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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段小樓】步步糕升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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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0:58: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內容簡介:

皇上御前的第一名廚又怎樣?
這不要臉的北方佬簡直欺人太甚
先是撞得她屁股開花不說
還敢污蔑她的寶貝點心樓
現在又仗著可以給大姐一筆賺錢的商機做後盾
不但讓她整他不成,還得反過來伺候他,幫他煎藥
嗚……她也不過「不小心」幫他在藥裡加點料嘛
怎麼老天爺存心讓她自食惡果,看戲不成還得客串?
都是大姐惹的禍,居然和他共謀演一出「苦肉計」
害她這會狼狽不堪的被他吻了去
又衣衫不整的跟他鴛鴦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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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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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0:58:5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上有天堂 下有蘇杭

    乾隆年間,民安物豐,因此,造就了蘇州陸家、杭州杜家,兩家富貴世家。

    蘇州陸家,掌控長江流域一帶所有的稻米、小麥、茶葉、藥材及一些民生基本物資生意,並且有江南最大的釀酒坊及點心樓,陸家四姐妹各司其職,在各自的領域上,各領風騷,無所不用其極,搶錢本事,無人能出其右。

    大女兒陸元梅聰明冷靜,思維縝密,舉凡百姓日常食用的稻麥菽禾,全都需經由她手,在沿海一帶商圈,是人人讚不絕口的經商好手。

    二女兒陸探頭熱心公益,精力過人,精通醫學藥理,兼而從事全蘇州最大的藥材生意,她是陸家第一位出嫁的姑娘,與夫君夏侯虎定居黃山,生活安逸美滿。

    三女兒陸迎菊為人海派,頗有乃父之風,她負責江南一帶茶葉、釀酒、販酒買賣,性格豪爽,性情灑脫,酒量之高,連男人都自歎弗如。

    么女陸惜竹天性純真倔強,古靈精怪,一雙巧手研發出精緻可口的美味點心,所開設的點心樓「彩饌齋」,在江南、華中各省,已開有三十家分店。

    至於杭州杜家,是惟一能跟陸家分庭抗禮者。

    杜家在杜夫人楚嬌嬌交棒後,由三位公子分別管理。

    大公子杜乘風,負責整個黃河流域以南的布莊生意,不管是王公皇孫的綾羅綢緞,或是尋常百姓的藍布粗衣,在他手上經辦的,就有將近七成的生意。

    二公子杜烈火,專門負責馬隊漕運,海上陸上的交通業務,所需的人力、馬匹、船隻的調度與分配,都在他指揮下進行,曾經還帶船遠赴波斯,帶回許多珍貴的針織與香料,可說是個見多識廣,閱歷豐富的一位奇才子。

    三公子杜靜海,專研珠寶字畫、陶瓷古玩之類的古董買賣,他有一眼洞悉古董真偽的能力,各朝各代的古物,在他手上,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可說是個數一數二,首屈一指的古董鑒定師。

    這兩戶人家,掌控全中國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而兩家彼此間表面上雖是風平浪靜,但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明著是禮尚往來,暗地裡卻相互較勁,直想將對方的事業給一併吞了下來。

    到底是蘇州四位姑娘精明,還是杭州三位公子高超,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妄下斷語……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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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0:5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你這臭牛眼的別跑,讓我逮到絕不饒過你。」

    在陸家余園左側,與余園隔條小胡同的彩饌齋廚房後門,四姑娘陸惜竹拿著面桿子,撩裙直往外跑了出來,粉粉的臉頰上,沾了些許麵粉,兩顆小小的髻子頭,也因動作過大而搖搖擺擺,髮絲兒全從線縫裡飛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就這麼追了起來。

    跑在前頭的是在八仙道胡同裡替人牽馬的小毛頭牛眼兒,他爺爺在胡同裡擺攤,專門替人刮鬍理髮,爺孫倆餬口討生活,倒還馬馬虎虎過得去。

    可這牛眼兒,天生賊性使然,好幾回偷彩饌齋的雲片糕被逮,最後都看在他那年邁的老爺爺份上而原諒他,只是這小鬼照樣死性不改,也怨不得惜竹發了狠地拼出老命,也要將這小鬼頭給追到手不可。

    「我看你還往哪兒跑?」老鼠碰到貓,哪裡還有逃脫的機會,她隨手抓起菜攤上的一顆馬鈴薯,對準牛眼兒的膝窩處,不偏不倚正中目標,使得他腳步一虛,就這麼往一位賣糖葫蘆的小販身上撲了過去。

    「唉喲……」出聲者,反而是被牛眼兒給壓在身下的小販。

    這下可好,大街上散落一地的不只是糖葫蘆,還有從牛眼兒懷中掉出來的雪片糕,此時一輛馬車疾駛而來,不但將小販的糖葫蘆給壓得稀巴爛,就連片片純白如雲的雲片糕,這下變成了烏雲泥了!

    「哇,我的糖葫蘆……」

    「嗚嗚……我的雲片糕……」

    小販與牛眼兒望著滿「地」瘡痍,莫不抱頭痛哭,一個是生意本全沒了,另一個則是好不容易偷來的可口糕點,這下也全完了!

    「真是的,這回又失算……唉……輕點輕點,疼……疼啊!」頭上那根沖天炮被惜竹給抓在手裡,難怪疼得牛眼兒直喊爹叫娘。

    「臭牛眼的,我看你還跑,有本事再跑給你姐姐我看啊!」陸惜竹個頭不高,四肢加起來也沒條羊腿多肉,可力氣卻是大得驚人,甩面皮揉麵團功夫一點也不輸給經驗老道的老師傅。

    被緊揪著頭髮的牛眼兒,屈居下風依然面不改色,他一雙牛眼瞪向惜竹道,「你才是臭牛蛙眼,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不過就拿你一點雲片糕嘗嘗,小氣得要死,吝嗇鬼!」

    「好哇,前幾回原諒你,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反省!」巴掌大的小臉開始漲紅,這傢伙真是皮在癢,不打不成材。

    「誰叫你們彩饌齋的點心賣得那麼貴,我要不靠偷,一輩子也甭想吃得到。」牛眼兒還挺起胸、揚起臉,說得振振有詞。

    「瞧你說這是什麼渾話,想要吃點心就要好好去賺錢,你做錯事還這樣強詞奪理。」她快要氣炸了,這小鬼已經到了讓她快無法容忍的地步。

    「怎麼賺啊?一塊雲片糕就要七錢,我爺爺替人理個頭,刮個鬍子也才三錢,你們這不擺明了坑人?」牛眼兒初生之犢,才不怕眼前這頭母老虎。

    「這是因為……」她總不能說這是她大姐元梅交代的,既然做自碑,就要把成本、人事費用全加進去,不僅如此,利潤比一般市價還要多個兩成,這樣才有賺頭。「因為材料很貴,還要獨特的秘方,你這小鬼,懂什麼啊?」

    「那也不能賣得太貴呀,食材要是那麼貴,你們可以做一些不貴的賣給我們,也讓我們有機會嘗到好吃的點心。」牛眼兒還是認為不合理,難道說,窮人真無立足之地,連吃個好吃的點心權利都沒有。

    「這點你可以來彩饌齋告訴我,也沒必要用愉的吧!」偷就是偷,還長篇大論一大堆。

    「那你早說,下回我就懂了嘛!」牛眼兒說完,拍拍屁股就想走人。「那我改天有機會再去找你談這問題,就這樣了。」

    牛眼兒走得真是理直氣壯,可惜竹早看穿他這小把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跟前,掌心往上一攤。「一共是四兩二錢,你付了之後再走。」

    「我不就說了明天去找你談的嗎?你這人怎麼這麼 嗦……唉,你幹什麼又動粗啊?」牛眼兒的手被反轉貼在自個身後,疼得他直哇哇叫,可這回惜竹再也不放手了。

    「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才想原諒你,你老伎倆又犯,竟然敢蒙起我來了。」惜竹哪會著了這小鬼頭的道,想拐彎抹腳開溜,門都沒有。

    「誰蒙你來了?」

    「那錢呢?」

    「可我也沒吃到,不都糊在路上了,你自個兒也看到不是嗎?」

    「你還敢強辯,看我怎麼……」惜竹正要掄起粉拳時,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記策馬揮鞭的聲音。

    「讓開、讓開,通通給我讓開!」一名六尺高的大漢,穿著京畿將士軍服,揮動馬鞭,直朝兩人方向而來。

    惜竹與牛眼兒突然一驚,本能地朝路旁一閃,兩人像麻花卷似的糾在一塊,動作上自然無法協調,馬蹄掀起的黃沙讓兩人一個踉蹌,全滾落在一旁街坊。

    「唉喲,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快給竹姑奶奶我過來贖罪。」她揉著屁股,腦門上還有幾隻小麻雀轉著。

    惜竹的情況還好,牛眼兒就更慘了,他一滾滾到街旁店家的一根樑柱旁,腦殼還被重重撞出一個大腫包。

    惜竹一個箭步張臂橫陳,將後頭尾隨而至的官轎,硬是擋了下來。

    「喂,裡頭的,你們家那看門狗撞了人,還不快給我出來把話說清楚,該賠該算的,一個子也不能少。」蘇州城是她們陸家的地盤,敢撞了她,天皇老子來也一樣。

    惜竹最痛恨這種綠豆芝麻九品官,老愛把在街上的排場擺得跟皇帝老子一樣,狐假虎威,沒個好樣,別的地方她管不著,但在蘇州城,她竹姑娘可沒能讓他這麼好囂張的。

    「是……是哪個沒天良的傢伙……唉喲……誰扶著我一點……」牛眼兒跌跌撞撞的站起,惜竹忙去攙扶住他,此時此刻,兩人暫時握手言和,先一致聯內抗外要緊。

    位於官轎前頭,還有一位騎著白馬的俊逸男子,他留著一頭油亮的旗人辮,一身雪白長衫,眉宇之間看來並沒那種令人討厭的官腔官樣。

    「早叫你們要閃開了,前頭的前導馬為了開路,跑快是在所難免,你們不讓,這怪得了誰!」白衣男子說得不慍不火,好像撞了人是合情合理,被撞了就該自認倒霉,鼻子摸摸閃人為妙。

    這話聽得連佛都有火,惜竹這下是更氣了,整個蘇州城沒人敢這樣跟她說話的,這……這當然除了身旁這沒大沒小的臭牛眼之外。

    「你們很欠扁喔,撞了人不打緊,講話還敢這樣囂張。」

    「要不然,你要我們怎樣,你說吧!」白衣男子氣定神閒地看著兩人。

    「我看你們是要賠個幾百兩消災了事,還是要我們送你到衙門去給縣太爺治罪,你們自己挑吧!」反正有「陸惜竹」這塊金字招牌做後盾,牛眼兒可神氣了,他撥著頭上的沖天炮,大搖大擺地走在白衣男子的馬座前。

    「喂,撞個人賠幾百兩,你也真夠狠的。」惜竹湊近他耳邊,對他這獅子大開口的本事,不免錯愕。

    「拿錢了才能給你們家買那麼『昂貴』的雲片糕啊!」他特地強調「昂貴」兩字,暗諷彩饌齋的東西貴得離譜。

    「嗯……你這樣說得也對,那……你愛敲多少竹槓,我就當做沒看見。」只要是對自個兒點心樓的生意有利,她可視若無睹。

    說到錢,這陸家人凡事都能網開一面,睜只眼、閉只眼,有錢入袋就好。

    「喂,你還要想多久啊?牛大爺我可是沒那閒耐性陪你摩摩蹭蹭。」牛眼兒站著三七步,還前腳抖,後腳撐,一副市井小混混樣。

    這時,剛剛在前頭開路的黑衣前導男子,突然又蜇返回來,由於看不到轎隊前進,這才急忙策馬而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黑衣男子也是同樣威武岸然,只是臉上眼角處多了個刀疤,看起來就沒白衣男子面善。

    「嘿,這下可好,元兇找到,這下更不能不賠了。」牛眼兒雙掌一擊,連聲叫好。

    陸惜竹一看兩個高頭大馬男子佇立在他們眼前,這下讓她更好奇了,轎內到底坐的是什麼神通廣大、神氣活現的男子,竟然有這兩位這般英挺超然的男子,替他來護航。

    「左將,這兩個小鬼說你撞了他們。」

    「我們不是小鬼。」兩人異口同聲,倒也表現十足默契。

    惜竹嬌小的個頭,只比牛眼兒多出半個頭,也怪不得會被這兩個人高馬大男子,誤認為牙還沒長齊的小娃兒。

    「兩人在大街上打打鬧鬧,阻礙通行,會被撞倒也是你們咎由自取,現在反倒是做賊的喊抓賊,我勸你們快快離去,否則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從這位黑衣男子口中,不難得知,他的脾氣鐵定剛烈,用唬的絕對唬不過。

    「好一個咎由自取,本姑娘就要看看,你要我如何咎由自取,有本事的給我下馬講話,喂……你……你不知道這樣子本姑娘的脖子很酸嗎!」老仰著頭看這兩人,她的粉頸兒哪能受得了。

    在一陣吵吵鬧鬧中,轎內的人開始有了動靜,他讓轎夫將白衣男子請了過去,只見白衣男子掀起一邊布簾,耳朵朝著裡頭,邊聽還邊點頭。

    不久,白衣男子便走到兩人面前,並拿著一錠銀子說道:「這裡有十兩,你們倆一人各五兩,趕緊找個地方好好吃碗麵,睡個覺,再換件像樣的衣服,這些應該夠你們花用的了。」

    惜竹一聽,再看看自個兒身上的衣服,原來剛剛跟牛眼兒滾落在一旁,整件衣服全都沾滿泥灰,也難怪會被誤認為小乞兒,特別是跟牛眼兒站在一塊,不被認為是從乞丐窩走出來的,那才有鬼。

    「等等,你把我們倆看成是什麼關係?」惜竹往前一踏,他要對方看清楚,她這張大富大貴的千金相,哪來牛眼兒的寒酸樣。

    左將將眼一轉,看向白衣男子,「右相,你看呢?」

    右相修長的手指在頰腮邊撓了撓,繞著兩人看三圈後,這才鄭重說道:「不就是一對姐弟檔的小乞兒嗎?」

    「你……你說什麼?!你說我和他是姐弟?!」見鬼了,真是家門不幸!

    「回去問問陸老爹,在外頭是不是曾在哪風流快活過,有什麼親骨肉在外頭忘了認。」牛眼兒笑歪嘴,他搓搓頸子間的污垢,心想著,真能成為陸惜竹的小老弟的話,那他可鹹魚翻身了。

    「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跟你當姐弟。」

    「哼,有牛別嫌慢,有飯別嫌爛,有個弟弟總比沒的好。」他笑出兩顆黑黑的大門牙,眼兒賊溜溜地看著惜竹。

    惜竹哪甘願被誤認為和牛眼兒同一掛,她雙手叉腰,來到右相面前,氣蘊滿胸問他話。

    「敢問這位兄台,你從哪看出來,本姑娘跟這滿身爛泥巴的小毛賊,是同一夥的啊?」

    右相看著滿地的爛糕爛餅的,立即聯想到,「一定是你們肚子太餓,所以去偷了人家的點心,結果兩人分配不均,姐姐不讓弟弟,弟弟也不肯多分給姐姐,就在大街一打了起來,後來一輛馬車將你們撞倒,最後就把東西給撒了一地。」

    「你說什麼?我去偷人家的點心?這可是我們彩饌齋的雲片糕,我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何苦來哉,偷他個什麼啊?」

    這句話像是一道魔音,直接穿透進轎簾內,一名有著潔淨皮膚,飽滿天庭,挺直鼻子的男子,緩緩地掀起轎簾,朝向惜竹的方向而來。

    這男子一從轎內走出,可把惜竹給看愣了!

    這男人長得比跟她說話的這兩個男子還要高大,容貌也更加俊逸非凡,面如冠玉,目如耀星,右手拇指戴著一隻翠玉戒指,一身月牙白長衫,神態優雅,風度翩翩地朝惜竹走來。

    「你說彩饌齋是你們的?想必……你是陸元梅陸姑娘嘍?」男子帶著三分信,七分疑的眼神,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惜竹。

    「那是我大姐,我不是陸元梅。」惜竹有點氣,名聲竟大不過大姐。

    男子低頭吟思,嘴上喃念著,「不對呀,陸探蘭陸姑娘不是打算要出嫁了嗎?應該也不會在這才對。」

    「我也不是陸探蘭!」這下不是有點氣,而是很氣很氣。

    「喔,原來是陸迎菊陸姑娘,失敬失敬,在下岳楊,剛從京裡過來,現正要前往貴府,與陸家大姐有事相商,沒想到在這就碰到菊姑娘,久聞菊姑娘酒藝高超,酒量驚人,還……」

    「還什麼還呀?那是我三姐啦!」這下不只氣,而是快氣炸了。

    「那敢問姑娘……」岳楊搖頭晃腦,濃眉斂聚,好像要擠出接下來的三個字,卻困難重重。

    「你不用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問你,你去我家有什麼事,找我大姐幹麼?」既然不記得她的名字,那寒暄問候就全免了,禮數能省則省。

    她的氣質全跑得一乾二淨,這三個人要來蘇州也不去街頭巷尾打聽打聽,堂堂陸家四姑娘陸惜竹,名聲可是比其他三位姐姐響亮,只要她到街上,每個人莫不竹姑娘長、竹姑娘短地問候請安,哪像這三個從深山野林裡跑來的魯男子,對她竟然是目不識「竹」!

    「在下姓岳,名楊,從京城來,有多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希望看在岳某識短見淺份上,能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岳楊恭謹斯文,一點也沒有大官架子。

    「你也曉得你識短見淺了?好,想知道本姑娘的尊姓大名,你就得花點代價,怎麼樣?別光練那張嘴皮子,是男人的話就一口答應,如何啊?」竟然連她是何許人物都不知道,不給他點顏色瞧瞧,被牛眼兒這張臭嘴一傳,她陸惜竹在蘇州還混得開嗎?

    「陸姑娘,你說話可要知輕重,你知道這位可是皇……」

    「右相,無所謂,讓陸姑娘說下去。」岳楊阻斷右相的話,轉而看向惜竹。「陸姑娘,你說吧!」

    惜竹聽他答如此乾脆,也就不 嗦了。

    「你知道蘇州城裡,最負盛名的點心樓是哪一家嗎?」

    「彩饌齋,」這響噹噹的名號,老弱婦孺,眾所周知。

    「那好,再問你,這彩饌齋內,大大小小加起來,一共有多少道知名的點心?」

    「若我記得沒錯的話,一共有一百○八道。」身為皇上御廚,兼北京城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大掌櫃,這點不會不知。

    「嗯,很好,這樣就好辦多了,你只要跟我到彩饌齋裡,將這一百○八道點心通通吃上一回,本姑娘就告訴你大名,要是你覺得你辦不到的話,我也不多勉強,就當做……我不是在跟個男人說話好了。」惜竹雙手叉腰,挺起微隆的小胸,氣勢上還挺有那兩三分嚇人架式。

    「你這是強人所難!」左將沉不住氣,嚴聲斥喝。

    「陸姑娘,這一百○八道,即使是做苦力的大漢,也未必能全部吃得完啊!」右相乃一名文官,自是慢條斯理,以理推理。

    「吃不完那就算了,那就別再假惺惺想問本姑娘名字,還有還有,撞了人該賠的銀子,乖乖交出來,然後鞠躬作揖,叫我一聲好姐姐,你就可以走了!」惜竹輕蔑的眼神看向岳楊,一旁的牛眼兒也忍不住搔癢,湊上來演段雙簧。

    「那能不能也叫他叫我聲好哥哥啊?」

    「當然可以,要叫你聲好爸爸也都隨你!」

    兩人當著這三個大男人的面嘻嘻哈哈笑著,左將右相在岳楊的眼神示意下,只能吞忍著,他們都在等著岳楊接下來的動作,只是在他們心中,不免替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捏把冷汗,貴於皇宮裡第一御廚,也是前朝貝勒爺後裔,更兼整個東北地區點心樓的大掌櫃,還敢這樣惡整,他真替他們的未來前景堪憂啊……

    「喂,做不到就別勉強了,叫聲好姐姐還比較快。」見岳楊遲遲不開口,惜竹揮手朝他擺了擺,「算了,這年頭的男人啊……」

    「好,咱們現在就前往彩饌齋,請陸姑娘帶路吧,」

    岳楊面不改色,這丫頭太過咄咄逼人,要是他真叫她一聲好姐姐,恐怕他這名聲就要盡掃落地了。

    「好氣魄,跟本姑娘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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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0:5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剛從同德堂回到余園的陸元梅,神色顯得有些匆忙,剛踏進屋,便忙問著啞叔。「岳爺到現在還沒有來嗎?」

    啞叔搖了搖頭,並朝她比了比手勢,說有派人到城外去迎接,可都過了午時,卻還是不見任何蹤影。

    早在三個多月前,京裡頭就以五百里的快馬,將一份緊急文件交到元梅手中,文件是由岳楊的珍饈苑所發出,上頭並以正式的公文函書寫,裡頭寫著——

    陸姑娘元梅惠鑒:

    在下岳楊,為京城珍饈苑之大掌櫃,亦為聖上御前之首席御廚,因聖上於端陽前後,將臨游江南,得知貴府於蘇州城內,開設江南第一大點心樓,屆時將借助貴府,為皇上御前,親賜飯宴,而在下將於清明後三日,先赴貴府,磋商細究。

    未竟之事,余容面敘。

    珍饈苑岳楊戊酉年春

    就是因為這封信,元梅才必須於剛結束探蘭之事後,匆匆趕回府內,今兒個已是清明過後三日,算算時辰,也該到蘇州來,只是左等右等,仍然不見岳楊的官隊前來,這怎能不叫她心焚神憂。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陣鈿翠、步搖急速晃動的聲音,一名面薄纖腰,頭上新篦著油亮烏黑的排雲髻女子,踩著小碎蓮步而來,她滿臉忡忡,卻難掩興奮神情,連跨進門檻,都差點被絆得撲向啞叔。

    「秋姨,小、心點!」元梅心抖了一下,幸好啞叔接得好,否則少顆牙,塌個鼻是在所難免。

    啞叔將丁秋娘扶在椅上坐,可這女人卻一刻也坐不住,又咚咚咚地來到元梅面前,張著大眼問道:「岳大掌櫃還沒來嗎?」

    「秋姨,要是來的話,元梅還會站在此跟你說話嗎?」梨渦淺現,元梅輕輕淡笑著。

    一聽到岳楊還沒到,秋娘整顆心更亂了,從三個多月前得知京城第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當家要親臨蘇州,秋娘就一天安不下神來,天天渴盼著這位心心唸唸的夢中情人前來。

    說起秋娘,可謂是蘇州城內,人盡皆知的一位傳奇性人物。

    聽說十多年前,生性風流的陸不凡,明來暗去地同時與元梅生母和秋娘兩人交往,大享齊人之福。

    當時還兩袖清風的陸不凡,同時應付兩人,倒還游刃有餘,悠閒自在。

    直到陸不凡以精湛的賭技發跡後,才發現已讓元梅生母藍田種玉,當時的陸夫人為了怕陸不凡吃完抹嘴不認賬,於是便在蘇州城內的告示欄上,貼上自個兒已與陸不凡將於近日內成親,並道出早已身懷六甲一事,硬是將只有一個月的身孕,裝成大腹便便,天天在街頭巷尾接受左鄰右舍的恭賀道喜。

    而所有的人一見到陸不凡,對他終於想要安定下來,不再飄泊的心感到動容,直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要他好好珍惜陸夫人。

    當此事傳遍整個街頭巷尾後,陸不凡這下是騎虎難下,半推半就的終將陸夫人迎娶入門,而為了安妥秋娘,他也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銀兩,要她另覓郎君,別再心繫於他。

    當年的秋娘心慈腸悲,當然是成人之美,只不過她並沒有另覓新君,也沒到處向人泣訴陸不凡良心如鐵,只是到離余園附近不遠的客棧內,當個賣唱女,天天不是唱著《孔雀東南飛》,就是《牡丹亭》、《荊釵記》、《玉堂春》或是《占花魁》,首首唱得哀慟淒涼,聞者莫不眶紅鼻酸,曲中旁白部份,多少對著陸不凡有含沙射影的譬喻,聽久的人不難聽出,裡頭的負心漢所指的就是陸不凡,但秋娘為了顧及他的聲譽,依舊矢口否認。

    相對地,陸不凡在受不了良心譴責下,與夫人商議後,決定將寧波的一處別館,先讓秋娘居住,讓她有個暫歇之處,並且每月給予一百兩做為生活費用,稍稍安撫她受到創痛的心靈。

    就這麼晃眼一過,匆匆數十年過去,陸夫人在生完么女惜竹後,因染風寒,不幸溢然長逝,陸不凡也因不想留在傷心地,才將整個事業交由長女元梅接掌,而有鑒於十多年來愧對於秋娘,因此在遠行之前,特地前往寧波,將秋娘接於府中,經過女兒們的諒解後,大家也都明白秋娘的為人,願意將她當成親娘看待,並且讓她與惜竹共同掌管彩饌齋,至少有點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鬱悶成疾。自從秋娘從寧波回來後,整個心境徹底改變,她像是返老還童般,總是渴望能再有一段黃昏之戀,像個懷春的少女一樣,她不刻板守舊,還天天將自個兒打扮得明艷動人,就是有一回到京城去玩,與岳楊有過驚鴻一瞥的相視,最後苦於無人牽線,此事才無疾而終。

    誰料到,時來運轉,還真有機會讓她再碰到他一次,聽到岳楊要前來的消息,她早早就引頸企盼,而日等夜等,這天終於到來了!

    「元梅呀,你要不要再差人去看看,會不會在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秋娘坐在椅上,端起蓋碗準備喝口茶壓壓神,可碗才端起來,又不放心地放了下來。「不成不成,我看我還是到城門口去等等,這麼慎重的客人,一趟路大老遠來,要是怠慢了,這可有失咱們陸家的顏面。」

    「秋姨,城門我已派四兒和六兒去看守,一有消息馬上就會回報的,這一趟路山高水遠的,美個幾個時辰,那也是在合理範圍內,這麼想見到岳大掌櫃,是否另有他意,不妨說來聽聽。」元梅一雙慧眼直盯著秋娘看,她心裡頭全知道,此刻的秋娘,正是心頭撞小鹿,面上起紅雲,可慌得亂著。

    被元梅這麼一說,臉是刷得一陣紅一陣白,她扁著嘴,直說道:「把你那份精明用在生意頭上,可別用在你秋姨上頭,你這丫頭,我哪有什麼其他意圖,不過就是遠道而來的嬌客,總得慎重些才是吧!」

    「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元梅坐在鋪著繡毯的主位上,側目瞧著一旁的秋娘。

    「緊張?你這孩子,我哪有緊張啊?」緊張?笑話,她丁秋娘哪懂得何謂緊張。

    元梅指著她的手,「絲絹都被你扯破了。」

    「扯破?」她低頭一看,紅色的絲絹已被她的指甲抓破個大洞,掌心的汗,也全滲進裡頭了。

    元梅很想笑,笑這已徐娘半老的秋娘,還像個及笑待嫁的小閨女,等待著花開並蒂的一天,就她所知,這位岳楊岳大掌櫃,不過是二十五、六歲,和已四十好幾的秋娘搭在一塊,似乎不怎麼協調。

    「秋姨……」

    「幹什麼?別叫那麼大聲嘛!」她突然像被嚇了一跳,身形抖了一下。

    「我很小聲了。」

    「要……要做什麼啊?」秋娘邊說,眼珠子還不時朝外瞄看。

    「你想嫁岳大掌櫃,對吧?」寶話莫說,直切核心。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

    突然「匡啷」一聲,茶碗整個摔落在地,丫環竹波聽聞,馬上進來收拾碎碗殘骸。

    當她收完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頭過來,並從小繡包裡拿出一個四方的紅色祥符來。

    「丁二奶奶,這是你要我昨晚拿去月老廟裡加持的,我已照你吩咐,還用十來株桃花供奉,直到今早卯時我才拿下來的。」竹波親手將祥符遞上,秋娘是左閃右躲地,才將祥符給搋進袖子裡。

    「下去吧,沒你的事了。」真要命,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元梅這精明的丫頭面前才拿給她,這下更是露了餡,想圓也難圓了。

    待竹波走遠,元梅這才又開口,「秋姨這十數年來,恪守貞烈,儘管我娘又不給秋姨任何名份,然而秋姨潔身自愛,街坊盡知,能有此行為,實屬可貴,所以爹爹在臨行前曾說過,若秋姨心有所屬,我們這些做女兒們的,當會竭盡所能,力挺相助。」

    「瞧你說這什麼話,秋姨我哪裡心猿意馬了,成天在彩饌齋裡忙得不可開交,我哪那麼多心思想到那地方去,我可警告你,少給秋姨抹黑占污的。喂,棺材臉的,你也好歹替我吭個聲,說句話吧!」秋娘越說心越慌,乾脆將目標轉到啞叔身上。

    「秋姨,你明知啞叔是不會說話的。」她輕覷著,明白那是他們逗逗嘴說的話,不傷人。

    「他嘴上不說,心裡可說著呢!你告訴元梅,我這心是不是早就看破紅塵,心澄神淨地跟天上朵朵白雲一樣,一點雜念也沒……喂,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啞叔像是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一個快步,利落地朝外頭走去。

    秋娘張著大口停在半空,心中暗咒啞叔這老不死的,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其實若是岳大掌櫃不在乎,我倒是樂見其成。」

    「跟你說沒這回事就沒這回事,你……」正說得慷慨激昂,另一名丫環桂岫,卻橫衝直撞,像只黃蜂似的跑進大廳裡來。

    「梅姑娘……梅姑娘……」

    「沒看到丁二奶奶在這,還不懂規矩。」

    桂岫一邊指著外頭,一邊囁嚅說道:「四兒和六兒說……說京裡來的岳大爺,已經到咱們蘇州來了。」

    「真的嗎?那現在人呢?」元梅柳眉兒一斂,從桂岫眼中,她感到惶惶不安。

    只見桂岫吞吞吐吐的說道:「現在他……正在彩饌齋裡頭,聽說……蠻慘的……」

    「慘?」元梅與秋娘一聽,實在不懂,這「慘」字是所謂何來。

    彩饌齋內人聲鼎沸,萬頭鑽動。

    整個點心樓的大堂,擠滿了蘇州城大大小小的百姓。

    挑高的空間,就連二樓的憑欄上,也站滿著看熱鬧的民眾,吆喝聲與加油聲不斷,彷彿在觀看一場龍爭虎鬥,高潮迭起的競技賽。

    大堂中央,四張楠木方桌,合併拼合成一張大方桌。

    惜竹蹺著一隻腳坐在櫃子上,她嘴裡咬著蘆葦須,臉上儘是散發著準備惡整別人的得意之情。「第四十六道,四喜餃子。」

    跑堂小二拿著一籠冒著白煙的蒸籠,利落地拿到岳楊的桌前,只見他才剛吃完上一道「琵琶豆腐」,下一道菜又接踵而至。

    連續吃了四十多道點心,岳楊的胃早就開始顯得難受,雖然每道點心的量就那麼小小几粒,可數量一多,照樣不好受。

    一旁的左將右相看得是直跳腳,相當替主子擔憂,不過岳楊事前已跟他們言名在先,不管如何,都不能插手硬管這件事。

    這由黃蘿蔔、蛋白、蛋黃及青椒四種口味揉合而成的餃子,呈現出綠、白、橙、黃四種美麗的色澤,尤其在蒸籠打開那一剎那,實是美麗繽紛,令人看得不禁食指大動,口水直淌。

    只是這樣可口的人間美食,在岳楊眼中,已經不再那麼引動他的食慾,相反地,還是要命的負擔,他的胃已經脹得像是快要鼓破的球,喉間的食物幾乎難以下嚥,只是,為了不讓自個兒在眾人面前丟臉,更不能讓她瞧他沒份量,無論如何還是得硬拚下去。

    他不斷調勻呼吸,以修練而來的氣功讓食物整個平順分配安好於肚子之間,當年,他曾在少林寺學過幾年內門心法,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即便他現在肚子難過,但還不至於搞得作嘔欲吐,狼狽不堪。

    他拿起筷子,將一籠的餃子,一個接一個往肚子裡吞,一旁打氣加油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要親眼瞧瞧,這人的能耐究竟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潛力可以發揮到什麼無遠弗屆的地步。

    岳楊將氣一提,在吞下最後一口餃子後,如雷的掌聲又再度響起,個個豎高大拇指,大聲喊道:「這真是了不起,硬是了得!」

    只要岳楊每吃下一口,便是一個新的紀錄刷新,從來沒有人可以吃得了這麼多,光看岳楊這神乎其技的演出,就夠讓人大飽眼福。

    「好,這麼能吃,我倒也替你高興,彩饌齋開的是食堂,就不怕人來吃垮,小德祿,再把下一道給我端上來。」惜竹纖手一揮,示意繼續上菜。

    「第四十七道,黃橋燒餅。」

    這道黃橋燒餅對岳楊來說,真是個難以渡過的屏障,以他對這道點心所知,所採用的食材是生板油、豬油和火腿等高油脂類的為主,而生板油又是在豬肉的肉層中,屬於高脂肪的,對於已經吃到腸胃極限的岳楊來說,真是道要命的點心!

    右相看得出岳陽額上汗珠涔涔,顯然已到最後的一道防線,他正要踏上前,中止這場沒人性的賽事,卻被岳楊的手硬是擋了下來。

    「不礙事,我還可以。」

    他將目光一抬,眼中迸出的精光,直直朝向惜竹方向而去,原以為她會適可而止,可萬萬沒想到,她一點也沒有想要收手的念頭,還變本加厲,要求廚房,再接再厲。

    「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那就不要吃了,只要你在咱們眾鄉親面前,叫我一聲好姐姐,然後……」她突然看到右相腰間垂著由紅色絲縛繫著的印綬,眉開眼笑說道:「再把那風流尖他腰間掛的東西,嗯……還有,你手上那只扳指脫下來給我,姐姐我就原諒你,不逼你吃了。」

    「那可不可以替我要那支寶劍啊?」牛眼兒相中的則是左將腰側配戴的寶劍。

    「喔,你聽到了吧,還有那刀疤的那支寶劍,也一併當做賠償金,那我就帶你們去找我大姐,至於姐姐我的名字嘛……你還是不用知道的好,沒本事的男人,是不配知道的……」說完,惜竹便自嗚得意地笑了起來,能在眾鄉親面前這麼風光,還真是頭一遭。

    「你還真會挑,盡挑我們三人身上最好的。」岳楊冷冷說道。

    「好說好說,看你是要吃,還是要照我剛才說的,快快決定,你可別把場子搞垮了,這樣大伙看戲的興致不全減低了,你們說是吧!」

    惜竹說完,眾人附和,只是這班人有眼不識泰山,堂堂皇上御前的第一名廚,更是華北、東北一帶最有權勢的名廚世家,如今南下江南,竟然淪落到此等田地,完全應驗了「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要是他亮出他的身份,恐怕在場的這些人都得滿門抄斬,誅連九族了。

    「好,我吃。」

    此話一出,惜竹心還抽了一下,這麼多點心下肚,難道他不會難過嗎?她在想,他應該是會難過的,而且是非常非常難過,萬一他真為了要賭一口氣,而把肚子給撐破了,那她……該如何跟大姐交代,一想到此,她就有所顧忌,決定不玩了。

    「等等……」她一出聲,全場鴉雀無聲。「姐姐我今天吃素,不想看到太多殘忍的畫面,所以……這樣吧,你叫我一聲好姐姐,然後你就可以走了,至於賠償嘛……那就算了,不為難你了。」

    陸家有的是錢,根本不在乎能從岳楊那拿到多少,她只想挫挫這男人的銳氣,反正好玩嘛,開心就好!

    「那寶劍……」牛眼兒在一旁拉著她的衣角。

    「劍你個頭,你給我閉嘴。」

    岳楊從惜竹一閃而過的顧忌中發現,她應該還是生怕事態擴大,不敢太過無法無天的原因,想必是上頭還有三位姐姐,隨便一個跳出來指責她的不是,她照樣吃不完兜著走,照這情況看來,她還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小丫頭!

    只是要他叫她一聲好姐姐……

    在這眾目睽睽的大堂之上,以他的身份,可好比綠木求魚,恕難辦到!

    「陸姑娘,這黃橋燒餅可是人間第一美味,在下實在不願錯過,只是,」他輕咬一小口,娓娓評道:「火腿丁切得不夠碎末,鹽份太多反倒蓋過生板油本身的脂香口感,還有在烘烤這方面可得要多留點神,表面白芝麻在烘烤完後,還是得呈現全然的乳白色澤,可惜啊,這些個裡頭,全沒一個合格,不過,以彩饌齋能做到這種程度,已屬難能可貴。」

    惜竹聽完,粉臉兒從淡紅轉為深紅,在她的地盤上,還在蘇州百姓的面前,他竟敢肆意批評起彩饌齋的點心,能進到店裡頭來的人,哪個不是擠破頭,抱著渴望的心,才能搶得一飽口福機會,而眼前這男人,瞧他用什麼口氣,光看他左批右判,拿著燒餅在那像驗屍一樣翻來覆去,一把無名火就整個往她腦門竄升。

    「小德祿,再把下一道……下兩道……三道四道五道,通通給我拿上來!」火大了,她也管不了許多,誰叫他惹了她活該倒霉,惹了蘇州城最惹不起的竹四姑娘。

    不一會,滿滿的幾道點心,全都擺滿了整張大楠方桌,有芝麻打滾、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筍絲春卷,再來一大碗的三絲餛飩,別說是吃了,光是看,就已經看飽看到吐了,

    這竹四姑娘一發威,整場的喧嘩聲頓時轉為死寂,每個人都在替岳楊的處境堪憂,人體的本能能發揮到什麼極限,沒人知道,但可想而知的,那腸胃畢竟也是血肉之軀,空間勢必有限,要是讓竹姑娘再這樣玩下去,恐怕……當場鬧個肚破腸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陸姑娘,你也該玩夠了吧!是不是該適可而止了呢?」左將按捺不住,不管岳楊的阻攔,朝前面斥惜竹。

    「臭刀疤的,這可是你家主子親口答應的,我拿著刀抵著他的脖子逼他吃的嗎?」惜竹振振有詞,有理不怕站不住腳。

    「陸姑娘,不過也是不小心害得你跌倒摔到,老實說,你也沒有受傷,這樣過份的要求,是不是處心刁難。」右相說情道理,口氣還算溫和。

    「你這風流尖的,你哪只眼看我沒受傷呢?我心裡可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你看到了嗎?」惜竹又轉個話說道:「是我要給他一個機會的,可他自己不但不領情,還在眾人面前批評起彩饌齋的點心,我這老字號的招牌,豈是能任由他來胡來瞎搞的。」

    這娃兒真是伶牙利齒,將左將與右相堵得一句話也對不上來,岳楊走遍大江南北,見到他的女人,無一不對他恭維奉承,想盡辦法博他歡欣,偏偏這未見世面的小丫頭,則急欲將他逼到死路,望著眼前這滿滿一桌的點心,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到底吃不吃,點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惜竹再用激將法,反正丟臉的又不是她,無所謂。

    岳楊將氣一提,以內功之氣周旋於五臟六腑之中,讓整個腸胃,再挪出一絲空間,只見他額上不斷冒出汗珠,顯而可見,腸胃已趨向於飽和的極限。

    「好,我吃。」

    「不必再吃了!」當岳楊再度拿起筷子,突然從門外傳來一記嬌柔中略帶威嚴的聲音,大伙循著聲源看去,原來是陸家的大姑娘陸元梅來了。

    跟在元梅後頭,還有怒意甚重的秋娘,兩人在聽了桂岫解釋後,怎能心平氣和得下來,一踏入彩饌齋,便直直朝向大堂中央而去。

    「各位客官,今日彩饌齋提早打烊,有不便之處,還請各位鄉親父老多多見諒。」

    這陸大姑娘都這麼說了,誰還敢問東問西,說起陸家最有權威的,莫過於陸家的大姑娘陸元梅,在有陸家的產業上,就是她說了就算,誰也反對不得。

    大伙聽完,魚貫走出點心樓,就連牛眼兒也不敢多做逗留。

    不消片刻,整個大廳就剩下自家人,元梅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立即對著丫環說道:「將門封起,不准有外人擅自進入。」

    「大姐,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嗎?」惜竹跳下櫃檯子,瞠著大眼不解地問道。

    「你這小丫頭,你捅出大樓子了,還渾然不知。」秋娘越過惜竹身邊時,咬著牙喃喃數落她的不是,接著便來到岳楊面前,連忙恭謹地陪笑福身,「岳爺萬福,小丫頭年紀輕不懂事,還請岳爺海涵包容。」

    元梅更是走上前去,微頷螓首說道:「岳爺,家教不嚴,還望不與家妹一般見識計較。」

    見到大姐和秋娘皆對他恭敬有加,惜竹在一旁更是看得滿頭霧水,她雙臂交握胸前,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直到元梅喚她到岳楊跟前,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么妹,你可知道,在你跟前的這個人是誰嗎?他可是皇上御前第一名廚,也是京城裡珍饈苑的第一掌櫃,咱們膳房裡的羅師傅,還是岳爺教出來的,這回到蘇州來,是要跟我商談皇上下江南的事,這樣說明,你聽懂了嗎?」

    「這……那……」惜竹耳朵好像耳嗚似的嗡嗡叫著,一時之間還未能從大姐的話中意會過來。

    只見岳場從椅上站起,冷峻的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大姑娘所言,正是在下!」他面色凝重,應該是腸胃脹得難受。

    「你……你真是珍饈苑的大掌櫃?」惜竹管他御不御廚,一聽到珍饈苑,那可是她憧憬得不得了的地方,一度還想到京城「取經」學習,可這萬萬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好巧不巧,看來……

    後果可不堪設想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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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0: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余園南廳,建構樸實大方,桌椅皆以精細簡單為主。

    主樑柱的四角上,雕有梅蘭菊竹,春夏秋冬四季,而整個廳堂,僅僅擺設花瓶和鏡子,以表示主人求有「平(瓶)靜(鏡)」過日的意涵。

    潺潺水流聲,依著迴廊四周底下流過,使得整個南廳,提早感受到夏意的到來。

    柳垂兒迎風飄逸,沙沙的磨葉聲,聽來舒爽宜人,不過,卻一點也改變不了南廳裡的氣氛,主座上,分別坐著元梅與秋娘,惜竹則啄著一張嘴站在元梅身邊,岳楊獨坐客座,細啜丫環端上的新鮮杭菊。

    他仔細地瞧看元梅與惜竹兩姐妹,兩人給人的印象,確實大大不同。

    元梅體態優雅,舉止端宜,舉手投足間,皆能看出大家閨秀的貴氣,眼神雖柔,盈盈中卻帶著不容輕佻之神韻,與惜竹那天真無邪,卻帶有小女生頑皮的稚氣,大相逕庭。

    「岳爺可是等很久了,一句道歉有這麼難說出口嗎?」元梅放下蓋碗,口氣雖緩,但聽來嚴厲。

    「錯並不在我,我為何要道歉,你怎麼不問問他,怎能任由他的手下在街上騎馬橫衝直撞,害得我屁股開花,我才是受害者呢!」嬌嗔的小臉見不到任何讓步,反而還為自己申辯,大喊冤枉。

    「岳爺的前導馬替岳爺開路,並非故意橫衝直撞,你和牛眼兒擋在路中央,本來就是你們的不對,再說……你的屁股果真開花了嗎?」元梅內舉不避親,就事論事,一點也不馬虎。

    「我……我屁股當然開花了,好痛的啊,看來好一陣子無法騎馬了。」為了爭一口氣,強詞奪理在所不惜。

    「你屁股開花?那你讓岳爺的腸胃撐破,這些都不干你的事嘍?」元梅語氣上揚,顯然地,好聲好語對這任性的么妹來講,已全然失效。

    「這……」她重重地跺了石板地,整團亂糟糟的氣在胸口亂竄,她好氣,這大姐為何老是胳臂向外人。

    姐姐訓人,外人自是不好插嘴,岳楊一句話也沒說,他依舊悠閒地取起茶碗,陶然於茶香之中,這種神情看在惜竹眼中更是火大。

    「秋姐,你說說,惜竹的事該怎麼處理?」她叫著秋娘規定的叫法,可是她回過頭,卻發現秋娘一動也不動,一對眼珠子直視著岳楊,她被他個儻俊逸的外貌迷得兩眼發直,嘴開魂呆,元梅在對她說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秋姐……秋姐……」元梅連喊兩聲,秋娘這才魂歸來兮。

    「干……幹什麼?叫我做什麼?」她有些口吃,差點從椅子上摔落下來。

    元梅看她那副無神無魄的模樣,早就料到她心裡頭在想著何事,從前年上元節到京裡看花燈回來後,秋娘就對岳楊留下極深的印象,當初的驚鴻一瞥,讓她始終難以忘懷,無奈郎無意,「姨」有情,加上當時人潮洶湧,僅僅是匆匆一見,也未能說上一句話,自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況且連岳楊當時是否有看見秋娘,都還是個未知數,又怎能談得上鍾不鍾意呢?

    「我……我叫秋娘,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八,還請岳爺多多指教。」秋娘並沒聽見元梅在問些什麼,隨口再將自己介紹一遍。

    「秋姐,你已經自我介紹過了。」秋娘早提醒過元梅,在岳楊面前,千萬別將她真實年紀及身份暴露出來。

    「我……我介紹過了嗎?」她理理雲鬢,顯得有些尷尬。

    元梅一雙慧眼雖是在秋娘身上打轉,但精明的眼角卻不時瞅看著岳楊的反應,只見他將全副的精神全放在惜竹這丫頭身上,嘴角不時還掛著淺淺的笑,對於秋娘,他似乎還沒將正眼停駐在她身上,更別說專心在聽她談話了。

    在她心中,已有了譜,該怎麼做,她的腦中,漸漸浮出輪廓。

    顯然地,岳楊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秋娘,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來,秋娘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即使謊報年齡,一樣無法擋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大姐,要是沒我的事,我想先走了。」待著也是找罵挨,惜竹想先溜之大吉。

    「你的道歉呢!」元梅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岳楊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要是沒給個交代,將來怎麼讓岳楊將珍饈苑的祖傳秘方,乖乖地交出來。

    「大姐……」她揚高音調,不能諒解大姐為何就是不肯就此放她一馬。

    「需要我罰你抄寫庭訓兩百遍嗎?」

    這是陸不凡為她們姐妹們訂定的家規,全文十條,共七百多字,惜竹曾被罰抄過一百遍,幸好二姐三姐求情,她才被打了對折,但五十遍對她而言,已是噩夢一場,如今兩百遍下來,加上二姐即將出嫁,三姐釀酒坊又正在忙,沒人說情,她要真寫完兩百遍,全身骨頭不散光了才怪。

    「我……好啦好啦,道歉就道歉……」一張嘴翹得像個鴨屁股,她低著頭,鳳眼中迸出叛逆的目光,一點也非出於自願。

    當她走到岳楊面前時,一道清風正好從雕花鏤窗中吹進,將惜竹的髮絲整個吹拂開來,那欺霜賽雪的冰肌粉頸,配上一條透明豹黃的琥珀鏈子,讓她的頸子看來更是好看,蜜桃般的臉型,透著早春少女的初紅,彷彿一口咬下,就會流出芬芳的汁液,讓人極欲一親芳澤,即使是小啄一口,也會怦然心動。

    這樣嬌小的個子,和人高馬大的北方妞比起來,可說是精緻細膩極了,岳楊越看她,對她的趣意,越是一點一滴加濃了……

    「對不起,岳大爺,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這小小的弱女子一般見識,你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道是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即便是我們陸家,也惹不起像你這樣的京畿大官,你就饒了我一馬吧!」瞧這話說得可酸的了,聽得岳楊耳裡都快要出油了。

    「我不會生氣的,這事我也有錯,不該讓手下騎那麼快的馬,以至於嚇著了你。」

    惜竹一聽,精神全來了,她抓住這點,立即大作文章。

    「大姐,你自己也聽見了,他說他也有錯,這事可不能全怪到我頭上。」

    元梅眼神一銳,惜竹的抱怨自動堵住,今天她說什麼都是不對,反正岳楊對陸家有的是商機,大姐一切以利益為前提,她就算說破嘴,也替自己扳回不了什麼頹勢。

    「不知岳爺現在肚子是不是還不舒服,要不要我讓惜竹替你煎個暖藥,讓你腸胃舒坦些。」至少要讓惜竹做點事,算是薄懲。

    岳楊想想,這樣也好,弔詭的精光在眸子裡流轉著。

    「好,就有勞竹姑娘了。」

    這句話說得令人渾身打顫,背後蘊含的意義不知有多麼邪惡,他會不會是想到用什麼方法來惡整她回去,否則為何說話就說話,還帶著令人不解的奸笑?

    「你二姐的房裡,有張黑漆描金的多寶格,上頭有個刻有法螺的櫃子,裡頭有本藥方書,你二姐將各種藥方都寫在裡頭,你翻開治療腸胃的那一頁,然後煎帖藥,拿到岳爺下榻的房裡去。」探蘭設想周到,出嫁前還不忘替家人留本藥方書。

    惜竹翻著白眼直愣愣地看著岳楊,岳楊則是帶著輕鬆愜意的笑,與她四目遙望。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元梅見她握著拳,瞳孔大得嚇人,不免又場高聲調。

    「聽到了啦!」忿忿丟下一語,便見她嘴上喃喃自語,撥開珠簾朝後頭走去。

    惜竹一離開,秋娘這下便有了說話的機會,剛才為了惜竹的事,她不好插話,現在總該輪到她上揚了吧!

    「岳……岳爺,我想問……」

    「秋大姐有事但說無妨。」岳楊第一次將目光停在秋娘身上。

    「秋大……姐?嗯……我只比元梅大一點,不用那麼客氣,直接喚我秋娘即可。」秋娘面有赧色,整個自信洩了一半。

    元梅輕拍著放在小瓷碟上的桑湛,銜入口中,澄如鏡湖的雙眸,直在兩人身上游移,她不準備插話,只看秋娘自己的造化。

    「不知秋娘姐有何事?」岳楊看著秋娘的眼神,始終是帶著敬意,那是一種對長輩的尊重,絲毫不敢有任何綠越的進犯。

    怎麼叫他不要加個「姐」字,他還是偏偏改不掉呢?是她的臉看起來就很值得尊敬,還是她的打扮太過老氣,接連著兩次被岳楊叫得都老了,士氣早已洩了一大半,要她再提起勇氣說起當年上元節的事,她不丟臉死才怪。

    「沒……沒什麼事了,希望你在蘇州,能一切玩得愉快。」秋娘起身,歎了一口氣,雙眼下垂地看著元梅,便訕訕地走出南廳。

    「她……」岳楊看著走出去的秋娘,滿臉疑惑。

    「不礙事的,她就是這樣,你不用太掛心,我想,現在四下無人,咱們不妨來談談正事。」她站起身,走到一處梨花櫃前,拉開其中一櫃,拿出一本藍皮冊子。這「是彩饌齋內的所有點心資料,關於皇上前來,要準備哪幾道點心,或要如何改進,岳爺可以拿回去看看,然後再通報一聲,彩饌齋定會傾力配合。」

    岳楊接過本子,並未掀開來看,他緩緩說道:「我只是說要來看看比較比較,並沒有說,一定要交由貴府掌理皇上的飲食。」

    「可是岳爺信中所言,就是肯定彩饌齋的地位,放眼望去,整個蘇州城,應該還沒有其他的鋪子,能跟彩饌齋相提並論的吧?」元梅極力爭取,皇上若能親自蒞臨,無疑是最鮮明的活招牌,豈可放棄。

    「我瞭解,放眼整個江南,沒有任何一家點心樓,能跟彩饌齋相提並論。」這點,他並不否認。

    「那麼岳爺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呢?」元梅鍥而不捨,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遲疑的是,彩饌齊的主事者不好配合。」

    「你是指……惜竹?」

    岳楊開始嚴肅起來,凜冽的眸子,就連向來鎮靜自若的元梅,也感受到颼颼寒意。

    「我不想在一個氣氛凝重的環境下,為皇上打點料理,這樣做出來的點心,會影響到我原有的水準。」

    「那麼岳爺你的意思是……」元梅靜靜聆聽,此時此刻,她最好少說違逆他的話。

    「從今天起,彩饌齋由我統籌大權,直到皇上結束江南行為止。」

    真是欺人太甚了!

    仗著可以給大姐一筆賺錢的商機,就敢這樣大肆地欲取欲求,不但讓她在大姐和秋娘面前丟臉,現在還要她來替他煎藥,將她當成丫環一般使喚,這口氣,叫她怎麼吞忍得下去。

    讓她更為光火的還不只一件,為了就近照顧他那被撐壞的肚子,大姐竟然請他暫時住進余園,還把最好的煙波樓留給他住,這不要臉的北方佬,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下來,害不害臊啊!連大姐的客套話也聽不出來,這個人臉皮怎會厚成這樣?

    她一手支在下巴,心不在焉地翻著二姐留下來的藥方書,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藥方子,有婦女疾病、筋骨酸痛、頭痛失眠、跌打損傷,還有……

    咦?這是什麼藥方啊?

    她翻到相當奇怪的一頁。

    陽萎遺精?

    上頭竟然還繪製著男性那寶貝的草描圖,活靈活現的細描輪廓,乍看之下並看不出什麼大概,但認真地看,還是會引人遐思,真佩服二姐怎麼有辦法應付前來治療此等頑疾的病人,前來求診時,是不是要在二姐面前脫得一絲不掛,才能得以查出病因?如此一來,那二姐……

    她「啪」的一聲闔上書本,大大喘了兩口氣,走到窗邊,吸吸新鮮空氣,看著窗外紅花綠葉,暫時將那不堪的畫面拋開,真是要命,她的臉怎麼燙成那樣,眼珠子大得厲害,連掌心都冒出汗來。

    等到稍稍回神後,她轉頭一看,那本書正好被風給吹了開來,不多不少,恰巧停在那令人臉紅心跳那頁上頭,她心頭又是一慌,調勻呼吸,才又移著小碎步,將書本重新拾起。

    為了怕被有心人看見,她連忙將書隨手翻動幾頁,等翻了幾十頁後,她突然想到,那自恃甚狂的北方佬,何必一定要給他對症下藥,大姐要她找腸胃藥給她,她幹麼那麼乖乖聽話,反正草藥看起來大同小異,就算是抓錯了藥,就說自己看錯藥方,也罪不至死嘛!

    好,就這麼決定,讓他試試這帖藥方,幫他提升男子氣概,到時,真幫他找回男性往日雄風,他還會磕頭感謝她呢!

    一想到自個兒變得這樣冰雪聰明,手腳頓時利落起來,她咻咻地寫下上頭的藥方,然後往袖口裡一塞,隨即便跑向同德堂,她自個跑上藥櫃子,就按著上頭所寫的藥名,自行抓起藥來。

    等到全抓好了之後,她交給煎藥的小廝,說道:「快,快替我將這帖藥給煎好,吃過晚飯,我馬上來拿。」

    煎藥小廝雖然沒真正學過醫學藥理!可他打開小棉袋一看,上頭儘是些桂枝、茱萸、澤瀉、牡丹皮,這些全都是幫助男性性功能障礙者,他不懂,這竹姑娘要這些藥方做什麼?

    「竹姑娘,這些藥……」

    「你別問那麼多,照著我說的做就是,還有……耳朵借我一下。」她怕這藥性不夠,附耳在小廝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廝聽完,連聲搖頭,眼神中還流露出驚慌神態。

    「竹姑娘,這……這蘭姑娘有交代,要用這東西,得先問過梅姑娘。」

    「你皮在癢嗎?難道我要一點點也得經過我大姐同意?」

    「可是這……」

    「你想被丟進太湖游泳,是不是?」

    小廝受暴力脅迫,不得不妥協,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竹姑娘,你可要替小的保守秘密,千萬別說是我拿給你的。」

    「放心啦,你真 嗦,快進去拿!」

    小廝苦著一張臉,走進藥庫裡,沒多久,便拿著一隻小玻璃瓶出來。

    他將瓶口往外倒,一隻類似小果蠅的昆蟲,四腳朝天地躺在小廝的手心。

    「就這個東西?」天啊,看起來就很嘿心。

    小廝狐疑地看了下四周,然後點頭,「竹姑娘,別看這小小的一隻,功能可大的了,要是再配上這帖藥,就算是八十歲的老頭子,也會瞬間一柱擎天,一發不可收拾,記住,這帖藥一下肚兩個時辰內,一定要立刻找個抒通管道,否則的話,食用者體內會像是烈火俱焚,難受得像萬蟻鑽心,痛苦不堪。」

    「太好了,你就放在這帖藥裡一起煎,記住,我兩個時辰後來拿,聽清楚了嗎?」

    「要是梅姑娘知道了……」

    「放心啦,我挺著你,你怕什麼?膽小鬼。」惜竹交代完後,便開心地快步離去,現在她只要等藥煎好,今晚,就等著好戲上場了。

    煙波樓外,惜竹正端著煎好的藥碗,小心翼翼地朝岳揚下榻的住所而來。

    樓外是一處九曲道迴廊,廊下淙淙流水經過,水面上種植著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蓮,欲語還休模樣,似在等待夏季的陽光到來。

    剛用過晚膳,左將右相依著晚風,在廊下乘涼,見惜竹遠遠走過來,立即將視線朝前頭方向看了過去。

    惜竹潑辣冥頑的野性,兩人可是領教過了,因此見了她,不敢再像以往那樣,說什麼也要笑臉迎人,不敢再與她橫生枝節。

    「喂,你們家岳爺在不在裡頭?」惜竹望著兩棵大樹問道。

    「竹姑娘,你這是……」右相見她端著藥碗,並嗅了會,立刻猜中惜竹前來的用意。「呵呵,我知道了,竹姑娘一定是主動前來示出善意,這碗藥一定是你替岳爺親自熬煮的吧?」

    「竹姑娘果然是出生於江南第一世家,能屈能伸,在下也佩服不已。」左將微微頷首,既然對方都率先示好,身為男人,就不該太小家子氣。

    「我問你們,岳爺是不是在房裡頭,快告訴我,我的手快酸死了。」廢話一大堆,她對他們倆的話,一點也不感興趣。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忙笑笑說道:「請,岳爺正在房裡看書呢!」

    她迅速閃過兩人身邊,往後頭而去,她敲了敲門,很快地,裡頭就有了回應。

    「請進。」

    在余園裡頭,很少聽到這樣低沉醇厚的嗓音,那聲音聽來相當具有權威性,也怪不得大姐跟他說話,也得要戰戰兢兢,絲毫馬虎不得。

    她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慢慢將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具相當專注且認真的男子側影,如斧鑿的深邃五官,在燭火的輝映下,可比白天時看得更加搶眼。

    「藥煎好了,請趁熱喝吧!」

    岳楊沒有抬頭,他手裡頭握著狼毫筆,兩眉聚攏,另外桌上則是擺著松煙墨,澄心紙,龍尾硯,好像在寫著什麼重要議案,不容許旁人來打擾分心。

    「擱著吧,我待會忙完就喝。」

    待會?待會要是他忙過頭,結果忘了喝,豈不白白糟蹋了她的苦心,不成不成,在沒看到這碗藥湯全部灌進他喉嚨裡之前,她死都不能離開。

    「我二姐的藥書上說,這帖藥千萬不能擱涼了再喝,否則就會失去藥性,到時岳爺你要是喝了沒效,我可要挨大姐的罵了。」

    她一副改過自新,楚楚可憐模樣,淚珠兒噙在眶邊,讓人看了也不禁掬起一把同情淚。

    這麼眼一泛紅,鼻兒一酸,倒讓岳楊的心如春雪般溶了開來,看她抖著唇瓣兒,鼻頭一抽一抽的,明顯地看出有悔過之意,可是他現在正在就彩饌齋的點心,試圖去變化出屬於皇上喜愛的口味,讓皇上既能吃到地道的江南美食,又能不失自己慣有的風味,這對他而言,可比喝碗藥還來得重要。

    「好,最後一道寫完,我馬上就喝。」

    「不行!」惜竹扯噪一吼,發現岳楊發出疑竇目光,這才緩下聲調。「你就先喝了,我也好早早跟大姐覆命,這樣我也不必要一直站在你旁邊,打擾你想事情啊!」

    「你真的這麼通情達理?」以他對她的粗淺瞭解,她可沒那麼善良乖巧,會替別人著想。

    「這……這是當然的,是你還沒深入地瞭解我,千萬別太早對人下定論。」

    她言之鑿鑿,說得也不無道理。

    「好吧,我喝就是了!」岳楊不再婆婆媽媽,拿起菜碗,咕嚕咕嚕兩口,便全然下肚。

    惜竹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一下子喝那麼快,藥效會不會也發揮得快,聽煎藥的小廝說,這帖藥就連水牛喝了也會發情,況且是人。

    「我想,這樣你應該可以回去交差了。」藥碗輕輕擱下,他看了惜竹一眼,發現她呆若木雞,又再叫了她一聲,「如果你還想留下來做其他的服務,我不會介意。」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誰要幫你做其他服務,你……你慢慢忙吧,我不吵你了。」她才不敢多做逗留,萬一他獸性大發,就算她長了八隻腳,也不可能跑得了。

    嘿嘿,今晚他可死定了,敢惹她,就別想要有好下場。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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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0: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剛過子時,煙波樓的屋頂,出現剝瓦片的嗾嗾啵啵聲。

    一道窈窕的身影,穿著一身利落緊身裝束,像只壁虎似的爬行在石棉瓦屋頂上。

    她緊緊地貼著瓦片,丈量好差不多的位置後,便拿起一塊鐵板子,朝瓦片接縫處鏟了進去,等到撬出個縫隙,再慢慢地用手將瓦片抽起,她動作放得極慢,靜到連只貓都難以發現到她的蹤跡。

    從房內微弱的燈光看來,顯然岳楊已經早早入睡,桌上還放著他之前所擺設的文房四寶,只是被擱置得相當凌亂,以他嚴謹的個性研斷,應該是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這點,就頗令人莞爾不解。過沒多久,床上突然發出男子吞咽長喘的聲音,床腳更是發出吱吱嘎嘎的怪聲,像是榫頭的縫隙沒有銜接好,咿咿呀呀吵個不停。

    光就這兩點,她就能斷定,藥效已經發作了!

    呵呵,太好了,現在的他一定十分難受,想著他正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心情就莫名地興奮,誰叫他害她被大姐罵,活該,這都是他自己罪有應得。

    在確定他正受著煉獄般的煎熬後,她又悄悄地將瓦片塞進去,然後慢慢從梁柱上爬了下來,正准備躡手躡腳走回自己的房間時,迎面而來的竟然是秋姨!

    這時候她來這裡干麼?

    手上捧著一束大紅大白的牡丹花,上頭還夾著一封書信,而且她一路走來的方向,不就是岳楊的住所嗎?照此情況看來,她會不會是要偷偷溜進岳楊的房間,表達自己的愛意啊?

    聽大姐提過,秋姨到京裡頭,曾偷偷暗戀過一個人,而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岳楊吧?

    轟!

    她的腦袋瓜好像被冷水從頭狠狠澆了一身,整個思緒清醒到不行,她這麼想著,現在房裡頭的岳楊正欲火難耐,任何一頭母豬恐怕都會被看做貂嬋,萬一秋姨就在這節骨眼闖進去,豈不是便宜了……這該怎麼說呢?到時木已成舟,瓜熟蒂落,那……事情一追究起來,岳……岳楊和大姐會不會把她像臘肉一樣,掛在余園的院子裡晾干,至於秋姨她……萬一真被岳楊給……

    哇,老蚌還要生珠,這傳出去,不但丟了她老爹的臉,連她們陸家都要一同蒙羞,四十多歲的女人未婚生子,這可是得浸豬籠、拔指甲、被抓去游街示眾的啊!

    怎麼想都不對,為了自己,為了秋姨,更為了陸家的聲譽,她不出面是不行的了!

    她一個躍身,從大紅柱後跳了出來,正低頭緩行的秋娘,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一怔,嚇得大叫出聲。

    “你……”

    “秋姨,別叫,是我,惜竹。”她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多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秋娘張著大眼看她,在月光的掩映下,依稀看出惜竹的輪廓。

    “你……”她示意她把手給拿開,以方便說話。“你這死丫頭,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來做什麼?”

    “我……我這……”她眼珠子一轉。“我端藥來給岳爺喝啊!”

    “藥?藥不是在晚膳後就已經喝過一次,現在又一次,這次數不免也太過頻繁了吧?”

    “我也不想啊,誰曉得岳爺突然間肚子又痛了起來,是竹波告訴我,我才又回同德堂,匆匆再抓了一帖藥,回來煎給岳爺服用,你曉得嗎?藥效好不容易才滲入體內,折騰了老半天,剛剛才總算真正睡著。”她更是佩服自己,編得行雲流水,又不會咬到舌頭。

    “那他的腸胃絞疼到底嚴不嚴重啊?”秋娘眉一蹙,心疼起岳楊的安危。

    “應該是控制住了,現在只要讓他好好修養,過兩天就會沒事的。”她話題一轉,將自光轉移到秋娘手上的牡丹花。“秋姨,這麼晚了,你拿這些花……還有信……”

    “這……這個啊……這個是……喔,對啦,我也是聽說岳爺身體不舒服,所以去拿了些鮮花給他,希望他能早日康復,唉,以後你就千萬不要再做這種事,好好的一個人,被你折騰成這模樣。”秋娘整個臉嚇得蒼白,這死丫頭,存心想把她嚇出病。

    “秋姨實在是挺有心的,這麼晚了還不忘禮數,你把花和信交給我,我替你交給岳爺,天色晚了,你也該去歇息了。”她不等秋娘回應,順手將她手上的花給奪了過來,見秋娘怔愣著不動,她接著問道:“還有別的事要交代的嗎?”

    “我……嗯……沒有了,你現在就要替我拿進去嗎?”要不是現在,她可還有一線希望。

    惜竹當然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當然是現在,岳爺剛睡,我替你將這些東西擱在桌上,你就放心回去睡好了。”

    “可是這……”她想自己拿進去啊,至少可以看看那張熟睡的俊容。

    “別再可是了,要是讓大姐知道,你三更半夜隨便跑進岳爺的房間,那我就不知道她會怎麼說你了。”

    惜竹這話說得也是,此事萬一被元梅發現,以她凡事都追根究底的態度,到時她一定會被念到不得安寧,仔細想想,這竹丫頭的顧慮一點也沒錯。

    “那……那好吧,你就幫我拿進去吧!”

    惜竹一步步朝向岳楊房間走去,見秋娘還在回廊的轉角處不肯離去,她只好真的將門推開,直到大門關上,她才發現秋娘依依不捨而去。

    吁!快把她的心給嚇停了。

    她將花整個往桌上一丟,無精打采地替自己倒杯水喝,當她喝到一半時,竟然發現岳楊的床上空空如也,凌亂的被褥上沒有任何身影,那……那麼他……究竟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一個遲疑,將身一轉,一道黑影從她面前飛撲而來,在她還來不及張口之際,嘴巴早就已經被人給捂了起來。

    她被岳楊擠到一處屏風前頭,只見他雙目充血,氣血紊亂,整個身子像是煮沸的熱水,滾燙得連呼吸都覺得灼熱,這是她第一回發現到,白天那樣文質彬彬的岳楊,現在卻像個從陰間竄出的鬼差,直想把她給大卸八塊,然後撕吞入腹。

    “你的……藥裡,到底放了些什麼?”仿佛連食道都燒得干裂一字一句都難以輕松說出。

    “我……我沒有啊!”惜竹嚇都快嚇壞了,兩顆眼珠子瞪直不動。

    “你最好老實說出,否則的話,我就把我現在身上所出現的症狀,全發洩到你身上。”他說得相當含蓄,識趣的話,對方會聽得懂的。

    這同德堂的小廝說得一點都沒錯,這藥效要是發作,就跟頭發情的大水牛一樣,任誰也無法阻擋,她真是活該,老天爺存心讓她自食其果,原本可以看好戲的,這下可好,自己得來跟著友情客串,完了完了,他這副饑渴的饞相,要是真被他給一飽獸欲,那她這嬌小的身子骨,哪能承受得了……

    “其實這件事我是可以解釋的……”趁岳楊不注意,她像條滑溜的鰻魚,直接從岳楊的雙臂間滑走,她翻倒凳子,推倒屏風,拔腿便往房門直奔而去。

    救命啊,天上諸佛哪個下凡來救救我都可以!惜竹在心中喃念著,小手不停扳弄門閂,該死的,這節骨眼反而卡得這麼緊……

    “你還想往哪逃?”他的聲音隨同身影,同時到達。

    惜竹將身一矮,恰好躲過岳楊的擒拿手,小腿兒直接倒退兩步,冷不防往床鋪仰了過去,當場躺個四平八穩,這下無疑是自投羅網,什麼地方不好仰,還自個兒仰到床上去了。

    “唉喲,我在干什麼啊我!”如今後悔,似乎為時已晚,床鋪上的兩道紅紗帳已被扯下,剛好來個洞房花燭夜。

    他兩手將惜竹雙肩壓下,如牛喘般的氣息朝她寸寸逼近,只見他胯下腫大如石,汗水滴滴從衣襟滴落,要再不找個女人渲洩,恐怕五髒六腑就要被脹得爆裂。

    “我……我要……”藥效已經將岳楊的理性整個淹沒,他現在只想要一洩而快,其他的事他根本無從想起。

    面對惜竹那粉嫩嫣紅的臉龐,及飽滿豐挺的少女身軀,別說是被下了春藥,即使是一般男子,見到像惜竹這樣純淨又未染塵俗的身軀,都恨不得先嘗為快,哪有可能還克制得住,只見他“刷”的一聲,將惜竹的粉領兒一撕,整個紅色褻兜就這樣映在他的瞳眸裡。

    “這是你自己自找的,怪不得我……”他心智已失,正准備長驅直入,赫然看見在那晶亮的眼眸裡,流下驚慌的淚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的理智稍稍被拉了回來,他拍了拍自個兒的太陽穴,並且閉上眼睛,大大地做了深呼吸,最後他索性扯掉紅紗帳,指著門口說道:“你快走吧!”

    “可是你……”她也擔心他的身體怎麼受得了這滾滾欲火的煎熬。

    “我……我沒事,你快走吧,萬一我要是改變心意,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他獨坐梅花凳,雙目緊閉,他不能再多看惜竹一眼,要不然,他不敢斷定自己是不是能從這惑亂的意識中,再度跳脫出來。“你忍著點,明天……明天我一定拿些降火去熱的藥,替你補補身子,你……你多喝點水,排排汗……”惜竹緊張地將門連關三次,才整個真正關上,她不敢多往後看,一心只祈求上蒼,讓岳楊能平安渡過今晚,明天,明天她一定會好好補償他的,他要什麼,她都會替他准備妥當的。

    當惜竹越走越遠時,岳楊則發出陰陰的笑,笑中藏有勝利的光采,這下,他總算板回一城,勝了一次。

    還沒到清晨,余園的灶房裡便開始揚起陣陣炊煙。

    惜竹徹夜未眠,她回到探蘭房裡,再度將那藥方書拿出來,找了一帖清肝解毒降火的藥後,就連夜趕到同德堂,等到把藥拿回余園,東方已漸漸露出曙光。

    她整夜未睡,即使現在又累又困,她還是不敢大意松懈,非要把藥煎好,親自送到煙波樓為止。昨晚,看到岳楊整個人失去心智,差點把她給嚇死,幸好對方及時回了魂,才讓她暫時逃過一劫。

    雖說逃過一劫,但她心裡頭卻是怎麼也不好受,她哪會知道,這帖春藥藥效會那麼地強,換做是她,她一樣受不了,萬一他一狀告到大姐那去,她罰寫庭訓兩百遍的懲罰,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迅速將藥煎好,便直往煙波樓而去,只見房門一開,岳楊早已不在床上,她屋內屋外找了一遍,依然沒發現他的蹤影。

    這時,丫環柳意迎面朝她而來,她攔住她,連聲問道:“住在這裡的岳爺,你看到他去了哪裡嗎?”

    “好像到後山的小瀑布去了。”柳意頓了會,依稀記得才剛起床,便見岳楊匆匆從她身旁而過,汗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她本來想問,但對方腳步匆忙,也沒有詳加多問。

    小瀑布?”她將煎好的藥交給丫環,忙朝後山而去。

    柳意看得是眼花撩亂,她不禁想,這兩人真是奇怪,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一個是汗水淋漓,一個則是一早就起來煎藥,兩人在忙些什麼,她怎麼看,就是看不出來。

    在余園後頭,有座人工開鑿的寬闊湖泊,湖泊上綠,有道淙淙如銀絲般的美麗瀑布,瀑頂豐沛的水量,沿著密集的林木和灌木群,分成許多支流,急遽奔流而下。

    而這些水流一遇到凹凸不平的礁巖時,便形成無數皎白銀鏈,是余園的後山山區最美的一處景致。

    要走到後山的小瀑布區,必須走過上百級的石階,然後再經過一處蓊郁的林地,才會到達此地。

    在以往,惜竹沒事根本就不可能跑到這地方來,一來彩饌齋的生意繁忙,二來要走到這來,小腿要不麻痺也會抽筋,所以當她走上來時,早已是氣喘如牛,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

    她繞過一處石碑,遠遠地,便見一名裸著上半身的男子,直挺挺地站在瀑布底下,任由飛瀉而下的急湍湧流,往他身上拍去。

    她認得出那是岳楊,雙掌相貼並於胸前,雙目緊閉,脊梁打直,看得出是正在慢慢解去體內那股澎湃沸騰的欲火,看他受盡折磨,她內在的罪惡感,可說是益發地越激越多。

    真不曉得他撐不撐得過去,要是撐不過去,快快把他叫上岸,讓他把她煎好的退火藥喝下去,這樣也總比站在瀑布下端,忍受冰水的沖擊要好得多吧!

    沒錯,她不能再讓對方受太多苦難,要不然,她將來一定會下地獄,被閻羅王好好修理一頓的。像只小松鼠般,又躡手躡腳往瀑布底下靠近幾步,當她從一處大石頭後面偷偷朝前看時,咦?怎麼人不見了?剛剛不是還在瀑布下頭,怎麼她才一不留神,就已不見人影了?

    她心一驚,急忙朝湖邊跑了過去,平靜無波的湖面上,只有幾只螟蛉在上頭飛舞,瀑布下半個人影也沒,這不禁讓她心中衍生一道莫名的恐懼,會不會是……

    他體力不支,結果就被瀑布給沖進水裡去了?

    萬一他就因此而溺斃,將來皇上怪罪下來,案子循著源頭往上一查,她絕對脫離不了干系,到時不僅她得身陷牢獄,說不定陸家還會因此而受到株連,甚至……被抄家也說不一定!

    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竄,不成不成,他絕對不能死,他要是沒命,陸家也會跟著完蛋。

    只見她二話不說,整個人就朝湖裡奔去,她不停在瀑布四周游來游去,盡管全身濕透,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非得要找到人不可。

    “岳爺……你在哪裡?快點出來呀!”

    她浮在湖中心一會,接著又潛入水中,天生諳通水性的她,在水底就像條魚兒一樣敏捷,就在她直往瀑布下端游去時,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瞬間的變化讓她失去了反應,一口氣回嗆入喉,害她咕嚕咕嚕地連喝了好幾口水。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會這麼急著想見我啊!”岳楊從水底竄出,連帶地將惜竹也一同抱出水面,惜竹仿佛一朵出水芙蓉,直被他摟在懷中。

    全身的衣服都被湖水浸得黏在身上,隱約可看出清晰凹凸的曲線,懷春少女的玲瓏飽滿身軀,曼妙又極富彈性,抱在懷中,觸感就像是摸在剛蒸熟的包子上,香嫩且可口。

    “你……你放手啊!”惜竹被整個騰空抱起,只能任由岳楊擺布,她的側臉緊緊在岳楊壯碩的胸膛,硬硬鼓鼓的,好像術上的鴛鴦枕,躺起來就是那麼舒服服貼。

    “我岳楊三番兩次被你這小娃兒玩弄於鼓掌之中,這事要傳開來,身為男人,這顏面究竟要我如何地擺,你倒是說說看!”兩只手就好比兩條捆仙索一般,將惜竹的頸子與膝窩捆住,讓她怎麼掙也掙不開來。

    “你技不如人,怪得了誰!”驕蠻的小臉無任何懼色,還張著晶亮的大眼瞪著他。

    “我技不如人?好,那我這方面的技術又如何?”在那張刁蠻的小臉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前,他先一吻封了她的唇,並以極快的速度伸入口中,忘我地吸吮著。

    這一切對惜竹而言,都太突然了,那一瞬間,比被雷打到還要來得令她錯愕,她不否認,她曾偷溜進城裡頭的香伶闐去,看過那些鶯鶯燕燕怎麼跟那些花錢的大爺們送迎往來,只是看歸看,也未曾親自披掛上陣,而今,她……她不正是在做那些鶯鶯燕燕……平時裡干活時的那件事嗎?

    隨著岳楊給予的熱情增溫,她已經無法思及太多的事,沿著粉頸,她感覺到他另一只手,正利落地解開她的繡扣,並透過她的褻兜,探入她的胸脯。

    “夠……夠了沒,你……你有完沒完?”她的粉拳只能在半空中揮舞,幾處重要的關節已被鎖住,根本施展不開來。

    “從你開始搗蛋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跟你沒完沒了了。”在彩饌齋吃得腸脹胃抽時,他就決定要好好駕馭這野丫頭。“哪曉得之後你又拿春藥給我,這讓我更不願就這樣輕易地放了你。”

    “你……你全知道了?”她嚶嚀一聲,只是現在她在他的掌握中根本就動彈不得。

    “多虧右相那天在煙波樓前,先聞到你拿來的藥裡有異味,你應該不知道,右相跟了我十幾年,鼻子可是有著異於常人的靈敏度。”

    “你……你曉得我……我的藥裡頭……”

    “當右相聞出來後,馬上就打了暗語給我,只是當時你跟左將在說話,並沒看到我正在遠處看著你,你那碗藥……我早就知道有問題了。”身為御廚,什麼食材藥草沒見過,大內禁宮中,什麼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她的這點伎倆,豈能難得倒他。

    “所以從頭到尾,你都在跟我演戲?”

    “別說是演戲,光看你逼我喝藥那殷勤樣,就很難讓人不懷疑你的動機。”

    “可是我……我明明看見你喝下去了……”

    “藥並未全到達我的胃裡,你一離開,我早就全吐掉了,雖然未盡除,但以我的內力,那團欲火,至少還能壓抑得住。”但是現在,那可就很難說了。

    “你……那你怎麼會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裡找你?”她不敢相信,這場謎中謎、計中計,竟是她在他的棋盤裡,被人當著棋子走?

    “當你昨晚驚慌失措,又跑回同德堂抓藥時,這一切的一切,就全在你大姐的預料之中。”

    “我大姐?!”惜竹整顆心冷了半截。“那照這麼說……你在這瀑布下,忍受冰水沖擊,都是我大姐教你的……”

    “苦肉計!”

    完了!

    她被大姐出賣了!

    看著自己狼狽不堪被岳楊索了吻,又衣衫不整地躺在他懷中,再想到大姐竟聯合這北方佬一同欺負她,她不懂,大姐為何要這麼做?

    惜竹馬上從岳楊身上跳了下來,並羞赧地將衣衫扣好,她帶著不解的眼神看向岳楊,傷心地問道:“我大姐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告訴我啊!”

    “她希望我將珍饈苑裡所有頂尖點心的祖傳秘方,全部傳授給你,但是要你跟我到北京去學習。”這是他與她的交換條件。

    “祖傳秘方?哼,我彩饌齋裡的東西又不輸你,為何還要跟你去學北方的點心?”

    岳楊帶著淺淺的笑,搖頭說道:“彩饌齋的點心只能用來給尋常百姓食用,若要給皇親國戚,甚至於讓皇上享用的話,你們的點心,還不夠擺上桌面。”

    “你說什麼?你少在那大言不慚,我懶得再跟你說話,你記著,我永遠都不會跟你到北京去的,我相信我的點心,一定不會輸給你!”

    惜竹氣呼呼地走上岸,她根本就不想回頭再看他,這可惡的家伙,竟然敢誣蔑她多年經營的點心樓,還有大姐,她怎麼能跟外人一同來欺負她呢?

    她得要找大姐理論,要不然這口氣,她說什麼也吞不下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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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余園裡頭,難得像今天一樣出現騷動。

    所有的奴僕像逃難似的,有洞就鑽,有樹就爬,就是不希望被竹姑娘碰到。

    「你不要騙我,我大姐在哪裡?你快說啊你……」惜竹正好抓到倒霉鬼柳意,兩手緊揪著她的粉頸口,前前後後不斷拉扯。

    「我……我一早就在廚房裡忙,沒留心梅……梅姑娘到哪去啊!」柳意指著躲在假山後面看好戲的春枝說:「你不妨問問春枝,也許她會知道。」

    惜竹頭一轉,正好與春枝來個正面照會,本來無關她的事,現在卻被逮個正著。

    「站住,別給我跑!」她衝到假山後頭,一手捉住春枝的手,急匆匆說道:「你說,你有沒有看到我大姐?」

    春枝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天生膽小的她,被惜竹這麼一嚇,臉上更是慘白無色。「我……我一早就先去菊姑娘的……的酒窖裡整理,沒看見梅姑娘啊……啊,對了,竹波應該會知道,她早上負責掃大廳,梅姑娘有沒有出門,她最清楚。」

    這燙手山芋,很快地又傳給了竹波。

    早就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惜竹,一想到壞事多磨,心裡頭更是一團悶火燒得嗆腦。

    一古腦直往大廳衝去,幾名丫頭見惜竹來勢洶洶,紛忙做鳥獸散,惜竹誰也不抓,直接朝竹波的方向而去。

    「竹……竹姑娘,你別追著我啊……」

    惜竹將竹波逼到外頭的庭院一角,一把抓起對方手中的掃帚,並指著她說道:「早上你負責打掃大廳,我大姐到什麼地方去,你不會不知道吧?」

    「梅……梅姑娘她……」竹波咬著下唇,這梅姑娘千叮嚀、萬交代,絕對不能透露她的行蹤,可這……這竹姑娘偏偏誰都不問,為什麼就要找到她頭上來呢?

    「你快說啊!」她急得把臉湊到竹波面前,那張牙舞爪的樣子,讓竹波把元梅的什麼叮嚀,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梅……梅姑娘她到彩饌齋去了。」

    大姐沒事到她的點心樓做什麼?平常都是由她和秋娘兩人管理,什麼時候她會想去那了?這越來越怪誕的行徑,讓她整個心思,豈是一個「亂」字就能說得清楚。

    「奇怪了,她到店裡頭去做什麼?」

    匆匆將掃帚一丟,嬌小的身軀像個小陀螺般,又急速地朝前滾動,往大門方向而去,在踏出大門前,竹波在後頭大喊,「竹姑娘,你的衣服……」

    惜竹看了看自己濕答答的身軀,氣得再返回房間,她現在最好放慢腳步,越急,越是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

    彩饌齋松鶴廳

    此廳是彩饌齋內,吟詩弄月最佳地點,客人在把酒言歡,享受美食時,還能看到天清月朗的一片皓空。

    由廳窗朝外看,視野相當遼闊,晴天時外頭碧藍如洗,一望無垠,而外頭的綠湖,更是可以讓饕客一邊享用點心,一邊欣賞煙波浩森的風光。

    在主客位上,坐的正是鼎鼎有名的廣州巡撫陶寶亭。

    他雖年近五十,仍不顯老態龍鍾之相,幾年下來,因公務繁忙,加上經常被皇上派往朝鮮、暹羅等地擔任外使大臣,所以終身大事至今仍未有個結果,此次他正好到蘇州公幹,順道過來拜訪陸家,元梅靈機一動,便趁這機會順水推舟,幫秋娘牽起紅線。

    會替秋姨拉起這條姻緣線,不也是看在秋姨對岳楊示好,而最後卻落得自作多情、自討沒趣的下場,再者,當她察覺到岳楊情有獨鍾的人,竟是惜竹時,她更不能讓這三角關係增顯突兀,免得姨娘與妹妹搶男人的事傳開來,只會讓陸家人臉上無光罷了。

    「陶大人在朝廷上,可是眾所周知的正人君子,幾年下來,儘管孑然一身,但仍守君子本份,絕不強佔姑娘家便宜,真可說是做到『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啊!」元梅舉起酒杯,恭敬地向陶寶亭敬酒。

    「陸姑娘言過其實了,這都是大家恭維之辭,老夫愧不敢當。」他一飲見底,豪邁且磊落。

    「陶大人此番前來,除了接洽公案外,就讓秋娘帶你到四處遊覽看看,像是四大名園、寒山寺、盤門三景,都是頗負盛名的好景致,難得來趟蘇州,可千萬不要錯過。」纖纖玉手提起金壺,透明淨白的瓊漿,正順著壺嘴,慢慢滑落到陶寶亭的酒杯中。

    陶寶亭在得知元梅欲將秋娘介紹給他後,也認真仔細地打量起秋娘來,那美人托腮,欲語還休的模樣,在他這種不惑之年,還是令人看得目不轉睛,心馳神蕩。

    「那還有勞丁姑娘費心了。」陶寶亭高舉酒杯,而秋娘在感覺到陶寶亭對她的那份淡淡情榛後,早把岳楊那死沒良心的拋在腦後。

    「不會不會,能為陶大人服務,也是秋娘的一份榮幸。」她低下頭,還忍不住偷偷呵笑兩聲。

    元梅在桌底下拍著她的大腿,要她矜持端莊些,免得到手的幸福又要飛掉。

    秋娘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撥撥耳發,拍拍臉頰。

    「今後若是元梅有需要,而到廣州開闢商道,還望陶大人能給予方便,這樣元梅就感激不盡了。」在商言商,她可不做蝕本的買賣。

    「這有什麼問題,到時老夫定當全力以赴。」

    三人又舉起酒杯乾了一杯,氣氛融洽,可說是功德圓滿。

    就在一切快要大功告成時,珠簾子被重重地一撥,惜竹擺著臭臉,瞪視著表情木然的三人。

    「惜竹?」元梅已心裡有數,算算時間,也該找上門來了。「快,來見過陶大人。」

    惜竹雖憋著一肚子火,但看到有貴客臨門,還是得勉強擠出笑臉應付。

    「惜竹見過陶大人。」她微微頷首,臉上的笑意僵如化石。

    「久聞陸家四姐妹個個天香國色、貌美如花,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老夫可說是大開眼……」

    「大姐……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將陶寶亭的恭維視為馬耳東風的惜竹,硬生生地切斷對方的話。

    元梅愧疚地看著陶寶亭,接著說道:「有客人在,這樣豈不對陶大人失禮,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可是大姐……」她急得看向秋娘,秋娘正準備說,便被元梅給岔開話。

    「有話在這說就在這說,你要不說,就立刻出去,別讓陶大人看了笑話。」

    大姐的權威不容置喙,惜竹索性開門見山,來個一次痛快。

    「大姐,你是不是和岳楊一起聯合起來設計我?」說起岳楊,惜竹馬上就咬牙切齒。

    「那你是不是有按照我的話,拿了腸胃藥給岳爺服用呢?」元梅慍而不火,訓起妹妹一點也不含糊。

    這句話可把她的怒火澆熄一半,這話說得沒錯,是她自己當始作俑者,怪不得人。

    不過,她可不會就此罷手,好戲還在後頭。

    「那你曉不曉得,他把咱們彩饌齋的東西批評得一文不值,還說我們的東西只有尋常百姓會吃,真正朝廷大官,才不屑吃咱們的東西呢!」這點看大姐怎麼偏私。

    「你曾吃過珍饈苑的點心嗎?」她不答,反問。

    惜竹搖搖頭,連北京長什麼樣也沒見過,更別談吃過北方的點心了。

    元梅笑笑,目光轉到陶寶亭上頭,「敢問陶大人,可曾去過京裡頭的珍饈苑用過點心?」

    「那可是北方赫赫有名的點心樓,就像是到了杭州,而不參觀西湖一樣的道理。」說起珍饈苑,陶寶亭不禁連聲叫好,對於岳楊的手藝,他是無從挑剔。

    「那麼,陶大人已試過彩饌齋的點心,兩相比較,您以為如何呢?」元梅再問道。

    「這……」他一下拙詞,但並沒遲疑太久。「北方扎厚,南方綿細,只能說各有千秋。」

    畢竟是在官場上見過世面,陶寶亭懂得怎麼說才不會得罪人,但從桌面上每盤點心都剩兩三個的情況看來,惜竹的氣勢,當場就洩了一半。

    「我不相信各有千秋這句話,東西好不好吃,一定有個優勝劣敗,我不相信有人能做得出比彩饌齋的點心更好吃的東西。」她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她的點心樓稱霸江南已久,現在跑出一個什麼珍饈苑,她心裡頭說什麼都不是滋味。

    「坐井觀天永遠無法進步,你明白嗎?」

    「可是還沒比個高下,你就要我到北京去學他們的東西,為什麼就不要他來學我們的東西,還說什麼只能給皇親國戚……」一說到皇親國戚,她突然眸子一亮,直朝陶寶亭看去。「陶大人,如果現在有兩樣點心,一起放在你面前,你能評斷得出哪個比較好吃嗎?」

    「惜竹,莫非你想要……」有趣了,元梅明白依惜竹倔強的個性,此事要不分個高下,絕對不肯收手。

    「對,我要和岳楊來個比賽,請陶大人來做公正。」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終於下了挑戰書。

    不知情的人,會認為她是勇氣可嘉;知情的人,會認為她是以卵擊石,但也是勇氣可嘉。

    當消息傳到岳楊耳裡,他正在書房裡與彩饌齋的羅師傅,一同研究皇上南巡時所需的菜單。

    這位看來年逾花甲,不滿五尺的老頭,便是彩饌齋的首席師傅,他恭謹地站在岳楊旁邊,如學生敬重夫子,始終保持著謙卑的態度。

    「唉,竹姑娘太沒禮貌了,竟敢說要跟岳爺你來挑戰,也不想想,我也是你岳爺教出來的,我的火候都還差岳爺你一大截了,況且是竹姑娘她……」羅師傅直摸著自個兒的大光頭,對這位倔強好勝的小當家,可是一點轍也沒。

    岳楊在冊子上畫個注記,便輕鬆地將筆擱著,「青出於藍,猶勝於藍,她越是這樣,表示她的鬥志越旺盛,人世間不就是要這樣有競爭、有輸贏,生命才會顯得燦爛。」

    「岳爺,話這麼說是沒錯,但……竹姑娘下這挑戰書,也太目中無人了,哪個出過世面的不知道,彩饌齋是因為有珍饈苑,才有辦法存在的,這點……」他不知該怎麼說下去,總之大家也都不阻攔惜竹,非得要她真的出糗,才知道事情的輕重。

    「所以她沒出過世面,當然不知道嘍!」岳楊一起身,指著一旁的紅木椅道:「羅師傅,你坐著說話吧,毋需跟我一般客氣。」

    羅師傅做事一向循規蹈矩、嚴謹守份,對於倫理常綱尤其重視,儘管岳楊年紀來得比他輕,可卻是一手將他調教出師的恩公,說什麼也不能忘了這該有的禮數。

    「幸好她提出這場比賽,要不然,我還真想不透,該怎麼將她帶回北京呢!」儘管羅師傅是岳楊的門下,然而基於對長輩的一種尊敬,他還是替羅師傅倒了杯茶。

    羅師傅禮貌性地接過,滿腦疑惑,「你要將竹姑娘帶回北京?」

    「沒錯,我正有此意,我不希望她閉門造車,這樣永遠都只能當只井底之蛙。」

    羅師傅一聽,多少也猜出岳楊的用意,這竹姑娘貼心、認真、努力,這些都是有目共睹,但相對地,她倔強、叛逆、不服輸的個性,可不是一般人可招架得住的。

    他很難相信,竹姑娘會乖乖就範。

    「你對竹姑娘那麼好,她不見得領你的情。」與她共事一段時日,她的千金脾氣,他心底多少有數。

    「我又何需她來領我的情?羅師傅,你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不會明瞭這個道理,有時候施,可比受還有福。」只要惜竹肯乖乖認真學習,並將他的手藝發揮到江南來,就不枉他用心良苦。

    「難不成……岳爺你打算……」羅師傅有點懂,但又未盡然通盤明瞭。

    「當初我雖教你手藝,但可惜的是……」岳楊語重心長的說道,「有些地方你還是未能學得專精,以至於上回我被竹姑娘逼迫吃下四十多道點心時,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

    「所以岳爺這回將竹姑娘帶回北京,就是要補強我未竟完成的部份?」

    「其實這道祖傳秘方我也曾面接機宜過,只不過,你在彩饌齋未能真正發揮出來。」岳楊似在打著什麼啞謎,讓羅師傅有些摸不著邊緒。

    「岳爺曾……曾教過我?」這下他更慚愧了。

    岳楊見他緊張羞愧,忙拍肩以示對他的諒解,「此事不能全然怪罪於你,若是做點心全盤以商機做考量,就永遠做不出頂尖的點心,即使……竹姑娘也一樣。」

    他見他陷入一團迷思,改以詢問方式問道:「你來彩饌齋已有多久時日?」

    「過了今年重陽,便屆滿三年。」

    「這近三年來,彩饌齋的生意大致如何?」

    「平時客人便絡繹不絕,座無虛席,逢年過節更是人滿為患,一位難求,有時還得熬夜加工,才能避免向隅的客人。」

    岳楊抓到關鍵字眼,「熬夜加工?」他搖著頭,喟然說道:「你可還記得珍饈苑的營業時間?」

    羅師傅仔細回想,過了一會,才恍然大悟,「通常只有巳、午以及傍晚的酉時這三個時辰。」

    「你可知我為何只開放這三個時辰?」

    羅師傅汗顏地搖著頭。

    「品質。」

    「品質?」

    「沒錯,我必須重視到品質,我的祖傳秘方沒有別的訣竅,就是要用心,注重品質。」岳楊接著將話轉回原點,「以你這樣熬夜加工,精神氣力無法集中,試問,你要如何顧及到品質。」

    經岳楊這麼一點醒,羅師傅可說是通了,只是陸家經營策略,一向是以賺錢為前提,有銀子入袋就好,管他什麼品不品質,也難怪岳楊會說,彩饌齋的點心,尋常百姓隨便吃一吃還能打馬虎混得過去,若是碰到吃慣山珍海味的皇親國威,可就沒那麼好打混摸魚的了。

    「那這樣子的話,竹姑娘若是一心想贏你,恐怕也做不成好吃的點心,況且……」羅師傅一張臉更是拉得比驢子還長。這次的主裁判不就是陶寶亭陶大人,他可是吃遍大江南北美食,外號叫陶三覺的美食專家啊!」

    「你對他倒是知其甚詳,沒錯,他對於色覺、香覺、味覺,三覺都要求甚嚴,任何菜色要端到他面前,都絲毫馬虎不得。」

    「照岳爺這麼一分析,那麼這場比賽,你豈不是……」

    岳楊呵笑兩聲,笑語中自藏玄機,他那「穩操勝算」的表情,看在羅師傅眼裡,可為惜竹的顏面,感到堪憂不已。

    為了贏得五天後的比賽,惜竹已有三夜未闔眼了。

    她按照羅師傅教她的技巧,一一用在她手上的那坡麵團上。

    她記得這揉麵團的功夫要將勁、細、巧三個功夫發揮到極致,才能揉出好的麵團,只見她滿臉都是細白粉末,面容雖然疲憊不堪,但為了掙一口氣,那股意志力讓她始終精神奕奕,雙目仍保持著炯炯有神。

    已經過了午夜時分,彩饌齋的廚房裡,仍是燈火通明。

    各式各樣的炊具還在持續運作著,蒸籠冒著白白的水蒸氣,爐灶裡柴火熊熊燒著,一具嬌小的身軀,帶著不服輸的精神,孤零零地研究著,該怎樣才能讓皮更薄,餡更細,口感更加,好替自己贏回一口氣。

    她就不相信,外來的和尚比較會唸經,只要功夫做到家,還怕拆不掉他那塊金字招牌。

    同樣地,在彩饌齋廚房的正對面房間裡,有一個人也一樣徹夜未眠。

    他細品著香茗,透過窗牖,遙視正在努力以赴的惜竹。

    他喚來一名丫環,指著桌上的一塊白布包裡的長條物品。

    「這裡有一條長白山的千年參,拿去煨給竹姑娘喝,記住,一定要盯著她喝。」他還特別聲明。「千萬別說是我拿的,就說……是梅姑娘的用意。」

    丫環領了意,拿起人參便福身告退。

    一旁的右相看得是直搖頭,一把鵝羽扇搖來寫意愜然。

    「主子,既然有心要幫竹姑娘,何不直挑明了說,你這等用意,她也未必領得到你的情。」

    岳楊細長的雙眸中,透著點點小心意,「相處了好些時日,難道你還不明白這小丫頭,能接受本人直接傳達的心意嗎?」

    「一旦不瞭解,彼此間隙恐怕會因而擴大,現在為了要贏過主子,她不眠不休,只怕到時候,努力換來的還是一場空,主子未必佔得了上風。」右相防微杜漸,細微之處,不得不慮。

    岳楊端起蓋碗,細啜雲霧茶,對右相的杞人憂天,不禁莞爾。

    「反之,你又以為如何呢?」他放下蓋碗,回神一凝。

    右相將羽扇握在手中,雙眼凝聚在熒熒燭火上,未幾,彷彿參透岳楊此話的禪機,「莫非主子就是存心要讓竹姑娘當眾難堪,狠狠打擊她的自尊心?」

    「然也。」

    右相繞著花梨桌想著,越想,他就越往自己的後腦勺輕敲,「真不愧是滿族鑲白旗薩哈連貝勒的後裔,能深謀遠慮,我右相佩服佩服。」

    「也惟有如此,她才能卸去倔強的外衣,而心服口服與我回到北京,在徹底地讓她自信心受到打擊,她才會虛心接受教導,也才不枉我將祖傳的技藝,全傳授給她。」

    這樣的巧思,讓右相對於岳楊,更是敬崇有加。

    「聽說這次竹姑娘準備用糖油龍頭山芋和五丁包來與主子您一較上下,這兩種點心她可花了不少心思,主子您認為,她用這兩種點心來應戰,勝算又是如何?」他虛心請益。

    「以你之見,要吃到好吃的山芋,以何地最數上品?」

    「質地若要細膩易酥,當數宜興最佳。」

    「那再以你所聞,此時可是宜興山芋的最適當產期?」

    右相明白了,笑笑說道:「竹姑娘選了不合時宜的食材,怎能做得出好東西呢?」

    「那麼五丁包又以何處的最為風聞?」

    「自是揚州冶春園的……」右相頓了頓,突然瞠目說道:「冶春園的趙大莊,不也曾上京向主子您請益過,那麼五丁包……」

    「是我傳授於他,本來他的店裡只有雞肉、筍絲加五花肉的三丁包,但仍少了些提鮮的香味,我仔細研究再三,於是加了海參與蝦仁兩味,才揉合成南方人適合的口味。」原來五丁包的祖師爺,便是岳楊。

    那照這麼看來,完全沒瞭解這兩樣食材的背景,就貿然挑選,近而用來挑戰岳楊,右相對於惜竹這麼賣命為彩饌齋努力,而沒細細探究其食材上的精要,感到扼腕。

    「但願到時陶大人能手下留情,審評之語莫要太傷竹姑娘的心才好。」至少她的認真與努力,就是她可愛、純真的地方。

    兩人一直聊到卯時時分,這時,之前替惜竹端參茶去的丫環突然跑了回來。

    「岳大人,剛剛我回到廚房,想看看竹姑娘是不是把參茶喝完,沒想到……我一踏進廚房一看,她……她就昏倒在地上了!」

    「那她現在人呢?」

    「梅姑娘請了大夫,現在人已經被送回房裡頭去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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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過了晌午,惜竹才幽幽醒來。

    清晨,元梅緊急去請了大夫,把脈一診,才曉得脈象微弱,氣血不足,連著幾夜未曾闔眼,加上營養失調,昏倒是必然的事。

    壓力過大,自我要求過高,都是造成惜竹不支倒地的主因,但倔強成性的她,哪聽得進大夫的話,儘管岳楊隨侍在側,要她別把這回的比賽看得太重,她一樣置若罔聞。

    「我知道你一直想我躺在床上,就是不希望我太用功,怕我會贏過你,對不對?」她又嫌惡地喝進一口湯藥,隨即再開口說道:「你這藥會不會加一些讓腦筋遲鈍的藥,我告訴你,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提早告訴我,我會手下留情,不會讓你輸得太難看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一定得爭得你死我活,凡事盡力而為即可,犯不著和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啊!」岳楊說得輕鬆,可惜竹並不這麼認為。

    「哼,你少在那說風涼話,你一定想看我輸給你,我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獲得成功,吃得苦中苦,我就能成為人上人。」自信的火花在惜竹內心熊熊燒著,他真不想潑她冷水,看到鬥志那樣高昂,他更是一句洩氣的話也不敢說出來。

    「像你這種弱不禁風的體質,怎麼跟我比賽呢?如果你還想要繼續努力,那先把藥給喝完,再睡個好覺,醒來之後,我替你熬鍋枸杞人參雞湯,你乖乖喝完它,體力恢復後,我再接受你的挑戰。」對付惜竹,好言好語是沒用的,激將法絕對行得通。

    「好,你敢說我弱不禁風,等我體力恢復,你就知道我的厲害。」才剛醒過來,體力都未完全恢復,犀利的口齒依然不變。

    「那……這些藥……」他指著還有半碗的湯藥,眼帶疑惑。

    「喝就喝,等我體力恢復你就完了。」

    她搶了過來,咕嚕咕嚕兩口就喝個精光,岳楊看了有著莫名的喜悅,興奮地在她額上點吻一下,以示嘉勉。

    「喂,誰准許你親我的!死北方佬,膽敢這麼放肆……」她很想推開他,可是她兩隻手真的好軟喔,加上對方的身體硬得跟牆一樣,推也推不動。

    「你乖乖休息,醒來後,我會請丫環將雞湯替你端來。」他站起身,準備離去,這時外頭剛好走進一位風度翩翩,體態瀟灑的男子。

    「杜大哥!」

    杜乘風依舊一襲月牙白絲綢長衫,依舊是笑臉迎人,依舊是風度翩翩,絕世的容貌,就連岳楊看了也不禁感到此人儀態不凡,絕非一般世俗之輩。

    「聽聞我們最可愛甜美的竹妹妹生病了,我怎麼可以不來探望呢?」他朝著床邊走來,在看了岳楊一眼後,這才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這位是……」

    「在下岳楊,來自京城。」他簡單自我介紹,逢人只說三分話,凡事謹慎為上。

    杜乘風走遍大江南北,多少也聽過岳楊的名氣,但他今天前來,並非為了岳楊,而是惜竹。

    「在下杜乘風,來自杭州,與陸家有著世誼之交,今聞竹妹妹身體不適,故前來探視。」他不顧岳楊的感受,一個箭步便擋在他的面前,還伸出手背,貼貼惜竹的臉頰。「好多了嗎?」

    「嗯,杜大哥,我好多了,你每次來都找大姐,都不找我聊聊,你好偏心喔!」面對杜乘風,惜竹真把小女孩那種撒嬌的樣子,展現得淋漓盡致。

    「杜大哥生意忙,全國的布莊都得經由杜大哥之手,不過我向你保證,以後一有空,我一定會來看你。」他無視岳楊在後頭吹鬍子瞪眼,還一直撥撥惜竹的頭髮,摸摸她的小臉,而惜竹也偷看到岳楊兩眼瞪得眼鍾旭一樣,心裡不禁飛上一陣快意。

    「真的嗎?那太好了!對了,是誰告訴你我身體不適的,是大姐嗎?」甜美的笑一直掛在臉上,在她的心裡,杜乘風就像個親切體貼的大哥哥,她的刁蠻之氣,在他面前完全展現不出來。

    「不是你大姐,而是……」他點著她的鼻頭,笑笑說道:「李商隱有過這麼一首詞,身無綵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對了!真聰明。」他捏捏她粉嫩的小臉頰,開懷的暢笑讓後頭的人終於忍無可忍,直直地走上前來。

    「她現在需要休息,請杜公子別再干擾。」岳楊渾身散發著醋意,濃到屋裡的每個角落都可聞得到。

    「人家杜大哥老遠從杭州來看我,你怎能說人家干擾我呢?只要我覺得不受干擾就成了,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拿杜乘風來氣氣岳楊,惜竹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說穿了,不過是一般的兄妹情誼,但岳楊怎麼看這畫面就是怎麼不舒服,而這姓杜的也真是的,探病就探病,還摸摸頭髮、摸摸小臉,那只祿山之爪,真想把它給剁掉。

    「不知這位岳公子與竹妹妹是……」

    「他是大姐的客人,前來洽談公事的,跟我沒太大的關係。」

    「姑且不論有沒有關係,現在她身體不適是事實,若是杜公子疼惜惜竹,可以等她完全康復後,再來與她閒敘。」岳楊正色嚴聲,宣示惜竹的一發一膚,他都要嚴管到底。

    這不友善的聲音,透露出濃濃的警告意味,杜乘風此番前來,就是要趁著元梅前去鎮江點收新米,來與惜竹商談一件大事,哪曉得半路跑出個程咬金,硬是從中作梗,阻撓他的好事。

    「那……這樣的話,我僅有一事想與竹妹妹商量,不知……岳公子能否圖個方便,我話一說完,馬上離開。」

    「好,那你現在說,我在這等著……」

    看到岳楊完全不肯妥協,杜乘風心亂如麻,而惜竹更是張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杜大哥,你有話就說,這裡又沒有外人。」

    聽到這句話,杜乘風更謹慎了。

    「那無所謂,反正這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改天等竹妹妹病好了,我再來談也不遲。」他起身向岳楊道別,便踏步走了出去。

    「他真的跟你很熟嗎?要不然,為何可以這樣對你動手動腳。」等杜乘風一走,岳楊表現得相當吃味,與他以往冷靜自若的個性,有所出入。

    「很熟,熟得不得了,熟到可以煎蛋了。」

    岳楊一把火細到喉嚨,正想好好教訓這蠻橫的小丫頭,忽又想到,她現在身體還沒恢復元氣,不宜再與她大動肝火。

    「在你還沒完全康復之前,我會要求丫環們,不准再讓你見半個客人。」免得又跑來一些阿狗阿貓來讓他生悶氣。

    「你敢!」

    「要不試試看!」

    不等她回應,他逕自將身子一轉,從容地走出房門。

    兩名丫環早已等在外頭,不管惜竹怎麼好說歹說,兩名丫環說什麼也不敢開門。

    「所以這麼說,他來找惜竹,是要遊說她將彩饌齋這塊商譽賣給他,好讓他以此名稱,在杭州開設另一家點心樓了?」

    「沒錯,我從鎮江回蘇州的路上,就聽了幾戶商家這麼傳著,他應該是看到彩鏍齋生意好,所以想要趁熱時,分食這塊大餅。」元梅心有餘悸,想不到才跑了一趟鎮江點收新米,杜乘風這傢伙就趁虛而入,要不是岳楊把關得好,依惜竹那點小功力,一定馬上著了他的道。

    「商場上爾虞我詐,真真假假讓人看得是眼花撩亂,虧惜竹看到他,還喚他一聲杜大哥,沒想到,他竟然抓住惜竹天真善良的性格,而設陷來利用她。」岳楊感慨良多,為了利益,世人良知全被遮蒙,有幾人能做到「無慾常在心似水」呢?

    「他一心想要跨越到我們的商業領域,總認為我們做的生意,比他們的還要賺錢,這不嫌繩短,只怨井深的心態,就是他們杜家人的作風。」

    「不過杜家在杭州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光是京城裡,就有好幾十家布莊、古董店,規模之大,仍不容小覷。」岳楊侃侃而談,說起杜家,三天三夜也談不完。

    「好了,咱們別談這個了,惜竹她……」

    「我已經麻煩羅師傅,從現在到明天比賽前,寸步不離待在她身邊,免得又發生類似昏倒的事件。」再來一次他可受不了。

    「比賽結果已在你我心中,但我這小妹就是天生好強,只希望這一回,她得失心別太重的好。」元梅擔心,么妹的個性,不知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在她休息的那段時間,我已去拜訪過陶寶亭陶大人,希望他能以較為客觀的評語,來評論這回的比賽。」

    「連這點你也考慮到,可是心細如針啊!」

    「去找陶大人時,他正與秋娘游寒山寺,兩人在楓橋上有說有笑,我還真怕打擾了他們的雅興。」岳楊臉上,莫名地浮出一副羨慕的笑靨。

    「哦,你也看到秋娘了。」真不曉得當時秋姨會是什麼表情。

    「是啊,不過她可沒空理我,眼裡全是陶大人的身影。」他樂見其成。

    「看來,他們應該是挺契合的才是,想必陸家好事將近了。」依元梅的觀察,這兩人對彼此都有著高度意願,這讓她鬆了一口氣,至少秋姨不會再把工夫下在岳楊身上。

    聽到「好事將近」四字,岳楊突然像是如臨深淵,整個人呆滯了起來。

    「岳爺……」她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不免再叫了一聲。「岳爺,你沒事吧?」

    「喔,我沒事……」

    說沒事是騙人的,聽京裡的探子來報,這回皇上南巡時,恐怕十七格格也會隨侍在側,那個女人要是知道他和惜竹之間的事,鐵定不會簡單善了。

    以往在京裡,皇上有意無意就要撮合他與十七格格,雖然沒有以聖意逼迫,但總會有意無意間提起,只怕這回十七格格前來,肯定又要讓他不勝其擾了。

    他先行告退,望著岳楊的背影,元梅不難猜出,他心裡頭一定有著難以解決的事,而且……此事跟惜竹,一定息息相關。

    「岳哥哥,你這炸丸子好脆好酥喔,我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丸子耶……」

    「端康格格,你別再吃了,這是給你皇阿瑪的御膳,你吃光了我就沒時間再做一份了。」岳楊心裡又無奈、又緊張,瞧這小格格滿嘴吃得鼓鼓的,心裡頭就是怎麼不舒服。

    「哇,你這棗泥糕也好好吃喔,還有這煎餃子……嗯,還有桂花糖藕喔,這些都好好吃……」小格格吃得滿嘴都是,鼓脹的兩頰,肉餡都被擠到嘴巴外頭了。

    「你不要再吃了,這都是為皇上準備的。」他一氣之下,將小格格手上的糕點全都搶了下來。

    「哇嗚……你……你不讓我吃……我要去跟阿瑪說去……」小格格馬上就淚水汪汪,一旁岳楊的父親見狀,立即斥責岳楊。

    「小格格要吃就讓她吃,你這樣欺負她,萬一傳到皇上那去,這還得了?」岳弼仁當場斥責,還不忘安慰哭得淅瀝嘩啦的小格格。

    「爹,每次她只要想吃,你就讓她肆意妄為,這擺好的菜餚被她這樣一抓一拿,我又得再重新排一次,這樣不是增加我們的麻煩嗎?」在御膳房工作已經夠累了,還來個小惡魔折騰人。

    「拿了再擺不就行了,況且小格格也吃得不多啊!」

    「吃得不多?」他認為父親是不是在睜眼說瞎話。「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就吃得這樣圓滾滾,你瞧瞧她這手臂,都比咱們的蹄膀還大了,這叫做吃得不多!」

    岳楊每回上工,只要看到十七格格前來,他的心情就變得特別惡劣,老是在還未用膳時跑來偷吃,等到真正要叫她用膳,卻一溜煙的跑到外頭去玩,害得他必須耽誤自己吃飯的時間,跑遍整個紫禁城,去把這淘氣的小格格給找回來。

    「皇上是她的父皇,這天下也是她父皇的,她想怎麼樣你就隨她去吧,我們只是做廚子的,食君之祿,做好本份的事就行了。」

    父親的訓誡,一點也弭平不了他心裡頭的忿忿不平,這樣調皮又沒規矩的小女孩,竟沒半個人敢糾正她、教導她,任由她恣意妄為,看在他的眼裡,對這目中無人的小女孩,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兩人就老這樣大眼瞪小眼,在十年前的紫禁城御膳房內,天天上演著同樣的戲碼……

    一想到這段陳年往事,岳楊臉色便整個黯沉下來。

    他歎了口氣,獨自站在煙波樓的憑欄處,想不到,這十七格格在成長的過程中,竟然越來越黏著他,即使鬥鬥嘴,也還是巴在他身邊不走,每當吵完架後,又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嘻嘻哈哈出現在他面前……

    而令他感到更頭疼的,是這十七格格對他情有獨鍾,別的男人她怎麼都看不上眼,偏偏就要定他一人,他搞不懂,他是哪裡吸引她了……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天已經亮了。

    到了中午時分,小廝前來通知,只見一到彩饌齋,惜竹將陣仗擺得特別大,廣場之中,東、西兩處各有料理食物的平台,後頭則是炊煮食物的灶鍋,前頭另搭一處棚架,棚下坐的正是廣東巡撫陶寶亭、秋娘和陸元梅。

    其他受邀的鄉紳名流,則分坐在陶寶亭身後,這十多個人都是惜竹主動去邀請來的,她不能讓陶寶亭一個人的舌頭,就決定一切,要是讓他一舌定江山,對誰都不公平,非得要多點人才有其公平性,也才能真正測試出她的實力。

    只是惜竹這樣的舉動,明眼人都替她擔憂,她把場面搞得越大,只是越讓自己難堪,憑她的手藝,怎麼跟岳楊比得上?

    這使得岳楊十分為難,這是要贏她也不是,不贏她也不是。

    「岳大掌櫃,今天在眾貴客面前,希望你能信守你說過的承諾,只要我的手藝勝過你,你就得服氣,並且以後不得有以言語誣蔑彩饌齋之行為,你能做得到嗎?」站在廣場中央,她說得鏗鏘有力,似乎對自己這幾天來的努力,信心滿滿。

    「可以。」岳楊平心靜氣說道,「那要是我勝呢?」

    「那……那大不了跟你到京城裡,虛心學習嘍……」這話她可說得沒剛才意氣風發,並且很不苟同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跟羅師傅學了許多在調味及煨煮的技巧,一定能讓在場的貴賓,吃得讚不絕口。」

    這話一說出口,除了那些不知情的鄉紳名流鼓掌外,其餘的人都面有難色,這做事衝動、欠缺考慮的竹姑娘,鐵定忘了羅師傅還是岳楊所調教出來的,唉,口氣竟還敢這麼狂妄。

    至於羅師傅,他更是坐在下頭不發一語,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好,不過在比賽之前,我能不能提出一個要求。」

    「行,你說吧!」惜竹挺起胸,直視岳楊。

    「要是我贏了今天的賽事,我要你即刻與我回京。」

    「勝敗都還未見分曉,你就篤定你會贏?」

    「我也不會佔你便宜,若是我輸你的話,我便在彩饌齋門口,當場舉行封力儀式。」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大家都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沒必要搞得這麼水火不容吧,好勝心讓惜竹根本忘了岳楊真正用意,她只想保住彩饌齋這塊招牌,其他的,她無暇顧及。

    「好,就這麼說定。」

    兩方協議一旦定妥,比賽便算正式開始。

    全場瞬間一片寂靜,全體的人,皆屏氣凝神在觀看這場比賽。

    只見惜竹以矯健的身手,進行和面、揉面、甩面功夫,在桿好面皮的同時,立刻將五丁包所需的五種餡料,分門羅列在五塊砧板上,並以利落的刀法,在五塊砧板上來回切剁,不管在速度與技巧上,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台下幾位鄉紳看得是大開眼界,有些還鼓掌拍手叫好。

    「好哇,竹姑娘,果真是不同凡響。」一位看來白髮蒼蒼老者,叫喊起來還挺中氣十足。

    惜竹聽到底下有人對她讚譽有加,那股自滿的神情全寫在臉上,嘴角上的笑更形明顯。

    另一邊,岳楊並沒以太多素材來取勝,他先將糯米粉與大米粉混雜一塊,加入少許鹽後,再以適當清水攪和,在放水同時,一邊以弧圓型的旋轉方式,均勻地將這兩種原料混合,使其慢慢成為細粒狀。

    然後將這些糕粉團,取其中三成左右,仔細平鋪在大蒸籠上,以大火悶蒸,等蒸到竹籠氣孔已透出白氣,再放入剩餘的兩成,等到第二層糕粉團熟透前,再把事先用鹽醃製好的鹹豬油,放入剩餘的糕粉團中攪拌,讓淡淡的豬油香,滲入糕粉團之中。

    最後等第二層糕粉團也蒸熟後,再將最後的一份平鋪在第二層上頭,在蒸煮的過程中,糕粉與鹹豬油那股相結合所發出的味道,隨著裊裊蒸發的白煙,瀰漫在空氣中,就連一旁的惜竹聞到,也不禁感到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怎麼從來都沒聞過……」滿腦子的疑惑讓她開始緊張,包餡時的功夫更是謹慎萬分,不敢從容大意。

    直到第三層糕粉團也蒸成如玉白狀的顏色後,他選用當地早晨運至的新鮮青蔥切段後,平均排列在最上層部份,加蓋悶緊約一小段時間,便將籠內的糕粉團取出,放在潔淨的白布上頭,包住緊壓,使其更為紮實有咬勁,最後再切成菱塊狀,平擺在盤子上頭。

    另一邊,惜竹所做的五丁包,也接近蒸熟的最後關鍵,她看著岳楊的速度已然加快,開始出現手忙腳亂狀況,之前在五種餡料方面,花費太多時間在切剁與揉合上頭,因此在蒸煮時間上頭,便晚了岳楊一步。

    這情形,看在底下的羅師傅和元梅眼裡,對她的情況感到相當不樂觀。

    過了一個時辰,兩人將做好的五丁包與北京鹹豬油糕,分別排在評比的桌上,隨之第二道菜也緊鑼密鼓,跟著上場。

    惜竹取出洗淨過後的山芋,削皮切塊後,用細火先慢慢悶煮,者到山芋呈現出半酥鬆軟狀況時,加入上好的白糖,再熬到糖味透心,過程中,她先行融煮糖油,淡淡紅糖味香氣四溢,不過,底下羅師傅卻發現惜竹將柴火添得過多,以至於糖油在鍋緣四周不斷發出糖泡,這樣,鐵定會影響到糖份黏稠的程度。

    惜竹,改用小火,這樣糖很容易焦苦掉……

    羅師傅在內心吶喊著,額上汗珠滿佈,再這樣下去,就算山芋的味道再怎麼香甜,也會被焦苦掉的糖油給蓋掉,吃不出天然的香芋氣味。

    而岳楊為了迎合陶寶亭不愛太過甜膩的特性,在清香的鹹豬油糕後,準備以清淡淺香的桂花交實來與惜竹的糖油龍頭山芋較量。

    他取出一顆顆白圓的艾實,以溫水洗淨,瀝干,接著在一大鍋中放入清水燒開,以文火慢慢將英實煨軟,實至一顆顆小艾實表皮微裂開來,再取出一節甘蔗,當場削皮搾汁,他邊酌量倒著蔗汁,邊試著其中甜味,他考量到待會兒加入桂花與橘瓣後,甜味會不會太過,而在場來賓,皆以年長者為多,所以在甜度的輕重上,他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這次比賽,岳揚並不想以太過繁瑣、重味道的點心為主軸,簡單、淡雅的清香,更能獲得這些吃過山珍海味的評審青睞,當整鍋的蔗汁已滲入英實後,他再以當季采收的桂花,均勻撒在甜湯上,當起鍋後,再放入一片片甜橘,便算大功完成。

    剛好惜竹也將悶煮過後的山芋從鍋中取出,淋好糖油,在岳楊將甜湯端至桌上時,惜竹尾隨而至,兩人可說是在同一時間內,一同完成兩道點心。

    不過短短兩個多時辰,兩道點心已全數完成,奴僕們將桌上的四道點心,分別盛入盤碗內,一一端到每位評審前頭,每位評審前頭各有一杯水,好讓每位評審在吃過一道點心後,能以清水將原先的味道去除,以免使味道混雜,影響到評比的標準。

    看著每個評審在吃著兩人製造的點心,岳楊顯得氣定神閒,而惜竹面色凝重,看來是有點緊張,特別是看到每位在吃她的糖油山芋時,臉上紛紛出現不同的詭異表情,甚至有些人還當場將一杯水喝光,要求奴僕再為他倒上一杯。

    而她最在意陶寶亭大人的感覺,當他在品嚐她的五丁包時,她發現,他只咬了一口,便馬上放著不動,而岳楊所做的鹹豬油糕,他則全部吃完,她不懂,這五種味道揉合而成的包子,會輸給單一味道的豬油糕嗎?

    再者,那道桂花芡實,陶寶亭喝完後還不停對著一旁的秋娘點頭道好,至於她的糖油山芋,陶大人只小小的挖一小角,便將筷子放著不動了。

    其他的鄉紳倒還挺捧場,大多數的人都將她所做的東西吃完,而岳楊所做的,則一盤一碗也不剩。

    見到這狀況,她的心當場涼了半截,她把目光看向羅師傅,發現他的表情也很僵硬,眉頭像是上了千百道鎖。

    在綜合所有人的意見匯整後,評分結果交由陶大人一人來宣佈,當他站在會場中央時,目光認真嚴肅,表示這是經再三討論,才得出的最客觀結論。

    「這場比賽,經過大家一致評分加總後,岳楊岳公子以十分,小勝惜竹姑娘的九分,所以這場比賽,岳楊公子獲勝。」

    這……這根本就是給她做台階下,她只輸給岳楊一分?

    桌上擺剩的全是她做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岳楊的,表示岳楊做的一定比她好上十幾二十倍,又怎麼可能只贏她一分呢?

    她的努力化為泡影,幾天的辛勞,全是白費的了……

    站在廣場中央,她一一掃向在場的眾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帶著一種欺瞞的眼神看她,明明就是她大敗大輸,而小輸一分,一定是大家商議好,做給她的面子。

    「其實竹姑娘的點心也很好吃,主要重點是……」

    「不用再說了,這些虛偽的評論就不必了。」惜竹怒氣填胸,她才不想聽陶寶亭說些言不由衷的慰語,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好但是可是的,對她陸惜竹而言,大可沒那必要性。

    她一個轉身,帶著傷心的淚水跑出會場,岳楊緊追在後,他早料到,這是必然會有的結果。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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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槿香閣

    惜竹將自己鎖在房裡,已有一天一夜了。

    任憑大伙在外頭怎麼勸、怎麼說,她不開門就是不開門,即使是元梅叫門,她也相應不理,更何況是其他的人了。

    「怎麼了,她還是不願意開門嗎?」

    見著桂岫拿著飯菜在門外駐足,岳楊心中開始焦躁不安,他怕惜竹長時間未進食,身體一定會受不了,加上先前為了比賽,廢寢忘食到昏倒地步,這種種因素讓他做出決定,不能由她這樣任性下去,於是乎,他決定破門而入,免得她在裡頭想不開,出事就來不及了。

    「惜竹,你要再不開門,我就要撞進去了,到時,你一樣要面對大家。」他在門外大喊著,洪亮的聲音直傳進房內。

    半晌,屋內依舊沒任何動靜,凝重的氣氛讓房門外的岳楊與桂岫面面相覷,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

    「岳爺……小姐她……」

    「不會的,不許亂說話!」他嚴喝著,嚇得桂岫不敢再出聲,這時,他正準備大力將門撞開時,門卻自動地打了開來。

    「這門請人修很貴的,撞壞了晚上我怎麼睡覺啊!」打開門的,是一雙哭得淚眼汪汪的紅眼。

    岳楊取過桂岫手上的飯菜,然後說道:「你下去吧,這裡我來就行了。」

    桂岫看了惜竹一眼,見她兩個眼睛變得又泡又腫,她不敢再多逗留,小蓮步地快速離開。

    兩人一前一後進到房裡,岳楊將飯菜擱在桌上,只見惜竹望著飯菜,還不自覺地吞了兩口口水,這點小小的舉動原以為沒人發現,但還是被岳楊給察覺到了。

    「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北方菜,你一定沒有吃過,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岳楊打開所有的碗蓋與盅蓋,頓時房內香氣四散,瀰漫了整間屋子。

    真不愧是御用大廚,光是菜色的色澤與新鮮度,就令人難以抗拒,何況她還餓了一天一夜,美味的香氣從她的小鼻子裡灌進去,頓時讓她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上頭有四菜一湯,其中一道為東北著名一絕的招牌菜「白肉血腸」。

    這是用新鮮肥豬硬肋骨部位的五花肉,加水調味後,用大火煮熟,轉以小火燉透,再放入用新鮮豬血,加入清水與調味再灌入的新鮮豬腸,兩頭紮緊而混雜在一起的吃法。

    南方地處偏暖,很難有機會吃上這道類似火鍋的北方菜,因此在惜竹眼中,根本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見都沒有見過。

    其他的四道菜分別是,紅燒猴頭菇、香酥沙半雞、干煎黃魚及一道甜品冰糖紅棗,是為了讓惜竹吃完這些營養補品後,還能兼退火消燥的。

    「這……這些全是你煮的?」看起來真是好吃極了。

    「彩饌齋裡頭,顯少有東北地區的食材,我特地問了羅師傅,跑到專賣東北菜的老桑園,親自在那挑幾道食材,還好這些食材都很新鮮,味道應該不至於差得太多才對。」他看著惜竹望著飯菜快要看呆了,立刻為她遞上筷子,說道:「快吃吧,這些東西冷了就失味了。」

    正要拿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時,忽然想到自己在比賽會場中那樣丟臉,拿起的筷子又瞬而放了下來,她將身子一轉,臉一側說道:「我不吃,你拿走吧!」

    「還在為比賽的事情生氣?」小女人,就愛鑽小牛角。

    一雙凶巴巴的眸子投射過來,滿眼充滿著不諒解。

    「我技不如你,這點,我從桌上剩餘的東西,不難看出結果來,陶大人早早就把勝負寫在臉上,然而我們倆卻僅僅只有一分的差距……」她故意在岳楊臉上多逗留了會,又說道:「一定是你私底下先告訴他們,就算是我輸,也別讓我輸得太難看,對不對?」想了一整晚,這點道理她陸惜竹會想不通嗎?

    岳楊瞭解,想要騙她,甚至哄她,絕非像哄騙一般的小女孩,她的心思不是隨口說說兩句,就能讓她信服的。

    「你認為凡事努力,都會得到對等的報酬嗎?」他認真反問著。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若聽不懂,我可以說給你聽。」

    要徹底改變惜竹的心態,就要毫不修飾地將所有缺點及瑕疵說出來。

    這句話可讓惜竹怔愣了一下,長久以來,好像就沒有人會用這麼認真且嚴肅的口吻來糾正她,無不婉言相勸就是任由她想怎樣就怎樣,可她面前這北方佬,卻有一套說詞來糾正她,也好,她就洗耳恭聽,最好他能說出個讓她信服的道理。

    「好哇,你就說說看,我事前這麼努力,為什麼還贏不了你,而你一點也不當回事,素材也比我簡單,就能贏得所有人的青睞!」

    「行,你若想要知道答案,必須先將這些飯菜吃光,等到吃完了,答案自然明瞭。」他語帶玄機,笑中藏著詭異。

    「難不成飯菜裡就有答案?」

    「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這人要說不說,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她拿起筷子,先扒了幾口白飯,接著夾起一塊血腸試試,咦?這味道還挺不錯的,再夾塊黃魚嘗嘗,煎得酥脆得宜,小小的一兩口,便將她整個食慾給打通開來,還有那清甜的猴頭菇與炸得香酥的半雞,讓她顧不得形象,一口接一口,根本就欲罷不能,好吃極了。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東北菜?」她吃得碗底朝天,兩眼怔愣地望著她。

    「味道還可以嗎?」他笑笑地取下黏在她嘴邊的米粒。「是太餓了,還是太好吃了?」

    這句話徹底將她的傲氣打敗,她不得不服氣,縱使是肚子不太餓,她也會照樣吃光光。

    「還……還不錯啦,對了,你倒是快說啊!」

    岳楊指著盤裡的每樣柔道:「這是因為,素材要選得合乎時宜,選購當季大量生產的食材,就能得到最好最佳的烹調方式。」

    「可我用的食材都很新鮮,都是當天早晨請人到市集去拿回來的。」

    「新鮮還不夠,要看這食材的生長期,是否在這時節。」岳楊舉例說:「山芋最好的,莫過於宜興出產,你所選購的是常熟的次級品,在口感上當然會有所差異,尤其在色澤方面,純正的糖油山芋在剖開後,會看到通心紅嫩香甜,入口後又酥又軟,整顆山芋閃爍著渾圓透亮的顏色,對於重視色澤的陶大人而言,只要顏色不對,他就不願多嘗一口,你自己想想,你做出的山芋,顏色又是如何?」

    惜竹一回想,她做出的山芋在顏色上的確是差了些,過於赭紅,剖開後又黏稠稠的糊在一塊,別說是吃了,光是看那樣會黏牙的樣子,就不是很想嘗試。

    岳楊說得是切中要領,讓她不得不心悅臣服。

    「再說那五丁包好了,你說得沒錯,選購的食材上是夠用心、夠新鮮,不過事後我曾嘗了一個試試,結果發現……」

    「怎麼樣?」她的自信心早在前一刻已崩潰,現在她只期望,岳楊別批評得太讓她無地自容就好。

    「你在每種材料上的分配,不夠平均。」岳楊再進一步說道:「或許是你太過緊張,所以餡料剁得不夠細碎,還有,五丁包最主要是五種材料必須分配均勻,像我吃的那一個,雞肉及蝦仁就包得過多,筍絲、豬肉就包得過少,尤其是海參,我甚至沒吃出它的味道來,你說說看,這樣怎能讓五種味道,平和融入在一塊,讓香味釋放到最頂級的階段呢?」

    難怪,難怪她再怎麼用功研究食材,再怎麼認真選購新鮮材料,臨場上一緊張,就全部功虧一簣,也不想想,對方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廚,她那樣自不量力,搞得自個兒灰頭土臉,又能怪得了誰?

    頹然地放下筷子,她陸惜竹這回可說是大敗特敗,欲哭已無淚。

    「既然你承認自己輸得心服口服,那你是否也該實踐你曾答應過的諾言?」

    「什……什麼諾言?」惜竹心兒怦怦跳,她才不想到北京去,她想留在蘇州,不想離鄉背井啊!

    「你曾在大家面前說過,要是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就會願意跟我回京城,並且虛心學習,你忘了嗎?」他有預感,她想賴皮。

    她站起來,繞著小圓桌走著,似乎有意在拖延時間。「我……我是這麼說過沒錯,但是……咦?你看,外頭的天空,怎麼有一隻好奇怪的大鳥……」

    岳楊不疑有他,朝向惜竹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惜竹早就腳底抹油,趁著岳楊分神之際,打開房門,一溜煙地便往外頭奔,還朝他扮個鬼臉。

    「不走的是烏龜。」惜竹在門外丟下一句,等岳楊一站起來,那嬌小的身子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這野丫頭,果真是鬼精靈一個。」

    岳楊也追了出去,偌大的余園,舉目四望,根本就看不到惜竹的芳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儘管惜竹再怎麼閃躲,答應過人家的,怎麼逃也是逃不了。

    是夜,她被家中的三姑娘陸迎菊給托人扛了回來,原來她跑到迎菊設在吳江的釀酒坊「酷飄居」,在那,她聲淚俱下,泣訴大姐聯合外人一同一起來欺負她,不顧姐妹情誼,硬是要將她送往京城,讓她好生難過。

    迎菊聽了,什麼話也不說,就讓惜竹多飲兩杯,沒多久,才將醉得迷迷糊糊的惜竹,托人送回余園,她說什麼也不會相信自家大姐會加害於她,一定是她不知又闖了什麼禍,收不了爛攤子,才會來求助於她。

    「梅姑娘,菊姑娘派人將竹姑娘給送回來了。」總管進來通報後,便見啞叔將竹姑娘給背了進來,滿身酒氣的她,兩頰通紅地躺在啞叔背上,睡得又香又酣甜。

    北廳之中,元梅早已把惜竹的衣物準備妥當,只待迎菊將惜竹送回來,就準備讓岳楊帶著惜竹一起程前往京城。

    「還麻煩梅姑娘能替在下向菊姑娘道謝,將來有機會,岳某定會再回蘇州,好好向菊姑娘再謝過一回。」岳楊聽元梅的話,耐心在家中等待惜竹,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時分,人就被送回家裡來了。

    「你只管好生對待我妹妹,也不枉我們姐妹倆將么妹放心地交給岳爺你。」讓岳楊將惜竹帶到京城,一來可學北方的精緻糕點;二來締結這門親事可說是百利而無一弊。

    「你儘管放心,岳楊定會竭盡所能,好生對待惜竹。」

    「那……這回皇上南巡……」元梅還想確認一下,這彩饌齋是否真的如岳揚所指定,可以為皇上負責所有的飲食所需。

    「我已將左將留在此協助於你,屆時皇上聖駕,羅師傅及冶春園的趙大莊,他們會負責皇上的一切所需。」

    「岳爺這樣一時返回京城,不怕皇上怪罪下來?」

    「我已交給左將一封書信,相信皇上看了之後,自會體察我的苦衷。」他無法等待皇上將十七格格帶來時,再來另做打算,到時就算想走,恐怕也太遲了。

    「為了不讓惜竹醒來後,又乘機會跑走,我看我還是連夜趕路,能早點到達京城,我想惜竹也能好早點進入狀況。」為了不讓惜竹有任何反悔機會,及早離去才是上上之策。

    「岳爺這麼說也是沒錯,那麼……」元梅將目光投向啞叔。「那麼就請啞叔備好馬,讓岳爺能早些上路吧!」

    啞叔點了頭,先行走出去,岳楊則抱起酒醉昏睡的惜竹,再次向元梅說道:「我會好好照顧惜竹,並且會好好將她培育成一名頂尖的大師。」

    「那就有勞岳爺,竹波、桂岫,送岳爺一程。」

    「不了,有右相陪我即可,請梅姑娘留步。」

    元梅走到岳楊面前,看著昏昏欲睡的惜竹,心中雖是不捨,但為了能開拓陸家在北方的商圈,讓岳楊來輔助拓展京城及東北的生意,短暫的離別,也是不得已的。

    在謹慎交代完左將後,岳楊便抱著惜竹坐進馬車,正式離開蘇州,朝向京城方向而去。

    「哇,這裡是什麼地方?」

    一覺醒來,惜竹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停受著顛簸晃動,眼珠子所看到的像是馬車車頂的布棚,再看看身邊還坐著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後,忍不住豎直脊背,放聲大叫。

    「剛過揚州,如果右相能在到達淮陰之後再換兩匹快馬,不用五天,就能達到京城。」岳楊一邊咬著水梨,還順手從袋子裡拿起一顆交給惜竹。「我已經替你洗好了,怎麼樣,要不要來一個?」

    「京城?!」她馬上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馬車前端,並掀開布簾,看到駕車的正是右相後,整個臉色全變白了。「風……風流尖的,怎麼會是你在駕車?」

    「左將留在蘇州,所以只有我來駕車了,竹姑娘,請你務必坐好,這一帶路況不佳,小心可別撞了頭!」才說完,「咚」一聲,惜竹的頭就被棚架重重撞了一下。

    「嗚……好痛喔……京城……」她喃喃念著,記得她不是躲到三姐的酷飄居,怎麼一覺醒來,會……會在這北方佬的馬車上頭?

    「吃個梨吧,萊陽產的,水份又多,肉質又細,你睡了一天一夜,一定又餓又渴吧!」他拿到她面前,但對於早已昏頭轉向的她,根本食不下嚥。

    「你太過分了,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君子!」惜竹哪管得了自己是否背信在先,又開始不講道理了。

    她不由分說,兩隻小粉拳不停捶打在岳楊的胸膛,岳楊也不反抗,就讓她盡情發洩,直到她打累了,車子一顛,就這樣直接撲入岳楊的懷裡。

    「我要不是在你大姐的允許之下,我敢趁人之危嗎?」等她冷靜後,他才慢慢說道理給她聽。

    「你和大姐聯合起來欺負我!」她已經耍不起脾氣,取而代之的,是小女人無助的悲嗚。

    「照這麼說,你三姐從未見過我,也被我收買,一起欺負你嘍?」他轉個話題問道。

    「對,三姐一定被你收買,你……」她再也說不下去,沒有任何立場的她,再也無法自圓其說。

    她一把撲進岳楊懷裡,哭得好傷心、好無辜,好像被家人遺棄的小娃兒,得不到親人的關愛。

    自己許下的承諾,自己就要承擔這諾言,你輸給我,隨我上京,都是眾所周知的事,你刻意迴避,又會有誰願意替你說話呢?」他緩緩地撫揉她的秀髮,哭得傷心欲絕的她,額上冒出顆顆珠汗,岳楊拿出一條絲絹,為她輕輕擦拭。

    「可是我……我不願意離開彩饌齋,那是我心血的結晶,你懂什麼!」依在他的懷中,小粉拳緊緊抓著衣襟。

    「難道你只想當個井底之蛙,不想學習更精緻、更多元的點心?你曾吃過我做的那些菜餚,不也吃得津津有味,要是你都學會了,將來彩饌齋的生意,還有誰能搶得過你?」他極富耐性說著,就希望她能聽進隻字片語,就很高興了。

    「你哪會那麼好心,把所有的技藝全教給我?」她抬起頭,才不信這世上有這種傻子。

    「那得看你肯不肯用心學習?」

    「哼,你才不會那麼好心,說,你是不是和我大姐有什麼交易,我大姐到底給你什麼好處,你說啊!」惜竹抹了淚,抱著懷疑的目光,不解地望著。

    「你就是不相信人性?」

    「除了我陸家人外,我不會輕易相信外人。」兵不厭詐,商不厭奸。

    「那好,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誠意,那你現在要走就走,我絕不攔你。」他朝外頭喊了一聲。「右相,停車,讓竹姑娘下車。」

    外頭一記馬嘶長嗚,車子頓時停了下來。

    右相將布簾一掀,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剛不是還相聊甚歡,怎麼才一回頭,兩人就開始兵戎相見?

    她也不過隨口說說,他就當起真來了,還說什麼喜歡她,處處都願意容忍她、任由她,現在看看,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哼,走就走,你以為我稀罕跟你在一塊,你想得美。」輕盈地躍下馬車,可不對呀,這怎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而且……太陽也快要滾到山的另一頭去了。

    「這裡距離蘇州有四五百里路,而且距離前後的村子也有三十多里路,聽說這附近野狼出沒甚多,還有一頭比武松在景陽崗打死的老虎還大的灰狼,連尋常老百姓都不敢在夜裡路經於此,要是你非要離開的話,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坐在右相旁邊,岳楊說得繪聲繪影,煞有介事。

    他說得生動逼真,又將手指向不遠處的林子,也不知道是什麼蟲子在那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看在惜竹的眼中,就彷彿是狼群那飢渴貪婪的雙眸,叫人看了想不害怕也難。

    「你……你少在那邊胡說八道,我……我就沒聽說過,江南會有大野狼,你……你根本就是在騙人。」為了要安撫自己惶惶不安的心,惜竹不斷地給自己打氣鼓舞。

    「信不信由你了,反正我再怎麼對你好,你都認為我是居心叵測、別有用心,那我又有什麼話好說的呢?右相,咱們走吧,你自己好自為之了。」岳楊向右相眨了眼,兩人甚有默契地同時點了點頭。「那……竹姑娘,咱們後會有期了。」右相準備拉起韁繩上路,惜竹一看這還得了,萬一真讓他們走了,那她不就成了一群野狼打牙祭的對象。

    一聽到馬嘶長嗚的聲音,惜竹哪能再呆呆地傻站著,她一個箭步衝到馬車前頭,攔臂一擋,忿忿不平說道:「喂,你們還是不是人呀,居然忍心放我一個人在這種荒郊野外,你……你們男人都不保護女人的嗎?」

    「你不是說,除了你們陸家人之外,你誰都不信的嗎?」

    「岳楊,你存心要氣我嗎?我都這麼讓步了,你還要我怎樣!」惜竹快要被他給氣昏了,一而再,再而三,她的脾氣都快要被他給磨光光了,他怎麼非要將她僅存的一點嬌氣,磨得一乾二淨不可。

    一看她又淚眼汪汪,岳楊只好趕緊跳下馬車,將她騰空一把抱起。

    「你幹什麼啦?我有腳我自己會走。」她在他懷中掙扎,臉紅心跳地盯著他,也不想想,這裡還有人在,一點都不害臊。

    他不再搭理她,只當她的話是耳邊風。

    他開始知道要如何因應她的脾氣,太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只會徒增自個兒的煩惱。

    「岳楊!」儘管她再怎麼喊,岳楊依舊我行我素,一把便將她抱上馬車,右相不敢再多看他們的互動,他的工作,就是專心駕著他的馬車,一路朝向京城而行。

    他將布簾一放,隔開與右相之間的尷尬,透過薄薄的布幕,右相只聽到惜竹嬌嘖開罵的聲音,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那聲音也趨向緩和,最後轉而無聲無息,碩果僅「聽」的,只有綿細如織的嬌喘聲……

    右相不敢再將精神專注在後頭的布棚內,他雙手專心地駕馭韁繩,直朝京城方向,星月前進。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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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0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北京

    什麼叫做大開眼界,惜竹這下總算是明白了。

    五天過後,當馬車漸漸從東大門進入,惜竹口中的驚歎聲便持續不斷,一幢幢宏偉的建築矗立在眼前,與蘇州老家那種小橋流水,矮捨竹籬的景致,有著天壤之別的差異。

    「那……那個是什麼建築物啊?好壯觀喔!」惜竹將頭探了出去,這是她第一回與岳楊同車,露出如初春小花的笑靨。

    「那是雍和宮,也是著名的喇嘛廟,以前是雍正爺當阿哥時住的,據說咱們現在的皇上,還是在此出生的。」岳楊讓惜竹坐在他的大腿上,欣賞京城裡的優美景色。

    「皇……皇上在這出生的啊?哇,那……那裡頭一定有很多神仙嘍?」皇上不就是天子,天子不就是老天爺的兒子?

    「有沒有神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倒是有許多喇嘛,是屬於黃教的上院,現在則成了蒙人和藏人修行潛修的地方。」望著她充滿好奇及驚訝的表情,他確信,她已經忘了思鄉之苦了。

    「那我能不能進去參觀一下?」在江南,都顯少看到這種喇嘛廟。

    「可以,不過要等到回珍饈苑後,我再帶你出來。」

    車子一路經過孔廟、國子監、文天祥祠堂,再往大興胡同而去,這一路上,岳楊發現整個京城的氣氛異常凝重,每個走在路上的老百姓都行色匆匆,就連一些禁衛軍,也比平常時還來得多,土兵們在街一來回穿梭,持刀帶槍的,陰陰的空氣中,彷彿聞出一絲絲肅殺的氣味……

    就在要繞到珍饈苑的大門時,岳楊眼睛突然一亮,緊急將惜竹拉進馬車內,並迅速將布簾給拉了下來。

    「你……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別說話。」

    馬車在走了一段路後,岳楊才掀開馬車後方布簾,看著越行越遠的鑾轎,心裡頭不免犯起嘀咕,他不相信,這項鑾轎怎會出現在這地方。

    那不是十七格格的鑾轎嗎?

    照理說,現已五月初一,皇上的鑾輿早說應已到淮陰、高郵一帶,再怎麼延遲起程,也不可能還滯留在京城,莫非是……

    十七格格並未伴御南巡,不對呀,這怎麼說都沒有道理的……

    「岳楊,你怎麼了?」思忖間,惜竹拍拍已經陷入迷思中的岳楊。

    「沒……沒什麼。」他快步來到前頭,問向右相。「剛剛你有沒有看到十七格格的鑾轎?」

    「我也正在納悶,為何十七格格沒有一同前往?」右相才說完,馬繩便緊緊一勒,只聽見馬兒前蹄高高揚起,車子已停在一棟豪華氣派的食堂前頭。

    「此事你去查明後,再來告訴我。」

    右相並沒跟著下車,他執起馬鞭立刻長驅而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風流尖的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起陪我們?」見這兩個男人神神秘秘,立刻撩撥起惜竹的好奇心。

    「這你不用擔心,告訴你也未必瞭解。」他將她當成小女娃,許多需要煩心勞神的事,用不著她來插上一腳。

    「我已經十八歲了,還有什麼事我會不瞭解。」她氣他瞧不起人。

    「你的腦袋瓜子,只需瞭解這裡,就是你學習更多新式糕點的地方,那就夠你忙的了。

    惜竹抬眼一望,從外觀看來,珍饈苑的確比彩饌齋來得豪華氣派。

    與皇上所居住的宮廷外貌有幾分神似,鮮明的朱漆黑瓦,配上紅柱彩窗,讓往來的行人不想注意也難。

    屋頂瓦簷則是用四角攢尖構築而成,門前鋪設著由一整塊艾葉青石雕成的雲龍雕石,上頭雕有九龍戲珠,讓珍饈苑更顯出海濤雲霧間的磅構氣勢。

    這樣一座華麗顯眼的建築,卻是大門深鎖,門窗緊閉,上頭還有衙門所貼示的封條,門前冷冷清清,就連一般路過的百姓,也懶得舉頭多看一眼。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不過才下江南兩三個月,回來之後就變得面目全非,以往的門庭若市,萬頭鑽巷景象,現在卻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帶著惜竹繞到後院,見到平時讓下人送雜糧百貨進出的小門,也是緊緊地閉鎖著,他抓起門上的獅環敲了幾下,仍不見有人來應門。

    正躊躇著該要怎麼進去時,沉封的小門卻突然露出一絲絲縫隙。

    一名年約五六十的老頭,無精打采地從裡頭走了出來,他肩上背著一隻粗麻袋,手拄著一支斑駁的枴杖,兩眼黯然,好像好幾天都未曾睡飽似的。

    對方一見到岳楊,肩上的粗麻袋瞬地從背上滑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所站的這個人,猶豫了好一會,才抖著一張嘴說道:「是……是少爺,真的是少爺您啊?」

    「常大叔,這珍饈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大門深鎖,還被貼上封條,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情緒高昂,抓住老頭的雙肩,兩眼充滿著不解與疑惑。

    這個頭矮小的常大叔,一看到是岳楊,便忙將他拉進門裡,又看了惜竹一眼,岳楊明白他的顧忌,連忙說道:「沒關係,是自己人,你就說了吧!」

    常大叔探頭探腦地朝四處張望後,先關起門,這才悄聲說:「岳爺,這珍饈苑被十七格格給查封了,你要再不回來,恐怕整座樓都要被拆了!」

    「查封?十七格格為什麼要封樓?」

    常大叔歎口氣,滿臉有著無奈與氣憤,「上個月初八,十七格格因為要宴請一位來自英國的公主,所以設宴在珍饈苑,本來要指定少爺您來負責整個筵席的,哪燒得她根本不知道少爺您臨時到江南去,這件事十七格格當場大發雷霆,到最後,逼不得已之下,就由馬老師傅來操刀,誰曉得這十七格格在吃了一口後,氣得掀桌大罵,說味道和少爺所做的全然不同,丟盡她的臉,下令將珍饈苑給貼上封條,至於能否重新開張,就得等到少爺您回來後,再行打算。」

    「哼,這根本就是存心找碴,無的放矢。」從小到大,他受夠十七格格的蠻橫無理,老是將矛頭對向他,不知居心何在。

    「十七格格?那……那不是皇上的女兒嗎?」她曾聽大姐講過,只是有些浮光掠影,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

    「你是……」常大叔沒見過這精緻細巧的小娃兒,甜美程度不下於京城裡唱戲的那些小花旦。

    「這位大叔,你好,我叫陸惜竹,從蘇州來的,家鄉開了間彩饌齋,是專賣點心糕餅的店舖,有空到江南來,別忘了到我店裡頭坐坐。」惜竹與別人打招呼,都不忘替自己的店宣傳,完全承襲陸家人永遠將生意掛在嘴邊的天性。

    「彩饌齋?那很有名氣的,聽說是江南沿海一帶,最負盛名的點心樓,口碑相當不錯,要是皇上這回真的南巡的話,招待皇上的重責大任,一定非你們莫屬。」

    簡單的一句閒聊話,讓岳楊又大吃第二驚,怎麼不但是十七格格留在京城,就連皇上也取消南巡的念頭。

    「常大叔,你剛剛說……皇上不準備下江南了?」怎麼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外。

    「唉喲,這回疆準噶爾內亂,皇上準備御駕親征去平亂,這幾天已經派了大將軍兆惠當先鋒,這事整個京城都傳開來了,少爺您不曉得嗎?」

    也許是臨時發生這種叛變的事,才讓皇上打消下江南的念頭,這回疆的叛亂老早就在京城裡沸沸揚揚的傳著,怪不得他一進京,就覺得有股莫名肅殺的氣氛。

    也怪不得十七格格還留置在京城,原來……

    「那十七格格封了咱們珍饈苑,都不見皇上說什麼話嗎?」岳楊必須先瞭解皇上的心態,再圖謀打算。

    「少爺,十七格格從小要做哪件事,皇上哪管得了,您小時候不也見著了,只要她不殺人放火,皇上哪件事不是順由著她。」常大叔面色凝重,要是皇上那麼大公無私,今天此事就不會那麼棘手了。「我想……她是想要逼少爺回來,然後……」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常大叔看了眼惜竹,總覺得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在兩人面前說。

    「對於少爺您臨時下江南,也沒讓十七格格知道,這件事她始終耿耿於懷,而您現在又帶了位姑娘回來,我是擔心……」

    「我叫你有話就說,聽到了沒?」他已經快沒耐心,還聽這閃閃躲躲的言詞,心中那團無名火更是燒得亂七八糟。

    「你別那麼大聲,對老人家說話不能那麼凶的,在余園,我都不敢用這種口氣跟啞叔和秋姨說話。」這是大姐常常叮嚀教誨的,畢竟做人還是得懂得什麼叫長幼有序。

    恍如一道暖暖春風從兩人臉上吹過,暫時俏弭了高漲難平的情緒,就連常大叔也感受到惜竹那柔細綿密的情感,和那囂張跋扈、刁頑成性的十七格格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陸姑娘,沒關係的,少爺聽到這種事,心情當然會暴躁些,不礙事,你不用替我擔心。」常大叔說完,才緩了一口氣,對著岳楊說道:「從小到大,這十七格格的性子我們也都拿捏出三,我想她會這麼做,無疑只有一個用意。」

    「你是說……」

    「她想跟少爺您成親,希望您能成為她的額駙。」他不敢讓惜竹聽到,於是貼近岳楊耳邊,掩耳說道。

    「額駙?哼,她這是癡人說夢,她那種蠻橫無理的性子,誰肯當她的額駙?」他沉思了會,當機立斷說道:「你現在立刻吩咐所有珍饈苑的員工,將食堂內內外外重新打掃一遍,三天後,我要重新開爐起灶,大興營業。」

    「可是……格格已下令查封,這封條……」

    「你儘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三天後,你看我敢不敢撕這封條。」

    岳楊握緊拳頭,兩側太陽穴青筋暴跳,就連惜竹看了也不免心驚膽戰,這陣子跟他相處下來,也從沒見過他氣得這樣面目憎然,怎麼會……

    到底這十七格格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讓岳楊氣成這樣子?

    她有點好奇,也有點惶惶不安……

    夜晚,當右相查明十七格格的動向回報後,岳楊這才曉得,他的預感全都靈驗了。

    「果真被我料中,她準備趁皇上出兵打準噶爾時,用飛鴿傳書將我從江南騙回來。」他看了右相一眼。「想必左將在江南應該已經知道此事了。」

    只是他們陰錯陽差,原本要刻意避開,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逃都逃不掉。

    「聽說皇上在出兵前已經擬了道聖旨,十七格格的婚事暫由端親王來處理,今早,我們與十七格格的鑾轎擦身而過,想必她就是急著趕往端親王的府第,讓親王與福晉替她來主持這件婚事。」右相透過層層管道,將十七格格的如意算盤,一一結推算了出來。

    「這位十七格格做事都這樣我行我素,沒人管得了她嗎?」惜竹在心中對這位格格感到十分好奇,一個小女孩家,怎能這樣為所欲為,都沒人可管得了她。

    像她要是不乖,就得被罰寫庭訓,看來這位格格應該從來都沒被罰過。

    「她的生母 妃娘娘過世得早,所以從小就沒人有太多時間來管束她,皇上日理萬機,旰食宵衣,光靠幾位嬤嬤哪能管得了她,這也是為什麼十七格格小時候老往御膳房,沒事就找我麻煩的原故。」岳楊將藏在心中十多年的秘密,一古腦全說給惜竹聽。

    「那你應該想想,她或許是因為寂寞孤單,才會想要找個人陪她玩玩,這點是可以理解的。」同樣身為女孩子,小時候都會想找年紀大一點的哥哥陪伴,這是人之常情,像她小時候,也是如此啊!「有些人從小也是孤單寂寞,但並不代表就能用調皮搗蛋的方式,來引人注意,行為的偏差,是觀念的錯誤,從小所有人太縱容她,沒有真正指引她一個正確的方向,才造成她今天這樣偏激的性格。」岳楊不讓惜竹產生迷思,可憐之人,並不表示行為模式,就能較常人寬鬆。

    「要是她也有個像你一樣精明能幹,又沉穩懂事的大姐,也不至於會這樣驕縱難馴,更不會到了現在,還讓我們的岳爺如此傷透腦筋。」右相俊逸的臉淡淡笑著,話語中,聽得出對元梅的崇敬尊重。

    「那麼十七格格到底是非嫁給誰不可呢?是不是你們認識的好朋友,而那個人並不喜歡十七格格?」剛剛聽了右相說,十七格格找來端親王和福晉出面,那這個人一定很有份量,而且與岳楊一定有著密不可分,否則她不會拿岳楊的珍饈苑來開刀。

    這句話,當場問傻了兩人,岳楊與右相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這個人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只需好好在京裡待著,等我這陣子忙完,我自會教你許多點心的做法。」他四兩撥千金,將這話題給輕輕帶過。

    「是不是刀疤的,他模樣雖凶了點,但女孩子家看到,應該也是會喜歡的,又高大又神勇,十七格格她是不是……」

    「惜竹,別再問了!」見她還樂此不疲,岳楊臉上不免蹦出冷峻的線條。

    他口氣怎麼變得那麼壞,這件事又不是跟他本身有關,難道說,左將的事她連問都不能問,而右相更是緘默不語,再想起常大叔遇到關鍵的話題,還當著她的面在岳楊身邊咬耳朵,簡直是把她當成外人看待,要是如此,她何必在這跟他們一頭熱,喔,她瞭解了,她姓陸,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邊,就算跟她說了,也是無益。

    「那你們慢慢聊,我不吵你們了。」

    「惜竹,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快回來,你……」就算岳楊再怎麼叫,惜竹的脾氣一拗起來,一時之間根本就聽不進她的耳裡。

    「主子,為了讓她專心學習,這件事還是別說給她聽,免得讓她心神不寧。」

    「只怕十七格格要是親自找上門來,到時恐怕是紙包不住火,不讓她知道也難。」

    這點右相也考慮了,惟今之計,他認為岳楊還是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在珍饈苑重新開幕前,先找十七格格及端親王,將事情做個徹底解決。

    主子,依在下之見,不如你……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既然皇上擬旨讓端王爺全權處理,那麼我們就說服端親王,說明我們的立場,我不相信十七格格真敢做出讓皇族蒙羞之事。」逼人成婚,這事要傳了開來,皇上的龍顏肯定是掛不住的。

    岳楊想想也有道理,為怕夜長夢多,他是有必要這麼做的,況且以他也是皇族旁支的血統,他也有權來正視自己的終身大事。

    整個家族事業,以及他的婚姻大事,絕不能毀在十七格格手上,小時候他記得父親告訴他,凡事得忍氣吞聲,處處容忍十七格格的脾氣,而今,他不能再讓步,惟有堅持自己的立場,才能扭轉乾坤,擺脫十七格格的陰影。

    「沒錯,你的見解我相當認同,明兒一早,我就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把事情給徹底說個清楚。」

    岳楊的心錯綜複雜,此事一天不解決,他永遠沒有平靜的日子可過。

    惜竹的開朗活潑,很快地就和珍饈苑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即使不用岳楊交代,幾位專精各地方點心的老師傅們,都相當樂意將自己的技藝教給惜竹,像今夜就由做河南菜的康師傅,特別為她挪騰出時間,將最上等、最具地方特色的河南料理,毫不藏私地全教授給她。

    「這皮渣呢,是安陽最負盛名的小吃,首先這粉條要桿得脆,然後再配上姜沫、蔥花、蒜片、豬油等,你看看啊,這其中最大的訣竅就在加水攪拌時,每道調味都得吃進粉條裡,然後放進蒸籠裡蒸煮,之後你要用燴、煎、炒,都是可行的……」康師傅說得是口沫橫飛,但當他眼角往惜竹身上別時,她卻是心不在焉,彷彿心事重重,一點也不來勁。「竹姑娘……竹姑娘!」

    惜竹被這一喝,這才嚇了一跳,傻傻地望著他。

    「嗯,該輪到我做了嗎?」她還一臉狀況外的恍神樣。

    「你知道要怎麼做嗎?」康師傅搖著頭,她會做那才有鬼。

    「這……」她自知沒專心聽講,也不多做隱瞞,雙肩一垂說道:「康師傅,對不起,我承認我沒專心在聽你講話。」

    「怎麼了?昨兒個還看你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康師傅洗了手,將皮渣先放進蒸籠裡,然後再從最下層的蒸籠裡,拿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這是我們家少爺昨兒個做的五丁包,可是為刑部大人特別做的,平常人是吃不到的。」

    康師傅笑瞇了眼,圓滾滾的大肚脯,配上個大光頭,活像個給人帶來福氣的彌勒佛。

    「五丁包?」這不是她比賽時所做的包子嗎?

    「是啊,這可是我們少爺研發出來的,本來只有三種口味,後來他覺得三種口味吃起來太沒味道了,所以又再多加兩種,你先別問,吃了你就知道。」康師傅先咬了一口,撲鼻的香味,立刻從康師傅的嘴邊溢了出來。

    「可是這……不是要給刑部大人的嗎?」

    「無所謂,少爺一向做得多,他說啊,人不分貧富貴賤,所以只要宮裡或是哪位大人想要吃少爺親手做的點心,我們珍饈苑全部的員工,都能順便沾點光,享點口福。」說起岳楊對待員工的那份心,就足以讓全國各省著名的名廚,紛紛掏心挖肺也要為他賣命。

    「你說……宮裡頭和……很多做大官的大人,都指名要岳爺做點心?」天啊,她當時真是太高估自己,還敢誇下海口提出挑戰,現在想想,真是丟臉得很。

    「是啊,連我做菜做了幾十年,都不得不佩服岳爺的手藝,先別說那麼多,你先嘗嘗看吧!」

    惜竹光是看這五丁包的外觀,就夠讓她垂涎三尺了,不僅皮薄,連捧在手心的感覺,都能感受到那外皮綿密細緻的舒服感,她再大大地咬上一口,那股碎肉與海鮮和筍子相揉合的香味,可說是美妙極了,滴滴的湯汁在口腔內整個散發出來,甜美的肉香佔滿她整個唇齒之間,不用過分碎咬,光用舌頭勻開,就能將所有的餡料給化開來……

    「怎麼樣,好不好吃?」康師傅看她陶醉的樣子,心裡早就知道答案。

    這口味比起她做的,不知好吃上百倍,這樣的手藝,陶大人他們還讓她僅一分之差輸給岳楊,這分明是在替她保留自學心,要是真讓不相干的人來評分,她恐怕會輸得相當難看。

    「天啊,這真是人間美味。」她吞下最後一口,還吮了吮手指,有點想再吃,但實在不好意思再跟康師傅要一個。

    「要是覺得好吃,你就更應該專心跟岳爺學,像你們彩饌齋的羅師傅,就是岳爺調教出來的。」康師傅說完,話鋒一轉,將未問完的話,接續問道:「對了,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在想些什麼,要不要說給康師傅聽聽啊?」

    「我是想知道……」才剛挺起胸,準備好好抒發,念頭一轉,想到康師傅不過是個成天在油煙堆裡做菜的大老粗,哪會真正明瞭她的心事,也就作罷,勁也提不上來。「算了,跟你講也沒用。」

    「竹姑娘,你可別看我大老粗一個,我的心思可細膩的了,告訴你啊,會做菜的人大多都有一顆細緻的心,就跟岳爺一樣,嗯,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要問問岳爺的事啊?」

    「我……我才不想知道他的事呢!反正他又不把我當一回事,我何必去知道他的事情。」她立刻搖頭否認。

    「不把你當一回事,又怎會願意讓所有的師傅,將料理的手藝,全都傳授給你一人呢?」

    「可是他跟別人說話,講到重點時,就遮遮掩掩不讓我知道,連我想要關心一下,都口氣惡劣地不許我再問,早知道來京城要受這種窩囊氣,我就死也不來。」她滔滔不絕,訴盡出自己委屈。

    「也許……是講到十七格格的事,他不希望你擔心啊!」

    「十七格格的事我也知道,不就是她喜歡那刀疤的,刀疤的不喜歡她,這種事有什麼不好讓我知道的。」一想到就嘔,老把她當成是長不大的丫頭,她只想表現出她的關心,這樣也被排拒在外。

    「刀疤的?刀疤的是誰呀?」

    「就是那個愛穿黑衣服的左將嘛,他人現在在蘇州,這我也認識啊!」

    「左將?」康師傅被搞迷糊了。「你是說,十七格格喜歡……左將?」

    「可不是嗎?不是她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嗎?」

    雞同鴨講了老半天,康師傅這才明白是惜竹會錯意了。

    「不是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十七格格要的人,是我們家岳爺啊!」康師傅不曉得事情的輕重,更不清楚岳楊和惜竹之間微妙的關係,就這麼一根腸子通到底,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

    「你……你是說……十七格格要逼婚的對象是岳楊?!」突然間,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從她天靈蓋劈了下來,她怎麼那麼單純,都沒想到過十七格格想要的對象,竟會是岳楊。

    「怎麼?這件事岳爺沒告訴你嗎?」康師傅見她臉色慘白,眼神也出現不對勁,內心焦急得不知所措。

    怪不得……怪不得講到重點時,就全收嘴,原來是不想讓她知道。

    她再也按捺不住,轉身便往外頭而去,康師傅發現事態嚴重,也跟著追出去,怎奈體型和惜竹差得太多,一追到廚房外,對方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唉喲,我這大嘴巴,教她做菜就做菜,沒事跟她聊那麼多做什麼呢?」康師傅自掌耳光,他應該猜想得出來,岳爺不讓她知道,一定有他的顧忌,這下好了,捅出大紕漏,這下看他如何善後?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她聽到十七格格逼迫迎親的對象竟是岳楊時,她就不知所措,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心裡頭慌急了。

    這些日子,他總是在她身邊,不管是鬥鬥嘴,還是教她做點心也好,那種有他在身邊的感覺,讓她早已成為習慣,她想要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睡覺前,也能看著他的身影在  的眼皮下消失,他不是說要教她做點心的嗎?怎麼把她騙到京城就撒手不管了呢?

    大姐曾經三令五申告訴他,要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言猶在耳,他怎麼能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雖說她有時不講理了點,但……但那些不過是嘴巴上說說,哪一回她當真過了,要是她真的當真,還會跟他來京城嗎?

    他這個大豬頭,怎麼能這樣對待她!

    好不容易來到他的寢居,裡頭還亮著盞微弱的小油燈,岳楊打開另一頭的窗戶,看著外頭早升的月亮,雙手背在後頭,一副若有所思樣。

    一陣勁風吹過,正好替惜竹將房門給吹了開來,岳楊回頭一看,一個嬌小的人影佇立在門檻外,抽抽噎噎的聲音,讓人聽了心都酸了起來。

    「嗚……我知道我有時候很不講理,但是出了這種事,你也不能什麼話都不說,把我蒙在鼓裡啊!」一進屋裡,連個開頭都沒有,聽得岳楊是滿頭霧水。

    她直接撲進他懷裡,並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只覺得她的身子不停顫抖,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是不是你不夠認真,讓康師傅給罵了?」他將她的頭抬起,用衣袖為她拭去淚水。

    惜竹搖了搖頭,自己還用手抹臉,這一抹,把淡淡的一抹胭脂給糊得像只小花貓。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替你解決。」

    他心中老忐忑不安,有預感她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和十七格格的事。

    「我問你,要是……要是十七格格,非要你娶她,你會答應嗎?」她緊張地頻頻咬唇,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快要有失去岳楊的感覺。

    這句話果真像一把劍,不偏不倚地插進他胸口,他應該早些提醒康師傅,這件事想必是從他嘴裡灌出去的。

    「傻丫頭,她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怎麼可能會娶她為妻呢?」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即使要他這條命,他一樣不會乖乖就範。

    「真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就像是他先前一點徵兆也沒讓她知道一樣。

    「真的。」他中氣十足,說來一點也不含糊。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她斜著白眼看他,心中還有好多疑問,要一次通通問光光。

    「這事讓你知道,你又能幫得了什麼忙?十七格格在京城裡,向來是以不講理出了名的,連皇上都對她的行徑睜只眼,閉只眼,我連想要怎麼對付她,都想得頭痛了,更何況是讓你來煩惱呢?」拉出一張梅花凳,讓她安心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給她順順氣,看她剛進來哭得那麼淒涼,差點把他的魂給嚇飛了。

    「那你這麼煩惱,我怎麼可以一個人置身事外,你不要把我再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大姐都能讓我一個人管理彩饌齋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才對啊!」她沒告訴他,其實秋姨才管得多,她只是負責招呼客人和推銷糕點。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患難見真情,此話果真不差。

    「我……我是不想看你被十七格格欺負嘛,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啊,我是在幫你耶。」餘氣未消,新怒又上,聽這口氣,好像她跟個冷血動物似的,不近人情到了極點。

    「好,別生氣,我曉得你的心意,這不就好了。」他像是哄小女孩,其實也是沒錯,他就是在哄著單純又天真的小惜竹,看她真情流露,為他擔心流淚,也不枉他前些時日這麼用心在對待她了。

    「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許瞞我喔!」她要求公平,不能再不把她當一回事。

    岳楊在她額上一點,想笑又不敢笑,這一笑,怕是又把她給氣惱了。

    「一定會的,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

    惜竹破涕為笑,她撲進岳楊的懷中,那種被認同的感覺好幸福,她自己也要提醒自己,絕不能讓那十七格格吃定岳楊,她不允許,絕對不會允許的!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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