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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津妤真的笑不出來,如果硬要擠出一抹微笑,那也是充滿辛酸血淚史的苦笑。
她剛才接到來自三十四樓、老闆專屬樓層打下來的電話,司徒祕書傳達老闆要她上去一趟的聖旨。
老闆突然召見總務室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到底為哪樁?津妤本人很狐疑,她也很清楚同事們的困惑絕對不亞於她。
最慘的是,剛剛她在講電話,所以領聖旨的人不是她,而是總務室裡的廣播器。
廣播器領下聖旨,站起身,登高一呼,一秒鐘不到的時間,總務室裡每個人都知道大人物老闆找小蝦米李津妤上樓面談。
眾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不斷朝津妤身上飄去,她盡量彎起身體,幻想自己變成卡夫卡《變形記》裡頭一覺醒來變成昆蟲的主人翁。
以前看小說,覺得主人翁怪可憐的,好好的人變成蟲,還被家人唾棄到一個不行,現在她才明白,有時候變身為昆蟲,其實是一種幸福,不然變成一個逗號,掉在辦公室地板上滾出眾目睽睽之下,也是上輩子修來的莫大福報。
「老闆找妳單獨談話?」廣播器黏到她身邊擠眉弄眼。
經理也飄出專屬辦公室,手裡拿著杯子,靠著門框,耳朵尖尖豎起。
「應該有事情要交辦。」津妤趕緊踩滅曖昧火花,將灰燼推向公事勢力範圍之內。
「那也應該找經理上去說話,怎麼指定要找妳?」廣播器又殺來一劍。
「呃?」津妤先是愣了一秒,隨即施展太極手法轉化關鍵性問題。「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個小職員,哪能知道老闆腦袋裡的高階想法,我先上去看看老闆有什麼指示。」她微微側身,閃過廣播器。
廣播器,我與你有相同的疑問,你可以大剌剌的問我,我卻不一定能直接問老闆,人生……
果然是不公平的。
「也對,快去快去!」廣播器催促道。
經理以及暗地裡不斷關注她的總務室全體同事,默默目送她走出辦公室。
直到站定在電梯前,津妤才得以大大鬆口氣,芒刺在背的感覺終於消失,謝天謝地……
「登。」電梯來了。
她走了進去,裡頭站了幾個人,她只認得祕書部的陳祕書,以及海外業務部菁英一哥向子龍。
「電梯往上。」陳祕書睨她一眼,小聲提醒。
「喔,謝謝。」津妤扯開笑容,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按下三十四樓的樓層按鈕。
隨著數字燈一亮,電梯內的氣氛驟變,眾人的雙眼也跟著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三十四樓?」
「總務室職員去老闆所屬樓層?」
狹小的密閉空間裡,眾人的疑惑若是能實體化,相信一定會有無數個巨大的問號塞滿電梯頂部,一致針對最後進來、最後踏出電梯的總務室小職員。
津妤硬著頭皮,站得筆直,背脊用力到彷彿隨時都會斷裂,費力穿上無知無覺的盔甲,假裝沒聽見身後的細碎言語。
「妳上來有什麼事?」陳祕書眉心微皺,貼近她身邊,小小聲的問。
剎那間,電梯內部同時尖尖豎起十幾對耳朵。
其實她本人也有相同的疑問,但她又不能這麼直白的回答,免得被他們誤會她是在拿喬,她只好努力想個籠統、但聽起來又不會太敷衍的答案。
偏偏她絞盡了腦汁,還是一丁點靈感都沒有,沒想到這件差事的難度等級這麼高,嗚……
向子龍見她尷尬得雙耳發紅,輕鬆一笑,就這點事也能把她逼到窘成這樣?他一掌輕放上她繃得快要斷裂的肩膀,直接問道:「老闆找妳?」
故意強調老闆這兩個字,是為了暗示眾人,如果再繼續往下挖就不是單純八卦,可能涉及公司機密,或是老闆不願員工背地討論的個人隱私。
津妤點點頭,朝他露出感激一笑,知道他正在幫自己,她也知道此刻千萬不能亂說話,她對引火自焚這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小心駛得萬年船,好工作難找,做事難,做人更難,像她這類小員工沒有超強業務能力加身,只能朝安分守己這條道上小碎步前進。
「老闆找總務室的上去?太奇怪了,我都還沒上去過呢!」不知是誰突然爆出這幾句。
頓時,電梯內一片尷尬。
津妤把頭垂得好低好低,不過她也透過眼角餘光發現每個經過她身邊要走出電梯的人,都會回頭多看她幾眼,她有些煩躁的想,早知道就走安全梯,爬個二十二樓都沒現在累。
好不容易電梯抵達二十樓,陳祕書走出去,臨走前,不忘拋來一記難以解讀的眼神,接下來到三十樓,只剩下她和向子龍。
「剛才謝謝你。」
「妳在跟我說話?」向子龍看著面對電梯面板說話的津妤,嘴角帶笑,說話聲音也藏著笑。
津妤知道說話沒看著人不太禮貌,連忙轉過身,看著西裝筆挺的他,再次鞠躬道:「謝謝你出口相助。」
「雖然我也很好奇老闆找妳上去的用意,但在公司裡太過好奇,只會讓上頭的人不高興,放心,我不會問妳上去幹麼。」
「謝謝。」她發現自己只能不斷道謝。
看著挺拔又帥氣的他,她心中感慨萬千,不知道自己得修練到何年何月,才能有他這般從容氣度,應對進退盡是成熟人類才有的程度。
「不過,老闆很少找三十樓以下的員工進他辦公室談話,所以別怪陳祕書剛才的反應,我想,她有點妒嫉妳。」向子龍為剛才的情況輕巧解釋起來,說到末了,嘴角拉開一道溫和淺笑。
「我知道。」事實上,她也覺得很怪,所以能完全理解別人此時此刻心裡的感受。
「祝妳一切順利。」他拋給她一記加油打氣的微笑。
「謝謝你。」津妤衷心道謝。
「對了,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李津妤。」
「鯨魚?」向子龍微愣。
「生津解渴的津,婕妤的妤。」一陣熱氣直衝上臉,津妤連忙解釋得更清楚。
他不是第一個有這種反應的人,大學時代她的外號就叫做鯨魚或金魚。
「生津解渴?」他意有所指的點點頭,嘴角上揚的弧度又拉高幾分。
他那抹詭異微笑是什麼意思?津妤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看得她渾身都不對勁。
這時,電梯抵達三十樓,電梯門一開,立刻傳來忙碌的腳步聲、說話聲,還有令人精神緊繃的電話鈴聲,從電梯門打開到關上,至少同時有五支手機響個不停,好不容易結束通話,馬上又有新的來電,未曾間斷。
向子龍甫踏出電梯,立刻有兩個人捧著一大疊文件衝向他,她猜,應該是業務助理,聽說他有五名助理,而且工作能力一流,一人業績能抵十名資深業務,老闆在他哈佛畢業前,已聘請他來公司。
此乃非尋常人也。
津妤垂下頭,不是她要妄自菲薄,只是突然很能理解電梯裡剛才大家的反應,三十樓已經是這種光景,三十四樓……又將是何等光景?她真的難以想像。
電梯終於抵達三十四樓。
「登。」電梯清脆的提示響聲,此刻聽在她耳裡,宛如拳擊賽事開打的鈴響。
津妤呆立在電梯裡,相對於三十樓烽火連天的激戰,三十四樓瀰漫著詭異的絕對安靜,像座充滿權力氣味又嚴肅的皇宮。
搶在電梯門闔上前一秒,她閃身走出電梯,雙腳踏上國王藍地毯,足音盡數被吸收,空氣裡飄散著好聞的氣味。
「您好,我是總務室的李津妤。」她走到祕書司徒美芳的位置前,旁邊是傳說中談判高手特助席遠寧的座位,目前人去樓空中。
「老闆在等妳了,請進。」司徒美芳站起身,雙手在腹部輕握。
津妤吶吶的回道:「謝謝。」司徒祕書的美姿美儀讓她遠遠望塵莫及,果然,老闆身邊的人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
司徒美芳領她走到兩道高聳直達天花板的門板前,伸手往旁邊按鈕一按,沉重門板徐徐往兩旁敞開。
津妤看見司徒美芳做出請進的手勢,點點頭,一個人孤伶伶的踏進傳說中老闆的辦公室。
上百坪空間,簡約風格設計,左手邊是一大片落地書櫃,右手邊全是落地窗戶,往外看去,整個城市宛如盡在掌握之中,正中央象徵權力的大位上,坐著一名半斂著眼、低頭審閱文件的男人。
津妤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學著司徒美芳兩手在腹前交握,小小聲道:「老闆,聽說您找我?」
「請坐,李老師。」黑胤睿沒抬頭,伸手指向沙發區,分心招呼她的同時,還能加快審閱速度。
「啊?」李、李老師?聽到這樣的稱呼,她不知怎地,身子抖了一下。
劈頭就來這麼一下,教她怎麼好意思拒絕?
高招,實在高招!公司能有他這樣的老闆,指揮全體員工邁向康莊大道,肯定前途似錦,真希望能在這裡工作到退休,只要她沒出太大的包、沒打算自動辭職,這間公司一定能屹立不搖,提供她往後三十年的穩定薪水。
黑胤睿確認合約無誤,右手飛快簽下名字,一抬頭,就見她滿臉不安又不知該如何辯解的模樣。
「柏恩說妳同意當他的鋼琴老師,不過,妳的表情怎麼有點吃驚?難道柏恩還沒跟妳說好嗎?」
他收起鋼筆,站起身,率先走向沙發區的單人沙發坐下。
「有,他昨天跟我說過了。」津妤默默跟過去,忐忑不安的坐在離他最遠的三人沙發上,低頭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
「聽說妳都在家裡教鋼琴。」
「是。」話題正朝她希望的相反方向直直奔去。
「希望妳能到家裡教柏恩鋼琴,琴室依照最高規格已經準備妥當,費用是妳教其他學生的三倍,同意嗎?」
三倍津妤難掩震驚的抬起頭,瞪大眼睛瞅著他。「老闆,您好像還不知道我教其他學生的價碼。」
言下之意就是,直接跳三倍不會太多嗎?
黑胤睿冷冷覷她一眼,顯然沒意願聊這個,又逕自續道:「每星期一到五,晚上六點到八點教課,方便嗎?」
津妤的眼眸瞪得更大了,當然不方便啦!她要畫繪本,怎麼可以每個平日晚上都教課?再說了,老闆不知道公司標準上班時間是早上九點到六點半嗎?六點上鋼琴課是不可能的事。
「老闆,我六點半才下班。」她拐著彎暗示。
「我知道,以後妳上班時間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半,中午一樣休息一個半小時,通勤半小時應該夠,每天開始練琴前,都必須傳訊息向我報告。」見她聽得一愣一愣,他也懶得等她反應過來,接著又道:「總務室經理那裡我會交代下去,以後妳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提早工作,研發部也有類似例子,妳不是唯一特例。」
不是吧?連「妳不是唯一特例」這種話都丟出來先發制人,她去哪生出強而有力的拒絕籌碼?
「如果突然需要加班……」
「印象中,總務室只在尾牙前幾天會加班,影響不大。」他輕鬆打回票。
「老闆,一定要每天晚上都上鋼琴課嗎?」津妤見他悶不吭聲,只是靜靜看著自己,以為事情大有轉機,假裝好意提醒道:「我怕密集上課,說不定會造成反效果。」
「這點我會評估。」黑胤睿的態度轉為強硬,語氣變冷。
「是。」她神經一繃,用力吞嚥口水。
「以後柏恩就麻煩妳了。」他站起身,送客意味濃厚。
「老闆千萬別這麼說,您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津妤跟著站起身,知道事情沒出現轉機的可能,臉上笑著,心裡泣著。往後她還有安穩的日子過嗎?她的繪本夢,一切將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電……
「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妳先去忙吧。」黑胤睿打算走回辦公大位,見她仍遲疑的呆站在原地,揚嗓詢問:「還有事?」
她內心一陣打鼓,猶豫著要不要真把問題提出來,請他幫忙想想辦法,提了,怕他一個不爽將她殺頭,不提,萬一他對她處理的方式略有不滿,照樣一刀斃命,古有云,伴君如伴虎,真是至理名言。
迎上他那冷酷的眸光,她硬著頭皮請示,「老闆,如果有同事問我上來做什麼……」
黑胤睿已洞悉她在顧慮什麼,打斷道:「柏恩的事,希望妳不要說出去。」
津妤點點頭。她懂她懂,老闆不可告人的祕密,豈能容員工到處亂傳亂說。
「尾牙快到了,這次抽獎禮品由妳全權負責。」他沒怎麼費腦力,依照她的身分跟職位,很快想了個絕佳的好方法。
為了讓員工更期待尾牙抽獎,公司內部以往都是指派一名總務室員工處理,並被要求必須嚴格保密,確保尾牙當日能驚喜不斷。
「我一個人」津妤震驚了。
「今年為表重視,妳直接向我彙報,不需經過經理。」
「直接向老闆彙報?」這點聽起來非常不妙,她不想常常跟老闆有所接觸,萬一觸怒聖顏,會死得比一般員工更快。
「有問題?」黑胤睿有些不耐煩的反問。
「沒有,沒有。」津妤頭搖得像博浪鼓,飛快左右晃動。
她哪敢質疑老闆指令,只是……
「老闆,我要怎麼告訴其他人,您為什麼挑上我辦這件大事?」總得給普羅大眾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吧?
他不動聲色,靜靜端詳著她一會兒,接著用又冷又硬的嗓音喚道:「李津妤。」
「是。」她戰戰兢兢到一個不行。
「我是老闆。」
突然宣示身分是哪招?津妤心裡翻了個大跟斗,吶吶的回道:「我、我知道。」
不,她不知道。黑胤睿緊皺著眉頭,難得好心的解釋道:「老闆要誰做什麼事,從來就不需要理由,這點妳能理解嗎?」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眼,專注凝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完全無法呼吸,只能被動的被他強勢的眼眸緊緊鎖住。那裡頭有絕對的霸氣與陽剛,不過,這些都不是真正能鎖住她的原因,她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一個孤傲的身影,或者,她腦袋進水,出現奇怪幻覺?嗯,後者比較有可能。
很少人能像她這般不知死活,直盯著他看這麼久,他挑高右眉,眸底開始出現被冒犯的隱怒。
察覺到他表露出來的不悅,津妤終於回過神來,連忙垂下視線,一再保證,「充分理解,完全理解,我先下去忙了。」
在她的食指指尖才剛碰觸到門板按鈕時,身後又傳來冷冷的提醒—「鋼琴課從明天開始。」
津妤的身子輕輕一顫,馬上轉過身恭敬的道:「是,老闆。」
等她從老闆的辦公室全身而退時,她垮下雙肩,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這對父子檔怎麼這樣,完全不讓人有拒絕的空間。
津妤將正要上課的 LINE 訊息傳送給老闆後,腦袋不受控制的又開始胡思亂想,這種訊息他都已讀不回,她實在不懂每次上課前都要傳一次是為了什麼?不過人家是老闆,老闆做事不用理由的,若是可以,她真的好想把擁有老闆 LINE 帳號這天大的殊榮轉送出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開始幫小龍捲風上課後,她發現有件事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上鋼琴課的時候,乖得宛如溫馴的小貓,要他彈啥就彈啥,許多自己當初磨了好久的地方,僅僅講過一次,他再來一次,所有缺點立刻修正。
津妤驚奇地發現,柏恩在音樂方面相當有天分,一點就通,有時候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十分驚人。
以他的天分加上如果肯苦練,將來很可能在樂壇發光發熱,說不定還能和朗朗一樣名揚國際。
不像她,有熱情沒天分,鋼琴苦學十年,花掉老媽一堆錢,最後只能認清自己的瓶頸與極限,搞得現在只想拚命賺錢寄回家,希望老媽不需要再辛苦幫人家帶小孩,好好享受生活,加入啦啦隊或隨心所欲到處做義工都好。
靠老闆這家人和住在這裡的地利之便,她荷包滿滿滿,可是貪財的下場就是離繪本夢想更遠了。
「老師,下課了沒?」
黑柏恩的聲音鑽入她耳裡,她眨眨眼,看了眼手錶,站起身。「下課了。」
其實已經超過二十幾分鐘,剛才忍不住又讓他把今天教的曲子重新彈過一遍,沒想到他根本不用私下練習,當場改進。
「咕嚕咕嚕。」
她停下收拾樂譜的雙手,視線飛快掃向他肚子一眼,想起兩人都還沒吃晚餐。「你好像很餓?」
「中午沒時間吃飯。」他別開臉,俊秀臉龐微微泛紅。
「意思是你到現在為止,只吃了早餐?」津妤難掩驚訝,換作是她,早就餓得頭昏眼花,管他什麼鬼鋼琴,先大吃一頓再說。
這孩子似乎很能忍餓?
「嗯。」黑柏恩胡亂點了點頭,快步踏出琴室,走到餐廳冰箱前,打開,拿出一個三明治,撕開包裝就要往嘴裡送,不料三明治卻被人半途攔截,他不高興的沉下臉。「喂!」
自從上禮拜知道兩人曾在同一間鋼琴教室學拜爾後,兩人從不說鋼琴以外的話題,慢慢進步到偶爾會聊點跟食物相關的事。
不過,這跟感情增長沒太大相關,主要還是因為下班下課後就練琴,到八點時,兩人著實都餓得慌。
「過期了吧?」津妤把三明治湊近鼻下聞了聞,酸酸的味道率先衝進鼻腔內。「吃了對身體不好喔。」
「已經下課,妳可以回去了。」黑柏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這是對老師該有的態度嗎?」說完,她逕自打開冰箱,蹲了下來,雙手在裡頭東翻西找,整個人幾乎都要埋進冰箱裡。
「妳幹麼?」他被她的舉動嚇到,錯愕低喊。
沒人回答他。
「喂!」他又喊。
津妤沒理他,雙手抓取冰箱裡頭還能吃的食物,暫時放到地上,轉眼間,好幾樣食材將他們團團包圍。
關上冰箱門,她雙手捧起大部分食材,拋下一句「其他的你幫我拿進來」,隨後快步踏入一塵不染的廚房。
黑柏恩愣住,等回過神,就見他的鋼琴老師挽起衣袖,正忙著把洗好的米放進電鍋。
她要煮飯?
津妤轉頭看他一眼,像在家裡喊妹妹幫忙做家事一樣,命令道:「怎麼還站著發呆?我餓得發暈,快來幫我把菜洗一洗,半小時後開飯。」
「半小時?」他不屑的輕哼一聲,她還真會說大話,卻沒察覺自己正乖乖抱著食材,踏進從沒進來過的廚房。
在他記憶中,窩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都是屬於阿嬤的,只有阿嬤會做熱騰騰的晚餐給他吃。
「別以為這雙手只會彈鋼琴,精緻料理我不會,但快炒幾道家常菜這點基本功力還是有的。」
她快速洗洗切切,同時想著等一下可以炒三杯雞、醬爆牛肉、青菜,再煎幾顆荷包蛋,煮一鍋加入玉米、火腿、青豆、紅蘿蔔、馬鈴薯的玉米濃湯。
「在學生家煮飯,像話嗎?」嘴裡唸歸唸,黑柏恩動作熟稔的開始洗菜。
以前和阿嬤住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常常進廚房幫忙。
「是不太妥當,但還不都是被你激的。」津妤沒好氣的瞥他一眼。
「我?」他難得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
「天天在我面前吃三明治,有良心的大人都會於心不忍。」
黑柏恩身形一僵,胸膛快速起伏,壓抑低吼,「妳只是我的鋼琴老師,我吃什麼,不關妳的事!」
啊,踩到他的地雷了?
津妤看他一眼,快手快腳找出盤子,將三杯雞盛裝入盤,得了空,才有餘裕繼續方才的話題,「怎麼不關我的事?」
「怎麼會關妳的事?」他輕哼。
「你沒聽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嗎?反正你現在聽到了。」
「這是他交代的?」
「他?」津妤一邊注意著不要讓玉米濃湯燒焦,一邊皺眉。叛逆期的男孩都稱呼父親為「他」嗎?「你是指老闆?」
「他是這樣跟妳說的嗎?於心不忍?」黑柏恩充滿戒備的盯著她,語氣夾帶著令她驚愕的濃濃諷刺。
津妤靜靜看著溫馴的鋼琴男孩談起老闆時,立刻化身成為刺蝟男孩,她不禁想著,這對父子在相處時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怎麼完全沒有一點父慈子孝的模樣?
要是以前的她,早就想方設法要增進他們的父子感情了,不過礙於對象之一是她的頂頭大老闆,她可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苦苦壓抑體內波濤洶湧的雞婆個性,今晚是實在忍不住才會突破防線主動下廚,她得趁老闆還沒回家之前快快閃人,於是她加快燒菜的速度。
黑柏恩臉色黑歸黑,卻在她身邊忙進忙出,一會兒洗菜,一會兒把炒好的菜端上桌。
雖然他沒明講,但她看得出來,他似乎很開心。是因為有熱飯熱菜可以吃嗎?
「沒人跟我說過什麼,純粹我高興想煮就煮,愛吃不吃隨你,我回去了。」津妤拍拍手,看了眼還算豐富的菜色,滿意的點點頭,便打算走人。
聽她要走,黑柏恩愣住,還待在廚房的他正取出兩副碗筷,聽見關門聲,他走出廚房,看著空蕩蕩的屋子。
真的走了?
他悶著臉,在餐桌旁坐下,默默吃起難得的熱飯菜。
中午沒吃飯,是因為老師找他去訓話,搞得他沒心情吃飯,沒想到晚餐因禍得福,有機會吃到熱騰騰的飯菜。
自從最親的阿嬤過世後,他很長時間沒在家裡吃過一頓熱飯了。
黑柏恩身邊的位子,擺放了一組為她準備的碗筷。
這一晚,又是他自己一個人吃晚餐,桌上的菜餚吃到一半時,他已有八分飽,可是他筷子不停,仍舊不斷夾取食物放入口中,讓胃部漸漸飽滿、擴撐,直到吃完最後一口菜才停止。
黑胤睿出席了一場商業晚宴,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他一進門,就聞到空氣裡飄散著淡淡的食物氣味,不是以往柏恩吃完泡麵後那過於油膩的味道,而是真正家常菜特有的溫厚香氣。
他站在餐廳外,看著空蕩蕩的桌面。
家的味道只是錯覺?
雙腳彷彿有自己的意識,黑胤睿一步步走向素來鮮少踏入的廚房,一如往常,乾淨得不像有人使用過,正要轉身離開,水槽旁一隅猛然吸引住他的目光—清洗乾淨的雪白瓷碗盤立在碗架上,宛如廚房紙鎮,又像一個個守護重要飲食之地的盡責守衛。
不是錯覺?
黑胤睿站在黑柏恩先前呆立之處,足足看了數秒,轉身,快步走到冰箱前,打開,一陣冷氣向他吹來。
這個家,真正消耗掉一些食材,而非讓人定期送來新鮮食材,然後丟掉,再送來,再丟掉,是真的被使用,滋養了這間屋裡的人。
他關上雙開式冰箱門,裡頭空了好幾塊,心房卻暖了。
剛巧有學生臨時請假,津妤遵照婉彤不下數十次「要使用大樓設備」的嘮叨,換上泳衣,外頭穿著一般的休閒服,雪白厚軟浴巾收在手提袋裡,戴著耳機踏進電梯,登上頂樓看看情況。
她打算如果頂樓的溫水游泳池看起來不錯,就去游個幾趟當做健身,最近公司、鋼琴家教蠟燭兩頭燒,別說實踐夢想,她連好好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唯一好處是荷包滿滿滿。
今年過年,她要包個讓老媽嚇一大跳的大紅包,光想像那光景,她就忍不住想笑。過年啊,快快來臨吧!
彷彿呼應她內心奔騰的激昂,空無一人的寬闊溫水游泳池竄出異動,耳邊傳來嘩啦啦水聲,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雙手從水裡探出,攀上池邊磁磚,接著一個人影輕鬆滑出水面,轉眼間一百八十七公分的精健體魄直逼著她而來。
「啊!」津妤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驚喊出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罩在頭上的耳機滑到肩頭,頓時,耳機裡的歌聲漫出,打破寂靜—
零下五十度北極探險為期十幾天
撒哈拉酷熱絕對崩潰生存考驗
三天兩夜集體歌歇斯底里的宣洩
芳香精油深度放鬆無意識催眠
她慢動作抬起頭,甫仰頭,立刻跌入一對好整以暇的視線裡。
黑胤睿雙手抱胸,全身陽剛肌理因水珠閃閃發亮,英挺的男性五官更顯危險,宛如野生動物般的直率目光筆直射向她。
那姿態好、好像無聲無息就能迅速逼近的鯊魚……津妤用力吞嚥,雙腳又偷偷往後退了一步、兩步。
看著老闆半裸的精壯好身材,她非常認同其中幾句歌詞,這的確是一場快令人崩潰的生存考驗,她需要來場歇斯底里的宣洩,來深度放鬆此時此刻繃得像隨時都要斷裂的神經線。
他一把拿掉泳帽,濃密黑髮因被水浸溼而顯得燦亮,雙眼直勾勾盯著她戒慎恐懼的神情,察覺她下意識的動作,不禁感到有些無奈。
在搞笑嗎?看到他沒必要驚愕成像是見到鬼吧。
「老、老闆?」津妤嘴角抽動。老闆怎麼有空來游泳,他不是應該忙著審閱各大合約,連星期天也不例外?
在這危急存亡之際,耳機又傳來蔡依林的歌聲—
文藝裝逼亂世盛裝派對
女神豐乳肥臀九頭身材
男神彎弓射鵰六塊肌排
比錢更重要的是人魚線
咦咦咦?這首歌的歌詞也太寫實了吧!
津妤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快速掃過老闆的六塊肌排和……哇,傳說中的人魚線現場立體版?
她急忙閉上雙眼,藉此抵擋太過刺激的畫面。
每天像長髮公主一樣關在高樓頂端工作的老闆,去哪兒練來的人魚線?不對,現在扯這些幹麼?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連音樂都跟她作對黑胤睿見她又火速和自己拉遠兩大步,不疾不徐往前邁進一步,再一步,收回她退開的距離,俯視眼前全身緊繃的津妤,好氣又好笑。
她的反應有點傷人,她真當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她越是躲,他越故意逼近,還調笑的問道:「閉眼回味?」
她聽不出來他是不是正在生氣,倉皇睜開雙眼,赫然驚見他老神在在的睨著她,兩人靠得很近,他的嘴角還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不是!」津妤慌亂搖頭,抬起雙手在胸前猛揮,雙腳往後退一步,又一步。
黑胤睿朝她前進一大步,冷冷的盯著她,用視線警告她不准再後退,同時開口道:「唱得不錯,重點都唱到了。」這話說有多諷刺就有多諷刺。
「是、是蔡依林唱的,不是我!」話都說到這分上,她只求老闆網開一面,放她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魚一條生路。
「六塊肌排?」他的答案是—不。
「呃?」
「比錢更重要的是人魚線?」他一派輕鬆的看著她,邪惡視線往自己身上掃一圈,目光炯亮,口氣充滿蠱惑和揶揄,嗓音醇厚如低音大提琴。
天要亡她、天要亡她啊!津妤雙手按在胸前,企圖阻止裡頭發狂亂竄的小鹿們,拜託乖點,你們用鹿角歡慶開轟趴猛撞的地方,可是肉做的心,不是鋼鐵之心吶,消停點吧,求求鹿大人們。
黑胤睿的嘴角壞壞上揚,眼底布滿戲謔。
他似乎弄得她很窘?她有沒有這麼緊張啊,看她慌的,所有表情寫在臉上,單純到任何人都能一鏡到底看穿她。
「老闆……」救命啊,能不能跳過這個話題?對了,關掉音樂!她低頭,拚命想找出手機。
慌慌張張低頭找什麼?黑胤睿沒理會她瞎忙不停的動作,繼續出招,有條不紊扔出手中的牌。
「聽說妳很會煮飯。」
這幾天晚上回家,都能看到廚房裡站著洗乾淨的碗盤,連柏恩也變得有些不同,面對他時,渾身雖然仍充滿刺,眼底卻多出幾分溫暖,不似以往只有疏離的憤怒。
柏恩變了,而有這種力量的人不是他,是她。這點勾引起他好奇,她憑什麼做到他做不到的事?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呸都 Play都呸都 Play天啊,手機不是放在口袋?喔,找到了!在裝著浴巾的手提袋裡。津妤七手八腳用力按掉音樂播放軟體,垂下雙肩,大大嘆口氣。好了,沒事了,終止禍亂根源。
這麼快就露出放鬆表情?黑胤睿感到好笑。她完全不懂該如何在別人面前隱藏情緒。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很好。」他全面收起放鬆態度,端出老闆架子,嘴角輕抿—為了忍住笑。
什麼很好?津妤錯愕的看向他亮出森白牙齒的微笑,鯊魚,這是鯊魚啊!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勢,擁有強大摧毀力量的自信,隨便挑一項都足以讓她直打冷顫。
「老闆,不知道您是聽誰說的,其實我不太會煮飯,只是亂炒一通,不會吃壞肚子而已。」
「我看過妳幫柏恩做的飯菜,差強人意,以後上課時間勢必要調整。」
「調整?」她露出困惑表情,話題也跳太快了吧。
「以後六點到七點煮飯吃飯,七點到九點練琴。」黑胤睿這串指令並非自創,只是尊重民意,把他們現在先練琴後吃飯的順序做點小幅度修改,更加符合人體需求。
「老闆,那個……」她雖然不小心手癢煮了幾天,可沒打算長長久久持續不懈煮下去。
「以後每天會有人送新鮮食材到家裡,順便清理掉舊的,我會吩咐所有食材必須做好基本處理。」
「基本處理?」什麼意思?她只覺得有聽沒有懂。
「切好洗好。」他盡量減低她的工作量。「妳只需要亂炒一通,吃完不用收拾,會有專人負責清洗碗盤。」
津妤聽得嘖嘖稱奇,低頭,撇過臉,忍不住低聲碎唸,「有錢人果然不一樣,服務真周全。」
哪有人煮飯煮得這麼輕鬆的,洗切省略,洗碗也能從工作項目裡劃掉,高階生活果然輕鬆簡單,不是她這種死老百姓可以想像的。
「出於某些原因,柏恩必須參加這屆亞洲區鋼琴大賽。」黑胤睿想起導師前幾日的電話,臉色瞬間一沉。
「這麼趕?」怎麼突然非參加鋼琴比賽不可?之前她都沒聽黑柏恩提起過。
「柏恩的晚餐和琴藝都麻煩妳,薪水部分不會虧待妳,晚餐也請妳和柏恩一起吃,另外,請抓緊時間練琴。」他清楚交代完,看了眼手錶,差不多該準備出席一場晚宴。「不打擾妳游泳了。」
什麼叫「晚餐和琴藝都麻煩妳」?津妤努力消化他話裡的意思,這不是要她一煮定江山,從兼任鋼琴教師變成鋼琴晚餐雙兼任吧?她會累死,更慘的是,現在她哪有餘力邁開腳步、衝向自己的夢想啦!
「可是老闆我……」她絞盡腦汁想著拒絕的理由,甫抬頭,眼前哪還有老闆的蹤影。
人呢?不會傳來聖旨,直接等於生效吧。
津妤看著空無一人的空中泳池,被小鹿們撞得七零八落的心撲通一聲,被不知名力道一腳踢進泳池,徐徐沉入湛藍池水。
許久,一句話吶吶飄出口—「我的繪本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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