魚,在人海中游來游去說自己的言語,誰陪我建永恆的故居,在歲月中跑來跑去太容易疲倦,一轉身可以歸去,我要找的一種感覺叫屬於……」津妤邊哼著歌,邊踏出電梯。

  意外的,一抹身影緩緩從地上站起身,緊盯著她。

  津妤愣了一秒鐘,快速左右張望。還好,眼前只有小龍捲風,沒有高大威武的老闆大人,只是小龍捲風在這裡幹麼,忘記帶磁卡?

  她慢慢走到自家門口,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靜靜看著她,視線隨她腳步移動,似乎沒打算主動說明的樣子。

  「那個……」津妤站在自家門口,手指指向門板。「這裡是我家。」

  「我知道。」黑柏恩點點頭。

  「喔,可以請你讓開一下下嗎?我要刷卡進去。」小龍捲風是不是站錯家門了?可看他那樣子又不像。

  他沒讓她困惑太久,問道:「妳是鋼琴老師,對吧?」

  「呃,是不是我彈鋼琴吵到你唸書了?對不起、對不起……」

  「住這種地方,隔音都超好,除非妳沒關窗戶,否則聲音根本飄不出去。」

  啊?津妤想起客廳窗戶的窗戶,疑似很少關起來,尷尬的笑道:「不好意思,以後我會記得關窗戶的。」

  「可以請妳來我家教鋼琴嗎?」黑柏恩擋在她家門口,雙手抱胸,明明是個十幾歲少年,卻有股成人才有的世故。

  不過,津妤很快就發現他的世故是屬於孩子怕受到傷害的自我保護系統,而不是成人那種半帶攻擊的警戒。

  意識到小龍捲風不過是個孩子是一回事,從孩子口中聽到晴天霹靂的消息,顯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否則她該怎麼解釋目前腦袋呈現當機狀態?

  「什、什麼」津妤完全愣住。

  到、到老闆家教他兒子鋼琴?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這輩子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白天已經在老闆手底下做事,所幸公司幾千人,她等級太低沒單獨見過老闆,現在住在老闆隔壁已經夠慘了,知道老闆有兒子這件事也很不妙,現在居然變本加厲要她教鋼琴?

  不行,絕對不行!這一教,會不會連白天的工作都一併丟了?那可是她生存的唯一資金來源,不可不慎吶。

  津妤還在苦思著該怎麼拒絕,就聽到一臉孤傲的他不容置疑的丟下一句—「沒拒絕就當妳答應了,學費他會自己跟妳談,改天見。」說完,黑柏恩乾淨俐落的轉身要回家。

  無力感化作兩塊重石,「轟」的一聲重重壓上她肩膀。蒼天啊!她不要啦……

  他突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

  以為小龍捲風聽到她內心慘絕人寰的哀號,願意大發慈悲放她一馬,雙眼馬上為之一亮。

  「對了。」黑柏恩看著她,兩道濃眉微微皺起。「妳為什麼老搞不定《小狗圓舞曲》?」他對她的彈琴技巧頗有疑慮。

  被個小夥子質疑自己的彈琴技巧,津妤一時忘了要勸他打消找她教鋼琴的念頭,直覺解釋道:「我想開始就營造出這首曲子該有的氛圍,太專注在這件事,才會不小心一直彈錯同一個音。」

  唉,說到那個令人無比挫敗的音節,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下了什麼魔咒,老是彈錯……倏地,她瞇起雙眼,不對,他居然聽得出來她彈錯了,代表他的音樂造詣還不錯,很好,她要快用這點做為反駁,乾淨俐落拒絕他,要不然被年紀輕輕的他牽著鼻子走,像什麼話,比他多吃好幾年的白米飯豈不是白吃了?

  「你好像很厲害,其實你可以找更厲害的老師。」津妤精準的暗示。

  「我不厲害,只是阿嬤說過喜歡這首曲子,才苦練過一陣子。」黑柏恩眼底浮出一層淡淡的溫暖。「老師,之後晚上見。」

  她彷彿看見有人在心頭打出一個問號。剛剛他臉上怎麼會出現那種痛苦又寂寞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有些呆呆的反問:「晚、晚上見?」

  他點點頭後便轉身走進家門。

  又愣了半晌,津妤才愕然驚覺自己根本沒有拒絕,可是他都親自在家門前等她了,而且看起來等了很久,她實在狠不下心直接說不,但又想到他是老闆的兒子……她覺得腦袋瞬間成了漿糊,頭暈目眩的。

  她精神狀態恍惚的打開了門,邊走進去邊自我催眠這只是一場夢……對,等明天早上睡醒,她就會發現她只是在自己嚇自己,剛才的對話都是夢境。

  黑柏恩進門後,並沒有把門關緊,他很清楚自己剛才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直到聽見隔壁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他才悄悄鬆了口氣,輕輕把門關好。

  剛才坐在她家門前等她回來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像隻沒人要的小狗,縮在大門邊,等主人回來領自己進入溫暖的家,而現實狀況是—他不是小狗,她也不是能任自己撒嬌的主人,全世界最愛他的那個人,已經永遠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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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8:5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津妤真的笑不出來,如果硬要擠出一抹微笑,那也是充滿辛酸血淚史的苦笑。

  她剛才接到來自三十四樓、老闆專屬樓層打下來的電話,司徒祕書傳達老闆要她上去一趟的聖旨。

  老闆突然召見總務室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到底為哪樁?津妤本人很狐疑,她也很清楚同事們的困惑絕對不亞於她。

  最慘的是,剛剛她在講電話,所以領聖旨的人不是她,而是總務室裡的廣播器。

  廣播器領下聖旨,站起身,登高一呼,一秒鐘不到的時間,總務室裡每個人都知道大人物老闆找小蝦米李津妤上樓面談。

  眾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不斷朝津妤身上飄去,她盡量彎起身體,幻想自己變成卡夫卡《變形記》裡頭一覺醒來變成昆蟲的主人翁。

  以前看小說,覺得主人翁怪可憐的,好好的人變成蟲,還被家人唾棄到一個不行,現在她才明白,有時候變身為昆蟲,其實是一種幸福,不然變成一個逗號,掉在辦公室地板上滾出眾目睽睽之下,也是上輩子修來的莫大福報。

  「老闆找妳單獨談話?」廣播器黏到她身邊擠眉弄眼。

  經理也飄出專屬辦公室,手裡拿著杯子,靠著門框,耳朵尖尖豎起。

  「應該有事情要交辦。」津妤趕緊踩滅曖昧火花,將灰燼推向公事勢力範圍之內。

  「那也應該找經理上去說話,怎麼指定要找妳?」廣播器又殺來一劍。

  「呃?」津妤先是愣了一秒,隨即施展太極手法轉化關鍵性問題。「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個小職員,哪能知道老闆腦袋裡的高階想法,我先上去看看老闆有什麼指示。」她微微側身,閃過廣播器。

  廣播器,我與你有相同的疑問,你可以大剌剌的問我,我卻不一定能直接問老闆,人生……

  果然是不公平的。

  「也對,快去快去!」廣播器催促道。

  經理以及暗地裡不斷關注她的總務室全體同事,默默目送她走出辦公室。

  直到站定在電梯前,津妤才得以大大鬆口氣,芒刺在背的感覺終於消失,謝天謝地……

  「登。」電梯來了。

  她走了進去,裡頭站了幾個人,她只認得祕書部的陳祕書,以及海外業務部菁英一哥向子龍。

  「電梯往上。」陳祕書睨她一眼,小聲提醒。

  「喔,謝謝。」津妤扯開笑容,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按下三十四樓的樓層按鈕。

  隨著數字燈一亮,電梯內的氣氛驟變,眾人的雙眼也跟著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三十四樓?」

  「總務室職員去老闆所屬樓層?」

  狹小的密閉空間裡,眾人的疑惑若是能實體化,相信一定會有無數個巨大的問號塞滿電梯頂部,一致針對最後進來、最後踏出電梯的總務室小職員。

  津妤硬著頭皮,站得筆直,背脊用力到彷彿隨時都會斷裂,費力穿上無知無覺的盔甲,假裝沒聽見身後的細碎言語。

  「妳上來有什麼事?」陳祕書眉心微皺,貼近她身邊,小小聲的問。

  剎那間,電梯內部同時尖尖豎起十幾對耳朵。

  其實她本人也有相同的疑問,但她又不能這麼直白的回答,免得被他們誤會她是在拿喬,她只好努力想個籠統、但聽起來又不會太敷衍的答案。

  偏偏她絞盡了腦汁,還是一丁點靈感都沒有,沒想到這件差事的難度等級這麼高,嗚……

  向子龍見她尷尬得雙耳發紅,輕鬆一笑,就這點事也能把她逼到窘成這樣?他一掌輕放上她繃得快要斷裂的肩膀,直接問道:「老闆找妳?」

  故意強調老闆這兩個字,是為了暗示眾人,如果再繼續往下挖就不是單純八卦,可能涉及公司機密,或是老闆不願員工背地討論的個人隱私。

  津妤點點頭,朝他露出感激一笑,知道他正在幫自己,她也知道此刻千萬不能亂說話,她對引火自焚這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小心駛得萬年船,好工作難找,做事難,做人更難,像她這類小員工沒有超強業務能力加身,只能朝安分守己這條道上小碎步前進。

  「老闆找總務室的上去?太奇怪了,我都還沒上去過呢!」不知是誰突然爆出這幾句。

  頓時,電梯內一片尷尬。

  津妤把頭垂得好低好低,不過她也透過眼角餘光發現每個經過她身邊要走出電梯的人,都會回頭多看她幾眼,她有些煩躁的想,早知道就走安全梯,爬個二十二樓都沒現在累。

  好不容易電梯抵達二十樓,陳祕書走出去,臨走前,不忘拋來一記難以解讀的眼神,接下來到三十樓,只剩下她和向子龍。

  「剛才謝謝你。」

  「妳在跟我說話?」向子龍看著面對電梯面板說話的津妤,嘴角帶笑,說話聲音也藏著笑。

  津妤知道說話沒看著人不太禮貌,連忙轉過身,看著西裝筆挺的他,再次鞠躬道:「謝謝你出口相助。」

  「雖然我也很好奇老闆找妳上去的用意,但在公司裡太過好奇,只會讓上頭的人不高興,放心,我不會問妳上去幹麼。」

  「謝謝。」她發現自己只能不斷道謝。

  看著挺拔又帥氣的他,她心中感慨萬千,不知道自己得修練到何年何月,才能有他這般從容氣度,應對進退盡是成熟人類才有的程度。

  「不過,老闆很少找三十樓以下的員工進他辦公室談話,所以別怪陳祕書剛才的反應,我想,她有點妒嫉妳。」向子龍為剛才的情況輕巧解釋起來,說到末了,嘴角拉開一道溫和淺笑。

  「我知道。」事實上,她也覺得很怪,所以能完全理解別人此時此刻心裡的感受。

  「祝妳一切順利。」他拋給她一記加油打氣的微笑。

  「謝謝你。」津妤衷心道謝。

  「對了,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李津妤。」

  「鯨魚?」向子龍微愣。

  「生津解渴的津,婕妤的妤。」一陣熱氣直衝上臉,津妤連忙解釋得更清楚。

  他不是第一個有這種反應的人,大學時代她的外號就叫做鯨魚或金魚。

  「生津解渴?」他意有所指的點點頭,嘴角上揚的弧度又拉高幾分。

  他那抹詭異微笑是什麼意思?津妤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看得她渾身都不對勁。

  這時,電梯抵達三十樓,電梯門一開,立刻傳來忙碌的腳步聲、說話聲,還有令人精神緊繃的電話鈴聲,從電梯門打開到關上,至少同時有五支手機響個不停,好不容易結束通話,馬上又有新的來電,未曾間斷。

  向子龍甫踏出電梯,立刻有兩個人捧著一大疊文件衝向他,她猜,應該是業務助理,聽說他有五名助理,而且工作能力一流,一人業績能抵十名資深業務,老闆在他哈佛畢業前,已聘請他來公司。

  此乃非尋常人也。

  津妤垂下頭,不是她要妄自菲薄,只是突然很能理解電梯裡剛才大家的反應,三十樓已經是這種光景,三十四樓……又將是何等光景?她真的難以想像。

  電梯終於抵達三十四樓。

  「登。」電梯清脆的提示響聲,此刻聽在她耳裡,宛如拳擊賽事開打的鈴響。

  津妤呆立在電梯裡,相對於三十樓烽火連天的激戰,三十四樓瀰漫著詭異的絕對安靜,像座充滿權力氣味又嚴肅的皇宮。

  搶在電梯門闔上前一秒,她閃身走出電梯,雙腳踏上國王藍地毯,足音盡數被吸收,空氣裡飄散著好聞的氣味。

  「您好,我是總務室的李津妤。」她走到祕書司徒美芳的位置前,旁邊是傳說中談判高手特助席遠寧的座位,目前人去樓空中。

  「老闆在等妳了,請進。」司徒美芳站起身,雙手在腹部輕握。

  津妤吶吶的回道:「謝謝。」司徒祕書的美姿美儀讓她遠遠望塵莫及,果然,老闆身邊的人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

  司徒美芳領她走到兩道高聳直達天花板的門板前,伸手往旁邊按鈕一按,沉重門板徐徐往兩旁敞開。

  津妤看見司徒美芳做出請進的手勢,點點頭,一個人孤伶伶的踏進傳說中老闆的辦公室。

  上百坪空間,簡約風格設計,左手邊是一大片落地書櫃,右手邊全是落地窗戶,往外看去,整個城市宛如盡在掌握之中,正中央象徵權力的大位上,坐著一名半斂著眼、低頭審閱文件的男人。

  津妤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學著司徒美芳兩手在腹前交握,小小聲道:「老闆,聽說您找我?」

  「請坐,李老師。」黑胤睿沒抬頭,伸手指向沙發區,分心招呼她的同時,還能加快審閱速度。

  「啊?」李、李老師?聽到這樣的稱呼,她不知怎地,身子抖了一下。

  劈頭就來這麼一下,教她怎麼好意思拒絕?

  高招,實在高招!公司能有他這樣的老闆,指揮全體員工邁向康莊大道,肯定前途似錦,真希望能在這裡工作到退休,只要她沒出太大的包、沒打算自動辭職,這間公司一定能屹立不搖,提供她往後三十年的穩定薪水。

  黑胤睿確認合約無誤,右手飛快簽下名字,一抬頭,就見她滿臉不安又不知該如何辯解的模樣。

  「柏恩說妳同意當他的鋼琴老師,不過,妳的表情怎麼有點吃驚?難道柏恩還沒跟妳說好嗎?」

  他收起鋼筆,站起身,率先走向沙發區的單人沙發坐下。

  「有,他昨天跟我說過了。」津妤默默跟過去,忐忑不安的坐在離他最遠的三人沙發上,低頭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

  「聽說妳都在家裡教鋼琴。」

  「是。」話題正朝她希望的相反方向直直奔去。

  「希望妳能到家裡教柏恩鋼琴,琴室依照最高規格已經準備妥當,費用是妳教其他學生的三倍,同意嗎?」

  三倍津妤難掩震驚的抬起頭,瞪大眼睛瞅著他。「老闆,您好像還不知道我教其他學生的價碼。」

  言下之意就是,直接跳三倍不會太多嗎?

  黑胤睿冷冷覷她一眼,顯然沒意願聊這個,又逕自續道:「每星期一到五,晚上六點到八點教課,方便嗎?」

  津妤的眼眸瞪得更大了,當然不方便啦!她要畫繪本,怎麼可以每個平日晚上都教課?再說了,老闆不知道公司標準上班時間是早上九點到六點半嗎?六點上鋼琴課是不可能的事。

  「老闆,我六點半才下班。」她拐著彎暗示。

  「我知道,以後妳上班時間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半,中午一樣休息一個半小時,通勤半小時應該夠,每天開始練琴前,都必須傳訊息向我報告。」見她聽得一愣一愣,他也懶得等她反應過來,接著又道:「總務室經理那裡我會交代下去,以後妳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提早工作,研發部也有類似例子,妳不是唯一特例。」

  不是吧?連「妳不是唯一特例」這種話都丟出來先發制人,她去哪生出強而有力的拒絕籌碼?

  「如果突然需要加班……」

  「印象中,總務室只在尾牙前幾天會加班,影響不大。」他輕鬆打回票。

  「老闆,一定要每天晚上都上鋼琴課嗎?」津妤見他悶不吭聲,只是靜靜看著自己,以為事情大有轉機,假裝好意提醒道:「我怕密集上課,說不定會造成反效果。」

  「這點我會評估。」黑胤睿的態度轉為強硬,語氣變冷。

  「是。」她神經一繃,用力吞嚥口水。

  「以後柏恩就麻煩妳了。」他站起身,送客意味濃厚。

  「老闆千萬別這麼說,您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津妤跟著站起身,知道事情沒出現轉機的可能,臉上笑著,心裡泣著。往後她還有安穩的日子過嗎?她的繪本夢,一切將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電……

  「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妳先去忙吧。」黑胤睿打算走回辦公大位,見她仍遲疑的呆站在原地,揚嗓詢問:「還有事?」

  她內心一陣打鼓,猶豫著要不要真把問題提出來,請他幫忙想想辦法,提了,怕他一個不爽將她殺頭,不提,萬一他對她處理的方式略有不滿,照樣一刀斃命,古有云,伴君如伴虎,真是至理名言。

  迎上他那冷酷的眸光,她硬著頭皮請示,「老闆,如果有同事問我上來做什麼……」

  黑胤睿已洞悉她在顧慮什麼,打斷道:「柏恩的事,希望妳不要說出去。」

  津妤點點頭。她懂她懂,老闆不可告人的祕密,豈能容員工到處亂傳亂說。

  「尾牙快到了,這次抽獎禮品由妳全權負責。」他沒怎麼費腦力,依照她的身分跟職位,很快想了個絕佳的好方法。

  為了讓員工更期待尾牙抽獎,公司內部以往都是指派一名總務室員工處理,並被要求必須嚴格保密,確保尾牙當日能驚喜不斷。

  「我一個人」津妤震驚了。

  「今年為表重視,妳直接向我彙報,不需經過經理。」

  「直接向老闆彙報?」這點聽起來非常不妙,她不想常常跟老闆有所接觸,萬一觸怒聖顏,會死得比一般員工更快。

  「有問題?」黑胤睿有些不耐煩的反問。

  「沒有,沒有。」津妤頭搖得像博浪鼓,飛快左右晃動。

  她哪敢質疑老闆指令,只是……

  「老闆,我要怎麼告訴其他人,您為什麼挑上我辦這件大事?」總得給普羅大眾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吧?

  他不動聲色,靜靜端詳著她一會兒,接著用又冷又硬的嗓音喚道:「李津妤。」

  「是。」她戰戰兢兢到一個不行。

  「我是老闆。」

  突然宣示身分是哪招?津妤心裡翻了個大跟斗,吶吶的回道:「我、我知道。」

  不,她不知道。黑胤睿緊皺著眉頭,難得好心的解釋道:「老闆要誰做什麼事,從來就不需要理由,這點妳能理解嗎?」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眼,專注凝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完全無法呼吸,只能被動的被他強勢的眼眸緊緊鎖住。那裡頭有絕對的霸氣與陽剛,不過,這些都不是真正能鎖住她的原因,她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一個孤傲的身影,或者,她腦袋進水,出現奇怪幻覺?嗯,後者比較有可能。

  很少人能像她這般不知死活,直盯著他看這麼久,他挑高右眉,眸底開始出現被冒犯的隱怒。

  察覺到他表露出來的不悅,津妤終於回過神來,連忙垂下視線,一再保證,「充分理解,完全理解,我先下去忙了。」

  在她的食指指尖才剛碰觸到門板按鈕時,身後又傳來冷冷的提醒—「鋼琴課從明天開始。」

  津妤的身子輕輕一顫,馬上轉過身恭敬的道:「是,老闆。」

  等她從老闆的辦公室全身而退時,她垮下雙肩,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這對父子檔怎麼這樣,完全不讓人有拒絕的空間。

  津妤將正要上課的 LINE 訊息傳送給老闆後,腦袋不受控制的又開始胡思亂想,這種訊息他都已讀不回,她實在不懂每次上課前都要傳一次是為了什麼?不過人家是老闆,老闆做事不用理由的,若是可以,她真的好想把擁有老闆 LINE 帳號這天大的殊榮轉送出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開始幫小龍捲風上課後,她發現有件事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上鋼琴課的時候,乖得宛如溫馴的小貓,要他彈啥就彈啥,許多自己當初磨了好久的地方,僅僅講過一次,他再來一次,所有缺點立刻修正。

  津妤驚奇地發現,柏恩在音樂方面相當有天分,一點就通,有時候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十分驚人。

  以他的天分加上如果肯苦練,將來很可能在樂壇發光發熱,說不定還能和朗朗一樣名揚國際。

  不像她,有熱情沒天分,鋼琴苦學十年,花掉老媽一堆錢,最後只能認清自己的瓶頸與極限,搞得現在只想拚命賺錢寄回家,希望老媽不需要再辛苦幫人家帶小孩,好好享受生活,加入啦啦隊或隨心所欲到處做義工都好。

  靠老闆這家人和住在這裡的地利之便,她荷包滿滿滿,可是貪財的下場就是離繪本夢想更遠了。

  「老師,下課了沒?」

  黑柏恩的聲音鑽入她耳裡,她眨眨眼,看了眼手錶,站起身。「下課了。」

  其實已經超過二十幾分鐘,剛才忍不住又讓他把今天教的曲子重新彈過一遍,沒想到他根本不用私下練習,當場改進。

  「咕嚕咕嚕。」

  她停下收拾樂譜的雙手,視線飛快掃向他肚子一眼,想起兩人都還沒吃晚餐。「你好像很餓?」

  「中午沒時間吃飯。」他別開臉,俊秀臉龐微微泛紅。

  「意思是你到現在為止,只吃了早餐?」津妤難掩驚訝,換作是她,早就餓得頭昏眼花,管他什麼鬼鋼琴,先大吃一頓再說。

  這孩子似乎很能忍餓?

  「嗯。」黑柏恩胡亂點了點頭,快步踏出琴室,走到餐廳冰箱前,打開,拿出一個三明治,撕開包裝就要往嘴裡送,不料三明治卻被人半途攔截,他不高興的沉下臉。「喂!」

  自從上禮拜知道兩人曾在同一間鋼琴教室學拜爾後,兩人從不說鋼琴以外的話題,慢慢進步到偶爾會聊點跟食物相關的事。

  不過,這跟感情增長沒太大相關,主要還是因為下班下課後就練琴,到八點時,兩人著實都餓得慌。

  「過期了吧?」津妤把三明治湊近鼻下聞了聞,酸酸的味道率先衝進鼻腔內。「吃了對身體不好喔。」

  「已經下課,妳可以回去了。」黑柏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這是對老師該有的態度嗎?」說完,她逕自打開冰箱,蹲了下來,雙手在裡頭東翻西找,整個人幾乎都要埋進冰箱裡。

  「妳幹麼?」他被她的舉動嚇到,錯愕低喊。

  沒人回答他。

  「喂!」他又喊。

  津妤沒理他,雙手抓取冰箱裡頭還能吃的食物,暫時放到地上,轉眼間,好幾樣食材將他們團團包圍。

  關上冰箱門,她雙手捧起大部分食材,拋下一句「其他的你幫我拿進來」,隨後快步踏入一塵不染的廚房。

  黑柏恩愣住,等回過神,就見他的鋼琴老師挽起衣袖,正忙著把洗好的米放進電鍋。

  她要煮飯?

  津妤轉頭看他一眼,像在家裡喊妹妹幫忙做家事一樣,命令道:「怎麼還站著發呆?我餓得發暈,快來幫我把菜洗一洗,半小時後開飯。」

  「半小時?」他不屑的輕哼一聲,她還真會說大話,卻沒察覺自己正乖乖抱著食材,踏進從沒進來過的廚房。

  在他記憶中,窩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都是屬於阿嬤的,只有阿嬤會做熱騰騰的晚餐給他吃。

  「別以為這雙手只會彈鋼琴,精緻料理我不會,但快炒幾道家常菜這點基本功力還是有的。」

  她快速洗洗切切,同時想著等一下可以炒三杯雞、醬爆牛肉、青菜,再煎幾顆荷包蛋,煮一鍋加入玉米、火腿、青豆、紅蘿蔔、馬鈴薯的玉米濃湯。

  「在學生家煮飯,像話嗎?」嘴裡唸歸唸,黑柏恩動作熟稔的開始洗菜。

  以前和阿嬤住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常常進廚房幫忙。

  「是不太妥當,但還不都是被你激的。」津妤沒好氣的瞥他一眼。

  「我?」他難得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

  「天天在我面前吃三明治,有良心的大人都會於心不忍。」

  黑柏恩身形一僵,胸膛快速起伏,壓抑低吼,「妳只是我的鋼琴老師,我吃什麼,不關妳的事!」

  啊,踩到他的地雷了?

  津妤看他一眼,快手快腳找出盤子,將三杯雞盛裝入盤,得了空,才有餘裕繼續方才的話題,「怎麼不關我的事?」

  「怎麼會關妳的事?」他輕哼。

  「你沒聽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嗎?反正你現在聽到了。」

  「這是他交代的?」

  「他?」津妤一邊注意著不要讓玉米濃湯燒焦,一邊皺眉。叛逆期的男孩都稱呼父親為「他」嗎?「你是指老闆?」

  「他是這樣跟妳說的嗎?於心不忍?」黑柏恩充滿戒備的盯著她,語氣夾帶著令她驚愕的濃濃諷刺。

  津妤靜靜看著溫馴的鋼琴男孩談起老闆時,立刻化身成為刺蝟男孩,她不禁想著,這對父子在相處時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怎麼完全沒有一點父慈子孝的模樣?

  要是以前的她,早就想方設法要增進他們的父子感情了,不過礙於對象之一是她的頂頭大老闆,她可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苦苦壓抑體內波濤洶湧的雞婆個性,今晚是實在忍不住才會突破防線主動下廚,她得趁老闆還沒回家之前快快閃人,於是她加快燒菜的速度。

  黑柏恩臉色黑歸黑,卻在她身邊忙進忙出,一會兒洗菜,一會兒把炒好的菜端上桌。

  雖然他沒明講,但她看得出來,他似乎很開心。是因為有熱飯熱菜可以吃嗎?

  「沒人跟我說過什麼,純粹我高興想煮就煮,愛吃不吃隨你,我回去了。」津妤拍拍手,看了眼還算豐富的菜色,滿意的點點頭,便打算走人。

  聽她要走,黑柏恩愣住,還待在廚房的他正取出兩副碗筷,聽見關門聲,他走出廚房,看著空蕩蕩的屋子。

  真的走了?

  他悶著臉,在餐桌旁坐下,默默吃起難得的熱飯菜。

  中午沒吃飯,是因為老師找他去訓話,搞得他沒心情吃飯,沒想到晚餐因禍得福,有機會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自從最親的阿嬤過世後,他很長時間沒在家裡吃過一頓熱飯了。

  黑柏恩身邊的位子,擺放了一組為她準備的碗筷。

  這一晚,又是他自己一個人吃晚餐,桌上的菜餚吃到一半時,他已有八分飽,可是他筷子不停,仍舊不斷夾取食物放入口中,讓胃部漸漸飽滿、擴撐,直到吃完最後一口菜才停止。

  黑胤睿出席了一場商業晚宴,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他一進門,就聞到空氣裡飄散著淡淡的食物氣味,不是以往柏恩吃完泡麵後那過於油膩的味道,而是真正家常菜特有的溫厚香氣。

  他站在餐廳外,看著空蕩蕩的桌面。

  家的味道只是錯覺?

  雙腳彷彿有自己的意識,黑胤睿一步步走向素來鮮少踏入的廚房,一如往常,乾淨得不像有人使用過,正要轉身離開,水槽旁一隅猛然吸引住他的目光—清洗乾淨的雪白瓷碗盤立在碗架上,宛如廚房紙鎮,又像一個個守護重要飲食之地的盡責守衛。

  不是錯覺?

  黑胤睿站在黑柏恩先前呆立之處,足足看了數秒,轉身,快步走到冰箱前,打開,一陣冷氣向他吹來。

  這個家,真正消耗掉一些食材,而非讓人定期送來新鮮食材,然後丟掉,再送來,再丟掉,是真的被使用,滋養了這間屋裡的人。

  他關上雙開式冰箱門,裡頭空了好幾塊,心房卻暖了。

  剛巧有學生臨時請假,津妤遵照婉彤不下數十次「要使用大樓設備」的嘮叨,換上泳衣,外頭穿著一般的休閒服,雪白厚軟浴巾收在手提袋裡,戴著耳機踏進電梯,登上頂樓看看情況。

  她打算如果頂樓的溫水游泳池看起來不錯,就去游個幾趟當做健身,最近公司、鋼琴家教蠟燭兩頭燒,別說實踐夢想,她連好好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唯一好處是荷包滿滿滿。

  今年過年,她要包個讓老媽嚇一大跳的大紅包,光想像那光景,她就忍不住想笑。過年啊,快快來臨吧!

  彷彿呼應她內心奔騰的激昂,空無一人的寬闊溫水游泳池竄出異動,耳邊傳來嘩啦啦水聲,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雙手從水裡探出,攀上池邊磁磚,接著一個人影輕鬆滑出水面,轉眼間一百八十七公分的精健體魄直逼著她而來。

  「啊!」津妤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驚喊出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罩在頭上的耳機滑到肩頭,頓時,耳機裡的歌聲漫出,打破寂靜—

  零下五十度北極探險為期十幾天

  撒哈拉酷熱絕對崩潰生存考驗

  三天兩夜集體歌歇斯底里的宣洩

  芳香精油深度放鬆無意識催眠

  她慢動作抬起頭,甫仰頭,立刻跌入一對好整以暇的視線裡。

  黑胤睿雙手抱胸,全身陽剛肌理因水珠閃閃發亮,英挺的男性五官更顯危險,宛如野生動物般的直率目光筆直射向她。

  那姿態好、好像無聲無息就能迅速逼近的鯊魚……津妤用力吞嚥,雙腳又偷偷往後退了一步、兩步。

  看著老闆半裸的精壯好身材,她非常認同其中幾句歌詞,這的確是一場快令人崩潰的生存考驗,她需要來場歇斯底里的宣洩,來深度放鬆此時此刻繃得像隨時都要斷裂的神經線。

  他一把拿掉泳帽,濃密黑髮因被水浸溼而顯得燦亮,雙眼直勾勾盯著她戒慎恐懼的神情,察覺她下意識的動作,不禁感到有些無奈。

  在搞笑嗎?看到他沒必要驚愕成像是見到鬼吧。

  「老、老闆?」津妤嘴角抽動。老闆怎麼有空來游泳,他不是應該忙著審閱各大合約,連星期天也不例外?

  在這危急存亡之際,耳機又傳來蔡依林的歌聲—

  文藝裝逼亂世盛裝派對

  女神豐乳肥臀九頭身材

  男神彎弓射鵰六塊肌排

  比錢更重要的是人魚線

  咦咦咦?這首歌的歌詞也太寫實了吧!

  津妤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快速掃過老闆的六塊肌排和……哇,傳說中的人魚線現場立體版?

  她急忙閉上雙眼,藉此抵擋太過刺激的畫面。

  每天像長髮公主一樣關在高樓頂端工作的老闆,去哪兒練來的人魚線?不對,現在扯這些幹麼?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連音樂都跟她作對黑胤睿見她又火速和自己拉遠兩大步,不疾不徐往前邁進一步,再一步,收回她退開的距離,俯視眼前全身緊繃的津妤,好氣又好笑。

  她的反應有點傷人,她真當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她越是躲,他越故意逼近,還調笑的問道:「閉眼回味?」

  她聽不出來他是不是正在生氣,倉皇睜開雙眼,赫然驚見他老神在在的睨著她,兩人靠得很近,他的嘴角還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不是!」津妤慌亂搖頭,抬起雙手在胸前猛揮,雙腳往後退一步,又一步。

  黑胤睿朝她前進一大步,冷冷的盯著她,用視線警告她不准再後退,同時開口道:「唱得不錯,重點都唱到了。」這話說有多諷刺就有多諷刺。

  「是、是蔡依林唱的,不是我!」話都說到這分上,她只求老闆網開一面,放她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魚一條生路。

  「六塊肌排?」他的答案是—不。

  「呃?」

  「比錢更重要的是人魚線?」他一派輕鬆的看著她,邪惡視線往自己身上掃一圈,目光炯亮,口氣充滿蠱惑和揶揄,嗓音醇厚如低音大提琴。

  天要亡她、天要亡她啊!津妤雙手按在胸前,企圖阻止裡頭發狂亂竄的小鹿們,拜託乖點,你們用鹿角歡慶開轟趴猛撞的地方,可是肉做的心,不是鋼鐵之心吶,消停點吧,求求鹿大人們。

  黑胤睿的嘴角壞壞上揚,眼底布滿戲謔。

  他似乎弄得她很窘?她有沒有這麼緊張啊,看她慌的,所有表情寫在臉上,單純到任何人都能一鏡到底看穿她。

  「老闆……」救命啊,能不能跳過這個話題?對了,關掉音樂!她低頭,拚命想找出手機。

  慌慌張張低頭找什麼?黑胤睿沒理會她瞎忙不停的動作,繼續出招,有條不紊扔出手中的牌。

  「聽說妳很會煮飯。」

  這幾天晚上回家,都能看到廚房裡站著洗乾淨的碗盤,連柏恩也變得有些不同,面對他時,渾身雖然仍充滿刺,眼底卻多出幾分溫暖,不似以往只有疏離的憤怒。

  柏恩變了,而有這種力量的人不是他,是她。這點勾引起他好奇,她憑什麼做到他做不到的事?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呸都 Play都呸都 Play天啊,手機不是放在口袋?喔,找到了!在裝著浴巾的手提袋裡。津妤七手八腳用力按掉音樂播放軟體,垂下雙肩,大大嘆口氣。好了,沒事了,終止禍亂根源。

  這麼快就露出放鬆表情?黑胤睿感到好笑。她完全不懂該如何在別人面前隱藏情緒。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很好。」他全面收起放鬆態度,端出老闆架子,嘴角輕抿—為了忍住笑。

  什麼很好?津妤錯愕的看向他亮出森白牙齒的微笑,鯊魚,這是鯊魚啊!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勢,擁有強大摧毀力量的自信,隨便挑一項都足以讓她直打冷顫。

  「老闆,不知道您是聽誰說的,其實我不太會煮飯,只是亂炒一通,不會吃壞肚子而已。」

  「我看過妳幫柏恩做的飯菜,差強人意,以後上課時間勢必要調整。」

  「調整?」她露出困惑表情,話題也跳太快了吧。

  「以後六點到七點煮飯吃飯,七點到九點練琴。」黑胤睿這串指令並非自創,只是尊重民意,把他們現在先練琴後吃飯的順序做點小幅度修改,更加符合人體需求。

  「老闆,那個……」她雖然不小心手癢煮了幾天,可沒打算長長久久持續不懈煮下去。

  「以後每天會有人送新鮮食材到家裡,順便清理掉舊的,我會吩咐所有食材必須做好基本處理。」

  「基本處理?」什麼意思?她只覺得有聽沒有懂。

  「切好洗好。」他盡量減低她的工作量。「妳只需要亂炒一通,吃完不用收拾,會有專人負責清洗碗盤。」

  津妤聽得嘖嘖稱奇,低頭,撇過臉,忍不住低聲碎唸,「有錢人果然不一樣,服務真周全。」

  哪有人煮飯煮得這麼輕鬆的,洗切省略,洗碗也能從工作項目裡劃掉,高階生活果然輕鬆簡單,不是她這種死老百姓可以想像的。

  「出於某些原因,柏恩必須參加這屆亞洲區鋼琴大賽。」黑胤睿想起導師前幾日的電話,臉色瞬間一沉。

  「這麼趕?」怎麼突然非參加鋼琴比賽不可?之前她都沒聽黑柏恩提起過。

  「柏恩的晚餐和琴藝都麻煩妳,薪水部分不會虧待妳,晚餐也請妳和柏恩一起吃,另外,請抓緊時間練琴。」他清楚交代完,看了眼手錶,差不多該準備出席一場晚宴。「不打擾妳游泳了。」

  什麼叫「晚餐和琴藝都麻煩妳」?津妤努力消化他話裡的意思,這不是要她一煮定江山,從兼任鋼琴教師變成鋼琴晚餐雙兼任吧?她會累死,更慘的是,現在她哪有餘力邁開腳步、衝向自己的夢想啦!

  「可是老闆我……」她絞盡腦汁想著拒絕的理由,甫抬頭,眼前哪還有老闆的蹤影。

  人呢?不會傳來聖旨,直接等於生效吧。

  津妤看著空無一人的空中泳池,被小鹿們撞得七零八落的心撲通一聲,被不知名力道一腳踢進泳池,徐徐沉入湛藍池水。

  許久,一句話吶吶飄出口—「我的繪本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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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9:1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不愧是統御幾萬名員工的老闆,叫人做事的功力簡直堪比殺人於無形的最高境界。

  窩在二十四樓的用餐空間,津妤有一口沒一口默默嚼著義大利麵加花椰菜,聽著婉彤劈里啪啦講了一大串,連帶想起她騙死人不償命的掛保證。

  跟有錢人當鄰居沒什麼大問題?親身經歷後,她才知道問題根本就是超級大!

  她不只一次問過自己,她明明有死守尊重隱私這點,為什麼老闆依然喜歡找她碴?

  先是在公司大搖大擺叫她上去說話,把她推到謠言八卦的風口浪尖上,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好不容易經過一段時間,拔地而起的謠言紛紛平息,結果出現更加慘絕人寰的泳池事件,鋼琴教師搖身一變,掛上家教保母雙兼任招牌,將夢想推得更遠,搞得她昨晚還作惡夢,夢見所有畫筆和畫本長了翅膀,全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離她遠去。

  「繪本進度如何?」往來還沒超過三句話,許婉彤立即一針見血挑中她最深的痛。

  「啊?」津妤覺得心隱隱泛著疼。

  「上次不是聽妳說安排好進度了?」再刺來一劍。

  「完全沒進度。」

  「李津妤,妳該不會又花太多時間跟鄰居聊天吧!」

  肯定句是怎樣?津妤糾正道:「不是聊天,是教鋼琴。」

  黑胤睿剛享受完致勝碧螺春,踏出會議室,耳邊傳來熟悉說話聲,走近,果不其然,她又用擴音在和朋友聊天了。

  「喔,那好點,好歹有點實質收入。」許婉彤猛然來個話題急轉彎,「跟妳分享件事,我談、戀、愛、嘍!」

  「真的假的?臺灣人還是法國人?」聊到感情之類的八卦,津妤一掃憂鬱,馬上睜亮雙眼,興致高昂。

  「臺灣人,屁股超翹,性感指數直線上衝到破表,腹部有著完美的六塊肌,還有令人目眩神迷的人魚線。」許婉彤滿嘴讚嘆。

  「噗—」津妤差點把剛送進嘴裡沒嚼幾下的義大利麵全部噴出來。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扯什麼六塊肌、人魚線,害她想起想鑽入地洞的畫面。

  她趕緊轉移話題。「他對妳好不好?」

  這麼大的反應?顯然記憶猶新。黑胤睿嘴角不自覺揚起,斜靠著牆,不急著走人,聽聽她天南地北聊些沒什麼營養的話題,其實還滿能放鬆精神。

  「嗯,還不錯吧。」許婉彤回答得有些意興闌珊,勁頭完全無法和她提起男友身材時相提並論。

  「許婉彤,原來妳是肉食女。」津妤聽出來了。

  「趁年輕有體力,肉食就肉食,假如妳想搬出溫良恭儉讓那一套過時的婦德來唸我,我勸妳還是省省口水吧,休想把我從男色的魅惑裡拉出來。」許婉彤壓根沒打算否認。「妳呢?」

  男色的魅惑?真敢說。喔,腦中又冒出奇怪畫面,停,通通停止!津妤渾身打冷顫,伸出左手,用力揮開冒出眼前的邪惡人魚線。不過就是兩條線,豈能容它們把她的人格踩在腳底下,速速退散。

  「我?我就每天上班、下班、教鋼琴,日子過得很充實,也很開心。」

  黑胤睿見她舉手亂揮,微微挑眉。

  這是哪招?她的生活也真夠多采多姿,能時時玩出新花樣,跟她相處,應該一輩子都不會太無聊……一輩子?他微愣,隨即揚起自嘲冷笑。

  「拜託妳,不要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著墨太多。」

  「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要忙,而且學生的事情很重要,有一個學生很有天分,打算參加亞洲鋼琴大賽,要是能被國外音樂教授相中,直接到國外留學該有多好啊!」講到鋼琴,津妤又來了勁頭,尤其她在柏恩身上發現自己欠缺的天分,衝著這點,就值得放個十串鞭炮歡天喜地熱鬧一番以茲慶祝。

  許婉彤懶得聊鋼琴,話題再次轉向她感興趣的議題,「上回妳不是說公司業務菁英向什麼龍的?」

  「向子龍。」津妤皺眉。

  婉彤還真是喜惡分明,向子龍的事才提過一遍,她每次聊都會不厭其煩一問再問。

  從她口中聽到男人的名字,黑胤睿半垂下眼,目光冷冷地掃向她。

  「人家上次幫過妳,妳不用請他吃飯當做道謝嗎?」許婉彤這廂卯足了勁鼓吹。

  「我跟他說過謝謝了。」津妤則是四兩撥千金打發了她。

  「李津妤小姐,單純善良在愛情戰場上向來只有吃癟的分,拜託妳多少耍點手段。」

  越說越離譜,什麼愛情戰場、耍手段?津妤沒好氣的回道:「我做不來這種事啦!我現在只希望那個學生能順利完成亞洲區鋼琴大賽。」

  「妳說錯了吧,是贏得亞洲區鋼琴大賽才對。」許婉彤沒好氣的道。

  津妤將一朵花椰菜塞進嘴裡,漫不經心的咕噥道:「認真努力過最重要,能不能獲勝由老天爺決定。」

  聞言,黑胤睿的眸色一黯,這種話可沒人跟他說過,柏恩比自己幸運,以前有外婆照顧,現在又有一個處處為他著想的老師,反觀自己,除了老是指著對方鼻子互相指責的雙親,外加牢籠似的公司之外,他真正擁有過什麼?

  「少無聊了!」許婉彤毫不客氣的反駁,「不能獲勝,再多的練習都是枉然。」

  黑胤睿撇嘴,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想的,可為什麼現在聽了會覺得這麼刺耳?突然,他很好奇津妤接下來會怎麼回應。

  津妤沒有馬上回答,埋頭吃著便當。

  不該抱持期待的,黑胤睿正打算轉身離開,就聽見小小聲的說話聲傳來,讓他腳步一頓—「不會枉然,也不是枉然,所有練習都是很珍貴的付出,每次強迫自己一練再練、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時,就乾脆順勢倒在地上,等到覺得躺在地上其實更累時,再慢慢站起來就好。」)掀開自己沒有鋼琴天分的舊傷疤,津妤慢慢走進陰暗的意識底層。

  黑胤睿斂起笑意,陷入沉思,眼中的她頹喪垂下雙肩,整個人被濃濃烏雲籠罩著,目光逐漸變得空洞。

  許婉彤猛然驚覺,自己無意中在好友血淋淋的傷口上撒了多大一把鹽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

  「不用道歉,這是我很努力練習過鋼琴,卻發現自己一點天分都沒有時,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算是努力十年換來的體認,雖然用十年弄懂這件事好像有點笨,可是我從沒後悔過。」

  想起自己宣布放棄鋼琴時,老媽先是震驚,隨即開朗安慰她的樣子,津妤的喉嚨像是卡了硬塊,嗆得她雙眼發熱泛紅。

  黑胤睿面色沉凝的看著她伸手擦去滑出眼角的眼淚,不斷深呼吸,力求聲音聽起來開朗的模樣,心臟微微緊縮一下,突地,他腦中閃過巴爾札克的一句話—雙親給我一顆心,卻是妳讓它跳動。

  「對不起,我……」許婉彤發現自己又道歉,猛然住口。

  「我沒事啦!」津妤硬擠出笑容。「幸好從小唸故事給小朋友們聽,培養出另外一個興趣跟專長,就算失去鋼琴夢,我還有另外一個夢想。」

  「為了妳這個夢想,我處心積慮把妳騙進我家住,妳能不能多分點時間給自己?」

  「等完成老闆兒子的鋼琴夢,我會調整的。」老闆雖然說過她不能把柏恩的事說出去,但婉彤不是公司員工,而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並未多加避諱。

  黑胤睿猛地一愣,壓根忘了要氣她不聽從他的交代,她到底是從哪一點判斷柏恩是他兒子?

  那顆他理解不了的腦袋裡,到底在他身上編織了什麼家庭背景?

  「不要再管什麼老闆的兒子,死會的放一邊,我命令妳,從這一秒開始,全速進攻向子龍!」

  彷彿要為自己剛才的失言做些彌補,許婉彤挑了個自認能讓好友更靠近幸福的目標,吆喝鼓吹。

  津妤看了眼手錶,翻了個白眼道:「神經,我要專心吃飯,改天再聊,不然上班會來不及。」

  「記得喔,全力進攻向子龍!」許婉彤不死心,在地球另一端大聲疾呼。

  「再說再說啦,先這樣嘍,拜!」說完,津妤逕自結束通話。

  黑胤睿冷著臉,轉身,舉步走離。

  全力進攻嗎?

  黑胤睿手中正拿著一份文件閱讀,卻突然看了眼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正在彙報的司徒美芳見狀,立刻噤聲,等待老闆下令。

  他沒看祕書一眼,直接命令道:「繼續。」

  「是。」司徒美芳點點頭,繼續報告。

  幾分鐘後,報告完公事的司徒美芳踏出辦公室,他拿起鋼筆正要工作,眼神不自覺又飄向手機。已經六點半了,李津妤怎麼還沒傳訊息來?

  突然,提示鈴響,他丟開文件,火速拿起手機,點開一看,竟是垃圾訊息,花零點一秒鐘刪掉訊息,直接傳訊息過去。

  黑胤睿:都到家沒?

  訊息傳出後,手機整整一分鐘沒動靜。

  黑胤睿皺眉,正打算直接打電話問清楚時,終於收到訊息,他點開一看,是她傳來的。

  李津妤: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公車坐過站,現在才到家,正要煮飯,柏恩已經到家,請不用擔心,柏恩還幫我先煮好飯了,雖然會慢一點開飯,大約七點到七點半用晚餐,七點半開始上課到九點半。

  坐過站?他眉頭皺得更深,是因為睡著的緣故?

  「老闆,今天行程提早結束,要讓司機在門口等嗎?」內線傳來司徒美芳的聲音。

  「我還要審……」話說一半,想起剛才的訊息內容,黑胤睿改變心意。「也好, 五分鐘後下樓。」

  「是。」司徒美芳恭敬回應,態度一絲不苟。

  十幾分鐘後,黑胤睿破天荒七點不到就到家,大廳警衛看見他時,愣了好幾秒才開口向他問候。

  站在自家門前,他拿出門卡,發現自己竟有一秒鐘的遲疑,隨即他自嘲一笑,他這是怎麼了?

  接著將門卡靠近感應器。

  此時,屋內的津妤正炒完最後一道芹菜炒花枝,喊著要黑柏恩把菜端上桌,黑柏恩正在添飯,搞定後乖乖進廚房端菜,卻在轉身出來時,看見玄關處的人,呆立在廚房和餐廳之間。

  「怎麼擋在這裡?剛剛不是說肚子超餓,快點來……」她端著蓮藕排骨湯出來,嘰嘰喳喳說到一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反應比他還誇張,猛然倒抽口冷氣。「老闆,您、您回來啦?

  今天比較早……」

  「嗯。」黑胤睿輕哼一聲,見他們一臉尷尬,突然對於憑著一股莫名衝動,臨時提早回來的決定感到後悔。

  黑柏恩把菜端上桌,自顧自的坐下,掃了眼桌面上盛好的兩碗飯,略帶挑釁的看向黑胤睿。

  津妤飛快把湯放上桌,視線左右來回跳接在這一大一小身上,毫無意外,氣氛維持一貫冰冷場面,她連忙跳出來緩頰,主動詢問,「老闆,吃過晚餐了嗎?」雖然這話由她來說怪怪的,搞得她好像才是這裡的主人,不過,只要能舒緩舒緩眼前氣氛,怎樣都好。

  「他從不在家吃晚餐,老師,我們自己吃。」黑柏恩搶白道。

  「柏恩,怎麼可以這麼和爸爸說話?」她詫異驚呼。

  搬來隔天,她就在電梯裡見識過這對父子之間詭譎的氣氛,不管怎麼說,父親就是父親,他又沒家暴兒子,而且根據觀察,他其實挺關心兒子的,只是技術層面略微不足。

  這大概就是男人之間難以建立親密關係的關鍵點,如果中間有個女性角色幫忙搓湯圓,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應該不至於呈現出「先天營養不良、後天又失調」的尷尬處境。

  難得把事情想得如此深邃透澈,她心裡不免冒出另一個相關疑問,這個家的女主人呢?

  舉世無雙、偉大英明、聰明睿智、集金錢權力還有美色於一身的老闆大人,他的另一半肯定不是泛泛之輩,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呢?是忙得到處拍戲的大明星,所以沒空回家照顧老公孩子?還是女企業家?她實在難以想像。

  黑柏恩錯愕的看向津妤。她居然以為他們是父子?

  趁著這段時間空擋,黑胤睿徐徐發話,「今天工作提早完成。」

  「原來如此。」津妤點點頭。「老闆,要不要幫您盛碗飯?」

  「也好。」黑胤睿走到黑柏恩對面的位子坐下。「今天下午接到導師電話,我已經跟她表明立場,請她不要再管你的功課,目前你會把目標鎖定在鋼琴比賽。」

  「喔。」黑柏恩低頭吃飯。

  「不過,課業方面也不能太離譜。」

  「嗯。」

  「老闆,今天的飯是柏恩幫忙煮的,溼度剛好,煮得很不錯。」津妤把裝滿晶瑩白米飯的碗,放到他面前。

  黑胤睿拿起飯碗,用筷子尖端夾起一小口,放入口中細嚼慢嚥,爾後點點頭。「不錯。」

  她看見黑柏恩身體僵了一下,但並未說些什麼,只是繼續悶頭吃飯。

  三人首次同桌吃飯,父子倆沒人說話,津妤只好扮演穿針引線的工作,努力維持表面和諧。

  吃到七分飽時,一直悶不吭聲的黑柏恩放下碗筷,突然開口道:「老師,他不是我爸。」

  「咦?」津妤詫異,看看黑柏恩,又看看黑胤睿。

  「他只是我暫時的監護人,所謂的父親根本不敢認我。」黑柏恩不屑撇嘴,臉上出現超齡的諷刺神情。

  「柏恩,注意你的態度。」黑胤睿壓低嗓音警告。

  「我的態度怎麼了?我只是實話實說。」

  「黑柏恩。」

  津妤的頭快速左右來回轉動。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和阿嬤姓!我討厭姓黑!」

  「黑柏恩!」黑胤睿低喝。

  「老師,抱歉,今天我不想練琴。」黑柏恩倏地站起身,瞪著黑胤睿,說話對象卻是津妤。

  「呃?」津妤很清楚沒心情時,強硬練習只是種折磨,效果也會大打折扣。「那我們星期六再補……」

  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聽見一道強烈冷氣團颳過耳邊—「你就這點志氣?」黑胤睿截斷她的話,冷冷盯視著黑柏恩,語帶嘲諷。

  聞言,原本已經轉身離開的黑柏恩猛地停住腳步,轉回頭,惡狠狠瞪向黑胤睿,氣得渾身發抖。

  黑胤睿無視他的怒火,接著又道:「你要不要姓黑,不關我的事,但你因為一時心情不痛快就不練琴,證明你很孩子氣。」

  「老闆,您……」確定要在這節骨眼上火上澆油嗎?津妤雙眉皺成無奈倒八字,想開口勸,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把話說完。

  「老師,對不起,是我太任性,我先進琴室。」黑柏恩怒瞪著黑胤睿,每個字都像從牙縫擠出來一般,說完,他馬上轉身離開。

  「好,我馬上來!」津妤快速喝完碗裡的最後一口湯,匆匆起身,正想往琴室移動,不料,左手腕卻被人無預警的緊緊扣住,她不解的轉過頭,剛好跌進黑胤睿老早就等著她的目光。

  「練完琴,我有話想跟妳私下談。」

  「好,您要在這裡談,還是去我那兒?」既然他都說了要私下談,應該就是不想讓柏恩聽到,對吧?

  黑胤睿鬆開手,似乎有點訝異她這次這麼快就進入狀況,手指向屋內的某一扇門,沉聲道:「到我書房談。」

  這就是大老闆的書房?

  津妤敲敲門,卻沒聽到回應,同時她發現門根本沒關上,還留了一道縫,這是要她直接進去,還是他單純忘記關門?她慢慢貼近門縫,一隻眼睛溜溜轉著,驚奇的發現他的書房很古代。

  「桌上那些不是文房四寶吧?」她看得嘖嘖稱奇,用氣音自言自語,還煞有其事的猛搖頭。「清朝人吶,改天請老闆寫副喜慶點的春聯給我吧,反正過年快到了,噗。」

  「文房四寶招惹妳了?」

  冷冷嗓音自背後竄起,津妤當場宛如受到電擊,背脊猛地發涼,五官扭成一團兒,皺縮得像還沒泡開的茶葉,遲遲不敢回頭,她深深吸了口氣,堆起滿臉笑意,這才緩緩旋過身,面對老闆大人時,臉上笑得像熱水淋上了茶葉又晃了兩下,葉片瞬間舒張開來。

  「老闆,您聽到啦?」她說話的音量只比蚊子叫大上一丁點而已耶。

  黑胤睿喉嚨底發出不明的輕哼聲,冷眼看著她心虛的模樣。膽敢說那些話的人,膽量就這麼點大?

  津妤小心翼翼的陪笑,剛被老闆抓到小辮子,裝乖才是王道,現在她就像站在薄冰上頭,絲毫大意不得。

  「這杯給妳。」他把手中其中一杯紅酒遞給她。

  「給我?」她瞠大雙眼,渾身一抖。

  有沒有搞錯?老闆大人親手替她倒了杯紅酒,這意味著什麼?該不會跟飯桌上的雞頭有相同涵義吧?

  「老闆,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就、就……」她急得臉色發白。「就只是敲了門沒有聽到回應,想說看看您在不在裡面,我沒有要偷窺的意思,真的,我相當尊重老闆您的個人隱私。」

  「是嗎?」黑胤睿抿嘴,神色正經嚴肅,眼底藏著笑。

  「千真萬確!老闆,請您一定要相信我。」

  「還要我替妳拿多久?」再不轉移話題,恐怕她都要急得哭出來了。

  「啊?」她愣住。

  他拿高酒杯,在她眼前輕輕晃了晃。

  「喔,謝謝老闆幫我倒酒。」津妤伸出雙手,恭敬接過,仰頭,咕嚕咕嚕一口氣乾了。「哈,酒很好喝,謝謝老闆。」

  黑胤睿哭笑不得的看著她,低哼道:「李津妤。」

  「是,老闆。」她雙手握著空酒杯,抬頭,戰戰兢兢的看向尊貴的老闆大人。

  「妳很渴嗎?」

  「啊?」津妤下意識看了眼空酒杯,直覺他在說這個。

  「要不要連我的一塊享用?」他把手中自己的那一杯遞上前,眼中閃爍捉弄人的精光。

  「不用了,我不會喝酒。」她舉高雙手,晃個不停。

  不會喝酒,還一口乾掉六分滿的紅酒?黑胤睿覺得好無言。她果然是完美的天兵典範,他完全不懂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老闆,您找我想談什麼?」她趕快轉移話題,在老闆面前說話真辛苦,隨口哼一句春聯都能出大事。

  「進去說。」黑胤睿推開門,朝她比了個請的手勢。

  津妤慢慢游入兇猛生物的私人領域,約莫五十坪大的空間,一半像古物博物館,林立一個個直抵天花板的玻璃櫥窗,裡頭陳設故宮才能看到的骨董花瓶或字畫;另一半比較親民,兩張大桌,一張上頭擺著高科技通訊產品,另一張放著文房四寶,彷彿書房主人常在上頭練字,才專門擺放了這張桌子。

  原以為老闆的書房應該有個酒櫃,不然像電影演的那樣,有個撞球桌,或是一組招待客人的沙發,但這裡沒有沙發,只有兩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她不曉得自己要坐哪兒。

  她警醒的睜大眼,不想進入博物館探險,更不可能靠近高科技產品,萬一突然跳出一封高度商業機密的信件,那就不是單單不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她思來想去,結果還是不得不走回危險的老話題,「老闆,您的毛筆字寫得真好,簡直可以媲美書法大師。」

  津妤為了遠離其他兩個選擇,只好靠近文房四寶,她看見上頭的宣紙寫了幾個字,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所有物件全都擺得一絲不苟。

  「媲美?」黑胤睿冷冷掃去一眼。

  她再次渾身發冷。她又說錯話了嗎?

  「妳身為公司員工,卻不知道自家公司老闆在書法界佔有一席之地?」他走到她身邊,高傲的道。

  津妤詫異的張大嘴,轉過頭看他默默喝了口紅酒,舉止從容優雅,用力吞嚥口水,腦袋一陣暈眩。

  老闆不關在高塔之上用功賺錢,居然超展開到書法界去?最糟的是,她居然沒蒐集到這條八卦消息,還被老闆當場抓包!

  見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黑胤睿微微扯動嘴角。「書法只是興趣,妳該不會以為我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吧?」

  怎麼又改口供?到底什麼是真,哪個是假?津妤愁得猛皺眉,盯著老闆大人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覺得精神似乎要錯亂了。

  「雖然不是大師級人物,但寫副喜慶春聯這點功力應該還是有的。」他走到桌子後方,放下酒杯,作勢拿起毛筆要揮毫。

  「老闆,我剛剛只是隨口說說,您大人有大量,聽過就忘了吧!」她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開竅了,莫名發現他不過是在耍著自己玩。

  他看著她,輕哼一聲,「是嗎?」

  「是啊。」所以請您快快忘了吧。「老闆,您找我是想談柏恩的事嗎?」山不轉人轉,老闆不轉她轉總可以吧?不快點把老闆的注意力拉離危險話題,她實在怕弄個不好會丟掉飯碗。

  「妳出於哪一點,覺得我是柏恩的父親?」黑胤睿拿起酒杯,輕啜了一口紅酒,勃根地特殊酒香盈滿整個口腔。

  「其實沒什麼基本判斷基礎,因為你們住一起,很自然有這樣的聯想。」津妤乖乖的照實回答。

  意思是壓根沒多想,只是單純按照常理推斷?他靜靜的瞅著她,正在考量要對她開誠布公到什麼程度。

  她被他看得渾身發熱又發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過了好半晌,黑胤睿拋出一顆震撼彈。「我是柏恩同父異母的哥哥。」

  「同父異母的哥哥」津妤倒抽口冷氣,腦袋微微發暈。這種事關老闆家族重大的隱私,跟她這枚小小螺絲釘說,真的好、好嗎?

  「柏恩的生母生下他後沒多久就過世了,他是由外婆一手帶大的,聽說家裡以前靠賣烤番薯維生,因為太窮,幾乎和所有親戚斷絕往來,後來外婆操勞過度病倒,才打了女兒生前留下的電話,聯絡伯恩的生父,也就是我父親。」

  她保持沉默,內心有兩股力量正在拔河,想更了解柏恩,卻又不想知道老闆家太多私事。

  黑胤睿像沒注意到她內心的掙扎,接著續道:「柏恩雖然是我弟弟,但也是我母親心中的痛,父親考慮到母親的心情,不敢光明正大的把柏恩接回黑家,三年前父親拜託我做柏恩的監護人,並向法院聲請改定,由我負責照顧他直到他成年,在這之前,柏恩曾經和他們短暫生活過幾個月。」

  津妤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有錢人家的家事還真不是普通的複雜。

  「柏恩還是個孩子,從父親口中知道這些事後,知道黑家容不下他,原本就處於叛逆期的他變得更加離譜,成績永遠處在低谷、天天在學校打架鬧事,被勒令退學好幾次,現在這間學校是我和父親的母校,父親捐了筆錢,學校才肯讓他繼續就讀。」

  「柏恩原本的家庭是什麼樣?」明知道不該多問,當她問出口後,才發現自己想更了解柏恩多一點,只好把老闆這檔事放一邊,暫時淡化忽略。

  彷彿正在評估什麼,黑胤睿沉吟兩秒鐘,才緩緩回道:「聽說他母親以前是公司的總機小姐,和父親在一起後,公司內部傳得沸沸揚揚,連我母親也親自到公司走動過幾次。後來柏恩的母親在公司待不下去,索性辭職到餐廳打工,卻發現懷孕了,她告訴我父親,沒想到我父親要求她拿掉孩子,從此她就失去聯絡,十多年後,我們才知道柏恩的存在,他外婆過世前,父親曾到醫院探望過她,得知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但柏恩的外婆省吃儉用,努力存錢讓柏恩學琴,還直誇柏恩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請父親好好照顧他。」

  「跟我老媽一樣省吃儉用……」津妤小聲咕噥,感覺自己和柏恩又更親密幾分,想把他推上音樂殿堂的決心更加堅定。

  「柏恩在黑家待了幾個月已是極限,剛到我這裡時,渾身是刺,面對我時總是怒氣騰騰,一句話也不肯說,可不知為何,看見他這樣,我竟然一點也不意外。」黑胤睿冷冷一笑。

  他的不意外,卻讓津妤相當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杯酒的關係,她體內興起一波波熱浪,抬起手,摸摸臉頰,竟燙得嚇人。

  不是吧,才喝半杯就有這麼大反應?

  「父親的懦弱好色,母親的強勢冷漠,要不是從小習慣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般人恐怕很難適應,更何況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母親受夠了動不動就必須幫父親處理這些雜事,對柏恩的態度可想而知。」

  等等!「要不是從小習慣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津妤皺眉,想開口發問,無奈腦袋熱烘烘的很不好使。

  「把柏恩送到我這不到兩個月,父親又搭上嫩模,母親徹底抓狂,兩人約出去談判,父親開車到山上別墅,半途被一輛超速大卡車正面撞擊,兩人當場喪命。」他以驚人的平靜語氣陳述。

  她則聽得滿臉愕然。

  「我會遵守和父親的約定,照顧柏恩,直到他成年。」黑胤睿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她聽,不如說是再次叮囑自己。

  「之後呢?」津妤問。

  他不動聲色,沉靜的看著她漲紅的臉,是因為紅酒,還是其他?

  「就完全不管他了嗎?」她皺眉看著他,一堆話梗在胸腔裡作怪,不吐不快。「柏恩從沒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要怎麼過,雖然他是你父親和外遇對象生的孩子,你可能也只把他當成暫時的弟弟看待,可是你不覺得你們之間的緣分很微妙嗎?」

  他冷冷睨著她,沒說話。

  津妤才不在乎他的反應,她還有話想說,「我很難想像父親和外遇對象生下孩子,變成我弟弟是什麼感受?因為我爸很早就過世,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只有媽媽跟妹妹,可是常常會有短期性的弟弟妹妹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短期性的弟弟妹妹?」他皺眉。

  「嗯,小時候老媽要照顧我跟妹妹,沒辦法出去工作,就幫人帶小孩,明知道這些弟弟妹妹只是短期的,過一段時間就會回到他們原本的家,我還是會把他們當成真的弟弟妹妹相處,可是等他們開始上小學後,就不會再來我們家,這種事不管經歷過幾次,我還是會很捨不得,有時候還會很白癡的躲起來偷偷哭。」

  這一點也不白癡!黑胤睿看著她,卻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我是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啦……」津妤快速看他一眼,低頭,把視線定格在宣紙上的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可是柏恩是個很乖的孩子,像我煮飯時,他會自動自發幫忙,我想,這應該是他以前常幫外婆的關係,一個懂得孝順的孩子,不可能壞到哪裡去,換作是我遇到這些事,說不定會變得比他更叛逆也不一定。」

  這是什麼說話口氣,把他當成幼稚園裡的孩子?他挑高右眉,沒吭聲,由著她往下說。

  「或許您會覺得真心接受弟弟,沒考慮到母親的感受是不對的,可是您父母都不在了,你們兄弟倆還真真實實活著,做錯事的明明不是你們,為什麼要變成你們互相折磨?」她越說越氣憤,「簡直一點道理也沒有!」

  黑胤睿愣愣看著她,輕聲問:「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津妤不只知道自己正在說話,還熱血沸騰,腦袋發熱,她抬眼看他。「拜託你不要太死腦筋好不好?活動活動你的大腦,我說的是啟動感性那部分,不是理性喔,明明是有血親關係的親兄弟,搞得比跟陌生人的關係還糟,不是很奇怪嗎?」

  黑胤睿失笑搖頭,她才喝了那麼一點酒,就醉得口不擇言,還敢對他說教?他目光下移,專注的瞅著她的臉,低聲警告道:「李津妤。」

  「幹麼?」她大剌剌的反問。

  「雖然我沒阻止妳,但也沒料到妳這麼敢說。」

  「我說的都是實……啊?」津妤眨眨眼,看著眼前沒什麼表情的男性臉龐,一臉宛如大夢初醒,終於搞清楚自己大放厥詞的說話對象不是路人甲乙丙,而是老闆大人。「老、老闆,我的意思是……不是要說您不對,而是想小小強調一下親情的重要。」

  「現在才說『您』,會不會太遲了?」他沒好氣的輕哼。

  「老闆……」她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啊?津妤皺著五官,垂下雙肩,露出懺悔表情。

  黑胤睿冷眼看著,發現自己並非真心想糾正她,相反的,他居然開始回想,上回有人對他說出真正的心底話是何年何月?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對她掏心挖肺到這種程度,先前他只打算告知和柏恩有關的部分,並不打算透露和自己相關的任何事。

  她……出乎他意料之外,彷彿身上有種力量,能在不知不覺中輕易讓他卸下心防。

  「今天找妳談,主要是想讓妳更了解柏恩的狀況。」黑胤睿注意到時間不早了,雖然和她還有另外一件事得談,不過可以暫緩到明天再說。

  「老闆,請問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小心翼翼,方為上策。

  「妳當然有權發問。」他友善的看著她。

  「謝謝老闆。」她意識恍惚的一笑。

  「但我不想講。」

  咦?這不是預期中的答案。為什麼?津妤雙眼不斷冒出問號。為什麼不想講啊?越這樣說,她越想知道!

  黑胤睿看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活動活動大腦,自己想。」

  如果想得出來,她還用得著硬著頭皮問嗎……嚇!她頂著又熱又脹的腦袋,隱約意識到,自己好像被狠狠將了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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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9:31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津妤正在規劃尾牙抽獎事宜,要準備什麼禮物她已經大致想好,有些可以直接透過網路或電話下訂單,有些必須她親自到廠商那裡確認比較妥當。

  工作到一個段落,突然有人舉高雙手歡呼「點心時間到」,她迅速儲存好檔案,關掉,用密碼加密。

  每個星期三下午三點是公司特有的點心時間,幾分鐘後,她手中拿著珍珠豆花、裝著兩塊蛋糕的小紙盒和蘿蔔糕,一邊吃,一邊思考老闆昨晚到底為什麼要和她說那些話。

  像小時候在學校分到好吃的東西,就帶回家和家人分著吃,她打算把蛋糕帶回去和柏恩飯後一起吃,兩三下解決掉香氣十足的蘿蔔糕後,她拿起湯匙,有一下沒一下舀著珍珠豆花送進嘴裡,同時分心思考。

  老闆是單純關心弟弟,還是有其他隱藏版指示?

  如果有,為什麼不明講?該不會是她昨晚講話太直接太隨便,老闆決定惡整她?應該不會吧……不過,想到昨晚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危險場面,頭就好痛。

  「津妤,尾牙快到了。」坐在她旁邊位子的同事郁芬,手裡拿著蘿蔔糕,滑動辦公椅,黏到她身邊閒嗑牙。

  每個星期三三點到三點半的點心時間,往往也是員工之間的交誼時間,聊天的聊天,八卦的八卦,嘴巴要吃也要講,是這半小時裡全身上下最忙碌的器官。

  思緒被打斷,津妤乾脆不再多想了,捧起整碗豆花,邊吃邊回道:「嗯,我知道,今年抽獎的獎品很不錯。」

  「透露一點內幕消息給我們知道吧。」另一名同事也黏過來。

  「對呀,有沒有車子?」

  「如果有房子就更好了!」

  「最高額獎金是多少?」

  「和老闆的第一支舞是不是照例舉辦?」

  同事們圍著津妤,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大家會這麼好奇,有部分原因取決於前幾天財務部有人洩密,說今年尾牙的預算是去年的一倍之多,搞得大家對尾牙期待度也連連翻漲。

  「大家好奇的心,我完全可以理解,去年我也非常想知道這些事,但我真的不能透露,會丟飯碗的。」去年由經理操辦,沒人敢去問東問西,今年輪到她,大家完全敞開心胸大問特問。

  「就算妳透露點眉目,老闆也不會炒妳魷魚吧?妳可是我們之中唯一到過三十四樓的人物。」

  郁芬曖昧的對她眨眨眼。

  「我去三十四樓只是為了服務公司全體員工,做好保密工作,你們看,我後來不也一次都沒上去過?這全是老闆佛心來著,想讓大家有個更棒、更驚喜連連的尾牙宴,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津妤馬上撇得一乾二淨。

  「是嗎?」同事們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面對同事們的重重包圍,津妤使出渾身解數把大家的思維引導到正道上,還自己一個清白。

  「鈴……鈴……」桌上電話響起,但她實在沒功夫接,不過如果對方真有事要找她,一定會再打來的,而且現在是下午茶時間,她稍微放鬆一下不為過吧。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這盒蛋糕本來不在點心清單內?」負責安排這個月點心的郁芬,神神祕祕的開口。

  「什麼意思?」

  「這是海外業務部的向子龍昨天突然請我幫忙訂的,聽說他簽下一張驚人的大合約,老闆豪爽的給他一筆豐厚獎金,他一高興,就決定請大家吃蛋糕,等等我會發信讓大家知道,看在你們是同部門的好同事,我才先告訴你們。」郁芬滿臉得意的宣布。

  「我還想說今天的點心也太豐盛了,根本吃不完,原來是向大哥請的。」某位女同事露出崇拜眼神。

  真是豪氣,這棟商業大樓內上千名員工一律都請的話,得花多少錢才行?津妤想都不敢想,說不定比她半年的薪水還多。

  「津妤。」廣播器手抓著電話,大聲叫嚷。

  「是?」她伸長脖子,看向廣播器。

  「司徒祕書請妳下午茶時間過後,上去一趟。」廣播器晃了晃手中的話筒,臉上堆滿古怪的笑意,大聲播報完才掛上電話。

  此話一出,連窩在辦公室裡享用點心的經理也捧著豆花,幾個步伐跨到門邊,和辦公室裡其他人一樣盯著津妤看。

  津妤看著大家的視線,渾身動彈不得,兩秒鐘過後,她放下吃到一半的豆花,突地站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間。」說完,她匆匆忙忙躲進廁所,處心積慮想化解開的誤會,居然因為一通電話全部化為烏有?

  幾分鐘後,她走出廁所,正要往辦公室移動,但一想到那股強大的壓力,腳尖猶豫一下,轉為走向電梯。

  「登。」電梯抵達,門板緩緩往兩旁敞開。

  直到這時候,津妤才猛然想起上次搭電梯到三十四樓的慘痛經驗,腳尖往旁邊移動一步、兩步,正想走安全梯,電梯內突然有人喊住她。

  「津妤,不搭電梯嗎?」

  她回頭,往電梯裡面一看,赫然看見向子龍正笑看著她。

  「啊?是你。」

  「放心,電梯裡只有我。」他像會讀心術,一語刺中她心中芥蒂。

  「謝謝。」她快步踏進電梯,看了眼樓層按鈕面板。向子龍也要去三十四樓,是去接受老闆表揚的嗎?

  向子龍見她一臉不安,安撫道:「現在是點心時間,大家都窩在辦公室裡,很少人會搭電梯。」

  待電梯關上後,他又問:「幾樓?」

  「你已經按了。」津妤尷尬的瞥他一眼,小小聲的回道。

  「果然又是三十四樓。」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帥氣笑開。

  「我上去談尾牙的事。」她趕緊解釋。

  「公事,我懂。」他笑看著她,眼底閃現曖昧。

  黑胤睿何時對尾牙的事花過這麼多心思?看了眼拚命想劃清界線的津妤,看來天之驕子這回有得耗了。

  電梯很快抵達三十四樓,津妤這才想起她還沒好好恭喜人家。「恭喜你簽到大合約。」

  「好像太高調了?」向子龍按住開門按鈕,朝她比了個妳先請的手勢。

  她朝他點點頭表示謝謝,踏出電梯,他跟在她身後走了出來,兩人一同朝老闆的辦公室移動。

  「你不高調,我們就沒有蛋糕可以吃,歡迎高調。」想起看起來很好吃的蛋糕,津妤笑得臉上開花。

  他們身後,一部從二十四樓上來的電梯正徐徐打開。

  「蛋糕好吃嗎?」

  「不知道,我還沒吃。」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突然話鋒一轉,「我們辦公室有你的粉絲喔。」

  「因為蛋糕?」向子龍感到好笑。

  「因為你的工作能力。如果因為蛋糕很好吃而有粉絲,那也應該是蛋糕師傅的粉絲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爽朗笑開,渾厚笑聲在胸腔隱隱震動。「說的也是,我怎麼可能因為蛋糕而有粉絲。」

  聞言,津妤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就在兩人調笑間,她突然看到司徒美芳迅速站起身,恭敬的微微傾身。「老闆。」

  老闆津妤覺得背脊瞬間發毛。老闆不是應該待在辦公室裡,怎麼會從外面回來?她火速轉身,驚見黑胤睿沉著臉站在他們身後。

  黑胤睿先朝她掃去一眼,但很快的別開目光,接著看著向子龍,輕哼一聲,「進來。」

  「等我出來再聊。」向子龍朝她眨眨眼。

  津妤沒說話,只是微笑,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剛才向子龍說出來再聊時,黑胤睿的臉色好像沉了幾分,但這又是為什麼?

  老闆辦公室的大門開了又關。

  「李小姐。」司徒美芳笑看著她。

  「是。」

  「不好意思,要麻煩妳等一下,我剛才應該有交代點心時間結束再上來,不知道是不是傳達的人聽錯了?」司徒美芳一臉抱歉。

  「沒有,因為某些因素,我提早上來了。」津妤尷尬笑答。都怪自己沒想清楚就先上來,日理萬機的老闆,行程應該都安排得很密集,提早上來遇到這類事情似乎很正常。

  本來以為會等更久,沒想到五分鐘不到,向子龍就從裡頭走出來,他還來不及跟津妤說些什麼,司徒美芳接起一通內線電話後,便飄來這句話—「李小姐,老闆請妳進去。」

  「好,我馬上進去。」津妤看了眼向子龍。「抱歉,我們改天再聊。」

  「改天聊,老闆急召,妳快進去。」

  她點點頭,快步踏進老闆辦公室。

  看著津妤消失在門板後頭,向子龍臉上閃過一抹饒富興味的微笑。不知道黑胤睿自己察覺到了沒?他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緊張。

  「美芳,她常上來嗎?」向子龍走到司徒美芳的座位旁邊閒聊。

  「沒有,這是第二次。」司徒美芳搖搖頭道。

  「是嗎?」這麼巧,兩次都被他遇見。

  「老闆找你上來嘉獎?」

  「是啊,丟給我兩件案子,一個在德國,一個在澳洲,南北半球來回跑,想活活累死我。」

  「老闆是器重你。」她好笑道。

  「對了,我送的蛋糕,老闆吃了嗎?」

  「老闆從不吃甜食,你忘啦?」

  「說不定他會吃,如果送蛋糕的人是她的話。」向子龍意有所指的視線掃向老闆辦公室門板。

  「誰送的老闆會吃?」司徒美芳不解的問。

  「沒事,我下去了。」他揮揮手,跨步走向電梯。

  她目送向子龍離開,轉頭,若有所思的看向老闆辦公室。

  黑胤睿雙手在電腦鍵盤上快速飛舞,眼角餘光瞥見津妤進來,直接下令,「妳先坐。」

  「是,老闆。」津妤在沙發區坐下,見他忙碌著,後來還接了通電話,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和電話那頭的人溝通。

  幾分鐘後,他站起身,走到沙發區坐下,開門見山的道:「兩件事跟妳談。」

  「是。」她立刻正襟危坐,戰戰兢兢的回應。

  「關於妳昨天晚回家……」

  他不提,她差點忘了昨晚的失誤,不等他說完話,她連忙搶先道歉,「老闆,我下次絕對不再犯!」

  「妳是不會再犯。」黑胤睿肯定的道。

  咦?津妤詫異的微微張著唇。這種事他怎麼能代替她說得如此肯定?突地,不妙的預感鑽進體內。

  「我決定以後讓司機送妳回家,確保充分掌握時間。」

  這怎麼行她瞠大雙眼,腦中瞬閃過千萬種不幸下場。

  萬一被同事看到她坐上老闆的車,肯定流言四起,奇奇怪怪的故事保證以星期為更新單位,整套整套出爐,飛散在這棟大樓裡的每個角落。

  不行!她得扭轉他這要命的決定。

  「老闆,先前我工作時間調整的事,已經引起不少謠言,幸虧我推說是為了配合尾牙工作,才勉強過關,接送這種事是絕對不行的,我根本想不出好理由說服別人。」

  老闆大人,拜託別太任意妄為,她不過是一介死老百姓、公司內的小小螺絲釘,禁不起流言折騰的。

  「我是老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需要說服員工。」黑胤睿往後靠著沙發椅背,不以為然的輕哼。

  「那是因為您待在耳根子清靜的三十四樓,但我生活在員工堆裡,萬一被人看到,總得給個說法,其實這件事說穿了也沒什麼,我只是老闆弟弟的鋼琴老師,可是萬一搞得太特殊,我會『有一點』為難。」津妤舉起左手宣誓,「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坐過站。」

  他看了眼她舉起的左手,接著凝視著她不安的神情。「妳好像很討厭和我扯上關係?」

  這句話像道閃電劈進她腦中,他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以前雄糾糾氣昂昂的岳飛就是這樣被人滅掉的,她不能不謹慎處理眼前的災禍,而首先必須盡快滅掉可能得罪老闆的火苗。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單純只是小職員的辦公室生存之道。」津妤打死都不會在口頭上承認這點,就算是事實,也得爛在肚子裡,否則恐有殺身之禍啊。怕他不信,她接著加碼分析道理給他聽,「您是老闆,我是職員,和您扯上關係是我的榮幸,怎麼可能討厭?呵呵呵……」

  「還有另外一件事。」看她愁雲慘霧,黑胤睿擱置這項爭議,轉而提起第二件事,「今年尾牙的預算比往年多出一倍,關於抽獎活動,妳有什麼看法?」

  聽到他終於切入公事,她頓時鬆了口氣。談公事好,既安全,又有她小小發揮的空間,今天的對話就朝這方向全速前進。

  「我想過這個問題,有兩個方案,一個是禮物數量不變,但提高質感和等級,也就是以往一個要價一千元的禮物,現在可以砸兩千元購買,方案二是擴充禮物數量,盡量做到人人有獎。」

  「妳偏向哪個方案?」黑胤睿不動聲色的觀察她。

  聊起公事就眉飛色舞,只要話題又扯上他,她就一副明顯要彈開的模樣,還說不討厭和他扯上關係?口是心非。

  他冷著臉,她和向子龍就有說有笑的,和他說話卻戰戰兢兢,印象中,他從未真正給她臉色看過,她怎麼會如此忌憚他?想到這一點,他心裡沒來由的悶。

  「我個人比較偏好方案二,皆大歡喜。」津妤不知他心裡曲折,說得正起勁,豎起兩根手指在半空中晃呀晃。

  「那好,妳放手去做吧。」黑胤睿看她活力滿分報告著,意識到自己從不過問這些小細節,以前聽到細節只覺得過於瑣碎煩人,現在卻聽得津津有味。

  「是,老闆,另外有件事想跟您報告。」她越說越來勁。

  「說。」他也不阻止。

  「以往禮物都不分男女,今年能不能做點小改變?」

  「有什麼想法?」黑胤睿眼神一閃,沒抱太大期待,但仍丟出問題。不過就是尾牙送員工獎品,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去年我觀察到一件事,有女同事抽到汽車大獎,雖然很高興,但又不是完全發自內心的開心。」

  是不是發自內心的開心,她也看得出來,莫非有讀心術不成?他做個手勢,要她接著往下講,難得他有耐心聽。

  「我想,今年能不能男女的禮物分開抽?」見他皺眉,津妤趕緊解釋得更詳細一點,「拿車子舉例,男同事抽男人喜歡的車款,女同事抽女人喜歡的車款,不過車子的價格要差不多才公平,還有,保養療程是給女同事的禮物,小折就是給男同事的禮物,當然價格還是必須差不多。」

  「為什麼要這麼做?」意義是什麼?

  「我是以員工的心態為出發點,對員工來說,所謂的尾牙抽獎,除了現金以外,最想抽到什麼禮物?如果是我,我想抽到平常必須努力存錢才能買到,或者是很想要,卻不一定買得下手的東西,如果這樣東西是抽獎抽到的,我就會很高興,這種高興比抽到現金更開心。」

  「妳買不下手的東西是什麼?」黑胤睿下意識脫口問道。

  「我個人是一整套保養療程,最好分成十張券,不僅我可以用,還可以讓老媽和妹妹也去玩一玩。」

  聞言,他緊盯著她的臉,仔細打量,直到她不安的動了一下,他才道:「妳的確很少保養。」

  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懂她,不管手中拿到什麼,都想和身邊的人分享,所以她才無條件對母親帶的孩子好,甚至付出感情,但天底下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樂於付出。

  「我的皮膚不是重點。」津妤連忙轉移話題,「老闆,您覺得我剛剛的提議怎麼樣?」

  「照妳說的辦,看看效果如何,如果不錯,以後延用。」黑胤睿做出指示。

  「是,老闆。」獲得老闆支持,她開心笑開,急跳跳站起身。「如果沒別的事,我先下去忙了。」

  在她往大門跨出第一步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了,「妳跟向子龍很熟嗎?」

  津妤猛地一愣,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心裡一驚,有些什麼隱晦的東西在身體裡冒出綠芽,迅速抽長。

  「還好,在電梯碰過兩次面。」她聽見自己語調正常地回答。

  黑胤睿沉下臉,不滿的盯著她。

  見過兩次面就聊得那麼熱絡?看看她和自己,都不知道碰過多少次面了,昨晚還促膝長談聊了那麼多,怎麼面對他時,她老是刻意保持距離,什麼叫差別待遇?這就是。

  「老闆?」見他臉色不佳,津妤不明所以的輕喚一聲,雙腳開始偷偷起跑,目標是辦公室大門。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黑胤睿不高興的輕哼,「今晚我會回家吃飯,記得不要再坐過站,只要再坐過站一次,以後就讓司機接送。」

  今晚會回家吃飯?津妤打了個冷顫,想起昨晚自己得費多大的勁,才勉強維持餐桌上的表面和諧,沒想到今晚又得來一次?

  她的靈魂正在哀號,可是說出口的話卻是畢恭畢敬,「請放心,今天我一定準時把晚餐準備好。」

  津妤坐在正中央,黑胤睿和黑柏恩坐在她左右兩邊,隔著桌面,各自吃各自的,她有種左右兩邊是不同空間的錯覺,感覺相當分裂。

  換作在她家吃飯,雖然總人數也只有三人,但氣氛絕對是和樂融融,要嘛就是她們母女三人七嘴八舌聊些無聊話題,要不然就是左右開弓搶食物,或者小打小鬧今天該換誰去洗碗。

  餐廳一片靜默。

  吃到七分飽時,黑胤睿放下碗筷,徐徐揚嗓,「昨晚我把家裡的事,向津妤交代清楚了。」

  「全部?」黑柏恩放下碗筷,有些錯愕的問。

  「全部。」

  「包括我們現在的關係和之後的關係?」

  「對。」

  黑柏恩遲疑了幾秒,再度開口詢問,「她聽完後是什麼反應?」

  津妤是餐桌上唯一還拿著碗筷的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她微微皺起眉頭,用第三人稱來指稱她,究竟是哪招?她真想大聲跟他們說:「喲厚,我人就在這裡喔!可以直接問我啊!」

  她低頭,看著碗筷,想起婉彤家規定吃飯時不能說話,她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還在吃飯,所以無法加入討論,只好把她以不在場方式處理?

  「我這麼做,目的是希望你能心無旁騖的練琴。」黑胤睿避開跟她有關的話題,昨晚她恐怕是喝了點酒,腦子發熱,才說出自家私事,他不確定她是否願意讓更多人知道,或者希望最好連他都忘記那些話。

  「為什麼不告訴我老師的反應?」黑柏恩抗議。

  「你是學生,學生的本分是學習,不是關心老師的反應。」

  「你們黑家真是奇特,眼裡永遠只有目標和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別人死活,和你父母住過後,我真的很好奇,他們有關心過你嗎?因為我完全無法想像他們會用什麼方式關心其他人,還是因為我是私生子,所以他們才會刻意針對我?」

  「別忘了你現在也姓黑。」

  「要不是阿嬤過世前特地交代過,我寧願去當街友也不跟他們姓!」

  喔咿喔咿!情況失控,陷入紅色警戒。

  津妤腦中警鈴大作,火速乾掉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筷,介入兩兄弟之間,拿起滅火器到處噴。

  「我吃飽了,可以自己回答。」她先看向大的,再轉向小的。「柏恩,你哥和我說了你們家的情況,我也分享了自己家裡的一些事,共同結論就希望你願意好好練琴。」

  「我不會辜負他的期望。」黑柏恩僵冷著臉,挑釁的瞪著黑胤睿。

  黑胤睿冷冷的回視著他,沒吭聲,老早就習慣他宛如刺蝟般的挑釁,也不認為他會有所軟化。

  「不只你哥的期望,還有老師的期望,不過我跟他都不是重點。」她說到這裡搖搖頭。

  黑柏恩困惑的看著津妤,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重點是你要對得起你阿嬤辛苦存錢讓你學琴,你想半途而廢,或是隨便找個理由放棄學琴其實很簡單,現在拍桌撂狠話宣布你不學了,我也就下臺一鞠躬回家睡大覺,但要堅持下去真的很不簡單,一方面要忍受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不確定,另一方面可能還必須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打擊,這些都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黑胤睿看出黑柏恩身上的硬刺先有軟化跡象,接著又彷彿想到什麼,全身的刺變得更加張牙舞爪。

  「這些是妳的意思,還是他的想法?」黑柏恩尖銳發問。

  「我跟你哥的共識,還有我鮮血淋漓的個人經驗。」津妤深深嘆口氣。

  「什麼個人經驗?」

  「我的夢想是成為鋼琴家,可惜沒有天分,就算再努力也沒用,天分這種東西真的強求不來。」

  她說得有幾分哀怨,最近這個傷口老是被挖開,感覺挺不好受的。

  「妳怎麼知道自己沒天分?」黑柏恩皺眉,問話語氣比她本人還不甘心。

  聽出他的口氣是在為自己抱不平,津妤朝他感激一笑,繼續說出血淋淋的殘忍現實,「我很清楚自己已經到達極限。」

  「極限?」黑柏恩一步一步陷入她的感傷裡。

  黑胤睿挑高右眉,察覺柏恩身上的刺全數軟化,以往這時候兄弟倆甩門的甩門,動怒的動怒,還能平靜坐在餐桌上已屬難得,親眼看見刺蝟男孩收起刺的模樣更是不容易。

  她怎麼辦到的?

  「而且在你身上,我發現我所沒有的東西,如果你不珍惜自己的天分,我會覺得老天爺實在很沒天理。」津妤一改愁容,表情湧入幾分氣憤,兄弟倆還在適應她的新情緒,沒想到風向猛然又是一轉。「好了!吃完正餐,我想要來點甜甜的蛋糕,修補一下受創的心靈,一起吃吧?」

  說完,沒給他們說不的機會,她站起身,從廚房拿來那盒蛋糕和三根叉子放到餐桌上,接著她將兩塊蛋糕各切成三塊,總共變成六小塊,一切行為自然得就像此時她是身在自己家。

  蛋糕這種東西,她雖然愛吃,但吃完一整塊只會覺得膩,更別提一口氣吃掉兩塊,還是有人一起分享最美味了。

  黑家兄弟互看一眼,眼底冒出相同疑問:她這是在轉移話題嗎?

  「你們不吃嗎?」津妤搶頭香,叉了一塊巧克力蛋糕放入口中品嚐。

  唔……真好吃!巧克力味醇濃郁,搭配上榛果獨有的香滑、核桃碎粒脆脆的口感、海綿蛋糕體的蓬鬆柔軟,飽滿豐厚的滋味迅速佔領整個味覺。

  不過是塊尋常蛋糕,她也能吃得一臉滿足?黑胤睿動手叉起一小塊蛋糕,慢條斯理的放進嘴裡。

  黑柏恩從黑胤睿眼中辨認出抗拒神色,其實他並不想吃,卻奇特的沒拒絕她的提議?哼,難得姓黑的人也懂得體貼別人的好意。

  或許他和他的父母不同……腦子驀地跳入這個想法,黑柏恩立刻嗤之以鼻,動手叉起另外一塊芒果蛋糕,放入口中。嗯,甜的。

  「好吃嗎?」津妤興奮地問。

  「差強人意。」黑胤睿輕哼。

  津妤轉而看向黑柏恩,期待他的回答。

  他咕噥一句,「還可以吃。」

  「明明就很好吃……」她沒好氣的小聲嘀咕。

  兩兄弟與其說是享受蛋糕,不如說是出於不想拒絕她的好意而靜靜吃掉,他們互看彼此一眼,很快移開目光。

  這是第一次、他們眼底閃爍相同的光芒,裡頭亮著心照不宣的共通想法。

  敏感的黑柏恩察覺到,在無意識的底層之下,這個家,有些東西已默默產生劇烈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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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29:50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老樣子,津妤窩在人煙稀少的二十四樓吃飯,一面吃,一面和飯店確認尾牙的細節,尤其是電梯方面的問題,以及整個活動流程。整場尾牙活動安排得盡善盡美,搞定飯店,接下來只剩下那兩部車子。

  為了今年的尾牙,她有空就拚命確認諸多細節,這是她獨挑大梁的重要活動,萬一搞砸了,所有責任都是她的。

  她才剛打開便當吃沒幾口,身後突然傳出聲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吃飯?」

  她狠狠嚇了一大跳,手一歪,便當整個掉到地上,所有食物當場泡湯。「啊!」她的午餐。

  「看來不能吃了。」

  風涼話在耳邊響起,有點刺耳。

  津妤轉頭一看,發現向子龍蹲在她的便當旁,狀似正在研究她昨晚亂煮的寒酸菜色。「向子龍,你怎麼在這裡?」

  「剛談完一個案子,在會議室瞇了一下。」向子龍抬頭看向她。「妳呢?怎麼在這裡吃午餐?」

  她猶豫兩秒鐘,決定實話實說。「比較清靜。」

  「原來如此,等我一下。」他點點頭,勾起淺笑,站起身,拿出手機撥打。「喂,午休過後請清潔人員到二十四樓用餐區整理一下地毯……嗯,我打翻了東西,謝謝。」

  「我可以自己收拾,不用麻煩別人。」津妤連忙抽出好幾張衛生紙,包住掉在地上的花椰菜和義大利麵,放回便當盒裡。

  「別弄了,我請妳吃飯當賠罪。」向子龍拿起她的便當盒,挾天子以令諸侯,長腿一邁,大步往電梯前進。

  「不用啦!」便當被人拿著跑,她立刻追上去。

  「肯定要的,走吧,別折磨我的良心,如果妳覺得對清潔人員不好意思,我會送個小禮物給清潔人員,無緣無故增加別人的工作量,是我不對。」

  「可是……」

  「還是妳不樂意和我一起吃飯?」向子龍按下電梯鈕,故作無辜的問。

  「不是的……」津妤連忙搖頭。

  「登。」電梯在他們面前敞開。

  向子龍率先走進去,按住開門按鈕,盯著她看,下巴往電梯內點了一下,暗示她快進電梯。「走吧,我正好有事想問妳。」

  「你有事要問我?」騙人的吧,海外業務部菁英要問她這個總務室的小小員工什麼問題?應該不是尾牙要送什麼禮物,他感覺不像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人。

  「當然,而且只有妳才能解答我的疑惑。」

  聽他這麼說,津妤更好奇了,歪著腦袋思索,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乖乖走進電梯,同時期待著自己的困惑能快點得到解答。

  兩人來到公司附近的一間牛排館,火速解決掉餐前沙拉、小麵包、酥皮濃湯,以及各自的主菜。

  服務生送上甜點,見向子龍沒開口的意思,反倒是津妤忍不住滿肚子好奇,主動先問了,「不是說有問題要問我?」

  「既然妳先提起,我就不客氣嘍!」向子龍撇嘴一笑,藏有預謀的雙眼正閃閃發亮,彷彿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不解的望著他那有些奸詐的模樣。

  「妳跟老闆正在談戀愛嗎?」他劈頭便殺來一記大砲,沒有鋪陳,沒有贅述,問法相當乾淨俐落。

  津妤正拿著水杯喝水,聽見他的問題,當場爆噴。「噗—」幸好她手腳夠快,迅速抓起絲質餐巾按住嘴巴,才沒釀成大災難。

  向子龍從她的反應瞧出端倪,點點頭道:「看來真的假不了。」

  「咳咳咳!」她一邊咳,一邊極力撇清,「你不要亂猜,我跟老闆一清二白。」

  「也沒這麼一清二白吧?上次我們同時去三十四樓,我察覺老闆挺緊張妳的。」

  「那是因為我負責這次尾牙的禮品,有點事情要討論。」

  「津妤。」向子龍看著她,慢條斯理的問:「我看起來像笨蛋嗎?」

  「你看起來相當精明幹練。」

  「是嗎?」他微微一笑。

  「是啊。」她據實以告。

  「我很好奇,妳怎麼會覺得尾牙這種藉口糊弄得了我?」

  「這不是藉……」

  津妤話說一半,就見他抬起一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我跟黑胤睿在哈佛就認識,十幾年的交情了,不會連這點事都嗅不出來。」何況事情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想輕輕帶過絕不可能。

  「你們認識這麼久了?公司裡好像沒人知道。」

  「這是我答應進公司的首要條件,我可不想因為認識老闆的關係,其他同事對我另眼相看,那樣太不自在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他不說,她真的完全不知道。

  「看在我自爆猛料的分上,咱們互通有無以示公平,妳覺得怎樣?」向子龍對她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

  「我跟老闆不是你想的那樣。」津妤說得極為真誠,只差沒舉手立誓。

  「別跟我說妳只是他弟弟的鋼琴老師。」

  「這你也知道?」看來他們真是認識多年的哥倆好。

  「妳不相信我跟他相識十幾年,對吧?」

  「我沒有什麼好懷疑的,只是我以為他很注重個人隱私。」

  「他當然重視個人隱私,以前有職員到處亂講他家裡的事,隔天自動離職。」

  「果然會飯碗不保……」津妤小小聲嘟囔。

  向子龍沒漏聽她的話,自信一笑,拍胸脯保證,「相信我,妳是例外。」

  「這是你個人錯覺。」她可沒他那麼有自信。

  「聽說他告訴了妳不少他家裡的事。」

  「是聊過一點點。」還不就喝紅酒那個晚上,酒精誤事,她到現在都還深深後悔著,那天她和老闆好像說了太多自己家裡的私事。和老闆掏心挖肺聊那麼多,感覺真的不太妙。

  那就對了!向子龍露出十足十把握的樣子。找她聊之前,他只有六分把握,現在他有九成把握。

  仔細看看黑胤睿跟她,怎麼越看越有夫妻臉?黑胤睿老是一個人晃來晃去,實在很礙眼,身邊也該有個能陪他談心的人。

  「除了我以外,他從沒跟其他人提過家裡的事。」向子龍繼續費心暗示。

  「他是為了柏恩才跟我說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廂維持一貫作風,裝傻到底。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妳進去過他的書房了?」他再接再厲。

  「總得有個說話的地方,這也沒什……」

  向子龍馬上打斷道:「他視書房為私人重地,連我都只進去過一次,而且是前年才蒙聖上看得起,得以進去晃過一次。」

  這下子津妤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見她若有所思,他知道請君入甕這一招已經奏效,開始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是正面面對的第一步。

  「為了證實我的猜測,前幾天我小小試驗了他一下。」

  「試驗?」他向天借膽了,居然敢測試老闆?津妤聽得一愣一愣,心臟大約是覺得刺激,正狂跳不已。

  「我說想找妳當我出席尾牙時的女伴。」

  「啊?」沒事幹麼拖她下水?

  「妳要不要猜猜他是什麼反應?」

  「我猜不出來。」她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為了安全起見,少說一句是一句。

  「他沒說話。」向子龍滿意笑開。

  「喔。」津妤的反應極其冷淡。

  「不管是贊成或反對,都不比這個更讓我興奮。」看她沒什麼反應,他就知道她對黑胤睿肯定還不夠了解。

  老闆無動於衷讓他很興奮,這是什麼道理?她不解的皺眉,完全參不透這裡頭究竟有何乾坤。

  「我說妳啊,別看他是高高在上的老闆,就忽略他也是有血有肉一男人,尤其他從小在沒有關愛的環境下長大,隨便說點什麼話來堵我,都屬正常反應。」向子龍緩緩瞇細精明雙眼。「可他偏偏一聲不吭,可見他內心正矛盾四起,所謂沒有反應,就是最大的反應,說的恰恰正是黑胤睿近期的表現。」

  「你的意思是……我讓老闆心裡起了矛盾?」津妤眉頭皺成兩條毛毛蟲。

  「除了妳以外,我想不出其他人選。」

  「我不是故意的。」

  「別一臉愁雲慘霧,他開始有點人味,是好事。」向子龍的語氣滿是欣慰。

  如果換他讓老闆心裡有矛盾,他還會認為老闆開始有點人味是好事嗎?她的心情完全輕鬆不起來,垂頭喪氣的看了眼手錶,時間快要逼近一點半。

  「午休快結束了,我先回公司。」她伸手要拿帳單。

  「說好是我請妳,等我一會兒。」向子龍快她一步拿走帳單結帳,幾分鐘後他走回來,替她拉開椅子,兩人一起走回公司。

  快要踏進公司前,向子龍千交代萬囑咐,不要把他個人推測告訴黑胤睿,津妤想都不用想,一口答應。

  這種事和老闆說也挺奇怪,她怎麼可能告訴他?

  稍早,餐廳外。黑胤睿坐在座車裡,剛好看見向子龍替她拉開椅子那一幕,唇線緊抿。

  身邊的席遠寧見老闆臉色不豫,轉頭一看,看見向子龍和李小姐有說有笑走回公司。先前公司內部傳得沸沸揚揚,莫非老闆真對她真有意思?

  回到公司三十四樓,司徒美芳跟在黑胤睿身後彙報,幾分鐘後踏出老闆辦公室,坐回位子時,整個人虛軟地癱著。

  「看妳一副剛打完仗的樣子,老闆對哪件事不滿意?」席遠寧見她難得出現疲態,輕聲問道。

  「老闆什麼都沒說,沉著臉,我剛剛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差點活活憋死。」尤其她請示尾牙女伴要不要找多次暗示想參加的趙家千金時,老闆冷冷掃她一眼的威力,到現在還能讓她發怵。「我問你,剛才你和老闆出去,一切都順利吧?」

  「我正在處理簽訂的合約,能不順利嗎?」席遠寧停下手邊動作,轉頭,看著她。

  「沒有發生其他事?」司徒美芳問得很謹慎。

  「沒有。」席遠寧微微皺眉,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又道:「不過,老闆看見向子龍和李津妤一起去吃午餐。」

  「向子龍約李津妤去吃午餐」她隨即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難怪老闆會不高興,終於被她找到事因了。

  「怎麼了?」

  「沒事,如果向子龍玩真的,我們最近皮最好繃緊一點。」

  「老闆不是會遷怒他人的人。」基本上,老闆根本沒什麼太大的情緒反應,她根本是瞎操心了。

  司徒美芳緊張的掃了眼老闆辦公室,低聲道:「你等著瞧吧。」

  冬天冷就算了,最討厭的是還下雨,溼溼冷冷的天氣還要早起上班,最折騰人了。

  津妤把圍巾、毛衣、手套、毛帽拚命往身上加,全副武裝後走到廚房,打開窗戶一道縫,一陣冷冽寒風立刻灌進屋裡、鑽進身體。

  她「砰」的一聲關上窗戶,衝進浴室,拿出吹風機在身上四處吹著熱氣,明知道只要踏進騎樓,走個幾步,現在的溫暖就會統統不翼而飛,她還是想盡量保留溫暖,哪怕多幾秒鐘都好。

  「哈啾!」她拿出手帕,捂著鼻子,抓起門邊雨傘架裡的雨傘,快步踏出大門。

  昨晚練琴練得比較晚,回到家體力不支倒在沙發上小補眠半小時,醒來後就噴嚏打個不停,熱水澡沖再久都沒用。

  「老師,早安。」

  津妤剛按下電梯鈕,就聽見柏恩的聲音,心頭「咚」了一聲,默默祈禱不要遇見黑胤睿,倒也不是討厭他,只是他每每出現在她視線範圍之內,她就莫名緊張、心跳加快、渾身不舒暢。

  「柏恩,早。」她轉頭,果然看見黑胤睿站在柏恩身後,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手中的手帕。

  很快的,黑柏恩也看到了,正要說些什麼,電梯正好到。

  電梯門徐徐打開,她迅速走進去,按下一樓和地下室一樓的兩個樓層按鈕,兩兄弟一前一後踏進電梯,黑柏恩位居中間,她和黑胤睿分立左右。

  電梯門闔上,一路向下沉。

  「老師,妳感冒了?」黑柏恩皺著眉頭問。

  「只是打噴嚏而已,應該還不至於吧。」津妤笑著打哈哈,不著痕跡的把手帕塞進外套口袋裡。

  「這就是感冒。」黑柏恩死咬著話題不放,見她不在乎,神情變得更擔心。「看醫生了嗎?」

  「應該不用……」她搖搖頭,瞥見黑胤睿沒什麼特殊反應,正要鬆口氣,怎知又聽見柏恩補來一槍—「阿嬤就是因為一場小感冒沒照顧好,引起併發症,最後不得不住院治療。」黑柏恩仔細觀察黑胤睿的反應,發現自己說到併發症時,黑胤睿的太陽穴狠抽了一下。「可以送老師去上班嗎?今天寒流報到又下大雨。」

  察覺柏恩正盯著自己看,黑胤睿回視。「可以,反正順路。」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啊,電梯到了,我先出……啊!」

  津妤慌慌張張踏出電梯,一面轉頭向柏恩揮手道別,還貪心的想要完美婉拒這對兄弟的好意,短短幾秒之內要做這麼多事的下場,通常只會把事情搞砸。

  在她以為能全身而退之際,出乎意料之外,腿邊有個東西狠狠絆了她一下,整個人當場往前飛撲,罪魁禍首是雨傘,它脫離主人掌控,直挺挺卡在電梯金屬溝縫中。

  「老師!」黑柏恩驚喊。

  她眼睜睜看著光滑潔淨的大廳地板,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撞到一定很痛!

  一心多用的下場,就是這樣。

  津妤認命的閉上雙眼,做好心理建設,等著劇痛降臨在自己身上。

  不過,痛的感覺遲遲沒來,反倒是腰間多了股力道,緊緊圈抱住她,慢慢往上抱起,讓她的臉脫離危險地面,直到協助她站穩雙腳。

  「沒事了。」)耳邊傳來黑胤睿的低沉嗓音。

  她睜開雙眼,驚覺黑胤睿正抱著自己,她急忙想掙脫,就聽見柏恩的警告—「老師,雨傘又卡住了,妳別動!」

  咦?她轉頭,看見雨傘很窘的插在電梯溝縫裡,視線往上移動,赫然驚見兩名大廳警衛正瞠目結舌看著自己,更精準一點來說,是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黑胤睿抱著她。

  「幫李小姐把傘收好,晚上記得還給她。」黑胤睿威嚴下令。

  「是,黑先生。」兩名警衛不敢再看,連忙低下頭,幫忙把雨傘取出來。

  黑柏恩按下關門的按鈕,電梯向下墜,來到地下停車場,門一開,司機正好把車停在他們面前,三人坐進車子後座。

  等一下黑柏恩最先下車,所以他坐在右側,津妤坐在中間,拚命縮小自己,小心呼吸,以免身體不小心碰到老闆。

  黑家兄弟聯手出擊,她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乖乖上車,看著柏恩學校到了,下車,留下她和黑胤睿。

  車子在街道上移動,冬天的早晨一片灰濛濛,像鉛筆素描。

  一個女人,拿著一把花傘,站在路邊等著過馬路,突然一輛黑色轎車疾馳而過,地上污水被濺起,潑溼女人的下半身,女人瞪大雙眼驚喊。

  津妤看著,心頭一驚,原本她極有可能就是那名女人,頂著寒風趕著上班打卡,路上還不時會冒出層出不窮的小意外,搞得自己狼狽不堪,現在她卻坐在舒適又溫暖的車子裡,靜靜看著車窗外一幕幕飛馳而過的畫面。

  突然,司機緊急煞車,車身倏地停下。

  她輕喊一聲,整個人往前衝,要不是黑胤睿反應快,即時伸出左掌護住她額頭,她早就一頭撞上前座。

  津妤還搞不清發生什麼事,耳邊已經傳來他不高興的低哼—「怎麼回事?」

  「一隻貓突然衝出來。」司機的聲音有些緊張。

  「撞到了?」

  「老闆,我緊急踩了煞車,沒有撞到貓。」

  「天雨路滑,開慢一點。」

  「是,老闆,抱歉。」司機聲音恢復鎮定。

  很快的,車子重新在路上流暢前進。

  津妤慢慢弄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心臟瞬間跳得飛快,不知道是因為怕,還是因為他護著自己。

  這次明明沒有喝酒,她仍感覺全身逐漸發熱,心跳快得像要衝出喉嚨。再這樣下去,他會聽到這誇張的心跳聲。

  津妤小聲咕噥了句我沒事,慢慢從他掌中退出來,正要往右側偷偷移動,左手臂冷不防被他一把扣住,她詫異轉頭,正好闖進他陰鬱的眼神裡。

  「老、老闆?」

  「全力進攻,是嗎?」黑胤睿直視她雙眼,面無表情的哼了哼。

  「什麼攻?」她沒聽清楚。

  「和向子龍吃過飯了?」他不滿的追問。

  「老闆,您怎麼知道?」津妤感覺心跳瘋狂加速。他好端端的沒事,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難道向子龍說的是真的?

  不對不對,不可能!她不過是小小螺絲釘,不管長相、魅力、身材、腦力、才藝都一般般,高塔上的老闆不可能會看上她。

  如果沒意思,他幹麼三番兩次幫妳,如果沒有時時注意著妳,怎麼及時助妳一臂之力?面對她的自我否認,心裡有個角落正高舉抗議牌。

  「都聊了什麼?」黑胤睿見她神色不定,一對眼珠子在眼睛裡四處轉溜,臉色又暗了幾分。

  津妤愣住,腦中如漲潮般,一波波湧進向子龍曾經說過的話—妳跟老闆正在談戀愛?

  也沒這麼一清二白吧?上次我們同時去三十四樓,我察覺老闆挺緊張妳的。

  我跟黑胤睿在哈佛就認識,十幾年的交情了,不會連這點事都嗅不出來。

  他視書房為私人重地,連我都只進去過一次,而且是前年才蒙聖上看得起,得以進去晃過一次。

  不、不會吧……

  「不方便告訴我?」見她臉頰慢慢升起一朵紅暈,他抿緊唇線。她會有這樣害羞的反應,是因為向子龍?

  「不是這樣!」其實正是如此。

  津妤從來沒有這麼挫敗過。這教她怎麼說?難道要她直接問:「你三番兩次幫我,是不是對我有意思?」這種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黑胤睿目光銳利的緊瞅著她,等她自己招供。

  「他只是說你們是以前就認識的同學。」這話說得有夠避重就輕,連她自己也沒自信能讓他相信。

  「為了說這個,你們特地約出去吃飯?」他的眼底聚集幾分怒氣。

  「啊,請停車!」津妤猛然驚覺車子快要開進公司停車場,連忙請司機在隔壁一條街口停車。

  「老闆,我在這裡下車,被同事看到我跟你一起上班不太好,我先下車了。」說完,她不等他有所反應,馬上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跳下車。

  黑胤睿沒有說什麼,看著她跑進騎樓,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不介意被人看見她和向子龍共進午餐,卻擔心他們一起上班被撞見?

  「老闆?」司機從後照鏡見老闆滿臉陰沉,小聲請示。

  「進公司。」他抿緊唇線,沉沉揚嗓。

  「是,老闆。」

  尾牙晚宴終於來臨。

  津妤從早忙到晚,別人坐在辦公室裡工作,她卻在外頭足足跑了一整天,先確認飯店場地、每項禮品是否到位、菜色是否齊全……

  晚上七點,同事們陸陸續續進場,她還穿著一身褲裝滿會場跑來跑去,要是一切順利也就算了,偏偏還出了大紕漏。

  「運送車子的電梯故障,怎麼會這樣」她雙手抓著正一一確認的企劃書,頹喪的垂下肩膀。

  這是整場尾牙的最高潮,最大特獎是兩部各價值約一百五十萬的轎車,一輛馬力強大十足霸氣,是專為男同事挑選的頂級車款,另一輛內裝奢華精緻無比,是女同事夢寐以求的車型。

  原本預計抽獎接近尾聲時,由飯店的特殊電梯直接將兩部車子運送上來,緩緩開進宴會廳,想必一定能掀起尾牙最高潮。

  她也是因為這一點,才特地選了這間飯店,沒想到電梯無預警故障,徹底破壞尾牙的高潮曲線。

  現在怎麼辦?

  「津妤,怎麼還沒換衣服?」

  津妤站在宴會廳正中央,朝向飯店正在積極搶修的大型電梯,精神脆弱到懶得回頭看誰在跟自己說話。「出包了。」她聽見自己宛如幽魂般的聲音。

  對,一切都搞砸了,最高潮的部分消失,那兩輛精心挑選的車子,不能像走秀模特兒一樣繞晚宴會場一周,博得滿堂彩,只能待在一樓淋雨,直到得獎者單獨下樓,在淒風苦雨中,和自己抽中的頭獎相見歡。

  「什麼包?運送食材的貨車拋錨,還是大廚臨時決定不幹了?」

  「飯店電梯故障,最後的驚喜大獎……」津妤必須深呼吸幾口氣,才能避免自己被挫敗感擊敗而痛哭。「上不來……」

  「驚喜大獎是什麼?」

  「我不能說。」津妤轉頭,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陰險,居然在她意志這麼脆弱的當下,還想從她嘴裡挖出保密大獎,可當她定眼一看,不禁詫異的瞪大眼。

  向子龍?他怎麼這麼早來?以他的身分,大可在老闆進場前一秒再緊急上壘。

  「老闆知道嗎?」看見她要哭要哭的樣子,向子龍眼神一閃,眼底竄出精光。

  她搖搖頭,心情亂到沒察覺他眼底異狀。

  「妳快打給他,這是他私人手機,他一定有辦法解決。」向子龍拿出手機,開始唸號碼給她聽。

  「老闆的私人手機?」津妤手中原本就抓著手機,愣愣的輸入一長串號碼,突然警覺到一絲不對勁,停下撥出的動作,抬眼看向他。

  「快打啊!只要電話接通,保證事情一定能順利解決。」他卯足全力鼓吹。

  她的大腦緊緊纏著這幾個字不放,能順利解決、能順利解決、能順利解決……

  「喔?喔!」她按下撥出鍵,手機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當電話鈴聲中斷,顯示電話接通時,她的心跳瞬間破百!「喂?喂?」

  手機那端的人頓了一下,沉穩的嗓音才緩緩飄出來,「津妤?」

  「老、老闆……」不知怎麼搞的,聽到他的聲音,津妤死撐住的最後一絲理智線瞬間斷裂,一股熱氣直衝雙眼,羞愧抱歉沮喪失望一堆情緒迅速湧上心頭,淹沒她整個人。「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對不起、對不起……」

  「出什麼事了?」

  黑胤睿冷靜聽她斷斷續續把話說完,沒有責怪,只淡淡吩咐他會處理,便結束通話。

  看著手機,她喃喃自語道:「如果我昨天有來確定電梯就好了……」

  「就算妳昨天確認沒問題,今天突然故障,妳也沒轍。」向子龍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胤睿怎麼說?」

  「他說他會處理。」

  「放心吧,妳精心策劃的尾牙,絕對能完美落幕。」

  「你怎麼這麼有信心?」津妤困惑的看向他。

  他有什麼預知能力嗎,要不然怎麼能確定事情一定能完美落幕?就目前情況來看,這根本是天方夜譚,他一定只是在安慰她吧……

  「胤睿不是說了嗎?」向子龍對好友解決問題的能力,百分之兩百信任。

  「啊?」向子龍的意思是,老闆說他會處理,就等於事情一定會處理好?

  如果現金不夠,她還相信老闆保險箱裡可能有藏一點,能拿出來應應急,但現在缺的不是現金,而是能把電梯修好的專業技師,老闆總不可能連修電梯都懂吧?

  「別小看老闆的能力,他可是黑胤睿,當年他父母突然過世,他都能臨危受命,扛起公司重擔,一年內熟悉公司內外所有業務,隔年業績成長突破百分之四十,再隔年積極投資新產業還獲利。」向子龍越說越起勁。「胤睿他的專長就是危機處理,公司靠他這項才能,躲過好幾次劫難,最教我佩服的是,躲過就算了,他總是有辦法從中大賺一筆再走,簡直神乎其技。」

  津妤不要什麼神乎其技,只要電梯快點正常運作。

  向子龍見她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催促道:「去換衣服吧。」

  她正要說點什麼,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心頭一驚,該不會是老闆吧?快速轉頭一看,她瞬間愣住。

  一名身材高䠷、髮型散亂成略帶古典風的大波浪,臉上化著自然嬌嫩彩妝的女人,身上一襲寶藍色曳地長禮服,手拿一只放進手機大概就滿了的名牌晚宴包,慢慢踏進會場。

  津妤腦中快速跑過特殊來賓名單,不過這部分主要由司徒祕書負責,她手中握有的貴賓名單,大多是捐了錢當獎金,或者是提供自家產品,例如最新大尺寸液晶螢幕,當做抽獎禮物的貴賓。這位漂亮的小姐應該不在她拿到的名單之內,她是誰?

  向子龍嘴角上揚,眼底冒出詭譎笑意,心裡吹了記口哨。看來有人今晚豔福不淺,只是不知道當事人是否跟他看法一致?

  「氣質不錯吧。」他在津妤耳邊小聲說話。

  「嗯,漂亮又有氣質。」

  「這是當然。」向子龍點點頭。

  用金錢打造出來的千金小姐形象,至少能在表面上撐住場子,但實際相處就往往另當別論,他視線上下一掃,光她身上配戴的珠寶,價值加總絕對超過五百萬,等於把一輛頂級跑車穿在身上。

  趙可芸精心打扮出席,來勢洶洶,看來是真的急了,誰教黑胤睿老是一副對感情不怎麼想花費功夫的態度,換作是他,說不定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為自己贏取愛情。

  不過,黑胤睿天性冷漠,這也不能全怪他,從小在毫無關愛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感情怎麼豐沛得起來?他甚至連親密相處的典範長什麼樣都沒見識過。

  「她是誰?」津妤看著優雅女人在門口處簽名,身邊很快圍了一圈等著上前攀談的男同事。

  向子龍把視線落回津妤身上,端詳著,隨即燦爛笑開。她沒意識到自己主動開口問了什麼,對吧?

  「胤睿的未婚妻人選,趙氏企業的繼承人,趙可芸。」

  未婚妻人選?大企業繼承人?她瞬間愣住。原來是老闆私下特地邀請來的女伴,難怪她手中沒有名單。

  她靜靜看著趙可芸在一堆男同事的簇擁下,露出極為甜美的笑容,不知怎地,胃部突然一陣翻攪,苦澀泡沫不斷冒出,衝向喉嚨,嗆得她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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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30:08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剛結束一場重要的視訊會議,黑胤睿偕同祕書與特助快步走出公司大樓,坐上早就等著的座車前往飯店,黑胤睿和席遠寧坐在後座,司徒美芳坐在副駕駛座。

  「聯絡到傑森了嗎?」黑胤睿問著。

  「他在香港度假,已經搭上為他安排的直升機,十幾分鐘後就會抵達飯店頂樓,李小姐傳給我的飯店電梯相關資料,傑森在直升機上看過了,他說他親自出馬,二十分鐘就能搞定。」

  席遠寧有條不紊的回道。

  「老闆,向子龍來電。」司徒美芳一手按住手機話筒,轉頭請示。

  「給我。」黑胤睿揚嗓,席遠寧立刻從她手中接過手機,遞給老闆。

  「嗨,老闆大人。」向子龍算準時間,開朗打招呼。

  「怎麼不打私人手機?」

  「津妤可能會打那支手機給你,我不想棒打鴛鴦亂佔線,對了,你不會怪我把你的私人號碼給她吧?」

  「你講話能不能挑重點講。」

  「火氣這麼大,我想你應該是怪我把你的私人手機號碼亂給人,我現在馬上去跟津妤說,叫她把號碼刪了。」

  「向子龍,你在會場那邊很無聊,是不是?」黑胤睿很清楚這傢伙想試探什麼,想起津妤,他心情指數馬上向上提升兩格,耐著性子,和他講一些五四三的廢話放鬆精神。

  「是有點無聊,又不像你,人還沒到,就有美豔動人的女人在這裡等你。」向子龍故意賣關子。

  「把話說清楚。」

  「兄弟,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黑胤睿懶得哼聲,等他自己接著往下講。

  「你知道我最近正在和趙氏集團談合作案,能不能給點面子,別讓趙可芸太難下臺。」

  「趙可芸?」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人?黑胤睿皺眉,看見前座的司徒美芳渾身一抖,轉過臉,不安的看向他,很快的,他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她今晚的打扮超正,簡直就像好萊塢明星走紅地毯似的,從此六宮粉黛無顏色,講的就是她。」

  「沒重要的事,掛電話了。」沒來由的,他心情惡劣到不想繼續跟他瞎扯。

  「等等!我剛剛有提到津妤還穿著男人般的褲裝到處跑來跑去嗎?真可憐,大家都在享受尾牙,只有她一個人埋頭工作,到處確認所有細節,連嗡嗡飛的蜜蜂都比她清閒,也不知她招誰惹誰了,命苦成這……」向子龍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結束通話的嘟嘟聲音,他好笑的收起手機,看看手錶,拜津妤所賜,這是他們哥倆好有史以來通話最久的一次,他有預感,以後只要扯上她,說不定還能破今天的紀錄。

  未來,真是充滿無限可能,他已經迫不及待張開雙臂,等著來個熱烈擁抱。

  相較於向子龍對未來的熱血沸騰,座車內的氣氛糟到連司機都忍不住頻頻透過後視鏡觀察老闆的臉色。

  司機丟給司徒美芳一個「自己保重」的眼神,只見她深吸口氣,轉頭面對臉色不是很好的老闆,試圖解釋道:「老闆,趙小姐向我詢問過尾牙時間和地點,但我並沒有發邀請函給她,也不知道她今晚會出席。」

  黑胤睿沒說話,雙手正忙著用手機批示一份內部重要文件。

  席遠寧飛快看了司徒美芳一眼,雙手同樣迅速在手機上移動,將老闆傳來的文件火速傳給相關部門。

  「等會兒到會場,我會接手李小姐手上的工作,讓她有時間換衣服、喘口氣,趙小姐那邊我會找人跟著她,不讓她感到無聊,也不會讓老闆這邊不好處理。」司徒美芳精神緊繃的望著黑胤睿。

  「這件事不用再說,妳幫我把過年去德國出差的資料整理好,放年假前放到我桌上,另外,盯著傑森那邊的狀況,隨時跟我回報。」黑胤睿一邊說話,手中動作完全沒有慢下來過。

  「是,老闆。」司徒美芳愧疚的看了老闆一眼,開始緊盯傑森動向。

  司徒美芳一抵達飯店,立刻壓著津妤換上預先準備好的白色小洋裝,不管她的抗議,接手她原本的工作,並催促她快點入席用餐。

  津妤被司徒美芳連拖帶拉衝向會場時,黑胤睿剛好從電梯走出來,宴會廳內燈光聚焦在門口,臺上三位主持人正賣力炒熱現場氣氛,除了那兩輛車以外,所有禮品皆已準備就緒。

  兩人四目相交,黑胤睿往津妤的方向跨近一步、兩步,司徒美芳從背後輕輕推津妤一把,她腳步一個踉蹌,往前移動兩步。

  突然,一抹寶藍色身影介入兩人視線之間,來人直視著黑胤睿,慢慢露出自信微笑,朝他一步步走去,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胤睿,好久不見。」趙可芸笑容可人,千金嬌氣全數收斂,全身上下洋溢著小女人的甜美。

  「趙小姐。」黑胤睿從容打聲招呼。

  一個直接喊人名字,另一個跳開一大步稱呼對方姓氏?趕到門口迎接老闆的員工們面面相覷,他們現在是在演哪一齣?

  「很高興今天受邀來參加你公司的尾牙晚宴。」趙可芸走到他身邊,嬌聲道。

  「歡迎。」

  「我可以和你一起進場嗎?」

  「請進。」黑胤睿彎起手臂。

  趙可芸慢條斯理的勾上他的手,在主持人一對璧人的讚揚聲中,兩人慢慢走進會場,趙可芸的眼角餘光輕輕掃過津妤,臉上露出勝利者特有的得意微笑。

  司徒美芳見狀,臉色當場刷白,席遠寧走過來拍拍她肩膀,算是給她壓壓驚,隨即踏進會場。

  向子龍走過來,彎起手臂,看著津妤,目光往會場看一眼,再轉回來落在津妤身上。

  她有些錯愕的把手放進他臂彎裡,踏進會場。

  向子龍沒把人送去總務室那桌,而是直接帶到坐滿公司業務菁英的海外業務桌,引起眾人熱烈鼓掌歡迎,連帶黑胤睿也往他們這一桌冷冷掃來一眼。

  在向子龍長袖善舞的引領下,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津妤,很快成為這桌大家閒聊的主要對象。

  面對大家的敬酒,她沒怎麼拒絕,只是她的視線一直不受控制的飄向主桌的黑胤睿和趙可芸,每看他們一次,她回頭酒便喝得更猛。

  向子龍不是沒看見黑胤睿頻頻射來的悶怒視線,他假裝失去敏銳的知覺能力,在一群小女生跑來向他敬酒時,巧妙離開座位。

  不出一分鐘,海外業務部的法籍員工安東尼,傻傻坐上他的位子,一臂親暱的攬著津妤的肩膀,貼近她耳邊,說著令人火冒三丈的悄悄話。

  火冒三丈描述的不是向子龍本人的心情,而是從他眼中,看穿黑胤睿藏在冷靜底下的情緒狀態。

  還真能忍啊!向子龍由衷地佩服起好友的好定力,心中默默祈禱浪漫的安東尼能有更進一步的傑出表現。

  臺上抽獎氣氛正熱烈,當主持人喊到十張頂級保養禮券時,津妤馬上轉頭看著臺上,默默祈禱能抽中自己。

  以往這個獎項只有五名幸運兒能抽中,今年擴增為十名。

  隨著獎品慢慢被抽走,她的心情起伏越來越大,直到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時,她幾乎是屏住呼吸期待著。

  主持人手拿著最後一個幸運兒的名字紙條高喊,「李—」

  津妤緩緩瞠大雙眼,心情緊繃到最高點。

  「李品書!」

  她瞬間垂下雙肩,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在主桌的黑胤睿靜靜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看她因期待而緊張得繃緊神經,到失望垂下雙肩,心情也跟著起伏不定。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裡湧起一股莫名衝動,想衝上臺去,拿著寫有李津妤的單子,交給主持人,讓主持人唸出她的名字,或者動點手腳把抽獎箱裡的名字統統換成是她。

  然而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他並沒有真的失去理智,不過接著他淡淡的掃了司徒美芳一眼,低頭發了一條訊息給她,她立刻起身安排老闆的指令。

  向子龍有種自己化身為千手千眼觀音的錯覺,一方面緊盯著好友和津妤不放,另一方面還得時時注意主桌上的趙家千金,還不能讓主動走向自己的女同事們有被冷落的感覺,最後還得盯著安東尼,期待他有大幅度的進攻動作。

  從沒讓向子龍失望過的安東尼,表現果然可圈可點,十分積極,不僅替津妤夾菜盛湯,在她打算站起身、身形不穩晃了一下那當口,快速起身,展開雙臂,把佳人攬入懷裡。

  喔喔喔!向子龍內心暗笑不已,鎖定好友的眼角餘光,驚喜發現黑胤睿站起身,一副打算朝安東尼方向移動的態勢,一張臉跟他的姓氏一樣黑,明明是那麼冷靜的男人,現在卻隱隱迸發出妒嫉怒焰……實在太有趣了,嗯,他應該趕快錄下來才是。

  這樣的念頭一起,他已經掏出手機,對準核心人物開始攝影,隨手取來一杯香檳王,將那不斷冒泡的金色液體喝下肚,心情愉悅的等著看好戲。

  黑胤睿見津妤輕輕推開安東尼,跟他說了什麼,接著便往會場外移動,他馬上起身邁開腳步要追上去,沒想到趙可芸這程咬金又冒出頭,擋住他的去路。

  向子龍正在考慮要不要過去拔刀相助,協助好友清除愛情這條道上的障礙物,只見黑胤睿說了兩句話,趙千金轉身往會場外快步走離。

  簡直有夠沒完沒了!向子龍眼睜睜看著黑胤睿才又移動兩步,幾位商場大老走向他,將他團團包圍。

  看來黑胤睿這頭是沒戲了,向子龍放下香檳杯,和不斷走向他的女人們談笑著,眼神不時飄向會場入口。津妤去哪了?意外看見趙千金正和飯店人員說話,他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幾分鐘後,津妤從洗手間出來,本來要往宴會廳移動,卻在入口處撞見先前和趙可芸說話的飯店人員,臨時改變了方向。

  一小時後五星級飯店洗手間津妤把沾上機械油污的洋裝換掉,重新穿回俐落褲裝,看著鏡中的自己,做出加油打氣的大笑臉。

  工作時,果然還是穿褲子比較方便。

  走出洗手間,她慢慢往尾牙會場移動,剛才飯店人員通知,一個叫傑森的人正在修電梯,她特地到飯店內部非客人用的電梯轉了一圈,看見傑森東摸摸西碰碰,自己一個人花不到半小時搞定電梯,兩輛轎車即時運上樓,在尾牙會場華麗繞場兩圈,引起滿堂驚喜叫聲。

  接下來的節目以老闆為首跳第一支舞,這是慣例,壓軸是抽轎車,尾牙最後結束在抽出兩名幸運得主之後,完美落幕。

  津妤算了算時間,現在回到會場差不多剛好趕上抽大獎、跳舞那段時間,她故意避開了,一是因為去察看電梯時,有人不小心把油污沾到她身上,不管穿著髒污的洋裝或褲裝,都不適合跳舞,二是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和別人跳舞的樣子。

  察覺奇怪的心緒,她煩得完全理不出頭緒,被酒精薰得鬧烘烘的腦子,開始不斷冒出許多片段記憶。

  第一次在豪宅電梯裡遇見他、第一次被他叫去三十四樓辦公室談話,見識到他強勢的談判功力、在頂樓游泳池邊撞見半裸的他、開始和他一起吃晚餐的日子、在他書房裡喝酒聊彼此家裡的事、第一次跟他一起坐車上班、他替她解決飯店電梯故障的問題……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外發現,自己居然下意識把這些事記得這麼清楚。

  津妤走到宴會廳入口,剛好趕上抽獎,結果這晚她什麼也沒抽中,連最基本的一百名五千元紅包也沒她的分。

  向子龍見她站在門外,對身邊眾人說聲抱歉,快步走到她身邊。「津妤,怎麼站外面不進去,還連衣服都換了?」

  「我剛剛去洗手間。」

  「身體不舒服?」

  「呃……」她猶豫要不要把繞去看電梯的事講出來。

  「妳消失一小時,怎麼了?」向子龍進一步追問。

  「酒喝多了,頭有點暈。」

  「該不會喝醉吐了,才把衣服換回來吧?」他上下打量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安東尼那傢伙,明天我唸他一頓。」

  「不是他的問題,是我心情不好……」算了,還是不要把衣服弄髒的事說出來。

  「心情不好?為什麼?」向子龍露出感興趣的笑容。

  津妤陪著笑,腦袋還在編織能說服人的理由。

  他曖昧笑開,朝她眨眨眼。「因為黑胤睿?」

  「不是!」她立刻大聲反駁,說完,見他笑得更曖昧,窘得恨不得腳下這塊地是流沙,快點將她徹底淹沒。

  「我看就是,來,給妳看樣好東西。」向子龍拿出手機,滑了幾下,湊到她眼前。

  不管是黑胤睿還是李津妤,他不會厚此薄彼,既然打算網羅他們彼此在意的證據,肯定要雙方蒐證,才能圓滿達陣。

  「什麼?」她好奇的微微湊上前要看。

  「剛剛妳不是去洗手間嗎?」

  「嗯?」其實不只是去洗手間。

  「他差點追過去,要不是被人擋下來,搞不好現在你們已經在一起,哪輪得到趙家千金跟他跳舞。」向子龍播放稍早錄下的影片。「證據在此,妳看,我從沒看過胤睿臉色這麼難看,平常頂多嚴肅到讓人透不過氣來,這種剛從地獄歸來的阿修羅模樣,算是他個人今生今世的首播。」

  津妤從影片裡看見自己離開座位後,黑胤睿的確打算追著她出來,再加上向子龍在耳邊拚命遊說,自信在心裡一點一滴建立起來。

  她深吸口氣,勇敢的把想問的問題問出口,「趙小姐也有他的私人手機號碼嗎?」

  「開什麼玩笑!」他像是聽到什麼天方夜譚般,從鼻孔哼出氣。「我可不敢把胤睿的私人手機號碼給趙可芸,弄不好,我會被胤睿給滅了。」

  「可是你把號碼給我了……」不能亂給,他還給自己?

  「沒錯,一切如妳所見,我不敢給她,卻敢給妳。」

  「為什麼?」

  向子龍正要回答,眼角餘光瞄到黑胤睿正朝他們走過來,頭往好友那輕點一下。「喏,他來了,妳自己問他。」

  「給我號碼的人是你,為什麼問他?」津妤看眼他暗示的方向,卻無預警的掉入黑胤睿炯亮目光裡,心口乍然一緊,她心慌得連忙撇開視線。

  「號碼是他的,我給或不給,是按照他個人傾向來做判斷,怎麼,妳不敢當面問他?」向子龍看著她,滿意笑開。

  「我只是一個小職員……」

  「這樣啊,看來沒我出馬拔刀相助,似乎真的會卡關。」

  津妤正要開口再說什麼,敏感察覺黑胤睿已經來到他們身邊,瞬間消音,尷尬地看著地面。

  「胤睿,你來得正好。」向子龍矛頭轉向黑胤睿。「津妤有問題要問你。」

  她心臟猛然一緊,連忙抬頭,再次跌進黑胤睿深不見底的雙眼。「我、我沒有!」

  「什麼問題?」黑胤睿直視著她的雙眼。

  「你們慢慢聊,我送快發飆的趙可芸回去。」向子龍稍微側過身,看眼跟在黑胤睿後頭走出來的趙可芸,隨即收起手機走向她。

  趙大小姐臉色不太妙,他得趕快過去滅滅火。

  「什麼問題?」黑胤睿完全不受周遭環境影響,緊瞅著她,又問了一次。

  「那個……我剛剛打了老闆您的私人手機號碼。」津妤垂下視線,不敢看他,深吸口氣,屏住呼吸,集氣,把話說出口,「您要我刪掉號碼嗎?」

  黑胤睿悶不吭聲,只是專注的凝視著她。

  津妤久等不到回答,心頭冒出問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問號越來越大,緩緩從心頭飄上頭頂,連帶使她抬起視線,看向他。

  兩人四目相交,彼此凝望,四周開始離場的員工們看得嘖嘖稱奇,津妤也恍然未覺。

  「留著吧。」黑胤睿堅定的道:「還有以後訊息不要傳到老闆那個帳號。」

  「啊?那我要傳去哪兒?」她頭頂上的大問號,破碎成滿天飛舞的無數小問號。

  他依然直勾勾的望著她,直到看見她臉色逐漸泛紅,身體不自在的動了一下,才沉穩揚嗓,「傳給黑胤睿這個男人的私人帳號。」

  津妤看著桌面上十張頂級保養禮券,總價值超過十萬塊,每一張都可以讓一個人在保養中心舒服享受一整天。

  她打電話去問過了,服務內容包括臉部水芙蓉保養、全身按摩與保養、三餐外加兩餐點心、頭髮和指甲的保養與造型設計、養生泡湯與手部加強保養……這些還只是服務項目的十分之一。

  現在,她正打電話和老媽分享這件事。

  「這麼好喔?過年沒事,我們母女三人一起去。」老媽聽她說完後,興奮得直歡呼。

  「嗯,好啊。」

  「要不要先預約?」

  「應該要吧,妳們想幾號去?」

  「我問過妳妹後再跟妳確定,對了,妳妹終於交男朋友嘍,說過年會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今年過年我們家有得忙了。」津妤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好像和老闆開始交往的事告訴老媽。

  雖然根據那天黑胤睿的說法,兩人應該是在交往沒錯,可是她總覺得不太真實,到現在尚未完全接受。

  「忙才好,不說了,妳快點吃飯,後天除夕,早點回家幫忙。」

  「知道了,拜拜。」

  結束通話後,津妤看著禮券,右手拿著筷子吃飯,左手無意識亂按手機螢幕。

  自從尾牙後,他好像很忙,連續好幾天都沒回家吃晚餐,不過,也是從尾牙之後開始,每次她傳要替柏恩上鋼琴課的訊息給他時,他都會回,只是內容永遠只有好這個字。

  她亂按著手機,不由得低喃道:「多打幾個字很難嗎?」

  看見自己打出「禮券是你送的吧?」,津妤輕嘆了口氣,飛快把所有字取消,右手吃飯,左手無意識又打出相同的字。

  禮券是昨天回家經過大廳時,警衛快步走到她面前,恭敬交給她的,態度好得讓她很不習慣。

  當時她沒問太多,回到家後才細看手中的東西,想要和警衛確認送自己這個的人是不是黑胤睿,又覺得不是很妥當。

  其實黑胤睿大可以讓柏恩拿給她,或者放在家裡的茶几上,寫個字條就可以了,為什麼偏偏要透過大廳警衛?他這樣做,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用意?

  想到這,她不自覺又打出剛按掉的字……

  突然手機響起,是婉彤打來的。

  津妤丟開筷子,手忙腳亂接起電話。婉彤有好一陣子沒跟她聯絡了,難得她在課業和戀愛之餘,還有空打電話給她。

  「津妤,繪本進度如何?」許婉彤劈頭就砸來關鍵句。

  「別提了。」想到這個,她每次都想嘆氣。

  「聽這語氣不像進度超前。」

  「我連進度落後都談不上。」

  「這麼慘?」

  「說來話長,妳要回來了嗎?」

  「按照原定計劃,過完年再三個月就回去。」

  「那過完年我就開始找房子。」

  「沒必要這麼急吧?」

  「反正我還是得到妳家隔壁教鋼琴。」

  「這樣好,教完鋼琴可以順更來找我喝個下午茶,先這樣,我男朋友回來了,他的眼神不太對,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剝的樣子,改天聊。」

  「嗯,改天聊。」

  「Au revoir。」許婉彤不自覺講了法文的再見。

  津妤結束通話,發現有新訊息傳來,點開一看,猛然瞪大雙眼,居然是黑胤睿傳來的。

  黑胤睿:是。

  是什麼東東?未免太言簡意賅了吧?她還來不及細思,突然狠狠倒抽口冷氣,她方才那通口氣隨便的訊息,不會發出去了吧?她趕緊往上察看,沒想到真傳出去了,天哪,她真的好想一頭撞死。

  深呼吸幾口氣,讓情緒冷靜下來,她想著,反正他都回了,她乾脆趁機問清楚他為什麼這麼做,於是她打好了新的訊息,偏偏緊要關頭又不免開始緊張,猶豫好幾分鐘後,她把心一橫,將訊息傳送出去。

  李津妤:謝謝,可是您為什麼送我啊?我又沒抽中獎品。

  出乎意料之外,他很快便回覆了—黑胤睿:為什麼又打「您」這個字?一起吃中飯?

  咦?他怎麼直接跳過她的問題?她快速回覆—李津妤:我正在吃。

  黑胤睿:我知道。

  李津妤:您怎麼會知道……

  「津妤。」

  她訊息還沒打完,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轉頭一看,吃驚的低喊,「老、老闆?」

  「一起吃?」黑胤睿走到她身邊,把飯店做的豪華便當放到桌面上。

  「啊?喔,我把東西收一收,挪出點位置給你。」津妤連忙收拾桌面,眼睜睜看著三層豪華便當,在桌面上一字排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吃飯?」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

  「以後就這樣跟我說話。」他停下動作,專注看著她。

  「這樣是哪樣?」津妤滿臉困惑。

  「不准說您,也不准喊我老闆。」

  她呆了,那她要喊他什麼,難不成要學向子龍喊他胤睿?光想就渾身冒熱氣,一整個不習慣。

  「這兩層,妳幫我吃。」黑胤睿把最上層的生魚片和第二層的海鮮料理推到她面前。

  「是,老……」她習慣性要喊他老闆,喊到一半,一股莫名壓力直逼腦門,讓她當場住口。

  黑胤睿深邃的眸光瞅著她。

  除了老闆以外,津妤真的不知道該喊他什麼,她連忙拿起水杯假裝喝水,使出拖延戰術,為自己爭取幾秒鐘思考時間。

  「喊我名字吧。」他拿起飯盒,態度自若的開口。

  「噗—」她差點噴出嘴裡的水,幸好及時忍住。

  不過一個名字,她有必要反應這麼激動嗎?他放下飯盒,定定的瞅著她。「我的私人手機號碼,除了給男性好友之外,只給一個女人。」

  「只給一個女人?」萬一他有很多女性朋友怎麼辦?

  「只有女朋友知道這個號碼,以後會變成只有老婆知道。」

  「萬一你有很多女性朋友呢?」

  「祕書會打點。」

  「真的假的……」他的意思是,除了她以外,其他女人打電話給他,都得透過祕書?不可能吧。

  「津妤,我不是一個浪漫的男人,但我會讓我的女人擁有最基本的安全感。」黑胤睿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目光與她的緊緊糾纏,一字一字說得極為認真。

  不受歡迎的不規律狂亂心跳,在津妤胸口開起上千人轟趴,腦袋亂烘烘鬧成一片。

  他說自己不浪漫,可是一開口講的卻是她聽過最浪漫的話。

  「津妤,這件事必須獲得妳同意。」

  「我同意?」為什麼她的語言系統退化到只剩下附和功能,這就是所謂的人一旦戀愛就會變笨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妳願意保留我的私人號碼,或者刪掉?」

  津妤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嚇人。

  這次和先前半強迫她教柏恩鋼琴時完全不一樣,也和以前聽過那含糊不清的交往告白不同。

  明明是個談判和善用氣勢的高手,黑胤睿不用商場上擅長的那一套,反而很真誠地徵求她的想法,驚覺到這一點,她簡直快不能呼吸。

  他炙熱的眸光緊鎖著她。

  幾秒鐘後,津妤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想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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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30:25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明天就是除夕,今晚是過年前津妤最後一次到黑家教鋼琴,至於亞洲區鋼琴大賽的日期,就在過完年後第一個禮拜天。

  她一踏進黑家,立刻嗅出空氣裡不尋常的冷戰氛圍,她一邊接過柏恩盛好飯的碗放上桌,一邊問道:「柏恩,怎麼了?」

  「沒事,老樣子。」黑柏恩閃避她探尋的目光。

  「哪一種老樣子?」

  「他除夕夜飛德國洽公。」

  「那你……」

  十幾歲的年輕臉龐僵著一層倔強,見她皺眉,他強迫自己聳聳肩,故作無所謂的道:「剛好可以專心練琴。」

  「話不是這樣說的。」津妤看見他的反應,眉頭反而皺得更深。

  從小和許多不同個性的弟弟妹妹們相處,她很清楚他這個動作背後的真正意涵是什麼,休想逃過她的法眼。

  「飯店送菜過來了沒?」黑胤睿從書房走出來。

  公司德政,除夕夜前一天就放假,讓員工們都能從容返家吃年夜飯。

  「都在這兒了。」津妤看向他。

  黑胤睿坐到餐桌前。「吃飯吧。」

  吃到七分飽時,津妤停下動作,支支吾吾的道:「那個……聽說你除夕夜飛德國洽公?」

  「嗯。」黑胤睿點點頭。

  「柏恩怎麼辦?」她不懂他怎麼能如此理所當然?

  除夕夜在她們家可是大事,老媽甚至規定全家人要一起守歲到天泛起魚肚白,就連明末帶兵打仗抗金兵,雙方平常殺得你死我活,到了過年,還不是得達成共識,停戰一個月,讓兩軍將士們紮紮實實過個好年。

  「老師,以前我也是自己一個人過除夕夜,不過就是一、兩個晚上,沒什麼特別。」黑柏恩低頭吃飯,冷淡的回道。

  這對兄弟……津妤真想拿棍子敲他們一人一棒,牢不可破的血緣關係,怎麼連生活態度都同樣讓人無法苟同?

  「如果要練琴,我家也有一架鋼琴,不過沒這裡好就是了。」她腦子裡一個點子快速成形。「柏恩,你願不願意到我家吃年夜飯?」

  黑柏恩一聽愣住了,緩緩抬頭,先看黑胤睿一眼,最後把視線停在她身上。「根據規定,除了上學以外,其他時間我都必須待在家裡,除非監護人點頭同意。」

  他的話音一落,他和津妤同時把視線轉向黑胤睿。

  「我初三回來,初四開始在家練琴。」黑胤睿很快做出安排。

  「你答應了?」黑柏恩滿臉詫異。

  「胤睿,謝謝你!」她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原本她以為要費點功夫才能說服他。

  「妳喊他什麼?」黑柏恩再次愣住。

  「妳終於肯喊我名字了。」黑胤睿欣慰一笑。

  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津妤有點不好意思的宣布,「我跟你哥好像正在交往。」

  「『好像』可以省略。」黑胤睿挑高右眉,看著她講完。

  「我先打電話給我媽,說明天有位小客人跟我一起回家過年。」見大局底定,津妤迫不及待想通知老媽,拿出手機,走到客廳撥打電話。

  黑柏恩看著她興奮的模樣,心裡開始默默期待起除夕夜,卻又不免擔心多了他這個外人,會不會給她帶來困擾?

  黑胤睿看著黑柏恩道:「柏恩,我們尾牙那天開始交往,先前她有點猶豫不定,所以我沒正式告訴你。」

  「沒關係,這是你的事,本來就沒有向我報告的義務,不過我還是要恭喜你,她是個好女人。」

  這是黑柏恩第一次收起滿身刺,真心誠意恭喜他。

  「謝謝。」黑胤睿也看向津妤開心講手機的側臉。

  除夕夜還沒到,他已經開始思考,也許明年除夕夜不要再安排工作。

  三女一男孩坐在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餐桌邊,全神貫注的盯著眼前的積木塊。

  李津婷推了推身邊的男孩,催促道:「柏恩,該你了。」

  「讓我想一下。」黑柏恩被推了幾下也不在意,聚精會神的盯著快要倒塌爆炸的積木塊柱,猶豫著不知該移動哪塊才好。

  「快點快點!」李津婷企圖用碎碎唸干擾敵軍的判斷能力。

  「李津婷,妳不要煩他啦!」坐黑柏恩對面的津妤,忍不住跳出來警告自家老妹。

  「就是啊,讓他慢慢想,催什麼催啊妳!」李母也站在黑柏恩這邊,砲轟自家小女兒。

  被兩人護航的黑柏恩,非但沒有慢慢想,反而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快速抽掉其中一塊積木,指尖剛離開積木塊,身體猛然僵住。

  「砰砰砰!」頓時,整個積木柱大爆炸。所有積木散了一地。

  李津婷跳起來歡呼,「贏了、贏了!」

  「很煩耶!」津妤翻了個白眼,蹲下身,到處撿拾掉落地面的積木。「倒就倒了,幹麼設計會到處亂彈,還得撿!」

  「下次買不會噴的啦!」老媽也跟著抱怨連連,「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這樣彎腰。」

  黑柏恩見狀,快手快腳的把地上的積木都撿起來,尤其是李母附近的積木最先撿,然後是津妤、津婷,最後才撿他自己的那一區塊。

  李家三個女人最先坐回原位,黑柏恩雙手捧著滿滿的積木,最後一個從蹲姿變成坐姿,見她們沒繼續互相指責,心底悄悄鬆了口氣。

  「這孩子真不錯,不愧是老闆的弟弟,家教真好,知道我一把老骨頭,禁不起折騰,默默幫我撿了積木,不像妳們這兩個不孝女。」李母一邊說,一邊看著黑柏恩滿意的笑著,不時點點頭。

  黑柏恩的臉又更紅了。

  「老闆的弟弟,你哥對我姊應該是真心的吧?」李津婷雙手抱胸,滿臉兇惡盯著他。「不會像那些有錢人玩慣了名女人,只是突然想換換新口味,吃點清粥小菜?」

  「他是真心的。」黑柏恩停下手邊疊積木的動作,直視著李津婷,認真回道。

  「他?誰啊?」李津婷滿臉不信任,故意輕哼,「故意說些模稜兩可的話,想糊弄我嗎你,臭小子!」

  老姊這次回來,突然宣布和大老闆戀愛 ing,還把老闆弟弟帶回家,此時不嚴加拷問,更待何時?

  黑柏恩抿緊唇線,內心掙扎了幾秒鐘,徐徐開口,「我哥是真心的。」

  聞言,津妤的心漏跳一拍,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喊胤睿哥哥,她超後悔沒有用手機錄下這關鍵時刻。

  「如果你哥欺負我姊,我就欺負你。」李津婷的態度相當認真。

  「我哥不是那種喜歡浪費時間談虛假感情的人,他或許很冷漠,對人卻很真心。」

  沒想到柏恩會隨老妹起舞?津妤感到訝異。

  這兩人,真不知該說他們很合,還是很不合。

  「聽說他天天送你上課,親眼盯著你踏進學校?」李津婷擺出嗤之以鼻的樣子,彷彿對他哥的保護過度很有意見。

  黑柏恩先是不搭理,憋了兩秒鐘,從牙縫裡心不甘情不願哼出一句話,「那是他關心人的方式。」

  不行!再不錄下來,絕對會成為這輩子十大遺憾之一,於是津妤偷偷拿出手機,按下錄影功能。

  快點,再多說點什麼……

  「你是他弟弟,當然會替他說話。」津婷冷哼。

  「我才不會替他說話。」黑柏恩沒好氣的嘟囔。

  津妤持續偷偷攝影,期待老妹能從柏恩口中多逼出一點真心話,雖然他平常表現得很倔強,但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被津婷一激,心裡向著他哥的心態還是被逼出來了。

  「鈴……鈴……鈴……」

  「誰這麼晚還來按電鈴?該不會是妳剛才歡呼得太大聲,吵到鄰居了?」李母站起身走到客廳,不小心碰到黑柏恩的書包,裡頭的書掉了滿地,她連忙蹲下身,動手撿起散落一地的課本,突然,她身體一僵。

  津妤和黑柏恩來到她身邊,幫忙撿掉落地面的課本,李母趁黑柏恩不注意,翻開其中一頁筆記,放到津妤眼皮子底下。

  津妤一看,頓時背脊發涼!

  李津婷沒察覺異狀,快步經過客廳,拉開大門。「是他啦!」

  「誰?」老媽問。

  「我男朋友。」李津婷把門外的男人拉進門,對著屋內慢慢站起身的三人介紹。「方智成,他知道我們家今晚會通宵守歲,就說要從家裡溜出來拜訪。」

  方智成先獻上兩大盒水果禮盒、一盒補品,一一點頭問好,目光對上津妤時微微瞠大雙眼。「妳是總務室的李津妤?」

  「你這個業務部的,怎麼會知道我姊?」李津婷直覺不對勁,連忙追問。

  「怎麼會不知道!妳姊是最近公司內部八卦榜上的超級熱門話題,大家都說她肯定跟老闆有一腿,還說老闆把尾牙這個肥缺交給她辦,還不許別人碰,表面上說是要保密,中間肯定有鬼,說不定有豐厚油水可以撈,老闆玩這一手,肯定是要放利給見不得光的小情人,但最終老闆還是和趙家千金一塊跳舞,企業聯姻錢才能越賺越多,有錢人都喜歡跟有錢人結婚,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還有人信誓旦旦說看過他們一起坐車上班,老闆為了掩人耳目,叫她提早一條街下車……」意外撞見謠言中的女主角,方智成慷慨激昂的說到一半,才驚覺屋內四人臉色凝重,他赫然住口,猛然意識到—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幾天後,黑胤睿回來了,津妤一直想找機會說出除夕時發現有關柏恩的事,但直到禮拜六晚上才說了出來。

  「妳說的是真的嗎?」黑胤睿坐在辦公桌前工作,拿起手邊津妤為他拿來的熱茶,不飲,聞著茶香。

  「不確定,但是很有可能。」她捧著自己的那杯茶,坐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桌子後頭,小口小口的喝著。

  「我從沒想過情況會是這樣。」

  「以前家裡有小孩曾有類似的病,老媽跟我只是懷疑,等明天柏恩比賽完,我試著和他說說看。」為了比賽,這幾天柏恩練琴都超過十六小時,相當拚,她不希望這件事影響他明天的表現。

  「我立刻安排醫生替他做檢查,明天比賽完就去。」

  「我是想等比賽完再告訴他,以免影響他的心情。」

  「這個我知道。」黑胤睿放下茶杯,揉揉眉心。

  「其實閱讀障礙沒有想像中恐怖,歌手蕭敬騰也有類似的病,另外,國際影星湯姆克魯斯也有相同困擾,可是這完全不阻礙他們投入自己感興趣的事業。」津妤見他難受,心裡也很不好過。

  「這件事應該由我這個監護人察覺,不是妳們。」他看向她,眼底盡是自責,他應該早點發現的。

  「對不起……」津妤試著努力讓氣氛輕鬆一點。「我跟我媽天生擁有女人特有的超強直覺,再加上先前曾經碰過類似的孩子,所以對這類事情的敏感度比你強一點點。」

  「謝謝妳們的直覺,這件事我要負全部的責任。」想起以前曾懷疑過柏恩是不是故意考壞,只為了氣他,他心中滿是愧疚。

  她正要開口說點什麼,書房突然被人推開,黑柏恩站在門外,沉著臉看著黑胤睿,問道:「什麼是閱讀障礙?」

  「柏恩!」津妤從椅子上跳下來,快步朝他走過去,剛走兩步,就被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凍在原地。「柏恩?」

  「我要知道—」黑柏恩深吸口氣,「什麼是閱讀障礙?」

  黑胤睿沒太大反應,看著他冷冷的開口,「明天要比賽,現在你應該躺在床上睡覺。」

  「不說也可以,我自己上網查。」黑柏恩的臉色相當難看。

  「柏恩,等你比賽完我們再談這件事,好不好?」津妤朝他走近一步。「明天的比賽很重要,別讓這件事影響你的情緒。」

  黑柏恩迅速往後退開一步,一語不發的看著他們好一會兒,接著轉身離開,「砰」的一聲重重甩上房門。

  黑胤睿輕吐口氣,與轉過頭來的津妤無聲凝視,兩人都在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

  隔天,座車平穩的駛向比賽會場,途中黑柏恩一聲不吭,雙眼看向窗外,不管津妤說什麼都面無表情,逼不得已非得說話時,也都三個字以內解決完畢。

  黑胤睿和津妤互看一眼,眼底盡是擔心與不安,他們同樣感覺到,柏恩的心思不完全在鋼琴比賽上頭,而是沉溺在昨晚乍聽到的壞消息裡無法自拔,這是參賽大忌!

  正式比賽時,沒辦法做到全神貫注,很難發揮平常該有的水準,再加上心有旁騖,許多厲害的高手比賽失利,大多都是因為這兩大原因。

  司機將車子平穩停下,津妤和黑胤睿下車,看著仍坐在裡頭動也不動的黑柏恩,彼此交換一個眼神。

  「柏恩,會場到了。」她壓抑心裡的不安,彎下腰,往車裡輕聲說話。

  現在該怎麼辦?

  心情的轉換不是一、兩天就能搞定,更何況比賽在即,已經完全沒辦法了嗎?昨晚之前,柏恩總是卯足了勁練習,難道一切努力都要付諸流水了?

  黑柏恩像沒聽見,失魂落魄的呆坐在車裡,動也不動。

  「柏恩。」黑胤睿低喝。

  黑柏恩終於回神,看著他們,慢慢下車,直挺挺站著,雙眼空洞地注視等會兒的比賽會場。

  黑胤睿和津妤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柏恩?柏恩!」

  奇怪,怎麼聽到老媽的聲音?津妤皺眉,循聲看去,赫然看見津婷扶著老媽快步往他們這衝過來。

  「柏恩在那裡。」李母熱情的喊個不停,「柏恩!柏恩!」

  黑柏恩的雙眼慢慢聚焦,轉頭,看見來人是誰之後,他詫異的瞪大雙眼,很意外她們會特地來替他加油打氣。

  李母一奔過來,只隨意朝黑胤睿點了點頭當做問好,隨即立刻拿過小女兒手上提著的袋子,先抓出一顆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湊到黑柏恩嘴邊。「來來來,咬一口包子。」

  「媽?」津妤愣住。

  黑柏恩也呆掉,但仍乖乖張開嘴,讓李母餵他吃了一口包子,他還在咀嚼著包子,李母又從另一個袋子抓出一顆粽子,兩三下打開荷葉,露出香噴噴的肉粽,湊到他嘴邊。「再咬口粽子。」

  「媽!」津妤看得快昏倒。

  黑胤睿則是相當淡定且不動聲色的觀察著。

  「喊什麼喊!」李母瞋了眼大女兒,接著看向黑柏恩,笑得一臉滿意。「你吃了包子又吃粽子,這次你肯定『包中』。」

  「媽,這是比賽,不是考大學。」李津婷在旁邊吐槽。

  「說不定比賽成績傑出,被什麼厲害又識貨的老師相中,照樣擠進世界級的大學。」基本上,李母才不管比賽和考試有什麼差別,有個好兆頭最重要。

  「媽,妳這樣會影響他比賽的心情。」津妤跳出來制止,免得老媽又玩出什麼新花招。

  「會喔?」李母看向還在細嚼慢嚥的黑柏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唐突,要是弄巧成拙就糟了。

  「以前我只在電影裡看過,沒想到真的有人拿包子跟粽子給我吃。」黑柏恩表情複雜,像是高興,又像吃驚,他接下來的話,更讓三個大人一陣鼻酸。「以前有重要考試的當天,阿嬤都會煮一顆雞蛋給我吃。」

  「柏恩,你放心的去比賽,我跟你說,這不是一般的包子跟粽子,昨天我拿去廟裡拜拜過,神明有加持,肯定靈!」李母自信滿滿的交代。

  津妤笑了,自從除夕夜後,老媽老說柏恩跟她很投緣,沒想到老媽跟以前一樣,對孩子總是滿腔熱血。

  「謝謝,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獲得首獎。」黑柏恩微微笑開。

  「當然啦,就差一步嘛!趕快進去彈一彈,彈完就有金牌可以帶回家。」李母又再說些異想天開的話。

  「媽,這世界級的比賽,很難好不好,妳以為金牌說有就有?」這回連李津婷都聽不下去了。

  「妳姊不是說柏恩非常有音樂天分,還說能教到他,是她上輩子有燒香,是老天爺為了彌補她練琴十幾年卻敗在沒天分什麼什麼。」李母自爆大女兒的料。

  津妤尷尬的低下頭,黑胤睿一手搭在她肩上,她抬頭看他,他給她一個淺淺微笑。

  黑柏恩沒說什麼,雙眼晶亮的看著津妤。

  津妤轉頭看向黑柏恩,剎那間,她看到美麗眩目的火光在那對黑色眼珠子裡閃耀。

  一個小時後,黑柏恩帶著大家的祝福,一個人待在無人聞問的後臺,下一個就輪到他上場。

  他坐在椅子上等候,閉上雙眼,很清楚意識到,不管大家多支持他,有些事情還是得獨自面對,沒人幫得了他。

  這是屬於他的時刻,他的人生考題。

  如此單一,如此充滿挑戰。

  想到這點,黑柏恩感覺體內血液瞬間躁動起來,原本因緊張而過快的心跳卻反而慢了下來。

  「下一位,黑柏恩。」後臺人員揚聲宣布。

  黑柏恩站起身,慢慢走向閃著金黃光芒的臺前,耀眼的光線底下,好幾對支持他的目光,一定正關心地盯著他,不管他表現好或壞,都會給予全然的祝福與關注,仍令他感到溫暖。

  他坐上琴凳,雙手徐徐舉到半空,輕巧的放在琴鍵上,深吸口氣後,他清楚感覺到,就算前面是懸崖,掉下去,也會有人緊張地接住他。

  他感到……很安全。

  書房內,黑胤睿對著電腦工作,津妤趴在擺著文房四寶的桌上,拿著毛筆,有一下、沒一下的畫著繪本。

  漂亮的琉璃首獎被慎重的擺進黑胤睿骨董珍藏櫃裡,放進來的那天,柏恩倔強的臉上有什麼東西正慢慢崩毀,別說他,連黑胤睿也一臉不自在。

  這對兄弟還真不愧是兄弟,不善處理感情的方式幾乎循著相同軌跡,做出差不多的行為反應。

  陪柏恩練完琴,黑胤睿讓知名小籠包餐廳送來消夜,三人在餐廳悠閒吃著熱騰騰的點心,盡量避免觸及兩個敏感話題—要不要送柏恩出國學鋼琴、診斷報告顯示柏恩確實有閱讀障礙,接下來該怎麼辦?

  「唉。」想到柏恩,津妤忍不住又嘆口氣。

  「第十二聲。」黑胤睿頭也不抬,雙手快速敲打鍵盤,突然出聲。

  「什麼?」她愣住。

  「妳進來不到一小時,已經嘆了十二次氣了。」

  「你根本沒有在認真工作嘛!」有沒有搞錯,他居然還統計次數?「萬一公司倒了,我的基本收入來源怎麼辦?」

  真是有夠烏鴉嘴。黑胤睿停下工作,看著她的目光帶著縱容,他起身走到她身邊,看看她都畫了些什麼。

  先前為了柏恩,她暫停自己的繪本夢想,現在柏恩證明了自己的確有音樂天分,兄弟倆私下討論過,這次換他們支持她的夢想。

  「不是把電腦搬來了,怎麼不用繪圖板畫,玩起我的筆墨?」他看她利用水墨特性,畫了幾幅和水有關的畫作,筆觸有點小心,想像力卻相當豐富,也把水墨完全融入水裡,幾張圖的篇幅,不僅內容有趣,還相當吸引人想往下看。

  看來她對用繪本說故事真的有天分。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你的毛筆太有魅力,害我忍不住想拿它畫兩下。」

  「隨妳,妳高興就好。」

  「我們要不要談一談?」津妤看著他,小心翼翼開口。

  「想談什麼?」

  「閱讀障礙?」

  「湯姆克魯斯可以讓人唸劇本給他聽,柏恩也可以有人唸文件給他聽,蕭敬騰能在音樂上有所成就,柏恩一樣可以,我並不擔心。」顯然黑胤睿已經徹底思考過這個問題,也替柏恩想好未來的出路。「我已經著手安排,替柏恩弄個信託基金,只要他的花費不要太誇張,這輩子能衣食無虞。」

  她靜靜的瞅著他,嘴邊笑意越來越濃厚。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伸手,摸摸她因笑意而顯得可愛的臉頰。

  「你有遇過什麼讓你很頭痛的難題嗎?」這麼大條的事,經過他的分析跟安排,好像變得不怎麼嚴重了,他怎麼這厲害,關關他都能輕鬆過。

  「有。」黑胤睿溫暖笑開,專注凝望著她。

  津妤有一瞬間看得癡了,回過神來後,她在心裡默默叮囑自己,千萬不能讓這男人知道,他這樣笑起來有多迷人。

  「我可以問是什麼嗎?」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她?黑胤睿沒說話,只是直勾勾瞅著她,直到她不自在的別開視線,他才幽幽的道:「妳。」

  「我?」她心裡頭的小鹿們又開始亂跑亂撞。

  「我沒遇過對我那麼不確定的女人。」想起先前兩人之間的互動,他不免搖頭失笑。

  「什麼嘛!」原來在尋她開心!她哪有對他不確定?講得好像她很三心二意的樣子。

  其實她只不過是想保護好自己的心,尤其對手是他,弄個不好,她這條小小金魚只能成為鯊魚的開胃菜。

  「只要鎖定錢或社會地位,我就是女人眼中的最佳獵物,只有妳,我都乖乖把私人手機號碼給妳,妳還不確定我們是不是在一起,非要我把話說白,實在有夠破壞美感。」黑胤睿這次是真的在取笑她。

  「你是老闆,我是員工,本來就地位不平等,我有懷疑很正常吧?」

  他對她笑了笑,正要走回自己的位子,她突然拉住他的手,他轉頭,不明就裡的看向她。

  津妤偷偷吸了口大氣,把積壓在心裡一個多月的疑問問出口,「茱莉亞音樂學院教授看過柏恩比賽的影帶後,提出的入學邀請,你打算直接拒絕嗎?」

  黑胤睿眉心微皺,兩人靜默一分鐘後,他嘆道:「柏恩還沒成年。」

  「這很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機會。」她焦急開口。

  他默不吭聲。

  「胤睿,我知道你捨不得弟弟太小就出國留學。」

  「我沒有。」他別開臉。

  「如果你沒有,為什麼阻止柏恩發揮他的天分?」

  黑胤睿默默抽回手,走回位子,繼續埋頭工作,擺明討論到此結束,最好不要再提。

  「你甚至不打算告訴他這件事,不是嗎?」津妤跳下椅子,走到他身邊。

  既然事情起了個頭,就必須討論出個結論才能放過這個話題,才不枉她集氣得集好久,才有足夠勇氣向他挑戰。

  面對她的追問,黑胤睿停下工作,冷著臉,轉頭看她,沒多想就衝口道:「津妤,不要因為妳沒天分,無法達成得到這樣的肯定,就認定只要有音樂天分的人就一定得接受這樣的機會。」

  柏恩還沒成年,出國唸書名義上好聽,有多少意志不堅的孩子誤入歧途,吸毒、賭博樣樣來,他國小就被送到國外唸書,直到大學畢業才回國,留學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比誰都清楚。

  一個人在異地求學,冷了、餓了、感到孤單,都得自己扛,黑家不是沒錢,柏恩何必吃他吃過的苦?

  比賽那天,柏恩喜歡津妤一家人的樣子,他看在眼裡,他不求柏恩大富大貴,只希望他能擁有自己從未有過的關愛,過著親人都在身邊的日子,有人疼、有人關心、有人照顧,不要跟他一樣,在冰冷的關係中自行長大,沒有一句噓寒問暖,除了學會贏,其餘什麼的都只是天方夜譚。

  聞言,津妤愣了好幾秒,臉色瞬間刷白,神情宛如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對,她就是沒天分,家裡不富裕,她還硬是學琴學了十幾年,讓老媽為她吃了多少苦,白天幫人家帶小孩,晚上還去接家庭代工回家做到半夜三、四點。他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在她這輩子最痛的傷口上撒鹽巴?

  黑胤睿見她眼眶迅速泛紅,連忙站起身。

  津妤反應極快往後退開好幾步,拒絕他靠近的眼神那麼尖銳,刺得他當場僵在原地,喉頭上下滾動一下。

  「津妤,我很抱……」

  「我先回去了。」她走到書房門邊,打開門,快步離開。

  聽見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黑胤睿閉上雙眼,臉上盡是從未有過的懊悔。

  幾分鐘後,他把沉重的身體往後拋進寬大座椅。

  這一夜,兩人隔著一面牆,共同啃食難以下嚥的失眠,直到天際線嶄露一絲曙光,津妤才渾渾噩噩睡不到一小時。

  黑胤睿則選擇起床,為自己弄了三杯份的濃縮咖啡,回到書房,讓大腦堆滿大量工作。

  黑柏恩起床時,發現書房內有聲音,走過去一看,驚見大哥滿臉鬍渣,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頹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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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30:42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輪到津妤負責每星期三下午三點的點心時間,三家廠商剛把東西送齊,其中一家廠商沒找到公司,要她到路邊招個手。

  外頭正下大雨,她沒帶傘下樓,以為只是衝出去幾秒鐘,沒想到對方搬送珍珠奶茶時不小心跌了一下,幾杯珍奶滿地滾,她幫忙撿,撿完才發現雨還真不小,短短幾分鐘時間就把她淋個半溼。

  當她狼狽的站在一樓大廳時,略顯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津妤,妳怎麼一身溼?」

  津妤轉頭一看。「方智成?」自除夕在家看過他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公司碰面。

  「這給妳擦。」方智成從懷裡掏出乾淨手帕,擦拭她慘不忍睹的頭髮,驚覺動作好像太親密,連忙把手帕遞給她。「津婷從不帶傘,約會時只要下雨,她頭髮一定是溼的,後來我就習慣隨身帶著手帕,看見別人頭髮溼就想幫忙擦,不好意思。」

  「謝謝。」她接過手帕,擦著沿著髮絲滴下來的水珠。「津婷個性比較大而化之,要麻煩你多照顧她。」

  「我會,妳當心感冒。」他不好意思的搔搔後腦,開啟另一個話題,好奇看著堆在她身邊的下午茶。「今天點心吃什麼?」

  「超人氣蚵仔麵線和珍珠奶茶,另外還有香軟可口、裹著濃郁花生粉的燒麻糬。」

  「這麼豐盛?」

  「因為賣蚵仔麵線和燒麻糬的是兄妹,妹妹的燒麻糬店剛開幕沒多久,哥哥為了幫妹妹做宣傳,自動減價十塊,請我幫忙訂一下,我就把這次預算花光光,一次弄到三樣點心。」

  「感謝妳幫我們大家謀福利,怎麼沒人幫妳抬上去?」方智成露出嘴饞表情,看看她左右,神情困惑。

  「經理說會叫人下來幫我送到各部門,不知怎麼搞的一直等不到人,都快三點了。」津妤焦急的看了眼手錶,懊惱自己忘記帶手機下來。

  「我幫妳好了,比較快。」

  「怎麼可以?」她猛搖頭。「你是業務部,又不是總務室的人。」

  「但我是妳將來的妹夫,不要跟我客氣啦!」方智成爽快的拍拍她肩膀。「尤其我上次有夠白目,初次見面就講了那麼多蠢話,多虧妳幫我打圓場,不然連津婷都一副要砲轟我的樣子,更別說伯母了。」

  「那些話又不是你傳的,不怪你。」

  「姊姊英明!」他開心大笑,眼角餘光不經意瞄到熟悉人影。「喔,我看到好幫手了,安東尼!

  這裡,這裡!」

  安東尼左右張望兩下,看見方智成,大大笑開,快步朝他們走過來。

  「嗨,津妤,好久不見。」安東尼直接忽略方智成,朝津妤展開一道法國式的浪漫微笑。

  「哈囉,安東尼。」津妤大方打招呼。

  「安東尼,我們幫她把點心送到各部門去吧。」方智成拍拍安東尼的肩膀。

  「哇,今天吃得好豐盛!」安東尼點點頭,打量下午茶有哪些東西。「津妤,妳真的好厲害,上次尾牙也好棒,可惜跳舞時妳不在,不能跟妳跳舞,真希望點心跟尾牙以後都由妳負責,這樣我就有口福了。」

  「安東尼,你這樣講被津妤主管聽到很不好。」方智成給安東尼使個眼色。

  「喔!抱歉,津妤,我沒有要害妳的意思,這是我們海外業務部大家心照不宣的心裡話。」

  安東尼小小聲說話,朝她擠眉弄眼。

  方智成抓著安東尼搬點心,兩個大男人解決掉大部分下午茶,剩下一小部分。

  「安東尼、智成,謝謝你們。」她揚聲道謝。

  「小 Case。」熱情安東尼拋過來一記飛吻。

  津妤又等了一會兒,最後抬起總務室的點心,快步走向電梯。

  在她身後,廣播器露出妒恨表情,拿出手機,把剛剛所聽所聞,傳私人訊息給總務室經理。

  十分鐘不到,除了津妤以外,總務室其他人都收到來自廣播器發出的訊息。

  公司大廳一角,黑胤睿全程冷眼看著津妤和兩個男人有說有笑,唇線緊抿,尤其是那個叫智成的男人,兩人之間的互動有股特殊的親密。他就是她這幾天不回訊息的原因?

  他轉身,走向大門,專屬轎車早已在門外等候,他迅捷坐上車,車身穩健往前駛離。

  想起她剛剛被淋溼的狼狽模樣,他拿出手機,想傳訊息關心她,腦中突然浮現那男人拿手帕替她擦拭頭髮的樣子,以及她溫柔衝著他笑。

  「碰。」把手機扔在身旁座位,黑胤睿打開車內筆電,開始劈里啪啦的敲打著鍵盤,專心投入工作。

  「謝謝你們陪我看房……咳咳!」看完房子要回家的路上,津妤對身邊的妹妹和駕駛座上的方智成道謝,卻忍不住咳了兩聲。

  車外,大雨下得像瀑布,雨刷動得很勤,才剛刮過去,視線瞬間清晰,卻很快被大量雨水淋成一片白濛。

  「姊,妳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李津婷皺眉,一手拍拍她的背,嘴裡忍不住抱怨,「姓黑的怎麼不陪妳看房子?」

  「他工作忙。」津妤心頭緊縮,視線看著自己膝蓋,不敢看向老妹。

  「妳跟他……」李津婷和男友透過後視鏡交換一個眼神,接著她擔心詢問,「是不是吹了?」

  津妤沉下臉,靜默不語。

  那天離開他書房後,他曾傳過訊息給她,她兩天沒回,第三天開始,他再也沒傳訊息來了,然後就是長達半個多月的冷戰期。

  是冷戰期嗎?還是他們已經分手了?想到這兒,突地一抹苦澀衝上喉嚨,嗆得她好難過。

  見氣氛不對,方智成揚高音調,試圖炒熱氣氛。「外頭下大雨,我幫姊撐傘,送她進去。」

  「姊什麼?我又沒說要嫁給你!」李津婷沒好氣輕哼。

  「看你們吵吵鬧鬧,挺不錯的。」知道他們為自己擔心,津妤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智成,摟著我姊的肩,別讓她淋到雨,不然明天我得拉她去掛急診。」李津婷不放心的吩咐。

  「遵命,老婆。」方智成呵呵笑開,說到末了,還俏皮的做出軍人敬禮動作。

  「皮在癢啊你!」李津婷對他做出齜牙咧嘴的野蠻表情。

  津妤知道,這是老妹學韓劇裡女人的表情,不禁搖搖頭,真受不了這兩個人。

  方智成遵照懿旨,一手摟著津妤的肩膀,一手撐著雨傘,兩人快步踏進豪宅大廳,好巧不巧,電梯門緩緩敞開,黑家兩兄弟站在裡頭,一名住戶踏進電梯,黑柏恩看見她,按住電梯,等她。

  津妤小聲對方智成說聲謝謝,他收起傘,遞給她,轉身,冒雨快跑回駕駛座,車子駛離。

  她看見柏恩始終按著電梯按鈕等她,另外一名住戶則困惑的看看柏恩,又看看她,黑胤睿沉下臉,炯目直勾勾盯著她。

  津妤深吸口氣,快步踏進電梯,電梯在五樓開了一次,再次關上時,裡頭只剩下他們三人。

  「妳去哪裡了?」黑柏恩見哥悶不吭聲,忍不住出聲問。

  津妤遲疑一下,誠實回道:「看房子。」話甫一出口,她感覺到身邊的黑胤睿身形隱隱一僵。

  「怎麼不找我們陪妳去?」黑柏恩敏感察覺身邊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他們明明很在乎彼此,卻又努力壓抑,真奇怪。

  津妤沒說話,電梯裡的低氣壓逼得人難受。

  黑柏恩看看黑胤睿,又看看津妤,眉頭皺起。他們吵架了?

  「找到滿意的房子了?」他繼續充當主持人,不斷發問。

  「應該算找到了。」

  「在哪?」

  「公司附近,坐公車半小時之內可以到,很方便。」

  「租金貴嗎?」

  「滿便宜的。」

  「多少?」

  「嗯……」她遲疑。

  「一萬?」

  「五千……」津妤吶吶的小聲回道。

  「好便宜!」柏恩佯裝驚呼,假裝不經意吐露過往經歷,「以前我跟阿嬤一起住的時候也常常搬家,五千元大概是雅房吧?必須和不認識的其他房客共用廁所,記得有一次,同一層有個變態男住戶被警察抓走,阿嬤說他欺負了住我們隔壁的大姊姊,妳也是去住那種房子嗎?」

  黑胤睿越聽,臉色變得越難看。她不要命了?為了省幾個錢,把居住安全拋諸腦後?

  「差不多,不過沒那麼慘。」她想輕描淡寫的帶過。

  聽到確定的答案,黑胤睿不可思議的瞪向她。

  津妤收到他不認同的目光,感覺好像她不是要去住一個月五千塊租金的雅房,而是打算去幹些殺人放火的壞事,不免有些來氣。她是住得差了一點,但又沒妨礙到他,他幹麼一臉無法苟同的模樣?

  「那就好,我阿嬤說,如果我是女的,寧可多付點錢,也絕對不讓我住那種鬼地方。」柏恩視線在兩人身上打轉,繼續加油添醋。

  電梯裡的低氣壓,壓得津妤快要喘不過氣。黑柏恩是故意的,還是單純純分享?她發現自己完全不敢看向黑胤睿方向。

  「登。」電梯抵達。

  「柏恩,晚上見。」她彷彿後頭有猛獸般,電梯門才敞開一半,便急匆匆衝出去。

  「拜拜。」黑柏恩這兩個字基本上是對著空氣說的。

  黑家兄弟進家門後,黑胤睿筆直朝書房前進,黑柏恩走到他面前,擋住去路,兩人對視好幾秒鐘。

  「知道我為什麼叫柏恩嗎?」

  黑胤睿沒說話。這小子沒事幹麼攔住他,還提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阿嬤說我的名字是媽媽取的,意思是希望我長大後,不要和他一樣薄情寡恩。」柏恩語氣沒有起伏的道。

  「人生體悟。」黑胤睿點點頭,往右一跨,打算越過他,走向書房。

  黑柏恩沒打算這麼快放過他,往左一擋,進一步追問:「你呢?」

  「我什麼?」黑胤睿氣定神閒反問。

  「老師要去住那種恐怖的房子,為什麼不阻止她?你是最有資格阻止她的人。」

  「我最有資格?」黑胤睿冷嗤一聲,心弦抽緊。

  「你們真的很不對勁,最近你都沒回家吃晚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剛剛你沒看見嗎?」

  「剛剛?」

  「沒事,我還有工作。」

  「你該不會以為……」黑柏恩這下子明白了,臉上隨即出現笑意。

  黑胤睿沒理會他,越過他,往書房方向移動。

  「那是她妹夫。」黑柏恩對著他高大的背影低喊出聲。

  黑胤睿猛地停住腳步。

  「其實也不能說是妹夫。」

  黑胤睿皺眉。

  黑柏恩勾起微笑,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對方是她的準妹夫,他除夕夜去李家拜訪過,他和老師的妹妹今年可能會結婚。」

  黑胤睿轉過身,看著黑柏恩,臉上迅速變化著各種表情,有錯愕、驚喜、慶幸、懊悔、生氣,後兩項情緒主要是針對他自己。

  「原來談戀愛真的會變笨,以前我還不相信。」黑柏恩雙手插在口袋裡,視線飄向天花板,狀似自言自語,語氣充滿調笑。

  「黑柏恩。」黑胤睿警告低喊。

  「害我還把自己的名字由來貢獻出來諷刺他。」他沒理會哥的警告,持續往別人傷口撒鹽巴。

  黑胤睿懶得再發出警告,再次邁開步伐走向書房,不過,黑柏恩沒打算這麼簡單放過他。

  「剛才她臉色好差,不曉得是不是生病了。」

  黑胤睿想起她先前淋雨的樣子,還有明顯不佳的氣色,腳步又是一頓。

  他這輩子還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走個幾步路,也能三心二意到這步田地,不過就是自家書房,卻像在登聖母峰似的,彷彿怎麼走都到不了。

  「一個人住又生病,真可憐,男朋友住隔壁也不會去關心,我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津婷姊,讓她找個可靠的男人來照顧……」黑柏恩越說越起勁。

  「你不會輕易放過我,對吧?」黑胤睿轉過身,冷冷掃向他。

  黑柏恩有趣的發現,一向冷硬嚴肅的老哥,說穿了還是男人,談起喜歡的人,臉色也會像一般人出現一陣青、一陣白。「我喜歡老師做我嫂嫂。」

  「才幾歲,居然就說這種話?」

  「我喜歡思考自己的未來,希望喜歡的人永遠在我身邊。」

  「思考自己的未來嗎?」黑胤睿沉吟起來,看著弟弟認真的表情,下定決心般開口,「跟我來書房,有封給你的信,看了之後,你自己做決定。」

  「這裡絕對不行。」

  黑胤睿關上房門,看著津妤,把話說得很清楚。

  他視線迅速掃過室內一圈,雖沒開口批評,全身卻散發出濃濃的不贊同,讓她覺得這裡好像真的很不 OK,尤其他視線停留比較久的那幾個地方,例如疑似漏水的發黑角落、略微發霉的牆壁、空氣不怎麼流通的窗戶,就連剛剛進房前的樓層鐵門,他也駐足不動,端詳許久。

  明明先前和老妹、準未來妹夫來看時,覺得還可以住,怎麼跟他一塊來,就覺得這裡糟到不能再糟?

  「為什麼?」心裡已經偷偷認同,表面上她卻不甘示弱反問。是房子變差了,還是他無形中給了她什麼強烈的暗示?

  兩人站在不到八坪的雅房內,面對面說話,房仲假裝說要去後陽臺看看,把空間留給他們倆討論。

  「如果妳堅持,也可以,我搬過來跟妳擠。」黑胤睿不囉唆,開門見山的道。

  他不可能放她一個人住在必須與人共用浴室的雅房,這裡甚至沒有警衛、管理室,隨便阿貓阿狗都能趁人不備溜進來。

  「神經,放著豪宅不住,跟我擠雅房?」津妤沒有跟他同居的打算,不管大房子還是小房間,再者,她需要獨立空間沉澱心緒專心畫畫,也不想老媽知道她跟男人同居後,氣得拿掃把打斷她的腿。

  「級別至少從套房起跳。」這是黑胤睿的最後底線。

  其實他的底線還包括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守衛、必須有管理室、一層樓頂多兩戶、有專用電梯卡、保全系統……不過,他不會傻到把這些一口氣統統說出來,引起她的強烈反彈。

  這些設施,她不一定得真正知道,只要默默安排,把她送進他認可的住所就可以。

  對他而言,這些事是前置作業,現在唯一要做的,只是單純請君入甕。

  房仲算了算時間,打開房間門。

  津妤轉頭,看向房仲。「請問有套房嗎?」

  「有有有,現在看嗎?」房仲猛點頭。

  她笑道:「可以啊。」有何不可?

  房仲騎著機車在前方帶路,黑胤睿親自開車載著津妤跟在後面。

  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臉,她想起前幾天他來按電鈴,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去看醫生,接著又去吃了頓營養滿分的飯,才送她回家,態度自然得彷彿他們從未冷戰過。

  在她家門前,他問起之後住哪確定了沒,聽見她說目前相中一間房,暫時不動聲色,也沒要她換,只淡定提議能不能等他們倆一起確認過後,再下決定。

  她沒有非反對不可的理由,就答應了,心想多個人幫自己看看也是好的,接著就是剛剛那樣子。

  津妤忍不住猜想,他會不會早就料到,只要他們一起在現場看房子,現在這情勢將是必然的結果?

  不管怎麼樣,那天他回去前,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力道之大,像小時候家裡的幼年孩子,從同伴手中搶回屬於自己的玩具時,珍惜到緊緊抓著不肯放手的樣子,她想,也許他知道自己那天話說太快,傷到了她,這是他向她道歉的方式。

  半小時後,三人站在一間套房裡。

  「這間勉強可以,浴室算乾淨,還有個簡易廚房,妳半夜肚子餓也不用跑出去買東西,平常冰箱放點食材,想吃就煮。」黑胤睿滿意點頭。

  他說好,自然就真的不會太差,津妤朝下個階段前進,詢問價錢,「請問這間租金多少錢?」

  「一萬五。」房仲馬上回道。

  「這麼貴」她倒抽口冷氣。搞什麼,半個月的薪水就這樣沒了,不成,這裡絕對不成!

  「這價錢在這附近算便宜的了,李小姐,妳說要離公司近,這裡是東區,套房很搶手的。」

  房仲卯足了勁,死命遊說。

  黑胤睿沒吭聲,淡定坐壁上觀。

  「有沒有稍微遠一點,價錢在一萬塊以下的?」

  「東區哪有這樣的好康。」房仲無奈。

  「這樣啊……」她垂下雙肩。

  「啊!」房仲一個彈指,興奮提議,「我同事昨天好像剛收到一間還不錯的套房,距離妳公司坐公車大約四十多分鐘,價錢應該比較好談。」

  「目前租金開價多少?」津妤感興趣的追問。

  「大約一萬塊吧。」房仲看眼沉默不語的黑胤睿,連忙追問,「妳希望多少?」

  「有可能壓到七千嗎?」她小小聲開口,有點擔心房仲大喊這價錢太低。

  「有難度……」房仲果然皺眉,想了兩秒鐘,拿出手機。「不過,我可以幫妳問問看。」說完,他走到稍遠的地方開始講起電話。

  「謝謝。」

  房仲離開,黑胤睿看著津妤,主動提起先前害兩人鬧得不太愉快的話題,「柏恩決定出國留學。」

  「什麼時候的事?」津妤心口輕顫,原以為他們再也不會碰觸這個敏感話題,沒想到他輕輕提起,態度自然,連帶她也能自在地問出口,沒有尷尬或忌諱。

  「我抓妳去看醫生那天,把信給他,回來後他就跟我說,他想清楚了,想去留學。」

  「他看得懂?」

  「用基本常識就能判斷,知名音樂學院寫信給他,還能聊什麼,總不可能是純粹關心。」

  「說的也是。」她點點頭。有點意外柏恩這麼快就能做出決定,更教她驚訝的是,從黑胤睿的說話口氣判斷,他選擇支持,而非反對。

  恐怕在他決定把信給柏恩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弟弟做出什麼決定,不管自己樂不樂見,都會無條件給予支持。

  「你答應?」津妤聽見自己這麼問,雖然她已經猜出他的想法,但仍想聽聽他本人怎麼說。

  「我還是投下反對票。」黑胤睿扯動嘴角,露出淡淡苦笑。

  「喔。」她憋住呼吸。

  「不過我很民主,你們都同意,我只好同意,大不了我們每半年過去他那裡旅行一次。」該給的尊重,他會給,但他並不打算讓擔心純粹只是擔心,他會用自己的方式,親眼確認關心的人是否過得好。

  聽到最後一句,津妤笑開,忍不住取笑道:「你是控制狂哥哥嗎?」

  和他真正交往、深入了解後,她發現,雖然他外殼是硬邦邦的銅牆鐵壁,內心卻出奇的柔軟溫和。

  見她笑得一臉詭異,他渾身不自在,補充道:「沒打算干涉,就是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你知道這一塊叫什麼嗎?」津妤抬起手,摸摸他光滑飽滿的額頭。

  「額頭。」

  「也對啦,不過在生理心理學裡,它叫做前額葉,專管計劃這類事情,聽說這是人類大腦進化的重要指標。」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黑胤睿握住她的手,不解追問。

  「柏恩還沒出國,你就想得這麼遠,你的前額葉一定很發達。」掀開底牌,為得還不就是想再次取笑他,這次還很用心加上科學論證。

  黑胤睿沒轍笑開,高大身體擋著房仲可能窺視的視線,低頭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吻,欣賞她雙頰慢慢浮起的紅暈。

  他沒把話說得更清楚,其實不只柏恩的事,連她的事,他也比照相同規格辦理。

  「李小姐,對方說請妳過去看看,覺得不錯就用這價錢定了。」房仲轉過身,朝他們走來。

  「真的?」津妤雙眼一亮,滿臉驚喜。

  黑胤睿嘴角輕抿,藏著笑。

  「因為房東也是苦過來的,很能理解賺錢的辛苦,房東還說,只要妳好好愛惜房子,七千塊就七千塊,算是租給有緣人。」房仲說得認真。

  「沒想到我這麼幸運。」她感激的笑道。

  三人慢慢往外頭移動。

  「是啊,李小姐妳真的非常幸運。」房仲偷偷瞥了眼黑胤睿,由衷的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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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6 17:30:5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過兩天,許婉彤就要回臺灣了,她和津妤一年沒見,約好她回來隔天要一起吃飯,還要求她必須攜伴。

  津妤把新租屋收拾乾淨,雙手扠腰,看看這間漂亮的屋子,簡直比先前看的一萬五那間還舒適,浴室配備升級,多了按摩浴缸,設備齊全的中島式廚房,還有美麗的景色,只需要拉開窗簾,就能看見一片青山綠水。

  最棒的是這裡的安全系統,警衛二十四小時待命,出入口只有兩個門,一個門配有兩位警衛,另外還有負責行政雜事的管理室,更好的是,房東居然連管理費都包了,照她看來,管理費應該不便宜,一個月的實際租金會不會低於六千塊,或者更多?

  才想到這,手機鈴響,黑胤睿傳來訊息。

  黑胤睿:五分鐘後到。

  「永遠這麼言簡意賅。」津妤嘴裡嘟囔著,卻已快手快腳的準備下樓,送柏恩到機場。

  今天是柏恩出國的日子,她真的很捨不得,同時也有很多期待、祝福,以及濃濃的羨慕。

  入關前,津妤緊緊抓著黑柏恩不放,相同一套話她從車上說到機場,依然不厭其煩一說再說,彷彿每多說一次,他就能多分保障。

  「柏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身體第一,鋼琴第二。」津妤再次叮嚀。

  「好,記住了。」

  「記得天天傳訊息報平安。」黑胤睿接著發球。

  黑柏恩臉上浮現少有的笑容,輕哼一句,「是,控制狂哥哥。」

  黑胤睿愣住,津妤也是。

  柏恩終於喊他哥哥了?

  三人之間,有股暖意將人緊緊團繞,像硬掉的年糕經過加熱後,又回到最初的柔軟本質。

  津妤沉浸在感動的氛圍裡,看見柏恩有些害臊地別開臉,黑胤睿把視線轉向她,眼底疑似發出求救訊號。

  兩兄弟雖然關係變得不錯,卻對親密的氣氛同樣感到不知所措。

  「我沒有跟柏恩說什麼控制狂的事喔!我們是不約而同有相同的感覺。」津妤好氣又好笑,主動接過讓氣氛恢復輕鬆的攪拌棒。

  「什麼控制狂?」黑柏恩問。

  津妤正要解釋,廣播傳來請乘客準備登機的提醒。

  「我走了,你們要相親相愛。」黑柏恩拉了拉身上的大背包。

  「這種事輪不到身為弟弟的你來提醒。」黑胤睿看著他,語氣輕鬆。

  「嫂嫂,哥就拜託妳照顧了。」黑柏恩矛頭一轉,看向津妤。

  「嫂嫂?」她被稱呼嚇了一跳。沒、沒這麼快,他們才交往多久,甚至不滿一年……

  「別逗她了,去吧。」黑胤睿一臂攬上津妤一副搖搖欲墜的身體,擁她靠向自己胸膛。

  「如果我舉辦人生第一場演奏會,不管在哪,你們一定要一起來。」黑柏恩依依不捨的道。

  「好。」津妤眼眶微微泛紅,用力點頭。

  「你是不是很捨不得離開?」黑胤睿輕哼。

  被人一語道破,黑柏恩也不甘示弱,繼續攻擊大哥最脆弱的地方。「嫂嫂,別太早懷孕,免得到時候沒辦法來國外聽我的演奏會。」

  聞言,津妤羞得滿臉通紅。

  黑胤睿見她發窘,冷目掃向弟弟,出聲警告,「黑柏恩。」

  「哈哈哈!再見。」黑柏恩抬起雙手,在半空中用力揮著。

  「再見。」津妤抬起右手用力揮著,直到黑柏恩消失在他們眼前。

  「津妤。」經理走出辦公室,朝她座位方向喊。

  「是。」她抬頭。

  「下去幫忙抬點心。」

  「是,經理。」

  津妤快步走向電梯時,聽到身後飄出小小聲的輕哼,「活該。」

  她慢慢轉頭,察覺身後好幾道敵意目光慢慢轉開,裡頭也有帶著同情的視線,自從上次負責下午茶後,經理就很少把企劃類的工作交給她,但只要有苦力型的工作,絕對有她一份。

  電梯抵達,津妤和辦公室男同事踏進電梯,再踏出電梯,他們彼此交談,就是沒人和她說話。

  擔任負責聯絡的廣播器,拿出手機頻頻確認廠商送東西到哪了,大家四散,有的到騎樓確認,有的低頭滑手機。

  這時,辦公室裡的郁芬傳了訊息給她。

  郁芬:經理做得真明顯。

  津妤:什麼?

  郁芬:別說妳沒有察覺,經理帶頭排擠妳,都是廣播器那個大嘴巴害的。

  津妤:只是抬點東西,沒什麼。

  郁芬:先前妳把尾牙辦得不錯,經理就很忌憚妳。妳之前不是和老闆鬧過緋聞嗎?要是再鬧一下就好了,就不敢這麼明目張膽打壓妳。

  津妤:東西好像送來了。

  郁芬:我給妳傳訊息的事,不要告訴別人喔。

  津妤:我不會。

  郁芬:我就是看不下去。

  津妤沒再接話,傳了個笑臉的貼圖。

  「津妤,這個麻煩妳來拿。」廣播器正在發號施令。

  「好。」津妤小跑步過去,發現廣播器居然把最重的飲料拿給她,她接過手時,沒做好心理準備,雙手硬是往下沉了一下,差點全部打翻,嚇出她一身冷汗。

  「津妤。」)低沉威嚴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津妤深吸口氣,堆出滿臉笑容,緩緩轉頭。「老、老闆?」

  「老闆好!」其餘同事發現老闆駕臨,紛紛靠過來主動打招呼,尤其是廣播器,微彎著腰,滿臉討好。

  「我有事找妳,跟我上來。」黑胤睿完全不理會她暗地裡拚命給他使的眼色,雙手拿起她手中沉得要命的中型箱子,濃眉一皺,眼底蘊釀悶怒,轉身,往廣播器拿著蛋糕紙箱的雙手加上去。「這個麻煩你送,會不會太重?」

  「不會!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謝謝老闆。」廣播器鞠躬哈腰,笑得開懷。

  「津妤,跟我來。」黑胤睿沒有表情的又道。

  「是,老闆。」津妤頭都不敢回一下,快步跟在他身後,他走去哪,她就乖乖跟到哪。

  郁芬是不是有預言功能?多久沒人提起她跟老闆之間的緋聞,偏就她提了,說完不到十分鐘,這下公司裡頭又有新題材可以八卦。

  老闆在前,員工在後,踏進……老闆專用的電梯。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這個空間,她好奇的張大眼,四處看了看。

  這就是引起不少員工好奇的老闆專用電梯,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內裝好了點,平常只有老闆跟貴賓可以搭乘,如此而已。

  「偷笑什麼?」黑胤睿口氣有點衝,見她唇畔浮現淡淡笑意,無奈看著她。

  「你沒有搭過員工電梯。」津妤突然想到了這點。

  基於他的關係,她員工電梯和老闆專屬電梯都搭過了,但他無法因為她的關係,兩種電梯都搭過,就某些層面而言,她比他自由一點點。

  「我真的生氣,妳還有興致跟我扯電梯?」上次他就看出來了,下午茶時間總務室沒男人出來幫忙,這次更扯,沒她的事也被叫出來勞動?

  「第一次搭乘老闆專屬的電梯,新鮮嘛!」見他臉色不豫,她話鋒一轉,「今天下班後要和婉彤吃飯,你沒忘記吧?」

  「也該是會會她的時候了,以前只聽過妳朋友的聲音,我該好好謝謝她,借地理位置那麼好的房子給妳住,我們才能進一步認識彼此,否則就算我們在同棟大樓辦公,還不一定能說上話。」

  「有件事,想先跟你說一聲。」津妤咬著下唇,偷偷深吸口氣,跟他說這件事需要集氣,才有勇氣開口。

  「妳臉色不太對。」

  「我想辭職。」她沒被轉移話題,一口氣吐出來,話也跟著溜出口。

  黑胤睿臉色一沉。「因為同事?」

  「不是,本來我應該差不多要搬回家住了,特意又在外面租屋住,就是想再給自己一年時間試試。」見他一臉不信,她趕緊接著往下說,「先前住婉彤那,就是為了畫繪本,結果什麼也沒畫出來,反倒是教鋼琴賺了一小筆錢,還認識了你跟柏恩,你們是我最大的收穫。」說到尾巴,沒忘記吹捧他一下。

  「現在妳搬離最大收穫就算了,還想離開公司?」他的心情更悶了,以後他們相處時間不就更少了?

  「這次我決定連鋼琴都不教了,也不上班,專攻繪本創作。」津妤笑臉盈盈看著他。「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不如這樣,妳怕吵,白天我不在家,妳去書房畫繪本,等晚上我回家,一起吃過晚飯,我再開車送妳回去?」他處心積慮想爭取相處時間。

  「跑來跑去好麻煩。」她卻不怎麼領情。

  「早上我去接妳,順便一起吃早餐?」

  「提議很誘人,可是還是算了,我想更專心一點。」津妤還是搖搖頭。「幹麼不說話?」

  黑胤睿沉默不語,靜靜端詳她。「下班後我能去找妳吧?」他聽見自己正在用全新的口氣說話,初步判斷,他認為這語氣叫做低聲下氣,唉……

  電梯很快到三十四樓,兩人走出電梯,津妤很快的按下一旁員工電梯的按鈕。

  「當然可以啦!你是我男朋友,今天我就要把你介紹給我最要好的朋友認識。」電梯來了,她朝他揮揮手。「我下去了。」

  津妤往前跨出一步,正要踩進電梯,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這次不用我替妳想一個能堵住別人嘴巴的理由?」他故意提起自己第一次叫她上樓時,她不知所措的模樣。

  她聳聳肩,見他眼底浮出點點困惑,開口解釋,「我就這樣回應他們,讓他們自己去編故事,我等著聽。」

  黑胤睿注視著她,微微笑開。「妳成長了。」

  「不是成長,是跟老闆借了膽子。」津妤再次朝他揮揮手。「晚上見?」

  「晚上見。」他鬆開手。

  津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點心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三點半到七點很快過去,中間她還順便滑了幾下手機,和婉彤確認晚上餐廳的位置。

  下班時間一到,她還在撰寫業務部陳大男下午傳回公司的訊息,報告他老婆下午五點生出健康的小寶寶,重達兩千九百零八克,連照片都丟過來了。

  她負責幫忙製作寶寶降生喜訊,忙得不可開交,感覺身後有人靠近自己,也沒空回頭看一眼,一心想趕快搞定工作。

  「兩千九百零八克?這樣算重,還是輕?」身後那人突然問。

  「差不多吧。」她又沒生過,怎麼知道輕還是重,不過公司同事們的寶寶,差不多都是這體重。

  津妤又打了好幾個字,腦袋猛然閃過一道雷電。不對!剛剛那聲音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而是尊貴的老闆大人!

  她匆匆轉頭,驚見黑胤睿好整以暇站在她身後。「你怎麼下來了」剛嚷完,立刻發覺辦公室內火速射來幾十道詫異目光。

  死定了!這下真的死透透了……

  看見她和老闆講話口氣如此隨便,不用半小時,肯定又會製造出熱騰騰的全新版本八卦傳聞。

  彷彿嫌下手不夠重,黑胤睿親自加油添醋,「接妳去吃飯。」他假裝沒察覺眾人的目光,專注看著她眼睛說話。「以後我們生個三千克的。」

  救命吶!津妤從他眼中,看見熟悉的老朋友—捉弄光芒。

  「走走走,我下班了。」她站起身,飛快從抽屜裡抓出包包,再急忙抓著他的手,腳踩風火輪似的颳進電梯裡。

  「喜訊發布了沒?」黑胤睿問。

  「明早發,我還有些後製作業得弄。」

  「有人問妳下午的事嗎?」

  「下午工作量比較多,沒人有機會飄過來八卦。」

  黑胤睿點點頭,嘴角浮現詭異淺笑。「看來他們只能依據剛剛那句『三千克』做重點發揮了。」

  「我以前怎麼沒發覺,其實你挺愛捉弄人的。」津妤看著他,大方跟他分享自己的新發現。

  「妳當然沒法發覺。」他自信笑開,見她眼底冒著困惑,接著又道:「以前我就捉弄過妳。」

  「真的假的?哪一次?」她努力回想過往種種,指著他鼻子低喊,「游泳池那次肯定有!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故意把水潑到我身上。」

  「游泳池本來就到處都是水,不是那次,是別次。」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還能是什麼?

  「當然還有別的,那次肯定也榜上有名。」津妤不傻,發現自己彷彿開了天眼,洞悉他脫掉老闆外殼後,最具人性的那一面。

  黑胤睿沒說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看眼手錶後,淡淡的道:「看來我們得快一點,不然要遲到了。」

  此話一出,她整副心思立刻從他基本人格轉移到時間問題上,頻頻催促,「快點快點,這時間會不會塞車啊?」

  「登。」)電梯門才往兩側敞開,津妤便抓著他手臂,著急踏進停車場。

  用餐氣氛不是普通的詭異。

  津妤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戰戰兢兢吃著佛跳牆,把滿鍋好料一點一點裝進肚子,時而看看繃著臉的黑胤睿,時而看眼尷尬到一個不行的婉彤。

  這間餐廳是黑胤睿找的,只有內行人才知道,沒掛招牌,從外面看根本瞧不出所以然,得熟門熟路的人,按一下庭園裡的造型燈,門才會打開。

  起初,津妤和許婉彤聊起兩人近況,氣氛還算不錯,聊兩人未來規劃時,四人吃得正開懷,不過,這時候黑胤睿都沒什麼太大動靜,倒是許婉彤的男友郭永富開始不耐煩的抖腳,焦躁的東張西望。

  氣氛從這個切入點轉壞,許婉彤在乎男友感受,話越聊越少,她話少,津妤的話也跟著變少,倒是郭永富開始興趣盎然不斷發問,對象是黑胤睿,先從怎麼知道這間餐廳切入,知道他的身分後,慢慢演變成在跟他談生意。

  黑胤睿沒把不耐煩表現出來,反倒是許婉彤滿臉不好意思,見好友發窘,津妤心裡也不好過,可又不敢表現出來。

  「沒關係。」黑胤睿在餐桌下握住她的手,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話,「妳帶婉彤去洗手間。」

  津妤不著痕跡的點點頭,起身說要去洗手間,臨走前約了婉彤。

  兩人一進入洗手間,許婉彤就開始道歉,擔心會影響好友和老闆男友之間的感情,津妤假裝聽不懂,再三保證黑胤睿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等她們從洗手間出來時,黑胤睿都處理好了,不僅把帳結了,兩個大男人也已經站在座位附近等她們。

  雙方分手,一坐上黑胤睿親自駕駛的車上,津妤大大吐了口氣,整個人有種虛脫的感覺。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開口輕喚,「津妤。」

  「嗯?」

  「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說話沒頭沒腦的,他怎麼了?

  「以後婉彤約妳出去,如果那個郭永富也跟著,一定要告訴我。」這件事不交代不行,那個郭永富並非善類。

  「為什麼?」津妤一頭霧水。

  「我不放心。」黑胤睿皺眉。

  「會不會是我們想太多了,他只是比較……」她努力想個輕描淡寫的說法。「熱衷於工作?」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黑胤睿沉吟一秒鐘後,再次開口,「他沒妳們想得那麼簡單。」

  津妤沉默下來,心裡贊同他說的話,但想到他是婉彤的男朋友,又覺得這樣想有點怪怪的。

  「他在巴黎混了十幾年,為什麼婉彤回臺灣,他也跟著回來?」他費心暗示。

  「因為捨不得分開?」

  聽見她的話,黑胤睿放棄這個話題,她有她的立場,他不能不顧及她的感受。「不談這個,妳打算什麼時候離職?」

  「做到這個月。」她鬆了口氣,沒想到下午難以開口的事,現在倒成了比較輕鬆的話題。

  「下定決心就馬上行動?」他微微一笑。

  「差不多是這樣沒錯。」說到這個,津妤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不過,現在又加了『三千克』,都不曉得會被傳成什麼樣?」

  「我只知道一點。」

  「什麼?」

  「經過我下去走動走動,在妳離職前,不會有人叫妳去做粗活。」黑胤睿主動公布那麼做的用意。

  「搬個東西而已,我又沒大肚子,哪裡算粗活?」她突然有種敗給他的感覺,但心裡卻是甜蜜蜜的。「我還在想呢,沒事你下來轉溜幹麼。」

  他沒說話,縱容的笑看著她,見紅燈亮起,穩穩停下車。

  「原來是為了這個。」津妤還在輕哼。

  黑胤睿一臂越過排檔桿,輕鬆扣住她後腦,注視著眼前的微詫目光,迅速低頭,吻上她之前,輕輕拋下一句,「更精準一點來說,是為了這個。」

  許婉彤累癱在凌亂的床單上,全身上下只穿著薄如蟬翼的絲質睡衣,和男友足足歡愛了一夜,滴水未進,累得動都不想動。

  郭永富不知去哪兒了?才剛想到這,她便昏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許婉彤驚覺有人粗魯地撫摸她的身體,勉強睜開雙眼,發現男友又興奮起來,撩高她的睡衣猛烈進攻,她左閃右躲,想避開男友過於熱烈的親吻。「我好累,不要……」

  郭永富完全不理會,雙手控制住她雙手,不讓她亂動,想要強行進入。

  「不要。」她累得只能一個勁猛躲,察覺他正用腳撐開她的雙腿,她使出全身最後一點力氣,用力推他一下,大吼道:「我說了,不要!」

  他被她推得往後退了幾公分,臉色突然一變,高舉右手,「啪」的一聲,猛甩她一巴掌。

  許婉彤左臉當場發麻,腦袋一片空白。他居然打她趁她全身虛軟,無力反抗,郭永富腰部往前用力一挺!

  「啊!」她痛得叫出聲,這不是唯一的一聲痛哼,緊接著,一陣狂風暴雨灑在她身上。

  整整五個多小時後,許婉彤失去知覺昏迷過去,再醒來,看見郭永富正拿著她的手機,大罵他父親不再匯錢給他。

  幾分鐘後,他走回房間,把手機用力摔在床上。

  她嚇得閉緊雙眼,假裝自己沒醒過來,沒想到郭永富又開始對她動手動腳,她不敢睜開雙眼,希望他能放她一馬。

  彷彿祈禱奏效,他離開床鋪。

  幾分鐘後,許婉彤小心翼翼的睜開雙眼,看見他正在翻她皮包,拿出所有現鈔跟信用卡,他用信用卡在房間外的小桌上刮了刮,低下頭,狠狠吸了兩大口。

  直到這時候,她才猛然意識到郭永富在吸毒!

  許婉彤這下希望他能離開她的屋子,永永遠遠離開。

  郭永富的確如她所願離開房子,不過不是永永遠遠離開,只是到附近提款,好讓他去買毒品,離去前,他再次走回房間,對著毫無能力抵抗的她逞獸慾足足三個多小時。

  她痛苦不堪緊咬牙根,默默承受粗魯的撞擊,眼淚不斷從緊閉的雙眼滑出來,彷彿只要閉緊雙眼,這一切就能離她稍微遠一點。

  離開前,郭永富找來預先準備好的繩子,反手綁住她手腳,用毛巾塞住她嘴巴,看著再次陷入昏迷的許婉彤被緊緊捆綁,才滿意離開。

  許婉彤不知道自己昏過去多久,醒來後,確認身邊完全沒有聲音,使出渾身解數拿到手機,按了半天,終於傳出一封求救訊息。

  許婉彤:家救我。

  訊息傳送對象—李津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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