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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玥 -【千金俏寨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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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4: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千金俏寨主 - 元玥

「妳就是那嫁不出去,要搶個男人當丈夫的寨主?」
聽聽,這白麵書生說的可是人話?!
打她當上寨主起,還沒人有這狗膽敢挑釁她的;
更何況這男人秀氣太過,腿不粗手不壯,能幹啥?
她要的是有本事的真男人,嫁隻黑熊都比他這白猴好!
不料,她才出手,他便四兩撥千斤的把她撂倒,
嘖嘖,好強呀!她要拜他作師父、心甘情願服了他!

「操他奶奶的、俺俺俺、放屁、爽……」
真嚇人!一個姑娘家竟出口成「髒」,比男人還悍!
答應收她為徒,第一就要她改掉那惡口,讀聖賢書。
看看她粗蠻的性子,真可能改造成名門淑媛?難呀!
每每氣極,一想及她直剌剌的可愛率真卻又心動莫名;
守著她,似乎比娶個賢良閨秀來得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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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4:59 |只看該作者
前序 

  望舒

  這是元玥的第十本書,是元玥第一次找人寫序,也是望舒第一次幫人寫序。這麼多「意義」加於其上,我這禿筆使起來,可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吶!

  看過《紅袖劫》前序的朋友,應該知道元玥跟我的關係了──我們是高中校友,又是大學同學,而真正讓咱們這段交情「生米煮成熟飯」的關鍵,則是言情小說的創作。

  在大學時代,咱們的交集雖不多,可元玥每次出現都令我印象深刻,尤其是五年前四月的某星期五下午,她陪我走了十分鐘的路,我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那個星期,我陷入異常的忙碌:星期一交稿,星期三期中考,星期五要口頭報告(讀的是英文論文)。雖然在每天只睡兩小時的情況下,前面的事情一一順利解決了,可閱讀英文論文那關,我終究沒能完成,口頭報告自然零零落落的。當天下課後,我悶悶走著,不意在係學會遇到了元玥,便跟她說了我的沮喪。

  深具慧根如元玥,立刻就瞭解我的沮喪非是因為挨了老師幾句責備,而是覺得這件事明明在我能力範圍內,結果卻沒能做好。於是,她陪著我從係學會走到側門,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妳一言、我一語地對咱們同屬的星座大發感嘆,直到送我出了校門,她才轉回學校。當時,咱們還不是現在這般「棉被+枕頭」的知己,只是「百年難得相見」的同學咧!

  或許,對元玥來說,那只是自然付出的關懷,現在早不復記憶了,但對我來說,那十分鐘的路程依舊鮮明如昨,我一直深深記著、謝著、感動著,從五年前到現在,未來也將繼續收納。

  在我離開言情小說的那兩年,元玥開始了她的創作。承她不嫌棄,把故事寄給我看,我當然認真地寫了心得寄回去,就這樣咱們的聯絡從通信開始慢慢加溫啦!

  那時,元玥常會跟我說她預計要寫的故事,然後說著說著,就會用那種「裝可愛」的語氣問我:我這麼說,難道妳一點都不心動、一點都沒想過要重新寫小說?

  嘿!這就是元玥鼓勵人的方式啦!

  不過,很可惜地,在我重新開始創作言情小說、咱們交情日深後,就被元玥說「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因為當元玥的故事一個一個完成,我呢,很自然成為流著口水等故事的忠實讀者,再找不回當初剖析故事優缺點的冷靜理智了。嗚嗚嗚,更悲慘的是,因為兼具作者的身分,常常會讓我陷入矛盾情結:身為作者,我深知連續創作對認真的寫手來說,是可怕的精神磨損;身為讀者,我又巴不得「月月看元玥」!(小玥,妳說我這矛盾情結怎生解?不管不管,妳要為人家負責啦……)

  元玥曾說,咱們前輩子是在竹林裏認識的,但最近咱們越來越覺得……以咱們的庸俗,斷不可能如此有氣質啦!所以,最新修訂版是這樣子的:元玥和望舒前輩子應該是攤位相鄰、耍嘴皮子賣藝的人,認識後,便合攤說相聲賺銀兩。會這麼想,是因為在朋友面前,咱們常常「一不小心」就開始一搭一唱、連說帶演,而且完全是「發在意先」,事前沒草稿的。(小玥,咱們既然都在狗屋花蝶,要不要組個「花狗」去跟人家的「鐵獅」拚拚看?)

  走筆至此,該是打住的時候了;咱們之間的事情太多,想法和感覺也說不盡,寫什麼、怎麼寫讓我斟酌了好久。現在若問我,「前序、小說和後記哪個最難寫」

  我的答案肯定是「前序」。這會兒,對元玥先前的贈序,我是愈發感謝啦!

  對了,差點忘了提醒各位看倌──要喝水的快去喝水,要紓解的快去紓解,因為元玥的好戲即將開鑼,到時候,絕對是不到最後、放不了手。如果看倌不信邪,導致生理上有任何不適,窮哈哈的望舒實在付不出醫藥費,所以特別在此先行聲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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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武峰山」,山高水急,人窮地貧,多的沒有,就產土匪。偏生不幸的是,山腳下踏的正是這方圓百裏唯一的官道。因此,往來商旅,若不成群結隊、呼朋引伴,是無人敢過。

  這天,日頭毒辣,亮晃晃地紮人,就是樹蔭下也悶得人窒息。

  「他奶奶的,等了半天,就是連個鬼影也沒有。 」一名四十來歲的大漢虎大,順手抹了汗,咒罵了一句。「俺說虎二……」

  「噓!」叫虎二的漢子突然一把將虎大拖到樹旁,興奮地在他耳邊低聲說;「有人來了。」

  順著虎二的目光,虎大眼睛一亮,前頭不正有人騎著馬來!

  騎馬的是名白衣男子,恁般膽大,路經此地猶是緩步慢移,一派閒適。

  虎大擰著眉。「這小子是不是頭腦壞了?俺沒見過哪個過這條道的,敢一個人走。」

  「想也知道,這男人八成是外地來的,還摸不清門路。」虎二不以為意,又一個徑地笑著。「虎大你瞧。這小夥子……格老子的,好貨色,挺俊的,」

  只見男子約莫二十五歲上下,儒雅斯文、腰間還係上一枝蕭。

  虎大盯量了半晌,皺起濃眉。「不好、皮白肉細,娘兒們似的,老大不會喜歡。」

  「不好?格老子的!」虎二眉一挑。「這已經是第三十七個男人了,你還嫌不好!」

  「他奶奶的!」虎大語氣衝上。「就第一百個男人也一樣,不好就是不好。」

  「格老子的,這男人哪裏不好?」虎二一對眼睛瞪得似銅鈴般大。「俺瞧這男人就順眼得很。他看來機靈聰明,叫他倒茶端水,掐肩捏腿一定沒問題,包管把老大服侍得妥妥貼貼。」

  「呸!老大哪看得上這種小子。」虎大嗓門拉高。「老大說了,男人長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塊頭要人,肩要寬,背要厚,腿要粗,手要壯,嗓門還要亮。咱們要是把這小子抓回去,只怕老大還得花力氣把他踢出來。你還是認命地等吧,看看是不是還有好貨色上門。」

  「光是上個男人到這個男人,咱們已經等上十天、半個月了,還等不夠嗎?」虎二幾乎是用喊的了。「何必非得找壯漢不可,既然沒有男人比老大更像男人,咱們幹脆找個娘兒們似的男人給老大算了。」

  「請問『娘兒們似的男人 ,是指在下嗎?」一股低醇溫柔的聲音,驀地像風一樣拂來。

  「啊!」這白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兩個漢子猛地嚇了一跳。

  他有禮地作揖。「打擾了。不過,方才二位言談間,似對在下多所侮辱,還請二位把話收回。」

  白衣男子莫名其妙地蹦了出來,初初是讓他們一駭,不過片刻後,兩人也就回神了。盯量著他,這才發現他雖是溫文,一雙眼眸卻是清逸,兩道眉峰十分精神。

  虎二見著喜歡,索性劈頭就問了:「小子,成親了嗎?」

  「承蒙關心,尚未娶親。」男子淺笑,語氣倒也親切。

  「那好,跟爺走吧。」虎二一把朝男子手腕揪了過去,哪裏知道揮過去卻撲了空。「啊……」

  男子一隻白袖翩然翻落,恰恰閃了虎二探出的那手。

  「啊什麼?這樣也抓不到!」虎大白了虎二一眼,探手拉抓男子。「啊……」明明他就看準了男子的手,哪裏知道男子飛袖如流雲,轉手似蝶舞,這翻上一圈,硬是叫他也撲了個空。

  邪門!「他奶奶的。」

  有鬼!「格老子的。」

  不相信抓不到男子,虎大、虎二聯手出拳,卻同樣落空。「啊!好小子的!」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好身手,兩人一股豪氣被激起,連連出手,掌風霍霍。不過男子並未回手,只是閃躲。

  俊容噙笑,他挪身移形,如行雲流水,叫兩人魁梧的體態更顯笨拙。

  「呼!呼!」兩人狼狽地喘氣。上一刻他們還看得真切,可下一瞬眼,男子就偏了位,頻頻叫他們撲空。

  這一路打下來,兩人大汗直流。汗水滲下眼角,他們眼睛一眨,只覺眼前一片白茫茫,啥也看不分明瞭。

  男子翩然佇足,落下一抹笑。「這下兩位該弄清楚了,眼睛能看的有限。」想來,他是為了方才兩人那句「娘兒們似的」話才出手教訓的。

  「知……知道了。」兩人咽下口水,已經沒有多的力氣說話了。這一仗不是輸,是根本連邊都沒沾上。

  男子一笑,瀟灑地轉身,躍回馬上。

  「等等!」兩人急忙地喚住他。「小…小爺別走!」

  「有什麼事嗎?」男子回頭。

  虎大、虎二互看一眼。這男人他們可是服了,說什麼也要設法弄上寨子。

  虎二拉開笑臉道:「小爺……沒見過您這樣英雄的……想請您上我們寨子去。」

  「是啊、是啊!」虎大趕忙介面。「他奶奶的。上了寨子,我們請您喝口酒,算是陪罪。」

  男子逸笑。「在下看來有這麼笨嗎?」他可不信這兩人盛情邀約會無所圖謀。

  「這……」虎大、虎二兩人相覷,撓抓腦門,有說不出地窘迫。

  「方纔聽你們說話,好象是為了你們老大而下山抓人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就清楚地說吧。若是在下覺得有趣,是不怕跟你們上趟寨子的。」他低下頭,順撫著坐騎。

  「好吧。」虎大坦言。「不怕小爺笑,我們是要替老大找個男人。」

  男子有些無奈地笑著。「這點在下還聽得出來,只是找個男人要做什麼?」

  「啊?!」兩人過了一會見才意會過來。「啊……我們老大是女的。」

  男子霍地抬頭。「是姑娘家?!」他這趟來「武峰山」,就是為了尋找一名女寨主,說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是啊。」兩人有些面紅地笑著。「我們老大十七、八歲了,也該成親了,所以……」

  男子展顏。「聽來挺有意思的,帶我去會會吧。」

  「您答應了?!」沒想到男子答應的這麼幹脆,兩人倒是一愣。

  男子看了他們一眼。「你們不想帶了?」

  「不!不!」兩人快步地趕上男子,竭力地露出最和善的笑容。但由於滿臉橫肉,那笑容只能用「險惡」來形容。「小爺請跟來吧。」主動熱絡地奉起馬轡引路。

  這男人本事實在好,為了復興「打虎寨」,他們一定得想法子把他留下來。到了寨子,如果有需要的話……嗯!讓老大先上了他再說。

  男子一笑,看來上這趟寨子,會很有意思。他眉頭一軒,挺直身軀。「偏勞二位帶路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一趟,他不但要上虎穴,更要取虎子。

  ﹒﹒﹒﹒﹒﹒﹒﹒﹒﹒﹒﹒﹒﹒﹒﹒﹒﹒﹒﹒﹒﹒﹒﹒﹒﹒﹒

  回到了「打虎寨」,兩人便將男子帶到他們寨主跟前。虎二附在寨主旁邊耳語,那寨主只是一個逞地蹙著眉頭,斜眼瞅著他。

  男子回看著她,目光簽發炯亮--這就是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那姑娘未著裙襦,只一件黑衫粗褲,沒半分裝扮,連長發都只是隨意束紮,全無女兒風情。不過那體態倒是和一般尋常少女無異,甚至還靈巧些,兼以膚色如蜜,鼻樑俏挺,認真說來,也算有幾分姿色。不過叫人難以移目的,是那對烏亮的眼眸,有股野性霸氣,像一頭虎,不像人,更是一點兒也不像個女人。

  看著兩人大眼對小眼,虎二在一旁急了,趕忙問道:「老大,你看這男人怎麼樣?」

  寨主收回視線。「俺不要!」她個頭雖小,聲音卻是清亮精神。

  在她看來,這男人太秀氣、太白麵了。她才不信他有什麼本事,鐵定是虎大、虎二在吹噓拉捧,這兩人想她嫁想瘋了。

  男子絲毫未怒,只挑釁地一笑。「你就是那嫁不出去、要搶個男人當丈夫的寨主?」

  「是。」寨主做抬下巴。「可俺要搶的是真的男人,不是像你這樣的。要當個威風的男人,至少塊頭要夠大,肩要夠寬,背要夠厚,看起來才本事。像你這種腿不粗手不壯的,能幹什麼用?」說著,還輕蔑地睨了他一眼。

  男子淡淡一笑。「看來你缺的不是個男人,是只黑熊。」

  「操他奶奶的,你說什麼?」她一個箭步衝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聽到這小姑娘口出穢言,男子眉頭皺了一下,不過地旋即恢復平和的模樣,不疾不徐地說道:「我想我應該沒說錯才是。」

  她逼瞪著他,他卻只是溫笑以對。哼!能不叫她嚇到,這份勇氣也還算可以了。她霍地松開手。「操他奶奶的,你說的對!俺就是要只黑熊,也不要你這只白猴。」

  男子逸笑,安撫似地拍拍她的頭。「在下未說姑娘潑,姑娘倒是嫌在下白了。」這話拐彎笑她也是只潑猴。

  他的動作極為自然,好象與她熟識許久。教她面上一熱,除了她老子沒人敢這樣拍她,她應該要生氣的才是,可是那一瞬間,她竟然沒有半點討厭的感覺。

  她呆了半晌,隨即暴吼。「操他奶奶的,不要碰俺。」

  聽到這聲音,虎大、虎二本能地閉上眼睛,不忍見即將發生的血案。

  寨主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搭住他的手。

  男子手被鉗住,俊容閃過幾不可見的錯愕,不到片刻,他又掛回笑臉。「失禮了。」要甩開她的手並不難,可他卻沒有。

  她原是要抓斷他的手,卻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收了勢。這男人看上去軟綿綿的,像是風吹就要散了,可是一直看著男人的眼睛,竟反叫她自己覺得手腳無力。

  「去!」她狠狠地甩開他。「操他奶奶的,你滾。」

  「老大……」虎大、虎二開口想為男人說話。

  她截了他們的話。「不管你們怎麼說,俺就是不要跟這男人生孩子。」

  男人失笑,為她的直接與率真。

  「笑什麼?」她再度瞪他。

  他勾唇淡道:「姑娘放心,在下也無意要與姑娘結連理。只不過若你真這麼討厭我的話,就用你自己的本事把我趕走。」

  「啊?!」虎大、虎二擰眉,情況的發展,怎麼和他們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笑話!」寨主二話不說,一手拎著他就要丟了出去。

  別看她個子小,她可是天生神力,這「打虎寨」原本叫「猛虎寨」的,自從兩年前,她赤手打死了一隻老虎,才改名為「打虎寨」。

  這男人等死吧!

  「啊!」虎大、虎二已經先為男人哀嚎了。早知道他們應該先問男人的名字,這樣立起來的碑,才不會是具無名屍。

  「咦!」情況不大對,寨主眉一挑,這男人竟然文風不動。「操他奶奶的,怎麼可能?!」寨主火了,也急了,兩手一架,使勁要把男人丟出去。只是男人身上就像是千斤重似的,她就是怎麼也拋不出。

  「吼!吼!吼『」她不信邪地用出吃奶的力氣,爆開一聲聲的嘶吼,震響整個寨子。

  「嘶!嘶!嘶!」男人係在門外的白馬立時不安地嘶鳴。

  「汪!汪!汪!」寨子養的狗緊跟著狂吠。

  不要說待在寨子裏面的人受不住的耳鳴,就是寨子外頭,也已經雞飛狗跳了。

  「吼!」寨主一張俏臉,已經脹成紅色。

  「你用力的方法錯了,會傷了自己的。」男人沒有開口,但她竟然聽到他的聲音,在一片混雜之中,她就是能聽到他說話。

  這怎麼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男人丟了一抹笑給她,那笑容裏有幾分逗弄她的意思,有幾分關心她的樣子。

  她有些迷惑,緊瞅著他,四下逐漸恢復本來的平靜。

  虎大、虎二松開捂耳的手。「老大,這男人真有本事吧?!」他們忍不住為男人豎起拇指,也為自己慧眼識英雄感到得意。

  「你會妖術。」她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是她的結論。

  男人笑了。怎麼會說他是妖呢,怎麼看他也應該是和「仙人」比較接近吧。

  他戲誰似地攤開雙手。「你可以查查我身上是否貼了符咒。」

  寨主挺身插腰,側過臉去。「虎大叔,拿俺的弓箭來。」

  「老大,要作啥用?」他有點替男人擔心。

  寨主轉對著男人。「敢不敢同俺比射箭?」

  「贏了有什麼好處?」男人自信滿滿地拍拍袖子。

  「你……」她差點為之氣結。

  虎大、虎二在一旁插嘴:「要是我們輸了,老大做你的女人;要是我們贏了,你做我們老大的男人。」

  「不要!」

  「不了!」這一點兩人倒是意見一致。

  寨主瞥了他一眼,隨即把視線狠掃向虎大、虎二。「拿弓箭去。」

  她抬高下巴,伸出手指比著男人,鏗鏘有力地吐出每個字。「輸的人給對方做兒子。」她是完完全全叫男人給激到了。

  「認你做女兒?!」男人眉心頓了下。「我得考慮才行。」

  她立即反駁道:「操他奶奶的,生了你這種兒子才委屈。」

  「這……」虎大、虎二面面相覷,在一旁頻頻擦汗。把這男人找來,也許並不全是對的。

  ﹒﹒﹒﹒﹒﹒﹒﹒﹒﹒﹒﹒﹒﹒﹒﹒﹒﹒﹒﹒﹒﹒﹒﹒﹒﹒﹒

  申時,日頭略偏西移,雖然不再那麼驕炙燙人,還是足以讓人汗流浹背。

  此刻,一顆鬥大的汗珠沿著寨主面頰淌流而下。她盤據在樹梢上,聚精會神地拉滿弓箭,黝亮的眼眸眨都未眨,只一心尋著適當的獵物,好在男人面前顯顯威風。

  男人盯著她看,她的瞳眸炯亮,有股吸引人的光彩,教他目光難移。

  看得出她屏氣凝神,正在等待最佳出手時機。

  「等等。」男人突然出聲,從另外一端枝頭,輕躍到她身邊。

  寨主驚呼。「你別過來,樹枝會斷的。」

  男人用一貫溫和的聲調道:「別叫得這麼大聲,獵物會嚇跑的。」他挪低身形,遞出一方潔凈的帕子給寨主。「擦個汗吧。」

  她有些遲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舉動有何用意。

  他輕笑。「我想你不會願意讓汗水滲到眼角,失了準頭吧。」再度在她面前晃著帕子。

  她接了過去,抹掉額上的汗。「沒想到,你這個人也有好處。」她開始對他生起一點點、一點點的好感。

  他看著她的眼睛,注意到她俏密的羽睫,如同她性格一樣,傲挺不屈。他收回視線,在她旁邊坐下來。「我不希望你輸的時候還有藉口。」

  她賞了他一記白眼,把帕子塞回給他。「俺沒見過像你嘴這麼賤的人。你那張嘴若不這麼討人厭的話,那身本事其實叫人見了喜歡。」

  他順著她的話鋒自誇。「在下向來最大的困擾就是愛慕的人太多,只得偶爾做做招人厭的事了。」

  她馬上擰眉。「放屁!臭死了。」

  他打量著她,輕輕搖頭。「你這樣不行。」話說得竟有些語重心長。

  「有什麼不行?」她從小到大都這個樣子啊。

  他明白她的性格率直無偽、好惡分明,雖然有些大刺刺,卻是絕對真誠。這樣的性格在寨子裏,當然沒什麼不妥,可若是……他勾笑,轉了話題。「在下左少棠,姑娘怎麼稱呼?」

  「什麼啦?你要幹麼?」他說話怪怪的,搞得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我要問你的名字,往後才知道敗在我手上的是誰。」他忽然說得一臉認真,讓人看了更想揍他。

  「操他奶奶的。」寨主直瞪著他。「你給俺聽好一一俺薛安,『武峰山 七峰四十二寨,沒人不知道俺的名號。往後要是有人問你輸給了準,你就把俺的名號給報出來。」

  看她這麼精神的模樣,他忍不住一直笑,一直笑。

  「笑什麼?」眉頭飛挑,她搭上弓箭,巴不得射穿他這張討人厭的臉。

  突然,嘎地一聲,樹枝在兩人未察覺的情形下折斷。

  「啊!」薛安反應不及,直速墜落。

  「小心。」左少棠及時攔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落下。

  「砰」地一聲,兩人落地,她整個人倒在他懷裏。她原以為他是弱不禁風,然而靠上他的胸膛,迷眩她的卻是一股陽剛而安穩的氣息。

  同樣毫無預警的,她的俏甜跌撞進他的心坎。左少棠甩開異樣的迷亂,展開他素來的笑顏。「怎麼,捨不得我啊?」

  「呸!」薛安俏臉緋紅,慌手忙腳地從他身上爬開。

  好不容易她才坐好,與他對望之後,她又覺得一陣昏眩。

  注意到她彤潮未退,他不自主地浮出笑容。

  「還笑。」她怒目瞪他。「都是你啦!俺早跟你說過,樹枝會斷的。」他的笑容在陽光下,好看得教人討厭,她一定要射穿他。

  她伏了身,忿忿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箭技。

  「薛安。」他的視線一直沒移開過。「你頭上有樹葉,要不要我幫你拔掉?」

  「不要!」她刷地抬頭,張開手指扒梳。就算是摔跌狼狽,她也還是精神奕奕。

  她肯定是他見過最倨傲的姑娘了。

  左少棠噙笑,瀟灑起身,修長的手指,如撥弦彈琴般輕刷過落葉。凝神定氣,他才注意到有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喲!喲!喲!」好幾名大漢闖了進來,為首的男子誕著一張令人作嘔的笑臉。「這不是薛大寨主嗎?」

  一看到他,薛安便跳了起來,搭開弓箭。「石大怪,這還是俺『打虎寨 的地盤,你給俺滾出去!」

  石大怪約莫是二十幾歲人,看上去是個粗鄙無文的漢子。

  「薛妹妹,何必分彼此呢。你要肯嫁給我,我們『惡虎寨 的實力,加上你們『打虎寨 的山頭,一定可以吃下『武峰山 。」

  「放屁!」薛安一箭射出,飆地刮過石大怪的耳邊。

  「操!」石大怪駭了一跳,勃然變臉,旁邊的漢子紛紛掏出家夥。

  「再不滾,下一枝箭就廢了你的腿。」薛安抬起下巴,重新張弓。

  「別這樣,以和為貴!」左少棠輕搭住薛安的手。

  「你是誰?」石大怪打量著他。

  「不關你的事!」薛安推開左少棠,對石大怪丟了句話。

  她手上的弓箭,卻在她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之前,便轉到左少棠手裏。等到兩手的重量空了,她才察覺到弓箭被拿走了。

  左少棠滿弓射出,一顆果子結結實實應聲而下。「在下左少棠,初見石寨主,敬備薄利,還請笑納。」果子還未落地,就見他旋身下彎,反手自背上再抽一箭。那動作太快,身子化成白影,看得眾人瞠目結舌。

  直至咻地一聲,眾人才驚醒過來。

  第二枝弓箭推著果實,不偏不倚地射在石大怪還未合攏的嘴巴裏,力道太強,教他的身子向後顛了兩步。

  左少棠撤下弓箭,重新掛回笑容。「禮物收了,恕不另外招待,請回。」伸手比了個請的姿勢。

  石大怪想走,無奈兩腿已經軟癱,旁邊攙扶他的大漢,手還兀自發抖。他們拖著他,地上拉出一道腥騷的水痕。

  左少棠眉頭微揪。「薛安,大男人尿褲子不大好看,你要不要避開開?」

  「哦。」薛安回神,露齒一笑,對著石大怪捏住鼻子。「石大怪,十來年的鄰居,俺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

  放開鼻子,薛安拉住左少棠,展顏燦笑。「走,俺帶你去沒尿騷味的地方。」她落下盈盈巧笑,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拉住左少棠。

  握住薛安的手心,左少棠微微地、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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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操他奶奶的!」薛安潑起嘩啦啦的溪水,淋打一臉燦笑。「過癮,太過癮了。」她捧起兩手的水,咕嚕嚕地灌下去。

  清冽甘甜的溪水,流過幹焦的胸臆,有著說不出的舒暢。她滿足地逸出輕嘆,一屁股地賴坐在溪間的石頭上,卷起褲管,享受溪水流過的沁涼。

  左少棠坐在岸旁,出神地怔望她。一身溼滴滴的她,在夕陽餘暉了耀眼奪目,教他一時還捨不得移開視線。

  「喂!」薛安並未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覺得他實在太靜了,便出聲喚他。「你怎麼不過來?」

  見他沒有響應,她徑自拎起旁邊的靴子,涉水朝他走過來。「你方纔那手功夫真是了得,俺認輸了。」

  他一笑。「這麼快就認輸了?」

  「俺知道自己沒你的本領,做什麼死撐呢?」她是不輕易認輸,可真是輸了,她就服了。「喂!」她轉過身,在他旁邊坐下,用手肘拐了他一記。

  他略側身。「我不是跟你悅了,我有名有姓,姓左名少棠。」

  「操他奶奶的。」這是薛安的口頭禪,就算沒有罵人的意思,她也會來上這麼一句。『這名字這麼難記,誰記得嘛!」

  聞言,左少棠射了一記目光。

  「好嘛!」薛安掛了張安撫他的笑容。「左……左爺。」她兩腿不自主地交互蹭著。「俺看你硬是要得,俺想不當你女兒,做你徒弟,你收不收?」

  「徒弟?!」左少棠上下盯審著她。

  薛安露了抹笑。「左爺,俺見你不像一般商旅,又沒妻沒小的,一定是個背劍走江湖的大遊俠。若你這身功夫傳給了俺,俺就可以趕走那『惡虎寨 ,稱霸『武峰山 了。」

  「看來真是『一山不容二虎 ,你們與『惡虎寨 的梁子,似乎結得挺深。」「打虎寨」與「惡虎寨」的事情,倒是勾出左少棠一些興趣。

  「去!」薛安輕蔑地噴了一口氣。「早幾年咱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只是幾年前俺老子走了後,寨子就越來越不成樣子,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操他奶奶的,整個寨子就是蹦不出奶娃子,越來越冷清了。俺知道這七峰四十二寨的人,都睜眼等著看我們『打虎寨 什麼時候不行了。操他奶奶的,沒有娃兒,俺難道不能自己生?!」她大發豪語,一點也不見女兒家的羞態。

  她的想法,讓他眉頭深鎖。「你要你的子女代代都做土匪?」

  薛安挺起胸膛。「那當然!我們會是『武峰山 上最強的土匪。」

  著左少棠眉頭未開,她做了些修正。「俺沒要你生孩子。俺想,俺學了你的本事,做了『武峰山 上的老大,就算俺不生娃子,自然也會有年輕的人加進咱……」

  「做土匪。」他冷冷地替她接話。

  「為什麼不能做土匪?」她理直氣壯。

  「人應該自食其力。」他原是要和她說道理,卻發現她似乎連「自食其力」這四個字都聽不懂,他只好把話說得粗淺。「你應該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取自己的食糧。」

  她頓了一下。「你是說,俺要賣力嗎?」

  「對。」他點頭。

  她昂首,振振有詞。「那俺現在不只賣力,俺還賣命啊。咱寨裏的弟兄去搶東西,都得有必死的決心。要是有一天我們搶不過人,叫人殺了我們也認了。要是哪一天官府來了,我們給抓了,那還是認了。操他奶奶的,這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強的人才能活下來。」她從小聽他爹都這麼說,並不覺得有何不對。

  他怔忡住,險些無言,半晌後才吐道:「若我做了你師父,你是不是什麼都聽我的?」

  她大喜。「那當然了。」

  「那好。」他端正顏色。「我第一件要你做的就是改掉你的粗口。我再也不要聽到你口出惡語。」

  惡語?!「你是指……」她播搔頭,又有些不大明白了。

  雖然無奈,他也只好把話說明白了。「我不準你再說『操他奶奶的 。」

  她眉頭交纏。「為什麼不能『操他奶奶的 ?」她出娘胎第一句會說的話,搞不好就是這一句。

  「這……」他是學富五車,他是舌璨蓮花,可是要他解釋這句話,實在是有口難言,最後他唱嘆一聲。「這句話不好聽。」

  「哪裏不好聽? 她睜大眼眸盼著他。

  左少棠的視線移到自己的下半身,他怎麼能告訴她「哪裏」不好聽。別開目光,他直視著她。「拜師首要就是敬師,你明白了嗎?」

  「哦。」她噘起唇。

  「看來,你挺不甘願的。」左少棠馬上端出師父的架子。

  她脫口。「不是不甘願,只是操……就算是不好聽,也沒啥關係啊。」

  左少棠神情一斂,如玉雕般的俊容,看上似無表情的人偶。

  薛安膽子大,不容易受驚嚇,這時還在掙紮,忍不住喃喃念出:「這跟學你的本事又沒關係哪!」

  左少棠霍地起身。「算了,你這麼不堪造就,我還是離開吧。」

  薛安連忙跳起。「別!別!別! 他是聽不懂什麼是「不堪造就」,可他說要離開,她可是聽得真切。

  她趕緊攀抓住左少棠的手臂。「師父,俺以後不操就是了。」

  「咳!咳!」聞言,左少棠險些嗆出無奈的笑。唉!她真是讓他啼笑皆非啊。

  「怎麼了?師父。」她這樣表明心跡,他不會還不滿意吧?

  左少棠看著她攀抓的手。「你可是真心要我做你師父?」

  「是!是!是!」薛安猛點頭。

  「那……」左少棠沉吟了下。「是你求我收你的?」

  聽他這麼說,薛安料想事情是有轉機,更是緊抓著不放。「是!是!是!算俺求您。」

  「我有言在先,若你表現不好,我便要將你逐出師門。」左少棠輕輕地把她的手拉開。

  「放心啦。」薛安燦笑,自信滿滿地拍胸脯保證。「俺怎麼可能表現不好。」現下她是樂不可支,絲毫沒嗅到任何異樣。

  「那最好。」左少棠淡淡地說,嘴角逸了抹算計的笑。

  他一定會好好「教」她的,他一定得好好「教」她。

  ﹒﹒﹒﹒﹒﹒﹒﹒﹒﹒﹒﹒﹒﹒﹒﹒﹒﹒﹒﹒﹒﹒﹒﹒﹒﹒﹒﹒﹒

  「操……怎麼會這樣?」薛安按揉著太陽穴,第一次覺得頭發疼。

  在她面前的不是刀劍棍棒,而是紙筆墨硯,怎能不叫她頭大。

  左少棠一邊磨墨,一邊說道:「往後你要從讀書寫字開始學起。」

  「師父。」薛安拿起筆在手上晃著。「俺是會好好聽您的話,可是您可不可說說,俺為什麼要學這?」晚上一回到寨裏,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左少棠教她,哪知道左少棠把她帶到房間,竟是要她拿筆寫字。

  「握好。」左少棠放下墨條。

  薛安初是一愣,而後才理會過來。「您說這嗎?」她把筆拿在手上耍弄。

  「對。」左少棠手一探,輕而易舉地從薛安手中抽出筆。

  「又被拿走了,操……」叩地一聲,薛安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被扣了一記。她堆高了眉,小聲說道:「好,好,俺不操了。」

  左少棠哭笑不得,輕嘆一聲,便提筆蘸墨,在紙上比畫。「聽好,執筆要訣在於虛掌實指,這樣不但筆端有力,而且下筆還能圓轉活潑。寫字和練武一樣,不在用蠻,而在用巧,兩者都要握虛實,辨剛柔。」

  說著,便將筆交給了薛安,她握抓著筆,有些試探性地照瞅著左少棠。

  他逸笑。「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松吐一口氣。「師父,您說得很有道理,可能不能說得白些?」

  他勾唇展笑。「我的意思是說,寫字和練武是可以互通的,所以你要好好學字。」轉到薛安身邊,他握住她的手,教導她握筆的姿勢。「哪!手指頂端捏筆桿,筆管要直,不能偏斜。寫字用手指送筆,而不是搖筆桿……」

  左少棠離她太近了。薛安的手不自覺地微顫。

  他說的話,她並不聽得很明白,可是她卻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氣息在她耳邊呵拂。他的話逐漸模糊,她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像是自己的心跳。

  「手要穩。」左少棠領著她,一筆一畫地推移,落下的字跡酣暢飽滿,縱橫舒展,只一個「左 宇,姿態激揚,挺拔磊拓。

  他收筆,在她耳邊叮嚀。「這個字就是『左 ,你要牢牢記得。」

  她拉回神思。「哦。」這個字幹凈簡單,她看了倒是喜歡。「師父,俺的『薛 字怎麼寫,您順手寫給俺瞧瞧,既然要練字了,當然要會自己的名字了。」

  左少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再說吧。」

  「為什麼?」她刷地把筆扔下。

  「『薛 字太難了,你一時也學不會的。」左少棠半是帶著奚落的味道帶過這話題。「對了,我手邊沒有入門的書,只有一本『論語 ,你湊合著學。往後,每天都要背一篇來。」要她讀「論語」,是他的用心,期望書中的「義理」,能馴化她的野性。

  「操……」話一說出,薛安趕緊自己摀住。「師父,俺可不可以學寫字就好,甭念書了。書念這麼多,有屁用啊?」

  左少棠掃了她一眼。「以後那個『屁 字也不許說。」

  薛安嘴角抽搐。「規……規矩這麼多啊?!」唉!學武的路,真是艱難。她忍不住犯嘀咕。「這不許講,那不準說,那往後俺只有做啞子,才不會出錯了。」

  左少棠教她的模樣給逗得發笑,神情頓時軟了下來。

  他明白薛安雖然已經十七、八歲,可心思還只是個大孩子,單純直接。他半哄半安撫地說道:「武學的境界,不只是外家拳術,最重要的是內家功法。你若不念書,難以通曉其中玄奧的道理,像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 ,你說這道理,現下的你明白嗎?」

  她嘆氣。「是不明白。」她怎麼可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他忍俊不禁,拍拍她的頭。「往後你多念些書,就可明白這些道理了。」

  「是……這樣嗎?」她一翻白眼,可能是太累了,她竟然沒有對他拍頭的舉動有任何反應。

  她沒反應,他也沒注意自己的動作似乎有些過於親呢。只覺得逗她逗出興味來,他聳了聳肩,作勢離開。「怎麼,你不相信我,那好……」

  「信!信!」她趕緊趨步到他面前。「師父說得太有道理了,是俺笨,一時還不能懂。」

  他竊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若真心肯學,我也不計較你的資質,會不藏私地教你。」

  「俺……」可惡!吃到黃連了,她還不能叫苦。

  他故意抒眉。「你有什麼不滿,還是說吧。我一向欣賞你的坦率,不希望教你之後,你倒學得虛偽。」

  「俺……」她忍不住了,眉頭倒豎。「俺說笨是客氣話,操……不操他奶奶的,俺沒這麼笨吧?」

  看她脹紅的小瞼,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好象不曾這麼壞心地逗弄過別人。

  「別惱了。」左少棠這麼說好象有安撫她的誠意,可目光卻貪戀在她的俏臉上,他凝了她半晌,叫她臉上紅潮難退。

  他微揚唇,附在她耳邊。「你要心情不好,我找人給你出氣。」

  「什麼?」她還沒意會過來。

  他丟了抹笑,身子騰射躍出,眨眼旋到門邊,他一把拉開門。

  「哎呀!」躲在門邊的一男一女,身子傾出,險些跌倒。

  薛安大叫。「虎二叔、奶娘!」她跨步到兩人面前。「你們倆在外頭做什麼?」

  虎二狼狽地起身,嘿嘿地笑道:「我女人剛回來,聽說左爺忙著教老大,她心裏感激,怕左爺沒吃飽,就弄了鍋雞湯來。」

  在虎二旁邊的婦人,正是虎二的妻子,薛安的奶娘。

  「是啊!是啊!」身材圓滾的她趕緊擠在虎二前面。「小安啊,我聽說了,左爺的功夫了得,你能和他學真是造化。」

  「小安?!」左少棠頗是吃驚。

  奶娘端著鍋雞湯,扭身到他面前。「您就是左爺啊!」她上下打量,格格地笑著。「喲!您不知道我們寨主小時候多可愛喲,她從小就跟著老寨主……」

  「奶娘!」薛安臉上一燥,把她手裏那鍋雞湯搶了過來,用身子排開她。「你可以走了。」

  「左爺啊!」奶娘臃腫的身軀還死命地卡在門邊。「這老母雞是自己養的,可鮮肥滋補哪,我特地為您殺的。」

  虎二也殷勤地探問:「左爺,你們是練什麼功,怎麼回來就關在房裏?」

  奶娘怪聲笑起。「哎呀!關在房間好,關在房間好。」

  薛安面上又是一熱,暴吼聲起。「你們兩個都給俺離開。」

  「走了!走了!」兩夫妻捂起耳朵,一溜煙似地竄走。

  「真是的。」薛安咕念,俏容上餘溫未消。「師父,您不要理他們,他們兩夫妻就這麼瘋癲,他們說的話,您就當放屁……」

  聽到「屁」字,左少棠瞥了她一眼,薛安趕忙改口。「您就當……就當……」她常「屁」的「屁」的掛在口邊,現在不讓她說那字,她的舌頭就像打結一樣,一下子想不到替代的話說。

  左少棠替她介面:「就當是馬耳東風,聽過就算了。」他探手接過她的雞湯,俊容上是一抹得意的笑。「跟你說過要念書的吧?!」嘲弄她一時詞窮。

  薛安斜照他,脫口道:「下次提醒俺,拜師前,眼睛要睜大。」

  左少棠悠哉地坐下來,把雞湯放在桌上。「我只能告訴你,拜師後,做人徒弟要甘願。」順手將桌上整理出一塊地方。

  「俺已經認了。」薛安移到他旁邊,掀開鍋蓋。「操……夠香!」一手拿起鍋瓢,一手探出就要扒抓雞肉。

  啪地一聲,她的手上清脆地吃了一記。

  「不準吃。」左少棠端出師父的架子。「你方才說了那個字,我罰你不準吃。」

  「……」薛安驚愕過度,險些又吐出那個字。「不要啦!」她忍不住哀嚎,眼巴巴地望著雞湯。「下次再罰啦!」操他奶奶的,那只雞真的很香。

  「你很想吃?」話說完,左少棠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

  「奶娘煮的東西最好吃了。」盯著那只雞,薛安口角快溢出口水。

  左少棠突然冒了句:「你把奶娘當下人,還是家人?」

  「當然是家人了。」薛安不解地回頭。

  「這樣……」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中。

  「怎樣?」覺得這問題有些怪,薛安追問。

  左少棠衝她一笑。「那下次再叫她煮給你吃了。」

  「又不是每次都有雞吃。」薛安不滿地叫嚷。

  左少棠咧嘴一笑,無情地奪了湯杓,嘖嘖有聲地吃起來。「啊!果然很香。」

  「俺的雞……」薛安吞咽口水,做無力的指控。

  為什麼?為什麼?她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想要拜師,為什麼啊?!

  回答她的,是一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響。

  ﹒﹒﹒﹒﹒﹒﹒﹒﹒﹒﹒﹒﹒﹒﹒﹒﹒﹒﹒﹒﹒﹒﹒﹒﹒﹒﹒

  「叩!叩!」一早便有人敲著薛安的門。

  「來了。」她打了個大呵欠,翻身開門。「嗯……」揉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師父?!您這麼早來幹麼?」睡意猶濃,她伸了個懶腰。

  左少棠徑自進屋。「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得讓你學些針線活。」

  「針線活?!」薛安驚醒。「操……」

  聽到那個字,左少棠指節彎扣,朝薛安額上去來,薛安想也沒想,出拳格開。忽地靈光一閃,她拉出笑臉。「操……操心過度了,師父。」

  左少棠轉出一抹笑,收了手勢。

  薛安松了口氣,搬出椅子請左少棠上座。「師父,俺幹麼學那勞什子的針線呢?」

  左少棠坐了下來,端詳著她。「沒聽過『定、靜、安、慮、得 嗎?學武功須耐得了煩。學針線活可以幫你定心耐性。況且,你向來只有蠻力,不懂巧勁,學針線,要的便是那一個『巧 字……」

  怕他口渴了,薛安替他倒杯茶,堵了他的話。「俺懂了,俺懂了。」

  他真是欺她沒讀書,一開口就說些她不應該懂,也絕不會明白的道理來嚇她。偏偏他說的又很像回事,教她想反駁也無從說起。只好摸摸鼻子,點點頭,大讚一聲:「師父英明!」

  看她那模樣,左少棠險些失笑,他清了清喉嚨問道:「說說看,你懂什麼了?」

  薛安很認真地瞅著他。「說真格的,師父的話俺實在不懂,可俺明白俺一定說不過您,俺認了。俺現在是懂得認輸了。」

  「認輸?!」他拍拍她的頭,見她皺下眉頭,翻眼睞他。他赫然察覺自己的動作,有些倉皇地收手。

  「沒差啦!」她低了頭,小聲地說道,俏臉突飛上的彤霞,幾不可見。

  左少棠望著自己的手,也有些怔愣。其實,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愛與人親近的人,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竟然常常就這麼不自禁地失了分寸。

  他回神,掛回尋常笑容。「我又沒要你認輸,何必說得這麼委屈,我只是要你心服口服地學好外針活。」

  薛安霍地抬頭。「師父,俺心服口服,可俺不學針線活。」

  左少棠退自掏出備好的針線,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說:「話我已經說明白了,你可以心不服口不服,卻不能不學。」他穿了一根線給她。「你就跟著我從平針開始學起吧。」

  「等等--」薛安不敢置信地眨眼。「是你要教我?」

  「當然。」左少棠熟練地操針撚線。「雖然挽針繡、雕繡我是做不來,但是平針、單套針等等,還難不倒我。教教你,我想是綽綽有餘了。」他斜看了她一眼。「反正我本來就沒寄望你會刺龍繡鳳了。」

  她不以為然地睨著他。「師父,您會不會太閒了?連姑娘家的針線活都會,你老子讓你學這嗎?」這玩意兒,他老子就從不逼她。

  他淡道:「我爹從設管過我。」

  她坐下來,生硬地抓起針,隨口問:「老子不管兒子,那老子在幹麼?」

  「他啊……」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你不想說就算了,當俺沒問。」

  他勾唇。「不是這樣的,只是我也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又是平素那種帶著半戲謔的笑,不細看,是看不出眼履中有一片幽深。「勉強要說的話,我只知道這些年他都在找人,一直找人,直到死了為止。」

  她擰了眉頭。「他在找什麼人啊?」

  他看著她,看了許久,才微扯嘴角。「找一個從他手裏丟掉的人。」他並沒告訴她,她便是他爹當年弄丟的人;他也沒告訴她,這便是他尋到山寨的原因。不過,看著薛安,他清楚的知道,他並不是全然為了他爹才留在山寨的。

  「……」這個答案對她而言,有說和沒說是一樣的,她忍住脫口要咒出的話。

  他微曬。「不懂嗎?」

  「當然不懂了。」忘了要尊敬師父,她白了他一眼。

  「我以後再告訴你。」他摸摸她的頭,那刻他竟覺得有種真實、有種踏實。

  關於他爹的事情,他從來不和別人說,可今天,他竟和薛安說了。雖然說的不多,說得不痛快,可他再不是絕口不提了。

  「自己說的不能忘哦。」她並不知道,他交付的是怎樣的心事,只是單純地想問,單純地想多知道他。「師父啊!是不是因為你爹不在你旁邊,你跟著你娘長大,所以你才會這玩意兒的?」看來師父真的是個太奇怪的人了。

  「你想多了,我娘早死了,我學這些只是為了不麻煩別人。」他把手上縫好的碎布塊遞到她眼前。「好了,今天就縫這麼一道吧。」

  她的神思,卻還停在前一句話。

  啊!操他奶奶的,原來他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難怪心眼不好,老愛整治她。想來,他也是可憐的人。算了,她搖頭脫口道:「俺不同你計較了。」

  「什麼?」他覺得莫名其妙。

  「沒事!沒事!」她回神後,連忙迭聲否認。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看了她一眼,掀起布在她面前晃著。「看好,今天就縫這麼一道。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縫得直、縫得牢,也就差強人意了。」

  「……」她吞回本來要出口的那個字,翻目打量那塊布。唉!沒話說,他縫得實在太好了。怎麼會呢?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可能連這都會?「喂!俺說師父,你會的東西也太多了吧。」她忍不住叨念。

  「那是我師父教得好。」他一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往後我會的全都教給你--」

  「甭!」她趕緊進出口。「如果和練武無關的,俺看就不用了。」

  他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怎麼可以不用呢?為師的自然該傾囊相授。」

  「啊!」傾什麼授,她是沒聽明白啦,不過她總覺得這種說法聽來似乎有些陰險啊!不會吧?應該不會還有比拿針更恐怖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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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個月後--這天晚上,一群人聚在薛安房間。

  「奶娘,快幫俺,師父就要回來了。」薛安手裏拿了本「論語」,在房裏踱來踱去。

  「好好,別緊張。」奶娘在一旁,正幫她做個荷包。

  虎二在門口張望著。「左爺應該還沒回來。」

  薛安一屁股坐下。「沒回來最好,他回來又要聽俺背書,又要檢查俺的針線。唉!可惜他只下山五天,俺的好日子就快沒了。」

  一名也是四十出頭的大漢抖著二郎腿,咂了口酒。「這左爺實在厲害,才來個把月,就把老大整治得服服貼貼。」

  說話的叫虎四,在「山東六虎」中,排行第四。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著老寨主--薛方,闖蕩江湖的人。當年他們也都曾叱吒風雲,只現在光景不同,七人之中,僅存虎大、虎二、虎四、虎七四人而已。

  薛安抄了虎四的酒壺,仰天灌了一口,舒了口氣,便把「論語」拋在他面前。「去,叫你念這東西,你念得來嗎?」

  虎四嘿嘿地露笑。「老大你知道的嘛!俺就認得幾個大字,『東、西、南、北、中、發、白 。」

  「是啊!是啊!」一旁附和的是虎大和虎七,順嘴吐出瓜子殼,這一桌子混亂,全是他們丟吐的殼子。

  怕書被他們弄臟,薛安彎身抓回「論語」,順便瞪了他們一眼。「咱武的不能,文的不行,俺不服他成嗎?再說說你們幾個啊!俺背了老半天,背錯了,你們也揪不出來,一點屁用也沒有。俺還不如找奶娘,至少她可以繡個荷包,騙騙師父。」

  說完,薛安旋到奶娘旁邊,一看到奶娘的荷包,她眉頭就皺了。「不成啊!奶娘,你繡得太好了,師父會看出來的。」

  奶娘眉頭結在一起,拿起荷包端詳。「會嗎?」這怎麼可能繡得太好,她已經很努力地要歪七扭八了啊。

  薛安嘆口氣。「來不及了。」轉眸瞅著幾人。「你們幾個為什麼不討媳婦呢?這樣眼下可能還有得救。」

  幾個大漢摸摸鼻子。「爺們討媳婦,不過是造孽,還是算了吧。」

  他們不比薛安,年歲大了,豪氣減了,可對世事也逐漸認清了。他們年輕時,專做無本買賣,錢財來得容易,去得更快,等到察覺年歲大了些,才發現身邊竟沒留半個子了。

  幾年前薛方過往,日子突然變得困難。有買賣時便撈他一票,沒買賣時他們也像尋常莊稼漢,養些牲畜,種點東西,過著既窮又驚的日子。

  薛安年輕氣盛,這些事情,她才不看在眼底。「咱們寨子只是窮了點,算不上是造孽吧。」

  「唉!」奶娘突然沉沉地嘆了口氣。

  薛安望著她,奶娘沒有爭辯什麼,只是嘆氣。

  薛安揮揮手。「算了,當俺沒說。」隨即把荷包抓起。「奶娘謝啦!眼下『伸頭一刀、縮頭一刀 ,反正俺就等師父回來,要殺要剮再說了。不過……」她眉頭一緊。「也怪了,他怎麼這麼晚沒回來?虎大叔,你去接他好了,否則摸黑上來,俺怕有危險。」

  虎大坐在椅子上不動。「老大,左爺這樣的本事,哪還怕危險。」

  薛安跨步過去,端了他椅子兩腳。「……」她把罵人的話忍了回去。「叫你去就去,哪那麼多話?」

  奶娘在旁,一邊收著線,一邊格格笑著。「大哥,小安她這是擔心左爺。她把左爺放在心上,咱們還有什麼好發愁的。」

  薛安白了她一眼。「奶娘,他是俺師父,你想到哪兒去了。」

  奶娘旋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小安,我看左爺人挺好的,你最好能嫁給左爺,像個尋常姑娘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薛安面上冒熱,一把抽開手。「放屁!」

  「噓!」虎二突然出聲喊著。「回來了。」

  「回來了!」薛安一箭步地衝口位子,一手卷起「論語,一手放好荷包。

  「回來了!」幾個大漢緊跟著陷入混亂之中。

  其實,左少棠待他們算是挺和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在他面前,就是有種難以抬頭挺胸的感覺,因此誰也不敢輕押怠忽。

  一聽左少掌回來,他們趕緊收拾混亂的桌面,只是忙中有錯。「啊!」酒壺倒翻在薛安的荷包上。

  「操他奶奶的。」薛安破口。「你們跟著忙和什麼啦?」

  「別吵,來了啦!」虎二飛奔回最後一個位子。

  「算了。」薛安扶正酒壺,一把抓了溼漉漉的荷包,咻地放人繡盒中。定了神色,搖頭朗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操他奶奶的,那個字太難念了。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左少棠入內,為她接續。

  「師父,你回來了啊?!」薛安咧開笑容。

  「酒味怎麼這麼濃?」俊眉微找。

  「是俺幾個帶來的。」虎大露出接近「和善」的笑容。

  左少棠扯了個笑,微微頷首,並沒動怒,只是視線徑自移到薛安身上。「你有沒有跟著喝?」

  薛安抓著書的手緊了下。「怎麼會呢?」怎麼會沒跟著喝呢?

  左少棠看著她。「那叫你繡得荷包呢?」

  薛安咬了下唇,霍地抬頭。「師父,俺繡不出來,你就罰俺吧。」

  「啊……」眾人一時倒沒料想她會這樣說,全都愣了愣。

  「嗯。」倒是左少棠反應平和。「等會兒我先抽背你的書,若你表現的好,這筆就先記著。」

  「啊!」薛安呆了下,沒想到可以這麼輕易逃過一劫。看來左少棠今天心情鐵定不錯。不過,讓薛安更吃驚的是後面的事--只見左少棠從背後解下一樣東西。「這送你的,往後你要好生練習。」

  薛安瞪大眼睛。「這麼好,什麼東西送俺,操……」一看到左少棠送的東西,她那口頭禪就蹦了出來一一他竟然花錢去買了一把琴!

  不會吧?!操他奶奶的,他的意思是還要她學彈琴?

  聽到她又口吐粗言,在少棠眉峰一勾。

  「俺操……操……」薛安試著改口,驀地靈光一閃。「操持寨務不容易啊,沒這力氣學了,師父。」

  左少棠微愕。「操持寨務?」有這種說法嗎?

  大漢們沒聽過這說法。「操持寨務?!」這是四個字哪!據說,四個字的叫……叫什麼……成語?

  「格老子的!」「他奶奶的!」「¥#%……」這幾名大漢爆出一堆臟話。「老大你會成語了!」大漢眼底泛著光--是無限感動哪!

  「成語?俺會成語?!俺會成語了!」薛安昂首朗笑。「哈!哈!哈!哈!」她一定是「武峰山」上唯一會成語的寨主。

  「小安,奶娘覺得好驕傲哦。」奶娘卷起袖子,擦著欣慰的眼淚。

  「咳!咳!」左少棠清清喉嚨,力圖保持鎮定。「不錯,你進步許多,也知道『操 字可以做其他的用法。不過,『操持寨務 並不是成語,像『操刀必割 、「操危慮患 、『操奇計贏 ……這些才算是成語。」

  薛安漫道:「哦。」奇哩!這麼多說法,怎麼她就只聽過「操他奶奶的」?

  左少棠在心底輕嘆一聲--這裏的環境太差了,就他一個人很難教化薛安,總有一日,要把她帶高才行。

  「好吧。」左少棠釋放出胸中鬱氣。「琴已經為你買來了,「你好好學學撫琴奏樂,對你會很有助益。」

  「學彈琴啊?」幾名大漢看看桌上的琴,再看看薛安,一致搖了搖頭,這--不合啦!

  「學彈琴啊!」奶娘倒是開心,連忙起來摸著琴身。「喲!這好,這好。往後小安又會念書,又可以刺繡,又懂得彈琴,那不就像人家閨女一樣嘛。」

  「奶娘!」薛安已經快翻臉了。她看到琴頭就大了,奶娘還在旁風點火。

  「虎二嬸這話說得倒是。」左少棠一副尋到同盟的樣子。

  「放……」差點說出「屁」字,薛安悶聲咳了兩下。

  「薛安,我訂了件衣裳給你,你去換換看。」左少棠解下另個包袱。

  薛安搔撓著頭。「甭了。」她真的很想大叫。

  這個月來,她一直有個感覺,她師父看她不順眼,就想把她變個樣子。

  「喲!我看看,我看看。」奶娘興頭正好,湊了過去,幫著解開包袱,抖出了一件月牙白的衣服。

  幾個大漢嚷著:「是裙子耶!」裙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跟著圍上去。

  「料子還不錯呢。」

  「衣服是好看,可是給老大穿可能……」

  「唉!」他們很整齊地嘆氣搖頭。

  虎二更是把衣服攤開,努嘴碎念:「左爺,人家說:『長得俏才是悄,打扮俏惹人笑。 你何必為難咱老大。」

  「拿來!」一聲轟然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爆開。

  薛安一張俏臉脹紅,奪了衣衫,怒道:「你們都給俺出去,俺換給你們看。」她是不想穿得怪裏怪氣,但不表示她換了就一定會難看。他們竟在左少棠面前這樣說她,真是太過分了!

  她突然發飆,讓眾人呆了下。

  「出去!」薛安挑眉破嗓,撞走其他人,「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望著關上的門,虎二喃喃念道:「婆娘,俺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哦,我怎麼會嫁給你這麼笨的人。」虎二嬸轉過頭去,視線正好投在左少棠身上。

  左少棠不發一語地看著裏面,他始終相信他不會看錯的。

  不知過了多久,裏頭靜悄悄地一片,外頭也不敢作聲,四下陷入悶人的岑寂中。直到薛安一聲呼喊,才破了這死寂。

  「奶娘!」她叫著,門打開一道縫隙。

  「來了、來了!」奶娘趕緊擠身進去,門旋即關上。

  幾名大漢在外頭面面相覷著,又看了眼左少棠,也不知道怎麼跟他搭話,眾人再度華口。

  老半天過去,門終於開了。「好了,好了!」奶娘興奮地嚷著。

  她牽出薛安,神色間有著掩不住的得意。「你們幾個臭男人給我瞧清楚,我們小安這樣穿,多好看啊。」

  薛安傲挺俏妍的臉蛋,雖然顧盼間仍有幾分生澀,亦不見一般姑娘的嬌媚,但還是綻開她合該有的明亮傃麗。烏瀑般長發技散在一襲白衫上,更顯出色搶眼。微風輕攏白衣,才看出她原是玲瓏身段。

  幾個大漢看傻了眼。天啊!今天他們才知道,他們老大--真的是女人!

  薛安瞄覷著左少棠,神態間其實隱著局促不安。好看嗎?她想問,終是礙著莫名的矜持,不願出口。

  「好看。」他噙含著笑容,將她身影納入清逸的眸底。

  「真的?」她神情一亮,黑白分明烏瞳更加燦爛。

  左少棠點頭。「嗯。」她是好看,卻不因飄然,不為出塵,無關嬌媚,非見溫婉;薛安,就是薛安,她的傲然挺拔,俏然精神,就是好看。

  看兩人眉來眼去,奶娘格格地笑起。「喲!天晚了呢,得趕快回去睡覺,大哥、死鬼、四弟、七弟咱們該回去了,是不是?」她拚命地使眼色。

  「對啊。」幾個大漢意會過來,動身離開。

  只有虎二為了贖罪,還在用力地稱讚:「老大,你這樣穿真是好看……」

  奶娘堵了他的口,揪著他走。「知道了,死鬼,可以走了。」其他人看不下去,擠了過去,把他推走。「走了。」

  人一哄而散,就剩下兩人對望。

  氣氛突然變得沉靜,左少棠眸光凝佇在她身上,薛安避了視線,抿咬著殷紅的唇瓣,手不自覺地搓著裙擺。

  俏臉熱得發悶,她吐了口大氣,倏地抬頭。「好熱,俺去換下這身。」倉皇地拉起裙擺逃走。

  「啊!」她到底是不慣穿衣裙的人,才踏到了門口,就絆了一下。「不……」眼看嬌軀失衡,就要摔個滿面的時候,一道臂膀有力地環住她。

  「小心。」他穩住了她,一股軟鬱在他的胸臆前漫開,叫他心頭猛地怦動。

  她的心口跳得又急又兇,呼吸變得困難--她猜想是因為這身衣服吧。她咽了下口水。「這麼穿真是礙事。」慌亂地起來。

  他放開她,揚唇一笑。「穿久了就會習慣的。」

  她眉頭馬上纏鎖。「甭了,這話受罪的事情,俺不幹。」黝亮的瞳眸,忽然直勾勾地瞅著左少棠。

  左少棠逸笑。「怎麼?」

  薛安認真地盼他。「師父,俺有個感覺,你不想教俺武功,只想把俺弄成大姑娘的樣子,是嗎?」

  她向來大刺刺的樣子,叫他忽略了她的聰敏了。左少棠微曬。「你不想當個一般的姑娘嗎?」

  「不要。」薛安搖頭。「俺見她們總是哭哭啼啼,沒膽的樣,招人討厭。」

  「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是哭哭啼啼的。」左少棠看著她,眸光變得深沉。「你不想當一般姑娘,是因為你不曾有過機會做一個尋常的閨女。」

  薛安擰眉。「師父,你說得太深了。俺不懂。」

  左少棠思忖了一會兒才說:「如果可能,你會是個千金小姐的。」她該是千金小姐,一出生就該是的。

  薛安失聲笑出。「放屁啦……啊……俺說錯話了。」話說出去,收不回了。她只好自己掌摑面頰。

  左少棠面色變得深鬱。已經一個月了,他還是改不了她的粗言惡口,這樣下去,他如何能對死去的爹親交代。

  「師父……」薛安小心地喊他。「俺……」

  他沉聲道:「往後你連那個『俺 字,也要改掉。」今天是她的生辰之日,他要讓這日也成為她的新生之日。

  薛安俏容揪變。「俺不要。俺可以不要『操他奶奶的 ,也可以不要『放屁 ,可俺不能不要『俺 。」

  「你……」他欲言又止,終還是出口。「你不能一輩子說話都像個土匪婆子。」

  「土匪婆子?!」她到底沒猜錯他的心思,薛安眉頭一軒。「你心底是看不起俺嗎?那你聽清楚了,俺不是像土匪婆子,俺本來就是個土匪頭子。」

  「你沒有非要做強盜土匪不可。」他是來勸她的,並不想和她吵架。

  「要是不搶東西,這麼一寨子的人,靠什麼過活?」她理直氣壯。

  左少棠脫口辯道:「如果就你一個人,根本不需要搶東西。」他從來都不希望她和這群人混攪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要俺丟下大夥?」她勃然變色。「你走!俺是服你,才叫你一聲師父的;若你瞧不起俺兄弟們,那你走,俺不留你。」

  她一箭步衝到桌旁,抄起桌上的琴,猛地推向他。「拿走--」突然,她又回頭。「對,還有這。」一把抓起「論語」塞給他。「你的東西,俺一樣也不拿。」

  她想把他推走,誰知竟險些絆跤,還是他及時攙著她才沒跌倒。「小心。」

  這下她更氣了,破口怒罵:「操他奶奶的。」一把扯著衣服。「你的衣服俺也不要。」

  「等等,老大。」幾名大漢趕緊從門外衝進來。

  之前,他們假意散開,其實是各自伏躲在窗下門後,偷聽他們說話的。誰知道他們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便聽到他們吵了起來。還在想該怎麼勸開他們的當口,就看到薛安要把衣服給扒了,嚇得他們趕緊衝進去。

  看著他們,薛安馬上猜到他們又躲著偷聽。她更急更氣,一股火氣翻燒而出。「滾,你們都給俺滾!」

  她使勁甩拋,就是幾名大漢也制她不得。「老大。」

  「小安……」奶娘一旁要勸,卻難以介面。

  情況益加混亂,左少棠嘆一口氣,拾了東西,縱身掠出。

  眼見他銷身匿影,薛安一咬牙。「滾,都滾……」她盡了全力,將眾人轟出。

  砰地幾聲,門關上,人影翻跌出來,滾在地上哎呀呀地幾聲叫喊。

  「吼!吼!吼!」屋內出一聲聲狂吼,門板應聲嘎嘎作響,門外的人止了哀嚎,悄悄地,悄悄地嘆了幾聲。

  ﹒﹒﹒﹒﹒﹒﹒﹒﹒﹒﹒﹒﹒﹒﹒﹒﹒﹒﹒﹒﹒﹒﹒﹒﹒﹒﹒﹒﹒﹒﹒﹒

  左少棠朝山下離去,走了幾步,還是回頭望去。

  「等等。」奶娘抄小徑追趕上來。

  聽到她的叫喊,左少棠停了不動。奶娘跑到他面前,抹去額上的汗,喘了口氣。「左爺,您真要走?」

  左少棠忖了半晌,才道:「至少,眼前是留不下了。」

  奶娘追問道:「你忍心丟下小安?」

  左少棠不語,奶娘眼巴巴地望著他。左少棠看看她,露出溫笑。「我從沒動過念頭要丟下她,只是這些日子我是不會在她跟前出現。」

  奶娘也笑了。「小安是喝我的奶長大的,我拿她當女兒看。」話一說開,她便叨叨絮絮地沒完。「您不知道她小時候,好討人喜歡的。才會說話哪,就跟著老寨主,俺的,俺的,喊著。大夥兒都愛逗她,說寨主是『老俺 ,她是『小俺 ,久了才給她取名叫小安。她年紀大了些,覺得薛小安不威風,硬是自個兒改成薛安。」

  左少棠輕曬,眸光變得軟柔。其實薛安這名字也挺好的,和她這樣的一個姑娘頗為相稱。

  奶娘看著他。「我也明白,沒有一個好人家的女兒成天俺的,俺的掛在嘴邊,可是小安已經是改不了口了,您可以接受她嗎?」

  左少棠陷入思量中。她的性情和尋常閨女的確不同,初見她的時候,的確讓他有些不慣;可是……可是他其實是喜歡這樣的她,只是這問題並不是在於他接不接受,而是……見他沒響應,奶娘急道:「我是讓虎二搶來做老婆的,這一生註定就是個土匪婆子;可是小安不同,她還年輕,如果……如果您不嫌棄她的出身,我會好好教她,讓她做個好妻子的。其實,我和虎二談過了,我們寧可沒了寨子,也不想讓小安因為寨子,沒了好歸宿。」

  她的話聽到耳裏,讓他莫名感動。先前他對他們太不諒解,也太不理解了。

  左少棠誠心道:「薛安有幸,能有你們這麼疼愛她的家人。」

  .奶娘牽了抹笑。「就怕我們這樣的家人誤了她的姻緣。」

  左少棠微窘,打躬作揖。「虎二嬸,對於你們,在下並不是鄙薄或是嫌棄,只是無法認同。至於,先前言語上的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左爺,您快別這麼說。」奶娘急著把他拉起來。「我們做土匪的,本來就不光彩,也難怪您這樣看待。」

  左少棠坦言:「不管怎麼說,在下從未平心靜氣地看待各位,這是在下的不是,總是慚愧。」

  「左爺您太客氣了。」他這樣認錯,叫奶娘有些失措,卻也叫她更加欣賞他。她明白這樣一個男人,會是可以託付一生的人。

  「左爺。」她突然再喚他一聲,咚地跪下。「小安這一輩子就請您照顧了。」

  「虎二嬸快快清起。」左少棠扶住她。「就是您不說,在下也會照顧她的。」

  他無法和她解釋,可是事實上,他與薛安之間的緣分是命定的,在冥冥之中命運早就彼此牽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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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拂曉,天色猶在半冥。

  薛安剛睡醒,翻身起床,伸了個懶腰,大喊一聲。「操他奶奶的!」她吐了一口氣。「爽。」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快的罵過。

  她跨了一步下床,卻在碰到地上時,皺了下眉。麻煩哪!她觸目所及,沒幾塊空地可踏。

  她昨晚發了火,把東西全翻在地上。脾氣發完後,累了,她倒頭便睡。現下可好了,還不都得收拾起來。

  「操他奶奶的。」她摸摸腦門。「薛安,你這是跟誰過不去啊?」如果左少棠回來,她一定要叫他賠她,幫她收拾幹凈。哼,誰讓他惹她惱火。

  不過,薛安轉念,左少棠是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她從來都不是個多感的人,可想到這件事情,卻讓她心底莫名地空蕩,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左少棠她還是改了口,不再說那個字。

  斂去所有的想法,她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抓了那件衣服,撿了酒壺碎片,剩下的她掃掃作一堆,打算扔了。

  「這個……」她眉頭又擰,兩腳蹲跨,從要丟的東西中,拎起那只繡花荷包。「這好歹是奶娘做的,俺看別丟了。」她順手揣人懷中,另一手扶起倒落的繡盒。「這玩意兒,說不定奶娘用的到。」她一笑,邊說邊將針線歸回。

  突然,一道黑影從她眼角溜過。她瞇起眼睛,嘴角勾了起來。「好樣的。」哼!哼!一隻蟑螂,不,一隻快要死的蟑螂。

  她拿了針,咻地射出。「該死。」

  針從蟑螂身邊颶過,蟑螂飛起,依然在墻壁上囂張。

  「再吃一針。」薛安手起針出,咻地一下,正中蟑螂,蟑螂六隻腳掙紮,頭須交互遞搖。「操他奶奶的,正中!」她雙手握拳,從腰際劃過,為自己喝採。

  窗戶口傳來噗哧一聲,她橫掃一眼。一張噙含笑容的俊顏,正對著她。

  「啊……」來不及驚訝,她飛奔衝去。「師……」停到他面前,她的話吞了回去,笑容也撤斂。「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看著精神飽滿的她,也猜得到,這一個晚上,她必然睡得香甜,不似他徹夜難眠。

  唉!她無思,他多慮,註定了這一世他要為她煩惱似的。

  「喂。」薛安再度叫他。「俺說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一笑。「我是回來教你武功。你這本事殺殺蟑螂還可以,真要臨仗對敵,就得燒香保佑,千萬別遇到高手才好。我是怕要是說出去你是我的徒弟,那豈不是丟了我的臉?!」

  薛安斜照他。「你一點本事也沒教俺,還怕俺丟你的臉。」

  「我這不就回來了,不過--」他神色一整。「你得答應我,我教你的招式,你只能用來自保,不能用來掠奪搶劫。」

  薛安插著腰。「你要回來教俺也可以,不過你得保證,不能看輕俺兄弟。」寨子裏頭的都是她的家人,她不準誰看不起他們,就算是左少棠也不可以。

  左少棠坦道:「我並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我應該不曾隱瞞過,對於劫掠我是不以為然、無法茍同的吧?」

  薛安瞥了他一眼。「如果俺就是要用你教的武功搶劫呢?」

  左少棠淡道:「那是我教不好你,我自廢臂掌。」

  她趕忙介面:「甭這麼認真吧?」剛識得他的時候,她見他總是一臉笑容,還以為他是個啥也不在乎的人,慢慢才發現;有些事情,他可認真了。

  左少棠望著她。「我和你說過我爹吧?」

  「嗯。」薛安點頭,不明白話為什麼插到這來。

  「我爹年輕時,是一戶大戶人家的護衛。十來年前北方正逢大旱,年荒歲饑,盜賊四起。那時,我爹護送家中主母和兩名孿生稚女回南方避禍,途中不幸遇到流寇,劫走其中一名小主人。多年來,我爹一直認為自己護衛不力,不願回府,四處打探小主人下落,直到他死前,都沒能見到小主人。」他略過薛安就是當年被劫的小主人的事實,只說道:「所以我無法見你以我教的武功劫掠強奪。」

  這段過往,他述說地極為平靜,他爹的死,沒給他太大的衝擊,因為打他七、八歲左右,他爹幾乎就不在他身邊,那與死了並沒多大差別;只是他心底總有點遺憾,因為以後不會再接到他爹自遠方捎來的信了,再也不會了。

  沒見他說得傷悲,薛安暗自松了口氣。她爹死的時候,她哭得好慘哪!如果左少棠也哭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

  不過,也不知道怎麼了,聽他這麼說,她心裏頭有那麼點悶悶地發疼,是替他難過吧。

  「師父。」薛安出聲喚他。「俺給你擔保,俺是學武功當有趣,不拿來討生計。不過俺能不能不要再學啥讀書、彈琴、刺繡、識字哪?」

  左少棠眸光轉暗,卻仍和顏對她。「這些你真是一點也不想學?」

  「這……」薛安遲疑了一下。「俺學念書就好了吧?」不念書的話,有時候還真有點不懂他在說啥。

  他凝著她,輕輕一笑,拍拍她的頭。「這樣你會開心些嗎?」

  「當然了!」她猛點頭。

  左少棠頷首。「好。」她開心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並非不重要,而是他顧不上了。「往後我教你學武讀書,但是學武是術德兼修的事情,那些粗言惡語,我還是不許你說。」

  她吞吐了下。「那俺還是可以……就俺嘛!」

  她說得不清不楚,可左少棠還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說以後她還是要稱自己為「俺」。他坦言:「我期望你改口,但不逼迫你改口。」他並不是放棄,只是不再強求。況且若是這樣可以叫薛安開心,那麼旁的事情,他一時也顧不得了。

  「真好。」她露齒燦笑,雙手抱拳,步地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彎身,額頭點地。

  卻聽到左少棠說道:「才一拜啊?」

  「啊?!」薛安霍地抬頭。

  「三拜吧。」他安撫似摸著她的頭,展顏笑道:「受你這三拜,不會叫你吃虧的。」他既是她正式拜的師,往後她的一切,就由他擔待了。

  ﹒﹒﹒﹒﹒﹒﹒﹒﹒﹒﹒﹒﹒﹒﹒﹒﹒﹒﹒﹒﹒﹒﹒﹒﹒﹒﹒

  樹林下,一師一徒正專心比劃練武。

  薛安使著一把劍,用力地劈砍而下。

  左少棠截著她的手,輕聲笑出。「姑娘,你這是在殺豬嗎?」

  薛安緊緊地抓著劍。「要殺豬,俺還不會呢!」這一切全都要怪左少棠。他答應教她練武之後,就一直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她,她聽了心頭覺得怪,手腳也不靈活了。

  左少棠竊笑,他會這麼叫她自然是「不安好心」。

  自從對她的過往多些瞭解與體貼後。他已經改了硬要轉變她的想法,可他希望能讓她對自己的女兒身多些自覺;長此以往,潛移默化,讓她逐漸恢復女兒嬌態,這也不是不可能。

  左少棠站在她身旁,調整她肩膀到手腕的姿勢。「你要記得,刀行剛猛,劍走輕靈,你不能一味使用蠻勁。肩要軟、臂要松、腰要活、步要靈,這樣才能剛中寓柔,柔中離剛,剛柔並濟。」

  「去!」薛安使性。「師父,這樣聽來,你讓俺學刀還快些。」

  「你畢竟是姑娘家,學劍比較適合。」要她學劍,也有他的用意的。就是因為劍姿輕盈,靈活多變,可逐漸消掉薛安的剛猛之氣。

  薛安把弄著劍。「俺力氣這麼大,學劍好浪費。」

  左少棠白了她一眼。「那叫你學斧頭可好?」

  「那好,那好。」薛安恨不得把劍給扔了。「最好是弄雙斧來要,那更威風。」

  左少棠嗟嘆一聲。「樣子威風,不見得管用。看好--」他抽出貼身洞蕭。「你拿你的劍,來與我的洞蕭比試。」

  「不好吧。」薛安攢眉。「師父,何必為了逞強跟自己的蕭過不去呢,弄斷了,你以後就沒得玩了。」

  「你試試看。」左少棠拿蕭輕敲她的頭。

  「好。」薛安兩手抓了劍,朝他身上揮砍。她就不信,靠她天生神力,會討不到半點好處。

  左少棠並不閃躲,反而以蕭擋劍,蕭身一轉,卸走劍的力道。

  「啊?!」薛安略微吃驚,不過仍是迅速應變,只見劍鋒更凜,苦苦追迫逼趕。

  左少棠從容應對,身隨意轉,蕭隨形走,頻頻幻化,屢屢挫敗了薛安的攻勢。

  「操他奶奶的。」薛安眼前一花,火氣衝上,慣用語又脫口而出。

  左少棠搖頭,用蕭敲了她的頭。「一敲你心浮氣躁。」薛安身體後仰,左少棠順勢敲她的劍。「二敲你口不擇言。」

  「啊……」薛安摔在地上,五官皺成一團,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很有精神地瞪著左少掌。「師父,你怎麼打那麼用力?」

  左少棠拉開笑臉。「你以為敵人會對你手軟嗎?」

  「好。」薛安翻身跳起。「等俺弄把斧頭來,咱們再打過。」

  「就算你拿斧頭來,也是打不贏我的蕭。」左少棠持蕭,在手上轉了一圈。

  「難道你這把蕭有啥古怪?」她看了左少棠一眼,在他的同意下,拿了那把蕭端詳,上頭除了個左字之外,也沒啥特別。

  左少棠逸笑。「你還不明白嗎?所謂『四兩撥千斤 ,你雖是力大勢猛,但容易氣短力竭。對了--」他眼瞳-一見,把蕭接了回去。「這與吹蕭的道理可以互通。」

  薛安挑眉。「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看好。」左少棠示範吹蕭動作。「吹蕭時,只要將這音孔按滿就好,如果過分用力地按壓,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擾了氣息,讓身體更加疲累。吸氣時如聞花香,不可貪多,不可過猛;吹氣時求得是圓融、綿長、均勻。」

  說著,左少棠當場吹奏,一聲蕭音低絕綿柔,扣人心弦,動人愁腸。

  薛安猛點頭。「這聲音俺半夜聽過,那時俺還以為是誰在哭呢。」

  左少棠收了音,逸出一抹笑,似真非真地說道:「是我在哭。」

  薛安聽得認真,再問他:「你在哭你爹呢?還是哭你娘?」

  「我哭自己,怎麼會收了你這徒弟。」左少棠輕敲了她一下。「你別胡想,雖然我娘早死,我爹長年在外,但我還有個本事通天的好師父,有對慈祥恩愛的養父母,還有一個貌美溫婉的義妹。除了你這徒弟之外,我的人生一切美滿。」他一向都是這麼感恩地想這一切。

  「俺這徒弟哪裏不好了?」薛安咬著牙,像是隨時要撲上去咬他一口。

  興了作弄她的念頭,左少棠故意凝眉,一副勉強的樣子。「還可以啦,就是……野了一點。」

  「野有啥不好?」薛安頂回去,衝著左少棠咧嘴張牙,喊了一聲:「吼!」

  左少棠捂著耳朵,白了她一眼。「你很難教耶。」

  「哪有?」薛安嘟嘴。

  左少棠搖搖頭,就差沒說出「朽木不可雕」。「剛剛不是有跟你說過氣息掌控的方法。」

  「你說的是吹蕭,跟俺喊兩聲,有啥關係?」薛安反而把他當老糊塗看。

  「道理是相通的。」左少棠擺出「原諒你無知」的樣子。

  薛安再回嘴。「你剛才說方法不對時身體會累,可俺一點也不覺得累啊。」

  「你還年輕,一時還察覺不出來,可是那傷害是日積月累的。」說到這兒,左少棠倒是正經了。

  「日積月累……」薛安沉吟了下。「嗯!這句話俺懂。」

  左少棠失笑,世上會讓他啼笑皆非的,恐怕只有她了。

  他把蕭收在腰際,伸出手來。「抱著我吧。」

  薛安上下打量他。「你要幹麼?」

  「帶你躍上樹枝。」他可是正太君子,才不會心懷不軌。

  「俺爬得上。」薛安抬起下巴。

  他隱了笑。「我知道你屬猴的,當然爬得上,就是怕你爬得太慢。」

  「俺不是屬猴的,俺屬虎的……」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露出一臉壞笑,才知道被他奚落了,她恨聲道:「可惡,你這第十三生肖的。」

  「什麼意思?」換他會意不過來。

  薛安昂首笑著,丟出四個字。「禽獸不如。」

  左少棠故意端出架子。「恁般大膽,竟然誣蔑師尊。」

  「誰叫你欺負自己徒弟。」薛安理直氣壯。

  「唉。」左少棠嘆了一聲。糟了,他跟她在一起之後,真的變得很壞心。

  他斂去玩笑之心。「哪!跟不跟我上來?」

  薛安看著他。「你可不能因為俺剛剛得罪你,中途放手哦。」她靠過去,環扣他的腰,俏臉微微泛紅。

  「師父為人有這麼卑鄙嗎?」他輕聲一嘆,怪她不瞭解他的為人。

  他可從來沒輕薄過姑娘家。不過,話說回來,他以前也不曾欺負過姑娘。嗯,遇到薛安以前,他一直是彬彬有禮的。

  「難說呢。俺想一定是第一次見面時得罪過你,你才會想用讀書、寫字、刺繡、彈琴來整治俺。」她抬上頭,正巧撞上他的下頦。

  「啊。」他微吃疼,推高了眉。

  「對不住。」她低頭,搔著腦門,小聲吶吐。「這絕不是報復。」

  他竊笑,她的模樣好可愛,早讓他忘了疼。

  收拾了對她的貪愛,他佯嘆。「當師父的就這麼吃虧,常得展現君子大度。好吧,不與你計較了。」攬住她,他縱身躍上樹枝。

  薛安只覺一陣風從耳邊颶過,人便立在樹枝上,她踩踩樹枝。嗯,這枝樹枝夠粗壯,應該比上回牢靠。

  俊容浮上笑意。「你不信師父?」

  她轉頭。「當然……」本來想挫挫左少棠的銳氣,可對上他的眼眸,她無法不實說。「當然信了。」鏗鏘有力地擲出每個字,一把搭上他的肩。

  雖然他喜歡戲弄她,可她知道他其實是叫人信賴的漢子。

  她這樣信他,突然讓他心頭一激,一股子的暖意,充塞胸口。清澈的瞳眸,沉沉地藏納倩容。

  他這樣看她,教她的心頭跳得好快,不大舒服。她咽下口水。「喂!你不會叫俺上來,跟你大眼瞪小眼吧?」

  他一笑,收攝回心神。「我讓你上來,是要教你如何盡情地吟嘯。」

  他帶她放目四望。抬頭滿天碧藍,立足一片綠蔭,天地肆放遼闊,只悠悠,悠悠一聲,他的吟嘯。那一聲不入塵間,彷佛是龍騰九天,風出空谷,清亮盤旋不止,只在盡頭處與天地相合。

  她震懾住,胸腔跟著鳴動,下腹竄出一股氣,她不由自主引吭嘯出。那一聲雄峙林中,彷佛是虎嘯峻嶺,獅吼遼原,高昂上衝青雲不止,拔高一嘯,縱在人世也要驚天撼地。

  他微愕,他還沒說明,她竟已經神人。

  他本來是要她知道,這不是嘶吼,不是狂喊,而是吟嘯,要自丹田發聲才可;而今這番話已在她的聲響中銷匿。

  他再提真氣,一喚,與她虎嘯龍吟。貼合的聲音,像是註定鳴和的。今日後,他們再無法分,因為留下誰,都是孤吟。

  ﹒﹒﹒﹒﹒﹒﹒﹒﹒﹒﹒﹒﹒﹒﹒﹒﹒﹒﹒﹒﹒﹒﹒﹒﹒﹒﹒﹒﹒﹒

  入秋,薛安房間,她與虎大、虎二交頭商議著。

  「叩!叩!」左少棠敲門入內。

  三人面朝著他,一致露笑。

  左少棠頷首回禮,再將視線轉到薛安身上。「你怎麼還不去練功?」

  「師父。」薛安扯了個笑容。「有件事情俺要跟你說。」

  見他們鬼鬼祟祟的,左少棠以不變應萬變。「說吧。」

  薛安將琴往前推。「這弦讓俺弄斷了。」上回她將琴退給左少棠之後,那把琴便一直由他保管,昨天,薛安忽然說她對彈琴生了興趟,便將琴要走。沒想到才一天,舷就讓她弄斷。

  左少棠看都沒看,直接問道:「說,你搞什麼鬼?」

  「嘿!嘿!」薛安站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卷紙。「師父,俺就算計你這麼一次了。」她攤開來一抖,紙張像瀑布一樣,瀉了出去,跨過稟面,沙沙地拖到地上才停下。

  左少棠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既然你要下山修琴,就幫我們採買這些東西吧。」原來薛安列出的是添購物品的清單,要買的東西本來就不少,加上她字大,看來才會這麼可觀。

  左少棠卷回紙張,一面卷,一面看,卷成簡狀之後,他握在手上,一邊敲著,一邊說道:「壞消息是東西不少,好消息是你錯字不多。」

  「這一切都得感謝師父。」薛安雙手抱拳。

  「左爺。」虎大開口。「俺幾個都是有案的人,到山下雖說只是買東西,也是有些不便,所以才想請左爺幫忙。」

  虎二接腔。「入了秋,山上日裏曬,夜裏凍,不買些厚布也不成,還有那個……」

  「虎二爺,沒關係的。」左少棠露出笑容。「我會下山為各位張羅的。」

  「師父,你人真好。」薛安燦笑。「俺看,這趟下去,得花個幾天才能買方,俺派個小夥子幫襯你。」

  「不用了。」

  薛安再問:「真的不用嗎?」見左少棠確實無意,便朝虎大、虎二使個眼色。

  虎大、虎二趕緊掏出銀子。「俺幾個合計過了,買這些大概也要個七、八兩銀子才夠,就麻煩左爺了。」

  「二位把銀子收回吧。」左少棠將銀子歸還。「我在寨裏吃住這麼久,為寨裏盡些心意也是應該。」他在這裏住了一陣,明白這裏確實貧窮,也有心為他們分擔。

  虎二笑道:「左爺要是願意為寨裏盡心意的話,就把俺老大娶走……」他話還沒說完,就吃了薛安一記。

  薛安一把將他的頭按了下去,整個人塞在她的身後,略顯尷尬地擠了個笑容。「師父,你先出去,俺還有事和他們談談,一會兒談好,俺就去練功了。」

  「好。」左少棠轉身離開。

  薛安緊隨在後把門關上,回頭瞪了虎二一眼。「重要的事,還沒弄出個結果來,還給俺說那些有的沒的。」

  虎二認真地點頭。「是,老大。」再沒開玩笑的意思。

  「嗯。」薛安走過去,三個人聚在一起,交頭低語。

  ﹒﹒﹒﹒﹒﹒﹒﹒﹒﹒﹒﹒﹒﹒﹒﹒﹒﹒﹒﹒﹒﹒﹒﹒﹒﹒﹒﹒﹒﹒﹒

  官道上,一群著深色衣袍、腰佩長劍的年輕男子推著一輛車,行色匆匆地趕路。晌午時分,這群人趕得又累又渴,火氣不由得提了上來。「媽的,一點風也沒有。」

  為首的男子回頭,冷掃他一眼。「省點罵人力氣,看好貨。」

  那人低慌地回了幾句。「頭兒,我看這道上的人,應該沒人敢劫咱們的貨。咱們歇個腿、喝口水吧。」

  「過了這『武峰山 再說。」為首的男子,顯然極為謹慎。

  「酸梅湯哦!酸梅湯哦!」遠處傳來叫賣聲。

  一聽是酸梅湯,這群人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幹熱的唇。

  為首的人,不但不停下腳步,反而催促著眾人前進。「往前了,往前了。」

  其他人不敢停留,腳步卻益發遲緩。

  「大爺啊!」叫賣的人,看到他們大聲嚷著,快步追了上去。「俺這酸梅湯可是用山泉水煮的,清涼退火,爺們要不要來幾碗哪。」

  為首的人見那小販四十來歲,身形剽悍,當場揮了手。「我們不要。」

  其中一人出聲。「頭兒,就來個幾碗,大夥喝上幾口,也有力氣趕路。」

  帶頭男子臉色馬上沉了下來,旁邊的人馬上勸著那人。「這裏盜賊眾多,萬事小心為要,咱們就忍忍吧。」

  小販一聽他們說,當場翻臉。「爺,你可以不買俺的酸揚湯,可不要亂說話啊。」他憤憤不平,不斷開罵。

  可能是天氣熱,大家的火氣都大,小販很快和他們吵起來。爭吵的聲音驚動了過往的人。兩個商人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勸開他們。

  「哼。」小販忿聲。「兩位爺,您為小的評評理。」

  「說真格的,他們這麼小心,也是沒錯。」其中一人為那群人說話,另一個人則是不斷地咽下口水。「不過,我們兩兄弟不怕,您賣兩碗給我們喝吧。」

  「也好。」小販瞪了那群人一眼。「你們兩位爺喝看看,看看俺這裏有沒有下毒。」

  他倒了兩碗給那兩人喝,兩人喝了連聲稱好,又各要了一碗。

  那群年輕人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喝下酸梅湯,終於有一個忍不住了,出口喚道:「賣涼的,你也拿兩碗給爺們吧。」

  「俺不爽,不賣了。」小販拉著袖子揮汗。

  為首的人轉身低叱。「走了,還看什麼。」

  他們一路離開,不只天氣悶,心裏頭也嘔,有人小聲地犯嘀咕,然而在遭到他們頭兒的白眼之後全都閉了口。

  突然,他們眼前一亮,看到一座茶棚,這次帶頭的男子,示意屬下先去探查。

  過了會兒,那人興奮地回來。「頭兒,是對母女顧的棚子。」

  「嗯。」為首的人點頭,眾人衝奔上茶棚。為首的人搖頭一笑,牽起載貨的馬,讓旁人走在他前頭。

  「頭兒。」眾人大口喝著茶水,舉手招他。

  「爺,您要啥啊?」小姑娘笑盈盈地出來迎他。

  小姑娘眼睛水亮,人看來俏甜,為首的人對她微微一笑。

  旁邊的人喝了茶水,心裏舒服許多,開起他們頭兒的玩笑。「爺要酸梅湯。」

  「沒有耶。」小姑娘一臉抱歉。

  頭見微曬。「小姑娘,你莫理他們。他們剛剛沒喝到酸梅湯,現在還記恨著。」

  端茶水出來的婆婆,眉頭一緊。「這是怎麼說呢?」

  「剛剛有人擔酸梅湯來賣,我們頭兒怕有古怪,不肯買。」旁人解釋著。

  「哎呀。」婆婆把茶放下。「這位爺,好險哪!在我這棚子之前,土匪多,過了我這棚子,就快入城了,那才安全。剛剛那段路,遇到什麼叫賣的,可都別理他。」

  「可我們剛剛有看到人喝。」一人說道。

  婆婆解釋:「那可能是串通好的。」

  「但是我們後來要喝,那人卻不賣了,我們便也就沒買了。」他們又有人說。

  小姑娘笑道:「我想,這是『欲擒故縱 ,只是那人沒想到『弄巧成拙 了。」

  為首之人係好貨物坐下。「沒想到,小姑娘還能出口成章。」他不相信強盜土匪能讀書識字,於是就放心地飲茶。

  老婆婆一笑。「這是她男人教她的。「

  「娘。」小姑娘嬌嗔一聲,引得眾人呵笑。

  和她們娘兩個這樣談天,這群人都松了戒心,拿出自己攜帶的幹糧,配著茶喝。難得清閒,他們倒是很快就談開了。驀地。有人開始頭暈。「啊……」視線散開,眼前變得模糊迷蒙。

  帶頭的人一察覺不對,立刻拔劍,插在桌上。「你們……」

  小姑娘吹起口哨,路旁竄出一堆漢子,其中還包括剛剛的小販和兩個商人。

  那小姑娘自然是薛安,她插起腰,得意地說道:「俺教教你,這才是『欲擒故縱 。」

  「可惡的賊婆娘。」為首的人凝了真氣,提劍出去。

  他旁邊的助手劍還沒撥出手就軟了,紛紛癱倒。幾個還能打的,沒幾招下來也都暈了。

  倒是他們頭兒,還和薛安過了好幾手,薛安閃身,面帶笑容。「平常爺們都是明搶,不做這麼無恥的事情。不過聽道上消息說,你可是禦前護衛,俺只好鬥智不鬥力了。」想來,左少棠跟她說,用巧不用蠻,還真是有道理。

  「無恥!」為首的人氣急攻心,藥氣走得更決,他手已經發抖了。

  薛安仗著身形靈巧,奪了他的劍,失了劍的支撐,他顛了兩步,終於昏過去。

  薛安將劍扔下,朗聲道:「兄弟們,拿貨走人。」

  「嘩!」眾人歡聲雷動,這一筆說不定是他們這些年來最大的一筆買賣,以後他們可有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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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城裏--左少棠牽著他的馬,馬上馱了不少重物,前行速度緩慢。他把馬拴在店鋪門口,進了店裏。「店家,我前兩天請您換的弦,可好了嗎?」

  「好了。」店家熱情招呼,領著他進來,把琴放在他眼前。「不過,這位爺啊,那弦是讓人割斷的。是不是你家人不愛學琴,所以……」

  左少棠眉頭攢了下。「割斷的……」他就知道這些人在搞鬼。他們準是為了順理成章叫他下山採買,才把琴弦割斷。

  店家撥弄了兩下琴弦。「是啊,是割斷的。」

  「割斷的……」左少棠喃念,驀地低呼一聲。「糟了!」他的心思向來細密,轉眼便思量到他們把他調開,應該是別有計算。照他推斷,他們會有的算計,許是做無本買賣。他當然不喜他們劫掠,但看他們這樣慎重其事地將他調開,怕是要做大買賣。大買賣就有大風險,他怕他們會惹出事啊。

  「店家。」左少棠揪了他的肩,語氣一急。「城裏有幾間打尖的地方?」

  店家怔看著他。「您要住宿的話,都在東大街上了。」不明白剛才還溫雅的他,一時怎麼變了樣。

  「東大街。」左少棠語音方落,人便騰了出去。

  「爺……」店家在後面叫,跟上門口張探,四下張望,就剩門外一匹馬,屋裏一張琴。人,連個影兒都沒有。「去,真是的?啥事急成這樣子?」他叨念著。

  ﹒﹒﹒﹒﹒﹒﹒﹒﹒﹒﹒﹒﹒﹒﹒﹒﹒﹒﹒﹒﹒﹒﹒﹒﹒﹒﹒

  東大街,左少棠在其間的旅店奔走。

  「掌櫃的。」這是第三間了,一種不安的感覺漫上,他心跳益發快速。

  掌櫃以笑臉接客。「這位少爺,您要……」

  左少棠截了他的話。「跟您打聽,這兩天有沒有運什麼特別貨物的人來打尖?」

  「這……」掌櫃抓了一下頭。「我想想……」

  左少棠放下一錠銀子。「這是否能幫你想起來。」

  掌櫃眉開眼笑。「想起來了,這兩天有一群年輕壯漢來住宿。他們馬車上不知放了什麼寶貝,睡覺時,還把那差不多人這麼高的箱子,搬到屋裏頭去。」

  「掌櫃的,煩你將住宿登記的冊子借在下看看。」道上的人,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先查一下對方的底,好知道薛安招惹的是怎樣的人。

  「這……」掌櫃支吾了半晌。

  左少掌再放一錠銀子,掌櫃眉頭立刻開了,不過嘴上還遲疑著。

  左少棠再加銀子,不過,順手抽上一支短匕,翻手耍弄,別地一下,插在櫃上,銳利的刀鋒亮晃晃地扎眼。

  他神色平靜地道:「還有問題嗎?」

  「沒……沒……都在……在……這兒了。」掌櫃顫抖地打開本子。

  左少棠迅速地瀏覽,在看到「唐從之」的名字時,臉色刷地轉白。

  唐從之--那是禦前護衛!

  薛安這次惹到的人,這次惹到的人……那不是單一個禦前護衛,那是天子皇家啊!

  ﹒﹒﹒﹒﹒﹒﹒﹒﹒﹒﹒﹒﹒﹒﹒﹒﹒﹒﹒﹒﹒﹒﹒﹒﹒﹒﹒

  深夜,「打虎寨」裏燭火通明,歌舞歡愉。

  寨子裏頭所有的人,老老少少二十來口聚在一起,痛快的吃肉喝酒,幾個手舞足蹈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啦!啦!啦!」以顛搖的腳步,圍著一枝約莫人這麼高的人參跳舞。

  「好香啊!」胡鬧了一陣子之後,虎二湊上前去聞著。「俺這輩子沒見過這麼……這麼……大的人參。這是參王啊!不用吃,光聞就長生不老了。」

  虎大推開他。「你走,換俺聞。」

  「俺出的力大,俺也要聞。」幾個人爭先恐後地擠上,場面變得混亂。

  面色醉紅的薛安一吼。「別吵!」眾人便靜了下來。

  薛安站了出來。「這是給皇帝老子吃的參,今天咱們『打虎寨 搶了過來,大夥兒都是『武峰山 的第一英雄。」

  薛安豎起了拇指,眾人拍手叫好。

  薛安一笑,比了手勢,要大夥兒安靜,她朗聲說道:「今天大家輪流做皇帝老子,按排行輪著聞。不過--」她加強聲調,拍著自己胸脯。「俺做老大的,最後聞。」

  「老大萬歲,老大萬歲。」下麵的人不斷叫好。

  薛安笑著。「惡……」胃裏突然一陣翻攪,不大舒服。她皺起眉頭。「俺到外面吐。」她搖了兩步,退了出去,又回過頭來吩咐著:「你們誰想吐的……惡……給俺到外面吐……別弄臟了這寶貝……」

  「是!」他們領命點頭。

  「好。」薛安露齒憨笑,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

  奶娘跟了上來。「小安,我扶你。」

  「謝了。」薛安由奶娘拉著,往外頭走。離了嘈雜的人群吸了兩口沁冷的空氣,她人倒是舒坦了些。

  「惡。 「薛安再吐一口,人就清爽多了。

  「爽。」她一笑,瞄眼看著奶娘,卻見她愁眉不展。「奶娘,怎麼了?」

  「沒事。」奶娘扯出一個笑。

  薛安皺眉。「甭騙俺,瞧你這樣分明就是有事。」

  「我……」奶娘吞吐不語。

  薛安搭著她的手。「你是擔心嗎?」

  奶娘嘆了口氣,點點頭,憂愁地望著薛安。

  「別怕。」薛安拍胸脯保證。「他們沒那能耐,這麼快攻上咱山頭。等他們打來時--」薛安嘿嘿一笑。「咱們早就溜走了。」

  奶娘勉強笑笑,她心裏總是不安啊。

  「奶娘。」薛安再喚她。「俺盤計過了,賣了這人參,那筆錢可以給大夥兒養老,寨子……寨子就讓它散了吧。」

  「啊!」奶娘錯愕不已,那比當時薛安說要奪下參王,更加教她吃驚。

  薛安一笑,淡淡說道:「俺知道大夥兒再受不得驚了。」

  「小安,」奶娘眼睛潮潤,她知道要下這決定對薛安而言有多難。

  「奶娘。」薛安拉著她,盛放出一朵笑。「俺拿你當親娘看。你心底想什麼俺不是不知道。虎二叔他們都老了,他們想過過幾年安穩的日子,膽子小了,就小了吧,該退了,又何必硬撐,至少咱們轟轟烈烈幹過這一票,往後有人提起咱們『打虎寨 的名號;還是最響的。」

  薛安擦了她的眼淚。「做啥哭呢!今天可是大好日子,俺今天最開心,咱們再進去,喝它個一甕。」

  「好。」奶娘拾了眼淚。

  薛安豪氣大發,搭起她的肩。「走,喝酒去。」

  這是大夥最後一回聚在一起快活,她一定要痛飲大醉,她……她開心嘛!

  ﹒﹒﹒﹒﹒﹒﹒﹒﹒﹒﹒﹒﹒﹒﹒﹒﹒﹒﹒﹒﹒﹒﹒﹒﹒﹒﹒﹒

  子時,林野處,一支火把忽明忽暗地引路,一群人簌簌地前進。

  「是這麼走嗎?」禦前護衛唐從之的劍鋒架在「惡虎寨 寨主石大怪的頸上,壓低聲量問道。

  石大怪倒抽一口冷氣。「唐爺,小的怎麼敢騙你。」

  唉!惹上唐從之這麼個人物,實在要怪他自己自不量力。道上消息說唐從之不好意,可又說那數百一年的參王價值連城。他掙紮半天,還是決定碰碰運氣,下山探探,原本打算見苗頭不對就要走人的,那知剛好遇到唐從之醒來,將他當作薛安的同夥抓起。石大怪主動供出薛安,並自願帶他們攻上「打虎寨」,他這麼做,除了自保之外,當然也是想趁人打劫,撈些好處。

  「你最好是沒騙我。」唐從之微微用力,在他頸間湧上一條血痕。

  「不敢,不敢。」石大怪臉色發白。「唐爺,這一條路子,是從小的寨子通出去的。就是『打虎寨 的人要守,也守不到這兒來。路是繞遠了一些,可是您要攻進去的話,一定可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哼!哼!到時候基於多年鄰居的情誼,他會為薛安收屍的。

  唐從之恨聲道:「他們的寨子,我是料定了。」這群不知死活的匪類,竟敢劫掠國寶,欺騙戲弄他,他絕不放過!

  夜冷霜重,而他的眼眸更寒,騰騰的殺意,令人膽戰。

  ﹒﹒﹒﹒﹒﹒﹒﹒﹒﹒﹒﹒﹒﹒﹒﹒﹒﹒﹒﹒﹒﹒﹒﹒﹒﹒﹒﹒﹒﹒

  歡聲不斷,「打虎寨」裏正熱鬧。

  薛安擊掌,跟著眾人大聲唱和。「打虎寨裏好英雄,武峰山上俺稱王,一腳踢翻龍王廟,雙拳打死山中虎。嘿咻咻!嘿咻咻!嘿咻咻!嘿咻咻……」

  「薛安!」左少棠奔衝而入,見到薛安無恙,俊容才略見血色。

  「師父。」薛安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搖晃起身。「你回……回來了。」

  左少棠見到這場面,臉色又下沉。「你闖禍了。」

  薛安揮手嘟嘴。「別說這……這掃興的話。」她走了幾步,一個踉蹌險些不穩,幸好叫左少棠攙住。

  「左爺。」虎二舉了酒杯。「您也跟我們一起開心嘛。」

  「開心?!」左少棠眉頭攢結,薛安衝天的酒氣,直向他撲來。

  「惡。」薛安軟靠他,胃又快翻了。「師父……俺想吐。」

  左少棠嘆一聲,將她帶了出去。

  「吐吧。」他順過她的背。

  薛安低身,嘩啦啦地嘔出一股子腥臭。「惡!」吐得差不多了,她以袖子擦拭嘴角。「惡……」她幹嘔,帶著嗆人的腐味。

  味道直衝左少棠腦門,他掩住鼻。「我帶你去洗凈手腳,你先去休息吧。」

  「好。」薛安也累了,扣著左少棠的肩。

  左少棠無奈地搖頭,一把抱起她,嘴上前念:「好重耶,你喝了多少酒?」

  薛安一手拍著鼓脹的肚子。「不曉得,可能兩甕吧。」

  「兩甕?!」左少棠擰眉。「真想把你摔在地上,讓你變成一攤爛泥算了。」

  「俺心情好嘛。」薛安嘟囊。

  左少棠瞪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我心情多不好啊。」見了她的房間就在眼前,他加快了腳步。

  「別這樣……做人要開心嘛……」薛安竟還反過頭來勸他。

  左少棠懶得理她,開了門,把她安在床上。來回奔著,迅速地幫她弄了盆水。「自個兒清洗吧。」他撂下話,人便急著往外走。

  雖然說今夜出事的可能不高,可是他還是得替他們守著,明早非讓他們離開山寨不可。

  「……」他是要走,卻讓薛安咿咿呀呀的聲音給喚住。

  他回到她床邊,翻她一眼白眼。「怎麼了?」她生事又喝得爛醉、他實在不願理她了。

  「師父,俺想哭。」薛安半醉、半清醒地說。

  他才想哭哩,他們闖下的是滔天大禍,他……他怎麼替他們收拾啊!左少棠抹了布為她凈面。「哭什麼?」他隨口說道,卻發現她眼角溼潤。

  「怎麼了?」他柔聲。

  她突然翻起來,哇地一聲,撲在他懷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

  他任她靠著,溫柔地拍著她。

  「師父……俺要收了寨子……可寨子收了……俺就沒家了……俺心底好難過……」她好難過,卻沒有辦法跟別人說。整個寨子,除了左少棠之外,她不知道還可以跟誰吐露這樣的心事。

  短短的一句話,卻叫他徹頭徹尾地瞭解她的心思。他原先還在怪她魯莽闖禍,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情上,她不但想得多了。單獨承受的也多了。

  心疼啊!他為她心疼啊!

  「師父,你會要俺嗎?」她吸吸氣,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之前,寨裏的人都愛笑他是她的男人,她每次都繃著臉響應他們;可其實她心底當他是可依靠的人,當他是不能取代的人。

  她不知道要男人做什麼,可若跟著她師父這樣的男人,她其實……其實是願意歡喜的。

  「怎麼大不要你?」他把她攏靠在懷裏。

  薛安擦擦眼淚,在他懷裏,俏臉飛騰上霞紅,「俺怕你怪俺,俺把你騙開,是不想你跟趟俺這渾水,俺心底沒拿你當外人看,你不要怪俺。」她一直解釋,怕他對她誤會。

  「不怪你、我從來都不怪你。」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

  她那句沒把他當外人看,讓他心窩好暖,好暖,她不是沒有養父母,不是沒有義妹,可是從來他都覺得那不是他的家。

  抱著她。他心頭覺得踏實。

  左少棠較閉上眼,卻在聽到連聲慘叫時驚醒。

  「怎麼?」薛安酒意全退,霍地奔起,她的心不安地咚咚狂跳。

  「你在這兒等我。」左少棠抽出洞蕭,縱身掠出。

  ﹒﹒﹒﹒﹒﹒﹒﹒﹒﹒﹒﹒﹒﹒﹒﹒﹒﹒﹒﹒﹒﹒﹒﹒﹒﹒﹒﹒﹒﹒

  唐從之帶領手下突然攻入「打虎寨」,寨內的漢子全然無力抵抗。不消多時,哀呼連聲,腥血四濺。

  唐從之一步步地追逼向負傷的虎二上劍提起,正要刺了時,腳突然人人給抓住。

  也受了重傷的虎二嬸攀抓住他。「爺……騙您的人是我……您放過他吧。」

  「婆娘。」虎二喊了他一聲,提了胸中一口真氣,反過頭來求唐從之。「爺……這婆娘是倒楣叫俺搶來的……她這一生只做過這麼一件買賣……您放了她……」

  唐從之踢開虎二嬸。「你們夫妻倒是情深義重、」

  他的眼中閃過一線慈軟、一些遲疑,不過.在看到虎二嬸時,想起她之前。還不是扮成個和善的老婦誆地,悲心即泯。「哼,臨死還想戲弄唐某,像你們這樣的匪類,惡貫滿盈,死有餘辜。唐某今天要替天行道……」他握緊了劍,往下一刺---突然,一道白影掠過他眼前,格開他的劍。

  左少棠沉聲。「尊駕,他們或有犯罪,但罪不致死,尊駕下手恁般歹狠。」

  「劫掠國寶,本當死罪。」唐從之一劍朝左少棠橫來。「唐某這麼做,不過是行天道、正國法而且。」

  左少棠側身,持蕭與他比鬥。將比引住旁處,「何謂國寶?國之寶,唯民而且。這些人無立身之處,無謀生之長,以至於淪為盜匪,雖曾為惡,也該懲處,但不及死罪啊。」

  唐從之冷哼一聲、「好俊的身手,好刁的口舌。」再現絕技,逼迫左少案。

  左少棠不得已只好與他再戰。薛安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他心中暗自叫苦。

  遍地猩紅,嚇壞了薛安,她兩手從後抓起一個敵人,狠狠地往墻壁摔去。

  「砰」地一聲,唐從之的人馬,誰都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有這樣的力氣、這樣的能耐。

  「俺奶娘呢?」薛安衝著他們慌叫,遍地都是血,她見不到奶娘啊。

  「小安……」奶娘虛弱地喊她。

  薛安衝到她和虎二身邊,一見到他倆,淚就含在眼裏。「奶娘、虎二叔你們倆撐一下,俺背你們出去。」

  虎二拉住她的手。「老大……俺真的老了……以前從來不手軟……現在……咳咳……」他真的老了,眼前一片暈黑。他啥也看不到,只有人參的香氣淡淡地飄過他的鼻子,他忽地一笑。「婆娘啊……俺以前對你好象……好象不大好……從沒弄過人參給你吃……」

  「死鬼……你才知道……」虎二嬸尋著他的手抓著,嘴角淌出一絲血。「你欠我可多了……下輩子……換你做我老婆還找……」

  「好啊……」虎二一笑,握著虎二嬸的手癱了下來……虎二嬸手抖了下,也笑了,她眼神悠恍地飄向遠方。「小安……」

  「奶娘。」薛安忍著淚,擠出笑。「俺帶你和虎二叔出去……」

  「嫁給左爺……像個尋常姑娘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這是虎二嬸最後對她的叮嚀。

  「奶娘!」薛安狂嘯悲吟,眼淚奪眶脫出。

  左少棠心頭一蕩,一個分神,貼身玉蕭讓唐從之擊落。

  薛安的眼眶是紅的,這筆債她一定要討。她橫掃身邊的人影,驀地看到躡足要逃的石大怪,眼中的火焰再起,帶人摸上山的,一定是他。

  抓起身邊的刀子,她像頭猛虎一樣,撲躍出去。「石大怪!」一聲狂喊,刀子猛然刺下。

  「不要。」左少棠斜飛出去,奪走她的刀子。

  薛安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時,就見一團血噴出,原來是左少棠反手搶刀刺往石大怪身上。

  拔出那一刀,左少棠面容悲沉。「不要殺人。」

  他想阻止,可是遲了。血已成債,罪已是孽,非要有人下地獄不可。若閻王要扣人,那罪他替她受了;若亡魂要索債,那命他替她償了,可是他絕不讓她手上沾半點血。

  忽然,他一笑,神情悠忽而寬柔。「仇,我替你報,莫要再恨了。」

  「不夠,俺還要他們償命。」她怎能不恨?

  「賊婆娘,領死!」見到薛安,唐從之目光一凜,持劍痛下殺著。

  「尊駕。」左少棠一劍擋開,猿臂一攬,將薛安納在懷中。「何必苦苦相逼?」

  唐從之吐了四個字。「除惡務盡。」

  左少棠帶著薛安閃身。「何者為惡?尊駕屢下殺手,心不存善,懷不抱德,與惡者何異?」若他一人應敵,也還輕松,可顧及薛安,他身手難以施展。幾回下來,左少棠漸趨下風。

  其他人見狀,也使出招式,加入圍攻之中,盼早將他二人擒拿。

  「師父。」薛安急道。「別同他 嗦,你快放了俺,讓俺宰了他們。」

  「別衝動。」左少棠情知要保全薛安的話,只守不攻,不是辦法。可他是個仁厚之人,若要他再下殺著,實非容易。

  薛安見他處處閃讓,著實惱了,硬要從他懷裏掙出。

  一劍砍下,左少棠無暇顧及,叫薛安得空脫出。她扣住一人的手,搶下他的劍,往他胸口劈去。

  「不要--」左少棠及時攔住她,卻因背部露出空門,而吃了一劍。

  「師父。」薛安一喊。她不信,再奪旁人的劍,左少棠再阻她出手,幾回下來,左少棠難以分身,竟又中一劍。

  「師父!」薛安丟下手中劍,放聲嚷叫,憤而跺腳。「為什麼?為什麼?」她放聲狂嘶,真氣自丹田衝出,吼聲震天,如山虎悲嘯,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回音趨弱,可其中的酸楚,卻讓人心頭悶悶發脹。

  左少棠嘆一聲,她心中的苦,鳴動他的胸口,痛啊,為她。

  「讓他們走……」突然,一把劍橫向唐從之。

  「虎大叔。」薛安眼睛一亮。沾滿血跡的虎大,原來還沒死,他乘機鼓足最後一口氣,架住唐從之。

  「老大、左爺。」虎大眼裏含悲,望了兩人一眼。「啊!」突然,他的眼暴凸,嘴角吐血。事情的發展只在瞬間,唐從之反手一劍,從脅下刺去。虎大嘴角冷抽,用盡最後的力量扣住唐從之。

  「虎大叔。」薛安眼淚奔流。

  左少棠目光一冽,俊容倏地凝寒。「尊駕恁狠,休怪無情。」他的動作突然轉為狠戾,拋下手中劍,掠身竄到唐從之旁邊。眸似蛇蠍,手如鷹爪,以免起鵠落之勢,伸手一探,硬生生刺向唐從之雙目。

  「啊!」唐從之雙目出血,痛苦倒地。

  那一聲哀嚎,叫左少棠身軀一顫。

  「師父……」薛安囁嚅地喊著他,她從沒見過左少棠這樣。

  左少棠回身,他身染鮮血,玉面如寒冰,彷佛似來自幽冥。他一望、眾人血色盡失。

  他淡悠悠地開口。「若你們不想與他一樣,就忘了今天的事吧。」他伸出沾血的手,輕抵著唇。

  眾人緊盯著他。不自覺地打了冷顫,他們想移目,可移不開啊!

  「答應我,這輩子都不說出這件事情。」左少棠手指腥汙,他下的是命令。

  「是。」眾人點頭。點得很用力,怕他沒看見。

  左少棠斂目,腥甜的血味嗆上,躲不掉了。

  他開眼、端凝眉目。「埋了他們吧。」

  「是」眾人答應。他們說不出那樣的詭異,就見他眼眸一閉一睜,神情由邪祟變為神佛,又轉回那無盡悲心的男子。

  左少棠望著薛安,伸出手來。「我們走吧。」

  薛安沉沉地盼著他。「嗯。」走到他身邊。握著他帶血的手,她心中一陣難受。她明白,他是為寨子下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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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6: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薛安帶著左少棠到一處石洞休息。「痛嗎?」她蹲在他身邊,為他處理傷口。

  左少棠搖頭,只反問:「你呢?痛嗎?」

  「俺想哭。」薛安眼淚咚地滾出。

  左少棠側過身,一把攬住她,輕輕拍著她。「大聲哭哪,那才像你。」

  薛安埋在他的頸窩。「師父,俺啥都沒了,只剩下你了。」

  「糟了。」左少棠低呼一聲。「我也是啥都沒了,只剩下你了。」

  薛安破涕一笑,緊抱著他。這世上只剩她與他相依為命。

  「痛……」左少棠從胸腔壓出沉沉地哀嚎。

  「對不起。」薛安趕緊鬆手。

  「沒關係。」左少棠嘆一口氣。「我說過,做師父的,都比較吃虧,永遠得展現君子風度。」

  「俺又不是故意的。」薛安哀怨地瞅了他一眼。

  左少棠輕曬,眸光深處,是他沒有明說的溫柔。

  薛安見了,心頭又是一酸,她知道他是想逗她開心,其實他心頭哪裏比她輕松,薛安眼眶又紅。「師父,俺拖累你做了小人,你會怪俺嗎?」

  左少棠拍拍她的頭。「那是我自己出手的,又不是你教唆的,哪來什麼拖累?」

  薛安拭去眼淚,擠出一絲笑。「謝謝。」他連一點負擔,都不願加在她身上,教她感動莫名。

  左少棠逸嘆一聲。她的謝字,他承擔不起。

  「怎麼了?」薛安不解。

  左少棠望著她。「我做的連彌補都不夠,怎麼能擔你那聲謝?」

  「什麼意思?」她更糊塗了。

  「你……」左少棠欲言又止。他本來還沒打算跟她說的,特別是她才受了這麼大的刺激,教他如何開口啊?

  薛安找眉。「師父,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咱們師徒已經是一道了,還有什麼不能跟俺說的嗎?」

  左少棠抿了下後,還是說了。「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爹丟了一個千金小姐嗎?」

  「嗯。」薛安點頭。

  「那個小小姐,就是你。你本來該是將軍的千金,而不是山寨的大王。當年是我爹照護不周,才會讓你淪落在寨子裏的。」他爹臨死前,捎信回將軍府,說已打聽到她的下落。不過,她可能在「武峰山」山上稱王的事情,他爹擔心會太刺激將軍夫婦,因此只告訴左少棠,要他察探清楚,私下將她帶回。

  薛安怔望著他。「師父,你怎麼又說了俺聽不懂的話。」

  「之前,我一直想和你說,可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所以才繼續瞞你。現在既然寨子沒了,你該回到自己的家。」他相信這樣對她會是最好的。

  薛安沉默不語,一直攪著手指頭。

  「你可以怪我爹丟了你,也可以怪我瞞著你。」這是他們父子虧欠將軍府的。

  「俺……俺沒怪誰。」薛安拉了他的手。「你以前不是說,你老子那時候要顧俺……」那個娘字,她吐了好久才說出來。

  「俺娘跟俺,還有一個……哪是俺妹妹還是姊姊?」

  左少棠答道:「妹妹。」心頭松了口氣。

  「妹妹。」薛安喃喃念著。這種感覺很奇怪,她說不出來,她從來都沒想過她竟會有個妹妹。

  薛安搔頭,她有點頭疼,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俺老子本事很高……你老子丟了俺也不奇怪……那時要顧那麼多人……更何況你老子找俺找了一輩子……哎呀,操他奶奶的!」

  她雙手抓頭,狠狠地吐了一口氣。「反正俺也害你沒爹了,你們都不欠俺就是了。再說,俺老子對俺很好,俺從沒少過什麼。俺自己幾句話,都說不清楚了;俺要是你,也不知道怎麼說這件事才好,所以俺不怪你不說,可是你要告訴俺……你所做的這些,只是為了補償俺嗎?」

  「……」左少棠沉吟了一下,他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會兒,他很篤定地說道:「不全是。」

  薛安笑了。「那你告訴俺,還為了什麼?」

  「我……」左少棠又吞吐了。

  「快說啊。」薛安直催他。

  「我喜歡你,也喜歡寨子的人。」左少棠微有靦腆,但他的眼眸是坦率真誠的。

  「那好。」薛安燦笑,撲身抱住他。「那俺不要回家,俺一輩子都跟著你。」那個從左少棠口中說出來的家,離她太遠了。就算是聽左少棠說,她還是覺得是假的,只有在她身邊的他才是真的,才是她眼下在乎的。

  既然他也是喜歡她的,那她更不要離開他。

  左少棠附在她耳邊,壓低音量。「痛……還是會痛。」

  薛安才想起他還有傷,連忙跳起。略帶憨傻地嬌笑了。

  左少棠一笑,摸著她的頭,很輕很柔地呵著。原來找到一生想要守著的人,心會甜甜的、暖暖的,他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滋味了。無怨無悔,為了她,做什麼,他都無怨無悔。

  他要為她鋪好一生的路。「你還是得回家的。你爹娘是我的義父義母,待我恩重如山.我無論則何都得回將軍府奉養他們。」

  薛安盼著他。「俺不想回將軍時。俺會怕。」

  明白她在怕什麼,左少棠拉住她的手。「沒什麼好怕的,將軍府裏的應對進退,我都會教你。況且,你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見了你,不知會有多歡喜,絕不可能嫌棄你的。」

  見薛安不語,左少棠接著又說:「義父叫左濟群,武功赫赫,戰績彪炳,是國家棟梁。義母紀氏,出身望門,賢淑端莊,持家有方。你妹妹左懷蓉,跟你長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不過比你溫柔多了。」

  薛安白了他一眼。

  左少棠衝她一笑。「逗你的。」

  薛安嘆氣。「他們聽來,過得很好,不需要俺了。」

  「他們很想你的,怎麼會不需要你呢?」

  「俺……」薛安遲疑了一會兒。「俺另外一個名字叫什麼?」

  「你叫左懷萱。」左少棠拉著她的手,在她手心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左……懷……萱……」薛安喃念。

  左少棠在一旁說道:「我們這一路,慢慢回京城。我會多教你一些東西,也會多告訴你些義父母的事情。等半年之後。劫人參的事件也該平息了。到時候。你就是將軍府的大千金--一左懷萱。」那她這一生就有保障了。

  薛安救眉搔頭。「左懷萱……」將軍府的大千金!她跟「她」不熟啊。

  ﹒﹒﹒﹒﹒﹒﹒﹒﹒﹒﹒﹒﹒﹒﹒﹒﹒﹒﹒﹒﹒﹒﹒﹒﹒﹒﹒﹒﹒﹒

  午時,日頭正盛,薛安昏沉了大半天,這才醒轉「師父……」她揉揉惺忪睡眼,懶懶地喚著左少棠。

  「嗯……」沒聽到左少棠的聲音她撐開眼皮子。「師父……師父!」左少棠雙腿盤坐,眼眸微閉,面色卻是蒼白的難看。

  「沒事。」左少棠張開眼睛,虛弱地扯了抹笑。

  「沒事才有鬼。」薛安刷地翻起,一箭步蹬到他身邊,「你的傷勢怎麼了?」

  「我說沒事……」左少棠原打算側過身,卻叫薛安壓住。

  薛安一一瞧、才看到他的傷口化膿。許是她沒為他處理好傷口,加上夜晚霜重,他又是身心俱疲。才會導致傷勢惡化。

  「這還說……」她又急又氣,氣自己沒照顧好他。也氣他竟不和她說一聲。

  左少棠咬住唇,擠了絲笑。「你不用擔心的。」他背後一片猶如燒灼一般,教他疼得幾乎說不出話。

  看他這樣,薛安心頭像是叫人割扯,「俺背你去看大夫。」在他前面蹲下。

  「不用了。」他怕要是這時候遇到唐從之他們,他會保不往她。

  「誰說不用!」薛安不管他,直接背起他,「薛安……」左少棠喚她。

  「你再跟俺 嗦,俺就翻臉了。」薛安背好他便站了起來。

  「會有危險的……」他輕吐。

  「廢話。」薛安背著他走。「你若不看大夫當然會有危險。」

  左少棠一笑,他說的事和薛安想的根本就不一樣。不過,想到薛安將他的安危放在首位,他心裏溢出股暖意。

  他在她耳邊低聲解釋:「遇到唐從之會有危險的。」

  「了不起就俺和你一道死。」薛安沒有遲疑;這是義氣,也是情意。

  她話裏的執著,讓左少棠不再堅持。「那你往他們的回頭路走……這樣……會安全些。」

  「嗯。」薛安點頭。「這俺明白。」毫不猶豫地跨開腳步。

  ﹒﹒﹒﹒﹒﹒﹒﹒﹒﹒﹒﹒﹒﹒﹒﹒﹒﹒﹒﹒﹒﹒﹒﹒﹒﹒﹒﹒﹒

  薛安背著左少棠下山,一路上因為要躲避唐從之,又要照料左少棠而耽誤了不少時間,折騰了幾日才到城裏。幸好遇到一位不錯的大大,他清理好左少棠的傷口,又開了帖方子調養他的身,讓兩人暫時在他的地方休息。

  薛安安頓好左少棠,便依照大夫吩咐,煎了藥方。她手以端著熱燙的藥,小心翼翼地住房間走去。

  「姑娘。」途中,大夫遇到她,叫了她一聲。

  「大夫,有什麼事嗎?」薛安漾開笑容。

  大夫壓低音量。「方纔那位公子也在,我不好說話。你若再來一步,他怕就回天乏術了。」

  薛安愣了下,回神後,連聲稱謝。謝謝您救了他.謝謝您救了他!」

  「不是這樣的--一」大夫面露徽尬。「我和姑娘這麼說、是想告訴姑娘,這兩天若他……若他熬不過,我也沒辦法了。」

  砰地一聲,薛安子裏的碗整個滑落。

  大夫及時跳開,險些遭到波及。等他立定後,看了眼呆愕的薛安,不放心地喚她。「姑娘。」

  「哦。」薛安身子微震了下,嘴角扯了下。「對不住。」她迅速地低下頭來,撿起地上的碎片。

  大夫搖頭輕嘆,跟著她蹲低身子,順手替她撿拾碎片。「看來姑娘和那位公子的感情很好,不知道他是姑娘的什麼人?」

  「他是……」薛安抿了嘴。

  「我是她大哥。」左少棠突然出現在兩人後面,虛軟地接了句。

  薛安站了起來,看著他,咬咬唇後,才拉開笑容。「怎麼出來了呢?天快黑了,會著涼的。」

  左少棠沒有回答,只是沉沉地望著她,然後展顏一笑。

  「是啊。」大夫在旁邊應和,見兩人相互注視的模樣,識趣地走開。「對了,我還有事忙。」

  瞧著他蒼白的面容,薛安心頭一酸,她雙手握緊拳,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你看,俺笨手笨腳的,弄翻了藥,俺這再去熬一碗。」馬上反身,要奪步而出。

  「不要了。」左少棠喚住她。「我就是沒見著你,才會出來的。」

  他的聲音莫名的溫柔,害薛安只得猛眨眼睛,才能不教淚水滾出。

  「不要走,好嗎?」左少棠凝注她的背影。

  「當然好了。」薛安頭微仰,逼回了淚水,轉身,燦放笑容。

  左少棠側臥在床上,笑聽著薛安叨叨地說著她的過往。「跟你說哦。俺啊抓過一只好大好大的老虎哪……」

  薛安用手誇張地比劃著,還要再說的時候,猛地想起,左少棠早已經知道這件事,她面上一僵,旋後又扯了抹笑。「對了,俺好象太吵了,你需要靜養的。」

  「沒關係的。」斜照的夕陽下,左少棠的笑容透出疲憊的暈黃。他沉了下眼簾,身子不自主地向棉被裏窩縮。

  「冷嗎?」薛安為他拉上被子,她側低身環住他的頸肩。「這樣好些了嗎?」

  「好暖。」左少棠悠悠一笑。她的身子真的好暖,暖得他好捨不得,他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賴靠過旁人了。

  這些年,他靠都是自己,是自己啊。

  左少棠閉上眼睛,他冷了,也累了。「就這樣不要動,當我一天的家人就好。」他說著,把手環住她。

  「什麼一天的家人?!」薛安強壓下眼淚。「俺這一輩子都做你的家人。」

  左少棠吐道:「真好。」

  真好,他能遇到她好。

  他不能走,他還要和她相扶相持。他捨不得走,舍不下和她相扶相持。

  ﹒﹒﹒﹒﹒﹒﹒﹒﹒﹒﹒﹒﹒﹒﹒﹒﹒﹒﹒﹒﹒﹒﹒﹒﹒﹒﹒﹒

  在薛安的照顧下,左少棠終於熬過那兩天。不過,他們倆的身上連一個子兒都不剩了,薛安只好趁著左少棠休養時,到附近討活兒幹。也是她運氣,正好有人要蓋房子,她便同一群男人挑磚擔木。

  工頭見她既勤快,力氣又大,發錢時,多給了她好幾個銅板。薛安接了銅板,正打算要走時,卻讓工地來的吆喝聲給吸引了過去。等她圍了過去,才發現是一群人在賠錢。

  「下啊!下啊!下好離手。」其他的人剛領了錢,場子正熱。

  薛安看了兩眼,摸摸懷裏的銅板,咬了牙,還是決定離開。

  「咦!這不是小安嗎?」有人眼尖,叫住了她。

  「嗯。」薛安回頭,朝他們一笑。

  「小安,來!來!來!同咱們玩兒把吧。」大夥見了她,熱情地招她。

  薛安看著骰盅,還是決定搖頭。「不了。」

  大夥仍是開口留她。「你不是缺錢嗎?說不定,賺了這把,明天就不用來了。」

  薛安盤量著多領的幾個銅板。「好吧。」她走過去,兩腿跨蹲好,架式十足。「這一把俺就押大。」

  「小安就是小安,不但力氣大,連氣魄都是一般男人比不上的。」莊家一面稱讚她,一面打開骰盅。「哎呀,果然是大啊。」他朗聲高喊「大啊!」薛安興奮嚷叫,她果然沒押錯,想她在寨裏和大夥兒玩的時候,也是有幾分賭技的。

  仗著賭技,薛安心一橫,再玩一把。

  賭字就是這樣,一把一把又一把。薛安不自覺地定在骰空前,幾起幾落,弄得她心煩意亂。「操他奶奶的。這把要輸了,俺就不玩了,」薛安掏出錢,赫然才驚覺手上剩的就這幾個子了。她掂掂手上的銅板,臉色變得難看。

  「怎麼了,下還是不下?」莊家催促著。

  「等等啦!」薛安搔著腦門.又想要保住手頭的本,又想要翻本。

  旁邊的人說話了。「小安;你的氣魄哪去了,就那幾個子,還得想那麼久。」

  薛安揮手叱他。「不要吵俺啦。」

  莊家又催。「小安,這把我搖好了,可就不理作了。」在家搖動骰血。

  薛安側耳聽著。「好。」待在家搖定,她喊了聲。「這把俺押小。

  「那我開了。」莊家作勢要開盅。

  「等等。」薛安叫他,抽回自己的銅板。

  「你是不玩了嗎?」慶家皺眉。

  「等等啦。」薛安搓著銅板,小聲地前念。「左少棠。你要保佑格,你一定要保佑俺,咱們兩個就靠這一把了。」

  「叩」地一聲,她的頭被輕輕敲了下。薛安眉一挑,才要回頭罵人,就聽到左少棠的聲音。「找我保佑也沒用。」

  薛安轉怒為喜,衝著他笑。「你怎麼來了?!」突然想到自己是賭博讓他撞見,她臉上的笑容隨即一僵。

  左少棠一笑,俊容雖然略白,不過笑容依然蕩人神魂。

  「小安,這你男人啊!」旁人打趣,敲著邊鼓。

  「男人啊……」薛安臉一紅,瞄覷著左少棠。不知道怎麼了,這種說法她聽在耳裏.覺得甜滋滋的。

  左少棠笑而不答,接過薛安手裏的銅板。「這把押大,開吧。」

  「哦。」莊家愣了下,隨即開盅。

  「大。」眾人看得分明。

  薛安喜道:「大耶!」她高興得當場抱住左少棠。「大耶,大耶,你真是了不得。」

  左少棠忍痛抿笑。「我的傷還好不完全……」

  「對哦。」薛安不好意思地露齒。

  「喲,果然是姊兒愛俏。」眾人圍著兩人起哄。「這麼個俏郎君,難怪小安心甘情願出來做這些粗活。」

  「各位還下不下?」左少棠帶開話題。

  「哦。」眾人回到賭局當中,對賭徒來說,最重要的便是賭博了。

  「……」薛安看著左少棠,那意思是說,要回去了嗎?

  左少棠摸摸她的頭。「這麼沒程度,也敢和人出來玩,看好。」他凝神側耳,聽著骰子的滾動。

  「大。」左少棠喊了聲,把剛才贏的錢全部投入。

  旁人笑道:「全下啦,不留些娶老婆?!」等骰盅掀開時,旁人的臉全呆了,果然是「大」。

  左少棠淺笑,收了該拿的銅錢。「失禮了,咱們再下吧。」側身,把錢轉給薛安。「收好了。」

  賭注一把一把的下,就見左少棠一次一次的贏,薛安一回一回的收錢。旁人見狀,紛紛跟著左少棠下,弄得莊家變臉。「小安,你們兩口子玩得開心,我可慘了。」

  「那我們下回再來了。」左少棠一笑,拉著薛安收手。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一路上薛安開心地數錢,算好了數,她寶貝地揣入懷中。「還是你出馬管用。」

  她對著左少棠一笑,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對。「你不舒服嗎?」

  左少棠輕曬。「不礙事。」他只是氣力未恢復,又耗了無神,才會不適。

  他伸手搭握她的肩膀。「讓我搭著你就好了。」

  「好。」薛安點頭。

  兩人越走越近,薛安輕輕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地問:「喂,剛剛他們說你是俺……俺的男人,那你……你心頭當俺是什麼?」

  左少棠勾動嘴角。他並不是不想娶她,只是他們倆之間橫阻的問題還很多,他無法現在給她承諾。因為現在給了承諾,以後可能會是耽誤。

  「喂。」薛安手肘拐他。「你倒是說說話啊?」

  左少棠附在她耳邊。「我當你是我最重要、最喜歡的人。」

  薛安甜呼呼地笑著,臉上飛來紅霞。「那俺是不是……」

  左少棠側過身,笑堵了她的話。「姑娘家這樣說話,就叫不知羞哦。」輕輕在她頰上一捏。

  「左少棠!」薛安一瞪,作勢咬他。

  「好恐怖哦。」左少棠樣做打冷顫。「誰敢娶你啊?」

  「你要敢不娶,給俺試看看?」薛安兩手架在左少棠的脖子上。

  左少棠身形一後,兩手張在嘴邊喊道:「搶男人了!」

  薛安一個箭步追著他。

  夕陽拉長兩人笑鬧的背影。

  左少棠跑了幾步,便累倒在薛安身上,薛安轉身,硬把他拖在背上背著。「哼,要惹俺也不懂得看時機?」嘴上不忘喃喃念他。

  這一路也許不好走,但他們兩個人會一路相扶相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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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春日,冰雪消融。京城,將軍府,喜鵲雞啼。

  左少棠個把個月之前,就捎信回來,說已找到左懷萱。左府上下大喜,府內重新修整,上下忙碌,等的就是這兩天,左少棠帶左懷萱回家。

  廳堂內,左懷蓉和左母不斷來回走著。就是平素不茍言笑的左濟群,面上也有罕見的緊張。

  「哎呀!」左母輕哼一聲,凝眉擾著腹部。

  「夫人,你又犯胃疼了嗎?」左濟群趨步到她身邊。

  「嗯,可能太緊張了。」左夫人頷首,搭著左懷蓉的手。

  左濟群吩咐道:「蓉兒,你先帶你娘下去休息。人回來的話,我再差人叫你們過來。」

  「是。」左懷蓉溫順地點頭,帶著額上滲汗的左夫人到後頭休息。

  兩人下去沒多久,府上的總管就跌跌撞撞地奔進來。「老爺……回來了……」他跑得急,一口氣都還接不上。

  左濟群面上一喜。「你去跟夫人她們說去。」

  「是。」總管咧開笑容,又趕著去報信。

  左濟群才跨出去,左少棠使領著左懷萱(薛安)進來。左懷萱剛剛一進將軍府,頭就暈了,她不曾見過這麼大的排場,也不知道爹娘是什麼樣子,越近廳堂,她的心跳便越急,左步棠在她耳邊叮嚀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義父。」見了左濟群,左少棠先行大禮。

  左懷萱看到左濟群,初是一愣,隨即也跟著跪下一喊:「義父。」

  左濟群和左少棠都怔住,而後左懷萱才省悟過來,趕緊改口:「俺老子。」

  左濟群大愕,左少棠臉色也變了。

  一看左濟群表情不對,左懷萱立刻會意過來,大喊一聲:「俺爹。」

  左濟群沒說話,可明明白白臉上寫著,有這種叫法嗎?這個俺字,由一個姑娘家說出,實在是太粗鄙了。

  是啊!左懷萱終於明白了。左少棠交代過她,說話要盡量文雅些。她一緊張,就給忘了。她露出笑臉,霍地站起,得意地叫道:「俺之爹。」加了那個「之」字,應該好多了吧。

  左濟群嘴角一僵,不知該拉下還是垮下。

  「咳!咳!咳!」左少棠悶咳了幾聲。

  「俺說……」她本來要問說錯了什麼,可那個俺字,吐了沒多久,她就發現了,之前她了很久不說那個俺字的,沒想到……「萱兒回來了嗎?」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見到一名不到四十的美婦,朝她叫喚。「是……萱兒嗎?」美婦的聲音因過於激動而顫動不已。見了她的面,美婦一便咽,撲抱住她。「萱兒,我的萱兒,娘的心頭肉啊。」

  她的身上,很暖,很香。左懷萱鼻子一酸,放聲叫道:「娘。」那是她的娘啊!

  「萱兒……」左夫人泣不成聲。

  左濟群欣慰地一笑,到底是骨肉至親、血脈相連的。他輕聲說道:「夫人,你也該讓她們姊妹相認了。」

  「是啊。」她拭去眼淚,端雅地起身。「萱兒,這是蓉兒,你的同胞妹妹。」

  「萱姊。」左懷蓉斂身一拜,抿唇一笑。

  左懷萱打量著她,困難地開口。「蓉……妹……我以為你和我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怎麼你就這麼好看呢?和你比起來,我好象在泥漿裏滾過,再不就是曬壞了。」

  左懷萱言語率真,博得左濟群和夫人相視一笑。左少棠倒是開心,她終於改過了口,不再「俺的、俺的」說著。

  左懷蓉禮貌地笑笑。「萱姊,說笑了。」

  左懷萱咧開笑容。「我可以摸摸你嗎?」在她看來,左懷蓉好似白瓷燒出來的,肌膚白細嫩滑,好看得緊。那五官長得跟她挺像,可怎麼瞧都比她秀氣。這樣看自己的孿生妹妹,感覺好……好好玩。

  左懷蓉似乎不太習慣她灼人的目光,不自覺退了一步。

  左夫人拍了拍她,慈柔地一笑。「讓你姊姊摸摸吧。」

  左懷蓉怔了半晌,卻聽得她爹催著她。「沒關係,萱兒沒惡意的。」

  「小萱。」左少棠喚左懷萱。「你這樣會嚇到蓉妹的。」

  小萱?!聽左少棠這樣叫左懷萱,左懷蓉目光別了過去。

  左懷萱不好意思地笑著。「蓉妹,對不住,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其實也是啦,咱們既是同胞,性格上難免有相同的地方。那時候,少棠第一次見我,他就摸了我的頭,被我兇了一次呢!」

  左懷蓉頗難置信地盯著左少棠,她知道的少棠哥是不會隨便碰姑娘家的。

  左少棠拍著左懷萱的頭,不自覺地溢出股寵溺。「你那時看來像頭小老虎,才會叫我起了興頭,想摸摸看你會不會咬人。」

  左家兩老交換了一下眼神,左夫人收了視線,對左少棠淺笑。「少棠,看來你和萱兒處得極好。哪!瞧瞧你,不到一年沒見,怎麼瘦了這麼多?」

  「少棠哥。」左懷蓉輕喚他一聲。「這些日子,你過得可還好?」

  「少棠啊。」左濟群叫他。「一會兒,你可要多吃一些。能把萱兒找回來,都是你的功勞,義父可要好好和你喝上幾杯。」

  左少棠一笑。「這是少棠分內之事,義父,千萬別這麼說。」

  總管這時入到廳堂內。「老爺,夫人,小姐,晚飯已經備好,可以用膳了。」

  「萱兒。」左夫人拉起左懷在的手。「你也好瘦呢,一會兒可要多吃些。」

  「哦。」左懷萱點頭,一會兒甜甜地笑起。「娘。」

  左濟群和左少棠還有話說,兩人並肩走著;左夫人則是熱絡地和左懷萱交談,五個人中,只留了左懷蓉一個人走在後頭。

  ﹒﹒﹒﹒﹒﹒﹒﹒﹒﹒﹒﹒﹒﹒﹒﹒﹒﹒﹒﹒﹒﹒﹒﹒﹒﹒﹒

  上了餐桌,左懷萱又開始覺得不自在了。旁邊僕婢成群,輪流服侍,叫她好不習慣。

  「你們吃飯都這麼多人嗎?」她忍不住地問。

  左夫人微笑。「以後你就會習慣了。」她夾了一道菜,放在左懷萱碗裏。「這些年,苦了你,一定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還好啦。」左懷萱一笑。「俺……」話一出口,她馬上感受到所有人奇異的目光掃向她。那一刻,她恍然了悟,為何之前,左少棠一直要她改口。

  左懷萱略顯尷尬地擠出笑容。「我義父他們對我都很好,沒讓我挨餓受凍。」

  左懷蓉驀地一笑,為她添菜。「萱姊,之前少棠哥的信上語焉不詳,倒不知道蓉姊的義父以何維生?」

  左懷萱目光巡了一圈,她知道她老子當年搶走她,所有的人看他們都是一群強盜;可在她心頭,他們就是她的家人,她的視線停在左少棠身上,思索著該怎麼回答。

  左少棠回盼她一眼。他曾與她商議過,若要減少往後的麻煩,她必須要說,土匪在路上丟了她,她是讓尋常人家養大的。

  烏亮的瞳眸拉回左懷蓉身上,她展開笑顏。「我義父在山裏做大王的。」她說不出謊,這樣騙了山下這個家,也對不起山上那個家。

  左懷蓉吃驚地擰眉。「那不就土匪了!」

  「土匪!」砰地一聲,左夫人的湯匙掉在地上,花容霎時慘白。

  左懷萱也嚇了一跳,訥訥地看著她。

  「娘,你還好吧?」左懷蓉馬上拉住她娘的手,輕聲探問。

  「夫人,又犯胃疼了嗎?」左濟群眉頭揪了起來。

  左少棠見狀,立刻和左懷萱使眼色。「小萱,我不是跟你說過,別隨便開玩笑的嗎?看,嚇到義母了。」

  「哦。」左懷萱回神,擠出一絲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義父是個打獵的,所以我才說是在山裏做大王。」

  「那就好。」左夫人松了口氣,調調呼吸後,臉色稍微好看些。「自從你被搶走後,娘常常發噩夢。要是聽到強盜土匪,胃就犯疼。其實這胃疼是老毛病了,也沒什麼大要緊的,你別我嚇到。」

  「不會啦。」左懷萱搖頭,好半晌才牽開一抹笑。「娘,你要多保重才是。」

  「娘身子骨向來就弱,你不用太擔心。」左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現在見你回來了,娘心頭歡喜,身上病痛,就是不吃藥也好了一半。」

  「那……那真是太好了。」左懷萱拉開了個不大的笑,很謹慎地說出每個得體的字眼。

  唉,她心頭嘆了口氣。若叫她娘知道她也是個做山大王的,往後就是給她娘靈芝當香菇吃,人參當菜頭啃,那身體也好不了。

  左夫人突然搭上左懷萱的手,她又嚇了一跳。

  「娘不在你身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左夫人望著她,眼裏溢出淚光。

  左懷萱心裏一動。「娘,不會的,俺……」察覺說錯話,她趕緊轉口。「安心吧,我奶……我義母也很疼我的,她拿我當親生女兒看待。」

  左夫人溫柔地笑著。「看來,你義父母都是好人,改天我們應該登門道謝才是。」她轉了頭,朝左濟群盼著。「濟群,你說好嗎?」

  「當然了。」左濟群點頭。

  「不用了。」左懷萱阻了他們的念頭。「我義父母他們都死了。」要他們還活著,準把她娘嚇死。

  「是啊。」左少棠怕將軍夫婦要再多問,左懷萱又要支吾,索性替她介面。「我找到小萱時,也曾想過要接二老來府上小住,誰知二老無福。患了急病.仙逝歸天。我只能安慰小萱,給予他們厚葬。也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我與小萱,這一路才能順利回府。」

  左懷萱朝他感激地一笑。她對寨子的感情太深了,要她扯這篇謊,她實在很難說出口。

  之前,左少棠要捎信回將軍府時,就和她編好了說辭,只是當時,她不大願意採用,左少棠也就不逼她;時到今日,她才真明白左少棠設想得是如何周全。她要謝他當時能體諒她,不硬逼她;卻也要謝他,臨亂的時候能及時挺身,為她撒謊。

  「少棠。」左濟群親自為他斟滿酒。「營地這一路勞你照顧了。」

  「是啊。」左夫人也添了杯酒敬左少棠。「若沒有你們父子多年來打探,我們母女今日哪能重逢。我雖不勝酒力,這一杯,卻無論如何也該敬你的。」

  「我也要敬你。」左懷萱豪氣一發,站起身來。「拿甕酒來吧。」

  「一……甕……」總管不敢相信地重復。

  「哦……」左懷萱這才察覺不對,她連忙改口。「我說的是「一壺。」

  沒見過這樣的主子,一名小婢女輕笑一聲。

  「沒規矩。」左濟群拉下臉,責叱了一句。「拿了酒就給我下去。」

  左懷萱微愣,比著自己。「要我下去?!」事情有這麼嚴重嗎?不過就喝壺酒而已。

  旁邊僕人噗一聲,又忍不住笑出。

  左夫人拉著左懷萱坐下,小聲地說:「你爹說的不是你。」

  左濟群臉色又變,沉聲道:「都下去。」

  「是。」總管趕緊領命,支手趕人。

  見氣氛不對,左夫人出聲圓場。「下人都走了也好。這樣都是自己人,聚起來也不拘束。」

  是這樣嗎!?懷萱陪著抽搐的笑臉。

  左夫人端起酒。「敬我們一家重逢。」

  「嗯。」左懷蓉在一旁說好話。「這一杯祝爹長青,祝娘康泰,祝萱姊福安,祝少棠哥順心。」

  左少棠舉杯,展顏一笑。「只要你萱姊不給我惹事,我就事事順心了。」

  「左少棠。」左懷萱目光旋即掃射而至。「你敢拆我臺,我咬你。」她露出牙齒,面做猙獰,模樣有幾分逗人。

  左濟群兇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咳了幾聲,端正顏色。「萱兒,少棠雖說是我的螟嶺義子,但你娘與我待他都視如已出,往後你不但要和他相親,也要敬他幾分。」他不希望她失了分寸。

  「爹,你放心。」左懷萱拍胸脯保證。「他以前是我師父,我對他可尊敬了。」要不,那時候,她怎麼會任他整治,又學刺繡,又得念書的。

  左夫人漾出抹笑。「萱兒,你現在不用拿他當師父,當是自己兄長就可以了。」

  左懷萱咧嘴,略帶嬌羞。「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的男人。」

  男人?!左夫人揪緊胃,她的胃又犯疼了。

  男人?!左濟群拉下臉,他今天的耳朵出了問題嗎?怎麼老聽到奇怪的話。

  男人?!左懷蓉瞪大眼,天,她的胸口,痛啊!

  左懷萱見情形有異,張開嘴一個字一個字把情形解釋清楚。「男人的意思是……夫君。」奇怪,他們一家子說話都這麼雅嗎?連「男人」都聽不懂。

  唉!左少棠嘆一聲,出言澄清。「義父母莫要誤會。我與小受謹守兄妹分際,未曾逾越。這半年多來,她義父母先後亡故,她遭逢喪親之痛,失去依護,視我為至親,與我相依不離,才會有夫君這樣的說法。時日一久,她自然會明白兄長與夫君的分別,請義父母不必擔心。」

  眾人略松了口氣,可臉上還是有幾分緊張。

  「左少棠!」左懷萱勃然變臉。「你是說,你還是拿我當妹妹著?」

  「左懷萱。」左少棠溫著一張笑臉應她。「我是說,你沒拿我當哥哥看。」

  左懷萱咬牙恨聲道:「可惡。」她稍微想了下,他幾乎沒扯半點謊,她抓不出他話裏的把柄,可惡,操他奶奶的。

  左少棠拍拍她的頭,露出他向來的笑容。「你相信我嗎?」

  左懷萱瞪著他,緊咬著牙根,鼓足胸中一口氣,脹紅著臉吐出一字:「信。」

  操他奶奶的,就算是在這節骨眼上,她還是信他,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每件事情都為她設想得周全。她是看在眼底,感動在心裏,她根本就沒法子不信。

  左少棠逸出抹笑。「信的話,就好好吃你的飯。」

  操他奶奶的!左懷萱目露兇光,牙露森寒,惡狠狠地扒了口飯。

  她會要左少棠解釋清楚的,一定會的。

  ﹒﹒﹒﹒﹒﹒﹒﹒﹒﹒﹒﹒﹒﹒﹒﹒﹒﹒﹒﹒﹒﹒﹒﹒﹒﹒

  「左少棠。」左懷萱氣衝衝地闖進左少棠的房間。

  她已經憋了很久,順從地依著眾人的安排吃飯、沐浴、進房間,好不容易才單獨溜出來,她一定要左少棠說清楚。

  「啊。」她沒敲門直接闖進他房裏,正巧撞見左少棠在寬衣,本能地喊了一聲。

  「……」左少棠來不及喊,便竄到她身邊,捂了她的嘴。「我還沒解褲子,你喊這麼大聲做什麼?」拜託,她喊成這樣,好象她是受害者。

  「俺又沒看清楚。」左懷萱囊兩聲,眉頭吊高。「你為什麼不鎖門?」

  左少棠反問:「你為什麼不敲門?」

  「算了。」左懷萱扁扁唇,轉過頭。

  「不和你計較了。」左少棠挑挑眉,背過身。

  兩入僵了半晌,左少棠忽地竊笑。他怎麼會不知道左懷萱來做什麼,興了戲弄她的念頭,左少棠彎臂,拐了她一肘子。「左懷萱,你想嫁我也不是這樣,要洞房可也得先拜堂啊。一個姑娘家這麼猴急,會嚇壞男人的。」

  操他奶奶的。「俺……」她是想嫁他沒錯,可容不得他那戔樣。「左少棠別自己臉上貼金了,俺是床太軟了,睡不著,才來找你說說話。」

  「會太軟嗎?」左少棠步到床頭,摸摸被子,看了左懷萱一眼,咧嘴一笑。隨即他翻身上床,雙手枕著,安安穩穩地躺下。「剛好啊。」

  「死人。」左懷萱瞪著他。「起來啦!」往他胸口捶去。

  「好啦,好啦。」左少棠彈身跳起,嘆了口氣。「那咱們別睡床,別坐椅子,往地上窩去可好?」

  左懷萱白他一記,啪地就往地上坐,嘴上嚷著:「窩就窩,這樣俺還自在些。」

  左少棠坐在她旁邊,拍拍她的頭,柔聲問道:「怎麼,不開心?」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

  左懷萱枕靠他的臂彎。「俺渾身都不自在。」來了將軍府,她全身都不舒坦,只有在他身邊時,才自在。

  她側身,找個最舒服的姿勢窩著。「這兒床軟,可是不好睡;這兒菜多,可是難下嚥;這兒爹好,娘溫柔,可是……」她抿唇,不說話了。

  他順著她的發。「你覺得不親嗎?」

  「嗯。」左懷萱點頭。

  他微曬。「我看得出來,他們是喜歡你的。只是這麼多年來,你們的境遇不同,想法各異,自然得多一些時日相處才能熟絡。」

  左懷萱瞅著他。「你……你不覺得俺今天都在鬧笑話嗎?」

  「不會的。」他很篤定地告訴她。「你初入將軍府,這樣的應對已經很好了。」

  「真的嗎?」左懷萱眼睛一亮,可沒一會兒又嘟起嘴。「算了,你是哄俺開心,如果俺真的做得很好的話,那些人也不會笑了。」

  左少棠輕點她的臉頰。「我不是哄你,他們是以尋常官家千金的樣子打量你,我卻是以你的標準看待你,所以看法和他們不同。不過話說回來,你才是主子,別怕他們笑。」

  「俺不是怕,俺是覺得不舒服。」左懷萱嘆了口氣。「其實俺也沒打算搭理他們,俺在意的還是俺爹娘和妹妹。」她抬起頭。「少案,依你看,俺妹子是不是不喜歡俺,俺見她都沒說什麼話。」

  俊容浮出笑意。「別亂想,蓉妹本來就是個話不多的人。況且,你的性子和她差異極大,她不習慣這麼個平空冒出的姊姊,也沒什麼奇怪的。」

  「對。」左懷萱突然用力點頭。「她跟俺真的差好多。俺房間裏,放了一堆東西,俺娘說跟蓉妹的東西都是成套的;還說,蓉妹的貼身丫環叫小碧,改天要攤個小綠給俺。照俺看,應該給她個小白,給俺個小黑。俺跟她是黑跟白,搭不上一起。」

  左少棠失笑。「你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縱是不同,終也是會親的。不過,人和人之間,不論投不投緣,都得相處才能相親。往後你多找些機會與她接近,她一定會喜歡上你的好處。」

  左懷萱抬起下巴。「你倒說說,俺有什麼好處可以教她喜歡?」

  左少棠想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怎麼辦,你這麼說,我才發現沒有耶。」

  左懷萱一拳揮去,左少棠握住她,嘴角勾出笑意。「我想到了,你除了殘暴些之外,其他都不錯。」

  「哼。」左懷萱甩開他的手,別轉秀顏。她的頰上淡淡地染飛彤雲。「你說,你心底到底是怎麼看俺的?」

  他在她耳邊低語。「你怎麼看我,我就怎麼看你。」

  她的心頭略略地加快,頰上漾開兩窩笑,微泛幾分嬌鎮。「那你為什麼不和俺爹娘說。」

  「雖說你父母待我如親生,可是我到底只是個護衛的兒子,要娶你的話,終究是高攀。」他只能這麼跟她解釋,雖然他知道她不見得明白。

  「哪那麼 嗦?」左懷萱眉頭飛高。「你是怕了,不敢娶俺。」

  「我怕。」左少棠沉聲。「怕有一天,你發現你該有更好的歸宿,會後悔我委屈了你。」

  「俺喜歡你,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若說俺是山寨大王時,你不怕委屈俺;俺做了官家小姐,你倒擔心了,那俺不要做啥千金小姐。」她刷地要起身。

  他雙手攬環住她,從背後將她抱住。知道一個人願意為他拋下一切時,他明自今生已經無憾。

  他逸出一抹暖和的笑,抵著她的肩膀。「相信我,不管你是山寨大王,還是千金小姐,都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娶的人。」

  她不再掙出,粉腮漾開嬌甜的笑。「那你去和俺爹娘提親。」

  他遲了一會兒才說:「京裏有很多王公貴戚.他們可以相保你一生無虞,你應當去看看他們。」

  「什麼意思?」她還沒意會過來。

  左少棠目光飄遠。「你只見過我這樣一個男子,就說要嫁我,太輕率了。你該有更多機會去選擇能照顧你的人。」雖然這麼說著實讓他痛苦,可是他相信這對她會更好。

  「俺又不是要挑魚買菜,為什麼要翻來揀去。俺就清楚,你喜歡俺,俺喜歡你,其餘的俺都不要顧。」她掙開左少棠,翻身瞪他。「操他奶奶的左少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是作踐俺的心意。」

  她從頭起身,左少棠突然壓住她。「等等。」

  「幹麼?」左懷萱扭開他。

  左少棠比著外面。「義父義母好象來了。」他手指撫著嘴唇,示意左懷萱噤聲。

  門外有兩道人影晃動,看上去的確有幾分像左濟群夫婦。

  左濟群和左夫人其實也在朝裏面看去。

  「夫人,少棠是有分寸的孩子,我們應當相信他對萱兒不會存有非分之想。」

  「濟群,你會不會覺得萱兒好象太粗野了些?」

  「我們好好教她,她總會改過來的。」

  「其實,若是少棠和萱兒互有情意,他們在一起,也是相配,只是……」

  「只是他出身畢竟太低了。」左濟群聲音中不帶感情。

  「是啊……他們兩個還是……門戶不當……門戶不當……」左夫人低切地說。

  左懷萱側了半天的耳朵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她撇過頭去,就見左少棠面上更沉,她揚笑。「你是怕俺爹娘撞見俺在你房間,俺會嫁不出去嗎?」

  左少棠還沒回話,她便徑自衝了出去。

  「小萱。」左少棠一箭步跟上。

  左懷萱開了門,正好與她爹娘相撞,他們面露錯愕。

  左懷萱泄了抹壞心的笑,故意睜大眼睛,一手摀住胸前開襟的地方,不勝嬌羞地叫了一聲。「爹,娘。」她佯作羞怯,低頭飛奔出去。

  左家夫婦果望著左少棠。「這……」不會吧!他們剛剛還說他很有分寸的。

  左少棠看著左懷萱遠去的背影。不會錯的,她要陷他於不義,她倒真是越來越機靈聰明瞭,這……也好。

  左少棠對著兩人一笑。「小萱是個聰明的姑娘家,義父母請不用為她擔心,她不會吃虧的。」笑容在他臉上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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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9 00:36: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清晨,曙光初露。左懷萱睡不著覺,便起身亂逛。

  「喝!」前面似是有人在練功,她起了興致,循聲探去。

  原來是左濟群在演練拳術,他雖是四十來歲人,可是出拳有力,起落轉折,虎虎生風。

  「好啊!」左懷萱大聲喝採,掠身到他前面。「爹爹本事真好,難怪能建功立業,為國殺敵。」她驕傲地豎起大拇指。

  左濟群愣了下,他平素看來比較嚴肅,他的妻兒很少這樣稱讚他。好一會兒,他才露出了點笑容。

  左懷萱抱拳,昂挺身驅,一臉精神。「爹爹,咱們來過幾招吧。」

  「你?」左濟群微愕。

  左懷萱擺好姿勢,蹲實馬步。「請。」

  「好。」左濟群終於點頭,沉聲道:「你自己小心了」

  「沒問題。」左懷萱凝神,與他對峙。

  兩入僵持,竟無人先動。「嗯。」左濟群問道:「怎不動手?」

  「我們是君子之爭,當然要禮讓爹爹先出拳了。」左懷萱說得豪氣萬千,正氣凜然。

  左濟群欣慰地一笑。「看招。」霍地衝拳擊掌。

  左懷萱格開,身形一矮,劈腿橫出,父女倆有來有往,拳風颯颯。

  ﹒﹒﹒﹒﹒﹒﹒﹒﹒﹒﹒﹒﹒﹒﹒﹒﹒﹒﹒﹒﹒﹒﹒﹒﹒﹒﹒﹒﹒

  梳粧臺前,小碧正為她們家小姐左懷蓉細心裝扮,左懷蓉出神地凝望著鏡中的自己。

  「小姐啊。」小碧撩了她的頭發梳著。「聽說,大小姐是個粗魯的姑娘家。」

  左懷蓉凝眉低斥。「誰讓你們嚼舌根的,不管她怎麼樣,她都是爹娘的女兒,我的姊姊,府裏的千金,誰這麼大膽,在那裏編派她。」

  小碧吐出舌頭。「奴婢知道錯了。」她們家小姐一向溫柔,很少兇她,看來這次她真的做錯了。

  「嗯。」左懷蓉起身。「你去打聽看看,哪裏有勤快伶俐的丫頭,給萱姊作貼身的傳女。」

  「是。」小碧斂身,起來後為左懷蓉整理衣裳。

  左懷蓉拈了一朵笑。「一會兒,你跟我去見萱姊。她剛到府,還不明白規矩,我帶她去給爹娘請安。」

  小碧笑吟吟地道:「小姐真是體貼。」

  左懷蓉扯了嘴角。「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步了出去,行止曼妙,儀容端雅,不負京城第一美人之稱。

  ﹒﹒﹒﹒﹒﹒﹒﹒﹒﹒﹒﹒﹒﹒﹒﹒﹒﹒﹒﹒﹒﹒﹒﹒﹒﹒﹒﹒

  左懷萱與左濟群打得正酣,她縱身後躍,全沒注意到左懷蓉和小碧正朝這走來。

  「小心!」左濟群出聲,卻來不及阻止。

  「啊。」左懷萱撞到她們兩人,三個人跌成一團。

  「真是的。」左濟群伸手過來,左懷萱和妹妹前後伸出手,左濟群卻拉了左懷萱起來;左懷蓉微愕,悄悄地收了手,卻讓小碧接了過去。

  「小姐,您沒事吧?」小碧拉起左懷蓉,一臉關心。

  「蓉兒,你還好吧?」左濟群問了一聲。

  「我沒事。」左懷蓉露出笑靨。

  左懷萱搔著頭。「蓉妹,對不住,我剛沒看到你。」

  「沒關係。」左懷蓉依然輕淺溫婉。

  左濟群轉過頭。「萱兒,你有沒有怎樣?」

  「爹,我怎麼可能有事。」左懷萱挺起胸膛,自己拍著。「我可是跟牛一樣壯呢。」她拉起袖子,露出蜜色的肌膚。「那!」她轉轉眼,燦然一笑。「看好。」她一手抄起約莫一人高的盆栽。

  「那!」小碧驚呼一聲,這一盆、把兩手抱都嫌累了。左懷萱卻輕而易舉的拿起。

  左濟群看著她,忽然逸出一聲嘆息。

  「爹,怎麼了?」左懷萱放下盆栽。

  左濟群凝望她。「你這身本事,若是男的,就更好了。」沒有兒子,一直是他心頭最大的遺憾。

  左懷萱不以為然地道:「爹,話不是這麼說。」開玩笑,她不是沒聽過這句話,想當年她老子,也是可惜她沒生成男的。不過稱霸山上,光大寨門,她可是一點都不輸那些個男人。

  左懷萱清了清喉。「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什麼打獵、打架、喝酒,這對我來說,都是小事情。要是哪天爹爹要上戰場,我一定跟在爹爹旁邊,叫番國的人見識見識,什麼叫『虎父無犬子 ,什麼是『將門虎女 。」哈!哈!出口成章,看來她的程度是越來越好了。她一得意手便搭在她爹肩上。

  左濟群看了她一眼。「姑娘家還是要有姑娘家的樣子。」卻沒有格開她的手。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她驕傲地抬起下巴。「不過我可是將軍的女兒,怎麼樣也要有不讓須眉的氣魄。」哈!哈!快受不了了,隨便說說是成語。她回去一定要告訴左少棠,她的進步實在是太大了。

  「哈!哈!」左濟群朗笑。「看來我找回來的,不只是一個女兒還是半個兒子。」

  「爹爹。」左懷萱簡直是得意忘形。「等我嫁人之後,你又多了半個兒子,到時候湊起來不就又是一個了。」

  左濟群眉頭一皺。「這種話姑娘家不能自己說出來,會讓人家笑的。」

  「哦。」左懷萱連忙捂了嘴巴。這裏到底不比寨子,她說要嫁人,虎二叔他們就去幫她搶了。她機靈地轉了轉眼,刮甜地一笑。「你是我爹爹,我才這麼說的嘛!」哈!哈!她還要告訴左少棠,她的反應越來越快了。能娶像她這樣的老婆,真是左少棠前世修來的福氣。

  「你啊--」她爹搖搖頭。「真是讓人拿你沒辦法。」她的性子實在是太野了,不過卻率真豪邁得讓他喜歡。若她是他的兒子,一定可以讓他練成文武全才。

  左懷萱燦笑,摸摸肚皮。「爹爹,這麼打一打,我肚子餓了,咱們去吃飯。」又有爹了,真好。啊,對了!左懷萱猛地回頭。「蓉妹,你要不要一起去吃?」

  左濟群在旁也說:「蓉兒,一道走吧。」

  左懷蓉倩笑。「我還沒跟娘請安過,還是爹爹和萱姊先去用飯吧。」她斂身施禮,看著兩人並肩離開。

  他們兩個走遠後,婢女小碧看著左懷萱的背影,嘴上咕咕地嘟囔著。

  「你在說什麼?」左懷蓉輕問。

  小碧收回視線,吐了吐舌頭。「沒有。」

  「你說吧。」左懷蓉鼓動地。

  小碧坦言「沒見過這麼粗野,又……又不知羞的姑娘。」

  左懷蓉一笑,淡淡地說:「日後爹娘自會教董姊,不用我們為她煩心。」她就不信,像左懷萱這種粗野又不知羞的性子,真能討她爹娘和左少棠的歡心。他們一定是因為和左懷萱多年不見,才會這麼容忍她,一定是的!

  左懷蓉的牙根不自覺地咬緊。

  ﹒﹒﹒﹒﹒﹒﹒﹒﹒﹒﹒﹒﹒﹒﹒﹒﹒﹒﹒﹒﹒﹒﹒﹒﹒﹒﹒﹒

  半個月過後,成時,左夫人的房間點起盞燈。

  「叩!叩!」左懷蓉端好湯藥,婢女小碧輕扣門扉。

  「進來吧。」左夫人放下手上的針線。

  「娘。」左懷蓉蓮步款移。「不早了,喝好藥,您就安歇吧。」

  左夫人拉著她的手,逸出嘆息。「還是蓉兒貼心。」

  左濟群從門外走進。「蓉兒,又端藥給你娘了。」

  左懷蓉抿笑。「這是蓉兒分內之事。」

  「好了。」左濟群揮手。「別只顧你娘的身體,你自己也該早點休息。」

  「是。」左懷蓉頷首。「爹爹也請安歇。」她斂身施禮,款款離開,離去時還不忘輕輕地把門給掩上。

  左夫人將視線從門邊收回。「蓉兒實在是個好女兒,晨昏定省,親侍湯藥,她每件都做的很好。」

  「是啊。」左濟群應道,伸個懶腰,往床邊走去。「夫人,我明天要和萱兒去騎馬,現在得睡了,你自己別忙得太晚。」

  左夫人移身到他旁邊。「萱兒回來之後,你的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

  左濟群一笑。「這孩子野得很,是把我累死了。」

  左夫人悠悠地說:「累得到你,卻累不到我。」

  左濟群環住她的肩。「夫人,怎麼了?」

  左夫人嘆氣。「我想教萱兒刺繡、書畫、彈琴,她卻一樣也不學。整天跟你一起練武、騎馬。」她幽怨地照望著左濟群。「竟然還跟你喝酒。」

  左濟群朗笑。「每個孩子的性情不同,你又何必掛懷?」

  「濟群。」左夫人眸裏溢含淚光。「沒能為左家生下兒子,是我的錯。我曉得你是拿萱兒當兒子看,可是她以後畢竟是要做人家的媳婦;如果我沒有教好她,讓她日後不能找到好的歸宿,那我怎麼對得起左家的列祖列宗。」

  「好,好。」左濟群拍拍她。「你別想這麼多,兒孫自有兒孫福,也不是每樣我們都管得到。」

  「可是我們總是要替她們先打算安排啊。」左夫人握住夫君的手。「濟群,我們在城郊不是有座別院嗎?我想利用這幾日,在那裏辦個春宴,邀請官宦高門子女聚聚。名義上是賞花、品茗、打秋千,實際上是替她們兩姊妹相看看有沒有好的夫家。」

  左濟群皺眉。「這麼快就要她們嫁了?」

  左夫人漾開抹笑。「我沒要她們現在嫁,只是利用這時候打聽著看,好為往後鋪路。如果她們倆現在就嫁了,我還捨不得呢!」

  「好吧。」左濟群把她抱在裏。「由夫人發落就是了。」

  這些年,他長年在外徵戰,對家裏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因此家中大小的事情,他都交由左夫人處理。這些年,她做得很好,也很讓他放心。關於兩個女兒的終身大事,他相信左夫人必然會打點妥當的。

  ﹒﹒﹒﹒﹒﹒﹒﹒﹒﹒﹒﹒﹒﹒﹒﹒﹒﹒﹒﹒﹒﹒﹒﹒﹒﹒﹒﹒﹒﹒

  別院,春日宴。

  為了這場盛會,左夫人特別精心裝扮。「好看嗎?」她望著鏡子,開口問身邊的左濟群。

  左濟群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凝視鏡中麗容。「夫人,你還是一如當年。」

  左夫人臉上泛起紅暈。「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還這樣取笑我。」她基轉笑顏。「倒是我們蓉兒,她現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

  她起身,款步到窗邊,向下照望。「濟群,你看這些人,都是為我們蓉兒來的。」有女如此,她深覺驕傲。

  左濟群步過去。「這裏頭可有你中意的?」

  「唉。」左夫人掩住窗戶。「其實,我之前最屬意唐家。他們家兩位公子,唐從之、唐謙之,一個武藝超群,一個文採斐然,僅是人品非凡。唐從之曾是禦前護衛,唐謙之現任殿閣學士,論門第、才學都是不可多得,只可惜,唐從之自從去年被人傷了雙眼,兩目瞎盲,就不再意氣風發了。」

  左濟群嘆。「是可惜啊。」唐從之是為了保護參王,因而受到盜賊重創。這件事情轟動了京城,當時他也為這年輕人扼腕嘆息。

  「不過--」左夫人介面。「說不定這唐謙之,與蓉兒會很相配。」

  左濟群揚唇。「夫人,依你看,有誰與萱兒相配?」

  「唉,就看誰不嫌棄了。」左夫人一聲長嘆,翻開手心。:「你瞧,我手心都出汗了。」

  「怎麼了?」左濟群為她拭凈。

  左夫人眉頭不開。『戲沒想到今天來的人會這樣多,你也知道萱兒見不慣大場面,我怕到時候她要鬧出笑話。」

  想起頭一回見到左懷萱的樣子,左濟群一時無言。

  左夫人又道:「萱兒是我們自己的女兒,我們做爹娘的,怎麼也覺得她天真討喜,可就怕旁人看她是粗魯失利;再說萱兒就喜歡騎射打鬥,要是旁人繞著她問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那叫她情何以堪?」到時候,他們的顏面一樣掛不住。

  左濟群沉默了半晌,才說:「萱兒都已經來了,我們總不能叫她回去。這一次,就讓她試看看。」

  「我也是這麼想。」左夫人眉心糾結。「可我怕這次過後,她要是鬧了笑話,就沒下回。唉,都怪我,沒把情形估量好,現在才要在這煩惱。」

  「別想這麼多了。」左濟群安慰她。「少棠會在她身邊看顧,要是萱兒有什麼不得宜的地方,少棠會替她圓場面的。」

  「嗯。」左夫人點頭。

  「叩!叩!」總管突然敲門進入,神色又喜又慌。「將軍、夫人。」

  「怎麼了?」左濟群問了一聲。

  「十六王爺來了。」總管擦著汗,他可是急著來報訊。

  左濟群和左夫人奇道:「怎麼會來?!」

  「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對蓉小姐有意思,特地來看的。」

  「啊。」左夫人呼一聲,彎腰喊疼。

  「夫人。」左濟群趕緊攙住她。

  「濟群,我的胃又犯疼了。」左夫人額上滲汗。

  十六王爺身分尊貴,人品出眾,她當然是希望他來了,可是萱兒要是在這時候出醜的話,那顏面就是丟到皇室天家去了。

  想到這,她的胃,痛啊!

  ﹒﹒﹒﹒﹒﹒﹒﹒﹒﹒﹒﹒﹒﹒﹒﹒﹒﹒﹒﹒﹒﹒﹒﹒﹒﹒﹒﹒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調氣息,調氣息。」左懷萱在房間走來走去,嘴上不斷喃念。

  門外突然傳出雜遝的腳步聲和興奮的碎語,左懷萱側耳伏在門口聽著。

  「聽說十六王爺來了耶!」

  「是來看蓉小姐的呢!」

  「那也是應該的啊,放眼京城,只有咱們蓉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蓉小姐這樣的美貌、這樣的巧手,才稱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 。」

  「真話說,蓉小姐不見得是最美的,可是那才情品德,有哪家閨女比得上?莫怪連十六王爺都動心了。」

  「……」她們越走越遠,聲音越說越小。左懷萱為了聽清楚,只好更貼著門口。「啊?!」門霍地打開,她險些失去重心。

  「小心。」開門的是左少棠,他一臉的笑。「怎麼躲躲藏藏地偷聽旁人說話?」

  「俺也是想開門問話啊。」左懷萱站了起來。「可是俺又不知道俺這樣穿好不好看,不敢隨便出去嘛!」反正,每回穿裙子,她都覺得怪。

  左少棠拍著她的頭。「你這樣穿很好看。」

  他的聲音好柔,比起東風更加令人醺然欲醉。

  左懷萱頰上釀了抹紅。「不是騙俺的?」

  左少棠壞心地笑。「不是騙你,是騙我自己的。」

  「可惡。」左懷萱繃緊拳頭,翻眼白他。

  看她又有精神了,左少棠笑意加深。

  左懷萱瞪著他,瞪著、瞪著,卻也莫名噗啼笑出。「左少棠。」她喚他一聲。「俺要是不小心,講出『操他奶奶的 還有『放屁 ,怎麼辦?」她怕會丟了爹娘的臉。

  「別怕,我替你想好了。」他把她帶到梳粧臺前。「其實這種宴會呢,你只要點頭微笑,嗯嗯啊啊地應承,基本上就不會出大錯。」

  他幫她把頭發梳攏整齊,嘴上吩咐著:「說話之前,先呼吸一下,話就不會脫口冒出。你若想說『放屁 ,就一律改成『好棒 ,那就絕對錯不了。」

  左懷萱追問:「那『操他奶奶 的呢?」

  左少棠不疾不徐地道:『你就改成府上一切安好否?」

  左懷萱驀地綻開笑靨,應了一句:「好棒。」

  左少棠會意過來,不住放聲朗笑。

  左懷萱得意地抬起下巴。「俺就說,俺越來越聰明瞭嘛!」

  「好,你最聰明。」左少棠為她插上簪子。「今天,你既聰明又美麗可好?」

  左懷萱轉頭,擔起左少棠臉頰。「胡說,俺每天都既聰明又美麗。」

  「咳!咳!」總管突然出現,咳了兩聲,喚回兩人的注意力。

  左懷萱收了手,斂起玩笑的心。「有事嗎?」

  總管必恭必敬地說道:「夫人要我來告訴小姐,今天天冷,她怕小姐出去會招寒,就讓小姐在屋裏休息。」萱小姐人是不錯,可是動作太輕率了,他相信夫人這樣的安排是對的。

  左懷萱還不明了發生什麼事情,起身答道:「我不怕冷啊!」

  左少棠心思向來細密,轉過念頭,他便猜出夫人的心意。夫人必是因為十六王爺來訪,怕左懷萱丟臉出醜,才要她待在屋內。

  他的心,驀地一寒,面上卻是鎮定。「小萱,既然這樣,我陪你待在屋裏。」

  左懷萱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抿著嘴。

  「小萱。」左少棠怕她已經猜出,心頭難受,連忙再喚她一聲。

  「萱小姐?」總管怯怯地叫她。

  「哦。」左懷受回神,擠出抹笑。「你去告訴我娘,我不會出去的,請她放心。」

  「是。」總管領命之後,便將門關上,退了出去。

  「小萱。」左少棠心疼地抱住她。

  左懷萱吸了口氣,再沉沉地吐出。「太好了,不用出去招呼人,俺心頭自在多了。」她突然推開左少棠,放開一臉笑。「少棠,蓉妹是今天的正角兒,一定很多人騷擾蓉妹,你可要幫我照顧好她。」

  「我不去,我哪裏都不去,只在這裏陪你。」左少棠凝視著她,意態再堅定不過。

  左懷萱一笑,她知道左少棠很重視左家的人,從來沒做過這樣任性的舉動。她果然「帶壞」他了。

  左懷萱驀地踮腳,在他頰上輕點。

  左少棠一愣,臉上溫溫熱熱的。

  左懷萱燦笑。「呆瓜,你哪兒都沒去,一直在這兒陪俺。」她手伸出來,比著自己的心頭。「所以,俺才要你幫俺照顧俺的家人。」

  左少棠心神一動,緊緊抱住她。「呆瓜,姓左的都是呆瓜。」左家夫妻是呆瓜,才會不明白左懷萱;左懷萱是呆瓜,才會這麼大方地要他走開;他左少棠更是呆瓜,才會打算不顧一切地愛她。

  就算他只是個護衛的孩子,他也要不顧一切地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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