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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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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無處可逃 -【早春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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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8:47 |只看該作者
010第九章

  「喂,丫頭,用膳了。」

  「你先用吧……我吃不下。」初夏埋首在畫卷中,「我看完這些再說。」

  阿青無可奈何,只得將飯食又端了出去。

  走至門外,他將飯食往美人靠上一擱,伸手比了個手勢。

  半空中黑影一道,輕飄飄的落下。

  阿青低斥道:「中午怎麼回事?人既解決了,為何留著屍體?」

  那暗衛垂首道:「那荷池與府外滄江相通,果然如青龍使所言,今日上午有人潛入。那點子還很硬,弟兄們費了半個時辰才將其解決,還沒浮出荷池呢……園中就有人過來了……」

  青龍一陣煩躁,揮手道:「下不為例,以後動作利索點。」

  那暗衛跟隨青龍已久,極少見青龍使這般躁鬱,不禁問道:「大人……你看起來憂心忡忡啊。」

  青龍歎氣道:「都是那死丫頭。笨也就算了,膽子又這麼小。如今見了那屍體,兩頓都吃不下!回頭公子又要責罰我……真是晦氣!」

  暗衛一怔,青龍又道:「對了,點子什麼來頭?」

  「那兩人身手飄忽詭異,又是在水中纏鬥……覺察不出來。」暗衛從懷中取處一根繫著鈴鐺的絲線,「這是在他們身上發現的。」

  青龍接過,薄唇緊抿如刀。

  亥時。

  初夏推開一桌畫卷,揉著發澀的眼睛站了起來。

  「阿青,今日我看了多少?」

  「沒數,對了,今日府庫內又送來了兩大馬車畫卷。」

  初夏「哦」了一聲,又問道:「公子呢?公子不在府上麼?」

  「公子剛回來,往鶯苑去了。」阿青懶懶道。

  初夏面無表情,又「哦」了一聲,隔了片刻方道:「阿青,你不是說,好多人都被遣散了麼?」

  「鶯苑可不同……」阿青咧嘴笑了笑,「公子捨不得的。」

  阿青如往常般送初夏回臨江閣,走至一半,小徑兩旁風聲忽起,悉悉索索的,彷彿野鼠竄過。他停下腳步,豎耳細聽,遠處似是有叮咚清響,少年神色登時變得肅然。

  一陣寒風掃過,初夏背脊一涼,忍不住出聲道:「阿青……」

  阿青將食指豎起,示意她噤聲。

  窸窣聲音更近,阿青伸手將初夏一推,低聲道:「我去看看,你回臨江閣。」

  初夏心中愈發惴惴,卻不敢多言,轉身向不遠處的臨江閣疾奔。跑出沒幾步,她回頭看一眼,卻沒了阿青的身影,她心中愈加慌亂,想起望雲夫人橫死,想起今日荷池中兩具屍首,駭得幾乎要哭出來。

  好不容易奔到臨江閣,卻不見往日伺候的丫鬟,初夏跌跌撞撞的入了門廳,反身將關上,背靠著大門不斷喘氣。

  屋子裡尚未點燈,她便在暗夜中看著自己被月光拉長的影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邊烏雲障月,連黑影都慢慢黯沉……初夏屏住呼吸,聽到極輕的腳步聲正慢慢的挪移過來——這屋裡還有別人!

  驚懼至此,初夏倒冷靜下來了,反手拔下髮髻內銀釵,揮手便向那傳出動靜處刺去。

  手腕尚未動上一寸,已被人牢牢扣住,一幕幕往事閃現,初夏終於克制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只是那人卻並未有所動作,手中力道輕輕一帶,便將她攬在懷裡,低聲道:「丫頭,怎麼了?」

  初夏還在尖叫,只是驚懼一層層的漸復淡去。她慢慢止了顫抖,問道:「公子?」

  那人下頜輕輕擦著她的髮絲,溫言道:「是我。別怕。」

  胸膛溫熱堅實,隱約透著龍腦香的味道……她怎會如此熟悉?

  初夏一驚之下,來不及拭去滿臉淚水,呆呆抬起頭看著公子:「是……你?」

  公子夜安伸手,替她拭去正自滑落的眼淚,柔和道:「什麼是我?」

  月色綽約,時隱時現,他離她的距離不過寸許,初夏看著他微勾的眼角,光華清潤的輪廓,怔怔道:「夜晚我做噩夢時……是你麼?」

  公子一愕,緩緩放開她,卻不回答,只道:「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

  初夏這才想起,大急道:「阿青……阿青是不是出事了?」

  公子輕輕蹙眉,自她手中拿過那枚銀釵,順手向外擲去。

  哧的一聲,有人伸手接住,接著一個筋斗自窗外翻了進來,笑嘻嘻的站著,向公子行禮道:「公子。」

  「你沒事吧?」初夏胡亂擦了擦眼淚,跑到阿青面前,上下打量他,「我以為你和池塘中那人一樣——」

  阿青仔細瞧了瞧她的模樣,呵呵笑道:「小丫頭,這麼膽小!我嚇你的!」

  初夏一怔,眼眶又微紅了:「你嚇我的?」

  「誰讓你不肯吃飯的?我想嚇嚇你,你跑回這閣中,一會兒便餓了。再說……膽子就是嚇大的……」阿青得意道,「真不羞,還哭得這麼醜。」

  初夏咬緊了唇,幾乎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回頭望向公子,跺腳道:「公子,你看他……」

  公子安靜立著,面無表情的看著阿青。他並沒有板著臉,甚至一絲生氣的表情都沒有,甚至如往常那樣,唇角輕輕抿著,似是永遠噙著笑。

  可是阿青迅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暗叫不好……只怕公子,這次真的生氣了。

  「阿青,凡事要有個分寸。這件事我教過你沒有?」公子淡淡開口。

  「是。」他將頭垂得更低,恨不能立刻翻窗逃走。

  公子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那麼今日之事,你自己說,該如何處置?」

  初夏抽抽鼻子,往公子身側站了站,卻聽阿青道:「我……自去領罰——」

  她覷了公子一眼,見他依然毫無表示,只道這次定然要將這小廝逐出府去了,忍不住開口道:「公子……」

  公子「嗯」了一聲,神色稍緩。

  「阿青只是和我鬧著玩兒的,我現下……不怕了。」初夏小心道,「你不要將他逐出府去,好麼?」

  阿青看她一眼,又看看公子的臉色,乖乖閉嘴。

  初夏繼續道:「他除了懶了些、貪吃了些,其他都很好……您就取消他這個月的月錢吧?」

  阿青臉色怪異的看她一眼,抿抿唇角,似乎要努力藏起笑意。

  而公子忍不住輕笑,微微搖頭:「好,就這樣吧。」

  「還有一樣——」初夏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對阿青道,「你要給我賠禮道歉,還要叫我姐姐。」

  阿青臉色頓時一僵,張口結舌,望向公子。

  公子……似乎是默許的意思啊。

  這臨江閣周圍,自己布下了這麼多暗衛……自己這一聲姐姐若是叫出口,屬下們可都聽到了,今後顏面何存?

  阿青苦著臉,換了可憐兮兮的表情望向公子,淒切喚了一聲:「公子,我情願領罰。」

  只是公子望了望身邊小丫頭神采飛揚的小臉,竟自點了點頭,替她撐腰道:「照做。」

  「初夏姐姐,今日之事對不住了。」

  青龍使大人躊躇再三,用最快的語速說完,翻身便出窗而去,當真是是快逾閃電,而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他……要將今晚當值臨江閣的一應手下……全都封口!

  臨江閣內只剩兩人,初夏愈想愈是開心,一豆燈火中,笑靨如花。

  公子看了她一眼,亦笑道:「消氣了?」

  初夏轉過臉來,胡亂抹了抹臉,用力點頭。

  燈光微顫,她的長睫似乎也在隨之輕顫,蕩漾處淺淺一道難以說清的情懷,公子竟怔了怔,方才挪開視線。

  「公子,有件事……奴婢是真的好奇。」初夏自個兒笑夠了,望著公子道,「我日日看那畫冊,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公子似是能看穿她的想法,「別吞吞吐吐的。」

  「我想,《山水謠》是不是一張……尋寶圖?」

  她的眼神明澈,難掩好奇,一瞬不瞬的看著公子,似是要從公子的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來。

  公子卻只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為何這麼想?」

  「公子讓我從各地的畫冊中尋找線索,不是想按圖索驥麼?難不成,您耗費重金,只是想找出這個地方,再去遊覽一番?除此之外,奴婢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公子沉吟片刻,贊許道:「不錯。」

  「那麼奴婢還猜測……送這《山水謠》之人,定然沒安什麼好心。」初夏繼續道,「哪個傻瓜會平白無故將這麼一份厚禮拱手讓人?那人這麼做,之前兩份大禮的目的便極清楚了,就是想讓人都知道,這尋寶圖如今在公子手裡。」

  公子目中贊賞之色愈濃,輕歎道:「丫頭,還記得那首歌謠麼?一首平平無奇的歌謠,卻流唱那麼廣,這本身便是一件古怪的事了。」

  「公子,那尋寶圖究竟能尋到什麼東西?」初夏很是好奇,「很多很多錢麼?還是……你們武林中人最是在乎的武功秘笈?」

  公子擰擰她的鼻子,卻笑道:「我怎知道?」

  初夏撇撇嘴:「你告訴我又怎樣?可憐我天天看那些畫卷,每天一閉眼,眼前都是山啊,水啊,雲啊四處亂晃。再說了,左右我打又打不過你,賣身契還在你手上,難道還和你搶不成?」

  公子真真笑了起來:「我是真的不知。」

  初夏打量他半天,才有些垂頭喪氣:「連公子都不知道麼?」

  「《山水謠》這名字,我亦是極小的時候,偶然聽父親提起過。只是當時既無人尋到那寶藏,尋寶一事,便漸漸淡去了。那都是些飄渺虛無的往事,只是近日,聽你唱起那歌謠才想起來的。」公子緩緩道,「當時父親還曾言道,這尋寶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如今十數年過去,那一輩人退隱的退隱,離世的離世,這歌謠反倒越唱越廣了,卻有些蹊蹺。」

  初夏舒了口氣,笑道:「那便還好,這樣大家至多以為公子得了幅名畫,咱們悶聲發大財!」

  公子笑得雙眉舒展開,卻伸指彈了彈初夏的額頭:「傻孩子,《山水謠》的事,不知道的人也罷了,知道的那些,或深藏不露,或虎視眈眈,又豈是那麼容易便對付過去的?」

  初夏「啊」了一聲,小臉上全是擔憂之色:「那……我得抓緊看了。這畫藏在府上一日,大家就多一份危險罷?」

  公子淡淡一笑,神色間卻是極讓人安心的:「初夏,你安心看畫,別的都不用擔心。」

  初夏用力點了點頭,公子便站起來道:「去歇著吧。」

  初夏走出幾步,卻又回頭,看見公子正瞧著自己的背影,忍不住臉頰上一紅:「公子……」

  「嗯?」

  「你要去鶯苑麼?」

  公子笑了笑,並不回答。

  「你……要小心。既然送禮之人不安好心……那麼……」

  公子注視她的雙眸,一字一句,帶了明亮笑意道:「你怕有人要害我……還是想要我留下來?」

  初夏目光微微閃爍,臉更紅了,卻沒有回答,轉身就跑了。她反手關了房門,心臟怦怦的跳了起來……甚至比剛才被阿青嚇的時候,跳得更快更劇烈……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她還是聽到公子離開的腳步聲。

  初夏心底莫名的有些悵然……公子是真的很喜歡白雪吧?否則,這樣的風口浪尖,他怎麼還是夜夜流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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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9:00 |只看該作者
011第十章

  「青龍使,這是玄武使發來的密信。」暗衛將一支細長竹筒遞給青龍。

  青龍拆開竹筒,取出一張薄紙,細細看了一遍,喃喃道:「這世上,還真有天罡。」他旋即抬起頭,問道,「公子如今在何處?」

  「公子尚未回府。」

  青龍略微沉吟了一下:「公子看過麼?」

  那暗衛應道:「應是知道的。玄武使送入君府的任何密信,都會抄送給公子一份。」

  青龍舒了口氣:「如此便好。想不到真有天罡,公子那日告訴我,我還當是玩笑呢。」

  「大人,天罡……可是江湖傳言中那個極厲害的殺手盟?」那暗衛眼中滑過一絲恐懼,「他們……也來與我們作對?」

  青龍默然。如今這畫院裡,為了初夏安安靜靜坐著看畫,月餘來,在這舒園中,自己率暗衛擊潰對頭的暗殺、襲擊不下七十餘次,對方下手之凶狠、其情形之詭異,見所未見。內心深處那根弦……實是半刻不敢放鬆。

  他心中如是想著,面上卻依然輕鬆,笑道:「天罡又如何?這月餘來,還不是難以踏入舒園半步?」

  身後傳來初夏好奇的聲音:「阿青,你在和誰說話?」

  阿青轉頭,換上懶懶的笑:「沒什麼,我自言自語呢。」

  樹影婆娑,初夏喃喃道:「我怎麼好像看到一個人,轉眼又不見了?」

  阿青拍拍她的肩膀:「你是看得眼花了吧?」

  初夏手中持了兩幅畫,望望天色道:「公子呢?」

  卻聽門外一個侍衛應道:「大管事說了,公子剛回府,如今在書房。」

  「阿青,走吧,我們去找公子。」初夏跨出一步,「我有好消息告訴他。」

  阿青皺了皺眉,卻道:「公子這麼快回來了?」

  初夏心中舒暢,正要開口,忽聽半空中清脆一聲叮噹聲響,她抿唇笑道:「想來鶯苑的姑娘們又練了新曲了。「

  阿青臉色卻是微變,踏上半步,低喝道:「你回屋。」

  初夏猶自懵然不覺,笑著推推他的肩膀:「又想嚇我?」

  空中又是極輕微的叮咚聲響,阿青不復多言,反手將她送入房中。他隨即一聲清叱,小院四周,假石、灌叢間,數道黑影鑽出,或上牆,或伏簷,忙而不亂,守住各自方位。

  此刻已近三月,煙霞微嵐,草長鶯飛,是難得的好天氣。

  可這小小院落中,卻肅殺如同嚴冬。

  半空中氣流微動,破空之聲自遠至近,銀色長箭當先射向屋簷上一名暗衛。

  那箭雖極快,避開卻是不難,暗衛身子輕巧往旁一折,本以為輕易能避開,不想後續之箭像是預知了他避開的方位,一支比一支快,一支比一支精準。那暗衛只能揮劍格擋,雖護住了上身,雙腿卻中箭,跌下屋簷。

  青龍雙眉一皺,正欲喚人補上空缺,卻見空氣中極密的箭陣射來,皆是有的放矢,彷彿能把準每一個暗衛的的反應,又像是某種殺戮利器,所至處,暗衛紛紛倒地。

  慘叫聲中,青龍身邊隨侍大驚:「大人,他們如何攜帶弩箭潛進舒園的?」

  電光火石間,青龍想到那絲線與鈴鐺,脫口而出:「原來如此!」

  言罷飛身而起,身子在箭雨中折去如意,手中將絲線鈴鐺拋出,登時一陣亂響。

  那鈴鐺聲音所至,箭陣便失了準頭,紛紛為暗衛所格落地。

  情勢稍見好轉,青龍躍上屋頂,在簷角細看,果然皆繫著絲線。他併指為刀,利落截斷絲線,四下叮咚之聲漸漸消失,而遠處箭陣疏落起來,過不一會兒,小院中恢復平靜。

  「大人……這些是?」有暗衛拾起來,目露不解。

  「那些弩箭是從舒園外射進來的。」青龍簡單解釋道,「這些強力弩箭控制準頭不易,是以要用絲線縛著鈴鐺,弩箭手以耳代目,掌握外力風速,方能精確瞄準。」

  他沉思片刻,喝道:「這只是第一波伏擊,眾暗衛各司其職,不得擅離。」

  說罷,他從屋頂躍下,查看屬下的傷亡。

  才蹲下來,身後屋子裡有人怯怯探出頭來,問道:「阿青——」

  剛一探出頭,初夏便嗅到了血腥味,又見一院凌落的屍體,她嚇得又將窗關上,隔了一堵牆大聲道:「阿青——你,你沒死吧?」

  「死不了,你別出來。」青龍伸手替幾個手下點穴止血,一邊沉聲回道。

  「公子呢?」青龍遠遠眺望向書房方向,「大管事不是說公子已經回來了麼?這邊這麼大的動靜,竟沒人過來看看?」

  地上橫躺著的暗衛低低呻吟了一聲,青龍正欲將他身子翻過來,眼前忽然滑過一道刀芒!

  青龍往後一仰,堪堪避過,頓時被動,閃避得狼狽不堪。

  一直退到房內門口,他才穩住守勢。卻見小院中,那些「屍首」紛紛躍起,手起刀落,頃刻間已然將暗衛們殺得措手不及,鮮血飛濺。

  僅剩的四五名暗衛便已初夏所在畫室為憑,背水一戰。

  「是你!」青龍踢飛一名刺客,冷笑道,「假托大管事之名,謊稱公子回來,其實是在暗示你們的內應,即刻動手。」

  那人亦冷冷一笑:「不錯。蒼大管事只怕此刻自己已經應接不暇。」

  青龍傲然一笑,環視周圍:「天罡好大的本事。為了這一戰,想是籌劃密謀許久了吧?」

  「不錯。我天罡這月餘折了百余名好手,便是為了摸清這舒園中的防禦體系,暗中替換你青龍使布下的暗衛。」

  「如此說來,這君府裡,有你們的內應?」青龍微微動容,「你們便是知道公子此刻不在府內,才敢如此放肆!」

  那人但笑不答,卻不再多言,揮手道:「上!屋裡的女人留活口。」

  不知何時,青龍手中多了一把長劍。

  少年輕輕一振,笑道:「公子總說我少年意氣,讓我多收性,少用劍。是以這鳳川劍,足足有一年不曾飲血。如今以天罡開鋒,我求之不得。」

  劍光流轉,剎那間已有數人倒地。青龍殺得興起,眼角餘光一掃,卻見幾人半個身子已經躍入窗戶中,腳尖一點,劍鋒一掃,只聽數聲慘叫,那幾人被斬成兩截,一半落入屋內,一半還留在屋外,鮮血內臟,滾落一地。

  青龍登時一陣頭疼,手下緩了緩,卻未聽到屋內尖叫聲,心道這丫頭莫不是昏死過去了吧。他欲進屋看個究竟,偏偏又被數名殺手纏住無法脫身,而暗衛愈來愈少,終有人尋得間隙,要撲入屋內。

  青龍踢開身邊一名刺客,翻身攔在那人面前,劍尖抵著那人胸口,淺淺笑道:「這點本事,就想從君府手中奪人?」

  話音未落,四下暗影晃動,新一批暗衛四處湧出,情勢登時逆轉。

  那刺客首領目中滑過驚懼之色,鳳川劍瀝血,滴在自己胸前,他兀自咬緊牙關道:「你們……重新布防了?」

  青龍得意一笑:「在我眼皮下換人,當我青龍是傻子麼!」

  他頓了頓,又道:「若不是天罡太過神秘,公子吩咐我摸一摸你們的手段底細,你以為你們能踏進這舒園半步?」

  那人手中兵器落地,臉色發白。

  「說!你們的內應是誰?」青龍劍尖刺入那人胸口寸許,「不說就將你的心挖出來!」

  那人臉色變幻數次,唇角微動,卻聽遠遠傳來破空箭聲,青龍臉色一變,清叱道「不好」,忙揮出一劍。

  這箭力道遠比先前的強勁,鳳川劍劈開箭頭,卻依然未能阻住箭矢。那人捧著自己被刺穿的喉嚨,呵呵倒地,頃刻斃命。

  青龍沒可奈何,收了鳳川劍,忽聽手下暗衛驚叫起來:「大人!大人!起火了!」

  他連忙回頭,卻見身後屋內火光大起——那些公子散千金求購的畫冊,只怕就要被付之一炬。

  青龍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大聲叫喊:「初夏,初夏!」

  火光愈來愈盛,裡邊卻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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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9:1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9-18 00:10 編輯

012第十一章

  沖天火光中,青龍數度沖入房內,試圖救人。卻因屋內的畫冊都是極易燃燒之物,烈焰太盛,數次又被逼退。

  暗衛們開始救火,青龍脫下身上長袍,往水桶中浸了浸,濕漉漉的披在身上,又欲撲進火房。

  身後一股柔和的力道按在肩頭,青龍情急之下,肩膀順勢一卸,怒道:「別攔我!」

  「青龍,是我。」

  是公子的聲音。

  青龍連忙轉身,急道:「公子……初夏她……」

  公子輕袍緩帶,右手攬在一個少女的腰間,那少女甚是虛弱的靠在他胸口一動未動。他微微側身,將少女側臉露給青龍看,微笑道:「她在這裡。」

  青龍見公子閒然的模樣,便料定初夏無事,登時鬆了口氣,拿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先是這家伙被人滅口,屋子又被人一把火燒了,青龍顏面掃地。」

  公子伸手拍拍他腦袋,倒似安慰孩子一般,道:「你已做得很好。」

  「好什麼!連個笨丫頭都保護不了!」青龍撇撇嘴,望向雙目緊閉的初夏,「她沒事吧?」

  公子微微一笑:「被火氣一沖,一時間閉了氣息。」

  初夏醒轉之時,猶自閉著眼睛,耳中聽到書冊簌簌的翻動聲,是公子在看書麼?她心下立時安定下來。

  「醒了?」額上的手掌十分溫暖,聲音亦是好聽,「覺得哪裡不適?」

  初夏睜開眼睛,重重咳嗽了幾聲,頭一句話卻是:「公子……那火是我放的。」

  公子替她理了理亂髮,安然道:「我知道。」

  初夏瞪大了眼睛:「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反而贊你做得好。」公子微微俯身,雙眸凝視著她,「我知道你是聰明孩子。」

  他的臉離自己這樣近,幾乎能數的清一根根睫毛,初夏只覺得自己臉頰微燙,匆忙轉開了眼睛:「那阿青呢?沒事吧?」

  「他沒事。」公子溫言道,「你若要見他,我便讓人叫他進來。」

  初夏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公子,我先和你說要緊的事。」

  公子在她床邊坐下,龍腦淡香攏在兩人身側,微醉似薰。

  「公子,我已將所有畫卷鑒別完畢。果然找出了兩卷畫冊,所繪之處與《山水謠》極為類似。正午之時,我拿了畫卷,要去找您。然後……就遇到了刺客。」

  公子垂下雙目,眼見她雙拳握得極緊,知她心中緊張,便緩緩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慢慢說。」

  「阿青讓我退到屋內。我聽到外面打架的聲音,很是害怕。」初夏深呼吸了一口,「我知道他們必定是來要我手中畫卷的,我既已將那畫卷記在心中……那麼燒毀也無妨。所以就點了燭火……可是跟著有人從窗口撲進來,又被人攔腰斬斷了,我愈發害怕,手抖了抖,火星一捲,整個畫室就著了火。」

  公子淺淺一笑,指腹輕輕撫著她的手背,用極輕的聲音道:「初夏,你真是這麼想的?」

  初夏迅速的看他一眼,瞧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覺得莫測高深。她抿了抿唇,有些懊惱道:「公子又什麼都猜到了?」

  公子唇邊笑意加深:「所以我說你是聰明孩子。」

  「初夏怕死……當時我還想到,若是壞人搶了畫卷去,自然要殺人滅口的……可是我若將畫毀了,他們闖進來,一時間便不會殺我……」她只道公子會因此責罰,怯怯的止聲,一瞬不瞬的看著公子。

  公子卻並不生氣,直視她道:「初夏,以後我若不在你身邊,你又遇到了性命攸關之事,那麼便像今日這樣,活下去,最是要緊。至於其他的身外物,皆是無關。」

  初夏愣愣的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低低道:「是。」

  長夜寂靜。

  公子並未催促她說出那兩冊畫卷,只是伸手攬著她的肩,一下一下輕拍,彷彿在哄孩子入睡,溫柔至極。

  「公子,那兩處地方,一處是洛陽附近的青天河……還有一處是,似是洞庭湖邊的君——」初夏迷迷糊糊道,又忽然轉醒,立時坐了起來,滿是懊悔。

  公子慢慢放開她,抿著笑意:「怎麼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啊!」初夏悔道,「你——先將賣身契給我。」

  公子輕拍她的臉頰,將她摁在床上,又牢牢替她拉起被衾,不動聲色道:「你燒了我萬金收購的畫卷,還不算這一整個院落。賣身契可以給你,只是你自己說,你是不是還該欠著我?」

  初夏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張口結舌:「可你說了不怪我——」

  「不怪你。」公子歎了口氣,目中卻蘊著笑意,「你既還不出錢,那契約便還是由我保存著。哪一日你有錢了,便贖出來吧。」

  公子說完,翩然離去,只留下初夏一個人皺著眉,總覺得哪裡不對。

  半晌,才想起來,她燒了畫卷和畫室沒錯,可是……公子怎得不提自己差點被殺死?只歎她一個不留神,將地名說了出來,如今可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我說你笨,你還不承認吧。」一道黑影從窗外翻進來,懶洋洋往太師椅上一坐,「還敢跟公子討價還價,小心被賣了還歡天喜地幫人數錢。」

  初夏瞅了瞅阿青,想起「歡天喜地幫人數錢」,當真是貼切得緊,一時間怔怔的。

  「喂,你沒事吧?」青龍見她不像往常那樣和自己拌嘴,倒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初夏沒答話,鼻尖有些發酸。

  「喂,別哭啊!」青龍站起來,「你怎麼老愛哭?」

  「你們都欺負我。」初夏抹抹眼睛,將頭埋進被子裡,「……還都騙我。」

  她想起這月餘,日日埋頭在畫卷中,最後賣身契沒拿回來,還差點被燒死,只覺得不值,哭得也愈發傷心。

  「我哪裡騙你了?」青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又不敢再亂說話,只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讓他給你賣身契?」

  「他……不肯的。」初夏抽噎道,「他最是小氣不過。」

  青龍為難的搔搔頭,最後道:「那你別哭了。」

  「你到底是誰?」初夏從被子裡鑽出半個腦袋,淚眼迷濛的看著少年,「為什麼騙我,還扮成小廝的模樣?」

  「我叫青龍。」青龍這一次,老老實實道,「公子讓我保護你。」

  「青龍?左青龍右白虎的青龍?」

  「是啊。白虎也是公子的護衛,不過此刻不在這裡。」少年見她不哭了,心下高興,「好啦,你別哭了,以後我不欺負你了。」

  「青龍,你武功很厲害。」初夏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了,「今日多謝你了。」

  「我是公子的豹衛之一。自然是厲害的。」青龍得意。

  「公子身邊,有很多像你這樣厲害的人罷?」初夏自言自語道,「否則他才不會讓你來保護我……」

  「公子身邊四大豹衛,我便是四人之一,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青龍強調,「四豹衛中,白虎擅攻,朱雀呢,是神醫,玄武精於消息,至於我……專司防禦。公子讓我保護你,可見他對你多好。」

  初夏歪著頭,想了想:「他們都像你一樣,悄悄在君府,不讓人知道身份麼?」

  青龍搖頭道:「自然不是,除非出了緊要的大事,否則我也不會被公子叫回來。其實四人中,我只見過玄武罷了……說起來,也只有公子才見過我們四人呢。」

  初夏聽得有些倦了,便揉揉眼睛:「阿青,我知道了。」

  「那你睡吧。」青龍靈巧一個翻身,吹滅了燭火,臨走之前,又悄聲說,「初夏,你放心。我定會勸公子放你自由的。」

  初夏翌日被叫去書房,路過那居住了月餘的院落,如今已成了一片焦土,真是觸目驚心。

  書房的牆上掛著一張極大的山川輿圖,公子仰著頭,正細細查看。

  「公子,你是要出門麼?」初夏站在他身後,好奇的看了數眼。

  公子回頭瞧她一眼,頓了頓,方道:「怎麼?昨晚哭了?眼睛腫得核桃一樣。」

  初夏沒吭聲。

  「初夏,這件事我需問過你。」公子見她不答,也沒追問,「你可願與我一道去青天河?」

  「是去尋《山水謠》麼?」初夏想了想,用力搖頭,「我不去。」

  公子「嗯」了一聲,卻沒問為何,只道:「那麼你留在君府罷。」

  初夏一時間有些疑惑,又瞅了瞅公子……他怎得這麼好說話了?可是尋寶又豈是真麼簡單的?她可不願去送死……

  「你留在君府,自己要小心。」公子淡淡道,「如今這世上只你我二人知道《山水謠》所在,昨日殺手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以後這種事,可能日日都有。」

  公子有意頓了頓,瞧著她泛白的臉色,微笑道:「不過我會讓大管事好生照看你。」

  初夏嗓子眼都開始泛苦,怯怯道:「公子,那你將阿青留下來陪我吧……」

  「他自然是隨我一道去的。」公子轉身,不再看她,「哦對了,君府內有內應之事,阿青告訴你了麼?」

  片刻後。

  「公子,我還是和您一道去吧!路上也有人照顧您!」初夏大義凜然道,「初夏不怕苦,也不怕死!」

  「當真不後悔?」

  「不後悔。」

  「日後若說起來,可是我逼你?」

  「奴婢心甘情願。」

  公子依舊背對著她,並未讓她瞧見抿起的笑意:「好罷,那麼你去準備一下。」

  初夏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卻聽見門外侍衛通稟:「公子,白雪姑娘在門外。」

  公子淡淡蹙了眉,過了片刻才道:「讓她進來吧。」

  初夏瞧了公子一眼,見他並無讓自己離開的意思,便只能站在一旁。

  白雪進門,便對公子盈盈拜下,低聲道:「公子是要離開滄州麼?」

  公子並未讓她起來,只道:「你如何知道我要離開君府?」

  「白雪在府中閒逛時,瞧見後院馬廄中,僕役正在給公子的『電光』備鞍。」白雪抬頭,一雙美目流光四溢,「公子若要離開君府,能否帶上公白雪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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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0:35 |只看該作者
013第十二章

  公子的眸光極為深邃,以修長手指輕敲桌面,道:「江湖行走可不比鶯苑中錦衣玉食。」

  白雪微笑道:「粗茶淡飯……只要在公子身邊,那都是好的。」

  初夏在一旁看著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又想起昨日被斬成兩截的屍首、烤焦的屋椽,心中難免替她著急……白雪姑娘,你莫不是以為,自己是隨著公子陌上看花去罷?

  公子卻和顏悅色,起身親自扶起了白雪,竟然點頭答應了。

  白雪很是歡喜,又盈盈行了一禮,方離去了。

  「公子,你就這麼離開了,君府不會有事吧?」初夏望著才有一點綠意的舒園,心中有些不安。

  「我們都離開了,這裡才安全。」公子將初夏喚至身邊,溫言道,「我知你心裡不願,怕此行會有危險,是麼?」

  初夏被說中心事,尷尬一笑:「奴婢很願意去見識見識。」

  「白雪願意跟著我一道去,你瞧,她便不怕。」公子的笑略有些意味深長。

  這一次,初夏卻未辯駁,只輕輕歎口氣道:「公子不知道麼,只要是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千險萬阻,那都是不怕的。」

  公子「哦」了一聲,語調微揚,似笑非笑道:「聽起來,你似是羨慕?」

  初夏一怔,卻並不否認:「是。」

  公子將筆擱下,定定看她一眼,這一眼,彷彿是重新打量她,卻良久無言。

  這一趟早春行,從滄州往西至洛陽,倒也著實風光旖旎。

  公子似是不急,與白雪並轡而行,又不時指點風物景致,甚是愜意。至於初夏和青龍跟在後邊,總是忍不住拌嘴,吵一陣鬧一陣,到得最後便定有一人打馬上前告狀。公子瞧著這兩人氣呼呼的模樣,倒是從不偏袒誰,一路過去,煞是熱鬧。

  「公子,前面有個鎮甸,我們便去那裡用午膳可好?」

  冬日雖過,這幾日卻是「倒春寒」,初夏在馬上縮緊了身子,著實盼著能喝上一盞熱茶。

  公子看了看天色,沉吟道:「這天倒像是要落雨了。」

  一旁白雪道:「是啊,今年這春日,可真古怪。」

  「哎呦——」身下的馬打了個滑蹄,初夏往旁邊一歪,半邊身子已經往地上摔去。

  卻不見公子如何動作,伸手輕飄飄的一提一攬,已將初夏抱至自己身前。

  初夏嚇得臉色發白,青龍已下馬,細細查看馬匹的前蹄,果然,是一塊鐵掌脫落了。

  灰白的天色,細細密密的開始下雨,公子皺眉看了看天色,對青龍道:「我們先趕至前邊鎮甸,你帶著這馬隨後趕上來。」

  青龍應了一聲,公子便清叱了一聲,冒著細雨,往前而行。

  初夏與公子兩人共乘一騎,覺得很是不自在。

  公子只一手持韁,另一隻手扣在初夏腰間,電光雖負了兩人,卻依然極快,片刻已奔在另一匹馬前。

  「公子,奴婢還是和白雪姑娘換一換吧?」初夏在風聲雨聲中,大聲喊道。

  公子彷彿沒有聽到,只俯身貼近她的耳邊,極輕道:「別亂動。」

  熱氣暖暖的撫在耳邊,公子有意無意間,以身上大氅裹住她身子,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初夏忽然想到,這個懷抱真暖和……或許比起那萬金難求的狐裘,還要暖和許多吧?她過了良久,才輕輕道:「公子,我喘不過氣了……」

  這一次,她聲音這樣輕,公子卻聽到了,放開她一些,薄唇似有若無的擦過她的臉頰,初夏身子更僵,果然,再也不動了。

  行了一兩炷香時間,果然便到了一個小鎮甸。鎮甸甚小,便只一家飯鋪,公子下馬時,自然將手伸向初夏。初夏卻瞧了瞧後至的白雪,自己默默的往另一側爬了下來。

  伙計牽了馬去餵食,不多時,青龍亦趕了上來。公子瞧他一眼,閒閒道:「好了?」

  青龍搔搔頭髮,臉色意味深長:「這鎮上打鐵店不易尋……稍稍費了些功夫。」

  公子嗯了一聲,淡道:「先吃飯吧。」

  初夏見青龍臉色微白,便搓了搓手道:「他娘的,天氣真冷!」

  公子唇邊笑容微斂,不動聲色看她一眼。

  初夏卻毫無知覺,替公子與白雪倒了茶,與青龍嘀嘀咕咕道:「他娘的,我快餓死了。」

  青龍覷了覷公子面色,悄悄在桌下推了初夏一把。

  初夏將眼睛一瞪,卻見桌上三人都看著自己,神色又頗多怪異:「你們……都瞧著我幹什麼?」

  公子臉色如嚴霜:「初夏,誰教會你說這些話的?」

  初夏「啊」了一聲,一頭霧水道:「什麼話?」

  青龍坐立不安,又悄悄的推她一把。

  公子淡淡道:「他娘的。」

  呃,怎麼公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怪怪的。初夏瞧一眼公子,認真道:「公子,這句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公子面色稍緩:「那該怎麼說?」

  「說的時候,中氣要足,語速要快。咳咳,公子,要這樣的。」初夏一拍桌子,大聲道,「伙計,他娘的!上菜這麼慢!」

  「噗——」青龍將一口熱茶盡數噴了出來。

  公子鳳眸微挑,瞧了氣勢十足的初夏一眼,想要說什麼,終究只是抿抿唇,眼神中全是無奈。

  伙計將幾份菜送了上來,一邊小心的看著初夏,咕噥道:「來了來了!這小姑娘,說話和女大王似的……」

  青龍偷偷覷了公子一眼,硬著頭皮道:「公子……我說的都是玩笑話。是這丫頭學得忒快了——」

  一直默然不語的白雪忽然咳嗽了數聲,公子瞧了她一眼:「怎麼一直在咳嗽?」

  「沒什麼,可能是剛才吃了幾口寒氣。」白雪微微一笑,「不礙事的。」

  公子的語氣甚是關切:「也罷,這雨越下越大,就在這裡住上一日吧。」

  青龍見公子不再說下去,登時鬆了口氣,將臉埋在飯碗中,吃得風生水起。

  飯畢,公子只將青龍一人召至客房中,問道:「是誰?」

  「老朋友了。不過瞧那樣子,應是探子,只遠遠跟著的,一時也不會動手。」青龍低聲道,「公子,我有件事不明白。」

  「什麼?」

  「那日天罡攻入舒園,用的是弩箭,輔以一種極精細的工具。那時初夏說了句話,我現在想起來,很是有道理。」

  「那小丫頭說了什麼?」

  「那時鈴鐺聲響起,她說,『想來鶯苑的姑娘們又練了新曲了』。」青龍緩緩道,「以音律測風速,能辦到的人,又要在舒園之內,可不多。」

  公子唇角微勾:「這麼說,你懷疑白雪?」

  「我並沒有證據。」青龍老實道,「只是白雪頗有嫌疑,公子……你為何要帶上她同行?」

  公子卻不置可否,青龍便續道:「這一路前行,危機四伏,帶著初夏一人便已是極難。如今白雪又身份不明,我只是覺得……覺得……」

  公子皺眉道:「覺得什麼?」

  「那個……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是佳話不假。」青龍婉轉道,「可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

  公子以修長手指揉了揉眉心,並不生氣:「青龍,自年前回府,望雲夫人被殺,再有三份厚禮,天罡殺入舒園,府中隱藏的內應——這一步步走來,敵人潛在暗處,我們極是被動,連對方是誰都不知。」

  青龍凜然:「是。」

  「只有一點,他們的目標是《山水謠》,這是無疑的。」公子淺淺一笑,「而我們手中的底牌,便只有這一張。」

  青龍微現迷惘之色,屋外傳來腳步聲,公子便不再細說。

  「公子,公子!」初夏匆匆忙忙進來,「有間客房屋頂漏水了,沒法住人。掌櫃說,別的屋子也沒了。」

  公子「哦」了一聲,輕描淡寫道:「那便兩個人擠擠吧。」

  初夏利落答道:「好。公子,那是我和白雪姑娘一間,還是你和白雪姑娘一間?」

  「我和你一間。」公子頭也不抬。

  初夏顯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可……這不是在家裡啊。」

  家裡的屋子大,裡外兩間……這個村落客棧,只一張床榻而已啊……

  呃……

  公子見她站著不動,語調微冷:「要我說第二遍?」

  初夏撇撇嘴,不敢多說,轉身跑了,只是屋內的兩人都是絕佳的耳力,那四字經聽得清清楚楚,是……「你大爺的」。

  青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聽公子淡淡問道:「這一路行來,可覺得有趣麼?」

  青龍訕訕的笑:「自然比以前一個人要好玩多了!」

  公子神色倏然冷淡下來:「我讓她和你一道,是讓你教她滿口髒話的?」

  「我和她鬧著玩兒的。」青龍後退了半步,隨時準備開溜,「再說了,公子你不是也愛逗她玩?我不過嘴上說說而已,你還故意打落初夏坐騎的鐵掌……」

  不知為何,青龍說完最後一句,公子的臉色卻是微微一紅。

  青龍自小跟在公子身邊,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不過,有這個空隙就夠了,青龍使整個人已像泥鰍那樣,從屋內溜了出去。

  入夜時分,初夏捧著一個銅盆,看著公子以水拭面,淡淡一層泥狀的東西落下來,下面的輪廓清雋非常。

  公子見她瞧得興致勃勃,便道:「好玩麼?」

  「真有趣。」初夏不自禁湊上去一些,「洗下這層東西,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明日幫你也畫上一層。」

  「公子和白雪姑娘長得太好看,化上這個,才不顯眼。」初夏抿唇笑了笑,「奴婢本就普普通通的,不用麻煩啦。」

  窗外的春雨還是淅淅瀝瀝,偶爾一陣風順著窗欞吹進來,燭光明滅,公子看著初夏笑語盈盈,似是有些出神。

  「那麼讓青龍幫你化得漂亮些吧?」他有意道,「這樣也不喜歡麼?」

  初夏放下銅盆,不自覺的摸摸自己的臉頰,搖頭道:「我雖不好看,可好看的人,未必是好人呢。」

  「怎麼?你遇上過好看的壞人?」

  「那倒不是。」初夏想了想,「譬如說,我未來的夫君,我沒見過他長什麼樣……他若是個大胖子,又或者滿臉麻子,難道我就不嫁他了麼?那不成的。」

  公子默然了片刻,忽而微笑:「丫頭,你心心念念的,便是那未曾謀面的夫君麼?」

  初夏臉頰一紅:「沒有,我隨口說的。」

  「這樣吧,假若有一日,你找到了那位夫君,我君府便以嫁女之禮,帶上大筆嫁妝,風風光光的將你送出門去。」公子瞧著她半信半疑的目光,頓了頓,又道,「假若你找不到……那大概是天意,就留在我身邊吧。」

  他並未提「做丫鬟」這三字,初夏卻沒聽出異樣,認真走至公子面前,伸出手道:「君子一言。」

  公子伸出手與她拉鉤,補上後半句:「駟馬難追。」

  公子的手總是溫暖、乾燥、有力的,初夏的小指與他糾纏,又在拇指上重重摁了一下,方心滿意足道:「我定能找到的,到時候公子得將賣身契一同給我。」

  燭光下,初夏暈生雙頰,眼波流轉,公子只微笑著,允諾她道:「好。」

  入寢前,初夏在地上展開了被褥,卻聽公子緩緩言道:「別忙了。」

  「公子您歇您的……我馬上就好了。」初夏擦了擦鼻尖的汗,心道既然自己委屈點睡地上,可不能著涼了。

  「我說別忙了。」公子拍了拍身邊的床鋪,「你睡這裡。」

  「公子莫要開玩笑了。」初夏乾笑了一聲,心道,難不成你睡地上?

  身子忽然一輕,初夏忽被人攔腰抱了起來。她知必然是公子,心下更是大急,掙扎道:「你要幹什麼?」

  公子俯身將她放在床上,伸手將她長髮撥到耳後,笑了笑:「不幹什麼。」

  他左手輕彈,燭火倏然滅了,而他在地上閉目,暗調內息,不再言語。

  初夏睡到半夜,卻醒轉過來,只想要解手。睜開眼睛,悄悄望了眼地上,公子依然坐著,未動分毫。

  她翻了個身,實在忍不住了,輕輕喊了聲:「公子?」

  他並沒有反應。

  公子坐著也能睡著呢!初夏心中微哂,披了件衣服起來,躡手躡腳的往屋外走去。

  屋外春雨已歇,涼意陣陣。

  叮咚……叮咚……

  初夏心跳漏了數拍,只覺得背後陡然起了一陣寒意。她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起來。

  叮咚……叮咚……初夏的手臂俱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一頭撞進了暗色的房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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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0:44 |只看該作者
014第十三章

  進屋的剎那,燭光亮了起來,公子靜坐在桌邊,彷彿不曾睡著。

  「公子……我聽到叮咚聲了,就像那天在舒園裡一樣……」初夏駭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跑至公子身邊,「你聽!」

  公子以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叮咚……叮咚……

  初夏抓緊公子的袖子,只是聽覺在這樣的情況下愈發敏銳,那叮咚聲好似就在耳側。

  再過得一會兒,似是有野貓在屋頂踏瓦而過,叮咚聲卻果然沒了。

  公子夜安唇邊帶著令人安心的笑,伸手撫了撫初夏的肩膀,柔聲道:「傻丫頭,是雨滴落入院中水缸的聲音。」

  初夏顯然還是半信半疑,等了好一會兒,再無動靜,方才和衣躺下了。

  只是這一攪,卻再無睡意了。

  初夏裹著被子,躺了一炷香時分,精神卻是愈佳,不由小聲道:「公子,你睡著了麼?」

  公子並沒有回應,初夏等了一會兒,輕輕「哼」了一聲,道:「公子,我知道你在裝睡。否則……方才你怎麼會立時便醒了?」

  良久,傳來悠悠一聲:「嗯。」

  「公子,奴婢陪你說說話吧。」

  黑夜之中,公子卻笑了:「究竟是誰陪誰說話?」

  「公子,那些殺手是不是又盯上我們了?」

  「可能是吧。」

  初夏悄悄吞了口口水,咕咚一聲甚響:「那咱們還是加緊腳程吧。早些拿到……便早早了結了。」

  公子卻不答,良久才道:「現下你再不睡,明日小心又從馬上落下來。」

  「公子,你說,殺了夫人的那人,是不是就是君府裡的內奸呢?」初夏左右睡不著,擁被坐起來,「那個人不抓出來,我心裡總是覺得不安……」

  公子懶懶應了一聲,聽起來很是敷衍。

  初夏亦覺得無趣,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公子,那《山水謠》中,藏著的是什麼東西呢?」

  「寶藏,或者武功秘笈,不是你說的麼?」

  「我是瞎猜的。」初夏抽抽鼻子道,「公子你希望是什麼?」

  「金銀珠寶,那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我並不稀罕;至於武林秘笈,爭奪者則更是可笑。」公子冷淡道,「需知練武資質極佳之人,再平凡的招式,亦能化腐朽為神奇。昔日丐幫幫主喬峰,一套太祖長拳,打得江湖好漢無一人不臣服。而精深的武功心法,你便是扔在庸才面前,任其鑽研十年,只怕也學不出什麼。至於高手,武功路數自成一派,又何須覬覦旁人之物?」

  初夏將這話咀嚼數遍,覺得大有道理。可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對,忍不住便道:「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要去奪寶呢?」

  公子輕哼一聲:「貪嗔之意,不勞而獲之心,人人皆有。一葉障目,自然什麼都做得出來。」

  初夏再要說話之時,卻覺得喉間一熱,公子不知用什麼點了她的啞穴,令她無法再說話了。

  她登時氣急,想要跳起來,卻聽公子悠悠道:「嘴巴是說不出話了,身子還要動——可是要我抱著你睡?」

  初夏聽到最後一句,立時躺下,一動不動。

  公子方輕輕一笑:「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一覺卻睡到了日上三竿。初夏醒轉之時,只覺得大事不妙,若因為她一人貪睡,卻耽誤了這行程,可怎麼辦好?

  她急急忙忙起來梳洗,卻在門口遇到白雪,行禮道:「姑娘早。」

  白雪上下打量她數眼,似笑非笑道:「初夏,昨晚可聽到什麼動靜不曾?」

  初夏心中咯登一聲,道:「姑娘聽到什麼了?」

  白雪攏了攏眉梢:「或許是鈴聲吧……也可能是野貓踩過屋簷……」

  初夏心中不明她為何說起這些,只呆呆看著她明艷的臉龐發愣。

  「我是說,若非被這些動靜攪了好眠,你怎麼睡到此刻方起呢?」白雪微微一笑,轉身欲回自己房中,卻又似想起了什麼,「對了初夏,我的風氅昨日被勾破了,你替我補一補。」

  初夏「哎」了一聲:「姑娘你再等會兒吧,我先去鎮上買些針線回來。」

  下樓之後,卻見公子正坐著喝茶,青龍一見初夏,便道:「我可沒見過這麼好吃懶做的丫頭。」

  初夏向伙計要了個饅頭,隨便吃了,便含糊道:「現在不即刻走吧?」

  「公子說這鎮甸景致很好,我們多留幾日。」青龍道,「初夏,你喉嚨這兒怎麼啦?沾著一塊蠟。」

  初夏伸手摸了摸,果然還沾著一塊蠟,她取下來扔在地上,氣呼呼的看了公子一眼,卻對青龍道:「那我去買些針線,白雪姑娘的衣裳破了。」當下也不再說話,向伙計借了斗笠蓑衣便出門了。

  青龍有些摸不著頭腦:「公子,初夏怎麼了?你瞧見她瞪了你一眼麼?像仇人似的。」

  公子瞇起眼睛,望著窗外綿綿春雨,卻不說話。

  「哈,我知道了。你昨晚定是嫌她聒噪,用蠟封了她啞穴!」青龍腦子轉得快,立時樂不可支,「下次她再與我鬥嘴,我便這麼做。」

  公子終於看他一眼,鳳眸微涼。

  青龍心下咯登一聲,低聲道:「公子,我開玩笑的。初夏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她啦……」

  公子將茶盞放在桌上,只淡淡道:「還不跟去。」

  「我這就去。」少年嘻嘻一笑,話音未落,身形卻已不見了。

  這大柳莊在神都洛陽之東,洛水分支經流此處,煙雨迷茫,景致秀麗,頗有數分江南的味道。

  初夏在街上問了人,尋了最近一家布坊,果然,轉過街道便是了。

  她有意在轉角處等了等,過了片刻,青龍便過來了,訕訕一笑:「怎麼不走了?」

  少年穿了墨綠長衫,未帶斗笠,因身上沾濕了,彷彿修竹一般挺拔,初夏撇撇嘴角:「我看你能淋雨到幾時?」

  青龍搔搔腦袋:「咱們快去快回吧。」

  布莊不大,青龍進入之時,四下掃掠一遍。普普通通的一個前堂,側開一小室,後開一門,想是通往後院。

  初夏細細的挑選了些絲線,卻聽那店主笑道:「小姑娘,你身上這衣裳可舊了呢。要不要選身新的?店裡有好些衣衫,是昨日剛縫好的呢。」

  初夏望見店主所指的方向,果然陳列著好些新衣,料子棉軟,款式雖不新,路上穿穿,倒也不錯了。

  她便看看青龍,小聲道:「青龍,我去試試衣裳,可好?」

  青龍點點頭,卻走她身前,先進了那間小室,四下查看一番,並無異樣,方說:「你去吧。」

  初夏抱了數套衣物便進去了。

  隔了一會兒,卻聽裡面傳來悶悶的聲響:「大娘,這衣服怎麼穿吶?這帶子……好是繁複。」

  那店主大娘笑了一聲:「姑娘別急,我進來幫你罷?」

  青龍白了一眼,心中暗道:笨。

  又等了片刻,卻始終不見人出來。青龍心下一凜,喚了一聲:「初夏?」

  始終無人應答,青龍上前數步,終於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初夏掀開布簾,抱怨道:「這衣服好難穿。」

  青龍心下一寬,卻見初夏套著紫色坎肩,裡邊卻是淡藍色長裙,腰間束了絲絛,極襯她的膚色。

  大娘贊不絕口,卻聽初夏問:「你說好看麼?」

  青龍有些不自在的轉開眼神,道:「衣服比人好看。」

  初夏並不生氣:「這是自然。我本就是買給白雪姑娘的,她素喜潔淨,一日不換衣裳就有些不快活。我與她身量差不多,先替她試一試。不過白雪姑娘好像不喜歡嫩黃色絲絛呢……」

  青龍聞言,皺了皺眉,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道:「你自己不要買麼?」

  初夏笑了笑:「我帶的衣物可夠穿啦。」

  她又試了幾套衣物,卻背對著青龍,並不問他意見了。最後出來時已換上自己本來的衣物,戴上斗笠,付了銀錢,便出門了。

  卻不知青龍跟在後邊,又磨蹭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方才趕上來。

  「喂,給你的。」青龍將手中包裹遞給身旁少女,直直道。

  身邊的人遲疑了一會兒,方才伸手。青龍低頭一瞥,忽覺不對,一把揭開了她的斗笠:「你是誰?」

  暗青色光芒劃過,青龍閃身,避過了暗器,不進反退,一招內扣住那人的命門,隨手點了穴道,提著便往那布坊直奔而去。

  幾個起落間回到布坊,青龍將手中之人往地上一頓,舉目一看,裡面卻已空空無人了。

  青龍心知糟糕,躍上屋頂四下眺望,煙雨蒙蒙,卻哪裡有初夏的身影!

  他又查看了那換衣的小室,仔細瞧了瞧四壁,方覺得有蹊蹺。他以手按在牆壁處,勁力微吐,那看似牢固的牆面,竟塌陷了一塊。

  青龍眸色一沉,飛起一腳,竟將那牆面踹開了,裡面果然容有一條暗道,再往前走上數步,竟是直通後院的。

  他細細查看暗道,卻在地上找到了一支絞絲銀鐲。

  是初夏手腕戴著的,這鐲子打造得甚是纖細,原本當中開了小口,可隨著佩戴之人手腕的粗細調整。此刻卻被歪歪扭扭掰成了「一」字形狀,脫落在地。

  青龍拾起來放入懷中,提了那偽裝成初夏之人,一路急回飯鋪。

  春雨澆了滿頭滿臉,青龍如同不覺,進了店鋪,也不管旁人眼光,提了那人直接入了公子房間,單膝跪下道:「公子,初夏她……被劫走了。」

  公子本在習字,筆尖微微一頓,一滴墨水凝稠著落下。

  這一點,便生生的壞了整幅字。

  他長睫一閃,沉默了一瞬,鼻息微快。

  再開口時,公子夜安顯然已冷靜下來,眉峰一凜:「怎麼回事?」

  青龍抬頭,沉沉望向一旁正替公子研墨的白雪,冷笑道:「這話該問問白雪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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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0:54 |只看該作者
015第十四章

  卻說青龍抬頭,沉沉望向一旁正替公子研墨的白雪,冷笑道:「這話該問問白雪姑娘了。」

  白雪瞧他眼神狠厲,不禁後退了半步:「你……說什麼?」

  「今早可是你支使初夏去買針線?」青龍站起,踏上一步,「若不是你與對頭裡應外合,他們又如何知道我們要去布坊,又早早的布置好機關暗道?」

  白雪臉色微變,望向公子辯解道:「公子,我只是讓初夏替我縫補下風氅,並未讓她去布坊——」

  「你明知此次出行,皆輕車便騎,卻暗示初夏說所帶衣物不夠。那丫頭好心,自然會替你去購買。這大柳莊中人生地不熟,她出了門,自然會問起最近的布坊,如此便正好落入你們陷阱中。」青龍咬牙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雪渾身輕輕一顫,跪下道:「公子,不是我做的。」

  公子未置可否,只站起,拂開了地上之人的穴道。

  那人卻是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畏縮在地,顫抖道:「別……殺我。」

  青龍將適才射向自己的暗器扔在地上,怒道:「說,你是什麼人派來的?」

  公子伸手阻止他:「青龍,她不懂武功。」又溫言對那女子道,「你別怕,是誰讓你扮成這樣子的?」

  那女子斷續道:「是有人給了我二十貫錢,讓我躲在那布坊內等了半日,然後披著斗笠蓑衣出來。還說……還說若是有人揭開了斗笠,便讓我擲出那小刀。」

  青龍暗想起那暗器,擲來之時,卻是軟弱無力的。只是自己情急之下,一時不察,確如她所言。

  「那給了你二十貫錢之人,是什麼樣子的?」

  「他……他穿著黑色斗篷,我,我不知道。」

  公子聽完,揮手道:「讓她走吧。此事與她無關。」

  那婦人如得大赦,連滾帶爬的出去了。卻留下三人依舊在屋中,白雪跪著,不曾起來。

  屋內一片死寂,青龍冷冷看著她,一手扶在鳳川劍上,顯是怒氣已極。

  「白雪,你先出去罷。」公子撫了撫眉心,淡聲吩咐道。

  青龍站起來,身形挪移半步,急道:「公子!」

  公子抬了抬眉眼,平靜無瀾道:「怎麼,我讓你看著初夏,你自己無能,讓人劫走了她,如今還要將一切責任推諉到旁人身上?」

  青龍額角起了青筋,卻又辯無可辯,只能看著白雪出門,重重在地上跪下道:「是青龍無能。」

  公子默然不語,良久,方道:「你起來吧。」

  「初夏被劫走時,可有什麼異樣動靜?」

  「動靜全無。」青龍低聲道,「我只撿到了這個。」

  他將那銀鐲遞給公子。

  公子接過來,在手中輕輕摩挲。昨日傍晚,她還戴著這鐲子替自己淨面。偶爾銀鐲與銅盆相擊,清脆之聲甚是可人,想到此處,公子便微微怔然。

  「撿到之時,它便被絞成這般模樣?」

  「是。」青龍應道,一臉焦急,「公子……初夏可是遭了凌虐?否則腕上的鐲子怎麼被扭曲的這樣厲害?」

  「青龍,你這是關懷則亂。」公子語含微斥,「平日教你的東西,如今都忘了?」

  青龍面現慚色,低聲道:「是。」

  「你被騙之後離開那布坊,至多不過半盞茶時間,他們急著帶初夏離開,怎會在密道就凌虐她?」公子緩緩道,「再者,這鐲子被扭成一字型,卻又掰得不直,分明是不會武功之人所為。不是初夏自己做的,還能有誰?」

  「那……初夏是想告訴我們什麼?」青龍眼前一亮。

  公子卻不答,只抿唇低低歎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一抬頭,卻見青龍懊惱自悔的神色,便道:「青龍,你跟在我身邊,有多久了?」

  「十年了。」

  「你天資聰穎,又兼年少氣盛,如今受些挫折也好。」公子斜睨他一眼,「今日之事,你自己說說,你錯在何處?」

  青龍沉默了一會兒:「青龍犯了三個失誤。其一,那小室我未曾仔細檢查,沒有發現暗道;其二,初夏換衣之時,我因第一次查看過,見她無事,未免放鬆了警惕;其二,出門之時,我又因私事,有片刻沒有看著她,致使到了街上才發現被人掉包。」

  公子微微一笑:「這些說起來要緊,卻又不要緊。你仔細想想,自從我讓你司豹衛之職,你是不是比起以往,自大了一些?」

  青龍默然不語。

  「好了,你先下去吧。接下來的事,我還要想想。」公子揮了揮手,望向愈下愈大的春雨,手指無意識的在桌上輕叩,忽快忽慢。

  青龍卻未走,立在原處道:「公子,初夏會……被人殺了麼?」

  公子不言不語。

  「公子,這丫頭膽子這麼小,就算旁人不殺她,拿把刀嚇她一下,就會讓人給嚇死吧?」青龍俊俏的臉上全是憂色,再不復往日鎮靜模樣,彷彿變成了十年前的幼童,剛入君府,什麼事都以府中公子為首是瞻。

  「青龍,初夏這丫頭,聰明著呢。」公子淡淡一笑,「她自然有辦法……讓他們留著她為活口。」

  公子既然這樣說,青龍神色登時一寬,負疚之意大減:「那白雪呢?公子,就這樣留著她?」

  公子以手支頤,似是有些疲倦,懶懶道:「白雪的事你不要再管。先去看看外間還有什麼線索。」

  青龍點點頭,出門去了。

  初夏是被顛醒的。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馬車的頂部。

  從咯吱咯吱的聲音來判斷,這是一輛非常簡陋的馬車。她直挺挺的被縛著,背脊一直硌著一塊木板,想要挪動卻又不能,只覺得難熬非常。

  砰——馬車似是被一塊大石頭阻了一阻,重重的彈將起來,初夏的腰幾乎被折斷,苦於口中塞著布條,只能嗚咽了一聲。

  馬車忽然停了。門簾被人一把拉開,捲進一陣濕風。

  初夏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外邊的亮光,緊緊閉了閉,有人扯下她口中布條,對外邊大喊道:「告訴首領,這丫頭醒了!」

  最初的驚慌已經過去,初夏一再的告誡自己要冷靜,深呼吸了一口,方才睜開眼睛。

  卻見兩個蒙面的黑衣人立在車轅兩側,其中一個人極粗暴的將她扯出來,往地上狠狠一摜。

  滿面塵土撲上來,初夏只覺得自己渾身要散架了,卻聽一道沉沉的男聲道:「說,你們此行究竟是要前往何處?」

  初夏心中稍稍一定,此行前往青天河便只有自己和公子知曉,連同行的青龍和白雪都是不曾被告知。看起來……眼下能救自己一命的,便只有這個了。

  馬鞭唰的一聲抽下來,初夏左肩上劇痛,又聽那男聲冷笑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敬酒不吃吃罰酒……初夏忽的想起那一晚,公子拿蠟封了自己的啞穴對自己說了同樣的話……可公子的語氣帶著笑意,那麼溫柔。

  她用力搖了搖頭,將那一晚拋諸腦後,重又揚眉看著那黑衣首領。這人頗為謹慎的穿著黑衣斗篷,掩去了臉面,看不清容貌。

  「說!那畫中指向的是何處?」

  「我一個奴婢,怎麼會知道公子是要去哪裡?」初夏低聲抽泣著,「什麼畫兒啊?我更不知道了……」

  「少廢話!」那黑衣首領冷哼了一聲,「君夜安四處搜了這許多畫冊,便只有你一個人看完!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初夏心中微微一動,這個男人……為何對這些情況了若指掌?

  又是一馬鞭抽下來,這次鞭梢抽在了臉頰上,初夏眼淚立時流了下來。

  「我再問一遍,你說不說!」那首領將手中馬鞭曲折,又問了一遍。

  「我認得你的聲音!」初夏脫口而出,「你……你是君府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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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第十五章

  卻說初夏脫口而出:「你……你是君府的人。你……是天罡在君府的內應。」

  那黑衣首領低低一笑,聲音甚是沙啞:「小丫頭有些見識,連天罡都知道。我問你什麼,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否則……」他掬起初夏一把頭髮在掌心中玩弄,「剝光了衣服,頸子上被勒一刀,再將這一把頭髮割了,可有趣的緊吶!」

  初夏渾身一震,上下牙齒開始打顫:「你……你就是殺了望雲夫人的凶手?」

  那人並未答話,以手指捲了一縷初夏的長髮,微一用力,拔在了手中。

  初夏原本就膽戰心驚,此刻頭皮劇痛,忍不住大聲哭喊起來,斷續道:「我說……我說!你別殺我!」

  那人微微放開她:「此行去往何處?」

  「青……川河。」

  「為何要去青川河?」

  「只因《山水謠》中所繪之處,與那青川河某處極為類似。公子才帶著我們前去尋找。」

  「君夜安對你倒是放心。」那黑衣首領似是沉思了一會兒,又道:「那《山水謠》背後藏著什麼秘密?「

  「這個我真的不知曉。」初夏戰戰兢兢道,「就連公子也不知道。」

  那黑衣首領似是相信了她的話,又問道:「青川河乃邙山分支,綿延百里,你們要去的是何處?」

  初夏定了定神,道:「《山水謠》中所畫之處,有山有水,我們此去青川河,便是尋找那畫中之處。只是那畫中所指,我並不知道具體是著落在青川河何處。」

  一個黑衣人走上前,在那首領耳邊低語了幾句,卻見那首領便點了點頭,對初夏道:「如此說來,你見過那山水形貌?」

  初夏一咬牙:「是。這世上,只有我與公子見過。」

  那黑衣首領眸中鋒銳一閃而逝:「這麼說來,也只有你能帶著我們去找那山水謠了?」

  「是。所以……你,你還是別殺我的好。」初夏鼓起勇氣道,「你只要不殺我……我便帶你去找那地方。」

  黑衣首領沉默良久,冷冷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我不敢……不敢。」初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又怯怯的問了句,「敢問首領,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你問這個做什麼?」

  初夏含淚道:「我……我是為了自己性命著想。公子他權謀無雙,若是被他搶先一步尋走了寶物……只怕你第一個要殺了洩憤的,便是我。」

  「小姑娘見風使舵,倒是機靈得很。也難怪君夜安要將你帶在身邊。」那黑衣首領冷冷回頭道,「今日三月二十四。讓咱們的人加快腳程,務必趕在君夜安前,進入青川河。」

  一旁黑衣人道:「首領放心,君夜安與青龍使二人,此刻依然在大柳莊中,並未跟上,想來還是在找這丫頭。」

  初夏驀然在他人口中聽到公子與青龍的名字,心下便是一酸,忍不住便想……公子他們,真的在四處尋我麼?

  有人將初夏扔進了馬車中,快馬揚鞭,西往青川河行去。

  而初夏躺在黑漆漆的馬車中,仰面躺著,努力不將眼淚落下來,心中暗道……公子,我一定活到再見你的那天。

  大柳莊。

  這是青龍今日第三次在公子門外探聽動靜。

  他站在窗外,那窗欞縫隙間,淡淡飄出博山爐焚燒熏香的味道,而屋內琴聲淡雅,彈的卻是一曲《關山月》。公子的琴聲素來是清淡的,哪怕是金戈鐵馬之氣,在他手下,卻自能撫出寧靜致遠之意。叫人難以相信,江湖上殺伐決斷的公子夜安,竟是這樣一位翩然貴公子。

  若是往常,青龍聽到公子的琴聲,立時便能洗去一身浮躁。而今日,他卻越來越按捺不下心中焦慮,兼又聽到屋內白雪盈盈笑語聲,更是火氣上湧,一抬足,便踹門而入了。

  公子修長的手指在琴身上一頓,見是青龍,並無詫異之色,只道:「來得正好,青龍,聽聽我這首新曲。」

  「公子——」

  公子兀自悠悠的將一句話說完:「只是這琴就地所買,差強人意了些。」

  白雪穿著雪青長裙,素手盈盈,正往爐中添香,聞言輕笑道:「公子過謙了。公子的琴藝……當日白雪還在公子面前撫琴,如今想起來,真是羞煞人了。」

  青龍咬牙道,「公子,初夏被人劫走已經三日了,咱們就在這裡等著,什麼都不做?」

  公子食指輕挑琴弦,漫不經心道:「我不是讓你四處去找了麼?可找到了?」

  「我!我不能出這大柳莊,又談何四處去找?」青龍急道,「公子,我看不如將玄——」

  公子鳳眸微挑,不動聲色的將琴音拔高。青龍登時領悟,改口道:「我看不如……您將我派出去,一路沿途尋找吧?」

  公子夜安「嗯」了一聲,卻不置可否道:「派你出去,你便能找到了?人不就是在你手上弄丟的?」

  有人輕輕笑了聲,青龍看了一眼白雪,卻見她美目微揚,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他強忍心中怒氣,行了禮便出去了。猶聽見身後公子含著笑意的聲音:「白雪,這一曲《秋風夜泊》卻是該這樣起音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公子站在白雪身後,自後往前將她攬住,雙手覆在她的手上,低聲耳語,旁若無人。

  「他娘的。」青龍心中罵了一聲,轉念一想,罵得可不該是自己麼!他心中憤懣,往客棧後取了馬匹,打馬便往前去了,再不回頭。

  屋內,公子負手立在窗前,看著那匹馬上載著青影一道,絕塵而去,唇角露出一絲捉摸不定的笑意。

  白雪的琴聲倏而輕顫,他並未回頭,卻彷彿能洞察到她微亂的心意,懶懶道:「別停,繼續。」

  「首領,這丫頭片子是不是在戲弄我們?」篝火邊一個黑衣人對首領道,「咱們在這山中轉了數日了。每尋到飛瀑之處,她便說不是。這樣找下去,可要尋到幾時?」

  那首領手中折疊著一條長鞭,側臉攏在陰影中,沉鬱至極。

  「這畫只有她一人看過,若是她信口開河,亂指一氣,咱們可不知道。」那人續道,「她……會不會在拖延時間,等著君府的人來救?」

  大首領站了起來,雙目危險的一瞇,腳步重重向那樹後被縛著的人影走去。

  初夏雙腳被縛著,靠著一株柳樹,手中拿著一塊乾饃,小口小口的啃著。連日被驅趕著在青川河中行走尋覓,她早已疲憊不堪,只是身處敵側,精神未敢有片刻的鬆懈,便是此時,腦海中有一處,亦是緊張的運作著。

  一道黑影罩住了自己,她緊張的雙手一抖,那塊乾饃落在地上,碎屑撒了一地。

  冷硬的鞭梢抬起了自己的下頜,初夏聽到那首領沙啞的聲音:「小丫頭,你可知我們在這青川河中,已打轉了多少時間?」

  初夏輕聲道:「五日有餘。」

  「前後五日,我們尋到有飛瀑有走石之處,共計二十五處,你次次都搖頭說不是。這麼算下去,青川河綿延百裡,你打算何時領我們找到《山水謠》所在之處?」

  初夏搖頭:「不是就是不是。難不成我還要騙你們?便是公子來了,只怕也得這樣一一的找尋下去。」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揮手招來屬下,輕聲道:「這丫頭長得好看麼?」

  那屬下藉著篝火,仔細看了初夏數眼,方道:「不錯。」

  「打賞給你,你要麼?」

  那屬下只平靜道:「首領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看我天罡的屬下,首領是說一不二的。」首領重又望向她,淡淡道,「我再給你三日時間,你最好想出辦法來……否則,每一個晚上,我將你『賞賜』給一名屬下。」

  初夏身子微顫起來,卻聽那首領續道:「我勸你,還是老實些,何必多吃苦頭呢?」

  初夏聽了這句,抬頭望向那首領,忽道:「原來是你,你是公子的門客,何不妥。」

  那首領身子一僵,旋即笑道:「小丫頭果然有幾分聰明。」他拉下臉上風帽,露出底下乾瘦的一張臉來,

  初夏身子往後靠了靠,喃喃道:「果然是你。」

  她先時覺得此人聲音有些熟悉,卻又沒有熟到一聽之下即可辨別的地步,便知自己與此人必然在君府中略為相識。這人又知曉公子購買各地山水畫冊之事,思來想去,便絕非僕役下人。倒是那一干門客,因公子並不曾管束太多,最有可能魚目混雜。

  而管事蒼千浪將望雲夫人被殺一事封口甚嚴,君府上下,除了值夜的婆子們,幾乎無人知曉。這黑衣人卻將用此事恫嚇自己……不是那日去勘察了現場的何不妥,又是什麼人?

  「你當日在刑室中……便是對我說了同樣一句話。你雖然竭力隱去原本聲調,可是那抑揚停頓,卻是一樣的。」初夏克制住心中懼怕,道,「何不妥,你……為何殺了夫人?」

  何不妥陰沉一笑:「我若是你,就不問這麼多了。還是趕緊想想,怎麼樣找到畫中所繪之地吧?如若不然,我便替你數數,這裡有多少男人。」

  如此跋山涉水,又過了兩日,依舊一無所獲。這日傍晚,一行人行至深山老林處,暮色深深,四下蟲鳴獸躍,籐蔓肆延,卻是走入了一個峽谷中。

  何不妥命屬下點燃了篝火,驅趕野獸,初夏坐在一旁,一聲不吭。

  「首領,你看那邊,似乎有人過來了。」一個屬下低聲道。

  何不妥甚是謹慎,將一件風氅蓋在初夏身上,遮去她被縛著的身子,一邊低聲道:「小心些。」

  那動靜越來越大,那團黑影走至跟前,卻是一個牧羊人,驅趕著一群山羊,唱著山歌過來了。

  那人瞧見這篝火與人群,倒是嚇了一跳,道:「你們是什麼人?」

  何不妥拱拱手:「在下一行是來山中採購藥材的商旅,見這天色晚了,一時又出不了這峽谷,便只能在此處露宿一晚了。」

  那牧羊人「哦」了一聲,趕著羊群走上幾步,又回頭,好心道:「你們明日還是原地折回吧。前邊是小鏡湖,可沒什麼人家住著,況且山中還有豹子,有時會出來傷人。還是小心些好。」

  何不妥笑道:「多謝小哥提醒。」

  初夏一直昏昏沉沉睡著,此刻聽到「豹子」、「小鏡湖」,莫名心頭一緊,卻望向那人道:「小哥,你是說,前面有個湖?」

  「是啊!」

  「湖邊山坳處是不是還有座半山亭?亭下還有株大柳樹。」

  放羊人很是詫異:「你怎如何知道的?那裡是有條棧道的。也修了座亭子供人歇息。只是時有豹子出沒,倒是荒涼得緊。」

  初夏躊躇片刻,便道:「我也是聽說的,聽人說小鏡湖風景秀麗,不下名山大川。」

  「嗐,那裡漂亮是漂亮,山裡人家卻都管那裡叫『豹子頭』。」牧羊人歎道,「諸位還是小心吧。」

  別過了牧羊人,初夏抱著膝頭,秀眉緊鎖,似是在想著什麼難解之題。

  「喂!首領問你話呢!」一名天罡殺手狠狠推了她一把,怒聲問道,「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初夏神色間還略帶怔忪之意,望向何不妥,低聲道:「那小鏡湖,極有可能就是《山水謠》所繪之地。」

  何不妥站起來,原地踱了數步,方目露懷疑道:「那豹子是怎麼回事?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引我們進豹巢中,自己能伺機逃走吧?」

  初夏秀眉微蹙:「天罡殺手何等能耐?我怎會蠢到以為……幾頭豹子能傷到你們?」

  「那你為何著意提到了豹子?」

  「此刻我也想不好,只是推測罷了。那日公子給我看到《山水謠》,是一幅極為古舊的絹畫。初初看到,畫面已頗為模糊。後來公子以皂莢清水漬之,又展於平案,擀去塵垢,畫復鮮明起來。只是年代久了,到底有數處,還是難以辨識。」

  初夏頓了頓,又道:「我當時見到幾滴細小墨色,掩於山林中。當時還以為是化開的墨漬和塵埃一道,混作了一團。現在想來,那墨漬性狀,頗像動物,應該是豹虎之類的罷。是以,那牧羊人說起之後,我便想起來了。」

  何不妥又負手走了數步,陰側側道:「也好,明日便去那豹子頭走一遭。小丫頭,明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後一日了。若是那裡不是……嘿嘿,你便做好打算,與我這些兄弟其中一人,做了野夫妻罷。」

  初夏卻彷彿不曾聽見這句話,右手無意識的撫著空落落的左手手腕,望著深藍天空中一彎似眉梢般的月亮,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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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1:41 |只看該作者
017第十六章

  「他娘的!讓你們騙老子!」

  青龍使手起劍落,每斬一人,必定咒罵一句,如此往復,一劍都不曾落空。

  「他娘的!不說是麼!」青龍手中鳳川劍斜斜劈下,一劍劃破來者胸膛,鮮血濺了滿身,手下卻不停,劍尖指向後一人胸口,「你呢?他娘的,你說不說!」

  那人眼見一地死屍,只剩自己一個活口,當下握緊武器,且戰且退。

  「我青龍想殺之人,還從未有跑掉的!」青龍飛身掠起,攔在那人退路之上,長劍一振,「你們將那個姑娘劫掠到了何處?」

  話音未落,一劍指向了那人膝蓋,哧的一聲,生生削下了一片膝蓋骨來。

  那人滾落在地,卻異常強硬的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不說是吧?」少年雙眸微微瞇起來,劍尖毫不留情的往前一送,戳進了那人喉間,「左右你們天罡人多得很,我倒要試試,是不是每個都像你這般嘴硬!」

  殺戮過後,青衣少年跨上馬,絕塵而去。

  快馬奔出近二十里,青龍又勒下馬,警惕的四下張望,腳尖輕輕一墊,已然飛上道邊樹梢。

  少年身子隨著樹梢上下輕動,指尖觸動掛在枝葉上的一枚鈴鐺。叮鈴叮鈴數聲,過了片刻,自漆黑曠野中飄來了數道身影。

  青龍屏息靜待良久,直到那數人奔近,方才輕輕躍下。

  溶溶月色下,少年身段修長,執劍而立。

  「天罡?」

  來者三人,忽視了一眼,心知不妙。

  「你們此行的帶頭人是誰?此刻在何處?」

  那三人中為首之人笑道:「既然知道天罡,還有膽子站在這裡麼?」

  青龍二話不說,直是將手中鳳川當做了鋼刀一般,隨意劈灑。鏗鏘一聲,與那黑衣人手中兵器相交,生生將那劍砍出了缺口。

  「你們將那姑娘劫到了何處?」青龍又是一劍一個,撂倒兩人後,劍指最後一人,「說不說?」

  那人將手中兵器一擲,轉身便運起輕功疾奔。青龍冷笑一聲,腳尖撥轉那青鋼劍,卻見劍勢轉急,哧得一聲,那人胸口自後至前被穿透了。

  自離開大柳莊,這一路上他尋覓到了十數個天罡聯絡用的消息站,以此找到了數十名天罡中用於傳遞消息的探子。只是如今都快到了洛陽,卻始終找不到初夏的下落。

  青龍心下憤懣,慢慢走向馬匹,忽聽身後極輕微的一聲動靜。他心下一凜,情知必是有人藏匿在了樹後,而自己竟然此刻才察覺,可見來人的武功,該當和自己在伯仲之間。

  鳳川劍起了守勢,青龍緩緩轉身,沉聲道:「何人?」

  密林中緩步出來一個黑影,身影纖長,因背著月光,瞧不清面容,卻是個女子,壓低了聲音,笑道:「青龍使好耳力。」

  青龍濃眉一蹙,片刻後,已然笑道:「我道是誰?果然是老朋友了。」

  那女子咯咯一笑,亦不再遮掩:「青龍,說你蠢吧,你挺聰明的,連天罡傳遞信息的絲線銀鈴都能找到;可說你聰明吧,你又偏愛緣木求魚,盡找些沒邊際的物事。」

  「我雖不知公子為何一直護著你,可是此刻他可不在這裡。」青龍斂起笑容,「你最好莫要激怒我。」

  女子一把摘落臉上風帽,露出明媚至極的一張小臉來,不是公子寵幸正濃的白雪又是何人?

  她依然咯咯笑著,跨上前一步道:「小青龍,我既然站在了此處,你怎的不問問……公子他上哪兒去了?」

  青龍臉色微變:「公子豈有這麼容易便落入你們彀中!」

  「哦,你不信麼?」白雪唇角微勾,笑盈盈道,「小青龍,姐姐我喜歡你這張臉,才不忍殺你,特來問你一聲,可願從此以後跟著我。」

  青龍怒極,不再說話,一招「狂歌五柳」便直取白雪前胸。

  白雪卻並不還手,只輕飄飄往後退了數尺,口中依然笑言:「功夫不錯,想來公子對你,是傾囊相授吧。」

  青龍長劍直取,卻見白雪手掌一翻,亮出了一件物事,冷笑道:「你先看看,這是什麼?」

  月色之下,白雪掌中那物事隱隱閃爍光澤,青龍手中的長劍,卻是不得不往後一收:「你究竟是何人?」

  白雪卻不答,收起了掌中物事,懶懶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你說我是誰,旭堯?」

  「旭堯」這名字,卻是青龍使的真名,他抿了抿唇,略微收起驚訝之意:「你真是朱雀?」

  朱雀噗哧一笑:「若不是我朱雀,你這小子一路行來,可不知中了多少趟毒了。」

  朱雀擅毒亦擅藥,這青龍是早知的,這般聽來,若有所思道:「我聽初夏說起,你在君府內常常出入庖廚……」

  「是啊是啊,你道我願意去?是公子吩咐了,讓我時時照看的。」朱雀懶洋洋的招手道,「除了朱雀外,還有個身份,你卻不知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青龍半信半疑的上前,將耳朵湊過去。卻聽朱雀在他耳旁悄悄說了句話,他聽完便是一怔,跟著滿面通紅的跳開來:「你——你咬我耳朵做什麼?」

  朱雀立在月色下,似笑非笑:「姐姐我喜歡你,就是要調戲調戲於你,怎麼了?」

  青龍翻臉也不是,離開也不是,隔了許久方道:「既是公子派你去天罡為內應,此刻你怎能露面了?」

  朱雀笑道:「傻瓜,只因此刻,公子已不需要我為內應了。」

  青龍目露懷疑:「這是為何?」

  朱雀笑得頗有些神秘:「等玄武的消息到了,你便知曉了。」

  青龍越聽越不是滋味,怎得好似人人都明白,就自己被蒙在鼓裡,一思及此處,他便頗有些怒氣:「那你此刻趕來,是有何貴幹?」

  「是公子讓我來的。他說你一路打打殺殺,也夠了。」朱雀笑道,「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

  「是啊。若是沒有你這般神勇,又殺人又毀物的,一路吸引天罡的注意,公子那邊,可要棘手些。」

  青龍瞪大了眼睛:「公子……連這個也預料到了?」

  朱雀亦輕輕喟歎道:「是啊。公子莫測高深,你難道是第一天知道?」

  青龍又原地踱了數步,倏然停道:「我還有幾點不明。請朱雀使指教。」

  「你叫姐姐罷,叫聲姐姐,我便都告訴你。」朱雀笑道,「旭堯,我可記得,你是真的比我小三個月吶。」

  青龍臉頰又是微紅,卻不理她玩笑之言,只道:「你為何要引初夏去那布坊?」

  朱雀微微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她不會武功啊!」青龍大怒,「你可曾想過,這樣一個小姑娘,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

  朱雀似是認真的想了想,方笑盈盈道:「她若出了事,那便是公子顧慮不周,與我何干?」

  「你是說,是公子命你這麼做的?」

  「公子從沒這麼說。只是他與我心中都知道,這樣做是對的。只是公子這一次行事,頗有些猶豫,一直拖到大柳莊,我便越俎代庖,替他決定了。」

  「猶豫?」青龍一怔,若說公子夜安做事時,決斷失誤那是有的,可是猶豫……江湖之上,凶險萬分,猶豫是最要不得。一個猶豫,害得便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當日公子亦是這樣教導自己的。

  朱雀輕輕笑了聲:「傻瓜,你道公子為何會猶豫?是因為捨不得啊——公子是喜歡上了那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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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2:03 |只看該作者
018第十七章

  卻說著莽莽深山之中,一行人正往急速往小鏡湖。

  天色未亮,初夏的視力遠差於習武之人,這一路磕磕絆絆,走得苦不堪言,若是為籐蔓碎石所絆倒,她卻不哭不喊,爬起來便跟上。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前邊探路之人趕回來報,說是前邊就有一個大湖。

  何不妥問道:「還有多少路?」

  「天明之時便可到了。」那人應道,「不遠。」

  「好!諸位加快腳程!」何不妥吩咐諸人,又轉頭對身旁一人道,「可有什麼消息?」

  「一切如常。昨晚傳來的消息,君夜安也已趕至青川河,只是入的是南峽谷,與咱們這裡差著百十里呢。況且南邊青川河是出了名的雲山疊嶂,進去了,不繞上五六日是出不來的。」

  何不妥點頭道:「甚好。這樣算了,時間綽綽有餘了。」

  他們繞過一條狹窄的山道,眼前卻豁然開朗。

  「這便是小鏡湖了。」

  晨曦微露,朝霞落入這山谷中,襯著眼前這碧色湖泊如同一方上好美玉。此處因是谷底,四周山壁環繞,唯有東側修著一條頗為破爛的山道,

  初夏驚呼一聲:「便是此處。」

  何不妥回身至初夏身邊,沉聲道:「你確信便是此處?」

  初夏手指前方:「你瞧,飛瀑,清泉,山坳處的半山亭,半山亭下的柳樹,與那畫上所繪之處一模一樣。」

  何不妥細細看那如畫美景,按捺下心中喜意,催促道:「接下來呢?該往何處去尋找?」

  初夏低低咳嗽了一聲,雙眸似蒙上了一層灰塵:「我不知曉。」

  何不妥重重哼了一聲,反手便是一個巴掌,將初夏扇到地上:「你說不說?」

  初夏拿手背抹了抹唇角血絲,卻有些漠然:「我真的不知道。」

  何不妥瞇了瞇眼睛,卻聽身邊一名屬下低聲道:「首領,既然找到了此處,要不要——」

  何不妥卻陰冷道:「先別忙著滅口。咱們先四處搜尋,看這山壁四周是否有些隱蔽的山洞機關。戌時在此處匯合。若是找不到,今晚這丫頭,還有些用處。」

  言罷他命人將初夏手足縛起,左右查看了一番,將她扔進了一條一人寬的石縫中。

  初夏這一等,便是從清晨,直等到了夕陽西下。

  她側身躺在陰冷石縫間,醒醒睡睡,幾度欲要昏厥過去,最後眼看著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卻未見何不妥幾人回來。

  她側頭望著婆娑的樹影,忽然覺得腳底處微微一暖,彷彿有什麼東西悄悄的拱了拱自己的腳。

  她便往腳處張望數眼,卻對上一對碧綠的眸子,一閃一爍,甚是可怖。

  原來一個人到了疲倦已極之時,果然生死便都置之度外了。初夏竟並不覺得可怕,腳尖輕輕挪動,蹭了蹭那團毛茸茸的事物。

  卻是一隻野貓般大小的動物,從初夏腳間爬了出來,皮毛雪白,雙耳尖尖,毫不怕生的與初夏對視。

  「是小豹子呀。」初夏心中一凜,「這裡果然有豹子出沒。」

  小豹子跌跌撞撞從她身上踏過,匍匐在她頸邊,又伸出舌頭舔舔初夏臉頰,竟是連乳牙都未生出。再過了一會兒,小豹子竟然躲在自己頭邊,頗為香甜的睡著了。初夏任由它枕著自己的肩膀,倒覺得驚懼之意大減。

  石縫外響起了腳步聲,初夏登時驚醒,慢慢抬起身子,將小豹子遮在了身後。

  果然,片刻之後,自己的身子被重重提起,摔在了地上。

  「我可曾告訴你,今晚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何不妥沉沉望向初夏,「若是你老實些,一氣說了出來。今日我找到了,便給你一個痛快,保證你死得和做夢一樣,毫不痛苦。」

  初夏伏在地上輕輕喘氣,輕道:「你們沒找到麼?」

  「每一寸山壁都找過了,卻一無所獲。」何不妥頗為危險的瞇起眼睛,「如此,我也只能兌現那日承諾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喚來了身邊最近的隨從:「你過來。」

  「等等——」初夏忽然出聲,「你們去看過那半山亭了麼?」

  暮色之中,那頗為古舊的亭子立在山間,彷彿搖搖欲墜一般。

  何不妥唯一思索,喚來兩人:「你們前去看看,一片瓦也不可遺漏。」

  小半個時辰後,卻是那兩人回來了,依舊是兩手空空:「首領,那座亭子被我們拆了,什麼都沒有。」

  何不妥不怒反笑,抓起初夏扔給一旁黑衣男子:「想要拖延時間,你道我看不出來麼?」說罷一指離地面三丈有餘的洞隙道:「老七,你先去快活快活,咱們再來想下一步該怎麼做。」

  初夏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正欲咬牙間,被人掐住了兩頰,被塞進了一團破布。

  何不妥笑道:「想尋死?死可比生難多了。」

  初夏幾欲暈去,長睫顫抖著垂下,卻見那只小豹子依舊伏在石縫中,一眨不眨的瞧著自己。她心下忽的覺得淒涼,卻再也不掙扎,任由那男子抓住自己的頭髮,躍起扔進了那山洞中。

  洞中很是昏暗,便只能藉著洞外何不妥等人點燃火把的餘光,瞧見怪石嶙峋,殊然可怖。初夏口中被塞了布條,嗚咽著不能說話,只能雙手支地,一步步的往洞口挪移。

  身後是男子脫衣的窸窣聲,初夏挪動了數尺,卻又被人拉住了腳踝,一把往後拖過。

  初夏強被翻過身,卻聽那男子冷笑的聲音:「我勸你還是莫要掙扎了,少吃些苦頭。」

  初夏拼命搖頭,一邊往後退,直至身後靠上濕冷的石壁。

  那男子毫不留情的伸出手來,扯下她的外衣,冰涼的手指掐在她的脖頸處,再往下一拉,立時露出了胸口大片□光滑的肌膚。

  料峭的春寒中,初夏忍不住渾身顫抖,眼見著那人的手指要觸到自己的胸房,雙眼一閉,將後腦往石壁上撞去。

  那人顯是沒有料到初夏這個舉動,伸手去攔,卻又只阻到一半,初夏後腦還是有一處磕破在石壁上,登時流出鮮血來。

  那人重又拖著她,將她放置在地上,遠離石壁。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初夏只覺對方的手正不斷扯下自己的衣服,蠻橫、暴力,跟著一具燥熱、堅實的男子身軀覆蓋上來,肌膚相貼之處,讓她覺得絕望而冰冷。

  她能感到身上的男子漸漸興奮起來,動作亦越來越焦急,彷彿要將她撕成碎片……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當初何必相信他呢?初夏忽然想起何不妥說的那句話:「死可比生容易多了。」

  她避開那人炎燥的氣息,淚眼迷濛間,忽然見到黑暗中一雙瑩瑩發亮的雙目。

  ——是豹子!

  果然沒有猜錯,那小豹子是從這裡滾落下來的,此處便是豹穴!

  不知為何,初夏忽然覺得快意起來,後腦一陣陣的發痛,血還在不斷的湧出——不錯,她便是要以自己的鮮血,引來晚歸的母豹!

  那母豹悄無聲息的靠近,伏在初夏身上的男子是天罡頂級殺手,卻自然而然的察覺到了身後的危險,動作一停,身子往前掠出。

  母豹跟著往前撲出,初夏勉力向旁滾開,堪堪避開豹爪。

  暗夜中那殺手已經同母豹鬥在一起,豹吼聲連連,而初夏呆呆坐在洞口,只望向天幕,彷彿置於事外。

  四月初一,月相為朔,若有若無,最難分辨。

  公子,我已做到答應你之事,可是你呢?

  她不再猶豫,身子往外一倒,就此墜下。

  風聲自臉頰處刮過,初夏雙眼緊閉,卻未等到骨骼劇痛,只覺得身子輕輕墜入了一個懷抱。

  這是一個男子的懷抱——初夏心口一涼,若是連這次自盡都不成,那麼接下去所受的折辱,可想而知。

  那人抱著她,卻不顧她的掙扎,先伸手取下了她口中塞著的破布,又拂開她額邊亂髮,溫和道:「是我,初夏。」

  初夏掙扎頓止,卻猶自閉著眼睛不願睜開——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以至於她竟覺得自己做了一場美夢。而睜開眼睛,夢就會醒了吧?

  她聽到自己上下齒咯咯敲擊的聲響,接著有人在自己腦後點了數下,血流便漸漸的止住了。

  有人以風氅裹住自己的身子,又輕輕往自己手腕上戴上了什麼東西,依然是那道熟悉而溫柔的聲音:「四月初一,你是想告訴我這個,對麼?」

  是公子!是君夜安!

  初夏一下子睜開眼睛。

  是夜月淡星稀,可公子低頭凝視著她,眸色深邃,似是平靜無瀾,卻又暗流波湧。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淚水剎那間充盈出來。

  公子輕輕歎口氣,移開目光,又似掩藏起幾絲異樣的神色,將她放在地上,柔聲道:「再等一會兒,我先將這些麻煩解決。」

  初夏並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樣想的,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恨還是怕,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並不想讓他離開。

  公子腳步頓住,微微一笑,卻俯身自地上抱起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卻是那隻小豹。

  他將小豹放進她的懷中,揉揉她的額髮,溫言道:「若是害怕,就閉著眼睛在心底數數,從一到一百,我就回來了。」

  小豹見得熟人,便往初夏懷裡鑽了鑽,又舔舔初夏流血的手腕,很是高興的翻了個身。

  初夏便默默放開了公子的衣袖。

  公子復轉身,面對著何不妥數人,淡淡揚起眉梢道:「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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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2:26 |只看該作者
019第十八章(上)

  何不妥冷冷笑道:「君公子,你孤身一人,赴此險境,可不明智啊。」

  「你還叫我一聲公子,便該知道,我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公子淡淡笑了笑,月暈樹影,在他素白的長袍上染出深淺不一的墨色,「大首領為了這《山水謠》,可真是不惜血本啊。」

  何不妥後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這些血本若能用在公子身上,倒也值得。」

  言畢他手中射出了一支暗箭,嗖的一聲,直上九霄雲天。

  公子依然負手立著,似是好心的告訴他:「不用等了,你那些手下,不會來了。」

  何不妥臉色微變:「你說什麼?」

  公子微歎道,「看來你到現在還沒明白。你真以為我帶著這丫頭是為了趕往青川河?你真以為這裡是《山水謠》所指之處?你真以為,我一路遊山玩水而來,是美人在側、樂不思蜀的緣故?」

  頭上山洞內的豹吼聲連連,撕破這黑夜,初夏懷中抱著那雪白的小豹子,耳邊卻響起了那日公子的話語。

  那是在君府,自己剛從著火的小院中被救出來,立即在公子耳邊悄聲說了一個地名,「洞庭湖,君山」。公子當時抱著自己,秀挺的眉輕輕蹙著,轉眼間便眸色一亮。

  公子夜安只在這瞬間,便串構起了整個計劃。

  他命她說出另一個毫不相干的地名,青川河。之後喬裝趕往青川河,一路上走得甚慢,卻悄然安排下君府暗衛,趕往青川河布置一張極大的網,只等天罡現身,便一網打盡。

  「你的那些手下,此刻或許死了,或許生不如死。不管怎樣,你還是莫要再期盼的好。不過,要讓你們知曉的是,這小鏡湖卻是我一人前來。能不能殺得了我,卻看你們的本事了。」公子淡道,「殺手天罡,我想誘你們出洞,已經很久了。」

  何不妥聽完,卻陰騭一笑:「曾經聽聞武林中傳言,公子的漁陽劍當世第一。卻不知比起當年少林寺的惠風大師如何?」

  公子微微皺眉:「如此說來,當年惠風大師之死,也是你們所為?」

  「不錯。」何不妥手一揮,共十二人,圍成劍陣,「劍陣戰甲,自我天罡創始至今,使用次數,寥寥不過四次,公子你是第五位。」

  「大首領,大約只有快死的人,才會炫耀往日的榮光。」公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五尺長劍,淺淺一笑,「我只讓那丫頭數到一百,再這般囉嗦下去,她可更要恨我了。」

  他不復多言,身形掠起如雲,正是君家襄陽劍法中一招「日捲羅帷」。劍光遮雲蔽月,雖指向一人,卻氣勢磅礡至極,席捲得人人面頰生寒。

  「戰甲」劍陣,陣如其名,取守勢,各人嚴守其位,卻彷彿是一塊巨大的鋼板,緩慢的將對手逼至絕境,緩緩碾踏至死。

  公子數招強攻,卻無法攻入劍陣內,身法便微緩下來。他心知自己這般與對手搶攻,雖能阻住對方步伐,只是自己一人力竭易,對方卻是十二人互補缺漏,時間一長,必然無法支撐。

  再一凝眸,卻見月影綽約,而當先四人中微露空隙,心下一亮,劍招倏爾變成靈動至極的清流劍,身子如同旋風,轉眼便竄入了這十二人之中。

  何不妥居於後側,喝道:「變陣!」

  劍陣倏然拉長,月光下,竟可見地上絲絲縷縷縱橫的細線,拉成密密一張網,因為繃緊了,銳如刀鋒。任何人轉進其中,只怕都會被絞成碎肉。

  公子此刻方知,之前的動作乃是為了誘使自己入陣,而這些絲線,除了能將人絞成碎片外,只怕還起著為十二人連氣通聲的功效,當下卻也不驚慌,漁陽劍橫劈,竟砍不斷那些看似透明的線索。

  何不妥沉沉笑道:「當年少林的老和尚也是死在這天蠶絲下。君夜安,這滋味,你不妨也嘗嘗。」

  公子薄唇一抿,並未答話,身子卻急速伏低,直貼著地面,彷彿一溜魚,順滑至極的出來了。

  待到出了劍陣,才看見初夏已經睜開了眼睛,直愣愣的瞧著自己,怯怯道:「我數完一百了。」

  公子不顧身後迫近的劍陣,歉然一笑:「那麼眼睛便別閉著了,看我破陣完。」

  他接連三招——梵林未曙、禪山更寂、暝宿長林,招招皆是石破天地之能。迫得當前四人不得不後退一步,而左右後側之人,因為未受這直面沖擊,站在原地未動。

  他等的便是這一刻。短暫的不曾協調,一閃即逝的破綻。

  原本繃直的絲線此刻微鬆,更失去了真力灌注,鬆軟下來。公子漁陽劍上注了十分內力,斬將上去,便是巨石也一併裂了,何況是天蠶絲?

  絲線一斷,劍陣便破。

  十二人中彼此失去內力相扶,登時有數人為公子內力所激,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公子漁陽劍斜斜指向何不妥的喉間,淡道:「這可算破了?」

  何不妥面色蒼白,扶著胸口兀自不語。

  公子亦不欲多言,正要補上一劍,忽聽身後一聲尖叫。

  初夏頸間架著一把鋼刀,持刀之人正是剛才留在豹穴中,與那母豹周旋之人,此刻躍下來,赤裸著上身,血痕累累。

  「公子,將你手中的劍放下吧。」那人冷笑道,「否則你這忠心耿耿的丫頭,就可惜了。」

  公子心中一時閃過萬千的念頭,若要疾攻,距離有多遠?力道要如何?方位是哪裡?勝算有多少?

  可是哪怕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她也有可能被那刀勒開脖子。

  「老七,讓他廢了自己的右手。」身後何不妥忽然出聲道。

  那人忙道:「是!君夜安,你廢了自己右手,不然我先將這賤人的左眼挑出來!」

  初夏臉白如紙,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樣直直的望向他,什麼都沒有說,可千言萬語,又全在這裡了。

  往日裡槍林劍雨、毒蠱利器,公子夜安不知冒過多少險,殺過多少人,可唯有此刻,卻進退維谷了。他竟開始懊悔自己如此托大,不帶暗衛前來,到底還是百密一疏。

  初夏,我已放開你一回……這一次,難道依然如此,眼睜睜的看著你受人辱?

  公子注視著咬緊下唇的小姑娘,卻見她似是要哭出來了,細嫩的脖子擦過鋼刀,肌膚被割開,轉瞬落下幾滴殷紅的血。可她終究在緩緩的搖頭,示意他不要這樣做。

  武林中最是有名的一把長劍落地,鋒芒甚過星芒。

  公子夜安卻將右手伸出,面無表情道:「若要我這右臂,便自己來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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