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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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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 -【你愛勝利我愛你(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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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4: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警告你,我已經開始進入狀況了。」他咬牙,握緊鼓棒。「再來,這次我會贏。」

  「好啊,再來啊!」輸到你心服口服為止!

  投幣,繼續!

  路路路,路路路,第三曲結束。

  「靠!」利澤抱頭震怒。

  「Oh yes!」筱魚又在他面前囂張地扭來扭去。「怎麼樣?怎麼樣?」忍住扁她的衝動,利澤冷靜分析。「我這鼓棒有問題,比較小支。你那雙鼓榨比較大,不公平。」

  「對對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方利澤怎麼可能輸我?來,換鼓棒,再比啊。」好,換鼓棒。

  第四次。

  路路路,路路路。筱魚勝利。

  「我習慣站左邊打。」方利澤說。

  好,換邊站。

  筱魚真配合,任他擺布,換位置,第五次比。

  路路路,路路路路路。

  第五次結束。筱魚勝利。

  「噢,YES。噢,YES。次次贏,我次次贏啊!」

  次次輸的方利澤終於崩潰,他很喘,雙手撐著游戲板,瞪著屏幕,目光恨得像要吞沒這台機器。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為什麼打不准?」他不甘心。「我怎麼會輸給你這個笨蛋?」

  「因為你比笨蛋還笨啊,哈哈哈I」筱魚大笑。「不要氣,我幾乎每天都玩,勤能補拙,你怎麼贏我?出出出——」

  「再來!」他不認輸,他要繼續!他越挫越勇,他玩開了,熱血沸騰!「快,再投錢,我快熟悉它了,快快快!」

  「等一下啦。」筱魚的手機響了。「先接個電話。」

  「快點!」他要雪恥。見筱魚慢吞吞還很溫柔的講電話,他越聽越不爽。聽起來,好像是筱魚前夫打來的。

  「是喔——」筱魚笑咪咪。「團練到現在還沒吃?太扯了,都十一點多了……嗯,我這裡只剩雞湯……飯是有,不然幫你煎個蛋……好啊,在外面,半小時後過來。OK」結束,她對方利澤說:

  「今天比到這裡,我要趕快回去。」

  「你前夫真正的身份是不是要飯的?」

  講話很酸喔,筱魚放回鼓棒。「你要繼續打嗎?那我攔出租車回去。」

  「不要管他,肚子餓不會去路邊攤吃?我們再比,我有預感,我快贏你了,再來!」

  「他習慣吃我弄的飯菜,我走了,下次比,很晚了。」

  「少來了,一通電話就急著回去弄飯菜?還有,那個雞湯是我拿來的,我的湯不給人渣喝。」筱魚怔住。「干麼罵他?」

  「不行喔?拋棄你的爛男人護著他干麼?沒自尊嗎?隨便被利用?!」

  「不是利用!我們在一起久了,就像家人。」

  「嗟。」他翻白眼。「愛吃你煮的東西就是家人?你家人的定義還真廣。」

  「喂!雖然離婚,我們還是有感情。他想念我做的飯菜,想關心我。人家不是你,天生寡情,感情稀薄,做人勢利,沒利用價值就掰掰,畢業後連電話都不打,他如果是人渣,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筱魚一鼓作氣批到底,方利澤惱羞成怒,暴青筋,指著她臉。

  「你——」才不是這樣,她誤會了。他避不見面,是因為那時候的他貧窮自卑急著賺錢,沒辦法面對筱魚,他偷她錢,卻沒辦法還她!

  方利澤好想反駁啊,但,他要怎麼說啊?而且,在她的感覺,確實如此啊。他慚愧,他又好強,更不敢吐實。

  只好握緊鼓棒,低頭憤慨道:「對,我是人渣中的人渣!以前去你家寫功課是為了賺錢,畢業後沒聯絡,是因為沒必要。」哇咧……他看來很沮喪,傷到他了?筱魚後悔了,干麼吼他啊。他好像……快哭出來了?怎麼辦?筱魚怯怯地看向他。

  「你還好吧?我只是生氣隨便說的,別放心上喔。」方利澤頭更低,沉默幾秒。

  「不過——」他猛一抬臉,握住她肩膀大喊:「拜托!再比一場!一場就好了!我有預感,這次一定贏」

  筱魚翻白眼,就知道他沒良心,還以為他懂反省了。

  算了,那麼想贏嗎?好,好極了。筱魚抽出鼓棒,目色冰冷。

  曲子播下去?鼓捧打下去。

  咚咚咚,吆吆吆咚咚。銀咚咚,銀咚咚咚

  結束。

  扔下鼓接。筱魚撥了撥頭發。不好競意思。又贏了。可是。我有故意打錯幾個地方讓你。沒辦法,我打這個太熟了,還是贏了。不過呢,你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號了喔。」拍拍他肩膀,見他沮喪到不想講話,筱魚嘆息。「唉,看樣子,你輸到不想送我回去。沒關系,我自己走。掰——」

  「給我站住。」利澤抬起臉,了著機器,目露凶光。「這台機器多少錢?」

  「嗄?」筱魚看他拿出手機,拍下機器,輸入型號。他該不會……「干麼……你要買嗎?不用這樣,只是游戲別認真——」

  「給我兩個禮拜,到時再比,老子一定要贏!」他吸口氣,就這麼決定。「好了,走,我送你回去。」

  「你真的要買?」

  「對。」

  「有必要嗎?」

  「有。」

  「為什麼啊?」

  「輸給笨蛋很可恥……」

  「不是笨蛋我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表現,你不用感覺這麼可恥——」

  「87十15多少?五秒內回答。」

  「5十7……12……8要十1再十1所以是……102?!」

  「超過五秒……是笨蛋無誤。」

  還有這樣的喔?

  方利澤開車送筱魚回影印店。

  「oK,晚安嘍。」筱魚解開安全帶,下車。

  方利澤看看時間,十一點二十五分。

  「筱魚?」喊住她,她轉身,站在車外看他。他問:「這麼晚了,你前夫吃完飯會回去吧?」

  「應該吧。」

  「不會過夜吧?」

  「不會啦,他有新歡了。」新歡還懷孕中。

  「如果他想過夜,你一定要拒絕。」

  「為什麼?」筱魚緊張問。為什麼啊?方利澤,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喜歡我?你在乎?!筱魚期待答案。

  「因為——」他說。「女人太隨便,男人不會珍惜。」我隨不隨便,都沒人珍惜。

  筱魚苦笑。「再見。」轉身,上樓。

  一進樓梯間,關上門。她怔忡倚著門,閉上眼。心煩意亂,可惡啊。

  方利澤就是這點討厭。管她怎樣對前夫?既然對江紫薇念念不忘,干麼又要講這種話?好像很關心她似的。

  她不要拒絕前夫上門,相反的,他來,她是高興的,因為她討厭一個人。高偉仁夠坦率,對她很依賴,讓她好有存在感。不像方利澤,難捉摸,任性來去。

  筱魚上樓,把雞湯弄熱。

  對,別去追究方利澤話裡的意思。

  不要去揣測他的想法。

  想像,從來都只是想像。不管她如何分析方利澤的話語,不論她想到多美的地方去。

  最後,期待越高,失望越痛。因為驗證到最後,都是自己騙自己,從來沒得到一個愛的證明。不要想他,不要被影響,再不要患得患失。

  他不愛她,過去是無名小卒時,他不愛;何況如今,混得那麼好、條件那麼優?

  她苦笑,眼眶潮濕。

  笑自己,就是這樣一次次給自己心理建設。每次方利澤出現,每次他離開消失,她都要樂一回又痛一回,越來越不敢對他奢望,那些偶爾交會、煞有介事,隱約有鬼的親密時光,害她想得很美,但最後,總是她自以為是、自得其樂。

  他從沒有更多的表示,但一路上落下很多教她誤會的暗示。

  漸漸的,廖筱魚接受事實。

  對方利澤來說,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當筱魚這麼想的時候,方利澤還在樓下,坐在車內,還沒走。

  他想到之前筱魚說的,關於她那了不起的前夫。

  他又會作曲,又會唱歌,很有才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動了,他條件那麼好,是女人都會想嫁他。

  我前夫不知讓多少女人哈得要死,英俊瀟灑、時髦帥氣,還曾經被找去拍時裝雜志,韻韻出,能讓這種男人愛得要死,求我別離婚,你就知道我有多優秀。

  是有多了不起?老子見識見識。

  方利澤在車內等候高偉仁出現,且看看讓廖筱魚心動的男人,好到什麼地步?是他?

  一台哈雷,轟轟轟飆來,停住。

  車上,是長發,高瘦,穿黑皮衣、緊身褲的男子,他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張冷峻的臉。他點煙,抽幾口,煙蒂隨手一拋。

  方利澤好震驚,看著擋風玻璃上的煙蒂。他凜目,怒得抓緊方向盤。

  真有水平,好優秀的,廖筱魚,這就是你愛的男人?!很好,這家伙,死定了!那男人走向樓梯口,正要按二樓門鈴——「喂!」方利澤下車,衝著他喊。

  男人轉身,看著他。「干麼?」

  「你的煙蒂。」方利澤指給他看。「給我撿起來。」

  「哈哈哈,這麼注死掉在你車上?」男人看看方利澤的車。「開跑車,有錢的。」

  「馬上道歉。」

  「Comeon?這有什麼啊?」他吊兒郎當的笑。「車子好好的啊。」

  「我數到三。一、二……」

  「喂!」男人抓起安全帽。「是不是想找碴?」三省略。

  方利澤衝上去,揪住他領子,在他驚呼聲中,徒手一撂,將他撂倒在地,抵住他脖子。

  「道不道歉?!」

  「馬的!」男人掙扎,提腳踹,方利澤反扣住他腳踝,使力一扭,男人慘叫。

  「啊……痛!」

  「把煙蒂撿起來!」

  「XXX!」他罵粗話,安全帽擲向方利澤,方利澤閃過,一記右勾拳,男人華麗麗往後癱倒,痛苦呻吟,嘴角破皮流血。

  影印店鐵門拉起,老板跟老板娘跑出來看。「怎麼回事?」鄰居聽見聲響,也衝出來張望。

  二樓,筱魚也聽見了,奔到陽台,看見他們。一個躺地上,一個欺在對方上方。

  「喂?你們干麼?!方利澤?」她喊。可惡,左鄰右舍都出來看,丟臉欸。

  兩個男人急著跟筱魚告狀。

  「他欠揍。」方利澤朝筱魚喊。「他把煙蒂丟我車上!」

  「他誰啊?啊,痛!」長發男捂著左臉,狼狽地對筱魚說:「他揍我!我——」一陣驚呼。「X,我流血了!」

  筱魚指著他們命令。「你們兩個,立刻上來!」筱魚坐在矮幾中間,矮幾兩邊,一邊坐方利澤,另一邊坐高偉仁。一個粗獷野性,一個高瘦隨興。

  高偉仁餓慘了,捧著湯猛喝。「真好喝,如果有肉就好了,怎麼只有湯啊?」他不時撫著疼痛的左臉,又饞得呼嚕嚕喝湯。

  「有沒有啤酒?來一罐?」

  「吃大便吧你。」方利澤冷哼。

  「哈哈哈。」高偉仁大笑,撞一下筱魚手肘。「這家伙哪兒來的?脾氣很衝喔。」

  「湯是我帶來的,有骨氣就不要喝。」方利澤雙手抱胸,不爽。

  「喝光了——」高偉仁很故意,快速干掉最後一口。

  這家伙——方利澤怒瞅。暗罵低級,又罵不要臉!

  「方利澤。」筱魚瞪他。「你把他打到嘴角都破了,會不會太過分一」高偉仁哭道:「就是啊,我是靠臉吃飯的。」

  「小白臉嗎?」方利澤說。

  「你看他!」高偉仁朝筱魚癟嘴。「他好像衝著我來?」

  「方利澤,你態度很差喔。」筱魚警告。

  「我看他不爽。」方利澤冷哼。

  「請問我哪裡惹你?」高偉仁問。

  「看起來欠扁。」

  亂丟煙蒂,用情不專,又亂播種,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欠揍啦,方利澤想到濫情又逃跑的老爸。筱魚跟這種男人牽扯不清,一輩子是非不斷,肯定完蛋。高偉仁辯解。「我承認我是穿得比較時髦,因為我是搖滾歌手,這是舞台需要,欸,哥兒們,不用這麼衝,來,喝一杯……」說著勾住他肩膀。

  「唉喲……」好痛,方利澤反手一掐,差點把他骨頭掐裂,高偉仁求饒。

  「快放手!」

  筱魚拍掉方利澤的手。「不要弄他!」

  「搞外遇的男人還有臉跑來前妻家搭伙!」方利澤指著他鼻子罵。

  「哇靠!」高偉仁瞪大眼睛,轉頭問筱魚。「他是你新歡?」

  「不是。」

  「喔,那他氣什麼?想說如果你有男人了,我很識相的,你說一聲,我馬上走。」

  「方利澤,你把人家打成這樣,還不快點道歉?」

  「我是替你教訓他。」

  「誰要你當正義哥了?」

  「就是啊,」高偉仁插嘴。「我跟筱魚好得很,你管我們。」他摟住筱魚肩膀,向方利澤嗆聲。「我們雖然離婚,但在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一種很難說明的感情。那不是一般世俗之人可以理解的,這世上除了愛情,還有另一種比愛更深邃的……痛——」很好,會痛就好。方利澤再次掐痛高偉仁,將那髒手掐離筱魚肩膀。

  高偉仁縮手。「你是不是嫉妒我跟筱魚好?你到底是我們筱魚的什麼人?」沒錯!這是重點,這也是筱魚長久來想知道的。

  方利澤我到底是你什麼人?你看看,你的表現多讓人誤會啊!

  方利澤正經八百答。「我是她——的——」終於說出口。「……高中同學。」

  「靠,高中同學會這樣?騙我沒讀過高中,只是同學喔?」筱魚氣接,只是高中同學?方同學,算你狠。

  忽然,門鈴響。

  又……十二點多會是誰?筱魚跑去開門,一會兒,一個女人跟著筱魚衝進來,筱魚大叫:「蘇芙倩來了!」

  「X!」高偉仁跳起來。

  蘇芙倩跑進房間,抓住高偉仁就是一巴掌。

  好響喔。

  真的打捏。

  高偉仁今天好慘喔。

  筱魚跟方利澤被這突來的潑婦巴掌嚇到,他們倆忽然同盟,一起縮到邊邊去,閃遠遠。

  蘇芙倩狠罵高偉仁。「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馬上跟我回去!」又瞪住廖筱魚。

  「你真賤,一副要成全我的樣子,結果呢?還和他見面?你要不要臉?!我們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我跟他又沒怎樣,他只是肚子餓來喝湯,你不要這麼激動,對Baby不好。」懷孕了還這樣。

  「都離婚了喝什麼湯?!」

  「重點不是雞湯還是鴨湯!」蘇芙倩跺腳嚷。

  「啊是你問我喝什麼湯啊?」脾氣真暴躁欸,筱魚被吼得很茫然。

  方利澤聽著她們倆的對話更茫然,現在是怎樣?到底誰是第三者?眼前這個披頭散發叫囂的是她前夫的現任女友?那也就是破壞筱魚感情的第三者?

  0K,理解了。那麼,現在這個第三者衝到筱魚家,罵筱魚跟她的男人糾纏,介入他們的感情是我就知道,方利澤憤慨。就知道會有這種混亂發生,原因就出在那個沒事留長頭發的爛男人!

  爛男人很衰,捂著腫起來的左臉跟嘴角。「我只是來喝個湯你干麼啊?」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來這裡幾次了?我忍不下去了!」

  「我都只是來吃個飯,又沒跟她怎樣。」

  筱魚趕快解釋。「真的,他每次吃完東西就走,你要不要也坐下來喝湯?」方利澤大開眼界地瞪著筱魚,她的反應堪稱一絕喔。

  「誰要吃你弄的東西!」原本高貴美麗的蘇芙倩,現在披頭散發,痛哭流涕。她怨恨地罵筱魚:「他都不要你了,你還糾纏他?!」

  「喂!」高偉仁說:「是我自己要來的,不要罵她。」算你還有一點良心,方利澤翻白眼。

  「你到底想怎樣?高偉仁!你到底愛誰?你要逼瘋我嗎?」

  「我愛她弄的飯菜,你會嗎?你每天讓我吃那種跟餿水沒兩樣的東西——」

  「我很用心煮!」

  「不是用心就行的,要有天分,天分!我已經吃慣筱魚煮的,你弄的我真是吃不慣,口味這種東西跟習慣一樣,愛情可能會變化,但口味跟習慣是很難改的。」

  「我聽不懂啦,你耍我嗎?你現在嫌我了?高偉仁!」她又跺腳了,跺得筱魚驚心動魄。

  「小心動了胎氣,你休息一下,先坐著,要罵等會兒再罵。喝湯吧,雞湯對孕婦很好。」筱魚盛湯給她。

  我的雞湯很好用喔?方利澤再度翻白眼。

  「誰希罕!」蘇芙倩打落碗,湯灑地,碗破碎。

  高偉仁崩潰了。「搞什麼?!你怎麼會變這樣?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就是這樣歇斯底裡我才不想回去!」蘇芙倩尖叫:「我歇斯底裡?還不是因為你!你玩膩了就想把我甩了?我為了你跟裘慎分手,還丟了工作,高偉仁你沒良心!」

  「你跟我的時候有良心嗎?」

  噗,歹勢,筱魚真不是故意的,但憋不住笑出來了。呃,注意到蘇芙倩射來的凶狠目光——她趕緊捂嘴低頭,研究地毯。

  「你笑我嗎?看我這樣你很得意是不是?!」蘇芙倩發狂,衝向筱魚。「都是你!」高偉仁擋住蘇芙倩。「干麼啦。」

  「我要跟她同歸於盡!」

  「筱魚又沒惹你。」

  「她笑我你沒看見嗎?!」

  「是你的行為可笑好嗎?」

  夠了,這兩位忽地一起離開地板,他們被某人拎起,一手一位,拖出房間。

  「要吵出去吵,丟人現眼。」方利澤將他倆拖出門外,砰,關鐵門,終於清靜。

  他走回房間,雙手插腰看著筱魚。

  筱魚坐在地板,雙手撐在身後,仰著臉,很愜意地看著他。

  方利澤嚴肅道:「喂,這樣亂七八糟,這就是你要的人生?」該哭哭啼啼不哭哭啼啼,該劃清界線不劃清界線,該視為仇敵卻大開門戶,廖筱魚腦袋壞得徹底。

  「無所謂啦,」筱魚笑著。「這麼熱鬧,滿有趣的。」也許混亂也許荒謬,但,這比孤單一人,悶在靜得要死的房間好。

  「搞不懂你。」方利澤坐下,拿啤酒,拉開喝。

  「要開車的人喝什麼酒?」

  「酒精退了再走……」方利澤說:「那個女人懷孕了嗎?還大吼大叫的。」

  「是啊。」筱魚嘆息。「好像很恨我。」

  「因為你沒有切割清楚,下次不要讓高偉仁進門。」筱魚失笑,他說這話有說服力嗎?他還不是對江紫薇念念不忘?果然當局者迷旁觀就清喔。她清清喉嚨。「方利澤,人跟人的感情又不是塑料袋,不裝東西了就扔掉。」

  「靠,聊哲理嗎?我奉陪。我意思是,談戀愛要純粹,一對一,了嗎?」

  「我不知道什麼叫純粹,你經歷過喔?」

  「就像那個綠茶廣告,純粹很重要。」

  「你工作時穿西裝打著領帶,也會講這種白爛話嗎?」

  「白爛話只跟小白講。」他說。

  「小白聽起來很套。」你罵我喔。這個,是他以前說過的,她記得,她呵呵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損我。」

  「那是騎著小銀時說的吧?」他也笑。「喝酒?」他把喝了一口的啤酒遞給她,她拿來,喝一口。然後,他們都笑了。

  「你的小銀還在嗎?」她問。

  「跟你的大魚一樣老。」

  這是只有他們才懂的對白,於是這個片刻,生出一種誰都不能取代的親昵感。面對筱魚時,方利澤偶爾會有這種感覺,他被打開了。

  她好像可以毫不費力就走進他心房,到他很深的地方,讓他敞開心懷,放下戒備。

  他幼年坎坷,習慣防御跟戰鬥。他現在看似成功,但時常恐懼,擔心擁有的有一日又會失去。他肩膀僵硬、脖子緊繃,總是預備著要對抗什麼。

  然而,在這裡,這時刻,面對筱魚,緊張感消失了。他覺得好放松,這是跟任何人在一起時,都不會有的感覺。

  筱魚說:「我冰箱還有荔枝酒,加雪碧會很好喝。」

  「快拿來。」

  「OK!」筱魚把酒調好,端來,他們對坐,干杯,暢飲。

  兩人喝得有點茫,佣懶,舒服。

  方利澤說:「我有點茫,睡一下再走。」

  他爬上筱魚的床,蓋著筱魚的被,躺平。

  他看見牆壁。「這裡是?」

  他翻身,背對她,宭見窗外電線耔。「窗外風景直爛。」

  「你很會嫌欸。」筱魚痴痴笑。

  「因為這裡真的很遜。」

  「是,你厲害。」筱魚大笑。「但是鬼太鼓打輸我。」

  「暫時的,很快會超越你,等著瞧。」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

  筱魚說:「這個荔枝酒加了雪碧好喝吧?」

  「唔。」方利澤說:「我記得你以前愛喝好立克。」

  「對啊,好可惜,現在都沒得買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都買不到了。」夜色更深,氣溫更低了。

  屋外,街上漸漸沒了車聲,世界變得靜悄悄。

  背對她躺著的方利澤,忽然問起:「你爸媽到底怎麼回事?從不管你。」

  「說來話長,你有三個小時聽我講嗎?」她以前也這樣講,玩笑的口吻。那時他沒興趣聽,但這次,方利澤說——「你講,我聽著。」

  筱魚怔住,眼眶熱燙。並不是真的愛訴苦,但這一句「你講,我聽著。」害她感動啊,方利澤還是喜歡我的,也許不是超級喜歡,但應該是有比以前更喜歡。

  假如不是對某人有興趣,又怎會想聽那個人的歷史?

  筱魚慢吞吞說明。「我爸媽都是大律師,本來很相愛,後來變仇人。一開始呢,是我爸跟他助理外遇,我媽受到很大刺激,為了報復我爸,我媽就跟來教我打網球的教練搞上了。等我爸終於跟助理分手,想和我媽重修舊好,卻發現我媽外遇,還跟小她很多歲的男生在一起。我爸大受刺激,雖然我不明白他有啥好刺激的,結果他跑去交了一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生——」看吧,案情好復雜對吧?還有下文喔。

  筱魚繼續說:「我媽本來想跟網球教練分手的喔,想和我爸和好的。但發現我爸立刻又交了小女友,她豁然開朗,干脆搬去跟我那個教練同居。我爸看我媽這樣大咧咧搞外遇不把他放眼裡,他也在外面買房子,跟小女友同居……後來就是他們重復的不停外遇,不停打聽對方狀況,互相較勁……嗯……最後那個家就由我一人獨占,後來他們想離婚,結果官司一直打,財產分配搞不定,事情大概是這樣——」

  不對,不只這樣,筱魚補充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搬出來嗎?因為官司打到最後,我媽希望我替她上法庭作證,有一次我爸生氣打了她,不過因為沒有驗傷,所以喔——可是,可是我爸也希望我上法庭作證,因為我媽有一次實在太生氣了,就用粗話問候我爸全家——欸,到最後我覺得這樣搞來搞去他們不累,我都累死了,而且我不知道要站哪一邊,而且他們反正都找到另一半有另一個家了,所以我離開家……喂?你有在聽嗎?喂?方利澤?!」呢,是鼾聲喔。

  這又不是枕邊故事,聽起來很好睡嗎?

  也是啦,自己都講到嘴巴酸,何況他?這確實是大爛戲,拖很久,連她這個演出者都演膩了。

  看著他背對的身影,筱魚嘆息。她講這些,希望得到他的安慰,但,這是奢侈吧?

  這家伙也真是,對她也太無情了吧?還說他聽著呢。她在這邊冷颼颼,他倒好,蓋著她的被,編著她的床,舒舒服服睡下去,都不會不好意思的,都不會憐香惜玉的,換作江紫薇,他會這麼狠嗎?

  剛剛的結論要更改,其實,他不喜歡我,所以才這樣對我。可是,不管怎樣,今晚有他作伴,就算他睡著了,她還是好開心呢。

  像這樣,喝點小酒,在夜裡,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那鼾聲很像浪,流向她,淹沒她,她好溫暖,好想抱抱他啊,他的身體肯定更暖。筱魚恍惚了,看著看著,臉越來越低,終於枕在茶幾面,閉上眼,也睡了。

  好喜歡他的呼吸聲,他們之間啊……暖眛迷離,隱隱約約,不清不楚的,持續地藕斷絲連啊。

  筱魚迷糊地想著,她總是輸給他,任他占著她地方、她的床。她矛盾著,因為他,暗自緊張或悲或喜。他大方來去,因為她的不設防。他偏又,未曾真的占有她,讓她屬於他。

  她像化外之地,任他悠游,任他留足跡,卻不敢要求,請他永住下來,不要走。請他在她寂寞心房……落腳。

  筱魚睡了吧?

  方利澤睜著眼睛,他其實沒睡。他沒回應筱魚的呼喚,是不知該如何安慰。雖然她講起過往,口吻平淡,沒一點引人入勝或誇張渲染的語氣。可是,那裡面的悲傷,他有聽見。

  他也歷練過,經歷世事,知曉人性。

  那些渴望被憐惜的女人,愛扮演受害者,不停強調自己悲慘,然後討溫情擁抱。筱魚要是想被安慰,口氣要更可憐兮兮,最好還哽咽啜泣。她以前口齒不清,就表達障礙;她現在口齒清楚,一樣不擅長表達,怎麼有人講這種事,說得這樣啰嗦平淡?叫人想安慰,都無從下手啊。

  後來,方利澤聽見筱魚沉重的呼息。方才講話時,她的鼻音也很重。跟以前一樣,天氣一冷,她的鼻過敏,就好不了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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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6:02 |只看該作者
單飛雪 - 你愛勝利我愛你(下)

若說到廖筱魚的世界,「孤單」是唯一代名詞,
富裕家境的背後,只有夜夜空無一人的餐桌等著她,
誰教貌合神離、各自外遇的父母最是遙不可及……
因此她願以所有交換一份真情,而方利澤正是不二人選──
儘管總是揶揄她不遺餘力,偶一為之的溫柔卻令人耽溺,
更別提晚餐時光有他後,活了十七年她首度嚐到幸福滋味!
即使這份溫暖建築在一段幼稚交易上,
還要百般利誘,才得以接近渾身是刺的他,
但她甘之如飴,甚至任他在心上扎根,就盼感情有回應。
豈料高中畢業後他竟無情消失,她傷過痛過,留下遺憾,
直到十年過去,他又出現在她面前,這才明白──
命運自有安排,繞了一圈兜兜轉轉,才將兩顆心綁在一塊,
遲到十年的愛情,終於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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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氣溫十一度,寒流籠罩,午後三點,白天空,不見金陽光。馬路樹木,一片灰蒙。冷風吹來,像利刃切膚。

  南京東路五段,鄰近公園,在嶄新的高樓大廈中,突兀存在著一排五樓高的老公寓。這裡,是「光楠小區」。它是地價昂貴的台北市中,尚存的老小區之一。

  此刻,方利澤跟助理還有伙伴陳康鳴,三人坐在堆滿雜物的小地方。

  老沙發傷痕累累,處處破裂,積滿灰塵。

  他們坐在上面,一挪動身體,便塵埃飛揚。陳康鳴跟黃沛莉一個頻頻打噴嚏、一個直揉眼睛,真是發過敏症的好地方,又髒又亂。他倆慘兮兮,且看看方先生——方利澤神色泰然,交迭長腿,悠哉愜意。

  好像這飄揚的塵埃、肮髒的環境、這不舒適的所在,他都無視,不受影響。在伙伴眼中的髒亂地,可是方利澤目中的寶藏。

  一名患帕金森氏症、衣著破爛的獨居老人,穿睡衣褲,爬滿老人斑的手,顫料地拿出一大迭縐的、沾滿茶潰的「都更說明會議記錄」,放在桌上。

  「這個,你說要幫我看的——就是那個都更公司建商寄來的,那個說明會我聽不懂。」方利澤拿來資料,翻閱。

  老先生激動道:「他們說大家都同意了,叫我快簽,住戶同意就可以拆我房子?喔,老子辛苦一輩子買的,住得這麼好,他奶奶的我才不要什麼電梯,這個陽台都沒有了,我就是喜歡種花啊——」方利澤將數據扔桌上。「之前電話裡,我助理有跟你說明了吧,法律確實規定只要三分之以的住戶同意,就要配合都更。」

  「沒天理喔。」老先生嘆息。「就算我同意,等房子蓋好還要兩年,我還要找地方租房子,萬一房子沒蓋好,一直拖,我怎麼辦?」

  「你的顧慮非常正確,這家負責興建的建設公司正面臨嚴重的資金周轉問題。你簽約後,新房子能不能順利蓋完還是問題。」

  「嗄!」老先生滿臉愁煩。「隔壁搬走的姥姥說,當初是你幫她解決房子的問題,她現在在嘉義住得很好。我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打電話給你。那些都更的,一天到晚上門逼我簽同意書。」方利澤看向黃沛莉,她遞上資料。

  方利澤翻開資料,給老先生看。「我勸你不要同意,這些是近年都更改建的案子,案中大部分房子拆除後准備重建時,因部分住戶拒絕都更,提出行政訴訟,導致工程延宕,不知何時才能完工,很多人同意都更後,苦等著建好住進去,卻遙遙無期。」

  老先生推開資料。「我老花眼看這個不懂啦,我決定把房子也賣你。我老了,沒辦法這樣等——」

  「很正確的決定。」方利澤伸手,黃沛莉又遞上一迭資料。「這些是中南部房子,這裡有房屋圖片,中南部氣候溫暖適合養老,物價又便宜。賣掉這間房子的錢,夠你去買獨棟房子,還能有一筆閑錢,放身上當老本。」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老先生壓低聲音,小心翼翼說:「我現在出去,老覺得有人跟著我,都更公司的人一直騷擾我,我都靠安眠藥才睡得好,唉。」老先生又一陣嘆息。「我決定了,房子賣你。」

  「等一下。」一直沉默的陳康鳴終於吭聲了,他按住合約書,問老先生。「不用馬上簽,要不要再考慮看看?」他又向方利澤使眼色,要方利澤緩一緩。

  方利澤卻拿開陳康鳴的手。「欸,擇日不如撞日,伯伯,你快處理掉房子,就可以早點解除壓力,去南部過好日子。」

  「嘿啊,我再這麼緊張都要生病了。」

  OK!簽約,搞定。

  「光楠小區」,方利澤如今持有三戶。小小的三戶,很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按照同意比例,只要方利澤不肯都更,對急於向銀行團爭取土地融資的喬大建設處境,更不利。據他所知,喬大建設去年完工的「典藏藝術園區」以及「警華特區」等別墅建案,銷售未如預期,兩建案銷售只有三成,支付承包商的工程款延宕多時,面臨跳票危機,銀行貸款也沒按時償還。

  方利澤雪上加霜,喬大建設倒閉那日,他要開酒徹夜慶祝。

  不妙也!陳康鳴和黃沛莉在一旁互使眼色,他們倆,憂心啊。

  三人撤出老屋時,陳康鳴馬上抗議。

  「不是來聽聽看看的?怎麼就簽約了?喬大建設已經花三年整合,你不肯都更,現在又故意買下第三戶,這不是擺明跟他們扛上?」

  「這裡好好整理,扣掉裝潢費,分租出去,每個月可以獲利多少你知道嗎?」

  「我只知道你在玩命。」陳康鳴懊惱不己。「這案子我不跟,我不想死。」

  「我也覺得不妥,老板,現在你有三戶,可以左右都更案,我們用不著跟他們唱反調,其實可以跟他們協商嘛,談一個更好的條件,只要你同意都更他們——」

  「只怕還沒撐到我同意,喬大建設就倒了。」方利澤微笑。一想到能讓喬安貴嘗到窮困潦倒的滋味,痛快啊。

  感覺很慘,陳康嗚哀號。活幾年,我是我爸媽的心肝。

  「OK,你撤出,這案子我獨資。」方利澤說:「反正簽的是我名字,有麻煩的話也不會找你。」

  「方利澤,野心不要太大,你在走險路。」陳康鳴搖頭道。

  「富貴險中求,沒聽過?」方利澤無所謂。

  「人在天堂錢在銀行。」黃沛莉補充。「老板,這話聽過嗎?」方利澤拉開跑車車門,坐入車內。「兩位很有共識,不如一起去喝咖啡,掰。」

  「等一下!」陳康鳴按住車門,使眼色。

  那邊,兩位平頭男,抽煙,覷著他們看,形跡可疑。

  「是黑道嗎?!」沛莉驚呼,也按住車門。「老板,你要送我回家!」

  「還沒成交就被盯上。」陳康鳴面露恐懼。「利澤,這案子不妥!」

  「怕成這樣,你們干脆結伴離開,比較安全。」方利澤哈哈笑,拿出手機,朝平頭男方向按下快門。那兩位平頭男愣住,轉身避開鏡頭。

  「看吧,這些人只是虛張聲勢,不用放在眼裡。」方利澤又對黃沛莉說:「我要買太鼓機,等會兒傳照片給你,比價後,訂好機器,約個時間送到我家,越快越好!」

  「太鼓機?呼,那什麼?是游樂場那種嗎?你要買?那個好大台耶——」琳方利澤踩下油門,揚長而去,沒給黃沛莉太多提問機會。

  「是想練身體嗎?」陳康鳴猜測。「也好,他可能有危險,以防萬一,身體要練好。」隨即嘆息。「搞不懂他,台北那麼多房子,干麼跟喬大建設扛上?」

  「連你都覺得奇怪吧?他對這個老小區太有興趣了。」黃沛莉也很困惑,老板的行為常教她猜不透,太鼓機?買那個干麼?

  「有沒有可能,他以前住過這裡,很有感情,所以不顧一切想守住這裡?」

  「唔,有可能!」這個解釋相當合理,黃沛莉一陣感動。莫非老板看似冷漠其實情深,因為念舊不借冒險,好感人,讓她在心中默默祈禱,暗暗形影相隨,她跟定方利澤了!「黃沛莉——」陳康鳴覷著地。「時間還早,天氣又冷,加上剛剛方利澤讓我太生氣了,我有個建議,我們去北投。」

  「這麼冷去北投干麼?」

  「你沒有男朋友,我沒有固定女朋友。我們一起去泡溫泉,調劑身心,然後吃一頓豐盛的晚餐,如何?」

  「我看起來是你會喜歡的型嗎?你不是都找大胸部的?身高還要一七O以上?」

  「天氣冷又寂寞的時候,對方有體溫就夠。」

  「說得好,我的體溫17度多,你呢?」

  「我天生體溫較低,差不多35度。」

  「所以跟你好的話是你很溫暖我會失溫——」

  「差一點多度,要計較那麼多嗎?女人的青春很可貴,沒男朋友的話至少交個飯友。」

  「好啊,我去,只要你承諾愛我一生一世,以後心中只有我,身體只愛我,我去。」

  「上車。」陳康鳴打開車門。「同意?」黃沛莉坐入車內。

  「送你回家啦!」嗟,陳康鳴冷掉了。一生一世只屬一人,他這玩咖會死翅翅。

  「不泡溫泉了喔?」黃沛莉大笑。

  周遭人們走動著,而方利澤,躺著。

  燈光明亮,人聲吵雜,方利澤好平靜地躺下去。

  他身上蓋著一條被子,他等待著,沉默嚴肅地感覺著。然後,有一張笑臉出現,女人妝容完美,長發系腦後,氣質優雅,俯瞰他,與他對話。

  「感覺如何?」

  方利澤抬手,看看表。「再五分鐘。」

  「是。我待會兒再來詢問您。」女人離開。

  嫌——手機響了,方利澤拿出手機。

  「喂?」

  「……有空談一下嗎?」是江紫薇。

  「你過來,我在……」

  江紫薇來了。

  她看著方利澤,他躺在百貨公司十樓寢具區,某一專櫃大床上。他西裝革履,身上蓋著雪白蓬松的被子。她從他上方,低頭望。

  「你在干麼?」

  「測試。」方利澤身旁,堆一大迭被子。

  「測試?」

  「店員說這款水鳥被,混了最新技術「咖啡紗」,可以瞬間發熱還能防潮,吸濕排汗,常保干燥。

  感覺不錯吧?」

  「你要買被子?」

  方利澤坐起來,向店員招手。「就這個。」

  「好的,這條打完折是七千九百元整。」店員笑咪咪說。

  方利澤指向一旁枕頭。「還有這個枕頭,以及剛剛我拿的床罩跟被套組。」

  「是,您稍候,我馬上幫您准各。」店員離開後,方利澤看著江紫薇。「要結婚了,新家的東西都買了嗎?」

  「你……要送我這個?」紫薇震驚,面有怒色,送床具?這禮物真惡劣。「你誤會了。」方利澤大笑。「我水平沒那麼低……你要跟我談什麼?」

  「告訴我喬大建設出了什麼事。」

  「哦?現在才關心未婚夫的事業會不會太遲?」他要這樣冷嘲熱諷的話,她受不了。「算了,當我沒提。」江紫薇轉身走,方利澤拉住她手。她回身,見他目光炯炯,莫測高深的笑。

  「樓上有餐廳,我肚子餓了,邊吃邊談吧。」

  「所以下個月十號,他們家籌不出給下游承包商的工程款,喬大建設就會跳票倒霉?」聽完方利澤的分析。江紫薇很憂心。

  方利澤夾了一塊東坡肉到她碗裡。

  「我就說得詳細一點吧,合作的房仲認識喬大建設的人,他們光是積欠包商的工程款就有八千多萬,這還是保守估計。再加上跟銀行的貸款高達四億,資金缺盡逼近五億。喬大建設這陣子忙著跟銀行團研償還方式,不過呢,銀行最擅長的就是雨天收傘。只要去打聽一下就知道,喬家上下,正忙著變賣手中不動產,應付跳票危機,五億多的資金缺盡,我看是倒定了。

  說完,他還很故意地問:「你有房子嗎?我看啊,紙包不住火,喬安貴說不定很快就會跟你借錢。」紫薇面色慘白,食不下咽。最近籌備婚禮的事一再拖延,喬安貴常見不到人,他一直忙著跟公司的人開會,看樣子,方利澤說的是事實。

  看她整碗飯,一口都沒動。方利澤說:「吃吧,這裡的東坡肉很有名。」

  「我怎麼可能吃得下?」

  江紫薇看他怡然自得地喝湯進食,這男人經過時間鍛煉,而今有種雍容淡定的氣質。不像過去,行事莽撞,時刻戒備,像隨時准備和人衝突。

  他微笑。「吃不下就喝湯吧,喬家不會因為你不吃不喝就沒事的。」他幫她盛一碗湯,放她面前。江紫薇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鱸魚湯,聽他說:「我記得你愛吃魚……」

  「唔。」江紫薇嘗一勺魚湯鮮甜,魚肉潤澤。他現在有本事坐大餐廳盡情地點阪菜,他現在有本領對身邊的女人盡情寵愛。他現在有車有房,正飛黃騰達。可是……她已經不是他的女人。

  而他,曾經眼裡、心中,只有地。

  江紫薇喝著湯,眼淚掉下來。

  方利澤看著,遞面紙給她。

  她抹去眼淚,從皮包裡拿出一本書。「這個,給你。」方利澤取來看,封面是雪白底色,燙兩個金字。書名《純戀》,作者「薔薇」。

  「送這給我?」他笑了。「我不著這種風花雪月的愛情小說。」

  「是我寫的。」

  「你寫的?」

  「沒錯,畢業後,喬安貴很照顧我,他讓我衣食無缺、生活無虞,感情也很穩定,但我還是會寂寞。我常常想起你,想著你過得怎樣?也常內疚地想,我曾經讓你那麼傷心。也許你不信,可是,你是我的初戀,我忘不了你。」江紫薇嘆息,哽咽道:「我只能把對你的感情化成文字,後來,把它投到出版社,很幸運被編輯采用,書已經出版四年了。不過,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這是我寫的,我怕喬安貴知道會傷心。這本書,是我的秘密。」方利澤握住那本書,突然間它像有千斤重,壓在他心上。

  有人,為他寫一本書,還出版了,他卻不知道。她……這麼看重他嗎?

  「利澤……我從未忘記你,你知道初戀對一個人的意義有多大、影響有多深嗎?」

  「既然意義重大,為什麼要變心?」

  「我看過一本書,它寫到,很多事、很多決定,在當下是理所當然的,直到時間過去,才會感到遺憾,才懂得後侮。你知道嗎?我爸是軍人,家教非常嚴,但只要喝酒,他就會控制不住脾氣,動不動就接我媽。我討服暴躁的人,我怕暴力。你那時揍喬安貴,嚇到我了——」

  「可是在揍他之前,你們早就偷偷往來了,不是嗎?」方利澤戳破她的借口。

  「我只是忍著不說,直到那時你護著他,我才抓狂。這叫暴躁?我承認,我是使了暴力,因為他欺人太甚。被欺負本來就要還擊,畏畏縮縮對嗎?你怎麼不想想那時你在麥當勞被騷擾,我不也使用暴力打跑那些人?說什麼因為我揍喬安賀你才變心,紫薇,在那之前,是你的心先動搖吧?這是借口。」江紫薇尷尬得脹紅面孔。沒想到,方利澤看得這樣透澈,不再是她哭泣掉眼淚,說幾句好話就能安撫欺騙,他比以前更強勢,更精明。

  她感到難堪,有點生氣。「因為他對我很好啊,難道,我要討厭對我好的人?」

  「只要對你好,你就跟他好?那我算什麼?我對你不好?我只是沒能力而已!你就不能等?你明知道喬安貴是怎樣讓我被班上的人看笑話。你還跟他好?!」她被抨擊得難以還嘴,只能後悔哭泣。

  他說出滿腔怨憤,然後沉默以對。

  他凜著臉,看她默默流淚。片刻後,江紫薇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很無助,抬起臉,淚汪汪看著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如果取消婚事……行嗎?是不是很狠?方利澤,我是不是很可惡?你現在,也很討厭我吧?也許我就是不能讓男人信任的女人,我真的是,非常差勁。」不,你不差勁。

  不,我不討厭你。

  當她羞辱自己,方利澤反倒坐立難安。

  他曾經想像過無數次,目睹紫薇後悔悲慘的樣子。

  現在她果真不停掉淚,食不下咽,非常懊惱後侮,也非常彷徨無助。他很爽嗎?是,他好爽。

  但是……

  他為什麼又該死的想起某些事?當她咒罵自己時,他想到一些極小的,幾乎被他遺忘的小事。

  江紫薇曾經每晚在漫畫王,等他深夜下班。江紫薇曾經親手,替他系上很暖的圍巾。

  江紫薇寫過很多情書給他,字裡行間滿是對他的鼓勵。

  然後江紫薇甚至因為後悔跟想念,寫了一本關於他的書。他想否定她,但偏偏有一些美好的他忘不了。

  他怎麼了?這些年牢記她的可惡。卻在她真的狼狽落難時,憶及美好的一面?人真矛盾,他的心好「不管怎樣——」江紫薇伸出手,覆住他的。「對不起,真心的。那時我年輕,不懂怎麼愛人。原諒我……」

  「你要跟他結婚嗎?」

  「也許我該當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在他最慘的時候,陪著他。」江紫薇邊說邊研究他的表情,期待聽到他挽留,給她希望,讓她覺得除了安貴,還有他可以依靠。但是,方利澤只是笑了笑,不評論。

  晚上,方利澤來看媽媽。

  他剛把車子停妥,就見一輛黑色奔馳車駛來,停在住家樓下。車門打開,媽媽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束紅玫瑰,臉龐染著嬌艷嫵媚的笑意,她朝車內的人揮手再見。目送汽車駛離,揮手道別,笑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

  方利澤下車,走到媽媽身後。

  「談戀愛?」

  王淑女嚇到,松開花束,利澤接住,九朵玫瑰,他研究著。

  王淑女搶回花束。「什麼談戀愛,只是朋友。吃阪沒?」

  「吃過了。」母子倆上樓,方利澤說:「你可以談戀愛啊,我又不會管你。」

  「拜托,我瘋啦?你媽我是誰?我才不信什麼狗屁愛情。」

  「可是他送你玫瑰,還送九朵?」九朵,代表長長久久啊。

  「唉喲,我只是利用他打發時間而已。」

  王淑女泡茶給兒子,又把花束拿去插起來。她穿著粉色套裝,還燙了頭發。幾日不見,媽媽變了,嘴上不承認,但表情泄漏一切。她嚴肅的臉面,而今盡是柔情密意。

  「他干麼的,可靠嗎?叫什麼在哪兒工作?我要調查一下。」

  「你少來亂!」王淑女笑咪咪坐下。「安啦,我被你爸爸詐騙過一輪,都可以去當情報頭了,媽精得很。」

  「該不會是做直銷的吧?」

  「,你意思是說,只有做直銷的才會跟你媽當朋友?」淑女撥了撥頭發,得意道:「我以前是不打扮而已,瞧我打扮起來,風騷的咧。」

  「我希望你小心,荷包看緊一點。」

  「我的荷包是縫起來的,跟男人出去吃飯唱歌跳舞,我是堅持不買單的。」王淑女跑去放音響,翁倩玉的《祈禱》又來了,她跟著哼唱。

  「就是他說你像翁倩玉的?」

  「嘿啊——」王淑女哼著,一邊隨著旋律跳舞。她的春天來得比較晚,但有來總比沒有好。

  「你放心,媽都幾歲了,我是看他老實又很有誠意,才勉強陪他出去幾次。愛情?,媽才不屑愛情咧,媽有你就夠了。」

  可是你神態表情舉手投足,都寫著在戀愛啊。

  方利澤笑著,幾百年沒看媽媽跳舞了,現在竟然又歌又舞的。

  此時,王淑女的手機響,她接起,一邊跳舞一邊講電話。

  「哦?保險?謝謝你喔,我不需要喔,這麼晚了你們還在推銷業務啊,有沒有吃飯啊?阿姨有需要再跟你不好?不客氣,呵呵呵,唉喲,阿姨只是做人比較體貼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好,ok?」

  「誰?」方利澤問。

  「拉保險的。」

  「那你還跟他廢話那麼多。」

  「唉喲,人家也是為了賺錢養家嘛。」王淑女笑盈盈說:「要多體諒人家,不是都說要做好事存好心說好話才會有好報啊?」

  嚇死他也,老媽的改變太誇張了。以前逢這類推銷電話,她是怎麼講的?唔,方利澤記憶猶新。

  媽媽會說:「你再講,我要跟你收費,因為你浪費我時間!你要是再打電話來騷擾我,我就要提告!還有,你從哪拿到我電話的?我要知道,是誰外泄我的個資!」現在,看媽媽那副模樣,心花怒放就是這個意思吧?

  感情順了,什麼都看起來順眼。

  「如果是不錯的對像,改天約出來大家吃頓飯。」他說。媽媽前半生苦,他希望對方是好人,不要再傷到媽媽的心。「如果他是認真的,應該會想見你的家人。」

  「憨囝仔,我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我還不了解男人嗎?」王淑女回沙發坐下,看著胸部。「等他知道我戴的是義乳,就會嚇跑了。」

  「真心喜歡你的人不會介意啦。」

  「最好是,你們男生有喜歡貧乳的嗎?你老實說。」

  「也是有啊。媽,你要有自信,你翁倩玉欸,你怕什麼?」

  「你少擔心我了,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交往的對像啊?事業拼得差不多了,也該交個女朋友了吧?都沒對像?」

  「沒有。」

  「怎麼可能,我兒子那麼優秀。」

  方利澤想了想,問媽媽。「以前陪我去醫院探望過你的那個女生,還記得嗎?」

  「叫紫什麼的——你的小女朋友。後來你們不是都沒聯絡了?」王淑女印像很深,那女孩好幾次陪他來醫院,待到很晚才走。很乖,很文靜,喜歡看書,長相清麗,干干淨淨的。

  「唔。」

  「干麼?遇到她了?舊情重燃嗎?」淑女抓住兒子手臂。「快講給媽聽。」

  「沒有啦,只是……媽,我問你,你覺得那個女生好嗎?」

  「唔……感覺很嫌弱,很需要呵護,是會讓男人瘋狂迷戀的女生。你那時很喜歡她?」

  「前陣子同學會有遇到,她現在更漂亮了,很會打扮,去當明星都沒問題。」

  「喔,她在哪兒工作?」

  方利澤面有難色。「……我不清楚。」

  淑女看在眼裡,忍不住多講幾句。

  「兒子,媽跟你說,你一定要聽好。以前我遇到你爸時,哇,他穿西裝打領帶還開著雪佛蘭車,還有房子。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把你媽我迷得神魂顛倒,就跟他結婚了。結果咧,原來他的公司負債累累,我被他利用簽了很多票子,車子是貸款買的,房子有僯貸,付不出來也都被扣押了。」王淑女嘆息,語重心長。

  「找錯伴,一生都完蛋。看你媽被拖累得多慘,你要找個實在、可靠的、務實的伴侶。你看外面那些漂亮的女生,做水晶指甲,戴假睫毛、瞳孔放大片,化著超精致的妝,每天追流行,衣服鞋子一大堆。一、兩天這樣還行,天天都這樣的女生,你猜她花多少心思在打扮上面?她生活的重心是什麼?外表天天看,看久了就沒感覺。但是,能讓你溫暖的人,才可以在現實人生,做你的支柱,給你信心跟力量。你要是玩玩就算了,如果是打算結婚找個伴,你可不要給我亂找,要用心找,找個好女孩,媽才安心。」

  「你才別讓我操心。」

  「對,好像我比較讓人擔心的,記得以前籌不到出院費的事嗎?差點我們母子倆就要去逃亡,就為了兩萬塊?哈哈哈,現在隨便買的包包都兩萬不止了。唉喲,我兒子好厲害喔——」淑女掐他臉頰,又搓又揉的。

  「管你的,我就愛捏你,你吃胖點啦,臉頰都沒肉不好掐。」他們大笑,淑女心情超好的,不管兒子活到幾歲,都是她心愛的小孩兒,疼進心肝裡。

  方利澤返家,看完紫薇寫的《純戀》,他失眠了。

  紫薇沒騙他,她確實牢記屬於他們的種種過往。書中女主角懺悔內疚地回憶跟初戀情人的往事,才知道那是她今生摯愛。書中互動的情節,種種的瑣碎事,都有他跟紫薇的影子。

  方利澤對她的恨,像沙漏一點一點流逝。

  他還愛紫薇嗎?

  當紫薇問他,她該怎麼辦?

  他不言語。

  他打擊喬安貴,他炫耀勝利,可是當紫薇顯得這樣無助,淚眼相望,他不知所措,還有,感覺寂寞,特別是今晚,看到媽媽那樣快樂,沉浸在戀愛裡。他身旁,卻是空著的。

  方利澤撫著白色書皮,側過身,想像紫薇就躺在身側。

  他們面對面,微笑著,他們之間遺失的美麗時光,曾有過的種種嫌隙,是否能一筆勾消,重頭開始?

  柔軟芬芳,是他的夢中情人。

  她曾那樣香美地投入他懷裡。

  他渴望她,熱血沸騰的yu/望著,他還是愛她的吧?這麼強烈的情緒。

  太鼓機光臨,方利澤淪陷。瘋狂挑戰簡單普通到困難版。

  〈鬥牛士之歌〉,老子要征服你!

  黃沛莉開始發現老板端咖啡喝時,動作遲緩。「昨晚太鼓機到了?」

  「對。」方利澤揉著泛紅的眼睛,那些紅、藍色鼓點,害他看到眼花花。

  「你的手還好吧?」

  「很好。」

  又隔一日,方利澤和中介簽約時,黃沛莉發現老板握筆寫字,手微微抖。

  「昨晚太鼓機打多久?」她問。

  「一下子。」六小時去也。

  「玩這種東西,不能一下太迷,會傷到手。」黃沛莉好心提醒。

  誰理你!方利澤聽不進去,他卯起來練,想著快跟筱魚較勁。

  第四天他醒來,發現手抬不高,向藥房報到,買撒隆巴斯貼,手臂裡像藏了檸檬。

  黃沛莉見狀,強烈暗示。「太鼓機那麼好玩嗎?我也好想玩喔。」約我約我!

  「京華城地下一樓游樂場有。」簡單一句澆熄她的熱情。

  當晚,一回到家,方利澤馬上繼續攻擊太鼓機。這玩意兒好舒壓,打的時候,愁煩都散。腦中僅剩鼓點和鼓棒,他咚咚咚地挑戰高難度曲目,正打得瘋狂,筱魚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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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方利澤,你的東西為什麼寄到我這裡?還有一堆人在我這兒——等一下。」她那邊門鈴響,一會兒,她氣喘吁吁問他:「為什麼連榻榻米都送來這裡?」

  糟,他忘了,今天十五號,擻下鼓棒。「等我一下,我半小時後到。」

  方利澤趕到筱魚住處,她站在一堆裝箱的貨物中央。擁擠的空間,還有五名工人,以及沿牆壁放著的榻榻米。

  「方先生嗎?」送榻榻米來的工人問。

  「是。」方利澤接過單據,簽名。

  「怎麼回事?方利澤?你在搞什麼?」筱魚一頭霧水。

  方利澤將她拉到一邊去,他指揮工人將房間內的東西撤出,把榻榻米鋪上。然後久候的另一組工人問他:「機器要裝哪兒?」

  「窗戶上。」方利澤指揮。

  他們拆了箱子,把冷暖除濕三用機裝到窗戶。當他們組裝機器時,還有兩名油漆師傅架好梯子,照方利澤的指示,將壁紙清除,刷上防潮油漆。

  筱魚瞠目結舌,看著這團混亂。這……這是?

  然後方利澤跑下樓,陸續從車上搬進一堆東西。

  當那些人馬都走後,他還揮汗如雨地拆卸她的床單被套等,換上嶄新的被縟。「你站著看干麼?過來幫我啊。」他罵筱魚,筱魚跑過去協助。

  「你買這些干麼?」

  「這種被子蓋著才會暖,這發熱被,聽過沒?有咖啡紗的。」

  「這要很多錢吧?」

  「又沒要你付,不用緊張。」他又拿來遙控器,按下暖氣鍵。

  房間頓時暖烘烘的。

  筱魚的臉,也熱烘烘。

  方利澤費了好一番功夫,忍著手臂酸痛,終於把筱魚的床鋪整頓好。

  他立刻躺在被窩裡,測試棉被的暖度。

  「唔……這像話。」

  筱魚坐在地上,地板很暖。鋪了榻榻米,又覆上地毯。

  房間彌漫,榻榻米的青草香。

  她不解,看著躺床上的方利澤。

  方利澤一邊姶庴旐巕捏抔搙丆一邊嘮嘮叨叨嫌棄。

  「你房間太冷了,又潮濕,難怪鼻子一直過敏。地上不能只鋪毯子,先用一層榻榻米隔離地面寒氣,再鋪毯子,這樣腳底才會暖。

  「你蓋的被子也太爛了,根本不保暖。等你用過這個被子就知道了,我挑的這款水鳥被,會發熱。

  枕頭也是,我給你換了乳膠枕跟床墊,那天在你這邊鵝了一下,就腰酸背痛。

  「壁紙也是,你每天晚上看著上面的壁紙,感覺人生很有希望嗎?你看,現在處理好了,看起來是不是舒服多了?

  「燈也很重要,你看我挑的立燈,橘黃色的省電燈泡,一個房間有漂亮的電燈,才有溫暖的感覺。」

  他嫌棄很多,又調整很多。他自作主張,顛覆筱魚的窩。把這個貧瘠寒冷的柄居地,整頓得舒服美麗像暖巢。他澎湃慷慨地突然給她這些……筱魚心情激動,瀕臨絕望的愛,熊熊地,又在她心中復燃起來。

  他是愛我的,他絕對是愛我的!

  他腦子不清楚,嘴上也不說,但他的行為是愛我的!

  「那個太鼓機我買了,這幾天我打得可厲害了,下次你輸定了——」他揉手臂。「玩到這個手臂酸死了。」

  他是愛我的啊!筱魚激動地想。看看他,他手臂酸痛,還是忍耐著,幫她把寢具都裝妥。

  天啊,筱魚痴望著方利澤,好愛他啊!

  他轉過臉來,看著地。「坐那裡干麼?快來躺看看,感覺一下這個被子的厲害。」他講得這麼自然,都不曉得她聽了心跳多狂。

  「快過來啊?」他掀開被子。

  這是性暗示嗎?

  慘了,筱魚興奮到快流鼻血了!

  筱魚上床,鑽進被窩。

  他們並肩躺,蓋著輕暖的被子。

  「感覺到了嗎?」方利澤看著天花板說:「只有0.5公斤,竟然這麼暖,這可是發熱被喔。」感覺到了,我真的超有感覺的!

  被子多暖筱魚不知道啦,她的身體因緊張僵硬,因興奮發熱,不管有沒有發熱被,她都不冷啦!幾在他身邊,臉紅到耳根,筱魚好高興、好幸福。一直以來患得患失,覺得方利澤對她沒啥特別的。直到這晚,才感受到他的用心。

  他對我真好!

  我太感動了,如果他靠過來親我,我……我……我不會拒絕的,我願意,筱魚沉默,滿腦子胡思亂想。他就躺在身邊,體溫炙熱,存在感巨大,她緊張尷尬,盡干舌燥。等一下,我要不要先去刷牙?晚上沒吃到有大蒜的東西吧?還是我起來去刷牙?天啊,萬一他吻我……一定要留下好印像……「你今晚話很少喔。」他問。對,先去刷牙。筱魚正想起身,他先側身過來,撐起一邊手肘,打量她。

  啊,來不及了。筱魚抿著嘴,一雙烏黑眼瞳,瞅著他。

  他在笑。「你很高興的?我看你都說不出話了……」吻我,吻我,吻我!

  唉。白緊張了,方利澤又躺回去了。嗚……不吻我,嗚嗚。

  他的行為讓她好混亂,對她好,做這麼多,又叫她進來躺,他真的……只是想測試發熱被的質量?

  「你為什麼幫我弄這些?」筱魚忍不住問。說你愛我,快說你愛我!

  「我看不下去啊。」他將雙手枕在腦後。

  「為什麼看不下去?」說你心疼我,快說你心疼我!

  「我是……職業病吧。」

  這是哪門子答案?

  「把房子整理得舒舒服服,轉手出售或出粗,在這行做久了,看到房子太爛,我就受不了。」他早就想到了合理的說法。但,真正理由是,虧欠筱魚的錢,想換個方式補償。

  唉,筱魚失望,他都不說她想聽的答案。

  無所謂啦,雖然有點失望,但,已經感受到他的用心。

  在筱魚的認知裡,今晚方利澤的表現,等於愛。按邏輯推理,得出結論是,他絕對是愛她的。也許不像對江紫薇那樣迷戀,但肯定是有感情。

  還以為他是個狠心無情的家伙,嗚,錯怪他了。

  筱魚亂感動的。

  方利澤抱怨道:「我的手,酸得快斷掉了。」

  「你每天都練太鼓機?」

  「嗯哼。」

  「我剛開始迷太鼓機時,也是打到手酸得抬不起來。」

  「是啊,今天拿筷子都會抖咧。」筱魚大笑。「就這麼想雪恥嗎?!」

  「嗯哼,我說了,輸給笨蛋是不能忍受的恥辱。」

  「太鼓機很貴嗎?」

  「二十八萬。」

  「二十八萬?你瘋了?!」

  「有什麼關系?等我全破關了,就可以賣桌。」

  「是喔,你這樣講好無情。」

  「哪裡無情了?」

  「你每天玩它,不會產生感情嗎?破關了就賣掉,聽起來很傷人。」方利澤斜眼瞄她,忽大喝:「笨蛋!」

  她嚇得身子一縮,他敲她額頭。「它只是一台機器,OK?!」筱魚眯起眼睛。「男人就是這樣,喜歡挑戰,喜歡刺激,然後喜新厭舊!」他警告:「你不要開始給我長篇大論喔,我最討厭啰嗦的女人。感性也要有個限度,就好像以前大家都用錄像機看片,現在換成DVD。難道你要說,哦——好無情喔,這樣錄像機會哭欸,錄像機好傷心喔——」筱魚皺鼻子。「你又來了,這不好笑,你的比喻很爛。」

  「是喔,我倒覺得我這個比喻相當貼切。」他哈哈笑。「有時,我覺得我真他媽的聰明。唔,我應該改行當講師,提升笨蛋們的腦細胞。」

  「懶得跟你說。」筱魚抓來他的手臂,掐揉上臂處。「是這裡酸嗎?」

  「噢對!」他呻吟。「對!就是這裡!」

  「那這邊呢?」掐揉下臂側。他大叫,聲音好驚喜。

  「這邊也酸,噢對,爽啊,就這裡!」

  她整條手臂按摩起來,把他整得樂死了。

  他一下閉眼,一下瞠目結舌,驚呼連連,贊嘆不完。「天啊,完全到位啊!就這兒,就道裡!對,用力,再用力!不要停——」筱魚笑不停,手也不停按。

  真是,又不是從事色情活動,但他卻過癮得一直扭來扭去,亂叫一通的。

  他爽翻了,那些酸點,都被她掐按住,然後揉著揉著,舒服啊。唉呀,太舒服啊。

  他僵硬酸痛的兩手臂,被筱魚揉得軟綿綿。

  後來,筱魚坐起來,幫他按揉小腿。

  「好……好舒服,你太厲害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漸漸神智不清。眼皮沉重,腦子只盤旋三個字。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後來他怎麼睡著的?

  他忘了。

  只覺得身體消失,像浮在雲裡。

  好放松,從沒有過這樣子。他一直欲望許多事,追逐許多,他一直野心著要更多更好,可是,從沒體驗過,這種平靜,這麼安心放松。

  他睡沉了。

  忘了家裡等著的太鼓機,忘了工作的事。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這樣躺著,被筱魚按摩,舒服呀。

  一直等到他睡熟了,都打鼾了,筱魚才停手。

  然後,換她側躺,撐起一邊手肘,傻笑著,看他打呼。

  「方利澤……」她小小聲說:「我好愛你喔。」過去,想到方利澤時,她常常自問自答——

  你還愛他嗎?你還能夠繼續愛下去嗎?你覺得,你們可能嗎?你們會有未來?!方利澤出現後,筱魚總這樣問自己。

  答案隨著方利澤的言行態度,改了又改。有時決定放棄,有時,感覺要更努力。

  現在,又到了勸自己更努力的階段了。

  誰教方利澤這麼好,自動自發替她設想周到。出錢出力,將房間改造得舒適溫暖。有暖氣擋冷風,有好被御寒,有榻榻米日夜漫著青草香,夜裡有燈,對著白牆,吐露橘黃光,白牆壁面,映出一圈日後,她連著幾夜,睡覺不關燈,躺在暖被,像個傻子,痴痴對著壁上黃月亮笑。

  他的行為啊,隨便問誰,都會這樣說吧,這個男人百分之一百喜歡你,他愛你喔。

  只是朋友的話,哪會做到這樣啊?

  筱魚熱血沸騰,感覺人生充滿希望,跟方利澤很有未來。她決定繼續且更熱烈的愛他,義無反顧的那樣,誓死不悔地愛下去。

  感情是這樣的,如果那個人,一向待你冷漠惡劣,要放棄對他的向往,是容易的。

  復雜的是這種,你一心愛慕的人,待你時好時壞。他言語飄忽,行蹤不定。他內心暖昧不明,言行教人端測,導致你患得患失。然後,一直不能清楚確認,彼此的關系。

  以前,這令筱魚困擾。

  現在,筱魚有新的批注。

  方利澤,愛我的。

  只是,好勝的他,不清楚自己的情感。

  然後筱魚有了新想法,在方利澤認知到自己的情感前,她會等待,她會寵愛,她深信終有一日,他會明白。

  他愛她。

  他們會在一起,會很幸福。

  清晨,方利澤醒來,打呵欠,舒服啊。睜眼,驚覺到,這不是他房間。

  他霍然坐起,感覺到有人抓著他右臂。

  是筱魚。

  她雙手抱住他右臂,睡著。

  這家伙!他抽手,她卻摟得緊。

  「喂!」更用力抽手,她雙手連他手臂被拖高,就是不松手。

  他笑了,是怎樣?這麼黏他。他看著地,亂亂頭發,粉粉臉兒,一張憨憨睡臉,在清晨微光中,白淨柔美。她緊抱住他右臂,像全世界只依靠他,只信任他。方利澤看著,看著……慢慢,俯低臉,他的嘴,往她的唇靠近……更靠近……他閉上眼,幾乎吻上去,腦中卻閃過舊畫面,教他驚住,退「我瘋了——」使力撥開她手,急下床,匆匆離開。

  上車,駛離。

  那些惡意的嘲笑猶在耳畔。

  「方瘦餱被拋棄,受到太大刺激了……」

  「看到沒?他跟牙套妹在一起。」

  「哈,他們很速配啊。一個窮鬼,一個醜八怪。天生一對!」

  「戴牙套要是親吻的話會不會受傷啊?」

  「哈哈哈,方利澤敘不擇食不在乎吧?」我沒有喜歡她!不可能!

  那時,他憤怒駁斥,激烈抗議。

  現在,卻自打嘴巴,差點吻她。

  方利澤用力揉眼睛,臉龐熱烘烘的,盡干舌燥,yu/望強烈。

  他怎麼回事啊?剛醒來神智不清吧?竟然……有那麼一瞬,覺得筱魚,令他心動。

  周三晚上,太楊影印店快打烊時,一名女大生玩著手機,還在等影印的文件。老板娘忙著裝訂,一邊又催著佳洋快去寫功課。

  老板站在計算機前確認頁數,一邊將文件裝袋。

  忽然女大生懊惱道:「怎麼不能聯機了?」

  「我幫你看看——」老板王正太跑過去,女大生遞上手機給他檢查。「是不是按到什麼設定了?」

  「我沒有亂動啊,怎麼辦?我急著要P0照片——」

  「不要急,我看看喔,從這邊調,然後……」

  死老猴,色胚!老板娘邊忙邊瞪丈夫,看著那女大生幾乎整個人要靠在老公身上了。她加快動作,將女大生文件弄好裝袋,殺過去。

  「總共三百一十一塊!」她喊。

  「喔。」女大生掏錢,一邊問老板。「可以了嗎?」

  「好了,再試試。」老板將手機還給地,她按手機,可以聯機了,她驚呼燦笑。「好了欸!」摟住老板手臂,感激死了。「老板真厲害,好強喔!」

  「呵呵呵,沒什麼啦。」出,那個胸部撞到我手臂了喔,爽死了。

  「三百一、十、塊……」楊黛育咬牙提醒。

  「一塊就免了啦。」王正太說。

  「老板真好。」女生付錢,走人。地點燃引信,炸彈爆裂,在鐵門拉上後。左鄰右舍紛紛哀號,又來了,太楊影印店又開始了。

  「王正太!你他媽的這裡是3C店還是影印店?老娘忙得吐血,你好膽在那邊把妹?」

  「我是想服務客人!」

  「你是想上地!」

  「楊黛育!你阿捏講很難聽。我對客人好才賺得到錢啊,我都是為了你,你不是每個月都在罵付不出房粗?」

  「你放開,為我好?什麼?一塊也是錢!我不在的時候我看你都在印免費的!」

  「你到底想怎樣?我怎麼做你都有意見?!X——」爭吵聲中,佳洋按電鈴。筱魚跑出來開門。

  小小人兒,撲進筱魚懷裡。

  筱魚蹲下,拍著她的背,聽見樓下激烈爭吵,夾雜各種粗話。

  「討厭死了!」佳洋哽咽。「丟臉死了,我出去大家都笑我!」

  「哪有笑你啊?」

  「他們看我的樣子,我知道他們都在笑。他們每天吵架,討厭死了!」

  「哪有每天吵啊,他們只是講話比較大聲——」砰!-唔——很好,不只吵,現在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佳洋一臉恐慌。「他們要打起來了——」

  「他們只是比較好動,講話的時候手勢比較多啦。」筱魚抱起佳洋,走向廚房,她正忙著弄食材「阿姨,我爸媽是不是想殺掉對方?那,我要保護誰?」樓下爭吵聲更激烈了,筱魚放下佳洋。

  「我們來唱歌好不好?阿姨教你的歌,會不會?〈Yellow submarine)來嘍?」筱魚拍手唱。

  「 In the town where I was born,Lived a man who sailed to sea」

  「我會我會!」佳洋手舞足蹈,銀筱魚合唱。「And he told us of his life,in the land of submarinos」

  筱魚裝出艦長樣,手指向前方。

  她們大聲唱:「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

  這時,筱魚的手機響了。是方利澤?!

  她示意要佳洋繼續,在佳洋興奮跳叫的歌聲中,她接起電話。「嗨?」方利澤聽見小孩興奮高唱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你那裡是兒童樂園喔?」

  「佳洋在我這裡唱歌。」披頭四(yellow submarine)。

  「嘿啊。」

  「你教的?」

  「嗯啊。」

  「廖筱魚,這首歌有很多限制級的隱喻,你有沒有好好跟小孩子們說明?據說這可是抽了大麻煙、喝了艾碧斯做出來的歌,黃色潛水艇裡發生的可是兒童不宜的事喔。」筱魚格格笑。「你心思不純,才會想到亂七八糟的地方去。」

  「我在你家附近,等一下過去——」說得自然,彷佛料到筱魚不會拒絕。

  「太好了,你有車,順便幫我去南門市場。」

  「干麼?」

  「買荷葉,我的荷葉不夠用。」

  「荷葉?荷葉在植物園吧。」

  「是包裹食材、烹調用的干荷葉,你去南門市場找,一定有,不懂可以問人,記得要買喔。」

  「你敢叫我跑腿?用我的跑車載什麼干荷葉?買荷葉這種事不會自己去。方利澤拎著荷葉上門,附贈一張臭臉。

  來開門的佳洋朝後頭的筱魚喊。「阿姨!有個臭臉叔叔找你——」筱魚大笑。「放他進來。」

  「不行!」佳洋隔著鐵門瞪方利澤。「我覺得他是壞人,他看起來很凶!」

  「對,我是壞人,你最好乖一點,馬上開門。」方利澤恐嚇她。

  「我有武器,你才給我注意一點!」佳洋咬牙,抱起一旁滅火器,噴頭對准他。哇靠,這哪招?方利澤退後一步。「喂!」

  「佳洋!」筱魚跑來,搶下滅火器,打開門。「他是阿姨的朋友啦。」

  「剛剛是你在唱歌嗎?」方利澤蹲下,瞪著佳洋。

  「Yes。」

  「yellow submarine 音跑調了!」佳洋吼道:「要你管!」推他一把,跑下樓去。

  方利澤生氣了。「現在的小孩脾氣都這麼壞嗎?都不能糾正的喔。」筱魚笑到肚子痛。「你干麼糾正她啊?她臉皮很薄的。」

  「你的荷葉!」他氣呼呼將荷葉扔給地,她拿著,走向廚房。他跟過去,發牢騷。「你知道那邊多難停車嗎?!」

  「不知道,我都騎機車。」梳理台上,放著各式腌料。

  方利澤看著筱魚戴上塑料手套,翻攪泡在腌料裡的雞肉。「都八點了還要做菜?」

  「先做起來冷凍,要吃就有了。」

  「在做什麼菜?」

  「看不出來嗎?」

  「一堆雞小腿跟一堆爛荷葉,是要看出什麼?」筱魚樂呵呵。「這道菜很美的。」

  「你要弄到什麼時候?」

  「干麼?你趕時間?」

  「站著聊天很累,有話跟你說。」

  「你說啊!那邊有椅子搬過來坐。」

  「你要一邊腌東西一邊聽我講?」

  「是需要專心聽的事?」

  「唔。不適合在這樣的氣氛講。」筱魚怔住,莫非,要跟她告白?!

  「你等一下。」趕緊脫手套,洗淨雙手。

  「走,去房間說。」而且要把房門關上,而且要點那盞美燈——方利澤跟著筱魚走向房間,他等不及進房就說:「是我的秘密,你看過《純戀》這本書嗎?」

  「沒看過欸。」《純戀》?嗅,多美的書名。莫非要借書傳情?

  「這本書,其實……是紫薇為我寫的,為了紀念她的初戀——」

  「等一下。」正要推開房門的手停住了,筱魚轉身,走回廚房。

  方利澤銀回去。「不是要在房間講?!」

  「我想到鍋子還在煮東西。」江紫薇的事對雞腿講就行了。

  接著,筱魚聽他驕傲地陳述書中情節,忍著心中不適,恨恨地腌制雞腿。

  方利澤拉來椅子,坐著講,很是得意。

  「……所以我說喬安貴沒什麼了不起嘛,當初也是家裡有錢,不過是靠爸族。紫薇書裡寫的都是對我的思念,還說我很有主見跟想法——」

  「嗯哼。」腌好雞小腿了,唔,再等個十分鐘,就能撈起備用。她拿來干荷葉,泡水刷洗。方利澤得意洋洋。「前幾天,她還主動約我見面,她很彷徨、很無助,我看得出來她對我舊情難忘,你去看看那本書,就知道她心裡都是我,我有帶來借你,你不要弄髒喔,手洗干淨了才可以翻——」

  筱魚翻白眼,雙手更用力插進腌料。「我沒興趣,也沒時間看,不用借我。」

  「唉,你喔,要多看書啦,不要只看那些沒營養的笑話集。看看她文筆多好,難怪可以出書——」

  「沒錯——我就是沒水平。」筱魚抓起一只雞小腿,咬牙,用力,扯斷開。江紫薇隨便掰一本書,你就爽成這樣,你還真是「健」康。

  「我有感覺,只要我哄她幾句,紫薇就會拋下喬安貴,馬上跟我在一起。」筱魚將筷子捅進餡料裡狠插好幾下,餡料都噴出來了。

  方利澤見狀,嘖嘖稱奇。「我以前看料理電影,覺得女人做菜的樣子很美,怎麼你煮菜這麼暴力?」

  「因為我沒水平啊,沒水平的人做菜就是這個樣子啦。」啪!一刀劈碎蒜。

  「幹麼這樣講。雖然暴力,但是滿酷的啦。」

  期唰唰唰唰!她手持利刃,切爛青蔥。

  方利澤看著那厲害刀功,咽了咽盡水。「你趕時間嗎?慢慢切,刀子很利的。」

  「你的秘密,就是講那本書?」

  「還有更爽的,喬大建設急著跟銀行團籌錢,整合三年的都更案,因住戶反對,整合失敗。知道是哪個住戶那麼厲害敢跟他們對抗嗎?哈,就是我。我慫恿三名住戶將房子賣我,只要我不同意,就沒搞頭。我相信很快喬大建設就會因為銀行收傘,加上工程款跳票,宣告倒閉。」方利澤交迭長腿,看著筱魚。「我厲害吧?」

  「不覺得。」筱魚拿出蒸鍋跟鐵盤,准備包裹雞肉。

  「之前我們聊過這個了,你擋人財路,又斷人家後路。」嘆息道:「結果會怎樣?」

  「結果喬家破產,我喝香檳慶祝勝利!」

  「結果你是在找麻煩。」筱魚這話是認真的。「你要想清楚,那麼龐大的利益被你擋著,還把人家逼到絕路,這樣好嗎?跟人結仇,你會有好日子過?」

  「我就是要讓他好看。有仇報仇,當初羞辱我還搶走我女人——」我女人?這三字讓筱魚心頭一沉。「你真好笑!」她扔下菜刀,雙手插腰瞪住他。「忘了嗎?你那時恨她恨得要死,現在還講什麼我的女人?嘿,她背叛過你,就算她文筆再好、寫的書再感人,也不能抹煞事實,她對你不忠,她曾經劈腿喔?!會劈腿的女人你還要?你腦子壞掉?」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把她搶回來。」

  「這看事有什麼好證明,你還愛地?」筱魚搖頭,同情他。「嘖嘖嘖,可憐的方利澤,還是忘不了她,即使被狠狠拋棄,還是會被她誘惑。你逼哀(悲哀)啊,逼。哀。啊。」

  「才不是這樣!」

  「沒骨氣啊,沒。骨。氣啊……」

  「我說不是這樣!」

  「不然還跟她攪和什麼?對她寫的書感動個屁,沒志氣。」

  「哦?!」方利澤跳下椅子,指著筱魚鼻尖。「你有臉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祥,跟搞外遇的前夫牽扯不完,誰才沒骨氣?」

  「我跟你一祥?拜托喔,他雖然搞外遇但是始終愛的是我,是我不要他。」

  「意思是說我被拋棄我比你遜?」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家要結婚了你蹚什麼渾水?造孽。」

  「搞清楚因果,當初是喬安貴先搶我女朋友。」

  「所以現在你努力讓江紫薇物歸原主?是這樣嗎?她是你的東西嗎?她是你生的嗎?嘖,離不開江紫薇就說啦,逼哀喔,逼哀喔——」

  「你才逼哀!受不了寂寞就跟個神經兮兮的!?ock結婚,對方外遇,還繼續讓他糟蹋,廖筱魚,你才是宇宙級的逼哀!」

  「你亂講,我其實是……等一下!」

  筱魚震住,看了看手表,端起雞肉檢視。「天啊——」她大聲哀號,嚇到方利澤。

  「毀了啦——腌超過二十分鐘了。」

  恨瞪住他。「都是你,你要負責。」

  「我怎麼了?」

  「這道菜毀了啦!」

  「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幫你卷雞肉?你很可愛?你很美?不是,是因為你太逼哀了,所以我坐在這裡好心幫你卷雞肉。」

  「隨便你說啦,吼!」

  這兩人,坐在房間地上,就著矮幾,一起動手做料理。「不能這樣卷,要這樣——」筱魚教他。

  「弄一道菜,了不起吃個十分鐘,搞這麼大功夫干麼?」

  「荷葉粉蒸雞」是功夫菜!功夫菜就是要花時間弄。」

  「那也不用一次做這麼多吧?你們老板胃盡這麼大?」

  「功夫菜做多一點,冷藏起來,方便隨時吃,所以一次就大量的做。」方利澤注意著筱魚的步驟,先把雞肉安置在荷葉心,慢慢小心卷裹,再用白棉繩綁起。

  「你弄得真醜,你看這些——」廖筱魚指著那一群纏妥的雞肉,凹凸不平,繩索勒跡詭異,那些NG版,全出自方利澤。「看得出哪些是我、哪些是你纏的吧,沒想到你的手這麼笨!」

  「你說什麼!這個結是怎麼打的?」為什麼她系的蝶形繩結特別美?

  「就這樣啊。」筱魚纏給他看,他照做,沒成功。「你慢點,我快學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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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算了,你打死結好了,再弄下去這道菜要做到天亮了。」他咬牙,卯起來。

  「我非弄懂這個該死的結!」她笑了,又來了,他的不服輸又發作了。

  「你看著,我再弄一次給你看。像這樣喔,繞過去,然後穿進來——」筱魚慢慢示範給他看,他挨在她臉邊,專注地看她系繩。

  筱魚聞到古龍水味,臉邊觸到他的發梢。她心裡暖烘烘的,方才被他氣得要死,這會兒又暗暗歡喜著這樣親昵的時光。

  方利澤終於學會系繩,打出美麗的結。

  然後他跟筱魚回到廚房,看筱魚將這道菜置於鍋內蒸煮。

  他說:「花這麼多功夫備料煮菜,結果兩、三下就吃完了,CP值好低,這種功夫菜想吃的話去餐館點都有。」

  「越是困難的功夫菜,做出來越有成就感。」

  「搞這麼多功夫,還不是領死薪水。」

  「是是是,你什麼都旁計笪清楚。1

  「那當然,這是功利樸會,浪費心力做多金的事,不劃笪。1「是是是,就你最聰明。」

  方利澤槌著酸痛的手臂。「打鬼太鼓手都酸爆了,現在還跟你打什麼鬼繩結。

  「鬼太鼓練得怎麼樣?幾時跟我比啊?」

  「我會下戰帖給你,你等著,到時不要給我逃跑。」

  「怕你喔。」筱魚拆開一巧克力,每ー顆都精准無誤地落入嘴中。

  他笑了,想起曾經怎樣測試過筱魚神奇的天賦。他拿來一顆巧克力,高高拋。

  筱魚會意,頭一偏。

  「啊唔。」接住。

  「還是這麼厲害?」他又拋出一顆更高的,筱魚身子一挪,貓准了張嘴,接住,比個YA的手勢,他大笑。

  「早要你加入馬戲團嘛,浪費天賦,你應該去報名太陽馬戲團,不用在這邊打什麼鬼繩結。沒出息——」

  筱魚賞他白眼。「對啦對啦,就你有出息啦。」

  「好了。」他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差不多好了。」筱魚奔去廚房,回來時,給他一個保鮮盒。

  「分一些給你。你放冷凍庫,隨時可以拿出來吃。」

  「謝啦。」他拎著保鮮盒,走了。

  筱魚在他身後喊。「吃完了,保鮮盒要還我喔。」

  「好啦。」嗟,就一個保鮮盒,也緊張兮兮的。

  他下樓,筱魚跑回房間,站在窗盡,看他走出屋外,上車離開。這過程中,他都沒有抬頭往她房間窗戶看。

  走得很瀟灑喔,目光只向著前方喔,都不知道她戀戀不舍地守候呢。

  唉。筱魚嘆息,難掩失望。

  荷葉粉蒸雞,這道菜,他記得嗎?

  他不記得了,感覺不到他有一絲絲感動,這是為他做的菜呢。

  關上窗戶,筱魚抓了外套,穿上,衝出房間。趕快跳上機車,一路疾馳,目的地是誠品書局,她很急,衝向櫃台。

  「我要查一本書,《純戀》。」

  「好的。」誠品服務一流的,馬上幫她找來這本書。

  筱魚買下,返家後,邊看邊大罵。

  「最好你是有這麼深情啦!」

  「最好你是他媽的舍不得!」

  「最好你真的有這麼後侮!」

  「你最好是有你寫的這麼內疚——」

  「寫得這麼深情超惡爛——」

  啦,書往牆扔。

  不過癮。

  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不夠爽。

  拿回來,放地上,用腳踩。

  還不夠。

  「啊——」撕爛撕碎,撕得死無全屍。

  呼。過癮了。

  方利澤回到家裡,屋內空蕩蕩的。

  他沒朋友,一心一意,衝刺事業。

  他將保鮮盒放桌上,一旁是成堆的房屋案件資料。

  他坐下,掀開盒蓋,解開繩結,揭開荷葉,一陣清香襲面。

  這香味?!

  他抓起雞肉,啃一口,松軟爛熟的滋味,教他揪緊的眉,舒展了。

  他想起來了,這是以前在筱魚家常吃的,原來這道叫荷葉粉蒸雞。

  好吃極了,不知不覺,把其他幾個也吃進肚裡,全吃光光。

  然後,他怔在桌前,預備要看的資料、等著計算報酬率的投資案,本來急著做這些事。可是,肚子飽飽,囤著荷葉香,混著松軟潤綿的雞肉末,他忽神馳,身體慵懶,不想看那些費神的資料了。

  他往後,靠著椅背,呆望桌前那扇窗。

  窗外,黑天空,一輪圓月,白又亮。

  月亮好美。夜色好美。

  他怎麼從未發現,窗外有這樣美麗風景?

  方利澤想到筱魚認真系繩的模樣,想到她認真烹煮食物的表情,還有他們互相調侃,雙方為各自觀點爭執,看對方不爽的頻頻鬥嘴。他嘴角浮現笑意,奇怪呀,總是會想到那家伙。

  筱魚,等於吃,等於聊天,等於放松……這是不是,等同家人?

  這樣輕松的感覺、安然的心情,只在筱魚身旁才能感受到。

  她,像他的家人。

  唯有跟筱魚相處,他沒有戒心跟防各。

  從以前到現在,從窮困到富裕,筱魚從未跟他勒索過什麼。

  想到這點,他有些感傷。

  他欠筱魚一個道歉。

  偷過她的錢,雖然兩萬塊以現在的他來說,還她十倍都行。但這樣羞恥事,他愛面子,死也說不出盡。只好不停換方式彌補,在她身邊兜兜轉,找各種借口補償地。

  他在她身邊出沒,為著心中的罪惡感。

  然而,他卻變相地,從她處,得到更多。自從和筱魚恢復往來,他好像找到可以自在說話的對像,沒有利益關系,能毫無芥蒂說笑。

  他現在工作完,忙碌整天後,就想到她那兒坐坐。

  想彌補地,花了錢,把她的房間整理得很舒適。那也夠了吧?但為什麼還一直往她那兒去?

  比方這樣孤單一人的夜,他會開始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能跟她一直講那些沒大腦的廢話,好像……挺不錯的。然後……他又想到那天早上,他差點吻她。

  方利澤摸了摸喉嚨,又撫了撫肚子。

  有點焦慮,有一點心慌。他肚子蘊著荷葉香,喉嚨也是。

  筱魚仔細地,密密地,小心系上繩結。那模樣,安然靜美。她的手,幾時這麼靈巧?那家伙怎麼回事?他又是怎麼回事啦?

  最近,怎麼越看她,越覺得美?害他胡思亂想。

  筱魚躺床上,看著天花板。那上頭裊裊婆娑著,是路樹的影子。

  他吃了荷葉粉蒸雞沒?他吃了沒啊?他的口味跟以前一樣嗎?還是很喜歡這道菜吧?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把她搶回來。」

  唉。想到他說的,筱魚很難過。他要被江紫薇影響多久?

  筱魚翻身,望著窗外。被子很暖,房間也不冷了,但是,感覺還是好孤單喔。有點氣餒呢。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讓你愛我!」筱魚朝空氣喊道,學他好勝的口吻。她滑進被窩裡,想像被他擁抱,被他占有。

  我這麼努力,你還感覺不到嗎?

  可惡啊——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贏到他的愛呢?

  她是不會寫書啦,不然早寫了萬言書,表達這一路愛上他的心酸史。

  方利澤……愛上你,我好累啊。

  不知道還要怎麼做,還能怎樣努力?當然很願意一直給他溫暖,但有時,他無心的話語,讓她好傷。尤其提及江紫薇時,她就感覺自己,努力得很不值。

  但我不想放棄。

  但我不想放棄。

  已經走得這樣遠,我不甘心放棄啊。

  筱魚在被子裡哭,擁抱他買的棉被,卻擁抱不到他的心。明明被他的溫暖包圍,卻聽著他懷念江紫薇。於是這些溫暖,會在瞬間破裂,像銳利玻璃,割痛她。

  方利澤,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對我好,又不愛我。為什麼?

  傍晚,太楊影印店,一樓充斥各種機器影印聲,大廳左側,往地下室走,是昏暗的儲藏室。筱魚在這裡幫老板娘整理物品。

  儲藏室狹小擁擠,滿布灰塵,空氣窒悶,一箱箱雜物堆得似牆高。

  「不好意思,」楊黛育跟筱魚道歉。「讓你幫忙整理東西。」她臉面浮腫,神情疲憊。最近常跟老公吵架,房東又說要漲房粗,都沒睡好。

  「沒關系啦,反正有空。」筱魚卷高袖子,動手幫忙。

  「我要把沒用的東西扔了,把空間清出來,現在的,我一看到那個死尪(老公),就忍不住想給他揍下去,我們要分房睡——」

  「嗄,是喔。」

  「他自己睡地下室,反正他也看我不爽。」

  「喔,但是,佳洋0K嗎?她好像很介意你們吵架,她覺得鄰居都在笑她。」

  「拜托,這是台北欸,大家忙都忙死了,誰還管人家的家務事?佳洋這孩子的,有個壞毛病,老覺得人家注意她,自尊心太強。上次的事你也知道啊?老師誤會她考試作弊,結果她竟然把頭往牆壁撞,她沒事,老師被嚇到休克,差點蹺頭。」

  「因為她很生氣才會」

  「生氣也不能這樣暴力啊,把頭拿去撞牆欸?真不知道她跟誰學的,現在電視新聞都亂報,難怪小孩子那麼難教,早熟得要命。」

  啊暴力跟武打動作不都是你們兩位親自示範的?筱魚感到荒謬。

  她們合力拆開一箱箱雜物,將裡邊的東西分類,該丟的就扔進垃圾袋裡。

  「哇——」筱魚驚呼,倒出一堆衣服,全是洋裝,甚至還有……「這是……誰的?」筱魚勾起一件黑色蕾絲睡衣,薄紗近乎透明,有穿等於沒穿。

  楊黛育看了,回憶湧上心頭,拿來在身上比對。「唉喲,以前當小姐的時候,你看,我的腰才這樣大,現在生過孩子變水桶了。」筱魚又拿出箱底的紙盒,打開,是紅色細高跟鞋。「老板娘以前也穿高跟鞋?」

  「是啊……那時跟王正太熱戀時,他最愛看我穿裙子搭高跟鞋。」那時人生美好,日子浪漫。不像現在,天天被經濟壓力追著跑。

  「唉,我現在是黃臉婆了,又胖又醜又邋遢,他對我沒興趣……」

  「不會啦。」

  筱魚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老板娘又說:「男人是視覺動物……以前穿美美的,身材又辣,他迷我迷得要死把我當公主伺候,每天像蒼蠅追著我,黏TT的。現在,睡覺的時候,我們背對背,感覺真是有夠心酸。啊過去不要想,想著過去,現在我就活不下去。」

  「可是我覺得老板還是滿關心你的,上次你發燒,他急著帶你去看醫生。」

  「當然急,我要是病倒,誰幫他工作?這家店會倒閉。他不是關心我,他是很實際。」

  「喔。」這樣說,筱魚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地。

  「筱魚——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不禮貌的事嗎?」

  「嗄?」

  「最近常跑來找你的是你男朋友?」

  「啊……」被看見了喔,筱魚搖頭。「不是啦。」是就好了。

  「我看他都在你房間待到很晚才走,有時還過夜,我以為是你男朋友。」筱魚很窘。「……他不是。」

  「他不是?那我可以再問一個更不禮貌的問題嗎?」啊?還有喔?「你問。」

  「之前有幾次,有個頭發長長的男生,騎重機的,那是你男朋友嗎?」

  「他是我前夫。」

  「是喔,他來找你很多次,每次也都待到很晚才走,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呃……他也不是。」

  「所以你單身?」

  「嗯,是單身。」

  「喔。」楊黛育沉默了。

  筱魚心中忐忑。糟糕,在外人看來,她好像變成不檢點的女生,隨便任男人出入家中,嗯看來好像不檢點,但,實際上,這些人都不是她男朋友。

  一個是她家人般的前夫,曾朝夕相處,無話不談。

  一個是她苦戀已久的愛慕對像,還在努力追求中。

  楊黛育沉默一陣,又問:「我糊塗了……筱魚,你有喜歡的人嗎?」

  「雖然有,但是……進展不順。」她苦笑,坦白道。

  「我猜猜……是最近常來找你的那個嗎?」

  「……」筱魚臉紅了。

  了解,楊黛育壓低聲音。「你們之間有沒有那個?」

  「當然沒有。」

  「他待到早上,還跟你清清白白,你們在禮佛喔?」

  「沒有啦。」筱魚笑出來。「可是就什麼都沒發生。可能是……可能我沒什麼魅力吧。」

  「你們認識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超過三個月還沒那個就太過分喔。」

  「十十幾年。」

  「十幾年?!」楊黛育倒抽盡氣。「十幾年還這樣?沒搞頭啦,你還努力個屁?跟他切干淨啦。」

  「可是我……我也是那麼想,但是,是他自己又來找我的。」

  「代表他是有點喜歡你的喔。」

  「就是啊,所以我才沒辦法放棄啊。」

  「我問你,你那麼喜歡他都沒有試著努力討好他嗎?」

  「我當然有啊,我煮他愛吃的東西,從以前就對他很好,他手酸我還幫他按摩——」

  「No、No、No!」楊黛育握住筱魚雙肩,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這都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你穿什麼見他?他在你房間過夜時,你穿什麼睡覺?你有沒有化妝?你有沒有噴性感香水?你放什麼音樂?有沒有點蠟燭?有沒有把燈光調暗?有沒有講比較感性的話?盡紅塗什麼顏色?會不會穿絲襪?網狀還是全黑?」

  「嗄?我……我天氣冷都穿內搭褲。」

  「不是內搭褲是網狀絲襪!」

  楊黛育搜出箱內物品,一祥樣塞進筱魚懷裡。「你完全努力在錯誤地方,我跟你講,你不要看我現在像老太太,我以前可是男人殺手。我告訴你,男人是視覺動物……你什麼都努力就差這個沒努力到,而,這就是最最最最最關鍵重要的——」她按住筱魚肩膀,目光篤定,盡氣嚴厲。

  「要了解真相,對付男人,你要懂得怎麼誘惑他。首先要在衣服上下功夫,要穿得很性感、很女性化,你看你天天這種寬松毛衣牛仔褲,男人只會把你當同性而不是異性,不會對你產生欲望。還有,見喜歡的人時,要穿高跟鞋,男人對高跟鞋很難抵抗,沒高跟鞋不叫女人,叫媽媽,叫大嬸,叫老太太跟婆婆!」

  「嗄?是喔。會這樣嗎?」

  「我現在終於懂了,為什麼你前夫還有那個男人會來找你,你會煮飯,你好相處,你從不拒絕他們過來。你的存在讓人安心,但是,這不能讓他們對你產生激情,想占有你,跟你交往。你要是真的想讓那個男人愛你,你要改變。這些——都送你!」

  「可是習慣穿這麼高的高跟鞋。」筱魚拎起那雙細高跟鞋。

  「死人才習慣穿高跟鞋,穿高跟鞋的目的不是為了喜歡,而是為了讓喜歡的人喜歡你!」

  「喔。」好有哲理的感覺。

  「你還年輕,又不像我生了小孩身材走樣。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要穿高跟鞋跟洋裝見他。相信我,他會對你刮目相看,還有,一定要會化妝,同,張臉看久了會膩,要是常化妝就會讓男人有新鮮感,這會激起他們對你的欲望——總歸一句,不要把男人當人看,要把男人當畜牲噢不,我意思是動物,動物性就是想狩獵,喜歡新鮮刺激——」楊黛育又打開箱子,找出好幾件已經穿不下的洋裝塞給她。

  「拿去,這些你看有沒有能穿的。還有,我等一下給你化妝品,之前有人來推銷,我有一堆試用品,我太忙了,根本用不到。現在網絡很發達,很多達人在線教人化妝,你一定要學起來。」

  「但是這樣穿,又化妝的,就不是真正的我了。」

  「管他的,先到手再說。誰要看真實的?真實就是像我身材走樣,忙到邋遢,然後呢?我的男人並沒有因此更愛我,他現在看到我只覺得倒胃盡。不過,至少在法律上,我擁有他,他現在不能隨便拋棄我,因為我們有小孩、有共同的事業。你想做自己?先得到那男人再做自己,不然你會永遠單身,還是你喜歡自由,喜歡一輩巕搒一個人?」當然不喜歡,筱魚超討厭孤單的。

  可是,筱魚困惑了。「那你為什麼不這樣對老板?」

  「我剛剛不是說了,見喜歡的人才需要這樣。見仇人的話,就要——」她比劃一下自己,素顏,胖身,寬長T,菜市場買的阿婆褲。「這種打扮。」喔,現在是仇人了?筱魚僵硬的笑了笑。看樣子老板夫婦冤仇結很深喔。

  哺,老板娘拍拍筱魚肩膀。「加油!祝你成功!」原來如此,原來種種努力都試過,就差這,樣?還是最關鍵的?

  好,拼了!

  筱魚下班後,窩在房間試穿每一件洋裝,練習穿高跟鞋走路,最後全副武裝地坐在茶幾前,打開計算機,跟著網絡達人練習化妝。她先預習種種美化技術,等下次方利澤來時,她要盛裝出席,終結他倆拖纏N年的暖昧。她先從最夯的煙熏妝著手,化妝達人說這是非常妖魅性感的妝容。

  筱魚穿著老板娘的性感深V低胸亮橘色洋裝,再套上網狀黑絲襪,再穿上細高跟鞋,側坐茶幾,手忙腳亂搽眼線、夾睫毛——「好痛!」這個夾睫毛的,很難欸。不要放棄,這一切都為了心愛的方利澤阿!

  筱魚夾完右眼,夾左眼,手勢扭曲,腰肢不穩,處境已經艱難,偏偏,電話響——「喂?」筱魚把手機夾在肩膀講話,一邊刷黑睫毛。

  「我跟蘇芙倩切了。」背景很吵,高偉仁吼道:「我們切了!」

  「你喝酒了?」他聲音聽起來很粗啞。

  「蘇芙倩是他媽的bitch!」

  「又吵架了?不要這樣,她是孕婦,要讓她。」

  「讓個屁,她沒懷孕!有誰懷孕五個月肚子還是平的?神經不正常,她是變態,她耍我們,她害我們離婚」

  「什麼?!」啪嚓,睫毛膏都刷到眼皮上。「她……她是不是流產?」

  「流個屁,沒懷孕啦,她已經招了,我第一次差點忍不住,差點就揍了女人,X!」筱魚很驚訝。「超扯的,她干麼這樣?」騙人家懷孕有什麼好處啦。

  「就算她愛我愛瘋了,也不能說謊對吧?她拆散我們,真是太賤了!」

  「真是很可惡欸。」話雖如此,筱魚還是不得不說:「不過,如果你沒外遇,我們也不會離婚,怎麼能全怪她?」

  「我不甘心——」他哀號。

  「不甘心也沒辦法,都這樣了。」好,這個眼睛的尾段好像要往上畫咆?筱魚睜大眼睛,努力補強眼線。我一定要學會,我要美美的給方利澤看見。

  高偉仁還在罵。「我們都被她耍了,筱魚……我們復合吧。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感覺安心,你就像我的泥土,可以讓我生長開花結果。你是我的港灣,只有在你的地方我才能休息,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你的單純善良是那些爛女人都比不上的,我要你!ILoveYou!」筱魚笑出來。

  高偉仁情場失意,就詩性大發。她不擔心他,他很快就會利用這次打喂,做出新歌。

  「你不要這麼激動啦,先冷靜幾天。」

  「你不要我了嗎?」忽然,他又像個小孩哭起來。「我在ZooPub喝酒,我好想你。」如果早些時日,跟方利澤重逢以前,怕孤單的廖筱魚聽見高偉仁的哀號,很可能會馬上接納前夫,重修舊好。但現在,她心裡都是方利澤,沒辦法跟他繼續。

  「你喝醉了,記得叫車回去,不要自己開車。」

  「心情超惡劣的,你來陪我,好不好?嗚嗚嗚——」

  「我現在很忙啦。」她正在為她的愛情,盡最大努力。

  「連你都對我這麼殘酷?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在繼母家被虐待,嗚嗚嗚——我精神不正常,壓抑太多黑暗情緒才開始留長發,亂搞性關系,現在連你都唾棄我了,我的天使,My angel——」

  「不要喊了,快點叫車回家,還是我幫你叫?」

  「我不要!你不管我?好。」高偉仁凄厲怒吼。「我要自己開車回家,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痛,我賤,我他媽的犯賤,才會失去你!我去死——」

  嘟嘟嘟嘟嘟。

  哇咧!

  筱魚瞪著手機,是怎樣?很幼稚喔?!

  筱魚回撥,高偉仁沒接。

  可惡欸,拿了鑰匙,手機塞進包包,急奔出去。

  每一季,會有一晚。

  方利澤跟陳康鳴還有助理黃沛莉三人,在PUB核對帳薄,結算營利,分配獲利。

  方利澤對完帳,跟陳康鳴說:「扣除開銷,按出資比例,這一季我們一人可拿走四百八十萬。」

  「贊啦。」陳康鳴豎起大拇指,認識方利澤後,躺著也能賺。

  方利澤交代助理。「驗算後要是沒問題,明天就彙給他。」

  「這一攤我請!」陳康鳴拍了拍黃沛莉肩膀。「想喝什麼,再點!」黃沛莉說:「沒誠意,我又不喝酒,要請就請別的啦。」

  「哈哈哈,那有什麼問題。皮包拿去,愛買什麼就去買——」

  「才不要,花你的錢,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皮夾被方利澤拿下。「我來幫沛莉買好了,我知道她喜歡什麼——」

  「好欸。」黃沛莉大笑。

  「還我!」陳康鳴趕緊搶回皮夾。「你這個黑心的,皮包交給你我就要破產了。」這時,吧台那兒一陣吼叫,一名穿皮衣皮褲的長發男,對手機哀號哭鬧,在發酒瘋。

  「娜娜,是你說你最愛我的,連你都不管我了嗎?你好狠,我果然是孤獨的狼,凹嗚——」一會兒,這男的又打給另一個女人。「碧芬啊,你是我的最愛啊,來陪我好嗎?我現在好想死喔,島嗚嗚嗚嗚我終於明白了,你才是我的天使,我的最愛Youaremyone!」然後,他又打給另一個女人。「阿慧,我終於看破了,所有的女人都是爛貨,只有你好,你回來,我需要你,你是我的天使,Youaremyangel!」

  「嘖嘖嘖。」黃沛莉一臉嫌惡。「喝成這樣,call給那麼多女人,下流!」

  「沒酒品。」陳康鳴搖頭道:「你們看他那個打扮,他以為他是搖滾歌手啊?」他確實是搖滾歌手,還是廖筱魚的前夫。

  方利澤臉一沉,不坑聲。那像伙真淫亂,交那麼多女朋友。

  馬的,每次看到他痞痞的樣子,不知怎麼就火大,拳頭握緊就想給他揍下去。廖筱魚人格有問題,怎麼跟這種爛咖結婚?

  「可能是搞音樂的吧?旁邊放著的那個是吉他吧?」黃沛莉低聲道:「聽說玩音樂的男人私生活都很亂,女人要是交到這種男朋友就慘了,這種人會不斷劈腿,說不定還嗑藥碰毒品——你們知道這種男人通常都跟什麼女人交往嗎?」陳康鳴說:「唔,我印像中,像這種搖滾咖,都喜歡身材很辣很前衛的女人。」

  「對。」黃沛莉點頭。「而且一定都穿性感爆乳裝跟超短熱褲或迷你裙。」

  「沒錯!還會刺青,而且個性都很敢,妝都化得超濃。」

  「沒錯沒錯,還常飆髒話。」

  陳康鳴跟黃沛莉分析得很起勁。

  方利澤大笑。

  陳康鳴跟黃沛莉看向他。「我們沒說錯吧?」

  方利澤搖頭笑,他想到那男人的前妻,廖筱魚。跟他們講的差好遠呢,筱魚不穿爆乳裝,也不穿熱褲,更不穿高跟鞋。

  唉,跳tone的筱魚——

  「靠!」方利澤驚呼,超級大跳tone!他瞪著走進PUB的女人。那不是,那不可能是……廖筱魚吧?

  「哇靠——」陳康鳴也驚呼。「那女人哪來的?」平胸的筱魚,留著妹妹頭,卻穿著性感深V低胸亮橘洋裝,再套上網狀黑絲襪、紅高跟鞋,感覺很詭異。尤其是她臉上的妝,兩個大黑圏,好驚悚!嘆。果然很吸睛,一出現,就吸引住眾人目光。不是贊賞,是驚駭。

  「噓,她走向搖滾歌手了。」黃沛莉興奮嚷著。「天啊天啊,原來那家伙的女朋友長這樣啊?」

  「第一次看到胸部這麼平還這樣敢穿的。」陳康鳴劣評。

  「她的眼睛是怎麼回事?是煙熏妝嗎?」

  「是貓熊妝吧——」

  陳康鳴跟黃沛莉大笑。

  方利澤按著額頭,隱隱頭痛。酒吧裡,客人都瞅向廖筱魚,他們笑她的打扮。

  而筱魚渾然不覺自己的打扮有多突兀,她急著找高偉仁,擔心他出事。她踩著那超高的細跟鞋,走路別扭,經過他們面前,筆直走向吧台前那個酒醉的男人。

  方利澤突起身,跟過去。

  陳康鳴驚訝道:「他干麼?」

  「是什麼情形?」黃沛莉錯愕。

  筱魚來到高偉仁身後。「走了,我帶你回去。」她剛要把手搭上高偉仁肩膀,空中伸來另一手,猝將她拽住,往反方向拖——「方……方……方利澤,你為什麼在這兒?」筱魚驚駭。

  「我不是叫你不要理這個爛男人了?」他更驚駭!

  高偉仁聽見了,拍桌怒吼。「我哪裡爛?我什麼爛?!」

  「你全身爛光光。」方利澤說。「你——」筱魚擋住高偉仁,同時推開方利澤。「方利澤,他心情不好,不要找他麻煩。」

  「他心情不好,所以你就趕快穿得像在賣的,跑來安慰他嗎?」

  「你……你說什麼?!」筱魚愣住,啊,她……她是盛裝打扮,他怎麼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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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7: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說什麼?你罵我們筱魚什麼?!」高偉仁衝來——又要打架了?筱魚倒抽盡氣。等一下?高偉仁臨時變換跑道,往另一方向衝,邊喊道:「娜娜?娜娜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愛我!鳴鳴鳴鳴——」他奔入趕來的前前任女友胸脯裡,尋求安那邊,另一剛踏入PUB的長發女子喊。「高偉仁?」高偉仁從軟香的胸脯抬起臉,看到那女子,他哭了,天啊,女人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他向那女人攤開雙臂。

  「碧芬?我的寶貝,真的是你!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這是他的前前前前任女友。

  接著,那兩個女人吵起來,敵視彼此,互掀舊仇,咒罵對方,高偉仁被她們拉扯推擠,他又哭又笑,感覺又驚又喜,非常分裂。突然,又有一名高眺女子光臨。

  他大為驚喜,「阿慧!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一連來了三個女人,圍著高偉仁,她們本來互相不爽,這會兒一起對高偉仁不爽。

  「你既然叫她來了為什麼還打電話給我?」

  「高偉仁!我就知道你不要臉!」

  「你把我當什麼了?」

  「你去死啦!」這群女人感覺被耍了,想圍毆高偉仁。

  廖筱魚看著,目瞪盡呆。

  被高偉仁拋下,且忘在一邊的地,忽然變成笑話。

  她擔心高偉仁,急著跑來,結果,這家伙竟然……?「你給我過來——」方利澤拉她回他座位。「坐下。」將她按在沙發,同時拿衛生紙給她。「擦桌。」

  「嗄?」筱魚仰著臉,很茫然。

  方利澤向一旁的黃沛莉伸手。「鏡子。」

  「喔。」黃沛莉趕緊打開包包找出來遞上。

  方利澤將鏡子對准筱魚的臉。「ZooPub是動物園沒錯,但也不用打扮成貓熊吧?」

  「嗚……」筱魚看到鏡中黑洞般的兩只眼,蒙臉,好想哭。都是高偉仁啦,她還沒化好就被叫出「還不快擦桌?」方利澤吼道。

  陳康鳴跟黃沛莉一臉莫名。

  接下來他們彷佛回到學生時代,看到教官現身,教訓不良少女般的戲碼在眼前上演,而且還是在酒店裡。

  方利澤痛罵筱魚。「你跟人家搽什麼口紅?這麼紅的顏色你是吸血鬼嗎?」筱魚低頭不語。

  他又罵。「你穿這是什麼衣服?你有胸部嗎?胸部那麼小穿低胸能看嗎?」筱魚沉默不答。

  他繼續吼。「還穿什麼高跟鞋,走路都蛇行了,廖筱魚,我認識你這麼久從沒見你智障到這種地步,你搞成這樣見前夫是想干麼?嗄?那個男人你還要喔?作踐自己也要有個程度,為那種爛咖值得筱魚頭更低。

  黃沛莉知道方利澤脾氣不好,但講話這麼刻薄倒是第

  一回見識到,他跟這女人有仇嗎?可以氣到暴青筋。

  陳康嗚拉他坐下,「好了,那麼凶干麼?人家女孩子要哭了。」

  「我才不會哭……」筱魚握緊拳頭。她的努力化為烏有,她的用心被狠狠批判。方利澤懂什麼?穿成這樣,不是為了前夫,是為了他。

  但現在這樣說,只會更他訕笑。比起那些嘲弄她的眼光,比起高偉仁濫情的對待,方利澤更可惡!

  「我愛怎樣,關你什麼事?」她低頭咬牙,緩慢講,小手緊握成拳。

  「快點去把臉洗一洗。」

  「沒必要。」

  「你想這樣讓大家笑嗎?把臉洗一洗,快回家去。」

  「唉喲,」陳康鳴懂得憐香惜玉,出面打圓場。「你不要再罵了,看不見嗎?人家心情已經夠差了。妹妹?你還好吧?」

  雖然打扮不合時宜,妝容也非常諧星,但仔細瞧,這女孩輪廓秀美,算可造之材。「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給我滾遠遠的。」方利澤將陳康鳴拎一邊去——爛男人不准靠近廖筱魚!

  「我不要回家,我要喝酒。」筱魚說。

  「你又不會喝。」

  「我超會喝的好嗎?」筱魚舉手喊:「Vaiter!轟炸機三杯!」

  「喂!發神經嗎?不准喝!」

  「我要喝!服務生?轟炸機六杯!快——」筱魚拍桌。

  方利澤氣炸了。「隨便你,喝死你,喝醉了我不會管你!」

  「你不要管,」筱魚吼回去。「你閉嘴!」

  黃沛莉跟陳康鳴好驚駭,叫他閉嘴欸,第一次看見有人敢這樣凶他。

  轟炸機送來,筱魚冷笑兩聲,叩叩叩,三杯,干了。

  「還有三杯呢?!」她朝那邊喊:「還有三杯!」服務生趕緊送來。

  廖筱魚眼睛一閉,咕嚕嚕干桌,一杯一杯又一杯,瞬間秒殺完畢。剎那腹中像有火,從喉嚨竄燒起。她嗆到,咳嗽。眼睛朦朧,頭腦飄飄,身子浮浮,頭疼——陳康鳴面露驚恐。「她酒量好嗎?這個酒精濃度超高的!」轟炸機竟然一口飲下的狠角色喔。「不知道。」方利澤臉色很難看。

  廖筱魚忽然站起,指著天花板。「我!要唱歌了,你們統統給我聽好!」方利澤抱頭,頭痛。

  「她醉了。」陳康鳴猛拍方利澤。「帶她走,我有不祥的預感。」

  「怎麼辦?要不要叫救護車?!」黃沛莉好緊張。轟炸機好像把這女人的大腦炸毀了。

  朦筱魚彷佛得到天啟,或腦內開竅,還是聽見神的聲音?她豁然開朗,前路光明,世界和平,人人有光圏,她抬腳往沙發一踩。

  「喂?」方利澤趕緊抓穩她身子,她咐地踩跳,躍上桌面,指著天上喊。

  「(yellow submarine)!A婆(yellow submarine)!」這首歌?

  淪陷在前女友憤慨中的高偉仁忽然醒了,他醉茫茫看見那個站在桌上的女人。「筱魚?!我的筱魚?!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高偉仁顛顛倒倒往她的方向衝。

  「筱魚——」

  筱魚愣住,眯起眼,看著那喊著奔向她的男人,她笑了。「偉仁——」

  「筱魚——」

  「偉仁——」

  筱魚張開雙臂,高偉仁瞄准那溫暖的懷抱投奔過去——啊,好痛,撞上一堵銅牆鐵壁,身子被人揪走,目色迷茫中,對上一雙好凶的眼睛。

  高偉仁露齒笑。「大哥……」

  「大哥?」站在桌上的廖筱魚也露齒笑。

  方利澤朝高偉仁掄起拳頭。「又想被我揍?」

  「呃……什麼?」高偉仁縮肩癟嘴。「我怎麼了?」方利澤朝後頭看戲的兩人喊:「黃沛莉,叫出租車,把這家伙帶出去。」

  「嗄?」

  「快!」

  可惡,黃沛莉痛心,愛慕的男人竟要她做這種沒營養的事。

  「我覺得我是女生,應該是我留下來照顧這女的,你送這個男的回去。」她試探地問,換來方利澤一瞥。「喔,好,我打電話叫車喔。」

  「偉仁,來,跟我唱,yellow Submarine yellow Submarine。」筱魚在桌上親正步了,方社澤拉她下來。

  「下來!」

  「不要。」筱魚掙扎。

  「快點!」

  「我不要!」再次掙脫他手,但方利澤直接雙手握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拽下來。

  筱魚栽入他懷裡,竟格格笑起來。「吃我豆腐。」

  「最好是有豆腐可吃——」方利澤咬牙切齒。

  「我眼睛好癢。」

  「不要揉!」

  「可是好癢喔。」

  「我叫你不要揉!」

  陳康鳴看著這一幕,朝黃沛莉說:「這個,該不會是他喜歡的女人?」

  「你又知道了。」黃沛莉心酸酸,她愛慕老板很久了說。她隱約感覺到,這衣著恐怖、妝容詭異的女人,方利澤非常重視。她帶著僅存的一線希望,鼓起勇氣,湊過去問正忙著制止筱魚揉眼睛的方利澤「她是不是你妹?」

  「不是。可惡,不准揉!廖筱魚,你想瞎了嗎?」方利澤一手摟著筱魚,一手制止她揉眼睛。

  「她是你姐?」黃沛莉問。

  「不是……我叫你不要揉了!站好,給我站好!」

  「是!」筱魚閉眼,雙手貼在臀部兩側,雙腿並攏,立正站好。

  「她是你繼妹?」黃沛莉再問。

  「你到底要不要叫出租車?!」方利澤吼道。

  「都不能問喔?」黃沛莉傷心了。

  「啊哈?」筱魚指著黃沛莉,笑了。「戴牙套欸,哈哈哈,你有牙套——」黃沛莉閉嘴,打電話叫「嘔——」這時,搖滾歌手高偉仁趴到沙發吐了。

  方利澤命令陳康鳴。「幫沛莉把那家伙扔進出租車,我買單。」

  「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

  「因為PUB經理過來了——」

  「啊、Sam,沒事,沒事喔,我們馬上把這兩個瘋子帶走喔。」陳康鳴跟經理哈啦,趕緊塞幾張紗票給他。「清潔費我付,我們馬上走。」

  陳康鳴不情不願地和黃沛莉拖高偉仁出去。

  方利澤嘆息,抓住筱魚,往外帶。

  走到外面,到了車前,他讓筱魚靠牆站。

  「你站好。」他拿出鑰匙開車門。

  筱魚往地上滑坐。

  「喂,」他趕緊扶住。「我被你氣死,站好啦。」

  「我好開心。」筱魚往後栽。

  「小心!」方利澤趕緊收攏手臂,讓她靠在身上。終於把她塞進車內,方利澤上車。

  「嘔——」筱魚捂嘴。

  「敢吐你就死定了!」

  「沒……有。」

  「不會喝還跟人家喝個屁,轟炸機?轟炸機喝六杯?」忽然音樂響,筱魚暈眩地看向方利澤手機,它閃著光,還顯示來電者。

  「紫薇?紫薇?是那個紫薇嗎?」她激動嚷嚷,方利澤搗住她嘴,接電話。

  「喂?正要開車……嗯——」

  筱魚搶走手機,朝手機吼:「壞女人!不准打來,不准騷擾他——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一只大掌覆住她整張臉,按到一邊去。

  方利澤搶回手機。「喂?」

  「怎麼回事?那是誰?」江紫薇驚愕。「晚點打給你。」他關掉手機。

  「哈哈哈哈哈——」筱魚還在笑。

  「笑吧,盡量笑。」方利澤凜著臉,發動車子。「明天讓你哭個夠。」

  「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過啊去,又喝了第二杯——」她大聲唱。

  「唱吧,唱吧,明天讓你沒聲音。」

  「明知道愛情像流水??管他去愛誰?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嗟。」方利澤不屑。「為那種爛人發酒瘋?真沒用。」

  「明知道愛情像流水?管他去愛誰!」

  筱魚唱得更大聲,眼裡有淚。笨蛋,他笨蛋!沒錯,她是沒用,但是讓她感到自己很沒用的人,不是高偉仁,是身邊這個壞家伙!

  方利澤專心開車,But很難。

  有人,一直呻吟。

  「唉喲,我好暈。」筱魚一下睜眼,一下又閉上。「好暈喔。嘔——」

  「不准吐!」方利澤大叫。「要是敢吐在我車上,你就死定了!」

  「我想吐,我忍不住,嘔——」

  車子疾駛路旁,猛,煞住。

  方利澤下車,拉開車門,解開安全帶,將筱魚揪出來,拖到路邊水溝蓋正上方。

  「吐這裡!」

  筱魚被他拎著,看著水溝蓋,瞅了好,會兒,沒吐。天氣冷,夜裡風大,超級怕冷的筱魚,不住地「不是要吐嗎?快啊?」他在她身後催促。

  「再等一下。」

  「快點!」

  「不行,這不是馬桶。」

  「對,這是水溝,我去哪兒生馬桶給你?!快吐啦!」

  「好……你等我一下,我要感覺一下。」感覺什麼?冷靜。方利澤深吸口氣,要冷靜,這都是業報,誰叫他偷她家錢。

  廖筱魚站足五分鐘,終於有決定。

  她站直身子。「我不想吐了,現在沒有要吐的感覺了,哈。」還敢笑?

  「走。」方利澤又把她像雞仔那樣揪回車內,塞到座位,扯開安全帶,鎖住她的腰。

  筱魚大叫。「放我出去!幹麼綁我?!」

  不過是個發酒瘋的

  「是安全帶。」忍耐,干大事的人,心量要大,關關難過關關過,我可以的,女人,我可以搞定!

  方利澤重新回到車上,發動汽車,上路。

  筱魚喃喃胡說些他聽不懂的話,然後閉眼,乖了一會兒。

  但是……

  「誒誒……」

  又來了。

  方利澤很緊張。「你……又怎麼了?」

  「我好暈,你開太快了啦。」

  「已經開夠慢了好嗎?」

  「我要吐了——」

  「不准吐!」

  「我忍不住了,嘔——」

  很好,前次動作再來,回,汽車停妥,這回沒水溝了,他把筱魚架往路旁草叢。

  「快點吐。」

  「好冷。」筱魚顫抖。

  「快吐完回車上就不冷了,快!」

  「真的好冷,我想在車裡吐。」

  「想死的話你試試看!快啦——」

  筱魚蹲下,抱著膝蓋,瞪著暗暗草地,好專注地,凝視著即將被她玷污的方寸之地。然後,她看著看著,又有了結論——「這不是馬桶。這是恰查某,這個白白的是它的花,」聽,聽!多麼深奧,多麼了不起的結論,要你吐你給我開始分析草皮嗎?

  「你就當給它施肥好了,快啦。」

  「方利澤。」

  「幹麼?」

  「腳好痛喔。」筱魚按著右腳。

  「我看。」

  他蹲下,拔去她右腳的高跟鞋,發現她的腳跟磨破了,這是不習慣穿高跟鞋造成的。「活該,誰叫你穿高跟鞋。」

  「江紫薇也穿高跟鞋。」

  「你是江紫薇嗎?高跟鞋不適合你。」

  「為什麼我就不適合?少看不起人喔。」

  「因為你穿很醜!快吐,廢話真多。」

  「掰掰。」筱魚不爽吐了,搖晃著,站起來,就往右邊走。

  「喂?」方利澤追過去。「你掰什麼掰?」抓住地,卻被她甩開。她大步前行,而且腳步高低不穩,只一只腳穿鞋。

  方利澤看著那詭異的背影,亮橘洋裝,黑色網襪,踩一只紅高跟鞋,還在發酒瘋。試問?

  能把她就這麼扔著不管嗎?

  可以。

  如果沒欠過她什麼,他可以。

  方利澤嘆息,追上去,將她拽回來。

  「跟我回車上。」

  「我討厭你!」她咆哮。

  「你——」算了,喝醉的人有什麼理智?方利澤硬是拽住她,往回走。「明天再跟你算賬。」

  「滾開啦!」

  筱魚一使勁,將他推遠。

  「你好過分!」她含淚怒視,小手握拳,脹紅面孔。「都是女生為什麼她穿高跟鞋就好看,我就醜?你說說看啊?你們男生不是都喜歡女生打扮嗎?我穿這樣有什麼錯?我也想被喜歡有什麼錯啦?!你罵個屁?我廖筱魚要穿高跟鞋低胸裝,因為我是女人,我也有胸部!我穿這樣你罵個屁?」

  「因為你是B罩杯!」方利澤吼回去。「小咪咪不要露出來讓人家笑!」鏗——

  筱魚拔下唯一的那只高跟鞋砸他。

  好准,擊中他額頭。

  方利澤撫額,濕濕的,掄開豐心。

  「我流血了?!」

  筱魚愣了,shit!她忘了她無生瞄准力軺好的,聞禍了。「不是故意的!I她大叫一聲,轉身跑。但她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關於跑路這件事,從小就跟媽媽積極躲債的方利澤,比她厲害千萬倍。筱魚酒醒了大半,她蒙住頭,蹲下求饒。「對不起……原諒我,都是因為你講話太機車了。」什麼叫小咪咪不要露出來讓人家笑?太傷人了。

  「我講話機車?我還有更機車的,廖筱魚,你到底在干麼?看看你這副悲慘的樣子,我告訴你,作踐自己是得不到勞倩的,你以為你打扮成這樣,高偉仁就會愛你嗎?他是爛人!沒宭到他叫多少女人過來嗎?」

  「他本來就濫情,我跟他結婚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你還嫁他?!」

  「他對我很溫柔的。」

  「溫柔就好了嗎?已經分開了就不要再牽扯不清,難道你還想要復合嗎?」

  「當然沒有——」

  「很好,還算有點骨氣——」

  「但如果他願意跪下來懺悔我可以原諒他——」

  頭暈,氣到頭暈!「你挑另一半的標准是什麼?只要是男的就行了?!」

  「還要是活的,可以陪我。」他一直吼,她頭好痛喔。

  「就那麼怕寂寞?一個人生活又不會死!」

  「寂寞會死。」

  「屁啦,你寂寞看看,寂寞到死掉給我看看,最好是寂寞會死,我告訴你,窮才會死,沒錢才會死!寂寞這種事,有什麼好靠夭!沒用的廢物!」筱魚忽然跪在地,呈Orz姿勢。

  「喂?」站在前方的他,嚇到了。裡然額頭很痛還流血,但,犯不著跪我吧?「你干麼?」講你幾句而已,沒必要羞愧成這樣。

  筱魚雙手撐地,眼睛瞪著水泥地面,頭暈,眼花,醉意濃,加上冷風吹,她悲從中來,顫抖著,咬著牙慢慢說——「你、沒資格跟我講這個。寂寞又不會死?方利澤,你有你媽,你知道什麼叫寂寞?」她猛一抬頭,瞪他。「你有跟你的女朋友買過貓嗎?你們有一起養過狗嗎?」

  「呃?」什麼啦?聽不懂,她醉得很厲害喔。話題怎麼突然充滿貓貓狗狗?

  筱魚表情很認真喔,她字字清晰,鏗鏘有力。「有一對情侶,他們熱戀的時候,一起養了小狗養了好幾年」

  「什麼啦?」越聽越不懂。

  「有一天,他們決定分手,因為他們都愛上別人了,然後——」

  「你又要講笑話喔?要講回車上講,0K?快起來。」這樣趴跪很難看,因為平胸,沒看頭。不理他,她繼續。「後來,他們想擺脫對方,但是這只貓,他們都不想要。」

  「等一下,剛剛是狗,為什麼現在變成貓了?」

  「這不是重點!」筱魚吼。

  明明就是重點好嗎?吼什麼吼?方利澤好無力。

  筱魚還要講。「因為,這只狗養著很麻煩。」

  「好極了,又變回狗了。」

  「而且,帶著它很累贅,他們想要跟新的人展開新生活,他們不要這個包袱,他們都不要這只狗,所以把狗留在他們以前的家。他們不敢拋棄它,只好花錢找人幫忙養著,不得不接受這只狗的存在!」

  「很好,喝醉了就想當作家寫小說?要不要回家寫?這裡很冷欸。」

  「我講完了。」筱魚抬起臉,眼裡閃著淚光,「那就是我。我就是那個累贅的、被拋下的。所以我要找個人永遠屬於我,永遠陪著我,這有什麼錯?我討厭一個人待在家,沒有人對話,沒人看著我,感覺爛斃了!你知道嗎?沒有另一個人跟你互動,你怎麼知道你真的活著?!」筱魚說完,重槌一下地面,然後,坐著,放聲嚎哭。

  方利澤被她大瀑炸的情緒震住了。

  她哭嚷。「而且天氣冷的時候,寒流來的時候我最怕,我要有人陪我唾,我要有人抱著我醒過來,嗚,天氣很冷,很冷喔,嗚,你都不知道那種感覺多慘,就算高偉仁爛又怎樣?起碼他是活生生的人,他願意跟我講話,他幫我暖被,我要的不多,只是要個人永遠在身邊,為什麼這麼難?嗚——哇——我好慘啊,我怎麼那麼悲慘啦!」她嚎啕大哭。

  看著那奔放洶湧的淚水,方利澤感覺自己被淹沒了。

  太犯規了,哭得這麼可伶,是怎樣啦?!

  「好啦好啦,我道歉。」他說。

  「你沒誠意!」

  他蹲下,笑望地,伸手撥亂她的發,眼色好溫柔。「好,我承認,寂寞會死,對廖筱魚來說。」

  「我要處罰你!」筱魚指著他的臉。「你、罰你陪我喝酒,買酒給我喝!」唉,今晚不用睡了,他嘆息。明早八點跟屋主約了,要去看房子,現在都快凌晨一點了。

  「不吐了?不吐就回車上。」

  「給我轟炸機,快!我要喝轟、轟、轟……」

  「不要再轟了,我都快發轟了,是是是,要炸回家再炸。」不等她站起來了,方利澤直接將她拉起,把她攔腰抱起,往車子走。

  筱魚圈住他頸子,偎在他懷裡,她笑了。好棒喔,好溫暖,天啊,這是美夢成真,她真的在他懷裡嗎?噢天啊天啊天啊——「現在又哭又笑是怎樣?」很番喔?!

  「你身體好熱喔。」一團熱呼呼,好舒服。「拜托,抱緊一點。」呢?他停下腳步,低頭瞪著地。

  她仰望他,眼裡盡是淚水。「可以抱更緊一點嗎?可以嗎?」

  「這樣?」他收攏雙臂。

  「這樣?」用力勒緊。

  「再緊再緊。」

  「你是想被勒死吧?」已經很用力了是怎樣?!「抱這麼緊不能呼吸吧?」他看筱魚脹紅面孔,閉上眼,抿著嘴。在他懷裡,被勒得緊緊,像要沒入他身體。

  「好好啊。」她微笑,這麼緊,緊得好像在他懷裡消失,她覺得好安全。鋼鐵般的雙臂,銅牆鐵壁似地摟住她,對別人來說可能不太舒服,對她而言,卻非常有歸屬感,感覺自己真正地活著啊,並不是孤單蒼白到透明的狀態。

  「好了沒?」方利澤就這麼站在星空下,緊抱她。

  「再一會兒嘛,舒服啊。」她像貓兒,軟軟地耽溺在他臂彎間。

  她感覺自己在陷落,陷落到很舒適的地方去。

  他看見她閉上的睫毛,懸著淚珠。晶瑩,潤澤。

  方利澤有奇怪的感覺……他以前從未發現,這個呆矬的家伙,只愛吃喝、胸無大志的廖筱魚,其實,很脆弱,很需要被保護。他也沒料到,像這樣用力將她摟緊緊,自己,也感到很溫暖,都不冷了。

  他有些恍惚,筱魚張開眼,看著他。

  她笑了,那看著他的目光,彷佛藏著很多感情。她有一雙純淨的眼,教他看著時,會覺得自己很虛很壞。他有點同,避開她視線。

  「方利澤,你對我真好。」她憨憨地說。

  那是應該的,我欠你的。他想……

  心有點悶,身體很燙,胸口躁熱。

  這樣……抱著地,好嗎?

  感覺到那身體,柔軟地彷佛蘊著豐沛的水,非常滋潤似的,而他感覺M己很干燥。

  她好柔軟,就算穿著奇怪衣服,化可笑的妝,但是這樣憨憨對他笑,這時候她看起來真可盡,他應該把她吃掉要命。方利澤仰臉,望星空。焦慮啊!是太久沒女人了吧?怎麼會他深呼吸,試圖冷卻逐漸升高的體溫。「好了吧?要回車上了。」

  「不要啦,再抱我一下嘛。」筱魚把頭往後仰,看著天空。「哇,今天有星星兩顆,兩顆——」

  「好重,你幾公斤啊?」

  筱魚瞪他。

  他笑了。「開玩笑的,你現在輕得跟羽毛一樣。」她也笑了。

  「我要抱你嘍。」她突然說,張臂圈住他脖子,臉埋進他胸膣,雙手掛在他頸上。

  她將臉深埋在那片炙熱胸膣。

  好舒服啊,好暖呢。她趁醉意,賴在他懷程,爽死了!出出出,好結實的胸膣。

  方利澤瞧她一直往他懷裡蹭。「喂?喂!你是狗嗎?很癢,會癢——」他閃躲,哈哈笑。「不要這「你好溫暖。」她硬是往他懷裡鑽來蹭去的。「抱緊嘛,你抱緊我嘛。」喝醉真好,這些大膽的話她忽然都很容易就說出口了。

  一定是她剛剛哭得太可憐了,方利澤任她擺布,真把她揉進懷抱深處,緊緊抱著。

  筱魚好滿足,好開心。

  對啊,就是要這樣緊到呼吸困難的擁抱,就是要這樣在好冷的天氣,感覺身體這麼燙。就是要在這麼有壓迫感的被緊緊摟抱住的狀態裡,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生生的。

  她怕寂寞,寂寞會死。

  隨便他怎麼笑她,她就是怕,難道要假裝不怕?

  難道,渴望被暖暖擁抱,是可恥嗎?

  是可恥的,也許在他眼中,她沒用。而,難道別人不是這樣的嗎?大家都很堅強不像她渴望愛?

  她就是渴望啊,渴望有個人在身邊,一起作伴。這是她的夢想,她應該忽略真實的渴望嗎?就因為愛面子,就因為怕寂寞很可恥?

  明明天氣這麼冷時,被擁抱,超舒服的。

  為什麼不可以大聲要求呢?

  「我看你是寂寞怕了,才飢不擇食。」方利澤說。連那種爛咖都嚼得下去。在車上,他們有一揾杤一搭的對話。

  「喂……你、你不寂寞嗎?」

  「不寂寞。以前我那麼窮,賺錢都來不及了,寂寞個屁,你是家裡太有錢,沒讓你為錢操煩過,才有閑情逸致在那邊寂寞啊寂寞啊——」

  筱魚瞪他。「那你現在有錢,不用像以前忙賺錢,閑下來時,不寂寞?」

  「閑?N0,我不閑,我愛錢。我是永遠也不會閑下來的,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寂寞,哈。」

  「喂,那、那你快樂嗎?有錢不一定快樂喔,有時更煩惱喔,像我爸媽他們就是因為房子太多,分手都很難,我跟你說……」筱魚指著他。「你,真的不用道麼努力賺喔,錢這種東西,夠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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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瞎,笨蛋。」他笑看她一眼。「錢、永遠不會夠的。」

  「我記得你說你要有,屬於你的房子你的車子你的……女人?」

  「對啊。」

  「你已經有了啊?有車子有房子有……」一個愛你的女人就是我,快讓我成為你的吧吧吧吧吧?

  筱魚痴痴笑了。

  「又笑?我發現你喝了酒,愛哭愛笑又愛唯叫。」

  「還愛抱抱,親愛的——」筱魚張臂撲向他。「抱一個——」一只大手又覆住她臉,把她誰遠。

  「誰是你親愛的?」他停車。「下車。」

  「咦?這不是我家。」

  車子停在某大廈停車場。

  「還不算醉得太厲害嘛。」

  「你帶我回家嗎?」

  她靠著他,痴痴笑。「帶我回家?」

  「你這德性,能一個人在家嗎?」他怕筱魚把他精心布置好的房間毀了。比方說……嘔吐在水鳥被上,或者是……嘔吐在榻榻米上。

  他攙著筱魚進電梯。

  筱魚腳步不穩,靠在他身上一直笑。

  「你擔心我?」額頭抵著他胸膣。他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而且帶我回家,老板娘說得對,穿這種衣服有差,化妝也有差。沒錯,今天就攻占他!

  今晚!就讓我的身心屬於你吧,好期待好期待!

  「其實,我一直在想,找一天讓你來我家。」

  I know!I know!你終於承認了吧?早就想帶我回家了吧?筱魚狂喜,差點下跪跟蒼天謝恩。

  神啊,我對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抱怨了。

  靠著他胸膣,她痴痴笑。

  被爸媽拋棄,0K!

  我現在,心中非常平衡,我心中充滿愛。我已經什麼都擁有了,因為就這一樣,你把這男人賜給我,我滿足了。

  「perfect!」她喊。

  方利澤才推開家門,就拉她趴到地上。

  嗄?筱魚狂喜,這樣好激情喔!

  「你看看,你看看啊!」他撫摸地板。「這個,是巴西紫檀木做的地板,質地堅硬,紋理分明,看看這個虎斑紋,多麼高貴大方,是上乘的高級材料。」啊咧?筱魚鼻尖貼著地板看,現在是?

  忽然,他又拉她衝向落地窗,將她按在窗前。

  喚NO,NO,這太刺激喔!

  他在她身後,他在她耳邊,嗓音低沉沙啞,聲音裡有藏不住的興奮。「這個氣密窗,,就算房裡有人尖叫,也很難聽到。」

  「出?」這是暗示什麼?他幾乎貼著她的背,噢天啊,噢這……好刺激喔。她等一下會尖叫嗎?

  「裝氣密窗是為了……這個」他又來到電視櫃前,按下音響。「我買了加大的ParadismTitanMonitow音響組。就為了享受這一聲音裝氣密窗,放再大聲也0K,鄰居都不會抗議,你聽聽?」

  他陶醉地閉上眼,聆聽高檔音響的震撼感。

  筱魚目瞪盡呆,看他陶醉的樣子。「哈啰?」揮揮手。

  「噓!」他示意她閉嘴。「閉上眼睛,用心聽,只有好的音響才能聽出歌曲的層次感,這個重低音,贊啊——」

  嗚——讚個頭啦。

  帶我來就為了……炫耀這些?

  筱魚瞪他,他閉著眼,都不知道她生氣。

  他好陶醉,手還揮來渾去,很享受的樣子。

  筱魚落淚了……壞家伙,超級壞家伙。

  「對了!」他忽然睜眼,又把她拉到廚房去。

  「看看這個,全套的不鏽鋼LSCHT廚具。還有這台黑色義大利illyFrancisFrancisX7膠襄咖啡機,看看它的造型,像不像一只小ET?真美,這是藝術個屁啦。

  筱魚看廚房亮晶晶的,一塵不染,明顯沒在用。她撫過梳理台,指尖沒灰塵。「不下廚的人,用這麼好的廚房干麼?」

  「我發過誓,我方利澤只要有錢,用的都要是頂級的東西,要一流的。」她對這些高檔物品沒興趣,她以前家裡多得是!

  方利澤還沒炫耀夠,追出去。「還有,我書房你還沒看,太鼓機在那裡——」

  「太鼓機我熟,不用看啦!」

  「快點,來比一下,我現在很厲害。」

  「趁我喝醉的時候贏我嗎?」

  「嗟——好、讓你心服盡服,改天京華城比。」

  「我知道——不甘願輸給我嘛。」筱魚走向沙發,坐下。「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混得很好,你成功了。」

  我知道,我知道,帶我來你家,是為了炫耀,滿足你的虛榮心。

  「還不夠成功,」他走來,站在她面前,雙手抱胸,表情得意,眼裡充滿鬥志。「等我成為億萬富翁,那才叫成功。」

  夠狂傲的。

  「嗯哼。」

  「我想睡覺,臥房在哪兒?」筱魚往房間走,方利澤追著地。

  「等一下,你臉上都是妝,你這家伙,不准——」來不及了,筱魚以一種投海的姿勢,躍上他的超大床鋪。咚,陷入床深處。「你——你真給我……」可惡啊,他的床單是白色的啊。

  方利澤趕緊衝進浴室,擰了濕毛巾,一把將她拽起,用力擦她的臉。

  「沒卸妝你躺什麼躺?把我的床單弄髒了。」

  「唉。」筱魚嘆氣。

  「喂,」昧眼瞅著他。「這個家花了不少錢喔,你該不會是負債買這麼多奢侈品吧?有沒有卡倩?還是貸款?這樣不好喔。」

  「什麼?!」毛巾一扔,他生氣了。「少看不起我喔,除了房子有房貸,其他我都現金買的好嗎?」

  方利澤跑出房間,一會兒,拿來存折,秀給她看。

  「給我數數看,這有幾位數?」

  筱魚揪住存折,認真瞧。「僯僯僯四……八位數——哇,一千多萬。」

  「等著看吧。」方利澤抽回存折。「很快我要讓它到九位數,明年就會辦到!」

  「嗟。」筱魚扔了存折,往後栽。「你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賺到這麼多錢,恭喜你很快就會窮得只剩下錢!」

  「那拜托要窮得只剩下好幾億的錢。」

  這時音樂播起那首歌。

  「又是(Bohemian rhapsodv)-」筱魚說。

  「YES!你的最愛啊。」

  「YES!」

  他笑了,也躺下,也跟著歌唱。

  他們一起唱到旋律激動處,放聲吼叫,很過瘇,盡情高歌。

  筱魚經過一番嘶吼亂叫的,頭更暈了。「你的房子在轉欸,天花板會移動喔。」

  「唔。」方利澤雙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說:「你喝茫了。」

  「好舒服,喝醉好舒服。」

  「還好你沒吐,喝到吐,隔天就難受了。我之前在房仲公司工作,應酬多,常常喝到抱著馬桶睡覺。」

  「哈哈,這麼慘喔。」

  「不然你以為賺錢很容易喔。」

  「活該,誰叫你愛錢。我聞看看你身上有沒有銅臭味……」筱魚翻身,爬到他身上,跨坐在他腿上,然後趴著嗅他胸膣。「唔,好香,不臭喔。」

  「喂……」要命,他是正常男人,這樣蹭,害他渾身躁熱。他睜開眼,看著她,哞色黝黯。

  狡魚張開手。「抱抱——」

  「很緊的那種?」

  「唔。」

  他遲疑幾秒,翻身,筱魚傾截,旋即被他納入身下。他沉重的身體。豐滿的被抱住,很緊很緊地團抱住。

  「這樣嗎?」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呼吸也變得沉重。

  他看筱魚合著眼,她點點頭。「唔,再緊一點——」

  「你這個變態。」他笑了,圈得更緊。

  她覺得好安心,嘆息道:「好舒服啊……你真好……和你在一起最放心了」

  不。我一點都不好,我是會偷你錢的壞蛋呢。

  方利澤沉默,看著筱魚。他倍低臉,貼近,更貼近,嘴觸及她的唇瓣,幾乎要吻下去……「呼……」

  他愣住,筱魚打呼了?

  咦?睡了?

  他失笑,輕撥開散在她臉邊的發。

  看著這張純淨的臉,如此信賴他的樣子,教他心中慚愧啊。

  早上八點,筱魚醒來。

  方利澤不在,床邊茶幾放著一張紙條。

  肚子餓的話冰箱有食物自己弄,要洗澡的話,浴室的浴巾可以用。會冷的話,衣櫥裡,我的外套可以先借去穿。備用鑰匙你拿著,離開時,記得幫我鎖門,反鎖兩圈即可。

  筱魚瞪著那副鑰匙,晨光沐浴著它,像是幫它打上厚光,鑲了金邊。

  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紙條,然後,拿起鑰匙,舉在光中,看著它,看著它,看著它!這是個sign!

  方利澤給我他家的鑰匙!

  廖筱魚感動爽得要死。

  天啊——她握緊鑰匙,按在胸口,激動不己,淌下兩行熱淚。

  一個謹慎防御心又重的男人,給我他家的鑰匙,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LOVE,愛。

  筱魚喜極而泣,撲倒在床,流下歡喜的淚。

  漫長的單戀,看似永無止境,好幾次想放棄的苦戀,本日終於得到萬分珍重的快樂。

  啊!這太教人歡喜了。

  方利澤非常重視她,江紫薇不可能有他家的鑰匙吧?哈哈哈。

  澤家就是你家,YES!

  她衝進浴室,暢快淋浴,高聲歌唱。

  「We ai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然後,裹著他的浴巾(他的喔)走出來,打開他的衣櫥(他的喔),一件件整齊掛著的西裝,他的西裝喔!她心情激動,好興奮——一件件拿出來欣賞,這件好看,這件好帥,這件很像雅痞喔,這件好有男人味喔。

  唔,我喜歡我都喜歡!

  方利澤跟黃沛莉看完公寓,在附近咖啡廳吃早餐,順便討論公事。

  用餐時,方利澤心不在焉,筱魚昨晚喝那麼醉,不知醒了沒?是否安然無恙?他打開手機,開啟瀏覽器,登入網絡攝影機,觀看屋內狀況——他大為震驚,那家伙在干麼?

  只見筱魚裹著浴巾,非常詭異地站在他的衣櫥前,將西裝拿出來看了又看,還笑得很誇張,又看到她放好西裝,拿出他的褐色毛外套,唰地扯掉浴巾—Oh my god!

  方利澤瞠目結舌,看她裸著的背影,套上大外套,拉好拉鏈,然後咻地躍上床,在他床上滾來滾去,像只主人不在家的小狗,盡情撒野。

  他起身,對黃沛莉說:「我出去一下。」

  他站在咖啡廳外,按下通話鍵,向那家伙講話。

  他的聲音,透過計算機屏幕旁喇叭響起了。

  「廖筱魚!」

  他看見在床上蹭來蹭去的筱魚,猛一坐起,左顧右盼。「廖筱魚!」她呆住,靜止,不敢動。

  「你在幹麼?!」

  「嗄?嗄?!你……你在哪兒?」筱魚抓住棉被,裹住身子。

  那驚恐的樣子,教方利澤笑出來。

  「看看你前面開著的計算機。」

  他的臉出現在計算機屏幕裡。

  筱魚張嘴,嚇得說不出話。那台筆電一直開著,竟然出現他的臉!

  「你在幹麼?幹麼在我棉被蹭來蹭去的?還有剛剛一直非禮我的西裝是怎樣?你有變裝癖喔?想穿我的西裝?」

  「你剛剛都看見了嗎?從我走出浴室以後?」

  「唔。」

  啊——

  他看筱魚翻身,臉往床的深處埋,發出困窘的哀號。

  他大笑,很壞的落井下石。「被我看光光了喔!」

  「好想死——」她呻吟,糗斃了,嗚嗚嗚嗚——還要不要活啊?她剛剛到底在幹麼啊?「不要哀哀叫了,晚上請你吃飯然後去打太鼓機怎樣?來比賽。」

  「嗚……」

  「嗚……」他學地。「嗚是怎樣?要還是不要啊?」

  「要啦!」她喊。

  他大笑。「不要再嗚嗚叫了,盡亮不要弄髒我床單嗄!」

  「我們九點還要看另一間房子欸。」方利澤放下手機,趕緊若無其事地清清喉嚨,回咖啡廳。

  「你剛剛在嗚什麼?」她很好奇。

  「閉嘴。」

  方利澤好興奮,跟屋主看完房屋,留助理跟屋主在客廳交涉,自己跑到陽台打電話給筱魚。今晚太鼓惡戰,他要徹底擊畋箱隹。這陣子他(鬥牛士之歌)打到難級,點點到位,如果還會輸給廖筱魚,就把這台機器吃下去!哼哼哼,方利澤興致勃勃,幻想筱魚慘敗的畫面,「方利洚,你直是太厲害了!筱魚一臉崇拜。

  「方利澤,你好強喔,果然什麼都難不倒你!」筱魚眼晴亮亮的,眼裡盡是蒂當。

  唔,好吧,他承認他好勝到幼稚的地步,這丫頭對他來說很重要,輸給她,他不甘心。絕不能讓這丫頭把他看扁,那感覺超不舒服的。他要贏回她的崇拜!

  雪恥,要雪恥啊

  電話接通了,方利澤對筱魚說:「我們約晚上七點,你先來我餐廳吃飯,地址我Line給你,不要遲到。」

  「喔。」

  「我會讓你吃到飽,然後再痛快宰了你,哈哈哈。」

  「你聽起來好興奮哦!」筱魚人在菜市場買菜,她走到菜攤邊講話。「一定要比嗎?還是今天晚上我們吃飯就好?」

  來個慢慢進行的浪漫晚餐,的的的。

  「不行!我不能再等,你不要逃。」

  誰要逃啊?她恨不得他緊追不放呢。「不如我們吃完飯,去你家比?」

  「昨天要比,有人就說我想趁她喝醉打贏她。」

  「好像是我說的。」

  「我看啊,要是用我家的太鼓機比,打輸了,你一定會說我在機器動手腳,我們就去京華城比!讓你輸得心服盡服。」

  這個神經病,心眼可以更多一點。她想到早上在他家糗斃了,不甘心欸。「我不想比,太鼓我玩膩了。」嘿嘿嘿,氣死他。

  「不可以膩!一定要比!」

  筱魚大笑。「好啦,吃完飯去比。」

  「你在干麼?」那邊很吵。

  「在買土雞,佳洋今天生日,我要烤一只手扒雞給他們家慶祝。」

  「是嘛,人家一家人生日聚餐,晚上你就不要卡在那邊礙事。七點見,我們家廚師弄的紐約辣雞翅一流的,不准逃跑。」

  「知道啦。」

  筱魚笑咪咪地結束通話,親了親手機。這家伙,求勝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啊。可是,怎麼辦呢?她好喜歡他呀。盡袋裡,還躺著他給的鑰匙呢。

  晚上打太鼓時,她要放水,讓他贏得開開心心地。

  筱魚將手機放進盡袋,仰望天空,陽光真暖,天氣真好。她微笑,怦然心動,想到昨晚他在身上,依她的要求緊摟著地,好感動。努力愛他這麼久,現在,終於有心跟心在一起的感覺。

  我們會在一起的。

  我有強烈的感覺,他是愛我的。

  筱魚深吸口氣,感謝命運的安排,更高興著,幸好之前她沒有因為灰心就放棄。

  買完土雞,折返影印店——

  啊?她呆住。

  現在是什麼情形?

  消防車鈴聲大作,停在巷盡,巷內停滿違規車輛進不去。

  裡面失火嗎?

  筱魚衝過去,鑽過圍觀人群。

  影印店前擠滿人。

  老板跟老板娘朝著樓上喊:「不要啊!快下來——」筱魚往上看,嚇呆了,也急著喊:「佳洋?!你下來!」佳洋在僯樓陽台外,小小雙腳,踏在花台外的遮雨擁上。

  筱魚大叫。「快點!」

  「我不要!」

  「怎麼會這樣?!」筱魚問老板娘。

  楊黛育急哭了。「我們剛剛吵架,怎麼知道佳洋會衝上去嚷著要跳樓,怎麼辦?」老板嚇到臉色發青。「消防員上去了,要我們轉移佳洋的注意。」他朝女兒大喊「把拔愛你,乖,快下來。」

  「快啦,你不要嚇我啦,小洋啊!」

  兩夫妻輪流大叫,鄰居們也忙著幫腔。

  另有兩名消防員搬來氣墊,趕緊充氣。

  佳洋握緊拳頭,朝爸媽喊:「我討厭你們——每天吵每天吵,討厭死了!」

  「媽媽答應再也不跟你把拔吵架!」

  「把拔也答應,你快下來!」

  「騙人!」佳洋罵道:「你們要離婚了我知道!我要死桌!我要讓你們後侮!」

  「我們不離婚,我們很相愛,真的!」

  「對,我們不離婚,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不相信!」佳洋哭喊。「我最討厭你們,你們要吵就去吵,不用管我了!反正你們不愛我,也不相愛!」

  「佳洋?」筱魚急嚷。「阿姨保證,你爸媽很相愛的!真的——」

  「阿姨——」佳洋抽噎,看著筱魚。

  筱魚趕緊朝老板和老板娘喊:「快!快親,個給她看!」

  「對啦!」旁邊的大叔大嬸也急了。

  「她是怕你們會離婚啦!」

  「快親親給她看——」

  「好!」

  馬上親!老板跟老板娘抱住,親嘴,破啵啵。

  「你看!」筱魚喊:「你把拔馬麻好相愛!」

  佳洋愣住,更崩潰了。「你騙我!我看得出來,他們假裝的,不用勉強親親,反正我要死掉了一」

  哇咧,這麼精是怎樣?

  「欸,你們要親得有感情一點——」筱魚催促老板和老板娘。

  「我看是要喇舌啦!」鄰居大嬸大叔也急嚷:「對啦對啦,喇舌啦才像真的!」喇舌?沒問題!情況危急,馬上處理。

  老板跟老板娘摟住彼此,抬腿勾住對方的腿。他們緊擁,法式熱吻,start!

  一個微凸發胖,一個身形臃腫衣著邋遢,但仍賣力演出,擁抱纏吻。

  佳洋看著。

  筱魚指著他們。「你看!你把拔馬麻好相愛,看見了吧?快下來!」佳洋瞅著,忽然,視線移到筱魚身上。

  「阿姨,我不想理他們。只有你最好,你愛我嗎?」

  「你這樣我好怕,阿姨當然愛你!」

  「那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給我下來啦!」筱魚哭了。

  這時,群眾屏住呼吸,都沉默了。

  大家看到,一名消防員,已偷偷潛至佳洋身後,他一把抓住她肩頭。全家歡呼,沒事了。但是,佳洋拚命掙扎。「我要讓你們後侮!」她跳下去。

  小身子從外套滑脫。

  啊——群眾尖叫,消防員來不及拉住。

  小女孩墜落。

  氣墊還沒充好。

  老板娘暈眩,腿軟。

  「不——」老板哭吼。

  大家目睹悲劇發生。

  王佳洋八歲,死於自殺。

  還是在生日當天。

  只因爸媽仇視彼此,自尊心強的她,飽受鄰居同情,感到丟臉,視死如歸,憤恨到只想消失,讓父母後悔。

  佳洋的心情。

  筱魚完全理解。

  筱魚看著她急墜而下。

  四周都靜下,她目中一切都像慢動作。

  「我可以——我瞄准了,我接得住,我接得住……」咚。

  搐地那瞬,發,中,巨大聲晌。

  眾人掩面,不忍卒睹。

  她的身子,躺在筱魚懷裡,小小身體被筱魚緊擁住。

  一起仰躺在地。

  世間一切,似乎暫停了。

  然後,佳洋睜眼,愣了幾秒,大叫:「爸——媽——」她意識清楚,她先穩穩被筱魚接住,才跟著筱魚一起往後跌。

  筱魚雙手麻痛,而身上,佳洋柔軟身子,暖貼身前。她松盡氣,微笑了,聽著他們活生生的對「女兒啊——」

  「你嚇死媽了!」

  老板夫婦衝來,抱住筱魚跟佳洋,他們崩潰,顫抖,嚎哭。

  鄰居跟消防員也圍過來了;那邊,救護人員抬擔架過來。

  老板夫婦跟女兒哭成一團,哭聲激動。

  筱魚沒哭,她一直笑。

  今兒個,天空特藍,白雲好美,金色艷陽沐浴大地。

  原來……從小到大,驚人的瞄准力,就為這一瞬嗎?

  我好棒啊——

  筱魚緊緊地,緊緊地,摟緊佳洋。她有錯覺,好像摟著年幼的自己。

  時常感覺快要消失,感覺自己是累贅的存在,無數次無數次在爸媽仇視彼此時,被迫選邊站的時刻裡,痛恨生於世間。

  然而,在多年後這天。

  過往的悲痛得到補償,這麼快樂啊,好像神要她活在世上,就為這天,在某一關鍵時刻,有個小孩,要她保護。

  這一刻,她證明了自己。

  證明沒有人,誕於世上,是沒意義的。

  即使是地,即使是這個爸媽不愛的孩子,也有存在的價值。

  是該理直氣壯活著,總有天,在某個關鍵時刻,她會成為某人命中的要角,缺她不可的存在。

  「謝謝你!」

  「筱魚——謝謝你啊!」

  老板夫婦也緊緊抱著地。

  下午,江紫薇接到婚紗店通知,從法國訂制的新娘禮服已到。「我們聯絡不到喬先生,請問你們下午三點會過來嗎?」

  「好,我會過去。」她聯絡喬安貴,他沒接,可能在開會吧。

  她獨自前往。

  白紗禮服是半年前就跟法國設計師訂制的。

  現在,看著成品,撫摸那精致的蕾絲紋,江紫薇眼眶紅了。她還能順利結婚嗎?

  店員協助她換上禮服,鏡中自己美極了,她卻沒有喜悅的心情。

  「這是尾款——」驗收後,店員請款。

  她拿出喬安貴給的副卡,交給店員。

  店員刷不過。「不好意思,還有沒有別張卡?」江紫薇困窘極了。「是不是銀行聯機有問題?」店員、店長尷尬地解釋。「應該不是,剛才我們才刷過別人的卡。」

  「不好意思……我現金不夠,明天再來跟你們結賬?」紫薇難堪地走出婚紗店,愣在街頭。

  太鼓之戰被迫取消。

  晚餐時,方利澤見到筱魚赴約,難以置信。

  「現在是怎樣?右手包成這樣?真的受傷還是怕輸給我?」

  「方利澤,你多疑的毛病要吃什麼藥才會好?我買給你。」他嘆息,看著坐在對面的廖筱魚,她右手臂戴著護具。「我好傷心。」期待一整天的說。筱魚安慰他。「是韌帶受傷,又不是不會好,休養兩個禮拜,之後做點物理治療就會好啦。」筱魚把事情經過詳述一遍,得意洋洋。「我現在才知道,我真是非常厲害啊!」

  「神經病,弄不好你會被壓死!還好只是手受傷。那麼小就學人家跳樓,王八蛋。」

  「什麼王八蛋?她也是因為太傷心。」

  「用跳樓這招是要逼死誰啊?嗟,現在的小孩真可怕。」他打個寒顫。「還好我沒小孩。」

  「小心一直這麼刻薄將來下地獄。」

  「我當然高興她沒事,可是她害我不能跟你比賽這點讓我不爽。」

  「Comeon,你不知道事情輕重嗎?」

  方利澤激動地攤開雙手。「我苦練那麼久,每天打到手臂酸痛就為了雪恥——」

  「不然就當我輸了,你贏了,你第一名,可以吧?」

  「少敷衍我……還好骨頭沒事。所以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大家都知道要閃,結果你跑出去接,她爸媽都不接了你接個屁?」

  「哪是,她媽昏倒,她爸也有搶著接,只是沒瞄准。嘿嘿嘿,我天賦異稟啊——」方利澤笑了。「是是是,我親自測試過你厲害的絕技。」

  「對啊。」他們相視而笑,談及過往時光。

  這時,服務生陸續送上晚餐。

  他覷著她笑道:「虧我還請你吃飯,搞什麼。」

  「謝謝嘍。」她今天好高興,昨晚也是,最近走運了吧,感覺整個世界都寵著她啊。方利澤看筱魚打開包包,動作遲緩地拎東西出來……難道?

  「不准!把那家伙收好。」方利澤抗議,筱魚硬是將心愛的大魚請出來,擺桌上。

  「喂,這麼高級的餐廳放只破玩偶在桌上,能看嗎?」

  「唉喲,有什麼關系嘛。」筱魚笑嘻嘻地撫著大魚。「你看看,方利澤開了這麼大間餐庁,還請我們吃晚餐呢。好厲害對不對?」

  「嗟。」他啼笑皆非。

  筱魚看起來心情很好喔,她還拿出相機,將滿桌子菜跟大魚一起拍進去。

  真受不了,方利澤翻白眼,隨她去。

  桌上有一杯蠟燭,閃爍著。

  落地窗外,茄苳樹梢,懸著燈泡,綻著青藍光。

  方利澤就坐在對面,陪她晚餐,跟她抬杠,兩人品味美食,啜飲紅酒,拉雜地聊起往事。

  我們這樣算是在約會吧?

  筱魚感動著,超浪漫的啊。美中不足是,因為手傷,吃相詭異。

  方利澤看筱魚戴著護具的手不妊彎曲,拿湯匙,喝湯後,她把嘴巴湊近,慢慢喝。一匙一匙地,一碗濃湯,就喝了快半小時。

  「唔——」她滿足地笑,豎起大拇指。「你請的廚師不錯,很好喝。」接著,她挑戰紐約辣雞翅。一手刀一手叉,而且還制造出很大的嗓音。

  「看不下去!」這樣要吃到民國幾年?

  方利澤端來辣雞翅,拿刀叉,分筋剔骨,將雞翅拆解得骨肉分高,刀刀精准,片片利落。筱魚看著他專注的模樣、流暢的勢子。

  哇噻,他使刀叉的樣子超帥的!

  方利澤叉起一塊片下來的雞肉,遞到她嘴前。「喏。」

  「呃——」

  「嘴巴打開啊?」

  「要喂我?」

  「你這樣慢慢吃,雞翅都冷了,到時嫌我們家廚師弄得不好。快張嘴啦,看什麼看,張嘴!」

  「啊——」筱魚叼走雞肉。

  他很快地又支解了一小塊牛肉,一祥遞到她面前。「喏,紅酒燉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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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8: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啊——」她張嘴,吞了。

  筱魚臉紅紅,吃得嘴巴鼓鼓,心裡暖暖,被他這麼寵愛真好,真幸福,嗚,這一定是老天給她的福方利澤就這樣耐心地切割食物,一口一口喂她,把她喂得飽飽。

  筱魚暈飄飄地想,我們這樣看起來,絕對是情侶吧?

  她注意到餐廳員僄們不時瞅著他們,竊竊私語,暖眛的笑。

  沒錯,我們是一對。

  萬歲!萬歲!筱魚心中超爽的。

  他是喜歡我的。

  好人有好報,我今天可是神力女超人拯救小女生一命,所以他也感動到了吧?

  這次,應該不是錯覺。

  吃甜點時,方利澤又是一口一口的舀布丁,喂她。

  「方利澤,你對我真好。」

  「嗟,這就叫好?搞定你也太容易了。」

  「不然你跟每個女生吃飯都會喂她們?」

  「拜托,看看你,特殊情形,你的手廢了好嗎?」哼。真討厭,就不能講些讓她高興的話嗎?

  她生氣,可是,他又來了-布丁遞來,她咬住湯匙,含住,吞沒那甜潤。

  又笑了

  罷了,沒辦法跟他嘔氣。她不是好勝愛面子的方利澤,她只是個渴望溫情的麼筱魚。方利澤的湯匙,剛從她嘴裡抽走,筱魚就聞到一股女人香水味「筱魚?」一把溫柔的嗓音。

  筱魚抬頭。「江……紫薇?」

  江紫薇微笑,看看方利澤,又看看摩筱魚。

  「你們在約會嗎?」她說得自然,面帶微笑,但心中一陣腔筱魚值住,看向方利澤。

  「怎麼可能?不要亂講。」方利澤說。

  筱魚凜著臉,想把剛剛吞沒的布丁嘔出來,吐他臉上。

  江紫薇笑道:「可是我看你們好像很親密喔……遠遠的看見你們的互動,感覺還滿登對的。」筱魚低頭,心往下沉。這不算約會嗎?這還不算嗎?

  筱魚不吭聲,他們倒是暢談起來。

  方利澤問江紫薇:「你怎麼會過來?」

  「經過這裡,想到晚餐還沒吃,就來你的餐廳捧場。」

  「想吃什麼?要給你介紹嗎?」

  「都好。」好你媽啦,最好你什麼都好,什麼都不會挑啦!筱魚內心0。S,左右揪著餐巾。

  「我幫你點,我請客。」

  對對對,你超有錢的,干得好啊方利澤!筱魚握拳。

  「那怎麼好意思,我自己付。」

  「少啰嗦。」

  「我過去那邊坐,不打擾你們了。」

  「掰。」太好了,筱魚揮手,跟她掰。快滾吧——可是……她愣住,看著方利澤拉開椅子。

  「不打擾,坐下吧,一起吃。」

  「不好吧?」江紫薇注意到筱魚冰冷的臉色。

  「沒關系,快坐。」方利澤招服務生過來。「法式香煎雞排,不要放蒜。一杯熱拿鐵,無糖。」

  「你記得我不吃大蒜?」江紫薇很驚喜。

  「是,而且拿鐵不加糖。」

  筱魚忍耐,保持風度,保持風度啊!雖然心裡想把江紫薇鞭數十,驅之別院。

  唉,事情就是這樣。

  人算不如天算,氣氛正好時,江紫薇哪時不來,偏挑這時候來煞風景?可惡,她們上輩子一定有結仇,虧她當年還在麥當勞幫過地!可惡啦。

  「你怎麼了?」江紫薇關心筱魚的手。

  「一點小傷。」

  「可是看起來很嚴重,不要緊吧?怎麼受傷的?」最好你是真有這麼關心我啦!

  筱魚火氣已冒到頂,她抬頭,瞪江紫薇。「聽說你跟喬安貴快結婚了?婚紗照拍了嗎?」方利澤臉色一凜。

  「還沒——」江紫薇尷尬地說。「因為婚紗是訂制的,今天才到。」

  「特地訂制喔?要很多錢吧,他真愛你,決定要去哪兒度蜜月了嗎?」筱魚開始胡說八道,問不停。可惡,閉嘴,閉嘴啊。她看到方利澤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邊要自己閉嘴,卻止不住,一直提婚事。

  「我覺得你們好厲害,交往十幾年都沒變,喬安貴好專情,你們交往那麼久了,婚後一定會很幸福,要快點生寶寶喔——」

  江紫薇脹紅面孔。「這……我沒想那麼多。」

  「你這麼漂亮,跟安貴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是喔……」

  「方利澤……你也這麼覺得吧?」筱魚問他,他給她銳利的眼色,暗示她住嘴。

  但筱魚失控了,越講越誇張,她從沒有盡齒這樣伶俐過,她一定是氣昏了。

  「紫薇,聽說喬大建設最近有狀況,但是你們快結婚了,你不會因為喬家出事,就不要他吧?在喜歡的人最落魄時,伴侶更要陪在他身邊,對吧?」

  「呃……」江紫薇低頭。「是這樣沒錯——」

  「以前我好羨慕你,記得嗎?喬安貴幾乎天天開跑車送你上學……情人節的時候,還很高調的送你花跟巧克力呢……他好疼你。」

  瞧,她話多,且,停不住。盡管江紫薇答得支支吾吾,神色尷尬,她還是一直說個不停,有違平日的自己,她察覺到自己言談間的酸味,啊,想殺死自己,連自己也陌生的自己。

  明知提這些讓方利澤生氣,讓江紫薇尷尬,可是就忍不住,管不住嘴巴。體內像有炸彈快爆開。見方利澤臉色越難看,她越憤怒,越是要說得起勁。

  方利澤否認他們在約會,他就那麼怕江紫薇誤會?他就那麼希望跟江紫薇重修舊好?

  她白歡喜一場,方利澤給她家裡的鑰匙,原來不代表什麼。應她要求摟緊地,可能也只是憐憫。她真套。筱魚覺得自己爛透了。

  她高興整天,以為美夢成真,結果……

  她好痛,胸口好培。只好焦慮地胡說八道,這樣,比當場失態,痛哭流涕好吧?

  江紫薇感覺到筱魚的故意,她抱歉地站起來,對方利澤說:「我想,我去坐那邊的位置,讓你們好好吃飯。」

  「不用。」方利澤握住江紫薇的手。

  「沒關系。」她輕輕抽手。「我過去了——」

  江紫薇識相地端起水杯走到別桌去坐。

  看她走到遠遠那頭去了,方利澤回頭,瞪筱魚。

  「你在干麼啊?」

  「我怎麼了?」

  「她關心你的手傷,你提什麼婚事?什麼蜜月跟婚紗的?干麼那麼不友善?」

  「我不友善?我跟你這麼機車的人都能相處了,全世界最友善的就是我了,我簡直是人間拉布拉多犬了我跟你說,如果辦友善票選我是第一名——我溫馴到可以去導盲——」

  「你、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啊?明明只有喝一杯紅酒啊?昨天的酒精還沒退嗎?」反常欸。

  唔……筱魚低頭,困窘,脹紅著臉,像做錯事的小孩,挨了罵,不敢吭聲。

  他起身道:「你在這兒吃,我去跟她談談。」

  方利澤過去跟江紫薇腳,這一走,半個小時都沒回座。

  筱魚看他跟江紫薇聊得很認真,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舊情復燃了嗎?

  那女人都要結婚了啊,方利澤你這個白痴!

  遇到江紫薇就沒轍,你有沒有骨氣啊筱魚看著大魚。

  「大魚……」她撫摸大魚補綴過的臉,陳舊了洗過N次還褪色了的布面。「就你永遠陪我,可是你怎麼看起來好滄桑啊……我是笨蛋對不對?」筱魚哽咽,不哭,不可以哭啊。

  看看他們,郎才女貌,好登對的坐在那裡,像對情人吧?

  不要哭,不要哭。

  她剛剛注意到江紫薇的指甲,是水晶指甲呢,好美,燈下閃爍。很耀眼。

  而她的指甲呢?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因為做飯洗菜,它們圓鈍,像不起眼的石頭。

  江紫薇今天穿粉紅色的雪紡洋裝、白色絨毛外套。小腿纖細地踩在米色高跟鞋上,她彷佛天生不該踏在地面走,而是要讓男人扶著,呵護保護著的。

  而她呢?唉,就算手包得像殘障,看起來還是很粗勇吧?

  但我……也是會受傷的啊。

  她望著那邊的方利澤,覺得他好無情。如果不能給她愛,再多關愛,只是引來她更多的期待,然後一次次希望失望,弄到身心俱疲,滿腹委屈跟恨意,這算什麼啊?她廖筱魚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啊?

  筱魚將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望向窗外樹木,感覺人生虛無。

  這難道是她永遠掙脫不掉的悲劇,被很在乎的人傷到,被最喜歡的人忽視。先是爸媽,然後是方利澤,之後有高偉仁,現在,又是方利澤。

  可惡是,在這些人之中,她最在乎的,是方利澤。

  這次,已到底線了。

  她受夠了。

  方才不顧顏面地胡言亂語,明知他生氣還那樣做,是為什麼呢?除了感到傷心憤怒,盡不擇言但也許,她有些故意,因為太灰心、太絕望,意識到方利澤跟自己沒未來,才干脆搞砸,讓自己沒退路吧?

  好,既然已經出糗,就糗到底,筱魚決心和他攤牌。

  她要跟方利澤告白。

  她要問方利澤的決定!

  就攤牌吧。

  一直懸著的那顆心啊,要嘛被他收藏珍借,要嘛干脆破碎。如果被拒絕,那也圖個痛快。這有去無回的愛,太可笑了。

  她不是十七歲,有大把青春任意莽撞揮霍。她渴望溫暖的家,渴望歸屬於某個愛她的人。

  受不了一再被攪亂,因他而起的心港,總是要很久才平復。年歲過去了,她再沒辦法,義無反顧一次次失望疼痛又重新振作。

  她累了。

  方利澤終於回到筱魚這裡。

  他問筱魚:「要走了嗎?我送紫薇跟你回家。」

  「你要送她回去?她不會打電話給喬安貴喔。」

  「喬安貴好像有事,電話打不通。」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樂於當備胎。」

  「你不爽什麼?」

  「方利澤,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很嚴肅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攤牌,攤牌,她要跟他攤牌啦。

  「好,我先送她回去,你坐會兒,等我。」

  方利澤載江紫薇回家,留筱魚在餐廳等他。

  筱魚很緊張,很堅決。

  在腦中反復想像N遍,等方利澤回來,聽完她告白,他會如何?

  也許從此,直到老死,他們,再不往來。可是再這麼耗下去,她會短命。她厭惡被懸著,她要有歸屬,她要安穩,要根植入大地。不明不白的愛,是浪費生命。

  暖昧不明的善待,太殘酷。

  方利澤載江紫薇回去的路上一凜著臉,看來心事重重。

  江紫薇不知他在想什麼,表情那麼僵硬。

  「你還好嗎?」

  「沒事……」

  他不好,他很慌,從未聽過筱魚那麼嚴肅的口吻——「方利澤,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很嚴肅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早就想跟他說?是什麼?他因為心虛,不禁懷疑,她要提偷錢的事?

  不可能,要是知道,怎麼可能現在才說?不會的——理智這麼想,但無法控制的緊張起來,假如筱魚知道,天啊,他真不知要如何面對她,想到此,冷汗涔涔。

  「你看——」江紫薇指著路旁,那裡,24小時營業的漫畫店招牌燈閃爍著。

  「原來還開著呢。」是他以前打僄的地方。

  方利澤苦笑,那是他慘淡的青春時光。「撐這麼久還沒倒,真不容易。」她說:「要不要進去看看?」

  「去干麼?有這麼懷念嗎?」

  「好嘛,我們去看看?」

  方利澤停車,跟江紫薇重訪故地……

  江紫薇走到以前常等他下班的靠窗座位,坐下來,對他笑。

  「記得嗎?我常在這兒寫功課,陪你。」

  「是啊。」方利澤在她對面坐下。

  窗外霓虹閃爍,路燈明澄。她美麗眼睛,明麗似星。

  方利澤望著地,她真美,直發黑亮如綢,柔順地披在肩旁。美人尖,瓜子臉兒。大眼睛,明亮清澈。膚白,唇紅,細膩精致的五官,完美到看不見一絲瑕疵。她的美,總令他貪看著,又愛又恨。他熟悉她的種種表情神態,曾在夢中反復想起。她講話時,心不在焉,語氣輕淹溫柔,教人捕捉不到她的心思。她天牛那種飄忽的氣質,TF是合輿人閔不安。事想抓牢的誘因。

  可是,方利澤也見識過她的殘忍,不顧他的感受,跟他憎惡的人在一起。

  望著舊地方,江紫薔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還等我?如果我取消婚禮,你會娶我嗎?「你要取消婚禮?」

  「……如果你旁我,如果……你是認真的。」她掙禮道,眼裡有淚。「你出現後……我的心嫌相亂,最近,我跟安貴常常吵架」

  「怎麼?他怕我把你搶走?」怕得好,這正是他的目的。

  「也不只這樣……他為了公司的事,壓力很大。」江紫薇困窘地低頭。

  「剛剛……在鏊廳時,看你喂筱魚吃東西……還以為你們在約會……我這樣說或許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難過。我想……我還愛你。」他聽著,以為自己應該高興的,結果異常冷靜。這次,他聽出不同的涵義。

  「如果我說我會娶你,你就跟喬安貴取消婚禮?」

  「我會考慮。」

  「如果不娶你呢?」

  「你愛我嗎?喬安貴的狀況很差,我應該要陪他的,現在離開他的話,我會良心不安,也會被講得很難聽。我真的很掙扎……所以,除非你是認真的,否則我——」

  「否則你就繼續跟他在一起?你真當我是備胎?」不可思議。他笑了,這是愛嗎?要確認對方先愛了,才願意響應?

  江紫薇僵住,反駁。「當然要先確認你的心意,如果你對我是認真的,我才能作決定啊。你愛我嗎?」方利澤看著地。

  江紫薇的美,忽然失去光彩。

  這刻,他看穿她,思緒異常清晰起來。她懂愛人嗎?不,她只懂衡量。雖然寫了紀念他的書,字裡行間,那樣深情又感人肺腑,他感動到幾乎忘了對她的恨。但是,不,她不懂愛。

  她不會為愛涉險,不會為愛主動或努力。她太美,多得是追求地、不請自來的男人。她不愛他,她若真心愛他,愛得瘋狂,管別人怎麼想,管自己會不會被非議,她都沒辦法留在喬安貴身邊,她會主動前來,討好他、取悅他。打動他、感動他。

  如果她也是認真愛他。但她沒有。她要他先愛她,確定這點,才敢割舍喬安貴,和他在一起。眼前這個女人,美得令他感到冰冷。他好像從一場朦朧夢境醒來,起初是美夢後來變惡夢,而如今,他醒他想跟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即使只是坐她對面,隔著桌子,都令他寒冷。他不能跟這樣的女人朝夕相處,同屋共眠。她,只愛自己。而他卻為了她,受過那樣多的煎熬,費盡力氣一路愛恨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到底在不甘心什麼?值得嗎?她配嗎?

  方利澤驟然起身。「我覺得,繼續跟你見面真荒謬。尤其在這裡——」曾經美麗的初戀、痛心的初戀,而今看來像一場幼稚的荒謬劇。

  「你生氣了?為什麼?」

  「因為你很好笑,你知道自己愛誰嗎?愛喬安貴,就留在他身邊,不用管我愛不愛你。如果愛我,就取消婚禮,管我是不是接受你。有這麼難嗎?」

  「因為你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如果你對我無心,也不是認真的,純粹是為了讓我跟安貴難堪,我干麼這樣做?我怕被你耍了。所以想跟你確認,想知道你的真心——」

  「真心?那你的真心呢?我不是笨蛋,你也是在為自己的前途打算吧?喔,現在想嫁我了?如果不是我現在狀況好,如果喬大建設沒有面臨倒閉危機,你會煩惱這些嗎?」江紫薇倒抽盡氣,淚洶湧。「在你心裡我這麼勢利?我跟你在一起時,也是真心真意的,你這樣說太過分一」方利澤笑了,笑他們荒謬的對話。笑他們認真計較,誰愛誰,確認愛情,確認真心。

  起初愛上時,不需要這麼多言語堆砌、這麼多詢問。砰然心動時,他們就是心意相通,愛不言自明。曾經好認真,那青澀單純的初戀啊,而今變得復雜深沉。她怕他是為了報復才要地,而他,看穿她的自私自利。這裡邊,有這樣多的計較跟心機。

  他怨她嗎?不,他羞愧。

  帶著種種惡意跟較量,這裡邊,早就沒有愛了。

  我們都一祥可惡。他想,別開臉去,望著窗外夜色。

  他沉默了。

  低聲說話。

  江紫薇的手機,突兀地響起,她拿出手機,是喬安貴。她別過身去,縮著肩,「對,我之前打的。我……在外面。嗯……對,一個人,在誠品喝咖啡……」方利澤起身離開。

  江紫薇看他走了,倉促地結束電話,追出去。

  「方利澤?」

  「嫁他吧。」他轉身,微笑。「我清楚,我跟你,結束了。」

  「方利澤……」豆大淚珠,不停從她腮旁滑落。

  「干麼哭?我走了,你還有喬安貴啊?」

  「不要這樣說……我……我舍不得你……」

  他惆悵道:「我不會再怨你,因為我……也不是多好的人。」

  方利澤下樓,走出充滿回憶的地方。上車,駛回餐廳。

  筱魚還坐在那裡。

  他坐下,看著地,忐忑又心虛。「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愛你。」筱魚直接破題,一鼓作氣。然後,一直搓揉左耳。慌死了,終於說出口,心跳很亂。他震住,沒想到——筱魚不是開玩笑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連聲音都顫抖。她已經想好了,今天就要做個了斷!

  「如果不能愛我,以後……我們就不要見面了。」說完,端起開水,灌一大口,又重重放下,繼續喝。

  「怎麼樣?」

  心跳好快,左耳都被搓紅,瞼龐也腥紅著,她很緊張的。

  「你愛我?」

  「對。」

  「為什麼?」

  他對箱隹一言惡南惡氣,印像中,老是虧欠她,老是不講好話哄她。然後,還偷她家的錢,因羞愧而不見而。他本以為筱魚要拆穿他偷錢的事,想不到她卻說——我愛你。

  那樣認真善良的眼神,教方利澤慚愧得低下頭。

  筱魚反問。「為什麼不愛你?你很棒,你不是一直也覺得自己很棒?」不,強裝出來的驕傲,隱藏的是自卑,他更慚愧了。

  筱魚又說:「我想跟你生活,如果我們在一起,我保證會對你很好,不會像江紫薇那樣背叛你,絕不會。」

  「你想跟我一起生活?」

  「當然。」

  「為什麼?」

  「就覺得只要能跟你生活,我就很幸福。你是可以信任的人,看你照顧媽媽就知道了,你對家人一定會很好,跟你生活會很有安全感。而且——雖然你講話惡毒,但是你對我真好,我超感動的,你把我家弄得那麼舒適,花錢布置,還幫我買被子,我當然喜歡你,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那是因為……布置她家是因為罪惡感,所以想彌補啊。

  被她講成這樣,他更抬不起頭。

  她看錯他了。

  偷錢那一夜,他多卑鄙醜陋?

  而她竟說……他值得依靠,能給她安全感?這是多大的諷刺。他知道她怕孤單,才喜歡他作伴。但他不知道,她竟把他看得這麼重要、這麼好。

  他在別人面前佯裝志得意滿,萬事皆搞定。唯獨在筱魚面前,她說愛他,他竟羞慚至板,臉龐熱燙,幾乎想拔腿就逃。

  筱魚逼他決定。「怎樣?你……你的答案呢?你……愛我嗎?」換他吞吐結巴。「你搞錯了,我其實……沒那麼好。」筱魚僵住,這還真是超級婉轉的拒絕啊。

  高傲又好勝的家伙,從不認輸的家伙,在她告白時,竟對她說——我沒那麼好?

  明顯是給她軟釘子。她很窘,又絕望,感覺尊嚴掃地。

  「我要回去了。」筱魚將桌上的大魚抱在懷,就要走。

  「我送你。」

  「不需要。」

  「你的手不方便。」

  「不關你的事!」

  她堅持自己走,但他堅持跟。結果他們在餐廳外拉拉扯扯推推拖拖地,最後,她還是被他硬拉上在車上,筱魚沉默不吭聲。

  深夜馬路,汽車少,上高架橋後,遠方樹木,黑墨墨地,筱魚看著那些樹群,默默流淚。

  「筱魚?」他喊。

  「……」她不回應,不說話,怕一說話眼淚淌更多,讓自己更丟臉。「筱魚?」她胸口好悶。一想到這可能是最後跟他相處的時刻,眼淚就不爭氣,啪嗒一直桌。超討厭的!已經夠丟臉了,還哭?干麼啊!

  她哭了?

  方利澤慌了,沉重氣氛令他窒息。

  該怎麼跟筱魚講清楚?

  他不配她的愛,他耿耿於懷,一直內疚又羞愧的醜事,他不要開車子,在影印店前停下。

  筱魚推開車門,真的要走了。

  她也說了以後不要再見面,但直到這刻,她還在煎熬,她掙扎想著,還後悔了。我不該威脅他不愛我就不見面,也許我們還可以當朋友,我還想見他,我也許……噢天啊,廖筱魚,你真是夠慘的。

  該死心了。她拽緊大魚,狠下心,不回頭,就這麼走開。

  「等一下、等一下!」方利澤喊。「筱魚——」

  他橫過身來,將車門推得更開,和車外的她講話。

  他難啟齒,但——這內疚跟罪惡感,他受夠了。

  「我……我曾經偷過你家的錢,所以……」他嘆息,這真的很難。「所以……同學會聽到你過得不好,想彌補你。」

  「所以一直說要借我錢?」

  「對。」

  「後來布置我家,你當是……還我錢?」

  「我真的是……那時我媽缺出院費所以我才……對不起。我偷了兩萬塊……我一直覺得……很內疚,很丟臉……所以……」

  「所以你才對我好?!」

  真相大白。

  不是因為喜歡她才……那些關懷跟善待,出自罪惡感!她卻神經兮兮地懷著美夢,幻想跟他有愛情。筱魚火大吼他。「偷錢還錢就好了,干麼搞那麼多花招?干麼害我以為你……」

  「因為我想彌補……」

  「彌補什麼?」她氣炸了。能彌補為他浪費的種種心思嗎?付出的感情嗎?那些揣測期待希望又失望,輾轉千百回的折磨嗎?

  筱魚恨得眼眶紅透,咬牙說:「不用這麼辛苦,既然你要彌補,錢的事,用錢解決就好了。」她從包包拿出便條紙,寫了字,扔車裡。「我的銀行賬號,你就爽快點,那麼內疚,就彙個二十萬來,連利息都給了,反正你現在有的就是錢!以後你不用再受良心折磨,爽爽快快過你的好日子,去跟你的江紫薇好。放心,你的醜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筱魚走進公寓。砰,關門。

  方利澤怔在車裡,失了魂地呆視前方。

  終於說出口了,卻沒有解脫感,也不感到輕松。筱魚憤慨嫌惡的臉色、傷心的咆哮,讓他感覺超失敗的。

  他愛筱魚嗎?不知道。他很混亂,他的情感迷失了,在追逐名利的路途上,已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從未停下來,好好釐清自己,或認真去感覺什麼。

  當筱魚傷心憤慨,當他承認他偷錢後,他不敢上前擁抱她。

  他還有什麼臉面對她?她現在應當知道了,他根本是個差勁的人。她愛錯人了,就算他穿著體面、應對得體,內心的羞恥感,還是如影隨形,尤其在這時候,特別難堪困窘,非常厭惡自己。他甚至不敢問筱魚——現在,你知道我偷錢了,你……還愛我嗎?還會像剛剛說的那樣,信任我,認為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覺得我是個很棒的人?

  你……還會想愛這樣卑鄙可和的我嗎?

  筱魚回到房裡,燈沒開,澡也不洗,趴倒在床,攬著大魚,徹夜痛哭。

  瞎忙到最後,全是誤會一場。暖昧不明的善待,原來只是他內疚下的補償。

  天啊,這實在太搞笑了,有夠扯,她卻在這裡邊超認真,滑稽演出自以為是的深情戲碼,出盡洋相。廖筱魚,你套爆了!

  方利澤回到家,燈開著,澡洗了,然後在沙發愣坐著,徹夜慌著。好幾次拿起手機想打給她,又放下。他坐立難安,很彷徨。可惡——他蒙住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廖筱魚八歲時,做過這樣的事。

  她在小區公園,常看到一只黑色流浪狗。這只狗很瘦,右後腿瘸了,不讓人靠近。幾次,筱魚或鄰居試圖喂它,它會咬牙吠叫,拔腿就逃。

  筱魚後來聽大人說,那只狗的腳,是被頑劣的孩子打瘸的。

  有天下午,筱魚看到那只黑狗,不知叼著什麼,目光專注看向前方,小跑步地叼著急走。筱魚好奇,跟蹤它穿過芒草堆,在一處隱匿坡地,看見那只狗前腳刨土,將叼著的東西埋進去,再把土撥回,掩埋完畢,然後,才安心離開。

  筱魚衝過去,把土挖開,看黑狗藏了什麼。

  是已經腐爛發臭的豬大骨。

  「這麼臭的怎麼能吃?又沒什麼肉。」

  小狗竟當成珍寶,慎重藏起。

  筱魚把骨頭埋回去,然後急匆匆地跑回家,從餐桌打包中午沒吃完的紅燒蹄膀,奔回那個小土坡,再刨開土,將蹄膀跟豬骨頭埋在一起。

  那天晚上睡覺時,筱魚蓋著棉被,笑咪咪想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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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小狗餓了時,刨開土堆,看到不只有豬大骨,還有肥蹄膀,小狗一定超樂的,然後興奮地飽食一頓——

  後來,筱魚跟這只不讓人靠近的小黑狗,像是有了默契。她時常拿食物埋在同一地方,小狗便時常跑去刨開土覓食。瘦弱的小黑狗,就這麼逐漸胖起來了。筱魚看著它變胖,毛色更亮,就覺得好滿足,好有成就感。

  這個偷埋食物的游戲,持續好久,直到一日,台風過後,再也沒看到小黑狗現在,二十八歲的廖筱魚,在這麼傷心絕望時,忽然想起這樁往事。

  為什麼?她忽然明白,這,就像是她對方利澤的感情。

  她像偷埋食物給小黑狗那樣,默默照顧渾身是刺又好強的方利澤。用她認為最不傷他自尊的方式,誰知,最後這善意,反噬自己。

  方利澤不知道。

  那些錢,是她故意放抽屜,讓他偷的。

  那是筱魚每年過年拿的紅包錢。

  當方利澤在媽媽出院前幾日,心神不寧、愁容滿面時,筱魚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缺錢辦出院。

  她知道他好勝愛面子,所以想了這個辦法幫他。

  沒想到他耿耿於懷,內疚自責這麼久,甚至到了要彌補她的地步——可是,再多的彌補,不給她愛,她也不開心啊。感情以外的東西,對從小物資豐沛的筱魚來說,有何重要?偷她家的錢又怎樣?又不希罕他賠,也不會因此看輕他。

  如果說她有什麼要求,那麼期待的,只不過是希望他因為快樂,然後覺得有她真好,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想要的回報,是他愛她,跟她在一起啊。

  她做這些,想得到的,是被他喜歡、被他愛啊。

  一想到重逢後,那些種種的善待跟照顧,都是因為偷錢內疚才做的,不是因為喜歡她……笨蛋,笨蛋啊。

  筱魚不知自己要哭多久,想起過往,淚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他不需要內疚,如果因為他偷錢而看輕他,就不會愛他愛那麼久、那麼痛苦。他會跟江紫薇在一起吧?只要江紫薇離開喬安貴,他就會愛她。筱魚陷入深深的恐懼中,看他們今晚的互動就知道了,還特地送她回家。

  什麼叫「你搞錯了,我其實……沒那麼好」?

  就是拒絕她嘛!

  沒錯,她蠢,她情緒崩堤,無法抑制痛哭流涕,哭得好厲害,像是永遠停不下來。她覺得世界結束了,她好累、好疲倦、好生氣。

  只想好好愛一個人,找個伴,彼此歸屬,共有一個家。

  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總是讓她這樣寂寞孤單,感覺被世界遺棄?

  老天爺是不是喜歡跟人開玩笑?

  有人就是很有錢,不缺物質,偏偏得不到真情。

  有人就是貧瘠匱乏,但有感情親密的家人或伴侶。

  廖筱魚受夠追逐方利澤帶來的沮喪。

  她哭得好累,她全身無力,她感覺沒有希望,只想長眠不醒……「阿姨——你還要睡多久啊?」

  「你是大懶豬喔?怎麼每天都睡覺?!我都去上課又放學了,你還在唾?」

  「阿姨——快起來啦,陪我嘛。」

  佳洋推著床上那坨東西。

  它不動如山。

  「你很討厭欸。」終於,佳洋放棄了,生氣地在床邊跺腳。「到底要怎樣啦!要我求你,你才起床嗎?」

  棉被好暖,好舒服,好好唾,干麼一直吵我啊?

  筱魚團在被裡,抱著大魚,不想見人。

  佳洋被氣跑了。

  不知又過去多久,半夜裡,筱魚的手機響起來。

  房間漆黑,棉被裡,伸出一只手,撈到手機,拿進被裡。

  「親愛的——」是高偉仁。「你今天煮什麼?我等一下過去吃,有沒有菜脯蛋?我要吃這個喔——」

  「吃大便吧你——」筱魚吼。

  「嗄?你說什麼?」

  「吃大便吧你——」筱魚罵。

  「你怎麼這麼粗俗?」

  「要不要聽三字經?」

  「呵呵呵,我打錯電話了。」

  掛電話,一秒,再打來。

  「親愛的,我剛剛打錯電話,嚇死我了,我等一下想過去你那兒吃——」

  「吃大便吧你——」筱魚虛弱道。

  原來沒打錯。

  這聲音是筱魚沒錯,但,盡氣完全變了個人。

  「……你心情不好喔?0K,不吵你,改天再打。你要好好的喔,你記住,不管我跟多少人在一起,我心中永遠……always只有你。」他唱起國際名曲。

  「Only you」

  「再打來,我揍你!」

  筱魚刪除高偉仁的電話,不,直接列入拒接黑名單。手機擲出棉被,繼續龜縮隱匿。

  好,既然命中注定孤獨,那她就爽爽接受命運的安排。

  這些若有似無、藕斷絲連、不干不脆的關系,這些不中用、不靠譜的假溫馨、假溫暖,都斬掉,都不要!

  我有我跟大魚就夠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姐弟倆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吧,哈哈哈,一睡解千愁一天一夜又過去。

  佳洋跟媽媽蹲在那坨東西前。

  老板娘戳戳那一坨。

  「唔,熱熱的,沒死。」

  「可是她一直睡覺欸。」佳洋說。「這是不是好變態?」

  「喂!」老板娘推了推那一坨。「你有沒有吃東西啊?」自從筱魚英勇救佳洋後,老板一家痛哭流涕感激涕零,要她安心養手傷,薪水照付,好好休息。結果,這家伙實踐得很徹底。不下樓幫忙看店,還直接棄世隱遁,現在只差駕鶴歸西去了。

  「筱魚?你說話啊?我問你有沒有吃東西啊?你都躲在這裡,啊我都不知道你有吃沒吃,啊?醫生給的止痛藥有沒有按時吃啊?」

  「有沒有吃啊?」佳洋也問。「不吃會很痛喔。」

  「……有啦。」從棉被裡傳出飄渺虛弱的聲音。

  老板娘對佳洋說:「無代志,免驚啦,醫生說吃止痛藥都會這麼愛困啦。你不要吵她,讓她好好唾。」又揉了揉佳洋的頭。「死囝仔啊,都是因為你阿姨才受傷。你喔,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嚇我們喔。」

  「我才不會,掉下來的時候,真的好恐怖欸。」

  「現在知道怕了的。」老板娘摟著女兒,拍拍床上那一坨。「筱魚啊,我要趕快下去顧店咆,你有什麼需要call我喔,好好休息喔。」

  老板娘下樓了。佳洋看著那坨棉被,她看了很久,棉被起伏,阿姨確實活著。但是,為什麼阿姨有辦法一直龜在裡面?她不會無聊嗎?不悶喔?棉被裡面有這麼好玩嗎?

  非法入侵!嗶嘩,這是偷襲!

  筱魚睜開眼,黑暗的棉被團裡,多了個小鬼頭。

  「阿姨——」佳洋匍匐在她身旁。「這裡面有什麼好玩的嗎?」筱魚虛弱地笑了笑。

  佳洋在她身邊躺下,把筱魚摟在懷裡的大魚拿走,抱在身前。

  「我也要跟你在裡面。」

  「出去啦。」

  「不要,一定很好玩,你才不出來。」

  「阿姨在休息,不是在玩。」

  「你休息很久了,是手受傷,又不是頭受傷。阿姨,你不覺得這裡面呼吸很困難嗎?空氣好少喔。」

  是喔,不覺得啊。筱魚懶得動,任佳洋摟住她。

  「阿姨……你還愛我嗎?」

  「我感覺你不太愛我了,」佳洋傷心。「因為我不乖,嚇到你,還害你的手痛了。因為這樣,你不出來見我了。」

  嗚——佳洋啜泣。

  筱魚聽著心酸,但沒力氣安慰佳洋。她自顧不暇,她很累,她被掏空,再沒辦法給予他人什麼。

  「佳洋……不要哭。阿姨不愛你有什麼關系,你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很愛你啊。」不像我,你不像我啊。

  「不行,你們全都要愛我。」

  「你好貪心。」

  「那你說你還愛不愛我?」

  「我愛你……」但是她也需要被愛,好想被用力愛著,絕不離開的那樣黏著、深愛著,永不知孤獨是什麼地被占有著,消滅揮之不去的漂泊感。可恨……她沒人愛。

  「我把拔說要把店關掉,我們要搬去鬥六,媽媽說那裡房租很便宜,在那裡開店就可以跟我和爸爸很開心,不會常吵架。」

  「很好啊。」所以,連他們都要離開了,很好,這是個可以繼續賴睡下去的好理由啊,睡吧睡吧。

  佳洋摸了摸阿姨的臉。「你愛我的話,就跟我一起去。」筱魚合著眼,苦澀地笑了。「阿姨只是你們請的員工,又不是家人,怎麼能跟你們搬過去?」

  「可是媽媽說那邊房租便宜,想租一間套房給你住欸,媽媽還說要是筱魚阿姨願意一起去,就太好了。因為媽媽說阿姨煮的飯最好吃了,而且爸爸說因為我害你受傷,所以要照顧你到你手好了為止。爸爸媽媽最近都在商量這個呢,你會答應吧,如果他們問,你一定要答應喔。」筱魚沒回答。

  佳洋搖她。「一定要答應,你不跟來我真的會很生氣,你一定要跟我們在一起。我們是一家人!」筱魚抱住佳洋,失控地哭起來。

  我們是一家人。

  在她忙著恐懼,感覺要孤單終老時,她不知道,已被佳洋跟她爸媽,納入一家人。好感動,淚,潸濟……「阿姨干麼哭?不要哭,你哭我也想哭了,嗚嗚嗚——」佳洋陪著地一起哭,這兩人在被裡和大魚一起,哭成一團。

  戀愛真快樂,王淑女最近被滿滿的幸福包圍呢。她好久好久都不知道,活著,這樣有滋味。

  今晚,在氣氛浪漫的西餐廳,桌上花瓶,插著一枝盛開的玫瑰。

  男朋友王福山,坐在對面對她笑。「這裡的咖啡,合你的口味嗎?」

  「唔,非常好喝。」

  服務生送來干酪蛋糕。

  「好大塊喔。」淑女嬌嗔。「這麼大我吃不完啦,你要幫我吃。」

  「我幫你切小塊。」他叫服務生拿新盤子過來,然後切了一半蛋糕,放在另一個盤裡,推到淑女「唔——還是太大了,」淑女撤嬌。「人家只想吃一點點啦。」這女人一遇到愛情,智商跟年齡瞬間退回未成年。

  「我們淑女好可愛喔。」他說。

  「真的嗎?我可愛嗎?」淑女笑了,她也覺得自己最近好可愛喔。

  他伸手過來,覆在她手上。「淑女……要不要跟我去旅行?我來安排,三天兩夜的小琉球之旅?怎麼樣?」淑女臉紅,嬌羞地點點頭。「可是……」

  三天兩夜……她不得不想到那件事,她緊張起來,該說嗎?可是,要過夜的話,瞞不住吧?

  「我……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說。」

  「我……」淑女深吸口氣,心一橫,看著他。

  「我動過乳癌手術,我戴的是義乳。」早死晚死都是死,她豁出去了,如果他因為這樣要走,那也要早點解脫。

  「義?義乳?你現在……是義乳?」

  「唔。」

  他愣住。

  稍後,王淑女回到家,打開燈,扔了皮包,跌坐沙發。

  她搗住嘴,臉面脹紅,淚凶猛淌下來,哭得抽搐,哭得不能自己。

  想到方才在餐庁,男朋友的表情,好嚴肅。

  王淑女沒想到自己還能遇到真愛,她淚流滿面,想到他說的話——「淑女……我愛的是你的內在,不是你的外表啊。」嗚

  這太感人啦

  她喜極而泣,感覺人生光明,老天爺終究對她仁慈。嗚,感謝神,感謝神啊!

  她要開開心心跟他到小琉球玩,想到即將到來的小旅行,她抹干眼淚,計劃著要帶哪些衣服,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和男友去度假……

  小葉欖仁樹,在漫長冬季時,葉落,徒剩枯枝。而今,天氣回暖,枝頭冒出點點密密的嫌葉。

  真美。

  可惜,台北市車多擁擠,趕著上班的人們,陷在車陣裡,無心欣賞美景。方利澤,握著方向盤,神色陰郁。

  塞塞塞,到底要塞到什麼時候?!

  一旁,機車騎士一輛輛鑽過車前,穿越車旁,車小方便,快速通行。唉,看了真嫉妒,跑車性能好,但在市區,好性能都沒能發揮。

  此時手機響,黃沛莉打來問:「老板,買方已經到了。」

  「你先跟他們校對合約,我還塞在路上。」

  結束通話,紅燈。

  方利澤拿起手機,點出筱魚的號碼,拇指移至通話鍵上,他想念她的聲音。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她厭惡咆哮的表情,時而浮現眼前。唉。拆掉通話耳機,扔在一旁。

  扭大音響,讓震動耳膜的重搖滾樂宣泄苦悶。

  昨天,他利用電子轉賬,把二十萬彙入筱魚戶頭。

  錢的事就用錢解決。

  他照她說的做了,她應該收到錢了吧,卻沒回訊。

  他反復檢查手機,渴望收到她的消息,卻一次次失望——是討厭他了吧?

  這該死的大塞車!

  方利澤切換音樂,但沒一首聽得下去,很煩躁。

  趕到簽約現場,搞定買方,買賣完成。這件case可以為他跟陳康鳴帶來近百萬的利潤,但是,他不開心,他心浮氣躁。原本熱衷賺錢,感覺踏實的生活,現在,為何卻不安茫然?

  他一直想到筱魚——真的以後都不能見嗎?再也沒關系成為陌路人嗎?只要想到此,心口就像被硬物梗住,呼吸困頓。

  「晚上要不要找康鳴喝一杯?這筆賺很大喔。」黃沛莉邀約,以往只要賺到大筆金額,方利澤就會志得意滿,驕傲神氣。可是,他卻眉頭緊皺,看來疲憊。

  「我有事,你們去慶祝吧。」

  方利澤駕駛跑車,在街頭漫游。

  他回媽媽家,沒見到人,待到六點,都沒見到地。

  在約會吧?

  媽媽已經有人陪了,也許,再過不久,媽媽也不需要他了。

  他在客廳呆坐著,時間原來可以走得很慢,當你寂寞時。

  時間慢得教人心慌,這就是他的生活?

  置身於此,感到跟一切格格不入。不管處在哪兒,都焦慮。

  我怎麼了?沒辦法做事,思緒混亂。我怎麼了?為什麼慌成這樣?他終於坐不住,感覺自己快被空蕩的房子吞沒。

  他離開媽媽家,回自己住處,在停車場停妥車子,趴在方向盤,沒做什麼,但累。

  我到底在干麼?如果這是我要的生活,為什麼我……我慌什麼?

  他要的都得到了,江紫薇說,只要他一句話,她就取消婚約,回他身邊。他曾丟失的自尊贏回來了,這不就是他要的?

  喬安貴現在因家業危機陷入痛苦,過得很慘吧?他應該得意,他勝利了,屬於他的房子、車子,都有了。他不再為錢發愁,虧欠筱魚的,也還清楚了,也說明白了。

  一切,這樣完美,在辛苦追逐後,一件件照他心意都達成了。

  然後,他得到什麼獎品?

  他點開手機,觀看筱魚在他家時,監視器的錄像記錄。

  他一直保留這影像,看筱魚滑稽地蹭他西裝,穿他外套,在床上撒野,然後因為他的聲音,慌亂地裹住被,驚嚇又困窘的脹紅面孔,看著她憨傻的笨拙樣,方利澤笑了。

  然後,又疲乏地吁盡氣。

  他身體疲憊緊繃,他想念在筱魚身旁的安穩放松。

  拔出鑰匙,下車,上樓。

  他回家,站在太鼓機前,狠打一陣子,扔下鼓棒,想了想,跑去打開衣櫥,拿出年少時塵封的袋子,取出一條藍圍巾,這是當年江紫薇給的。裡面,連同她的書信,還有那本小說,都扔進垃圾桶。

  他終於決定,告別這些。

  突然,有張紙飄出垃圾桶外。

  方利澤拾起,想起它的來處——

  思:名(家贗傟偆偨〉。

  他回憶起來,那時筱魚播放這首最愛的歌,她隨著歌曲擺動,肢體不協調,晃來晃去像企鵝,她慈憨的臉兒如在目前。

  那時,她眼裡滿是期待地央求他——

  我最喜歡這首歌,可惜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日文歌詞我也不懂。

  你翻譯這首歌的歌詞給我好不好?

  那晚,筱魚聽著這首歌,晃著腦袋,很陶醉的樣子。她說,雖然輕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有時聽著,又覺得很悲傷,我就是很愛這首歌。

  那時他好像罵她,連唱什麼都不懂,就亂愛一通的。

  他忘了,曾答應筱魚這件事。

  〈家贗傟偆偨〉?

  方利澤坐到桌前,打開計算機,搜尋這首歌的背景跟歌詞。

  是中島美雪唱的〈離別歌〉。

  他綜合網絡各種翻譯,找出歌詞意思,一字一句照抄下來。

  那歌詞,字字震撼他,像在諷刺他的現狀。

  他上網,購買歌曲,戴上耳機聽。

  這時,才驚覺自己,很寂寞、很慌、很無助。

  如果帶給他快樂的,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得勝,那麼真正能令他打從心裡歡喜滿足的,是什麼?

  他胡塗了——忙碌至今,光陰虛度,孑然一身,究竟得到什麼?

  靜下來,深夜,此時,那唯一,真實的念頭是——廖筱魚……我想你,好想你。

  啊,真清爽啊。

  再會啦,亂七八糟的感情,砍掉重練!再也不想起!

  夜裡,南下,高速公路,破舊老轎車一路馳往雲林是鬥六市。

  轎車裡,鄧麗君甜暖的嗓音唱著〈初戀的地方〉。

  筱魚坐在後座,抱著大魚,倚著車窗,看著急逝而去的夜景。時而山影幢幢,群樹默默,時而稻田綿延,筆直高速公路,往前不回頭。

  前座,王正太負責開車,楊黛育在一旁唱歌,後座的女兒也笑嘻嘻高唱老歌曲王正太唱:「我記得有一個地方,我永遠永遠不能忘。我和他在那裡定下了情,共度過好時光。」楊黛育唱和:「……那是一個好地方,高山青青流水長,陪伴著我們倆。」佳洋唱:「初戀的滋味那麼甜,怎不教人向往……」筱魚聽著,置身在他們歡樂的氣氛裡。

  越往南,樹木田野越多。

  初戀的地方?

  那是在台北,現在已被父母賣掉的別墅裡。

  初戀的地方,方利澤與地,共進晚餐。

  初戀那刻,方利澤帥氣地擊退壞人的那間麥當勞,已結束營業。

  山坡上的高中生涯,他騎車載她返家,她狡猾地略施小惠,騙他晚晚到家裡陪她。

  都結束了,初戀的人,她換了手機號碼,重新開始。

  「哇—那邊亮亮的。」佳洋叫起來,車窗外,黑暗田埂中央金燦光影閃爍著。

  「那是什麼?」

  「喔——那是電照花。」王正太說。

  「把拔,什麼是電照花?」佳洋問。

  王正太難得可以炫耀知識,嗓音高亢地教女兒。「就是花農利用夜間照花,延長日照時間調節花期,這樣全年都有花可以賣。所以花農就架很多燈泡,晚上用燈照花,像陽光,它們就一直開花喔——」

  「那不是在騙花?」佳洋童言童語。「真過分。」楊黛育跟女兒說:「啊不那樣花怎麼能一直開?這樣一整年我們都有花可以買喔。而且一直開花,花農就能賺很多錢,很聰明啊。」

  「我不喜歡。」佳洋癟嘴。「這樣一直開,花很可憐。」

  「又不是真的太陽,我不喜歡。」我也是。筱魚心酸地想,她不喜歡假的陽光,既變天黑,花還認真向著假光,認真開花,以為置身溫暖白晝。這是假溫暖,她感到殘忍。

  筱魚想到自己,也是空歡喜一場,眼眶潮濕,心情黯淡。

  是她太感性吧?

  如果她是花農,電照花只是電照花,聰明的發明,促進經濟效益,非常好啊。

  但她不是花農,那些花兒被虛假的溫暖哄騙,努力開花取悅世同,像她失敗的戀情啊。方利澤略施小惠,就重燃希望,拚勁取悅他。以為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以為那一點點喜歡終究會因她努力,變成愛,以為花開到終,會結上美好果實,而今嘗遍心酸苦果。

  他真的匯給她二十萬了。

  可笑。

  錢沒有溫度,錢不能跟她聊天,錢不能陪她唾,不能抱她。

  他求勝,他好戰,他盡情去贏他要的一切

  都結束了,遠離台北。

  在他的世界,她是輸家,從未贏他,努力討頭。空歡舂太多次,也就很難沒有恨。是,她恨他。比背叛她N次的高偉仁更恨他!

  遠離有他的城市,努力遺忘,筱魚要重新開始,整理好自己,在鬥六,建立她的新世界,追尋她要的幸福,再也不要傷心了。

  她已跟他切割清楚,從此老死不往來,各自天涯。

  方利澤醉倒,中午醒來,手機裡,有廖筱魚傳的Line。

  一張照片,一段文。

  照片是銀行的轉賬收據,他給她僯十萬,她彙還十八萬。

  扣掉讓你內疚的兩萬塊,我彙還十八萬。那時跟你要二十萬,只是氣話。

  有件事,我也瞞著你。

  你其實不用因為偷錢就覺得慚愧,所以對我好。

  那些錢,不是你偷的,是我間接給的,那時,你因為媽媽快出院,愁眉苦臉,問你怎麼了,也不說,我就猜,應該是住院費的關系。

  你好強,不肯提,也不跟我借。所以我把爸媽給我的過年紅包裝進鐵盒,放電視櫃抽屜裡,故意要你去拿那天寫功課的報酬。

  嚴格來說,是我設計你,引誘你犯罪。

  我以為,只要幫你度過難關就好了,沒想到好心做壞事,害你內疚那麼久,還想著要彌補。

  現在,我是自作自受。在多年後,當我以為你終於喜歡上我,才對我很好。我一直喜歡你,希望有你陪我過生活。

  現在,我只想擺脫你。

  你在我心裡住很久,現在,我終於放開你。

  反正,現在的方利澤,我也不喜歡,我討厭他。

  我不懂,你得到也擁有很多,為什麼還那麼貪心?想摧毀喬家事業,想搞砸喬安貴婚事?想追回江紫薇?

  以前,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不肯跟命運低頭的戰士。

  現在,我看到的,開名車用名牌耽溺勝利快感的方利澤,不是戰士,是殘酷又貪婪的勢利者。忙著炫耀自己的勝利。

  我最忿忿不平的,是你還想要江紫薇。

  她對你很好嗎?有我對你那麼好嗎?

  我好不甘心,但我現在懂了,也許我們就是沒緣,不管怎麼努力,你對我就是沒感覺。現在大家把事情都搞清楚了,欠錢的還錢了。而一直在對你濫情的我,也會退出你的世界。

  我不會說祝你幸福,我說不出口,因為你讓我好辛苦。不過,會這麼辛苦,也是我自找的,怪誰呢?

  從此不相見。

  方利澤震驚。

  這是……怎麼會?

  回想當年,這個看似憨傻的丫頭啊,原來心機這麼重,竟然——方利澤下床,拿了鑰匙,上車,趕到太楊影印店,卻見影印店鐵門拉上,門上貼著招租廣告。

  他駭然,心猝然空桌。

  他拍鐵門,又去按樓門鈴,沒回應。

  他不信,這太突然了,筱魚呢?

  他拿出手機,打給她,但是重打好幾次,電話彼端,只有單調的機器音。

  她,像投入汪洋的小魚兒,義無反顧遠游去,不見人影。

  方利澤傻了,在鐵門外駐足良久,像是忽然被醫生宣判死期的病患,不能接受事實,不能面對真相。

  筱魚去哪兒了?

  她應該在的,彷佛只要他方利澤想見,只要回過身,她都在。活活潑潑地,戴著大眼鏡,跟他笑著、鬧著。他累了、餓了時,她會在。

  那晚她吼著,以後不要再見面。

  講得好狠,表情厭惡,他掙扎著,想念著,混亂著。但他總覺得,過一陣子,也許,他們又會相安無事,他又可以跟她嘻笑如常。

  直到這刻,面對冰冷的鐵門、無人接聽的電話,才震驚意識到。是真的,筱魚不見了。

  當這成為事實,他瘋了,心跳急狂,瘋狂想見她。

  方利澤打招租廣告上的電話,跟房東詢問前房客的訊息。

  「哦——他們結束營業,搬走了喔。」

  「知道搬去哪兒嗎?」

  「不知道欸。」方利澤心亂如麻,回車內,呆怔著。

  此時手機震動,傳來相片——好幾張媽媽跟另一個男人的相片。她跟個年約六十的高大男人,在KTV唱歌。

  她跟那男人在餐廳吃阪,媽媽笑容燦爛,男人的手,覆在她手上。

  最後一張照片,男人坐在奔馳車內,媽媽在住家外,跟他揮手再見,滿臉笑意。

  手機響,無顯示號碼。

  他接起電話。

  「方先牛嗎……看到了照片?你媽很開心喔?

  「你是誰?你要干麼?!」

  「不要緊張,我她好朋友啊,我銀你媽很聊得來明,她銀你說了沒,我約她明天要去小琉球玩。」

  「你到底要干麼?!」

  「沒事一」他呵呵笑。「她很平安。」

  「你想做什麼?」方利澤渾身止不住顫栗起來。

  「放心,什麼都不會做,就是跟你媽認識認識,了解一下嘛。光楠小區你有三戶,聽說你很難搞喔。想看看是誰生出這麼了不起的兒子一就這樣,放心,沒事,我以後不會再見她,安啦。」

  對方壓低聲音。「不過……都更的事,你寬松一下嘛,OK?」通話結束。

  方利澤打給媽媽。

  電話響很久,終於接起。

  「喂?」

  方利澤大松口氣。「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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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28: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怎麼了?」王淑女被他緊張的聲音嚇到。「發生什麼事?」

  「你在哪兒?」

  「我在家啊。」王淑女很納悶。「你還好吧?聲音這麼緊張,怎麼了?」方利澤僵住,他要說什麼?說你被耍了,那個男人是……是因為我……他想到媽媽這陣子的快樂——她一直過得那樣辛苦,還被疾病折磨,好久沒人示好,她……她好久沒笑得那樣開心,以為對方愛慕她——可惡,可惡-

  「我沒事……你在干麼?沒出去嗎?」

  「剛剛在洗衣服——喔,對了。」王淑女有點不好意思。「明天媽要跟朋友去小琉球玩三天,大後天才回來喔……」

  「跟……男朋友?」

  「不是啦,只是朋友。」她否認,可是聲音藏不住甜蜜。「媽會給你帶禮物回來,好久沒出去玩,剛剛才買行李箱回來。一下子不知道要打包什麼——那邊應該有很多海鮮可以吃,好像要帶腸胃藥——」

  王淑女興致勃勃,准備著不會成真的旅行。方利澤聽著,好心酸,好痛。

  「好……我知道了,你們幾點出發?住哪間旅館?」

  「放心,朋友都安排好了,晚上會跟我聯絡。」

  「喔,好。不聊了……」

  方利澤放下手機,發動車子,馳向喬大建設。

  喬大建設,經理辦公室。

  桌面堆滿凌亂的文件、催款單、銀行融資數據,喬安貴癱在座椅,撫著額,神色憔悴,頭發凌亂,西裝起縐,看起來疲累頹廢。

  江紫薇坐在書桌對面椅子上,看著他。

  「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她拿出土地和房屋權狀復印件、身份證復印件,還有印章。

  「對不起。」喬安貴啜泣,他被錢逼到必須賣掉給江紫薇的房子。

  看他哭了,江紫薇也紅了眼眶。「情況這麼糟嗎?」他點點頭。「我爸病倒了,昨晚住院。公司一團亂——連婚紗的錢,我都付不出來。」

  「婚禮先取消吧。」江紫薇交出訂婚鑽戒,放桌上。「這個,你也拿去賣掉。」喬安貴泣不成聲。「我真沒用……」

  她起身,走過去抱住他。她不知該說什麼,她也掉淚。幸福在瞬間消失,措手不及,她的生活從天堂跌入地獄——向來依靠男友的她,現在,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明天再籌不出錢,就會有破產消息,股票已經跌停板了。」~~

  辦公室門突被推開。

  「先生?」整衛追進來,但方利澤已衝上去,將喬安貴從座椅揪起。

  「你衝著我來就好,你他媽的敢動我媽?」

  「你瘋了?放手!」喬安貴推他。

  「敢動我媽,你找死!」方利澤一拳揍去,喬安貴也渾出拳頭,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你們住手!」江紫薇尖叫。

  警衛拿起電話要報普,江紫薇制止。「不要報警,先阻止他們!快——」兩個男人新仇舊恨,打成一團。

  方利澤將喬安貴壓在桌面,喬安貴衝著他臉咆哮。

  「我跟你拼了!」喬安貴抓來鋼筆,往方利澤刺去。

  方利澤痛得松手,捂著左胸,滑坐在地。

  喬安貴駭住,看到鮮血從他襯衫漫開。

  「叫救護車,快!」江紫薇朝警衛喊。「快點!」她衝去,跪在方利澤身邊,拿衛生紙想止血。「怎麼辦?」

  「不要碰我。」方利澤咬牙怒道,劇痛從左胸漫開。

  喬安貴跌坐在地,哭嚎道:「你到底要怎樣?我爸住院,我們要破產了,還想怎樣?我已經夠慘了,我欺負過你我承認,但我就那麼該死嗎?那都是過去的事!」

  「你——為了都更,下流到派人去弄我媽!」方利澤恨道。

  「我沒有!」喬安貴反駁。

  「光楠小區都更案!」

  「那案子一直不順,我爸委托給專門——」他住盡,難道……是那些人?

  「專門什麼?給黑道處理嗎?」喬安貴不懂。「但是,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有三戶,所以整合不成功。」

  「你?是你從中作梗?你故意?」

  「對。」方利澤憤恨地看著他。「叫那些人住手,要是我媽有事,我殺了你,我真的會。」救護車趕至,救護人員過來處理傷口。他們幫方利澤止血,抬上擔架。

  救護警鈴聲響得刺耳,江紫薇跟喬安貴都上了救護車。喬安貴忙著聯絡父親委托的整合公司。

  江紫薇看著方利澤傷口,好多血。「很疼吧?」

  「省省你的眼淚。」方利澤別過臉去。

  抵達醫院急診室,照過片子,還好沒傷到心肺。

  醫生幫方利澤動了小手術,將鋼筆取出,讓他躺在急診室病床休息。

  護士交代。「方先生,回去後記得吃消炎跟止痛藥,明天傷口要搽藥,換貼布,下禮拜回診。」護士離開後,江紫薇對方利澤說:「我可以每天過去幫你換藥。」

  「不需要你。」方利澤臉色慘白,看向江紫薇身後呆坐的喬安貴。「你叫他過來。」江紫薇過去,和喬安貴一起回病床前。

  方利澤看著喬安貴。「怎樣?聯絡了?」

  「已經交代過了,那些人就是嚇嚇不同意的住戶,制造壓力,不會真的傷你媽……」

  「喬安貴……」方利澤笑了,笑得悲慘。「那時也是在醫院……記得我蹲在地上撿發票時,你怎麼嘲笑我?」

  「對,所以我現在這麼慘,你看著很爽吧?要告我傷害罪嗎?告吧,反正,不可能更慘了。」

  「方利澤需要錢,我們幫他,他連扔在地上的發票都撿——」這句話你說的,跟全班同學說的,記得嗎?」

  喬安貴一臉困窘尷尬。

  「嘲笑窮困的人,你知道有多殘忍?」

  他一直記著這句話,才窮盡力氣扭轉命運。「現在,你也嘗到了?被錢逼到喪失自尊,是什麼滋味?」喬安貴羞愧得脹紅面孔。

  方利澤說:「光楠小區要是都更成功,蓋成大廈,應該會帶來至少二十多億的市場價值。」看看他,又看看江紫薇,他說:「你就用那案子當籌碼,去跟銀行協商……我會簽同意書。」喬安貴大為震驚。「你願意?」方利澤苦澀地笑了。「可笑吧?現在才知道,你們,對我的人生……一點都不重要……我竟然——」就為了這過不去的坎,失去最重要的。

  「你們走吧。」方利澤別過臉去。「快走,不想看見你們。」喬安貴十分驚愕,不敢相信,方利澤最後竟然願意幫他。

  「謝……謝謝。」他痛哭。「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謝謝你。」江紫薇也哭了,他卻拒絕她接近,她只能默默看他痛,她勸方利澤。「找你家人過來吧?」

  「不需要。你們走——」方利澤忍著痛,離開醫院後,回家,休息一會兒,吃了止痛藥後,打電話給媽媽。

  「在干麼?」

  「又問我在干麼?媽要去旅行,你這麼舍不得喔,平常又不見你常來看我。」

  「對方……打來沒?」

  「還沒,可能還在忙吧。你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感冒了?」

  「沒有,只是有點累。」

  「又忙到現在?你就是這樣,為了工作都不休息,人是鐵打的嗎?有沒有吃飯?不要老是吃沒營養的東西,我做了一些菜放冷凍室,你明天來拿,帶回去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真是,要好好照顧身體啊,不要讓我擔心OK?」媽……對不起。方利澤搗住嘴,哭了。

  「喂?」

  「……我睡了。」

  「好,大後天見喔。」直到掛電話那刻,媽的聲音還洋溢喜悅。

  我真該死,我搞砸了,我真是糟糕透了!

  方利澤痛哭,哭得不能自己。

  劇痛使他動作困難,撕下貼布,沾了藥膏,抹上去時,傷口因動作拉扯到,產生尖銳的痛,棉花棒沒拿穩,掉落在地。

  方利澤深呼吸,等疼痛過去,重新再換一枝棉花棒搽藥。

  簡單的換藥工作,花了快半小時才完成。筋疲力竭,痛到渾身無力。

  他闔眼,坐了會兒,刺痛感持續著——

  痛吧。

  他活該要承受的。

  就痛吧——

  他拿起手機,按下那段錄像,看著筱魚逗趣的表情、滑稽的行為。他笑了。以前沒意識到,在他苦難艱辛的人生中,她,是他命中的諧星。她能讓他笑,能打開他,令他放松,敞開自己。失去地,他的生活就沒滋味。

  他很不好。

  筱魚,你好嗎?

  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是我混蛋,不聽稱的。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好想。

  方利澤關掉錄像,掙扎站起,艱難地穿上外衣,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出門,去看媽媽。

  現在,媽應該已經知道,對方消失了。

  他忐忑不安,想著要如何安慰媽媽。她會不會哭得很慘?她身體不好,禁得起打擊嗎?拜托,拜托。他怎樣都好,媽一定要沒事。

  方利澤搭出租車,抵達媽媽住處,拿鑰匙,推開門。

  被眼前景像嚇到——

  「媽?!」

  「媽?」

  方利澤大為驚愕,這情景跟他想像的差距太大。

  老媽豪邁地盤坐在客廳沙發,電視機開很大聲,在播連續劇。茶幾上,堆滿麥當勞空盒,還有一大堆拆開的零食、爆米花等等。

  老媽披頭散發,穿睡衣,吃得很樂。看到他,還大笑招呼。

  「唉喲,兒子,吃阪沒?這還有麥克雞塊,快來吃——」

  「你——這都你吃的?」

  「嘿啊,這兒還有可樂。」

  說完,盯著電視看。「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這個小三被逮到,她死定了,哈哈哈——賤男人,你看,他正在跪求老婆原諒,不要原諒他!男人就是賤!我兒子例外。」方利澤忍著痛,緩慢走到沙發,坐下。他怕媽媽擔心,裝沒事。現在更緊張的是老媽的狀況,太反常了,他以為進門會看到哭哭啼啼的老媽,沒想到很有活力,還大快朵頤。

  「背。」王淑女抓雞腿用力咬下。「炸雞配可樂,加電視,爽!」前陣子戀愛,刻意節食,這會兒,吃開了。

  OH YES!這才是人生啊!

  「你……那個——」方利澤不知怎麼問,老媽倒是隨盡接了話。

  「小琉球嗎?不去了。唉喲,我想了想,那麼遠,又要搭船的,很累欸,在家多舒服。」王淑女抖著腳,很江湖味的。「再說啦,那麼久沒跟朋友出去,還要過夜,不在家啦。媽跟他說不去了,老娘在家看電視、吃炸雞,舒服啊……」方利澤不吭聲。

  靜靜陪媽媽看電視,聽她粗聲粗氣地隨著劇情起伏或罵或笑。只是她罵得大聲,笑得誇張,有點歇斯底裡。

  方利澤嗅出不尋常的氣息,不管媽媽表現多瀟灑,但隱隱之中,有著巨大的悲傷。

  「媽,我今天休假,晚上睡這裡好不妊?」

  「干麼?突然想當孝子喔?」淑女笑推他一下,他傷口劇痛,硬忍住。

  「你自己拿棉被出來鋪喔,我今天腰酸,沒辦法伺候我們大少爺。」

  「好。」他痛得冷汗渾渾。「我自己會用。」

  方利澤陪著媽媽,擔心著。

  直到晚上,媽媽都賴在沙發看電視,不換裝,不出門,就這樣邋遢著。

  深夜,母子倆各自去睡覺。

  半夜裡,方利澤起床,走到她房間外,裡面透著燈光,隱約聽到聲音,他把耳朵貼在門上。

  「為什麼不回電話?」媽媽啜泣著。

  方利澤輕推開門,媽媽背對門,坐床上,沒發現他,對著手機哭喊。

  「你放我鴿子嗎?你在乎我裝的是義乳對不對?要分手就明講啊,干麼搞失蹤?我王淑女又不是輸不起,你有什麼了不起?你耍我啊?我沒有你不會死啦!什麼東西!」扔了手機,王淑女往旁倒,抱著自己,哀哀痛哭。

  媽跟他一祥好強,看起來沒事,其實心痛得要死吧?

  方利澤眼眶紅,心酸楚。默默退出房間,胸口好培,天啊,他恨自己,好恨。

  因為太沮喪,筱魚一直處於茫然恍惚的狀態。

  老板娘租了套房給她當宿舍,待她如家人,讓她安心住下。

  但是,她的心,安不下來。

  她用大量的時間整理自己,想釐清到底為什麼會讓自己沮喪成這樣。

  不想再犯同樣的錯,遂努力沉澱自己。

  往事,卻會在一個人時,放肆攻擊,不斷想起過去種種。

  她的過去,因為欲求那個人,竭力了解他的好惡。

  因為太喜歡、太渴望,而被他無止境影響。甚至,影響到她的種種選擇,喪失正確判斷力。彷佛戴上鑲著那個人的眼鏡,去看世界去作決定。

  她沒有走在自己的路上。

  筱魚記得,那時,前夫高偉仁在PUB唱了那首歌(Bohemian rhapsody),筱魚聽見方利澤最愛的歌,以為早已平復的思念,洶湧泛濫,淹沒了地。

  於是,她把學會了卻苦無機會做給方利澤吃的菜脯蛋,獻給高偉仁。

  高偉仁嘗過,贊不絕盡,反應激動,提出交往請求——當下,筱魚是真心悸動著,答應了。

  這是個錯誤,她這個婚,離得不冤枉。

  她也不是很愛高偉仁吧,是怕寂寞吧。

  越想清楚,就越覺得記憶可怕,愛情恐怖。

  會跟高偉仁結婚,也是方利澤的陰影作祟。否則,為何面對高偉仁次次出軌,她都寬容體諒,卻對方利澤放不下江紫薇,嫉妒發狂?在地心裡,這兩個人孰輕孰重,很明顯。

  而今,筱魚明白,愛人,是危險的。彷佛飛蛾撲火,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深遠,攪亂生活,混沌迷惘,走錯方向。

  以對方為基礎,去延伸許多考慮,最終得不到他的愛,就苦不堪言,置身迷途,然後,又因為已經走太遠,耗盡力氣,所以由愛生恨,越不甘心,越放不下他。

  筱魚絕望,然而,絕望卻令她深入自己。

  離開台北是對的,她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離開充滿他回憶的地方,不離開的話,永遠會因為他出現,就軟弱,就被影響,就無止境地因為得不到愛,欲求不滿,迷失自己。

  她死心了。

  人是這樣的嗎?痛到底,徹底絕望後,才肯面對自己。

  撤開方利澤,筱魚不斷問自己;竟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跟什麼樣的人?

  她想要的感情,安穩平靜,持久的恆溫。

  她想要有人陪在旁,永不變心常在。

  她要看電視時,有人一起哭笑,一起討論劇情,一起吃飯聊天。那個人會陪她討論晚餐菜色、夜市小吃;蓋同一張被,聊家中布置、鄰人瑣事。然後生個小孩,或養只寵物,就這樣朝夕相處,過家常生活。雖然也會爭吵,但永不分開。

  是啊,忘了喜不喜歡,愛不愛。

  單單就條件面來尋覓,她要的伴侶,是一個穩定的伴侶,讓她安心的伴侶,和她組成一個溫暖平實的家庭。

  這是一心求勝,又愛著江紫薇的方利澤,不能給她的。

  天氣回暖時,筱魚慢慢振作起來。

  在雲林是的斗六市,在這小城市裡,展開新生活。

  斗六不像台北氣候多變又多雨。

  斗六有大量陽光,就算流淚,也很快被曬干。

  斗六有大量樹木花草跟路上的貓狗,看著就很療癮愛哭的眼睛。

  小城市,人民悠閑,生活步調緩,衣著樸實,車輛少,但該有的吃食也都有。因為鄰近古坑,這兒到處有開到深夜的平價咖啡館。

  這裡,房價便宜,很適合建立安穩的家。

  老板娘給筱魚租的大套房,冷暖氣都有,月租只要三千多。

  太陽影印店,重新在雲林科技大學附近開張。少了昂貴店租的壓力,老板一家,比以往更和樂。

  現在,就剩下筱魚,缺個伴。

  當老板娘說要幫筱魚相親時,筱魚同意了。她不再冀望疲累不堪的愛情,現在只要個能生活的伴。

  不過,筱魚有疑慮。「可是我離過婚。」

  「拜托喔,先認識看看,又不是馬上結婚,不要立刻說你離婚什麼的,先當朋友再說嘛。」

  「對啊對啊——」王正太插嘴。「反正現在身份證上面又不會寫離婚,你不說就是離過八次婚別人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好像很想離?」楊黛育瞪他,他趕緊閉嘴。

  楊黛育笑咪咪問筱魚。「來,把你的條件開出來,我幫你找,包在我身上。」

  「現在很閑,還有空當媒婆。」王正太冷哼。

  「死尤,又要吵嗎?你是很想讓你女兒跳樓跳習慣嗎?」

  「肖查某,不要跟你講啦,你恰北北,你跟筱魚說話啦。」

  「災了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豬哥,這裡大學生美眉很多的。」這兩人一天不吵就很難受,不過,現在他們會挑女兒不在時抬扛。

  「怎樣?」老板娘問筱魚。「想清楚沒?想要什麼男人?」

  「我想要——」筱魚很認真想。「首先,那個人要很徹底很徹底很徹底占有我。」

  「……素(是)SM嗎?」老板娘很驚愕。

  「聽起來素(是)喔。」老板結論。

  老板娘重拍筱魚一下。「想不到你看起來乖乖其實吃重鹹喔。」想到哪兒了!

  「我意思是——」筱魚解釋。「那個人必須永遠愛我不准變心,也不可以半途而廢,因為我痛恨超不穩定的家庭。」

  了解。

  「就是絕對不能變心的意思啦,不能偷吃對啦,這個要求很重要,這是婚姻的基礎。這很容易是不是?腦公?」她的台灣國語夠嚴重了。

  「我還腦殘咧,你國語講不好直接講台語啦。」筱魚說:「一旦結婚,有家了,就要永玩在一起,不可以槁外遇。」

  「這當然。」老板娘用力點頭。「所以你要的是,可靠、老實、的人,怎麼樣?「對。」好!馬上啟動尋人計劃。

  高效率,三天後,筱魚開始約會。

  都個男人,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王保安,聽看看,連名字都好妥當,後保你一世平安。王保安是怎樣的人呢?

  他三十三歲。一個很單純的人。他家開的小書局,生於書局,活於書局,工作在書局。聽起來,是不是給人超專一的感覺?

  「但是,我符合他的條件嗎?」筱魚猶豫。

  「當然,他的擇偶條件是——不要太漂亮的女人,不要太愛打扮的,因為那種女人通常心很野,不會顧家。還有,他的老婆要很會做菜,因為他討厭外食,外食不健康。你看,你不是太漂亮又不愛打扮,這不就是在找你嗎?你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她好想哭喔,符合這種條件很心酸欸。

  老板娘拍拍筱魚肩膀。「忘了之前那個你喜歡的人,不要跟不愛你的人浪費青春啦。結婚,就是要找個性穩定的人啊,書局工作單純,多好啊。」就這樣,在老板娘的撮合下,筱魚跟王保安開始約會。

  王保安,長相端正,身材削瘦。一七o身高,留西裝頭,寬臉,方下巴。皮膚黑,穿格子襯衫、休閑褲。

  他們第一次約會,是去喝咖啡。

  王保安看著筱魚在熱咖啡裡加三匙糖,他眉一皺,嘖了一聲。

  怎麼了?筱魚愣住。

  「砂糖對身體很不好,你吃太甜了。」王保安不疾不徐,慢慢講,像在教學生。

  「要喝出咖啡的味道,其實不要加糖是最好的,真的要加,最多放兩匙。身體健康很重要,你覺不覺得?」

  「呃——」

  「有好的身體,才能有美滿的家庭,是不是?」

  「欸——」

  「我希望我的伴侶跟我一祥,都是注重身體健康的人。」聽起來,很有道理捏。筱魚抬了抬眼鏡,看著王保安木訥的臉、誠懇的眼睛。他是為她好,才這樣勸她,沒錯。

  筱魚微笑。「以後我加兩匙就好了。」保安微笑。「就是啊。」第一次約會,彼此印像好。

  第二次約會,去素食餐廳吃阪。環境清幽,佛樂陣陣,偶爾還傳來一聲罄音。

  王保安解釋。「不好意思,出門時才發現,今天農歷初一,逢初一跟十五,我都吃素。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會做素菜嗎?」

  「喔,會啊。」

  「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飲食清淡,人的脾氣會變好,性情也會很溫和,身心都平靜。你同意嗎?」

  「唔——」筱魚頻點頭。這好,這樣代表安定。

  菜肴送上來,筱魚從包包拿出大魚,放桌上。

  「這什麼?放這個干麼?」王保安皺眉。

  「這是……」我兄弟。王保安表情好嚴肅喔,她不知如何輕松解釋。「它是我很重要的東西,我習慣帶著它。」

  「可以放包包裡,放桌上很奇怪。」

  看他的臉色,如果她說:「它叫大魚,它是我兄弟。」王保安大概會把她當神經病看待吧。這時,嗶,腦中警鈴響,那不該現身的家伙闖入腦海。筱魚看著王保安,卻想到方利澤。

  方利澤老是笑罵她跟大魚的關系,但笑歸笑,揶掄歸揶揄,不認同她的行為,但是跟他用餐時,方利澤會讓大魚坐台到底。

  王保安見筱魚沒有撤走布偶的意思,他坐立難安。

  「你不把它收進去嗎?」這樣他沒辦法安心用餐。

  他這嚴謹的口吻,其壓力,大過方利澤笑罵的方式。

  然後,王保安務實地提出對婚姻的看法。

  「我爸媽都希望我今年結婚,明年生孩子,趁體力好,生養孩子,孩子會很健康,夫妻倆都不會太累。你覺得呢?」

  「唔——好像是這樣。」

  「你不會討厭孩子吧?現在很多女生都不生小孩,追逐光鮮時髦的生活,心靈貧乏,那種物質女孩,我感到很可悲。你同意吧?」

  「呃……我不討厭小孩。」

  「我希望有兩個小孩,只有一個的話,容易被寵壞。兩個剛好,但如果都是男都是女,那就再生一個,我希望有兒子也有女兒——」

  聊得還真徹底,筱魚感覺好像在跟公司應對,這樣務實的話題,談不上反感,但……味如嚼蠟,有點無聊。

  「當然,我是個顧家的男人,絕對不會讓我的老婆孩子餓著,我的老婆只要專心把家裡顧好就行了。我覺得,你看起來,會是好老婆——」

  「真的嗎?」

  「你讓人有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衣著樸素,脾氣也溫和。」被誇獎了,筱魚好開心,她笑了。

  「吃完阪,要不要去我家書局?」

  「嗯。」

  他們離開素食餐廳後,又散步去書局,沿路,經過一株桂花樹,清香襲面,月光瑩瑩。筱魚忽然很感動,覺得好寧靜,身旁有人陪著,心裡無事,感到踏實。

  雖然,不像跟方利澤在一起時,那樣高潮迭起的情緒起伏,但這樣平淡安穩,感覺很舒適。

  筱魚看向王保安,喜歡他嗎?不重要,重要是有共識。

  對他有激情嗎?這刪掉。安穩比較重要。他看起來,不討厭。

  沒錯,這樣就對了。

  那種太熱烈、患得患失的激情,太渴望太在意,最後容易受傷還傷感情。筱魚已經架構好她要的理想生活。安穩,平靜,踏實。看起來,王保安挺合適的,只要把他放入這個架構中,就圓滿了。

  後來,王保安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讓她了解。

  「我跟我爸一祥,生活很規律。將來結婚後,會跟爸媽住,這樣有小孩了,老人家也會幫著帶。」

  「我每天六點起床,十點睡覺,每晚六點吃飯,不喜歡吃外食。通常,一個禮拜有五天,晚h九點,會到運動場運動一小時——」

  王保安說了很多很多,後來還說起經營書店的種種策略。大部分都是他說,筱魚聽。

  「我們家急著娶媳婦,所以我先讓你了解我的生活,看你能不能接受,這樣大家才不會浪費彼此時間。」

  欸。

  會不會太務實?

  務實好,務實才會平穩才有幸福才沒有辛苦才會感覺舒服。

  但是……怎麼每次聽他講話,講到後來,筱魚就會不由自主地恍神,然後眼皮漸漸沉重,然後莫名想打呵欠?

  因為內疚,方利澤常回媽媽家,試著陪媽媽走過低潮。「媽,我今天帶你去吃大餐怎樣?」

  「不要啦,外面下雨,在家裡多舒服。」

  「你不要吃那種沒營養的東西,身體會壞掉喔。」

  「啊,爛命一條啦,壞掉就壞掉,想那麼多干麼?過得爽比較重要——」這樣叫過得爽嗎?

  半個多月了,媽媽化身宅女,大門不出,常不洗頭不洗澡,每天穿睡衣,茶幾總是堆滿各種外賣餐點。「走啦!算是陪我好了。」方利澤硬要將媽媽從沙發拉起。「快去換衣服,馬上出發。」媽煩躁地推開他。「干麼換衣服,麻煩死了。欸,你不要煩我,你最近干麼一天到晚跑來?你沒自己的事做嗎?我在家看電視看得好好的,拜托你別吵我。不然,你坐下來一起看啊,我跟你說喔,路口那家鹹酥雞可以外送欸,我們叫來吃怎麼樣?」

  「不管你了!」

  方利澤氣呼呼出門,但更氣的是自己。

  媽媽愛面子不講,但他知道,她還沒走出失戀的創傷。失去愛情,媽媽邋遢頹廢,像是打算後半輩子都爛在家裡了。

  都是他害的。

  方利澤覺得這厭惡自己的心情,已讓他想干脆改名叫方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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