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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萱】最愛寒衣沾雪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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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8: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小心啊,夫君,」飛霜扶著差點踩空一級階梯的端木愷說:「你醉了啦。」

    「還不都該怪你,弄出那麼一桌全是用會稽名酒烹調出來的好菜,加上你的淺吟低唱,我能不醉嗎?」端木愷索性搭著她的肩膀往上走。「我不會太重吧?」「就算重,也是我最甜蜜的負擔,」小心引導著他穿廊進門。「來,你坐下來,我幫你脫靴。」

    端木愷斜倚著床柱,享受這一室的溫馨,飛霜在幫他脫完靴後,還立刻送上熱茶。

    「這茶形似蓮心,色澤嫩黃如黃芽,而且茶味清香,不是味重且甘的龍井,」在品嚐過一口以後,端木愷即辨識出來問道:「是什麼?」「莫干黃芽,是母親特地為你留的。」

    「原來是莫干山的芽茶。」喝完一杯熱茶,端木愷頓感清爽許多,便拉起妻子的一雙雪白滑膩的手道:「不過是個小生日,就讓你累了一整天,下回可別再親自下廚了。」

    「你開心嗎?」才是她最關心的重點。

    「從來不曾像今日這般盡興,」他由衷的表示。「父親說的對,娶妻如你,我端木愷夫復何求?」「沒有任何遺憾?」「什麼遺憾?」「比方說……」她歪著頭,佯裝介意的數落:「西湖畔春雨樓中的賽西施呀,柴桑吳侯家中的天仙妹妹,居無定所的華佗女弟子,以及至今仍對你念念不忘的葉蓮表妹,更有——哎呀,寒衣,我怕癢,你不要這樣嘛。」

    飛霜一邊閃、一邊往後退,端木愷則愈發玩興大起的追著她跑,終於一起跌倒在房間中央的地毯上,而確定她無礙以後,端木愷隨即作狀,又要來搔她癢,嚇得飛霜頻頻求饒。

    「拜託、拜託,不要了嘛。」

    「說點好聽的就饒你。」端木愷撐高身子俯視她說。

    「你就像父親一樣,成了親後,便只會對妻子情有獨鍾,所以我跟母親一樣,往後都會是全山陰最幸-的女人,根本毋須操無謂的心;這樣可以了吧?我的端木將軍?」「這還差不多,」他立即放低身子,幾乎半壓在她柔軟的身上說:「回風劍使來還順手嗎?」剛才於席間,飛霜曾在接受下丈夫送的禮後,與他共舞了一段,所以現在端木愷才會有此一問。

    「比載雲略短上一寸左右吧?我用來正好稱手,」飛霜說:「難怪公瑾肯還。」

    「你應該慶幸二嫂不好此道,不然公瑾哪捨得歸還?」「原來如此,這樣說,我豈非少了些許溫柔嫻淑?」「不,應該說是多了一份不讓鬚眉的堅強,我喜歡得緊,沒什麼不好。」

    「這可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飛霜輕聲笑道。

    「不是嗎?我的妻子文武兼備,既下得了廚房,又出得了廳堂,甚至還能陪我上得了戰場,試問整個江東,不,是普天之下,還有誰的妻子足以和我的比稱?」「有啊。」

    「誰?」

    「你沒娶到手的那位女太守,」飛霜希望能以漸次提及的方式,迂迴帶出自己完整的背景。「據聞她是東北第一美女呢。」她別有所指。

    「光憑她並沒有打動我心門一事,就知道我們並不會產生任何的感情。」端木愷的笑聲鼓動著她的胸脯。「對了,提到那個女太守,倒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誰?」飛霜既害怕又期待他會提及夏侯猛。

    「森迎柏。」

    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由不得她不問:「那是誰?」「當初在元菟和鎮潭將軍爭桑迎桐爭得你死我活的男子,不過當時他用的名字是『映博』,而非『迎柏』。」

    是他。「他屬哪一方?」

    「荊州人馬,頗驍勇善戰呢,不過這人也真是奇怪,打仗身邊竟還帶著個女兒。」

    「女兒?他竟然已有女兒?」

    若非精神因酒意渙散,端木愷絕不至於沒聽出這句話中的微妙語病。

    「是啊,又不小心的讓女兒走失,幸好被楚楚給碰上,才不致釀成憾事。」

    一聽到那個名字,飛霜的思緒立刻跟著完全轉向。「應楚楚在你帳中?」「我的天啊。你想到哪裡去了?她可是跟著其師華佗,應吳候之請,過去為我們與劉備聯軍敷傷治病的,怎麼會在我帳中?你實在太會幻想,楚楚與我的關係,不早已對你解釋過了?」「但她人如其名,生得那麼楚楚動人,又擅長醫術,難保你不會——」端木愷並沒有讓她把杞人憂天的忐忑話語講完,馬上往上吻住了她的紅唇,直吻到她的呼吸轉為細碎,自己也氣喘咻咻為止,才放開她道:「我與她之間,根本沒有你能翻的舊帳,等她回來,乾脆我找一天讓你們正式見面認識一下,你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我也不想表現得這麼小器啊,」她囁嚅著說:「而是你每回提到她時,口氣都會立刻變得格外溫柔,所以我才會無法釋懷。」她的手指輕輕畫著丈夫的胸膛。

    「這事等你見到她,得知她有著多麼辛酸的過去後,自然就會釋懷了。」

    「她有什麼樣的辛酸往事?」

    「我不能代替她道出並沒有讓太多人曉得的事,還是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跟你說,可好?我只能說她曾遭人嚴重背叛過,所以我們兩人才會如此契合;現在想起來,我可又比她幸運得多,因為有你從中穿針引線,父母親與我之間的心結已然打開,而她至今卻還籠罩在過去的陰影下。」

    聽他這樣說,飛霜心中不禁油然生出對那位應楚楚的無限同情。「背叛她的,是她愛過的人吧。」答案必是如此,飛霜不問亦可知。

    「我就知道你既聰明又善良,」端木愷寬慰的說:「被自己最愛的人欺騙、背叛,原就是天底下最讓人無法忍受及原諒的事,現在我有了你,就更能夠完全體會她的心情了;這樣子,你還會繼續懷疑我和她之間有著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關係嗎?」飛霜搖了搖頭。「我應該相信你,也應該更相信我自己的魅力才對。」

    「這才是我充滿自信,要人不愛也難的『蠻子』。」端木愷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深情的一吻。「飛霜?」「嗯?」「從雙親身上,我不但看到、也承受了互相猜疑的苦果,所以我想與你相約一事。」

    「什麼?」

    「就是你以前在我為自己被曹仁俘擄一事,深感丟臉時,所勸過我的一席話;你說擁有再戰的機會,從來要比任何虛無飄渺的面子來得更加重要。」

    「是,我是說過這句話。」

    「那我們今夜就來相約,永遠不要讓所謂的驕傲、尊嚴橫梗在你我之間,對於彼此,我們要永遠坦誠相對,絕不自以為是的互相隱瞞,可好?」這……她已經全犯了呀。可是眼前又絕不適於說明,只好先硬著頭皮來說:「好。」接著轉移話題道:「起來吧,寒衣,我扶你回床上去。」

    不料端木愷卻突然一躍而起,並將妻子一併拉進臂彎裡道:「酒只用在菜裡,你還真以為我醉了?至少這回我可把你唱的『少司命』,聽得清清楚楚。」

    「哦?那你現在可吟得出來?」

    「考我?」端木愷笑道:「屈原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之一,他的楚辭我篇篇能背,你今晚可問不倒我,聽著:『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予兮目成。人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你若不熟悉的話,又怎會摘其中一句為雙劍命名?」「好哇。原來你並非湊巧唱到『少司命』,現在也是故意騙我吟唱的。」

    「早在得知那對劍名為『回風』和『載雲』時,我便猜到是出自於屈原的『少司命』了,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唱給你聽,而你吟唱起來,果然亦如我所料的豪邁許多,似乎更符合辭意呢。」

    在透過帳幕射入,愈發顯得幽暗沉靜的燭光中,飛霜問丈夫道:「今日的十二道菜,你最喜歡哪一道?我下回好再做,是大龍蝦拼盤、善釀醉元蹄、香雪燉竹雞,還是加飯熏鱒魚?或竹葉青醉紅鱘及——」端木愷已吻到她的頰邊來。「我最想要吃的一道佳餚,是你。」

    嬌羞不已的飛霜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已經陷入端木愷所撩起的激情漩渦當中。

    很快的,室內便只餘從帳中不時傳出的甜蜜歡愛聲浪,久久不息。

    歡樂的日子似乎總過得特別快,飛霜覺得和丈夫在雪夜裡重逢,彷彿才是昨天的事,而大地已然回春,蝴蝶廳前水池四周的花木,皆已紛紛抽出新芽。

    因為負有剿除山賊,不讓他們趁吳軍仍與殘餘的曹兵對峙的機會坐大的責任,所以端木愷一直都留在山陰,非但與愛妻之間的感情有增無減、如膠似漆,和父母的關係亦大為增進,現在見到他的人,已經都有些想不起來他過去憤世嫉俗的模樣。

    而端木祥夫婦,自然把他的轉變,都歸功於媳婦,因而寵她寵得不得了,舉凡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竇錦文一定先為飛霜備下一份,再看看自己有無需要;所以儘管飛霜近日已想盡辦法推辭,說她的衣裳已經多到恐怕十年都穿不完了,錦文今日仍差蔣氏過來,要她到一心園去挑選絲絹,好置夏裝。

    等她終於大半都轉而為夫婿挑選完畢,回到她和丈夫的居所時,卻不見端木愷在蝴蝶廳裡,更奇怪的是,遍尋西館,亦到處均不見他的身影。

    莫非他又出門去了?飛霜正想找門房來問,已看到一名家僕捧著數樣小點,往東館走去。

    「阿滿,你要到何處?」除了僕役之外,東館已久無人居。

    「回少夫人的話,這是要送到東館四方廳去給少爺和客人用的點心。」

    他好像有點答非所問,神色也略現倉皇,為什麼?飛霜微微皺起眉頭來,卻不想再追問他,索性將餐盤端過來說:「你去忙其他的事,點心我送過去就好。」

    「但是,少夫人——」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平時飛霜待下人極好,亦頗為親切,但今日阿滿的樣子實在太過奇怪,才會惹得她有些不耐煩起來。

    「沒,」本來想把餐盤再搶回去的手垂下去了。「沒什麼,只不過點心是少爺吩咐小的送過去的,待會兒他見到連這麼點小事,也偏勞少夫人,不怪罪下來才-0-0」「你已經說是小事了,不是嗎?我代勞一下,又有何妨,更何況我也想見見少爺的朋友。」說完便不顧阿滿愈發緊張,也讓她備感狐疑的神色,逕往復廊的另一頭行去。

    咦?大白天的,四方廳的廳門為何會半掩著?看來這位客人的身份非比尋常,難道是前方戰事再度吃緊,所以吳侯差人來要端木愷前去支援?萬一真是如此,那她定然要爭取隨行,絕無獨留在此的道理,畢竟她與端木愷是做過生死均要與共之協議的夫妻,約定從此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想盡辦法廝守在一起,所以——飛霜正想要叩門,讓裡頭的人知道她已經來了時,突然因聽見自窗下傳出來的話語,而讓已快伸至門前的手陡然僵在空中。

    「樁兒本來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是端木愷情真意切的保證。

    他的孩子?他哪來的孩子?

    「端木,那我就把他托給你了,十天以後,我會親自帶樁見到府上來,頂多半年,最快三個月,我一定會來帶他回去,絕不給你添庥煩。」

    「楚楚,你這麼說就見外了,孩子是我們一起照顧大的,現在你有事,我這個為人父者,自然應該負起責任,你儘管安心辦你的事去,多久都沒關係。」

    「但你夫人那裡——」

    「她反叛我在先,還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任何事。」是這句話讓飛霜手中的餐盤落了地。

    「誰在外頭?」端木愷大聲喝問。

    本能想退開的飛霜,憶起他剛才無情的言辭,不禁既疑惑且憤怒帥挺身入內應道:「是我。」

    今早出門去時,分明還與她癡纏著,要她再在書房中多陪他一會兒的端木愷,此刻面對她,竟是冷若冰霜,雙眸含恨,為什麼?「少夫人,一年多未見,你愈發明艷照人,委實——」「她很快就會失去這個頭銜,你可以直喚她的名字。」端木愷卻打斷應楚楚的話聲道。

    他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轉變令她既驚且怒,飛霜即刻問道:「這算什麼?先發制人嗎?我還沒跟你算你一直謊稱自己沒有孩子的帳,你倒先對我發起脾氣來。」

    「飛霜,你誤會了,樁見其實是——」應楚楚慌忙想要解釋,端木愷卻已走過去將坐在小几另一頭的她給扶起來。

    「這裡已經沒有你需要操心的事,反正你信也帶到了,孩子的事也跟我講了,楚楚,你就先回去吧,我另外有事要跟飛霜好好的談一談。」

    他幾近咬牙切齒的說話方式,讓飛霜更似墜入五里霧中,實在不曉得他在跟自己嘔什麼氣。

    可是楚楚卻好像想到了。「信。」她衝著端木愷大叫:「那一封信。端木,先前我拿給你的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裡頭又寫了些什麼?」「楚楚,我說你可以走了,留樁兒一個人在家,恐怕不太好吧。」

    熟知他脾氣的應楚楚一來知道此刻爭辯無用,二來也實在有不放心兒子一人在家的理由,便只能留下一句:「端木,凡事三思。」接著便心懷忐忑及無可奈何的先行離去。

    「你的舊情人走了,現在你可以說說為何要一再對我撒謊的原因了吧。」

    「我最後再說一遍,」端木愷面色與口氣俱如冰的說:「楚楚與我之間光明磊落,沒有任何不可告人之處,你不要胡說八道,徒然壞了他人清譽。」

    「她若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冰清玉潔,又何需為了找男人找到我家裡頭——」妒火中燒的飛霜已經快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與舌頭。

    「住口。」端木愷亦忍不住大聲喝道:「我叫你住口,你根本沒有任何資格、任何立場侮蔑楚楚。」

    「端木愷,就算你想重拾舊情,與應楚楚再續前緣,也只需明說就好,何必對我亂發脾氣,任意找碴?我並非那種會死纏著不要我的人不放的女人,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

    飛霜實在是被他的態度搞得莫名其妙,才會反唇相譏,卻不知那樣一來,正好觸動了端木愷的隱痛,令他更加火冒三丈。

    「哼,終於說出你的真心意來了,迫不及待想回到舊情人身邊去的人,我看是你吧。」

    「你休要血口噴人,我有什麼舊情人?你又有什——」「鎮潭將軍,夏侯猛。」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飛霜霎時慘白了一張臉。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兩字?」「有,但是——」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裡打探到自己與夏侯猛有關係,又得到了什麼樣的錯誤訊息,飛霜明白眼前的當務之急,都是得先跟他解釋清楚,無奈怒火攻心的端木愷,根本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我們其實老早以前就見過面,對不對?三年前在元菟郡的官道上,你曾推我下馬,只因為我讚你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漂亮?」「是的,但當時你雙眼瘀青紅腫,加上天色不明,我根本沒看到你那一雙顏色奇特的眼睛,知道你就是竇偉長,還是後來潭哥他——」「潭哥?好親熱的稱呼。」端木愷扭曲著一張俊臉譏剌道。

    「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我與夏侯猛其實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吧?若非桑迎桐橫刀奪愛,你這個童養媳應該早就成為鎮潭將軍的夫人了。」

    「義父、義母待我如同己出,我才不是什麼童養媳。」飛霜反口叫道。

    「是,」想不到他一口應道,馬上更進一步的逼問:「我差點忘了你其實是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說什麼族破被俘,什麼江湖賣唱,全部都是騙人的。為了護衛你而送掉一命的房寬,也根本不是你的義父,而是你叔父夏侯淵家的都尉,是不是?」「是,可是——」「你要不要告訴我,當時你所從事的,是什麼工作?」「我相信向你告密之人,一定已經告訴過你,你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果然不是尋常女子,事到如今,還能反擊。」端木愷冷笑道。

    「寒衣,事情的發展真的不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可不可以請你先聽我說——」「這三個多月,不,應該說從去年八月底開始,你便有數不清的機會,足以跟我將真相說個清楚十遍、百遍,結果你為什麼都沒說?」「我想過,真的。」飛霜嘶聲應道:「從你冒險到烏林去將我帶回赤壁開始,我便無時無刻不叨念著這件事,尤其是在這三個多月當中,我日復一日的告訴自己,應該要將所有的過往說予你聽,卻又日復一日的拖下去,只因為——」「只因為你忠心的主子,始終是曹賊,你傾心的對象,始終是夏侯猛,而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更始終是北方。」

    「不。」飛霜拚命搖頭否認:「不。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

    「你能否認自己是曹營的細作?能否認去年八月在曹仁帳中,是備受禮遇的女參謀?能否認原本早將我們的婚約拋到九霄雲外?能否認所謂陰錯陽差的相救,根本是別具用心,想隨我回江東刺探敵情的行為?能否認戰前勸我投降,絕非出於擔心我戰敗身亡,而分明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又能否認後來你並非被曹軍捉回去,而是自動回去找夏侯猛的?」他句句皆中她無法駁斥的要害,教她如何光憑三言兩語說個分明?「如何?雪飛霜,」他卻仍不放過她道:「告訴我,你能否認其中任何一項嗎?」「不能。」逼不得已,她也只有坦承:「不能,我的確無法否認其中任何一項,但寒衣——」「寒衣、偉長、端木愷、揚威中郎將、破賊將軍,」他的笑容慘淡而苦澀。

    「你喚過我許許多多名字,你熟悉我的家世、背景、經歷、能力與所有的弱點,而我甚至不曉得『雪飛霜』是否為你的真名。」

    「換句話說,就是連我對你的感情都不肯相信了。」她的一顆心不斷的往下沉去,所有的「早知道」都已經派不上用場,飛霜一向就不是一個光會懊悔過去,而忽略努力將來的人,即便是在面對似乎已哀莫大於心死的丈夫的此刻,她猶不肯輕言放棄、不願相信事情真的已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但端木愷接下去的話,卻徹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期盼和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早該死心,除了楚楚,世上所有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可憐我端木寒衣,自忖孤傲一世,最後竟然還是栽在一個女人手裡,而且還是輸給了我自己愛上的曹營細作。」

    「寒衣,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讓我把事情原委解釋給你聽?你又憑什麼就這樣論斷我所有的罪?」「是你自己放棄了大把可以向我坦白的時間及機會,至於證據……」他從襟內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你自己拿去看吧。」

    顧不得看他去在几上的那個封套,飛霜追著已轉身往外走的丈夫問道:「你要上哪裡去?」他的聲音冷冽如冰,甚至連頭都沒轉過來。「這段建立在欺騙基礎上的婚姻,應該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只願吳侯能饒恕我終究下不了手處決一個敵營派來的奸細,你走吧,回北方去,同夏侯猛身邊去,輸給那樣的對手,我與森迎柏一樣無話可說。」

    「寒衣,寒衣。」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他一閃身,卻已奪門而出,獨留下呆若木雞的飛霜,兀自佇立在四方廳的前廳中。

    究竟是誰把她的事揭露出來,害得他們夫妻反目?那個人,必定相當熟悉端木愷的身世背景……。

    應楚楚。對,在離開之前,她不是也說過信是她交給端木愷的?想不到橫刀奪愛之心,竟殷切至此。

    不過要她就此讓步,可也不是件簡單的事;飛霜的心中立時再度燃起熊熊的鬥志;不,我絕不認輸,絕不。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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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霜,你要不要歇一會兒,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呢。」與她並肩騎馬的桑迎桐問道。

    「我沒事,我還挺得住。」

    「成親以後,個性依然這麼倔,」迎桐苦笑道:「真是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所以當初潭哥娶你,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嘿,」迎桐在遠道而來後,已馬上自神色晦暗的飛霜口中,得知一切來龍去脈,現在聽她口出懊喪之言,不禁立即表示不滿道:「姻緣天注定,是月老繫上紅絲線的男女,無論經過多少波折,最後總會結合,當初沉潭若娶了你,現在你要那個竇偉長如何是好?」「他根本已棄我如敝屣。」

    「你怎麼可以如此看輕自己?我所認識的小霜,一直是一個充滿自信、不願服輸的人,為什麼現在全變了?」「以前潭哥娶你,我只覺得生氣,像個糖被搶走的孩子一樣,因為錯愣,所以便亂發脾氣,但是這次不同,眼看應楚楚與他心意相通,我所感受到的,卻並非憤怒,而是絕望。」

    「這只證明了一件事,那就表示你的確尋獲真愛了。」

    迎桐的體貼入微,令飛霜不禁掩面泣道:「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隱瞞一切的,只是寒衣那脾氣……我真怕他一旦知道我與夏侯家的淵源,就會趕我出門,我……我……」「唉,如果竇偉長在誤會解開後,仍不知珍惜你,那他便非但只是他自己跟我親口說過的『心』有殘疾,而是連豬狗都不如的木頭了,畢竟醫好他多年心病的人是你,而不是華佗的那位女弟子。」

    「可是他們有一個孩子,親情的羈絆千絲萬縷,我根本毫無勝算。」

    「瞎說,你到現在不還未能確定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迎桐拚命為她打氣。

    「說到孩子,都怪我們照顧不周,讓霓兒在從陽泉縣來山陰的路上染了風寒,因而耽擱了行程。早知道你有大事,我便該不顧沉潭的堅持,讓公公留孫女兒往一陣子,如果我們早一天到,就能當面揭穿整件事,告訴竇偉長那封套中的幾封信,根本都是陸斌一手仿造出來的,你既沒有將江東軍機密告沉潭,沉潭亦不曾送過隱含情意的信給你。」

    「其實如果他知道你們夫妻有多恩愛,就根本不會上當了,笨。」她想擠出笑容,但落下的,卻仍是苦澀著急的淚水。「寒衣好笨,笨死了。」

    「到這個時候,你還有興致取笑我與沉潭?」迎桐故意不去提她的眼淚說:「真是服了你。坦白說,現在的我,幾乎跟你一樣心急,想盡快找到竇偉——噢,不,應該稱他為端木愷,我怎麼老是改不過來。」

    「為什麼你也想早點找到他?」飛霜自問自答:「我明白了,潭哥早我們半天上路,你想看的,其實是他,對不對?」想到丈夫,迎桐的表情霎時溫柔起來,令她看來愈形柔媚可人。「那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啦,不過我真正想看的,還是端木愷屆時跟你低頭認錯的模樣,光想到我印象中那個瀟灑不羈、狂野奔放的浪子,終於被我們自家妹妹的繞指柔功給馴服的模樣,我就精神百倍,一點兒都不累。」

    「我怎麼覺得你有些幸災樂禍?」

    「有嗎?」迎桐機靈的辯稱:「你嫂嫂我可是冒著絕對會挨你哥哥罵的險,並將最寶貝的女兒,都托給了隨行的李章夫婦照顧,而陪你來尋夫,你還懷疑我呢,真沒良心。」

    一直到這時,飛霜才被逗笑開來。「你有些地方,還真跟幼年我們初識時一模一樣,腦筋動得飛快,口舌也特別伶俐。」

    「沉潭說後來你是被他伯父所救的?」因而也勾起了迎桐對於促成她們在稚齡時相遇的那段往事的回憶。

    「是啊,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年為何會湊巧在董卓作亂時,來到中原?」「記得,你跟端木愷說的身世背景,的確句句屬實,你確實是鮮卑、匈奴和漢族的混血兒,母親早逝;初平元年你父親奉單于之命,護衛一名公主到中原來成親,豈料正逢京師大亂,除了被你的父親在臨死之前,將之塞進簍子裡的你之外,所有陪嫁隨行的人,均遭了暴軍的毒手,無一倖免。」

    「嗯,」飛霜頷首道:「後來你被家人找回去,我在另一個姊姊也出去找東西吃的時候,被董卓的士兵捉到,就在他們正為到底要賣掉我或殺掉我爭嚷不休之際,幸賴夏侯-伯父救下了我,但他因長年隨丞相在外征戰,身旁委實不便帶著一個孩子,而義父夏侯申則剛好運糧過去支援他們,伯父遂把我托給了義父。」

    「沉潭說他至今都還記得你初至他們家時的模樣,粉雕玉琢,恍若一個娃娃,婆婆立刻就喜歡上你,要求公公把你交給她扶養,並正式收你為義女。」

    回憶到這裡,飛霜不禁仰首向天,無限感慨的說:「生我者父母,育我、愛我者卻是養父母,他們對我可以說是恩同再造,我與夏侯家有著難以割捨的情緣,寒衣偏偏無法接受這一點。」

    「放心啦,等沉潭找到他,跟他講明一切以後,你們便會和好如初,兩人甚至還會更勝於以往的恩愛甜蜜。」

    「這是經驗之談?」飛需多少恢復了她一貫的活潑佻達問道。

    迎桐索性來個坦承不諱。「正是,所以你對結果是否應該更樂觀才對?」「但願如此。」想到端木愷離開時的絕裂姿態,飛霜一顆心便仍隱隱作痛。

    對於這樣的答案,桑迎桐顯然還不夠滿意。「什麼但願如此,是必然如此,不然我千里迢迢幫你送嫁衣來做啥?遲到歸遲到,一言為定的事,我可不能不辦到,所以那端木愷非得再正式娶你一次,讓我們夏侯家也熱鬧、熱鬧不可,否則我自從沉潭那裡得知你的喜訊開始,便著人日夜趕工織錦裁製的薄紗嫁衣,豈非派不上用場,沒有隨你這位美女一起亮相的機會了?不成、不成。」說著還加上搖頭來加以強調。

    「一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何謂茫茫人海,緣分縹緲。」飛霜仍無法完全甩開灰澀的想法,一切只因夏侯猛乃奉曹操之命,前來追捕陸斌,這位昔日的東吳叛將,在降了曹操以後,竟又圖謀不軌,憑其善於模仿他人筆跡的旁門左道,大肆借款或騙財,然後再潛回江東,據查目前正躲在昔日相傳為春秋時,越國大夫范蠡養狗、養鹿以獻吳王夫差,因而名為狗山的山區內。

    而三天前端木愷拂袖而去後,隨即出門前往的目的地,據當時正好在馬廄中照料「紫鳶」的朱爺爺問他之後說,也正是殘餘的山賊猶企圖做困獸之鬥的狗山。

    種種跡象均顯示如今陸斌可能已與山賊同流同污、沆瀣一氣了。

    既做山賊,便表示不怕拚命,而陸斌腰纏萬貫,兩派勢力結合起來,本來就不容小覷,更何況出門時的端木愷還滿心忿忿,會不會因而折損他平時冷靜、剽悍的戰力,飛霜實在是連想都不敢多想啊。

    「正因為茫茫人海,緣分縹緲,所以你和端木愷才更應該牢牢把握住彼此、珍惜對方才是,」迎桐繼續為她打氣。「走吧,你既然不累,那我們就再多趕一會兒路,快些的話,說不定夜幕初降時,即可抵達狗山。」

    「好,」飛霜拉高黑色布巾掩住鼻口,率先一夾馬腹應道:「咱們再多趕一程。」

    她們兩人之所以會慢夏侯猛半天才出發,只因根本沒讓他知道她們也想過來,因為迎桐和飛霜都知道一旦提議同行,必會馬上遭到嚴厲的拒絕。

    結果方到奇石甚多的狗山山腳下,就看到一幅奇特的景象:端木愷所統領的吳軍與夏侯猛帶來的數十位元菟郡城的衛士,正在與為數已不多,僅在做垂死掙扎的山賊做最後的爭戰。

    「迎桐。小霜。」突如其來的叫聲,讓她們齊往上頭一看。

    「沉潭。」迎桐立即往已經從岩石上躍下的夏侯猛奔去。「你無恙吧?」「我沒事,倒是你們兩個怎麼會過來?」夏侯猛既驚且急,當然還帶一絲微怒的說:「我不是要你們乖乖待在端木府裡等我消息嗎?怎麼——」迎桐或許還想解釋,但飛霜已經沒有那個耐性,她衝上前去,一把扯住夏侯猛的臂膀就問道:「寒衣呢?他在哪裡?山賊眼看著就快要被剿平了,卻不見他的蹤影,他人呢?」「我清晨趕到時,他們已經在部署最後的行動了,這群山賊號稱『狗子』,聽說是整個會稽郡內,最擅長打了就跑、輸了便躲的一幫山賊。」

    「夏侯猛。」飛霜已經失去所有的耐性。「我問你寒衣呢?端木愷究竟在哪裡?」「我們倆說好一前一後,包抄搜查躲進山裡去的陸斌,我這邊已經搜完了,他應該也很快就會回來。」

    飛霜鬆了口大氣,放開夏侯猛臂膀,雙腳突然有些發軟,幸好有迎桐伸手扶住了她,並立刻-了丈夫一眼道:「瞧你,明明已經把什麼事都辦好了,也知道小霜急著想知道什麼,偏還要逗她。」

    滿臉笑意的夏侯猛正想要向飛霜道歉,頂頭峭壁上突然傳來一陣教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的難聽笑聲。

    「我才在想呢,素與周公瑾齊名的端木寒衣,今日怎會如此容易受騙,讓我手到擒來,完全不費力氣,原來是因為真的愛上了曹操的女探子的緣故,妙啊。」

    「寒衣-0」飛霜的眼中,只有被陸斌用斧頭架住脖子的丈夫。「寒衣。」

    「飛霜,」他金褐色的眸子牢牢盯住她看,裡頭再沒有那日痛責她背叛自己時的憤恨,又恢復到一貫的情深款款。「讓你受委屈了,原諒我,都是我不好。」

    有他這句話,所有一切為他吃的苦、受的罪,便都得到了補償,飛霜拚命忍住滿眶悸動的淚水,立刻就想往他衝過去。

    「端木夫人,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把端木寒衣的頭砍下來當石子兒踢。」

    陸斌威脅道。

    夏侯猛和桑迎桐也趕緊一人一邊的拉住飛霜,並問道:「陸斌,你這狼心狗肺、不忠不義的東西,究竟想要如何?」「不忠不義?」他仰頭大笑數聲,再定睛看住夏侯猛說:「鎮潭將軍,在這亂世之中,講的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需對誰忠,又該對誰義?我要的其實也不多,只想南下到交州去,過過據地為王的癮。」

    「交州乃屬吳侯所有,你休要癡心妄想。」端木愷冷冷的說。

    「你給我閉嘴。端木寒衣,我們夫婦三人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夠久,所以你別以為我會手下留情。」

    「剛才讓我誤以為是飛霜那人,就是聽命於你的蠢女人之一吧,」端木愷絲毫不懼威脅說:「當真是愚夫蠢婦,狼狽為——」一記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頭,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女人潑辣的謾罵。

    「你這來路不明的小雜種,再罵我們姊妹倆一句試看看,看我不立刻撕爛你的嘴。」

    端木愷張大眼睛瞪住咒罵他的女人,和她身邊另一位身形較為嬌小玲瓏,穿著打扮幾乎與飛霜平時在端木府中一模一樣的女子看,滿臉驚詫,顯然難以置信。

    「荷表姊、蓮表妹,」則是飛霜的低呼:「為什麼?」聽過夏侯猛轉述飛霜遭遇的桑迎桐,自然曉得她們是誰。

    「為什麼?」葉荷冷哼道:「雪飛霜,你不會這麼快就忘記自己做過的好事吧?先是迷得邱霖那死鬼團團轉,接下來又破壞了我妹妹與寒衣的婚事,然後又逼我在邱氏宗族的面前認錯,以上種種的屈辱,你真以為我們姊妹放得過你?」「那就衝著我來啊,何必殃及寒衣?」「你少自抬身價了,」一直沒有開口的葉蓮突然陰惻惻的說:「你哪裡比得上寒衣重要,三十一年前,若沒有他,我舅母竇錦文最終必然會與舅父絕裂,而以我舅父對她一往情深的態度推測,從此孑然一身、無後而終的可能性,亦絕對大過於其他,屆時端木一族的家產便會全數落入我母親手中,你應該知道,她才是身為正室的外婆的獨生女兒,端木家的一切,本該歸我們這一支所有,而不是外公與異族女子生的雜種,也就是你的公公端木祥,更非長著一雙妖異金眸的端木愷,所應該坐享其成的。」

    「我原以為會顛倒是非、倒因為果的人,只有你姊姊而已,」飛霜搖頭歎道:「想不到你黑白不分,猶勝於她,全山陰縣,乃至於全會稽郡,誰人不知、何人不曉端木家現有的財勢,端靠父親他從年輕至今不斷的努力所掙來,而寒衣的功名利祿,更是用他自己一身的膽識和血汗換來的,怎可說是坐享其成?」「而這一切,原本應該都是我的,」葉蓮的城府之深,比起她的姊姊,顯然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不是你中途跑出來攪局,別說是這一身我刻意討好舅母所換得的行頭了,就連名聞遐邇的一心園,將來也全是我的,你聽見沒有?是你。

    是你害得我失去這一切,都是你。」

    「你不配,」端木愷自齒縫中擠出話來說:「葉蓮,這世上唯一足以跟我匹配、唯一值得我愛的女人,只有飛霜,其餘女人皆不配,而你,更是連幫她提鞋的份兒都沒有。」

    「端木愷,你——」葉蓮衝過去,就想學葉荷剛才那樣,也甩他耳光,卻被她給攔住。「姊姊?」「唉,直接打他有什麼樂趣,又如何能洩我們姊妹及陸郎心頭之恨?」「陸斌長得獐頭鼠目、尖嘴猴腮,我實在看不出來他有任何配稱『陸郎』的地方,倒比較像剛才夏侯兄所說的狼心狗肺的『狼』。」端木愷仍舊侃侃而談。

    「他的好處哪是你體會得到的?」葉蓮驀然露出淫蕩的笑容對端木愷說:「這世上有太多表裡不一的人,好比說我,舅母平時不就被我騙得團團轉,頻頻為了無法娶我進門,而對我們全家深感歉疚,讓我得以自由進出一心園,暗中觀察並模仿你那個血統同樣混雜的妻子的動作姿態,進而達到騙倒你的目的,剛才你在『煙夢洞』中,真的把站在湖畔,搖搖欲墜的我,當成是雪飛霜那歌女,對不對?」「她是我的妻子,鎮潭將軍夏侯家的千金,你嘴巴最好放乾淨一點,態度也尊重一些,免得我——」陸斌手中的利斧,已在端木愷頸上劃出一道血痕。「端木寒衣,現在的你,根本沒有恐嚇別人的餘地,知不知道?」飛霜再度想要衝上前去,卻也再度被夏侯猛夫婦拉住。「小霜,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

    「還是夏侯將軍識時務,我陸斌最喜歡跟懂事明理的人打交道了,就像這一對姊妹花,只要目標一致,私下可以往來,那各自嫁娶,又有何妨?」飛霜終於忍不住衝著同時笑開的那三個人叫道:「無恥。下流。」

    「陸郎,立刻把端木愷的頭給我砍下來,」葉蓮率先嗔道:「她罵我們呢。」

    葉荷卻一邊按住情郎的手,一邊伸手往飛霜指道:「你,給我跪下。」

    「飛霜,別聽她的,」端木愷面色如紙,轉而要求夏侯猛:「夏侯兄,請將飛霜和尊夫人帶走,並令我五百兵士隨行。士為知己者死,我端木愷既有前後兩位吳侯賞識,又有周瑜肝膽相照,就算淪為奸人斧下冤魂,亦不足惜,只是斷斷不能讓這天下叛徒逞其狼心。」

    「你死不足惜?」飛霜既驚且怒的駭叫:「那我呢?寒衣,我呢?你又置我於何地?」「飛霜……」趁他們忙著叫囂謾罵之際,悄悄企圖掙脫被縛在身後之雙手的端木愷,幾乎已經快要達到目的。「今日一切,都該怪我誤信了楚楚送進府中的那封信函,豈知其中除了狗山有山賊一事屬實之外,其餘皆為謊言。」

    聽到這裡,葉蓮可比誰都得意。「那個應楚楚醫術高明,人卻其蠢無比,跟她說我急著赴一心園,請她代轉信函,她便悉數照辦;怎麼樣,雪飛霜,直接害慘你的,可是端木愷愛了最多年的應楚楚,要比堅持忍耐的功夫,你這新婦絕非他那位紅粉知己的對手。」

    「只要寒衣能夠平安歸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是飛霜的肺腑之言。「你們放了他,放了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那就先跪下來朝我們夫妻三人磕十個響頭。」葉荷傲然指示。

    「再脫掉所有的皮裘棉袍,僅著罩衣上來換人,你那身細皮嫩肉,我早就想嘗一嘗了。」陸斌說著,還故意伸出舌頭來舔一下嘴唇,做餓虎撲羊狀。

    「你不如先殺了我。」端木愷暴怒到額上青筋盡現。

    「你以為老子我不敢?」

    「我跪。」飛霜揚聲,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殷紅的鮮血,漸漸染紅了端木愷的頸際,她愛端木愷,他是她這一生當中,最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他,就算她平安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我磕頭,我脫掉袍服就是,你快拿開斧頭。」

    「小霜。」夏侯猛與桑迎桐齊聲低嚷。

    「茉舞,」端木愷卻在緊要關頭叫出了她以前使用的假名。「可沓記得我生辰那天,你我共舞之事?」飛霜渾身一震,夏侯猛夫婦不明所以,陸斌則發出淫穢的笑聲。「好個破賊將軍,死到臨頭了,仍只記掛著那些風雅韻事,可惜呀,可惜,往後你們再無共舞的機會,她得陪我在床——」所有的事情幾乎都在同一時刻發生,飛霜藉著彎身的動作,讓原本戴在臂上的珍珠手煉滑落手腕,然後反手一扯,捏中一粒,便朝陸斌的虎口疾彈而去。

    「哎喲。」陸斌只覺拇指、食指間的虎口一痛,反射性的低頭一看,那珠子竟已深深嵌進肉中,令他無法再握牢手中的斧頭。

    「你們兩個,快捉住他,快。」

    「來不及了,陸斌。」配合得宜,迅速飛身掩至的夏侯猛,已然左手扣住葉荷的咽喉,右手拔劍橫向葉蓮的頸項。

    陸斌此時已經顧不得葉氏姊妹,眼見端木愷剛掙脫出來的雙手手腕皮破血流,料想他一定既無力氣,又無防備,就想要對他出拳。

    想不到拳頭都還來不及揮出,膝蓋、腰際、頰邊等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已連續中了飛霜不斷彈出的珍珠,最後連眼睛都被打中,進而踉蹌後退。「啊。」一聲大叫的往後墜下崖去,正好讓迎桐下令過來幫忙的元菟郡衛士捉個正著。

    「寒衣。」

    「飛霜。」端木愷知道接下來的「瑣事」,夏侯猛夫婦自會做最妥當的處理,眼前的他,委實再沒有比擁嬌妻入懷更重要的事。「噢,飛霜,原諒我,讓你擔驚受怕了。」

    她卻拚命的搖頭,止不住放鬆下來後的狂喜淚水。「你瞧,我沒忘記你那天與我共舞時,曾先自縛右手讓我的事。」

    「結果你武藝高超,我發現自己光憑左手使劍,根本贏不了你,便悄悄解了右手,之後才勉強得以和你分庭抗禮。」

    「還不是你故意讓我的,寒衣,」她摸著他疲憊、憔悴,卻依然令她心跳加速的俊逸面龐說:「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牽動著我的情緒,形成我的記憶,這樣的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

    在究竟該對舊主或對他忠誠的掙扎中,這女子曾為自己承受多少煎熬啊。端木愷頓感心疼不已,一把就將她緊緊摟進懷中,並貼到她耳邊去說:「你這個小傻瓜,寧可自己飽受是否該脫離曹營的考量之苦,也捨不得背叛我,對不對?而我卻還冤枉你、辱罵你、折磨你,飛霜,你愛的人,是個不知好歹的混球呢。」

    「噓,」飛霜從他環緊的臂彎中,勉強掙高頭道:「只不過是些不明就裡的誤會而已,而且是你自己說的呀,我熟悉你的家世、背景、經歷、能力和所有的弱點,當然可以理解你為何會有那種激烈的反應,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們應該看重的,是現在與未來才是。」

    「對,」端木愷原本因自責而深鎖的眉頭,至此總算為之豁然開朗,但眼眸卻轉為深邃,立刻讓果然熟悉他一切心意的飛霜臉紅心跳起來。「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這些天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著你,尤其想念你甜蜜熱情的唇瓣,我想要——」夏侯猛的聲音,卻在他們夫婦的雙唇差一點點就要觸碰上的關鍵時刻插了進來。

    「我說妹婿,你想對我妹子好,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吧?底下還有一群山賊等著你發落呢。」

    「最愛殺風景,」端木愷護著滿面緋紅的妻子,佯裝不滿的對夏侯猛說:「你就不會代勞一下嗎?沒見到我有更重要的事在忙?」「談情說愛是更重要的事?」「不然你鎮潭將軍又怎會一年當中,至少有八個月都待在元菟郡,而懶得回中原來?」「好哇,消遣起我來了,竇偉長,三年前到我元菟郡去攪局的事,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倒先發制人起來,不怕我臉一翻,馬上把這與你私下成親的妹妹帶回陽泉縣去?」「舅爺,」端木愷難得正色道:「你可別嚇我。」

    夏侯猛見他居然真的大為緊張,愈發玩興大起。「真的害怕?那太好了,原來你這個吳營中出了名的拚命三郎,還是有弱點。」

    「沉潭,」監督手下把陸斌他們三人押走後的桑迎桐,忍不住出聲干涉:「你玩夠了沒有?真是,都做父親了,還這麼孩子氣。」

    「什麼?你們有孩子了,恭喜、恭喜,是男、是女?這次有帶過來嗎?」「怎麼?這些沉潭都沒有告訴你?」迎桐有些訝異的問道。

    「還說呢,剛見面時,他一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模樣,簡直比當年留下來與我爭奪你的森映博還可怕,」夏侯猛做出心有餘悸狀。「迎桐,看來在咱們破賊將軍的眼中,你還真是萬萬不及小霜。」

    「那還用說,」迎桐馬上反唇相譏道:「就像現在你也只剩下我愛而已,人家小霜崇拜的對象,往後除了寒衣啊,再也不會有別人。」

    端木愷發出得意的笑聲說:「那是當然,因為我會極盡能事的寵愛她——咦?」他低頭一看,才曉得嬌妻已靠著他睡著了。「這樣也能睡?」「因為她回到家了。」迎桐一語雙關的說:「這一路上她幾乎都沒怎麼吃,也沒怎麼睡,光惦著你的安危,甚至說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末了還是會被你休掉,她也沒有任何怨言。」

    「不會吧?」夏侯猛率先怪叫道:「我不相信向來刁鑽、驕縱、自負、倔強的小霜,會講出這麼沒有出息的話來。」

    將飛霜橫抱起來的端木愷,已經帶頭往山下走,而迎桐則取笑丈夫:「真愛關那些什麼事?還講出不出息呢。」

    「夫人教訓的是,」夏侯猛也環起妻子跟上說:「看來小霜是真的長大了。」

    「對了,說到孩子,」迎桐卻馬上為小姑關心起另外一個問題。「寒衣,你跟那位應姑娘之間,究竟是——」而端木愷也同時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森映博其實叫做森迎柏,我們後來在戰場曾經並肩合——」兩人接著同時打住,又亙問:「什麼?」倒是夏侯猛一派從容道:「走、走、走,反正路途遙遠,夠我們交換情報的了;寒衣,他叫迎柏,沒有讓你聯想到什麼嗎?」端木愷略一尋思,便猜到了九分,卻仍有一分難以置信說:「不會吧?」「不然你以為他當初幹嘛那麼拚命,我告訴你……」有那麼多可以交換的故事,大家又都平安踏上歸程,就算路途再遙遠,走起來腳步恐怕仍然是輕鬆無比的吧。

    五天以後,送走參加過他們雖然倉卒準備,卻絕不簡單的喜宴的夏侯猛一行人,同時約定一旦雙方家長商議好日期,端木愷便得攜飛霜回陽泉縣去宴請女方親屬,一心園兀自熱鬧不已時,飛霜卻已經悄悄溜回她與端木愷的居所,和她一早約好的一位客人見面。

    「少夫人,你好。」一看見飛霜,來客隨即起身道。

    「應姑娘,請坐。」

    應楚楚坐了下來,並問道:「端木呢?呃,」說完才覺不妥,趕緊致歉。「我是說端木將軍呢?請柬不是你們共同具名的?」「我故意支開他去幫我看一道頗為耗時的餐點。」

    「為什麼?」應楚楚全然不解,卻仍然忍不住先讚道:「少夫人,今晚的你艷驚四座,委實美得教人不敢逼視。」喜宴一開便是百來桌,這還是應飛霜要求,精簡過後再精簡的結果,而身為今日主角的她,大半時間都待在至親身邊,只有敬酒時,才出來到高閣前向賓客致意,如此聽來,楚楚應該也是剛剛才從一心園趕過來的。

    「謝謝你的讚美,我想這大半還是該歸功於我嫂子特地為我裁製的嫁衣吧,色彩斑-,薄如蟬翼,風華流轉,是初平元年,我們在與家人走失初識時,她就承諾要送我的成親大禮,難得十八年後,她猶牢牢記得,唉,怎麼說到……」她驀然打住,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果決悲壯的神情。「不提那個,等過些時日,我讓公公、婆婆同意寒衣娶你進門時,必定也為你備一套不遜於此件的嫁衣。」

    飛霜一口氣講完,卻萬萬沒有料到應楚楚的反應:「初平元年的京畿,董卓為禍,蒼生受難,有三個小女孩分吃窩窩頭。」

    飛霜聞言大震。「你……?」

    楚楚卻笑了,笑得燦爛又開懷。「你年紀最小,個性最慷慨,思想卻最『成熟』,一早就立定志向,要做最美麗的新娘,如今宿願得償,個性依舊,但再怎麼大方,也不應該動將丈夫讓予他人一半的念頭吧?不要說我與端木之間,素來沒有兒女私情了,就算我對他有意,他的心中除了你之外,也裝不下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啊。這事若讓他知道,還不曉得會氣成什麼樣子。」

    這下換飛霜啞口無語了。「你……你是……?」「難怪這『朝露館』會改名為『雙衣館』,妙呀。」她已經起身。「如此一來,把樁兒托給你們夫婦,我就更加放心了。」

    「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楚楚將她拉近,促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再放開問道:「如何?」「是你。」飛霜已驚喜交加至熱淚盈眶。「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應姑娘,你——」「以前你可是都喊我姊姊的。」楚楚打斷她說。

    「是,姊姊,但後來……怎麼……唉,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等我辦完了事,回來接樁兒時一定跟你盡情聊個夠,好嗎?今晚是你與端木的良辰美景,他說能夠撫慰他心底寂寞的,此生僅你一人,你們莫要辜負了美好時光。」

    「可是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姊姊,」飛霜萬分不捨的拉住她的手道:「至少告訴我,你現在要到哪裡去?要辦的又是什麼事?」「別急,好妹妹,只不過是要到荊州去了結一段往事而已,反倒是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什麼?」「萬一,我是指萬一,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有人來向你問起樁兒的身世,你可不可以暫時委屈一下自己,說他是——」「他是寒衣的兒子。」飛霜毫不遲疑,一口就打斷她承諾道。

    「你真的願意幫我這個忙?」

    「只要你也答應萬一你回來晚了,他改喜歡上我這個新娘,不願再跟你這個舊娘回去時,你也不會反對的話。」她促狹的說。

    楚楚初始一愣,繼而笑開。「這是故意要我放輕鬆一些,對不對?你呀,果然一如過往的調皮,難怪端木會愛你受到心坎底。」

    飛霜那積壓在心底多日的唯一陰霾,至此總算都已全數散盡,堪稱滿面春風、喜上眉梢,卻仍不忘關切楚楚道:「你這次去辦的事,與『情』字有關,是也不是?」但楚楚依舊不願正面做答,只道:「好好珍惜你手中那份得來不易的真情,我會盡快回來。」

    「姊姊,」見她一臉堅毅,知道自己再多問也無濟於事的飛霜,遂索性暫時拋開滿心的好奇,緊緊擁抱了她一下說:「就像十八年前一樣,你自己多珍重,不過這回你已不再孤單一人。」

    「是的,」楚楚一雙水靈明眸中,首度浮現感動的淚霧。「我已不再是十八年前,更非五年前那個孤苦無依的『若水』,我有樁兒、有你還有端木,是不?」雖然不知「弱水」是什麼,但飛霜卻知道目前那絕非最重要的,於是最後她便僅叮嚀道:「不止呢,設法與我們保持聯絡,你就會知道還有我們三人,如今也已不光只是香雲、蟬風和蝶衣而已。」

    在重重點了一下頭後,楚楚終於翩然離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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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8:39:34 |只看該作者
終曲

端木愷一手枕在腦後,一手環在妻子滑膩的香肩上輕輕摩挲著。「蟬風、蝶衣、香雲,好美的一個故事,好巧的一段緣分,不過……」「什麼?」飛霜貪戀他結實的胸膛,吻著他那凝結其上的薄汗,想起兩人方纔的激情,不禁又面紅耳赤起來。

    視線一直未曾離開她的端木愷顯然注意到了,便立即翻身,往她胸前探去。

    「還是我的妻子最甜、最美、最柔,也最媚。」

    手掌揉捏逗惹過後,唇舌緊接而至,含住那已然硬挺的粉嫩蓓蕾,立刻像採蜜的蜂般,貪婪的吸吮起來。

    飛霜小嘴微張,髮絲凌亂,掐緊他的脊背嬌吟道:「今兒個是怎麼了?剛剛才把人家系衣的珠帶扯斷,那可是你特地賠我上回在狗山彈散的那串珍珠手煉的,現在又——唉,寒衣。」

    由於他的吻不斷的隨著手往下蜿蜓,飛霜的纖纖玉指也只能改插進他濃密的發間,隨著他的恣意挑逗而搓揉著,毫不掩飾的急促喘息與發自喉問的呻吟聲浪,更將端木愷的渴望撩撥至最高點。

    「用珠煉做寢衣束帶,真虧你想得出來,我解得不耐煩,當然只有乾脆扯斷囉。」

    「蠻子。」她的取笑,很快的就轉為乞求聲。「寒衣……我想……」「想什麼?想要再一串珠煉?十串都沒問題,只要你別再像這十幾天以來,對我和樁兒越來越厚此薄彼就好。」

    原來如此。「哪有人吃醋吃到孩子身上的?」「我就是,」端木愷一心耍賴。「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好好的補償我。」他說到做到,已將她逼到無處可逃。

    「寒衣,」飛霜其實早就願意完全臣服了,便乾脆讓他更稱心如意的說:「別說是樁兒了,就連……」她本來想告訴他一件喜事的,但丈夫的疼愛卻已令她心醉神迷,除了配合他沉溺於其中外,再無法做其他任何清楚的思考。「寒衣,我最愛、最愛的人,永遠是你啊。」

    「而你可知道,我這件寒衣,」端木愷抬高身子,迫不及待的吻上她嬌媚的容顏。「只愛沾你這漫天飛舞的雪霜。」

    「寒衣,」飛霜主動吻上他的雙唇促道:「再愛我一回。」

    而端木愷早已用實際的行動向她表明他非但要再愛她一回,還要愛她生生世世,數不清千千萬萬回。

(全文完)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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