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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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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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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6:56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胖?

    裴尚書回到家,並沒像往常一樣在外院書房和幕僚議事,而是直接回了內院。他回家的時候,阿玖才在外頭玩了一圈回來,小臉粉撲撲的,坐在炕上吃點心。方夫人坐在另一邊,笑咪咪看著她,不時拿起帕子,替她拭嘴角。阿玖熱情邀請,“祖母您也吃啊,甜甜糯糯的,很美味!”方夫人樂呵呵,“囡囡吃吧,祖母啊,不大愛吃甜食。”小丫頭打起簾子,“老爺來了!”阿玖“咦”了一聲,“祖父今天回來的這麼早。”老人家居然沒有加班加點,少見啊少見。

    阿玖機靈的下了地,迎上去脆生生叫“祖父”。這時是初冬天氣,她穿著家常蜜色繡花小棉襖,淺綠棉綾裙,鮮嫩美好,裴尚書一進屋就看見寶貝小孫女,臉上浮起笑意,“囡囡,今天在學裡都教什麼了?”阿玖牽起祖父的手往臨窗大炕邊走,快活的說道:“學了畫,還學了琴。”

    方夫人也迎上來,奇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地回家這般早。”裴尚書在炕上坐下,笑道:“我正在戶部坐著呢,忽然掐指一算,知道你和囡囡在家裡吃點心,便緊著回來了。”方夫人笑了,“敢情是嘴饞了麼。”吩咐小丫頭打溫水過來,服侍裴尚書洗手,阿玖拿起一塊小巧的芙蓉糕,殷勤遞到祖父面前,“沒洗手也能吃,我喂您。”裴尚書張嘴吃了,滿足的歎了口氣,“真好吃,太好吃了。”

    方夫人故意說道:“急什麼?等他消消停停洗過手臉,再吃也不晚。”阿玖神色認真,“祖母您不知道,有時候若想吃什麼,真是當緊要吃,一刻也等不得的。”

    方夫人和裴尚書都笑,“囡囡怎麼知道的呢?”

    “我自己就是這樣的呀。”阿玖得意的嘻笑。

    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逗的祖父祖母開懷大笑,廳堂之中,暖意融融。

    “囡囡想不想進宮去玩耍?”裴尚書慈愛的問道。

    方夫人怔了怔,不明白丈夫為什麼會忽然這麼問。不過,她和裴尚書做了幾十年的夫妻,知道丈夫行事一向穩妥,雖是心裡奇怪,當著小孫女的面,卻沒流露出詫異之色。

    阿玖歪頭想了想,“若是去見皇帝陛下和我師哥,我還是蠻樂意的。若是去見皇后殿下和她的親戚,我便很不情願。”其實吧,老皇帝真沒架子,和藹可親的,不討厭。皇后可就不行了,架子大,沒眼色,只顧她自己的心意,絲毫不替他人著想。進到她的坤寧宮,真是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裴尚書笑了笑,“囡囡準備準備吧,皇帝陛下命你進宮玩耍。”方夫人微微蹙眉,進宮?皇帝陛下?阿玖笑的眉毛彎彎,“皇帝陛下的旨意麼?好啊好啊。”小師弟的爹是個胖老頭兒,蠻和氣的胖老頭兒,很討人喜歡的胖老頭兒。

    阿玖在地上團團轉,“要進宮去,那我該穿什麼呢?祖父,祖母,我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行啊。”裴尚書溫聲道:“囡囡去請教你娘,讓你娘幫忙想想,好不好?”阿玖快活的答應著,興滴滴出了門,找林幼輝討主意去了。

    阿玖走後,方夫人忙問其中的原委,裴尚書當然一五一十細細告訴了她。方夫人皺眉,“一則,我不信皇后會真許十皇子自擇;二則,既便他能自擇,就憑章皇后看不上咱們寶貝小阿玖這一點,我也不樂意。”裴尚書微笑,“孩子們一起玩耍罷了,這麼一點點大,不必想太多。若不是章皇后很不可思議的有姐妹這一說,我也不會對十皇子這般嚴防死守。夫人,孩子們還小啊。”

    阿玖喜滋滋到了林幼輝面前,得意的轉著圈,“像不像個花蝴蝶?”林幼輝嫣然一笑,“像,像極了。”阿玖,乖女兒,你再得意一點,就可以真的飛起來了。

    阿玖撲到林幼輝懷裡,求她幫忙選件漂亮衣裳,進宮的時候好穿。林幼輝笑了笑,“好啊,娘幫你選。進宮去呢,穿的華貴些吧,大紅緙絲襖子,貢緞湘水裙,好不好?”阿玖滿意點頭。

    “怎地忽然要進宮去了?”林幼輝攬過女兒,好似不經意的問道。

    “皇帝陛下要我進宮玩耍,大概太子走了,他跟前少了個兒子,有些寂寞吧。”阿玖靠在林幼輝腿上,笑嘻嘻的。

    林幼輝微微一笑。大概吧,太子去了南京,靖海侯去了南京,情形有變。

    林幼輝愛憐的輕撫小阿玖。女兒,娘別的都不管,只要你平安、快樂,是宮裡也好,是別的什麼地方也好,總之要你喜歡才行。你若不喜歡,誰也不能勉強你。

    阿玖跟著裴尚書進了宮。牽著祖父的手,行走在潔淨的宮道上,呼吸著清洌的空氣,阿玖面帶快活笑意,一看就很討喜。深宮之中,難得有這般鮮活生動的小姑娘,她甜甜笑著,絲毫不肯掩飾自己的天真爛漫。

    到了乾清宮,見過皇帝,阿玖乖順的站在祖父身邊,並不多說多話。皇帝含笑打量她幾眼,誇獎道:“阿玖,幾個月沒見,你出落的越發好了。”

    阿玖才裝了一會兒小淑女,皇帝這一誇獎,她馬上激動起來,“真的麼?真的麼?陛下,天氣一冷,我就吃的多了,吃的一多呢,就會有些胖。”裴尚書嘴角抽了抽,小阿玖,好孩子,咱們眼前這位可是……那麼個體形,在他面前提“胖”字,是不是不大好?

    皇帝仔細又看了看,很肯定的說道:“阿玖不胖不瘦,正好。你小呢,就是這樣才好。”小女孩兒瘦巴巴的哪會好看,還是白白胖胖最可愛。

    阿玖忙不迭的點頭,“是呀是呀,陛下,您和我想的一模一樣呢,真是太巧了!”皇帝微笑,“這便叫做英雄所見略同了。”阿玖笑靨如花,“我也覺得是!”

    裴尚書聽了這番對話,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想了想,索性報之以沉默。

    十皇子從屏風後頭慢慢探出腦袋,喜悅的盯著阿玖看。阿玖很機靈,也看見他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小師弟,你躲屏風後頭做甚,沒臉見人了麼?

    十皇子還真的是因為裴尚書在,不好意思露面。他被裴尚書驅逐了不止一回,感覺怪沒面子的。

    被小師妹燦爛的笑容吸引,十皇子也不往屏風後頭躲了,走出來規規矩矩見過皇帝,“拜見陛下。”皇帝見他小臉微紅,心裡這個樂,“小十,裴尚書帶著阿玖進宮玩耍,你替爹做個主人,好生招待阿玖。”十皇子紅著臉答應了,又慌張的衝著裴尚書說道:“我會照顧好小師妹的。”說完,也不看裴尚書什麼臉色,拉了阿玖就走。

    兩個孩子手把手跑出宮殿,到了穿堂,安安靜靜坐下說話。

    “小師妹,我好幾個月沒見你,可想你了。”

    “十哥你看看,我胖了沒有?一到冬天,我吃很多的。”

    “沒有,小師妹你這樣正好,增之一分則太肥,減之一分則太瘦。”

    “又善良又正真,你真有眼光呀。”

    兩人同時快活的笑起來。

    十皇子小心的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打開,“小師妹,這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奇石,可遇不可求。”荷包裡是兩個很小的奇石,一個真像個小香瓜,連紋路都和真瓜相似;一個像鴿子蛋,惟妙惟肖。

    阿玖有些不好意思,“十哥,有好東西你留著玩吧,不用都給我留著。”十皇子認真道:“又美麗又可愛,十哥有好東西,都留給你。”很固執的把荷包塞給阿玖,“莫跟十哥客氣。”

    阿玖穿著大紅緙絲襖子,十皇子穿的是大紅繡九團龍緙絲長袍,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像年畫上的娃娃一樣好看。

    皇帝遠遠看著這兩個孩子,目光溫柔似水。什麼叫做金童玉女,小十和阿玖啊。

    “裴卿,兩個孩子是不是很般配?”皇帝微笑問道。

    裴尚書是老實人,淨說老實話,“人才般配,門第不般配。”

    皇帝忍不住一笑,“難得,裴卿,你竟肯承認兩個孩子人才般配。”裴鍇啊裴鍇,在你心目中,居然還有人能配得上你的寶貝小孫女麼。

    “人才般配,就行了,別的不重要。裴卿,若一定要門當戶對,朕的兒女們如何婚嫁?沒辦法了。”天底下沒有人家和皇家門當戶對,可朕的公主們總要出嫁,皇子們總要娶妻,對不對?

    裴尚書正色道:“皇子婦,以賢慧大度為佳。臣的小孫女,不合適。”

    皇帝大奇,“難道小阿玖長大之後,會不賢慧,不大度?”皇帝暈,誰家做家長的會說自家女孩兒不賢慧不大度啊,裴鍇,你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裴尚書神色認真,好像在跟皇帝討論國家大事,“她一定不賢慧,一定不大度。一則,她本身便是個小氣鬼,二則,裴家沒打算把她往賢慧大度上教導。”

    “為何?”皇帝挑眉。

    “裴家上下一心,打算把臣的小孫女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和裴家一樣窮,和裴家男人一樣置不起妾。”裴尚書從容答道。

    皇帝被噎的很難受。

    他自己是個好色的,誰要讓他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保不齊得把他憋出病來。可是裴尚書這話,他又沒法橫加指責。“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這是皇帝心目中理想的官員,裴尚書正是不愛錢的文官,皇帝欣賞的文官。文官怎麼才能不愛錢,這個不好說,可是妻妾成群的官員很難做到不愛錢,這個皇帝是心知肚明的。

    皇帝有著龐大的後宮,他太明白養女人要花多少銀錢、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了。一個文官若是風流成性,美妾成群,他可不可能不貪污?家中豪富的或許可以,問題是,家中原本就有潑天富貴的才有多少呢,大多數人還是要靠自己。蓄養美妾,同時又要保持清廉,無異於癡人說夢。

    十皇子和阿玖頭並頭喜滋滋的說著什麼,皇帝遠遠的望了過去,只覺得兩個孩子實在太般配了,就連後腦勺也是一樣好看。這樣的兩個孩子不能在一起,還有沒有天理了?

    “朕和皇后,許小十自擇王妃。”皇帝示威一般的看向裴尚書,“你家呢?小阿玖喜歡或是不喜歡,你家可會放在心上?”

    裴尚書鄭重道:“小阿玖若喜歡,裴家上上下下,沒人捨得勉強她。”

    比誰更疼孩子麼?這個,裴家可不會輸了給你。

    皇帝哼了一聲,“如此甚好。裴卿,兩個孩子的事,看他們自己的意思吧。”

    皇帝心中得意無比。裴鍇啊裴鍇,我家小十可能有小姑娘不喜歡麼?你看見兩個孩子多麼要好了沒有?等他們長大了,阿玖喜歡,點了頭,我看你還會說什麼。

    裴尚書毫不猶豫,“陛下說的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我家小阿玖精著呢,不好騙!

    一個自信滿滿,覺得自家寶貝兒子的魅力無人能擋;一個信心百倍,認為自家寶貝小孫女聰明過人,不會被輕易騙走。懷抱著這樣的信心,皇帝和裴尚書愉快的達成了協定。

    十皇子和阿玖好幾個月沒見面了,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兩人在穿堂說了半晌話,又到宮後苑看奇花異草,看大象孔雀等,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天快黑了,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別。

    打這之後,阿玖時不時的會被召到乾清宮,皇帝笑容可掬的跟她開幾句玩笑,然後十皇子帶著她四處遊逛。十皇子很肯讓著小師妹,兩個孩子在一起是很和諧的,不過,十皇子從來沒提過讓小師妹拜見他娘,小師妹也從來沒有問候過皇后殿下。

    乾清宮是皇帝寢宮,後三宮之首,也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阿玖這五六歲的小姑娘能頻繁出入乾清宮,說起來,也算一件異事了。

    魏國公為裴三爺捐了個監生。監生也是可以直接參加會試的,不需先考中舉人,裴三爺到魏國公府謝過岳父,回到裴家,愁眉苦臉,“娘子,我若考不中,你往後就一個人回娘家吧。”

    我是沒臉陪你一起了。

    徐氏溫柔的笑,“至於的麼?相公,中了當然好,不中,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還這麼年輕,往後日子長著呢。”裴三爺被妻子溫柔勸著,更愁了。唉,岳父期望甚殷,娘子又這般溫柔體貼,自己若不高高中了,還好意思見他們麼。

    裴尚書專門把裴三爺叫了去,“三郎,是時候用功了。”裴三爺訴苦,“爹,一想到您和岳父對我的期望,我覺都睡不好,書更讀不好。”

    阿玖在炕上坐著玩九連環,祖父和三叔的話,她聽的清清楚楚。

    她跳下炕,跑到裴三爺面前,一臉嚴肅。

    裴三爺蹲下身子,有些忐忑的看著她,“囡囡,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三爹,好像在跟三爹生氣似的。

    阿玖神態認真嚴肅,“您好好用功,考中了,我叫您三爹!”

    就好像她心裡叫十皇子“小師弟”,嘴上卻是“十哥”一樣,她在內心是肯叫裴三爺做三爹的,不過,嘴上一直是三叔。

    裴三爺怦然心動,“真的,小阿玖,你肯叫我三爹了?”

    阿玖鄭重點頭。

    裴三爺摩拳擦掌,“行啊,為了讓小阿玖叫我三爹,我一準兒用功,說什麼也要考中了!”

    裴尚書嘴角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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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7:07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明白

    阿玖這豪言壯語一傳出去,最先跳起來的不是她親爹裴二爺,而是她大伯父,早已中了進士的裴大爺,“囡囡,大伯可是已經中了,怎地不叫大爹?”裴大爺故意板起臉。

    阿玖仰起小臉嘻嘻笑,“那個,等等吧,等到三叔中了,一起叫,好不好?”裴大爺想搖頭說“不好”,不過,阿玖笑的這麼甜蜜這麼討好,怎麼忍心跟她過不去呢?算了,再忍耐些時日好了。

    大伯母和三嬸嬸都是一臉笑,“囡囡,什麼時候改口叫大娘、三娘啊?”阿玖一本正經,“一樣的呀,什麼時候考中了,什麼時候叫。大伯母,三嬸嬸,不拘一甲二甲三甲,總之中了就行。”

    聽聽,她要求還真是不高,中了就行。

    “可是,大伯母和三嬸嬸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的。”徐氏蹲下身子,笑盈盈跟小阿玖講道理。

    阿玖討好的笑,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那個,三嬸嬸,不是我不讓您和大伯母參加科舉的呀。”

    我又沒作弊,您和大伯母沒有應試資格,不是我故意的……

    阿玖記性很好,林幼輝當年因為這爹娘的稱呼還哭過呢,不許阿玖叫別人做娘。其實阿玖覺得大伯母和三嬸嬸都是很好很好的,不過,還真不敢自作主張。

    萬一再把自己親娘招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阿玖這小心翼翼滿臉陪笑的模樣,把大伯母和三嬸嬸心疼的不行,“不拘叫什麼都是一樣的,囡囡不必放在心上。”“看看,咱囡囡小小年紀,多有主意啊,中了進士就能叫,不中進士的便不行。正應該這樣呢,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沒想到這樣也會被誇,阿玖暈。

    裴二爺和林幼輝一直微微笑著,並沒說話。阿玖心虛的衝他倆笑,好像知道做錯了事一樣,裴二爺摸摸鼻子,乖女兒,你還真是會自作主張啊。

    阿玖很有眼色的跟著爹娘去了他倆的院子,端茶遞水,跑前跑後的忙活,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

    “女兒,你很想叫三叔做三爹麼?”裴二爺慢吞吞問道。

    怎麼了,小阿玖,有我這一個爹,還嫌不夠?

    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氣勢萬千,“為了三叔能發奮用功,我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豁出去了……裴二爺和林幼輝看著女兒粉嘟嘟的小臉,毅然決然的神情,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笑意襲上來,被壓下去,再襲上來,再被壓下去,十分辛苦。

    “豁出去了,這詞我喜歡。”裴二爺悄悄告訴林幼輝。我女兒沒有迫不及待想叫三弟做三爹嘛,我很滿意。

    他話雖只說了一半,林幼輝和他夫妻多年,哪有不明白他想法的?莞爾而笑。

    有阿玖叫三爹這巨大的誘惑在,裴三爺真的開始用功苦讀了。他雖是小兒子,和兩個哥哥相比散漫了些,可他是裴尚書的小兒子,裴尚書和方夫人並沒把他慣的不像樣,功課底子還是很扎實的。這一用起功,大不一樣。

    “三郎聰明。”裴大爺跟父母感慨,“我要背好幾遍的書,他一遍足矣。而且三郎不拘泥,比我靈活,爹,娘,三弟一準兒比我有前途。”

    “好賴中個進士就行。”阿玖跑到大伯父面前,脆生生說道。

    好賴中個進士就行,阿玖,你當進士是街頭的大白菜啊。祖父祖母和大伯父,都是忍俊不禁。

    祖父祖母眼看著大兒子二兒子仕途看好,小兒子也發奮讀書了,都是樂呵呵的。雖說三郎是最小的兒子,不求他多有出息,可是,他不光是裴家的小兒子,還是徐家的六姑爺呢。若他一直沒有功名,怪對不住魏國公的。

    魏國公府一直是朝中最有權勢、最受皇帝器重的國公府,就連英國公府這後起之秀也是比不上的。魏國公年老隱退之後,魏國公府有幾年很低調,不過,靖海侯調任南京,魏國公府世子、徐氏的大哥徐弘接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家想低調也不行了。

    裴尚書和方夫人冷眼看看,徐家的兒郎,雖不說個個身處高位呼風喚雨吧,反正都是軍中實權人物,不可小覷。徐家女兒呢,就連庶女也嫁的很好,夫婿或是豪門子弟,或是自己爭氣有出息,徐家的姑爺走出門,一個個都是鮮亮的很。

    其實裴三爺也算不錯了,戶部尚書的小兒子,人又俊朗英挺,風度翩翩。家族經,雖根基不深,卻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裴尚書和方夫人看到的不是這個,而是裴家家底薄,跟人家比富貴比不了;裴三爺沒功名,跟人家比前途比不了。把救命恩人的女兒娶回家了,不能讓她事事不如人,被姐妹們給比下去吧?老兩口是無比盼望三郎有出息的,卻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徐氏,為了魏國公。

    “三郎啊,從前你年輕,又有你大哥二哥在前頭,你散漫些也未為不可。這會兒你大哥二哥都進翰林院了,你做弟弟的也不能落後,知道麼?你媳婦可是魏國公府嫡出女兒,不能讓她回了娘家,庶出姐妹的夫婿都比你強吧?”一向並不囉嗦的方夫人,話也開始多了。

    裴三爺唯唯,“是,娘,我知道。”

    有這種種壓力、動力,裴三爺真是廢寢忘食的讀書。一大早就起床背書,有不懂不明白的,記下來,等他兩個哥哥回了家,便拉著兩個哥哥給他講解。反正翰林院的工作也清閒,裴大爺裴二爺樂的多花些精力在家裡,指導弟弟。

    自打回了京城,方夫人過一陣子就要提醒徐氏,“該回魏國公府看看兩位老人家了。”裴三爺沒用功苦讀之前,一定會陪著徐氏同回,這一用功,卻是灑脫的對徐氏揮揮手,“娘子多帶侍女婆子,路上小心。”他繼續背書去。

    徐氏抿嘴笑笑,帶著三個兒子,盛將僕從,回了魏國公府。魏國公夫人見了她和外孫子自是高興,卻見裴三爺沒有一起回,未免擔心。哄著三個外孫和表哥們出去玩,她拉著徐氏問道:“姑爺呢?”你倆不是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麼,怎地他沒來。

    徐氏笑倒在她懷裡,把裴家的事說了,“……為了讓阿玖叫三爹,他真是……”徐氏笑不可抑。

    裴三爺若是無意於功名呢,徐氏並不會催他、勸他。可是裴三爺若想用功上進,徐氏這做妻子的會不贊成不支持麼?不會。裴三爺日夜苦讀,徐氏雖是心疼,卻也欣慰。

    魏國公夫人也笑,“原來是這樣啊。”還以為你們小倆口吵架了呢,原來是這樣。好好好,姑爺要用功,這是天大的好事。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魏國公來了。魏國公一直帶兵,人很威嚴,兒女、孫子們大多怕他,不過,這會兒他靜靜坐著,看著徐氏的目光,很溫和。

    徐氏心裡一酸。父親一直是對自己歉疚的吧?打小便為自己看好了臨江侯府,不想卻是看走了眼。先是生了一場大氣,然後匆匆忙忙遠嫁,他是覺著自己受委屈了吧。不是啊,我過的很好,比嫁到什麼臨江侯府強多了。

    徐氏言笑晏晏說著孩子們的趣事,魏國公夫人聽的笑容滿面,滿意至極,不苟言笑的魏國公,神色也很和藹。徐氏又好笑的說起“三爹”這段公案,魏國公夫婦都笑,“阿玖小小人兒,力氣卻大的很呢。”

    魏國公微笑說道:“怎不帶阿玖一起來?和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幾個表哥一起玩耍,豈不是好。”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都是他的小孫子,年紀比阿玖略大。

    徐氏抿嘴笑,“爹,我可不樂意。咱家這家風,男子在外頭衝鋒陷陣,妻子跟不過去,身邊自有姬妾服侍。裴家麼,可不興這個。孩子們不合適,還是莫往一起湊為好。”

    魏國公夫人忍笑不說話,魏國公便有些尷尬,“這樣啊。”想想還真是,裴家的男人家中既無姬妾,外出又不光顧風月場所,這樣人家的女兒,打小過慣清淨日子,要讓她嫁到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還真是有些強人所難。

    魏國公府有哪個子弟沒妾的?不過妻妾之間涇渭分明,姬妾翻不出風浪,這已算得上是好家風了。

    魏國公有些不大好意思,徐氏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父親這種表情,忍不住掩口偷樂。魏國公夫人嗔怪的橫了女兒一眼,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魏國公站起身,“六丫兒,中午晌叫三個外孫陪我一起吃飯。”又交代魏國公夫人,“女婿用功呢,要好生補補。家裡不是還有幾筐新鮮魚蝦麼?讓六丫兒帶回去。”魏國公夫人和徐氏都笑著答應了。

    魏國公走後,徐氏笑的肚子疼,“從沒見過爹這樣!”魏國公夫人一邊替她揉肚子,一邊也是笑,“別說你了,我跟了他幾十年呢,都沒見過他這樣。”

    在娘家樂呵了半天,徐氏辭別父母、兄嫂,帶著幾筐新鮮果子、幾筐新鮮魚蝦,滿載而歸。

    回到裴家,阿玖顛兒顛兒的來迎接,“三嬸嬸,五哥七哥八哥。”裴璟和裴琳牽著她看魚蝦,“妹妹,咱們到園子裡自己燒烤好不好?”阿玖大力點頭,“好呀,讓廚房收拾好了,咱們烤魚烤蝦!”興致勃勃的盤算著哪條魚清蒸,哪些蝦白灼,哪些燒烤,還要再配些菜蔬和羊肉,一起烤著吃。

    阿玖的小日子,過的就是這麼舒心。

    裴尚書當年曾在禮部任過主事,之後才外放為地方官的。他當年在禮部任職的時候,和同僚們相處甚歡,其中尤其有一位姓齊名荊的員外郎,和裴尚書尤莫逆。齊員外郎後來一直升到右侍郎,不過,前兩年他母親去世,丁憂,回鄉了。

    二十七個月守孝期滿,齊侍郎攜帶家眷回了京。裴尚書知道之後,自是歡欣,為齊侍郎一家設宴接風,老友重逢,真有說不完的話。

    阿玖也跟著方夫人、大伯母等人一起,見過齊家的女眷。齊夫人比方夫人年紀差不多,也是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很好親近。兩家女眷見了面,雖是不怎麼熟悉,卻因著方夫人和齊夫人早年間便相識,倒也不甚拘束。

    齊夫人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福建任職,小兒子跟在身邊服侍。她的小兒媳婦姓錢,細眉細眼的,皮膚白皙,溫婉可親,錢氏身邊站著位年約二八的姑娘,一身淺綠色衫裙,水靈靈,俏生生,清新可人。

    齊夫人一見阿玖就喜歡,“嫂子,您這小孫女可是太喜歡人了。”命人拿過一個彩繡輝煌的荷包送給阿玖做見面禮,沉甸甸的,也不知裝的是什麼。錢氏也有禮物相送,就連錢氏身邊的美麗少女,也笑盈盈取出幾方帕子,“妹妹,這是姐姐自己繡的,粗陋的很,妹妹留著賞人吧。”

    帕子是上好的真絲緞,上面或繡花草,或繡魚鳥,栩栩如生。

    阿玖接過來道了謝,嫩聲嫩氣問道:“姐姐,你的名字是盈盈吧?你笑盈盈的,身姿輕盈,我一看到姐姐,便想到盈盈這兩個字。”

    錢小姐又驚又喜,“妹妹真是神了。”

    她的閨名,正是錢盈盈。

    阿玖得意的嘻笑,耳邊一陣誇讚之聲,“怎這般聰敏伶俐?”阿玖心想,我能不聰慧麼,這帕子角上繡著一個篆體的盈字啊。哼,我雖是小孩兒,可是博學的很,篆字我認識!

    方夫人和顧氏、林幼輝、徐氏當然也有見面禮送給錢盈盈。別人的倒也罷了,阿玖這小機靈鬼注意到,方夫人送的是支金釵,鑲珠嵌寶,非常華貴。不只送的見面禮不同尋常,方夫人還拉著錢盈盈看了又看,慈愛的問東問西。

    阿玖眼珠轉了轉,好像明白了什麼。

    齊家女眷告辭後,阿玖興沖沖去找大哥裴瑋了。裴瑋已有十九歲,和父親、叔叔們一樣有幅好相貌,玉樹臨風,俊美不凡。他正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麼,見小阿玖進來坐在對面,不懷好意的看著他,便有些奇怪,“妹妹,怎麼了?”

    阿玖笑咪咪 ,“大哥,你想不想知道大嫂長什麼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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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分離

    阿玖笑的意味深長,裴瑋紅了臉。

    “妹妹,你不是正在學畫麼?大哥教你畫畫,好不好?”裴瑋耳根子都透著紅色,強自鎮靜,顧左右而言他。

    阿玖歪著頭,仔細打量過大哥,斷言,“大哥,你認識她!”你是害羞啊,並不是吃驚,看來是早就知道;臉上升起一片片朝霞,雖羞澀,卻也甜蜜,莫非你不僅知道大嫂是誰,還見過面?還芳心暗許?

    “本想奇貨可居的,看來是不行了。”阿玖失望的說道。

    裴瑋莞爾,“妹妹,奇貨可居是這樣用的麼?”阿玖滿不在乎,“咱們自家人說話,能明白意思就行了唄,哪用得著斟詞酌句。” 裴瑋笑著搖頭,調皮的小阿玖。

    阿玖靈巧的下了地,跑到裴瑋身邊,搬個小椅子跟他並排坐下,“大哥,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見過大嫂了呀。”齊家才回京城不久,大哥卻是這幅模樣,保不齊是早就定下的婚事。阿玖還一直奇怪呢,怎地大哥年紀已經不小,卻一直不成親?敢情是早就定好了呀。

    “很多年前的事,大哥都忘了。”裴瑋好容易情緒平復了一些,阿玖這麼刨根問底的,他又臉紅了。

    “大哥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很小吧?跟我差不多大?有我可愛麼?”阿玖一連聲的追問。

    裴瑋本是有些窘迫的,聽到阿玖這句“有我可愛麼”,卻也覺得好笑。他忍了又忍,嘴角還是愉快的上揚,“沒有,小阿玖,哪個小姑娘能有你可愛呢?不可能的。”

    “這話我愛聽。”阿玖滿意點頭。

    大哥,你有了媳婦也沒忘記妹妹,好樣的!

    裴瑋又是許諾教妹妹畫畫下棋,又是拿起書案上古樸雅致的青玉雕葫蘆紋水中丞相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阿玖哄走了。水中丞算是文房第五寶,這青玉雕葫蘆紋水中丞是青玉雕成,一大一小,連成葫蘆形狀,周邊隨形雕刻枝葉纏繞,清朗自然。這樣的水中丞放在書案,可以清心,可以樂志,可以助文思。

    走到門口,阿玖又回頭鄭重的交代,“大哥,她帕子上繡著篆字呢,你認識篆字不?認識啊,太好啦。大哥你要好好用功,她可是位才女呢,認識篆字的才女!”裴瑋笑著答應,她才放下心事,喜滋滋的走了。

    “小淘氣。”裴瑋看著妹妹小小的身影,頗覺好笑。

    想起妹妹調侃自己的那些話,又覺得臉上發熱。

    阿玖抱著水中丞回到上房,得意的給方夫人看,“祖母,大哥送我的。”方夫人樂呵呵,“這可是個好東西呢,阿玖,好好收著吧。”玉質極好,雕工又精巧,放在書案上賞心悅目,真是極好的。

    “您知道大哥為什麼會送我水丞麼?”阿玖嘻嘻笑,“我一提齊家姐姐,他就臉紅了,硬要送我啊。祖母,大哥可熱誠了,我想推辭都不成。”

    把方夫人樂的。阿瑋啊,素日你也是個老成的,怎的一提齊家姑娘,便慌成這樣了?阿瑋,祖母若見了你,可要好生打趣幾句!

    阿玖欣賞著手中的青玉水丞,笑成了一朵花。

    天慶十年秋,裴瑋回原籍陝西參加鄉試,很光榮的中了舉,闔家歡喜。裴尚書雖是歡喜,卻不許他參加會試,“瑋兒,你火侯不夠。”裴瑋知道自己年輕氣盛,還要再磨練幾年,恭敬答應了,“是,祖父。”

    裴、齊兩家換了庚貼。裴家上上下下對齊家姑娘都是很喜歡的,齊家對裴家長孫也是滿意的不行。裴家的家風不用說了,清明方正,姑娘嫁過去不必擔心受委屈。姑爺呢,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一表人才,溫文爾雅,這樣的親事,真是打著燈籠難找。

    天慶十一年春,裴尚書府雙喜臨門。裴家第一件喜事,是裴尚書的長孫裴瑋迎娶齊家大小姐進門,裴家有了長孫媳婦。

    第二件喜事,是裴尚書最小的兒子裴弼高中進士,成了翩翩探花郎。

    裴三爺能中探花,固然是他才氣縱橫,得到皇帝的賞識,除此之外,和他生的俊美明朗也有很大干係。探花麼,歷來的習慣,是要選位美男子的。

    裴三爺中了探花,且不忙著答謝親朋出門會友什麼的,先把小阿玖拎過來,“囡囡,三爹可是考中了啊。”裴二爺含笑看著,裴大爺也過來湊熱鬧,“囡囡,大爹可是等很久了。”阿玖沒讓他們失望,甜甜笑著,痛快的叫了“大爹”“三爹”。

    裴大爺笑容燦爛,裴三爺高興的把阿玖抱了起來,“囡囡,三爹這些時日的辛苦,值了!”阿玖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信誓旦旦,“我一輩子都叫您三爹!”裴三爺樂的找不著北。

    顧氏和徐氏故意說道:“瞧瞧大爺和三爺樂的,像咱們這考不了科舉中不了進士的人,可就沒福氣被叫大娘和三娘了。”阿玖衝大伯母和三嬸嬸討好的笑笑,偷眼瞅了瞅林幼輝,低頭玩手指。那個,我娘不喜歡,我不能明知故犯呀。

    裴大爺一臉正氣,“娘子,你這樣可就不對了。稱呼不過是個稱呼,叫什麼不一樣?”裴三爺大義凜然,“是啊,叫三嬸嬸還是三娘,有何區別?都是一般無二的情份。”

    這兩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顧氏和徐氏各自沒好氣的白了自己丈夫一眼。

    小輩們都笑的不行。才進門不久的齊盈盈含笑在旁看著,心裡暖融融的。祖父祖母、爹娘說的沒錯,裴家,真是親親熱熱的一大家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太和諧了。能嫁到這樣的人家,是福份啊。

    一片熱鬧中,裴瑋慢慢走近新婚妻子,低聲問她,“娘子,看到我家小阿玖有多招人待見了吧?為夫依稀記得,你小時候在岳父家也是很得人意的,卻忘了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子。娘子,你小時候,有小阿玖這般可愛麼?”

    大庭廣眾之下,齊盈盈不敢露出嗔怪之色,還是溫雅的微笑著,“相公真的忘了我小時候的樣子?我……我卻記得你呢,你愛穿淡青色的衣衫,打小便老成持重……”聲音漸漸低了,低不可聞。

    裴瑋心神一蕩,柔聲道:“我哄你玩呢,哪能真忘了?你那時才三四歲,穿一身綠衣裳,那麼囂張的綠色,你穿起來卻很好看……”

    裴瑋正說著話,忽覺得不對,驀然停下。他和齊盈盈有些倉惶的對視一會兒,慢慢轉過頭去,只見三叔三嬸和弟妹們正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看,爹和娘背著身,好像在欣賞牆角的一樹盆景,二叔二嬸低頭喝茶,嘴角噙著微笑……

    小倆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阿玖舒舒服服的被裴三爺抱著,細聲細氣說道:“三爹,我要制身綠衣裳,要很囂張的綠色。”裴三爺笑咪咪,“好呀,囡囡生的粉嫩可愛,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阿玖調皮的衝裴瑋眨眨眼睛,裴瑋臉紅得跟大紅布似的,拉著齊盈盈,逃跑似的溜走了。

    廳中響起哄堂大笑聲。

    裴三爺中探花,裴家並沒擺酒唱戲的宴客,很低調。雖然這樣,上門道賀的親友依舊很多。這倒也正常,本身這就是大喜事,更何況裴尚書是朝中大員,很受皇帝器重,不管是親近的還是不親近的,誰不想來湊個熱鬧。

    裴三爺在自家倒沒什麼好顯擺的,他有個兩個進士哥哥呢,到他是第三個。況且,他二哥中的是榜眼,比他名次還靠前。不過,到了魏國公府,裴三爺卻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徐氏是嫡出嬌女,他卻一直沒有功名,在魏國公府眾女婿之中很有些不起眼。這回中了探花,再到徐家坐酒席,那真是吹捧之聲起伏不斷,不由的飄飄然。

    “娘子,我中這個探花,第一有用的是讓阿玖叫了三爹,第二有用的就是到你娘家顯擺了顯擺。”裴三爺笑著說道。

    徐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他這樣對功名利祿不怎麼上心的人,真是沒法子。

    裴家有了這喜事,阿玖沒少吹牛。在家裡吹,到外祖父家裡吹,到閨學跟好朋友吹,進了宮,跟十皇子吹。

    “我大舅舅是狀元,知道麼?”阿玖炫耀的說道:“狀元是很難考的呀,我爹和我三爹這麼出色,也只中了榜眼和探花!呶,我有狀元舅舅,榜眼爹爹,探花三爹,三鼎甲湊齊了呢。”

    “真好。”十皇子很是羨慕。

    他爹,那是和小師妹的爹大不一樣,永遠也中不了榜眼的。

    十皇子雖然不用參加科舉,卻對一個男人通過考試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很嚮往,“小師妹,你大舅舅,你爹,你三爹,都很了不起。那麼多人參加會試,他們脫穎而出了。”

    這是能力,也是運氣。能力難得,運氣也很可貴。

    一個人想要做成什麼事,本就需要能力和運氣,二者缺一不可。

    兩個孩子在宮後苑的亭閣之中坐著說話,遠處假山上,章皇后遠遠望著,神色間有一抹若澀之意。誰能想到呢?當年這小女孩兒初次進宮的時候,她父親不過是翰林院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編修,祖父不過是遠在姑蘇的一個知府,這樣的家世,真是讓人瞧不上。可,短短的幾年功夫,她祖父升任戶部尚書,父輩也都有出息,裴家成了京城之中興旺昌盛的人家。

    如果裴家早幾年發達,我也不會……章皇后微不可聞的輕輕歎了口氣。

    否定自己,批判自己,認認真真的承認,“我錯了”,這都是很難很難的事。章皇后雖是中宮嫡後,度量卻不比尋常女子超出多少,很難鼓起勇氣檢討自己。這不,即便到了現在,她也沒認為自己做錯了,而是世事無常,讓人無法預料。

    “要不,我就這麼認下了?”章皇后凝神思量,“陛下心意已定,我何苦跟他拗著?況且,裴家看著也很像樣子了,不給小十丟人。”

    雖是這麼想著,章皇后最終也沒有下定決心。她一向自視甚高,這會兒要她推翻自己從前做的決定,毀掉自己從前許下的諾言,對她來說,真是太難堪了。

    “一動不如一靜。”章皇后思來想去,目光一冷,“平白無故的,我低這個頭做什麼?不如再等等。”

    章皇后又看了一眼遠處那對小兒女,默默離開。

    天慶十一年秋,原來的五位閣臣中有一位告老還鄉,致了仕,皇帝拜戶部尚書裴鍇為東閣大學士,入內閣辦事。

    內閣大學士的品級並不高,正五品,可內閣是皇帝的諮政機構,內閣大學士可以視為皇帝的顧問和秘書,這可就厲害了。

    “祖父,我是不是該稱呼您裴秘書了?”阿玖聽說這消息後,調皮的想道。閣臣,簡直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啊。

    裴尚書拜為東閣大學士之後,被稱為“裴閣老”,仕途更上一層樓。不過,榮耀背後也隱藏著危險,裴尚書才進內閣後不久,就遇言官彈劾,說他三個兒子都在京城任清貴之職,有拉幫結派之嫌。

    這彈劾當然很無稽,不過,裴家三兄弟是不能全在京城任職了。父親任尚書兼閣臣,三個兒子全在翰林院任天子近侍,這家人也太顯眼了。

    裴大爺這做大哥的率先站出來,“我放外任。中郎和三郎留在父母身邊盡孝。”裴二爺微笑,“怕是留不了兩個。大哥,我也放外任。”他倆在翰林院已有三年多,由六品編修升到五品侍講,是時候離開京城,到地方上顯顯身手了。

    裴三爺最痛快,“爹您說吧,我們懂什麼啊,聽您的。”

    裴尚書沉吟許久,“大郎是長子,還是大郎留下吧。”

    中郎是最穩妥的,獨當一面,沒有問題。三郎雖年輕,卻很敏捷,出門也吃不了虧。倒是大郎有些拘泥,他若放了外任,束手束腳的,不知會是什麼局面。而且,中郎和三郎都曾跟著自己在姑蘇充任幕僚,辦過實事,大郎卻一直有股子書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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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7:33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賊

    裴尚書做了決定 ,三個兒子都沒有異議。裴大爺覺得留在京城不用四處奔波,是最舒服的,父親命自己留下,他不敢說什麼,心裡卻是過意不去。“中郎,三郎,你們只管放外任,孩子們留下。京裡學堂好,再說了,爹娘哪離得開小阿玖。”裴大爺一片好心,想著你倆走就走罷,孩子們就別跟著你倆長途跋涉了。

    裴三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哥,這可不成。我在外頭辛辛苦苦一天,回到家見不著三個兒子,那也太淒涼了。”娘子好是好,可是,我回家只對著她也不行啊,我還要兒子。

    裴二爺笑了笑,“大哥,我早就想著外放了,就是為了帶走阿玖。”裴大爺不悅,“阿玖走了,爹和娘能捨得?我能捨得?嬌嬌嫩嫩的姑娘家,還是留在京裡好。”裴二爺笑,“我若把阿玖留下,她定會被時不時的召到宮裡去。大哥,我不樂意。”

    孩子小的時候,一起玩玩倒沒什麼,可如今阿玖都七歲多了,再和十皇子常常見面,算什麼?皇帝陛下政事上很英明,家務麼,似乎糊塗了一點,對十皇子過分縱容溺愛,凡事都由著他。十皇子倒是個好孩子,可問題是,他再好,年紀漸大,阿玖也不便和他一起玩耍了。

    裴尚書沉默不語,顯然是贊成中郎的話。裴大爺看看父親,看看弟弟,心裡也知道弟弟是對的,卻是實在捨不得,“才叫了幾天大爹呀,這就要走了。”他小聲嘟囔道。

    裴三爺也是歎息,“我費了多少勁,才中了進士,才能讓囡囡叫三爹!這竟是要分離了,二哥,我心痛。”拉起裴二爺的手放到他胸膛上,很傷心的樣子。

    “大哥,三弟,等往後你們有了小孫女,就好了。”裴二爺很善解人意的安慰道。你倆雖然沒閨女,可是將來兒子給你們生了小孫女,不也是皆大歡喜?大哥,三弟,不用這樣。

    小孫女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裴大爺和裴三爺嘴角抽抽。

    裴家父子商議過後,事情就算定下來了。

    林幼輝和徐氏都點頭,“理應如此。”顧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做大哥大嫂的,該讓著弟弟們才是,怎地是我們在京城享福,兩個小的倒要在外頭奔波。”林幼輝和徐氏都笑,“怎會是享福呢?爹娘面前要靠大哥大嫂盡孝,親戚朋友要靠大哥大嫂周旋應酬,哪件是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夫人知道自己要有兩個兒子放外任,雖是捨不得,倒也不至太過傷感。這做官的人,父子通常不能在一處,分離是常事,她有思想準備。不過,裴三爺要帶著徐氏離京,她還是對魏國公府覺著抱歉,人家的寶貝閨女才回京多久,就又要分離。徐氏知道她的心意,笑盈盈說道:“娘,您看看我,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是玩心大。我就盼著和相公一起外放,一路上遊山玩水的,多看景色。我爹和我娘都笑話我,不過,二老都願意我趁著年輕,出去走走。”方夫人知道小兒媳婦這是安慰自己的意思,感慨的點頭。

    孩子們,都是通情達理的。

    皇帝召見裴尚書,詢問賦稅田畝和官員俸祿等事。裴尚書回報完,見皇帝貌似心情不錯,趁機要求次子和季子外放。皇帝不悅,“為何是次子和季子?長子、季子外放,次子留下。”

    不得不說,皇帝還真是替他的寶貝小十著想。

    裴尚書便把當年次子跟在自己身邊做幕僚的事說了,“……糧、農、水利、屯田、清軍、巡捕,中郎無一不曾涉及,無一事不妥當。陛下,以中郎之才,莫說一府的同知了,便是知府,也做的來。”裴尚書對中郎的才能很有信心。

    提起這個,皇帝倒也動心。蘇州一府的賦稅占到全國十分之一,蘇州賦稅若能足額上繳,中央財政的壓力就不大。自裴鍇離開蘇州,接任的郭知府雖也是位能吏,可是蘇州的教化、獄訟、賦役,均無法和從前相比。若是裴家中郎到蘇州任同知,讓蘇州恢復數年前的水準,皇帝當然是樂見其成。

    若是單論朝政,皇帝覺得應該讓裴中郎外放;若講私情,卻又不願,“……您是舍小十而取裴鍇者也!”十皇子怒氣衝衝的話,他至今未忘。

    “中郎外放,孩子們留在京裡上學。”皇帝略一思忖,有了兩全其美之策。

    “陛下,孩子應當跟隨父親。中郎的兩子一女還小,離不得爹娘。”裴尚書毫不含糊。

    皇帝心裡這個氣呀,阿玖跟著你家中郎走了,小十不定怎麼跟朕鬧騰呢。裴鍇,你……你別拿皇帝不當人,皇帝也是當爹的,心疼自己兒子!

    如果皇帝是個昏君,直接下道旨,不管裴尚書答不答應,就這樣了,裴尚書也沒辦法。可是,皇帝不是明君麼,呵呵,他對著大臣要以理服人,而不願以勢壓人,於是他被動了。裴尚書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慷慨豪邁的說了一通,大意是父母和子女的聯繫如何神聖,如何不可斷絕,皇帝反駁不了。

    皇帝是號稱以孝治天下的,涉及父母和子女,他蠻不講理,也不好。裴尚書絲毫不肯讓步,皇帝看著他這倔強模樣,直咬牙。要是裴家父子弱一些,他還可以下旨把阿玖接進宮裡養著,從小和十皇子做伴兒,可裴家祖父是眼前這人,就別做那個夢了。

    裴尚書並不是一味清高自許目下無塵的人,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辭之後,語氣轉為委婉,“中郎外放,應該是六年。六年之後他回京,什麼也不耽擱,陛下您說呢?”六年之後,兩個孩子也大了,也該談婚論嫁了,到時若彼此有意,讓兩個孩子正大光明的成親,豈不是很好?

    皇帝明知裴尚書是不願小孫女和十皇子走的太近,雖有些不快,卻也很欣賞。他是皇帝,想千方百計討他歡心的人多了,像裴尚書這樣死活就是不肯拍他馬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鳳毛麟角一般。

    阿玖常常被召至乾清宮,這要是換戶人家,不得樂瘋了啊。不得想方設法的讓這情形繼續下去,好巴結皇帝,好跟皇家攀親麼?裴家偏不。

    裴尚書的固執雖令皇帝頭疼,不過,對裴尚書的氣節和操守,皇帝還是很欣賞的。他要做明君,身邊不能只有光會阿諛奉承的順臣。

    因為裴家中郎確是蘇州同知的最佳人選,皇帝考慮再三,還是同意了。至於裴家三郎,年輕,才進翰林院不久,到真定做了名通判。真定離北京極近,來往方便,裴三爺和徐氏樂觀的估計著,“說不定啊,每年到元旦的時候,咱們還能趕回家,和爹娘一起過年!”

    中郎和三郎需明年春天到任,這個冬天,他們便忙著整理行裝,告別親友,頗為忙碌。裴二爺、裴三爺夫婦怕孩子們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溫和慈愛的講了又講,“官宦人家,很少有能守在一處的,分散在東西南北,是常事。”裴琦等人都懂事的點頭,“嗯,雖然離開祖父祖母很傷心,可是,還和爹娘在一起呢。”只要跟著親爹親娘,孩子們就是高興的。

    阿玖最小,可她最認真嚴肅最老成。父母小心翼翼解釋給她聽的時候,她板著小臉,老氣橫秋的說道:“我早就料到了!分離,不可避免。”祖父是高官,爹爹們還全留京城,哪有這好事啊,不可能的。

    裴二爺和林幼輝本是打算著阿玖若是扁著小嘴想哭,就好生哄著的,誰知她會是這個樣子,一時間,夫婦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阿玖得意一笑,跑出去玩耍了。

    到了閨學,她和素日要好的同窗們一一告別,滿臉可惜之色,“咱們就要分開了呢,想想真是捨不得。”溫雅惡狠狠捉住她,“捨不得?你看看你的眼神,是捨不得麼?”壞丫頭,你目光中的喜悅根本掩飾不住好不好,哄誰呢。

    阿玖嘻嘻笑,“那個,我是在蘇州長大的呀。故地重遊,自然也是開心的。”溫雅,我在京城呆久了,也嚮往著能出去透口氣啊。成年累月呆在一個地方,不厭煩麼。

    溫雅嗔怪的不依,方欣欣、屈瑩瑩等人也擁上來湊熱鬧,“阿玖你說走就走,太不像話了!”阿玖振臂高呼,“我請客,我請客!”我請客還不行麼,有吃有喝有戲有酒的,多樂呵。

    “請客啊?那好吧,暫時放過你了。”同窗們笑嘻嘻。

    阿玖在家裡接連請了兩天客,把同窗們招待的舒舒服服,總算小姑娘們滿意了,沒話說了。溫雅還是撅著個嘴,憤憤不平,不過,知道阿玖是鐵定要走的,沒辦法,回家偷偷哭了一場,然後催著溫夫人給她找幾件特別的、與眾不同的物件兒,要送給阿玖做個念想。

    平時和阿玖玩得好的人當中,同窗們還是很好打發的,十皇子可就不行了。一個寒冷的冬日,阿玖被召到乾清宮,靜靜的穿堂裡,十皇子一個人背靠欄杆坐著,身影寂廖孤單。

    阿玖本是快活的笑著,看到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阿玖慢慢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

    她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這種時候,仿佛說什麼都是多餘,說什麼都是不合時宜。

    十皇子也是沉默,兩人安安靜靜坐著,一絲聲響也無。

    過了不知多久,十皇子依舊面前前方坐著,伸出手掌,把阿玖的小手緊緊握住。阿玖想調皮的跟他開玩笑,“咦,你都沒有轉過頭呢,卻抓的這麼准!”不過,猶豫了下,卻沒開口。

    “我不想讓你走。”十皇子聲音低沉,透著倔強,又很是委屈,“我想讓你留下來。”

    他身上有股子和年齡不相趁的憂傷沉鬱,阿玖和他一起玩耍幾年了,之前一直覺得他就是個孩子,從沒想過他傷心起來是這樣的,不禁有剎那失神。

    “想做什麼,不等於便能做什麼。”阿玖輕聲說道:“十哥,既使貴為帝王,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何況你我。”

    小師弟,我可是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宇宙不是為了我的方便而存在的。我想做的事,和我能做的事,往往有很大的不同。咱們不是宇宙的主宰,就別強求事事如意了。

    她的聲音清脆甘冽,聽到耳中,說不服的舒服受用。“往後就聽不到了!”十皇子心中一酸,轉過頭看著他的小師妹,目光中有著濃濃的悲傷。

    天冷,阿玖的小臉愈發顯得雪白,欺霜賽雪,晶瑩剔透。她的眼睛還像小時候一樣又大又圓,眼神更加明亮,秋水無塵,純潔無瑕。“我小師妹多好看呀,可是她要走了,我看不到了。”十皇子想哭。

    阿玖拍拍他的手,用安撫的語氣說道:“我會給你寫信的。”十皇子眼睛一亮,急忙問道:“可以麼?裴閣老許咱們通信?”阿玖奇怪,“為什麼不許啊?”十皇子低下頭,小聲嘟囔,“他防我跟防賊似的……”

    “賊,十哥你是賊。”阿玖樂不可支。堂堂的皇子,皇帝陛下和皇帝殿下的心肝寶貝,你做賊?偷什麼啊。

    十皇子被阿玖笑的惱了,捉住她的兩隻小手,蠻橫說道:“既然已經擔了賊名,我乾脆真的做回賊算了!小師妹,我要把裴閣老最心愛的小孫女偷走,再不還給他!”阿玖嘻嘻笑,“你來偷啊,來偷啊。”掙脫他,輕靈的跑開。十皇子如影隨形的追過去,兩人嬉笑打鬧,快活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皇帝聽了內侍的回報,直搖頭。小十,你個傻孩子,偷和搶都分不清楚啊,你這是偷麼?是偷麼?

    次年春,阿玖跟著父母、哥哥們啟程離京,重返蘇州。禮部的藺主事曾上門央求,請裴二爺順道把他的兒子藺明堂帶回去探親,裴二爺婉言拒絕了,“愚夫婦還帶著兩子一女。三個孩子正是調皮時候,我和內子一人看一個,還愁剩下那個怎麼辦,實在照看不了令郎。”藺主事見裴二爺這麼說,也不好強求,訕訕走了。

    阿玖當然不管這等閒事,她和這個告別,和那個告別,忙活的不行。閨學的同窗,素日交好的小朋友,紛紛給她餞行,阿玖又是赴宴又是收禮回禮的,林幼輝看著都暈。閨女,你人緣兒很好嘛。

    阿玖依依不捨的和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大爹三爹、大舅舅、哥哥姐姐們等親人灑淚而別。

    等她再回到京城,便是六年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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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信

    雖然是和父母親人天南地北的分別,裴二爺和林幼輝卻是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一路放舟南下,他倆都是笑容滿面的,待人格外親切有禮。

    阿玖和兩位哥哥因為從前經歷過樣的行程,有經驗,到哪兒有好吃的,到哪兒有好玩的,他們早就盤算好了。從通州南下一直到蘇州,他們吃了一路,竟不覺得旅途沉悶無聊。

    抵達蘇州之後,裴二爺先到府衙拜見郭太守。郭太守是位年近六旬的長者,見了裴二爺,溫和囑咐,“你跟著令尊久在姑蘇,公務定是極熟悉的,今後請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裴二爺微笑答應,“一定盡心盡力。”見過郭太守,方帶著家眷去了專門給同知安排的官舍住下。

    除裴二爺之外,還有一位姓關的同知也住在此處。另外還有三名通判也是住在官舍的,不過這位關同知和三名通判全沒攜帶家眷,那可就清淨多了。阿玖自來到這個世上,住過闊氣的知府衙門後宅,住過銀錠橋畔的幽靜之所,也住過占地遼闊的前錦鄉侯府,像官舍這樣的地方還是頭回入住,頗覺新鮮。

    “機關大院啊這是。”阿玖笑咪咪。

    裴二爺一家愉快的在蘇州住了下來。裴二爺外出辦公事,林幼輝管理家務,裴琦和裴瑅到著名的和靖書院讀書,阿玖呢,當然也是上學的,她上了和寧閨學。江南人重讀書,就連女孩兒也是通文墨的多,這和寧閨學設在一個雅靜的園子裡,風景優美宜人,阿玖很喜歡。

    “雖然比不上國子監街那家,也很不壞了。”阿玖一幅知足常樂的樣子。

    阿玖在蘇州安頓下來之後,便忙著給京城寫信。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大爹,大舅,哥哥們,表姐們,溫雅,方欣欣、屈瑩瑩等一幫同窗,還有十皇子。她在信中用炫耀的語氣把姑蘇城這世間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誇得舉世無雙,把自己和父母兄長在姑蘇的生活描述得天花亂墜,“天堂裡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吧。”她自得的寫道。

    阿玖把厚厚一遝信函交給林幼輝,拜託她替自己發走的時候,林幼輝真是驚了,“囡囡,這都是寫給誰的呀。”拿過來一一看過,驚歎不已。

    阿玖伸出小手指一一數著,“給老人家的信,那是必須的,對不對?要問候他們,還要說說咱們在蘇州是怎麼過日子的,好讓他們放心。大爹,大舅,哥哥們,也是一樣的。至於我的同窗們,玩伴們,也是一個不能拉下。娘,不能人一走,茶就涼呀。”阿玖振振有辭。

    林幼輝瞅著阿玖粉嫩的小臉蛋就手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乖女兒,那你三叔三嬸的呢?”阿玖眼珠轉了轉,“三爹三嬸到真定了麼?應該還在路上吧?娘,咱們啟程的時候,三爹三嬸還沒動身呢。”林幼輝笑,“真定離京城很近的。”阿玖“哦”了一聲,又跑回她的小書房寫信。

    官舍中是配有傢俱等日用之物的,不過,林幼輝挑精巧細緻的使喚了,不好的,則命人封存起來──到了搬離官舍之時,所有的傢俱等物一件不能少,都是要原數交回的。就是不好使不好用,也不能扔了。林幼輝給阿玖收拾了一間小書房,裡邊的桌椅等物全按阿玖的身高設置,不高不低的,正合適。阿玖坐在這樣的小書房裡給親人朋友寫信,心情舒暢至極。

    林幼輝站在門口,看著認認真真提筆寫信的小女兒,目光溫柔似水。小阿玖,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長大吧,有什麼風風雨雨,爹娘會替你遮擋。

    阿玖寫完之後,把信交給林幼輝,“娘,信我都沒封呢,您替我瞧瞧,有沒有錯別字,有沒有語氣不通順的地方,然後再發走。”

    林幼輝溺愛的笑,“行啊,娘替你看。”

    阿玖歪頭想了想,嘻嘻笑,“您再瞅瞅,要是吹噓的太過火了,也提醒我改改。”牛皮若是吹破天了,似乎也不大好,對不對?

    林幼輝忍笑答應,阿玖辦完正事,高高興興的帶著初荷、再荷、風荷、雨荷出去玩了。等她玩回來,裴二爺也回家了,裴琦、裴瑅也回家了,一家人圍坐吃晚飯,溫馨和美。

    裴二爺一家在蘇州生活的十分愜意舒適。

    裴二爺的公事異常順利。他親爹在朝中任戶部尚書、閣臣,太守大人也好,蘇松巡撫也好,都不來挑揀他,就連守在蘇州的太監們,也等閒不敢招惹他。蘇州百姓呢,一聽說裴太守的兒子回來任同知了,簡直是奔相走告,喜極而泣,舉城歡欣。裴二爺本身就是有能力的人,又是這麼個有利的局面,何事不成?三年考滿,裴二爺考核為優,連升兩級,成了正四品。郭太守年老乞休,皇帝准了,命同知裴彌暫代知府。說是代知府,其實手裡的權力是一樣的,不過是品級暫時上不去而已。這對裴二爺來說真是高升,一家人都很高興。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祖父在您這個年紀上,沒您做的官兒大!”阿玖眉飛色舞。

    “阿玖真這麼想麼?爹這便寫信告訴祖父去。”裴二爺心緒極好,故意打趣小女兒。

    阿玖殷勤的笑,“告訴吧,告訴吧。爹,我覺著吧,祖父最高興的事會是什麼呢?是他的兒子比他強呀。”

    當爹的,哪有不盼著兒子有出息的。兒子有出息,遠遠勝過他,他才樂呵呢!

    裴二爺大笑,林幼輝拉過小阿玖,捧著她的小臉細看,“讓娘瞅瞅,我家小阿玖這嘴巴,是怎麼長的?怎地這般會說呢,每每說出話來,真是讓人心裡舒坦,跟大夏天吃了冰似的。”

    阿玖奮力掙扎著,提抗議,“我不是花言巧語,我說的都是大道理呀,放之四海而皆準。”從林幼輝手中逃脫出來,顛兒顛兒的跑到兩個哥哥面前,一臉殷切,“三哥,六哥,爹要超過祖父,你倆長大了要超過爹,知道不?這便叫做強爺勝祖!”

    “我們負責強爺勝祖,妹妹你呢?”裴瑅捉住妹妹的小手,含笑問道。

    “對啊,妹妹你呢。”裴琦也笑。

    阿玖神氣的看了他們一眼,昂首挺胸,“我麼,當然是負責督促你們啦!”

    ──爹爹負責超過祖父,哥哥們負責超過爹爹,小阿玖你負責督促指揮?裴二爺和林幼輝忍俊不禁,裴琦和裴瑅也是粲然。

    整潔的官舍中,響起愉悅的歡笑聲。

    郭太守把一應事務交接給裴二爺之後,帶著家人啟程返鄉。他不算有什麼大能為的人,可為官清廉,裴二爺從他手中接過的算是一個不好不壞的攤子。想要恢復到裴太守在時的水準,必須下苦功夫。

    “我爹爹很勤奮的,知道不?你若是見到他是如何忙於公務的,便會明白,什麼叫做埋頭苦幹當仁不讓,什麼叫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十哥,我後悔要那幅《五牛圖》了。我爹爹如今跟我祖父當年一模一樣,可他說過,他不要做清官,要做循吏的呀。”阿玖有些沮喪的寫道。

    十皇子很快回了信,“小師妹,三年,頂多三年。你看著老師,不許他廢寢忘食的,要愛惜身子。”

    阿玖的回信就一個字,“嗯。”

    十一二歲的時候,阿玖開始跟柳樹抽條似的長個子,越長越高。一開始阿玖挺高興的,慢慢的,開始愁眉苦臉了。這個時代的審美標準和前世不同,女子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個子適中最好。唉,自己若是長的太高了,在世人眼中便不夠美,沒有美到極致,豈不是非常遺憾。

    “我都快有我娘高了,還在長。”阿玖跟十皇子抱怨,“十哥你說說,我若是越長越高,可如何是好。”

    “不必擔心。”十皇子迅速回信,“我都比我爹高出半個頭了,便是天塌下來,有我呢,有我這高個子頂著。”

    ──人家是擔心不夠美,你扯到哪兒了?阿玖看著十皇子的回信,無力的趴到了桌子上。

    阿玖滿十三歲的那年春天,裴二爺比往常更加忙碌。在南京監國的太子要選秀了,姑蘇出美女,這次選秀,便在姑蘇選。

    “還選秀啊。”阿玖悶悶寫著信,表示很不解,“十哥,我偷偷問你啊,不敢讓人知道的。若讓人知道我問這個,估計會被我爹罵一通,還會被我娘打兩下。那個,你大哥他都有太子妃,有次妃,有很多侍妾了,還要選秀?姑蘇的少女們何其無辜。”

    為了這次選秀,裴二爺忙碌的不行,好幾天沒著家了。

    阿玖一個是心疼爹,另外一個,也心疼無辜的少女們。花朵一般的年紀,被選到已有一堆女人的太子身邊,小姑娘們真可憐。

    太子並不是沒兒女,太子妃為他生下兩名嫡女,之後太子妃雖沒再懷過孕,可他府中的兩名出身平平的侍姬分別為他生下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兒女都有了,妻妾一大堆,還要折騰民間的少女們,這什麼太子?

    十皇子的回信很晚才到,他隻字不提太子,只簡短說了一句話,“小師妹,我永遠不會選秀。”

    他在十歲時已受封為衛王。等他到了婚齡,皇帝皇后除為他聘娶王妃之外,也會為他選秀的。次妃、侍妾、宮女,都從選秀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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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阿玖抓騙子

    要說起選秀這件事吧,真是挺坑人的。每逢朝中為皇帝、親王們選秀,那些無恥的太監們都是狐假虎威任意擾民,看中哪家的小姑娘就帶走,過後不過是給小姑娘家些須銀兩,就算聘金了。那些疼女孩兒的人家若聽到朝中要選秀,常常驚惶失措,寧可隨便拉著街上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進家,先娶了自己女兒再說──-不管嫁什麼人,總比進宮強。進了宮,那真是這輩子再也見不著面,連死活都不知。

    進宮之後混出來的有沒有?有啊,敬妃金氏,就是宮女出身。和皇帝春風一度僥倖有了九皇子,宮女也變妃子了。可是這樣的例子太少,可能性太低,普通百姓誰會抱這個奢望。更多的人家,是女兒被強行帶走之後,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選秀對普通百姓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阿玖接到十皇子的信,原本苦悶的心情略有好轉。小師弟,你要說到做到才好,若你食言,又有多少人家的女兒會被迫離家,和父母親人再難相見。

    小師弟,你真的能做到麼?

    “不選秀,你的王府裡就沒有美人。”阿玖漫不經心的寫道。

    “怎會?”十皇子的回信,只有這短短的兩個字。

    因著選秀這件事,阿玖連學也不上了。不是她偷懶要蹺課,而是同窗們大多心慌,都請了假。按說呢,和寧閨學是貴族學校,學生非富即貴,不在選秀之列。本朝的選秀,針對的往往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選秀,也就是太監們欺負普通百姓的大好時機罷了。可是太監們一向胡攪蠻纏不講理,最善擾民,是很可怕的一類人。若是妙齡少女乘著車轎路過街市,不定哪天就能遇著太監,橫生事非,算了吧,還是呆在家裡踏實。

    阿玖這姑蘇代知府的女兒,也老老實實呆在府衙後宅,學也不上,門也不出。

    半個月後,選秀風波總算過去了。裴二爺一身疲憊的回到家,溫聲問過兒女的功課,打發他們回房歇息。兒女離開之後,裴二爺告訴妻子,“共選中兩百名女子,都是及笄前後的少女。凡選中的,每家給十兩銀子聘金。”

    林幼輝神色暗淡,“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十兩聘金……”世上固有賣女兒的人家,可大多數人還是疼孩子的,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十兩銀子就被皇家強行帶走了,情何以堪。

    “但願,這些個少女當中,有人能給太子生下位器宇非凡的皇孫。”裴二爺苦笑,“要不然,再過幾年,還有的折騰。”

    太子是有兒子的,不過,聽說那兩位皇孫一則生母不顯,二則資質平平,太子很不滿意。太子,一心想納位聰慧出眾的少女,給他生下龍姿鳳表的孩兒。

    “是啊,趕緊生吧,要不,不知還會有多少人家受苦。”林幼輝很是贊同。

    歎息過後,裴二爺粗粗洗漱了,倒頭睡下。林幼輝看著他酣睡的面龐,想想他素日裡的辛苦,很是心疼。

    風平浪靜之後,阿玖又坐上馬車,準備出門上學。“總算能出門透透氣了。”阿玖坐在自家舒適的馬車中,嘴角噙著絲笑意。

    她正值豆蔻年華,一下子躥高了許多,稚氣漸消,顯出少女的嬌美。“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說的就是她這個年齡了。

    車到一個街口,被人攔下了。“九小姐,前頭有個趾高氣揚的大太監,身邊跟著幾個哈巴狗似的小太監。”車夫眉頭微皺,冷靜的把情況告訴給阿玖。

    阿玖沉吟片刻,“你下車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問問他們的意圖。”車夫答應一聲,俐落的跳下車,跟太監們交涉去了。

    阿玖覺著有些奇怪。姑蘇城裡的太監,是為皇家督辦絲織品、金磚什麼的,祖父沒到姑蘇之前,他們常常擾民,但自從祖父擔任了姑蘇太守之後,他們就老實的很呀。今兒是怎麼了,居然當街攔起自己的馬車。

    車夫很快回來了,臉上隱隱有怒氣,“九小姐,這些狗娘養的,居然說要為太子殿下選秀!”奶奶的,選秀不是都結束了麼,選走兩百名妙齡少女,還不滿意?!

    車夫正說著話,被幾個小太監擁過來七手八腳的拉開了。車簾掀起,阿玖眼前出現一個瘦瘦的男子面龐,這男子尖嘴猴腮的,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很是討厭。

    初荷和再荷陪著阿玖坐在車裡,不過,她倆是丫頭服色,一眼便能看出來身份。她倆一左一右坐在阿玖身邊,就好像兩片綠葉,烘托著中間那朵紅花。

    車裡是容顏清新美麗,令人見之忘俗的豆蔻少女,車外是賊眉鼠眼、一臉猥瑣的太監,二者形成鮮明對比。

    大太監眼中冒光,咧開嘴笑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殿下要尋名絕色女子,這可不是個絕色!丫頭,下來跟我走吧,你的福氣來了!”

    車夫和那幾名小太監的吵嚷聲不斷傳來,阿玖聽在耳中,微微皺眉。初荷和再荷警覺的坐起,用戒備的眼神看著大太監。這是什麼人啊,眼睛跟綠豆似的,生的這般難看?一聲不響就掀起官家小姐的車簾,找死啊。

    “九小姐,打還是不打?”初荷小聲請示阿玖。

    門房爺爺展露絕世神功的時候,初荷再荷都是在場的,羨慕不已。之後門房教阿玖練功夫,阿玖玩心大,不肯吃苦,初荷再荷卻是丫頭出身,不怕苦不怕累的,很是學了幾招。她們那手功夫,若真和高手對上,當然不值一提,可是對付幾個死太監,卻還有幾分把握。

    阿玖示意她們按兵不動,初荷再荷會意,安靜的坐下來。

    “車廂上那個裴字,你看見了麼?”阿玖靜靜看著一臉賤笑的大太監,冷冷問道。

    車廂上刷著儉樸的黑漆,不過,印著一個篆體的裴字。有了這個標識,阿玖在姑蘇城裡暢通無阻,還沒有遇到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敢來挑釁。

    大太監哈哈大笑,“憑你是誰,也大不過皇家,也是皇家的臣子!小姑娘莫再廢話,乖乖的跟我走吧,你聽好了,我可是太子殿下差來的,你不聽我的,就是欺君,就是抗旨!”

    大太監洋洋自得,阿玖輕蔑的一笑。你丫嚇唬誰呢,你以為人人跟你似的,寒門小戶出來,身體殘缺,精神失常,沒見識沒膽量沒骨氣,聽見皇家兩個字,就嚇趴下了?還什麼欺君、抗旨,呸,你說是就是麼。

    阿玖慢條斯理說道:“你既是太子殿下差來的,想必是他心腹之人。”

    大太監見阿玖紋絲不動,心中大是不耐煩。他想動手,但是轉念一想,這麼個姿色,保不齊太子殿下一見就愛上了,到時她若在殿下面前哭兩聲,自己還活不活?心中既有顧慮,他說話也就客氣不少,笑道:“姑娘好見識,正是如此。”得意洋洋的,承認自己是太子心腹。

    阿玖盯著他,驀然問道:“皇帝陛下如今龍體可還安康?”

    大太監下意識的應道:“陛下的龍體,當然安康。”誰敢說皇帝身體不好,閑的麼。

    阿玖冷笑,“原來陛下龍體還安康啊,真是令人欣慰。請問這位內侍,陛下尚在,太子的心腹已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官家女孩兒了麼?”

    他還沒坐上那把椅子呢,想為所欲為,早了點兒。

    大太監沒料到一個嬌嬌弱弱、年方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能說出這般狠辣的話,一時倒有些躊躇。強搶吧,還真怕壞了太子的名聲,惹太子不喜,可眼前放著個絕色,怎捨得輕輕放過。他猶豫了下,還是急於立功的心占了上風,大手一揮,“帶走!”反正這絕色小美女也就是帶了一個車夫,兩個小丫頭,好辦。

    阿玖點點頭,初荷再荷解下腰間的絲絛當作軟鞭,毫不留情的抽向大太監。阿玖叫過初荷交代了幾句,初荷會意,跳下馬車,一邊揮舞軟鞭抽人,一邊大聲叫道:“這幾個是騙子,冒充太子殿下心腹的騙子!選秀明明已經結束了,他們卻冒充太監來搶人!勞煩哪位熱心人去府衙報個案,把這幫騙子全捉了!”

    “哪用去府衙報案?”這是街口,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有位清秀的中年儒士站出來,一臉義憤,“這幾個宵小之輩,吾輩同心協力,便能將之拿下!”他是和幾名文人一起,那幾名文人也不知是天生的有熱血,還是被激的沒辦法,都紛紛挽袖子親身上陣,“抓騙子啦,抓壞蛋啦!”有人帶頭,就有人敢跟上,街頭行人紛紛出手痛毆,大小太監都被打的鼻青臉腫。

    阿玖掀起車簾,看的津津有味。江南人士斯文歸斯文,也是有血性的!選秀已經選的他們心頭起火了,這幾個沒眼色的還來鬧騰,找死呢。

    大太監一直掙扎著,口中說著狠話,“太子殿下定會將你們繩之以法!”“東宮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刁民的!”不過,文人和行人都打上癮了,拳腳毫不留情,大太監最終被打的閉上了嘴。

    大太監小太監都被制住,府衙的衙役也趕來了,見圍觀的百姓全是義憤填膺的模樣,他們腦子一熱,便把人全捆上了,捆得結結實實。

    如果說之前還能說是百姓自發的行動,這一捆,那差不多算是官方表明態度了。因為,這些被打的大太監小太監,不管犯罪沒犯罪,確是穿著內侍服色。敢捆他們,不是一般的有膽量。

    行人熱血沸騰的跟在衙役身後,押著“騙子們”回了府衙。阿玖學也不上了,帶上初荷再荷,命車夫快馬加鞭回去。“娘,我闖禍了。”阿玖回到家,一路小跑去見林幼輝,把今天的事情說了。

    林幼輝拉過女兒上下打量,見她無恙,冷笑道:“不長眼的死太監,也想在姑蘇城耀武揚威!莫說選秀已經選完了,便是沒選完,難不成我裴家的女兒,林家的外孫女,他們也能隨隨便便帶走?!”

    太監橫行不法,是常事。這些人大多連字都不認識,卻因著靠近皇家,仗著皇家的勢,什麼壞事都敢幹。可是,要把一城太守的女兒當做普通民女隨便帶走,這就不是幹壞事,是無法無天了。

    林幼輝氣的滿臉通紅,親自去到府衙去找裴二爺,“我告狀來了!”裴二爺已是聽衙役們回報了,溫聲撫慰妻子,“不過是遇上騙子罷了,娘子,嚴懲騙子即可。”

    裴二爺親自押著這幾名太監,去到南京求見太子。“小女上學途中,被這幾人攔下,自稱是殿下的心腹,要為殿下選美。小女自報家門,這人恍若無聞,要強搶……”裴二爺見了太子,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太子三十出頭,正在壯年,俊朗英挺,雙目炯炯有神。他聽了裴二爺的話,笑著安撫幾句,命人去查,“這幾個是孤的內侍麼?孤從未見過他們。”

    大太監被捆得嚴嚴實實,嘴也堵上了,不許他說話。他自知差事辦砸,回來一定沒有好果子吃,不過,卻沒料到會性命不保。聽了太子這話,他心知不妙,一著急,昏了過去。

    東宮內侍查過之後,回報,“這幾人並不是府裡的。”太子微笑,“原來真是騙子。”命裴二爺嚴懲這些人,不必手軟。

    在太子的堅持下,這幾名冒充東宮內侍的人被斬首示眾。首級掛在城頭,展覽了好幾天。這些人被處決之後,姑蘇城裡的駐守太監被嚇破了膽,閉門不出。

    姑蘇百姓熱淚盈眶,“大裴太守,小裴太守,不拘有哪位在,都是咱們的福氣啊。”敢對著太監下手的官員,全天下才有幾個?全讓姑蘇百姓遇著了。

    連駐守太監都龜縮不出,裴二爺的公務越發順利。

    天慶十八年春,裴二爺一家上了船,啟程回京。他官銜上的代字已經去掉了,品級也升上了,還不到四十歲,已是三品大員。按阿玖的讚美,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

    離京城越來越近了,裴二爺站在甲板上,思緒萬千。

    阿玖輕盈走過來,和他站在一起,眺望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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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迎接

    暮色蒼茫,殘陽如血,遼闊的水面無邊無際,這時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格外迷人。夜幕漸漸垂下,四周的景色柔和下來,更好看了。不拘是漕船還是官船、客船,都點亮了燈盞,夜色中的點點燈火,溫暖美好。

    “爹,咱們還是到通州下船麼?”阿玖輕聲問道。

    “不,咱們走大通河,到東便門。”裴二爺微笑。

    北元時運河是可以通到積水潭的,之後有一段河道廢棄了,船隻便只能駛到通州。如今這段廢棄的河道已重新疏浚疏通,船隻可駛到東便門。這可就方便多了,節省了很多人力物力。

    “大通河不是只走漕船麼?”阿玖有些困惑。朝中去年春天開始重修大通河,短短的半年時間就修好了,算得上是神速。不過,雖然大通河好不容易重新疏浚可以通航,可是河道狹窄,只許漕船通行,畢竟漕運才是大事。

    裴二爺淡淡道:“咱們這艘船可以。”

    他語氣雖淡淡的,可不知怎麼的,好像透著股子咬牙切齒的意味。阿玖聰明過人,哪能聽不出來呢?她調皮的吐吐舌頭,沒再往下追問。

    裴二爺轉過頭,靜靜看向自己的寶貝女兒。阿玖身材修長窈窕,真稱的上“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夜色中她憑欄盈盈站立,更顯得綽約多姿,楚楚動人。阿玖,裴家的寶貝獨養女兒,她還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不過,已是難得一見的美女,她的光芒,想遮蓋也遮蓋不住。

    “這是陛下的特旨。”裴二爺簡短說道。

    阿玖“哦”了一聲,沒敢說話。

    皇帝體態肥胖,乍一看上去,真不屬於能長壽的那類人。可是,大約是為著不放心章皇后,也為著他還有十皇子和十一、十二、十三皇子這四個小兒子,他竟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一直到了今天。這,在阿玖看來,不算奇跡,也差不多了。

    這個時代的平均壽命本就不高,更何況他屬於身體高危人群──肥胖,體弱;更何況他屬於職業高危人群──皇帝這個職業,並不利於健康。

    皇帝既然健健康康的,對十皇子的寵愛又一如從前,那麼,他會下特旨讓裴家的船隻駛入漕運專用水道,也就可以想像了。反正天下是他的,他想給誰特權,就可以給誰特權。當然了,如果誰讓他不爽了,他也可以收回來。

    “大概在後天的下午晌,咱們便能到東便門。”裴二爺估算著行程,“爹已差人給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送了信,阿玖,咱們下了船,便應該有親人來接。”

    阿玖活潑起來,“爹,我猜大爹會來,大舅舅也會來!還有,二舅舅不是也回京任職了麼,我還沒見過他呢,二舅舅會不會也來接咱們?還有姨母,娘說姨母也跟著姨丈回京了呢。爹,想想就覺著熱鬧啊。”

    裴家,林家,都是親親熱熱的大家族,兄弟姐妹們互相扶助互相提攜,感情好的很。這樣的家庭,讓人想起來就心情愉悅,神清氣爽。

    裴二爺嘴唇翹了翹,“是啊,你二舅舅和姨母也回京了。”這下子岳父岳母該高興壞了,兩子兩女齊聚京城,一個不缺。

    父女二人在外面看夠了景色,方才一起回船艙。林幼輝閑閑坐在榻上,裴琦很孝順的在替她捶背,裴瑅則是朗聲念著一本新出的話本,替她解悶。見裴二爺和阿玖進來,林幼輝得意的衝他眨眨眼睛,神色間滿是炫耀。看吧,閨女和你好,兒子和我好,閨女只有一個,可兒子有兩個!瞅瞅我這待遇,相公你羨慕不?

    裴二爺輕輕咳了一聲,“囡囡,爹看著你娘這樣,心裡癢癢的。”閨女,咱倆不能讓他們比下去,是不是?

    阿玖殷勤的拍拍椅子,“爹,您坐這兒。”裴二爺舒舒服服坐下,阿玖站在他身後給捶著背,一會兒捶兩下,一會兒捏兩下,很忙活。

    裴二爺衝妻子挑挑眉毛,看看,我閨女多麼的善解人意,是阿琦和阿瑅這兩個臭小子能比的麼?林幼輝笑咪咪,“我除了有人給捶背,還有人管讀話本呢。”裴二爺清了清嗓子,“我這兒雖沒人管讀話本,可囡囡隨便陪我聊聊天,豈不比話本子好聽?”林幼輝想了想,居然同意了,“我看也是!”

    裴瑅本是管讀話本的,聽了爹娘這對話,哀嚎一聲,丟了書,倒在榻上,“爹,娘,不作興這樣的,人家讀的很認真!”

    船艙中響起清脆悅耳的笑聲。

    兩天后,船隻一路暢行無阻,到了東便門碼頭。阿玖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笑盈盈的往岸上走,“誰會來接咱們啊?猜猜吧,猜對的人贏半斤瓜子兒,好不好?”裴琦和裴瑅跟在一邊,故作高雅的批評妹妹,“這眼界,忒淺了點兒。哪能半斤瓜子兒呢,怎麼著也得一斤吧。”說著笑話,一家人樂淘淘的。

    快上岸時,裴琦覺著不對勁,伸手拉了拉裴二爺,“爹,您看!”岸上稀稀拉拉的並沒什麼人,本該暄嚷混亂的碼頭,這會兒卻安靜的很。而且,岸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閒人,看似沒有章法,其實三步一個,五步一個,跟在警戒一樣。

    這架勢,看上去有點不同尋常。

    裴二爺早就瞅見了,目光中閃過絲不悅之色,“爹看見了。”裴琦見父親還是平靜的模樣,便沒再作聲。

    一家人登船上岸,那些三步一個、五步一個的閒人忽地整齊列成了兩隊,幾名內侍模樣的人動作飛快的扶著紅地氈卷向前翻滾,沒一會兒功夫,大紅色的地氈便鋪到了裴二爺一家人面前。

    兩邊是便裝的衛兵,中間是大紅的地氈,很有點歡迎重要人物的意思。

    阿玖站在爹娘中間,舉目望去,只見遠處徐徐走來大隊人馬,先是親王儀仗,然後是一列一列的內侍、宮女,最後,數十名侍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位麗色少年,翩然而至。

    這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頎長優美,一張臉生的尤其好看,面如白玉,五官精緻,比春花更絢爛,比秋月更皎潔。他本就生的美貌,再加上頭戴黑色翼善冠,身穿朱紅色皮弁服,足蹬鑲珠嵌寶的絲履,這身親王服飾更給他增添了尊貴之氣,顯得風姿秀異,卓爾不群。

    阿玖好奇打量這麗色少年的時候,自己也被對方打量著。

    阿玖正值豆蔻年華,綽約柔美,姿態動人。她肌膚很白,沒有半點瑕疵,如冬日冰雪一般晶瑩剔透,五官很美,尤其是那雙又圓又大的杏眼,清澈明亮,秋水無塵,像極品墨玉般光可簽人,漆黑靈動。如今是明媚春日,阿玖身穿銀紅色衫裙,松松挽著倭墮髻,臉上毫無脂粉。很明顯,她是人在旅途,並沒刻意打扮,但,即便她不打扮,也是容色照人,清麗出塵。

     “小師妹!”

    “十哥!”

    兩人同時開口叫道。

    十皇子聽到這聲熟悉的“十哥”,眼眶一熱,抬腿往前走了幾步。阿玖見了他,也蠻高興的,口中叫著“十哥”,也向他走近。

    十皇子伸出手,想跟小時候那樣牽住阿玖。他才伸出手,就聽到裴二爺重重的咳了一聲,那聲咳嗽當中,有著嚴重的不滿,和嚴重的警告意味。十皇子手停在半空,頓了頓,掩飾的收回手,背到背後。

    “十哥,這是你安排的麼?排場好大。”阿玖笑盈盈。

    “六年才一回啊。”十皇子探詢的看過來,“小師妹,六年一回,不算擾民吧?”

    裴二爺和林幼輝聽的都是嘴角抽抽。擾民不擾民的,你都已經這樣了,我家小阿玖能怎麼說?

    阿玖向十皇子身後張望,“十哥,只有你一個人來接我們麼?我大爹,大舅舅,哥哥姐姐們,都沒來?”在東便門下船,可比通州近多了,還以為會有很多人前來迎接呢。

    十皇子面不改色,“小師妹,裴閣老在和陛下議事,很要緊的事,脫不開身。林尚書麼,是工部有要務,他這會兒還在部裡呢。裴侍讀此時在為小十三講書,林通政兄弟二人也有事耽擱了,至於你哥哥們,表姐們,不巧的很,也是人人有事……”

    反正,裴家人也好,林家人也好,沒一個今天有空的。所以,小師妹,我就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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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相見

    阿玖似笑非笑,“我祖父家的人,我外祖父家的人,竟然人人有事,真是太不巧了。我本來以為在東便門下船,會有很多親人來接我們的,十哥,我很失望。”

    想當年,我和爹娘、哥哥們是在通州下船的好不好,大舅舅一樣不辭勞苦的親自去接我們。通州多遠啊,東便門多近啊,我還以為一下了船,大爹,大舅舅,哥哥們,會圍在一處興高采烈的翹首以盼……

    十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湊巧了,他們都趕在今天有事。小師妹,為了歡迎你回來,十哥想了很久,才想出這主意。你,你喜歡麼?”他有些惴惴的問道。

    這主意想出來後,還練習過很多回。儀仗隊,衛兵,鋪紅氈的內侍,經過多次練習,早已協調一致,收放自如。十皇子親自督促這些人演練,務必要小師妹一踏上京城的土地,就感受到十哥的隆重歡迎。

    阿玖微笑,“喜歡啊,這排場有氣勢,極大的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不過,我還是想看見大爹大舅舅他們,想看見我的親人。十哥,我是不是很貪心?”

    十皇子淺淺笑了,“怎會?”小師妹,分別六年,你從白嫩可愛的小姑娘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坦白直率,一如往昔。有哪位千金小姐會像你一樣,說自己虛榮,說自己貪心的?小師妹,你像一泓清泉般澄澈甘美,真是……又美麗又可愛啊。

    阿玖嫣然,“十哥,你好像學會惜墨如金了。一封信,你可以只有兩個字,一句話,也可以只有兩個字。”

    他寫過一封信,信裡只有簡短的兩個字,“怎會?”如今面對面說話,還是只有兩個字,“怎會?”衛王殿下,你真的學會惜墨如金了呢。

    十皇子笑的愉悅,“跟小師妹相比,十哥還差的遠了。小師妹,你有一封信,只有一個字呢。”

    乖順的一個“嗯”字,看的十哥心裡酥酥麻麻,恨不得飛奔到姑蘇去尋你,只為看你一眼,只為親耳聽你說出這個字。小師妹,十哥多想你啊。

    十皇子和小師妹見過面,說了會兒話,便裝的錦衣衛才把裴二爺、林幼輝和裴琦裴瑅放過來。裴二爺等人要拜見十皇子,十皇子笑著攔住了,“老師、師母,咱們何必講究這些俗禮。”小師妹見不著大爹大舅舅和哥哥們來接她,本來已經不大高興了呢,我可不敢再惹她不快。

    裴二爺謙讓了兩句,林幼輝皮笑肉不笑,“衛王殿下,禮不可廢。”十皇子看著師母的笑容,頭皮發麻,忙殷勤的往前讓,“老師、師母,請。”

    走過長長的大紅地氈,前方是幾間小巧的木制房舍,和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客廳。裴家眾人被先請到木制房舍中洗漱更衣,然後去到大客廳中。客廳中備有美酒佳餚,知道他們旅途疲憊,故此全是清淡菜色,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有食欲。

    阿玖換了一身淺紫色衫裙,淡雅優美,柔婉動人。

    十皇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眼光灼灼似賊。林幼輝哼了一聲,“衛王殿下盛情款待,外子和我,感激莫名。不過,小女已是大姑娘了,不便再和衛王殿下同席。”命令初荷、再荷帶阿玖出去,在鄰舍等著。阿玖乖巧的答應,“是,娘。”帶著兩名侍女,要往外走。

    內侍機靈的擋在阿玖面前,滿臉陪笑,偷眼看十皇子。十皇子臉色微紅,“師母,我和小師妹是同門啊,況且,小師妹還沒有及笄,我也未到弱冠之年……”說著說著,十皇子自己也覺著理由不充分,求救的看向裴二爺,“老師,您幫我說說話。”裴二爺微笑,“對不住,我家裡,是內子當家,凡事都是她說了算。”十皇子看著裴二爺幸災樂禍的笑容,很委屈,“老師,我是您學生,小師妹也是您學生……”您就收了這兩個學生,我就不能有個優待麼。

    最後,折中了一下,在大桌案旁邊樹了個大屏風,屏風後擺設小案幾,阿玖獨坐。如此,林幼輝方才勉強點頭。

    菜很合口味,阿玖一個人坐在屏風後,大快朵頤。十皇子時不時的想往屏風後頭瞅一眼,卻被林幼輝銳利的眼神掠過,不敢造次。

    師母這麼厲害,若是自己不小心謹慎,或許她會執意要小師妹到鄰舍去,豈不更慘?如今雖看不到,好歹是在同一個屋簷下,離她近些,總是好的。

    “老師,您振振夫綱啊。”十皇子小聲央求裴二爺。

    “不用,我就愛聽她的話。”裴二爺神色淡定。

    十皇子沒脾氣了。

    享用過美味的食物,撤下殘肴,換上香茗。胎色潔白、釉光瑩潤的定窯白瓷茶盞中,片片綠葉翻飛,香馥如蘭,清爽悠長。“師母,這是您最喜歡的獅峰龍井。”十皇子殷勤說道。

    林幼輝彬彬有禮,“多謝衛王殿下盛情款待。衛王殿下出宮已久,敢問什麼時候回去?”十皇子這會兒還是住在東三所的,並未開府。其實他這個年齡自己開府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誰讓皇帝太喜歡他,捨不得他離開呢。

    十皇子戀戀不捨,“這就回了。”看看時辰,也確實耽誤不得,只好和老師、師母告辭,隔著屏風和小師妹告辭,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他沒敢要求見阿玖,因為裴二爺方才告訴過他,“小女最聽她娘親的話,若她娘親說,‘往後不許見十殿下’,小女真的會不見。”十皇子並不全信,可是,他不敢冒這個險。

    十皇子走後,便裝的錦衣衛等人也撤走了。

    阿玖從屏風後輕盈的走出來,笑吟吟,“咱們方才賭的什麼來著,半斤瓜子兒是吧?看樣子誰都沒贏呀。爹說大爹會來,娘說大舅舅會來,結果,誰都沒來。”

    她話音才落,廳門大開,裴大爺和林儼攜手同來,形狀親密。阿玖吃驚的瞪大眼睛,“大爹,您不是在為十三皇子講書麼?大舅舅,您不是有緊急公務?”怎麼全來了呢,出乎意料啊。

    裴二爺笑著站起身,親呢拍拍女兒,“小阿玖,半斤瓜子,莫忘了啊。”林幼輝也站起身去迎接大伯哥和娘家大哥,一邊往前走著,一邊交代阿玖,“乖女兒,娘那份兒,要薄荷味兒的。”阿玖忙不迭的點頭,“成,薄荷味兒的。”

    親人久別重逢,這份喜悅就別提了。裴大爺見到二弟一家安好,十分欣慰,阿玖脆生生的一聲“大爹”,更是招的他險些落淚,“囡囡,六年沒聽著你叫大爹了!”林儼年紀愈大,愈顯儒雅,阿玖見著學霸兼美男子的大舅舅很高興,顛兒顛兒的跑過去請安問好,甜甜叫“大舅舅”。林儼含笑打量著她,“咱們小阿玖長成大姑娘了呢,長的可真好看。”阿玖大為得意,“大舅舅您多有眼光啊,您都說好看了,那我一定是真的很好看!”洋洋自得的模樣,令人捧腹。

    說著話的功夫,裴瑋、裴玨等人也來了。拜見過裴二爺夫婦,和裴琦、裴瑅敘了寒溫,哥哥們圍著阿玖驚歎,“這位姑娘是誰?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是仙子在天上太寂寞了,下凡來玩耍的麼?”阿玖被贊的眉花眼笑,樂不可支。

    “真沒想到,大哥有了大嫂,二哥有了二嫂,我還是這麼受待見呀。”阿玖感慨。

    裴瑋早已娶了祖父好友的孫女齊盈盈為妻,夫妻倆小時候就見過面,雖說不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也是情份非同一般。婚後,兩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小日子過的蜜糖一般。

    二哥裴玨也於大前年娶了妻。妻子是顧氏的遠房侄女,就稱她小顧氏吧。小顧氏出身江南大族,機靈聰慧,屬於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那類人。她嫁到裴家之後,和裴玨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夫妻相得。

    裴瑋和裴玨各有兩個兒子,還沒女兒。

    兩個哥哥聽阿玖這般打趣,都笑,“妹妹,你嫂嫂們也喜歡你呢。”齊盈盈進門之後,阿玖才去了蘇州,姑嫂兩個是很要好的。小顧氏是聰明人,知道裴家只有阿玖這一位寶貝姑娘,對阿玖親熱的很。她雖沒和阿玖見過面,逢年過節卻總會有專門送給阿玖的禮物,京城裡女孩子喜愛的衣料、飾品,一樣也沒拉下。

    “沒法子,我招人待見呀。”阿玖嘻嘻笑。

    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出現在門口。這中年男子一身青衫,磊磊落落,少年卻是衣飾華貴,頗為講究。

    “二哥!”林幼輝驚喜的叫了一聲,快步迎了上去。這位中年男子,便是林幼輝的二哥林倜了。林倜在西北任職多年,臉色有些黑,英氣勃勃,看起來不像書生,倒有些武將的風采。他笑咪咪的看著林幼輝,“小妹,你再這麼著年輕下去,不像我妹妹,像我侄女了。”林幼輝嫣然,“多年未見,二哥還是這般風趣。”

    林倜笑笑,先拉過裴琦看了,滿意點頭,“大外甥這相貌好,像我。”其實裴琦白皙斯文,還有些刻板,他卻是黑黑的,英姿颯爽,談笑風生,哪裡像了?不過,裴琦是規矩人,恭敬的長揖,“是,二舅舅。”

    又拉過裴瑅看了,更為滿意,“這孩子眉眼機靈,跟我一模一樣啊。”裴瑅笑,“像二舅舅,是孩兒的榮幸。”林倜見他言語機靈,不拘泥,用力拍拍他的肩,表示讚賞。

    到了阿玖,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半晌沒說話。他在阿玖正面看了會兒,背著手,慢慢踱到阿玖身後,再踱回來,臉色鄭重。阿玖唇角帶著微笑,輕盈的轉了個圈,“二舅舅,您不用轉了,我轉!”她停下來,調皮的看著林倜,一臉孩子氣。

    林倜頓足歎息,“可惜啊,我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娶妻,小兒子才只有五歲!”他大兒子林少華已是成過親了,小兒子林少群是庶出,還是個小不點兒。

    ──小兒子都這麼好玩有趣麼?阿玖喜笑顏開。二舅舅,我三爹愛開玩笑,您也是,一見面就很逗樂呀。

    林倜帶來的少年,是林幼輝大姐林幼蘭的小兒子,名叫孫鵬程。林幼輝多年沒見姐姐,知道眼前這是小外甥,拉過來看了又看,眼中閃著淚花,“好孩子,你的眉眼,和你母親有幾分相像呢。”

    孫鵬程彬彬有禮的長揖,“母親不便來,特意吩咐我來迎接姨丈、姨母和表哥、表妹。”他父親雖是文官,卻出自會寧侯府,會寧侯府規矩大,林幼蘭想到碼頭上來接自己妹妹,是不可能的。

    林幼輝一一問候過大姐,和會寧侯府的長輩們,言辭關切。孫鵬程客客氣氣的,林幼輝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正說著話,裴家來人催促,“老爺回府了。老爺說,二爺、二奶奶若想在碼頭多坐會子,或是想到銀錠橋看看,都是可以的,晚上不回玖寧街也使得。不過,九小姐要先回去,老爺和夫人眼巴巴等著呢。”

    林倜不厚道的笑了,“小妹,妹婿,跟二哥走吧,裴世伯和伯母有你們沒你們都行啊。阿琦阿瑅過來,也跟舅舅見外祖父外祖母去。”林儼微笑搖頭,“那哪成?不帶阿玖,誰許他們進門。”裴二爺和林幼輝這個暈,敢情不帶上寶貝閨女,銀錠橋都不許我們進門了?

    裴大爺本是不愛說笑的,這會兒也湊熱鬧,“阿玖過來,跟大爹回去。你爹你娘,還有哥哥們,大爹可就不管了,反正也沒人稀罕他們。”

    說笑著,一行人出了客廳,準備回家。

    “小妹,明後日在家歇歇,最晚大後天,便回銀錠橋吧。”臨分別,林儼交代妹妹、妹夫。

    裴二爺笑著答應,“是,舅兄。或許我們明日便去,也說不定。”林儼很是滿意,微笑不語。妹夫,知道你們遠道而來很辛苦,不過,能來還是早來吧,爹娘盼著呢。

    道過別,男人騎上馬,林幼輝和阿玖上了馬車。

    “就要見著祖父祖母了!”阿玖笑嘻嘻。

    “還有小侄子們呢。”林幼輝也笑,“阿玖,你大哥二哥已各有兩個兒子,你有四個小侄子呢,該備四份見面禮。”

    阿玖毫不猶豫的點頭,“我給!多貴重的見面禮我都捨得給!娘,我可喜歡小侄子了。”

    “哦?”林幼輝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女兒,真的麼?

    “真的,我喜歡小侄子!”阿玖賣力的點頭,“娘,是小侄子呀,又不是小侄女!”

    阿玖你……林幼輝拿過一個石青色靠背,少氣無力的倚在了車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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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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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夜

    回家的路順利平坦,馬蹄聲響得格外歡快。日暮時分,一行人到了玖寧街裴府門前,“門房爺爺,我回來啦!”阿玖特地走到門房,和那位陪她玩耍、縱容她胡鬧的絕世高手打招呼。六年沒見,門房先生還是五十出頭的樣子,好像一點也沒有衰老,很是令人驚歎。

    門房微笑,“回來了好。九小姐,老爺夫人都等急了,你快進去吧。趕明兒閑了,咱們消停說話。”阿玖快活的點頭,“成啊,聽您的。”

    門口車馬暄囂,僕婦們喜出望外的往裡頭通傳,“二爺二奶奶和三少爺、六少爺、九小姐回來了!”大廳裡的裴閣老和方夫人聞訊坐不住了,站起身往外走。中郎,阿玖,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分別六年,裴閣老和方夫人哪能不思念兒孫們。同樣是外放,裴三爺和徐氏還好,離的近,過年都能趕回來闔家團聚。中郎一家就不行了,離的實在太遠。

    兩老口才走到半中間,門簾挑起,進來一位笑盈盈的少女。她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修長苗條,膚色細膩白皙,臉上稚氣未脫,美麗杏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祖父,祖母!”她喜滋滋的叫道。

    “阿玖,乖囡。”方夫人看見長大成人的阿玖,高興的流下眼淚。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回來的時候可就成大姑娘了,看看,囡囡長的多好看啊。

    “過來,讓祖父好好瞅瞅。”裴閣老滿臉感慨的招手叫過阿玖,仔細端詳著,“長高了這麼多,走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兒……囡囡什麼都好,就是瘦了點兒。”

    裴閣老轉過頭看向方夫人,殷勤囑託,“夫人,這些天多做好吃的,得讓囡囡長胖些。”方夫人抹著眼淚答應,“成,天天做好吃的,囡囡愛吃什麼便做什麼。”阿玖走過去,拿出帕子替她拭淚,一迭聲問道:“祖母您是高興的哭了,對不對?您若是見了我,傷心的哭了,爹不得打我呀。”

    裴二爺和林幼輝並肩進來,只見母親在哭,女兒在哄,父親在旁微笑搖頭,裴二爺裝出不悅之色,“怎地一見面就招你祖母哭?該打!”

    “你才該打!”裴閣老和方夫人異口同聲。

    方夫人也不哭了,嗔怪的看著裴二爺,“幾年沒見,你威風了啊。”裴閣老哼了一聲,“才進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衝囡囡發作,也不知他這一府之首素日是怎麼當的。”

    阿玖一手拉著祖父,一手拉著祖母,小聲告訴他們,“祖父,祖母,我覺著吧,爹爹是嫉妒我。”兩位老人都點頭,“對,他小氣鬼,嫉妒我家乖囡。”

    平時很通情達理的老人家,到了這時候,卻不怎麼講理了。

    阿玖調皮的衝爹娘眨眨眼睛,裴二爺和林幼輝都笑,阿玖,你這淘氣孩子。

    裴二爺偷偷問妻子,“娘子,是不是有了孫子孫女,咱們就可以拋到一邊了?”林幼輝抿嘴笑,“相公別不服氣,等咱們有了孫子孫女,也把兒女拋一邊。”裴二爺認真的的想了想,搖頭,“不要。我便是有了孫子孫女,兒女還是寶貝的。”他神情實在太認真了,林幼輝憋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的很辛苦。

    裴大爺帶著裴瑋、裴琦等人也進來了,祖父祖母見著阿琦、阿瑅,也是好一番感慨,“阿琦都要娶媳婦了,阿瑅麼,也快了。”

    裴琦的未婚妻是翰林院一位侍讀之女,這位侍讀姓原,是甲子年的探花,美姿儀,重容止,風度翩翩。他有三個女兒,都以美貌著稱,裴琦即將迎娶的,是最小的那位,也是最美的那位。

    原家的女兒不只美,還嫻雅沉靜,溫婉從容,能娶到這樣的兒媳婦,裴二爺和林幼輝是很滿意的。裴琦,不用提了,哪個男人不想娶位又賢慧又美麗的妻子?

    裴琦聽到祖父祖母提“娶媳婦”,羞紅了臉。裴閣老捋著鬍子微笑,“阿琦,祖父祖母也不指望你別的,早日娶妻生子便是。”曾孫女麼,我們是不敢想了。眼看著你大哥二哥也是生兒子,估計著我們裴家就是這麼個風水了。

    裴琦更窘了,滿臉通紅。阿玖素來知道三哥的性子,忙道:“只顧說話了,還沒給祖父祖母行禮呢。祖父,祖母,快請上坐。”拉著祖父祖母走到上首,扶他們坐下。侍女拿來拜氈,裴二爺帶著妻子兒女給二老磕頭。裴閣老微微笑著,方夫人一迭聲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顧氏帶著兩個兒媳婦齊盈盈、小顧氏在飯廳忙活著,這會兒全部安排妥當,也笑吟吟的過來了。小顧氏是頭回見裴二爺、林幼輝這二叔二嬸,阿玖是頭回見二嫂,行禮廝見,好一番折騰。

    “小侄子們呢?”阿玖好奇的問道。

    好容易有比我小的孩子了,人呢?

    顧氏見她提起孩子們,樂的合不攏嘴,“囡囡你不知道,兩個小的才幾個月大,還不認識人呢,整天只會睡覺。大的呢,驊哥兒四歲,騏哥兒三歲,淘氣的不行,哥兒倆才打了一架,髒兮兮的,回房換衣裳去了。”

    “打架好。”阿玖斷言,“男孩子麼,連架都不會打,那還得了?大伯母,驊哥兒和騏哥兒定是耳聰目明,身手敏捷,對不對?這真是太好了。”

    顧氏心花怒放,“囡囡,這話大伯母愛聽!”

    齊盈盈和小顧氏聽了,也是抿嘴笑。

    先是四哥的裴驊、三歲的裴騏被乳母抱了過來,兩個孩子才洗過臉換過衣裳,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然後,兩個小孩子也被乳母抱來了,他倆閉著眼睛,一個比一個睡的香。“駿哥兒四個月,驍哥兒三個月。”顧氏笑著說道。這麼小的孩子,一天裡頭,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覺

    裴二爺和林幼輝見了侄孫們,大樂,“驊哥兒、騏哥兒,叫叔祖父,叔祖母。”逗弄著兩個孩子,各送了一個裝滿金錁子的荷包做見面禮。那荷包裡的金錁子全是狀元及第模式,寓意極佳。兩個閉著眼睛甜甜睡覺的小不點兒,也是不偏不倚的,和哥哥們一樣。

    裴家已是多年沒有小孩子了,阿玖看見大哥和二哥的兒子們,稀罕的不行,挨個看過,哄著兩個大的叫“九姑姑”。裴驊、裴騏都是好脾氣的孩子,阿玖稍一哄,他們就乖乖的叫人。阿玖大為滿意,命初荷再荷捧過四套名貴的文房四寶,四套做工精緻的古銀手鐲腳鐲項圈,當做給小侄子的見面禮。裴琦、裴瑅也各有禮物相送。

    顧氏嘖嘖,“阿玖,你好大手筆。”囡囡,你給小侄子們的見面禮很厚重啊。

    阿玖得意的伸出手,指指髮髻上一支鑲藍寶石紅寶石的金釵,“大伯母,我不賠本兒呢,還有的賺。”那支金釵是二嫂小顧氏送給她的,很貴重。

    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的大家都笑。

    裴二爺笑著辯白,“爹、娘,阿玖這份精於算計,可不是我教給她的。我教給她的,一向是淡泊自甘,不計名和利。”

    “是我教的。”裴閣老悠悠道:“我這做戶部尚書的人,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銀錢之事。小阿玖,這是隨我了。”

    ──君子恥言利啊,小姑娘家惦記錢和利都成值得您驕傲誇讚的了,您還能再偏心點兒不?兒孫們默默看著怡然自得的裴閣老,無語。

    裴閣老半分不自覺,招手叫過阿玖,“囡囡這麼瘦哪成,走,跟祖父祖母吃飯去。”方夫人樂呵呵,“是啊,往後跟著祖父祖母,說什麼也要囡囡吃胖了。這女子啊,臃腫固然不好,過瘦更不好。”兩位老人牽著孫女往飯廳走,裴二爺跟在後頭,悄悄問林幼輝,“娘子,咱閨女太瘦了?”林幼輝搖頭,“沒有,阿玖不胖不瘦的,正合適。”裴二爺面色躊躇,“那,爹和娘怎會如此?”老人家不會看錯的吧,閨女是真的很瘦?那可要想法子哄她多吃飯。林幼輝偷樂,“阿玖便是胖上一圈,爹和娘還會嫌瘦的。相公,天底下的祖父祖母,眾口一辭,全嫌孫女太瘦。”她小時候也是一樣,林家祖父祖母總嫌她瘦,想方設法哄她吃東西。哪怕她多吃一口點心,老人家都是高興的。

    裴二爺了然,“原來如此。”

    到了飯廳,男一席,女一席,孩子們另放小桌椅,享用起團圓宴。方夫人不停的給阿玖添菜,“囡囡,多吃點。”阿玖快活的點頭,“好啊,多吃。”這滿桌子的菜肴都是我喜歡的,怎能不大吃特吃?

    乾清宮裡還是燈火通明,皇帝倚在榻上,半閉著眼睛,十皇子坐在他身邊,把奏摺上的話念給他聽。他若口述了什麼,十皇子便一字不錯的用紅筆寫下來。皇帝聽了一個浙江賦稅的摺子,閉目問道:“文淵閣誰在?”十皇子答,“梁閣老和蘇閣老。”

    “可惜不是老裴。”皇帝喃喃了一句,命十皇子寫下幾句話,然後讓內侍帶到宮門口,交給文淵閣值班的人。

    這時宮門已下鑰,內侍也出不去,不過,可以隔著門縫遞出去。閣臣們回答了皇帝的問題,再通過門縫遞進來。

    皇帝明顯是蒼老了,他還是很胖,身子沒有從前康健,經常喘、透不過氣。不過,政事上半分不肯放鬆。

    “爹,您歇著罷。”十皇子忍不住說道。

    他看見皇帝明明已經很疲憊了,卻還要強自支撐,當然是心疼的。

    皇帝微笑,“爹歇不了。小十,爹只要在這個位置上一天,就歇不了。”

    傻小十,做皇帝哪能放假歇息。朕要把這祖先打下的大好基業守住了,到時交給你大哥的,會是一個繁榮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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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阿玖的寶貝

    十皇子小聲嘟囔,“做皇帝真辛苦。大臣們好歹還有個休沐日,您做皇帝,卻是一天也歇不了。”皇帝當然也可以奢侈享樂,可以置國事不理,不過,那通常會被叫做昏君。

    “是挺辛苦。”皇帝微微笑了笑,“這苦差使,往後便交給你大哥了。小十你麼,爹給你挑好了中州一塊肥沃富饒之地,你到那兒做個富貴藩王,悠閒自在的過一輩子吧。”

    十皇子聽皇帝提起“你大哥”,隨口問道:“爹,大哥前些時日獻上來的靈藥,您吃了麼?大哥說,那靈藥中含有……”十皇子話沒說完,皇帝厭煩的揮揮手,“莫跟朕提藥。”

    他身子不好,這些年來一直跟各色湯藥、丸藥打交道,早已煩的不行。太子獻上來的靈藥,雖然被誇成了一朵花,他卻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了。

    十皇子識趣的不再提靈藥,小聲嘀咕著,“爹,我是親王呢,陪您在這兒批奏摺什麼的,很犯忌諱。要不,您還是把大哥召回來吧,這些苦差使,都該大哥來做。”

    皇帝雖是疲憊煩燥,看著他風神俊秀的小十,心情還是愉快的。他笑著拍拍十皇子的肩,半是開玩笑,半是嚇唬,“才侍候爹幾天,你就嫌煩,想偷懶了?你若敢偷懶,爹便把小十一叫來,讓他替爹跑腿。”

    十皇子嚇了一跳,忙道:“爹,小十不偷懶,不偷懶!您有什麼吩咐,請說,我一律照做。”把小十一叫來,要命呢,娘若是知道,定是寢食難安。

    其實十皇子跟在皇帝身邊接觸政事,章皇后已經是不樂意了。她是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兒子小兒子她都心疼。大兒子遠在南京,小兒子卻代為批閱起奏摺,大兒子心中能不介意麼?若是親兄弟二人為這個起了齷齪,可如何是好。

    十皇子也不樂意做這件事。他從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小兒子,大哥是太子,是未來的帝王,自己什麼也不用爭,什麼也不用管,做個富貴閑王便是。可是他的皇帝老爹衰老了,精力不濟了,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爹勞累,自己甩手不理。況且,他若不肯,皇帝身邊的人換成了小十一,更麻煩。

    皇帝笑了笑,“說好了啊,不偷懶。”

    十皇子淺淺笑,“嗯,說好了,我不偷懶。您呢,不許叫小十一來跟我分寵。”

    皇帝笑著答應了。

    小十,爹哪會讓小十一他們來做代批奏摺這樣的事呢?你和你大哥是同母兄弟,感情深厚,你大哥無論如何都會善待你,可小十一他們,就不一定了。爹若讓他們接觸政事,不是害他們麼。

    內侍把閣臣的回復取來呈上,十皇子逐字逐句念出來,皇帝思忖良久,“這份票擬處事不當,讓他們重新再擬。”十皇子答應了,做上標記,把這份奏摺發回內閣再議。

    夜已深,內侍宮女服侍皇帝洗漱過,上床安歇。十皇子看皇帝歇下了,要走,皇帝讓他留下,“你小時候賴在爹這兒不走,長大了怎地能逃則逃?”十皇子詫異,“讓我陪您睡?我又不是美女。”皇帝被他逗的笑了一場,然後,安安生生睡著了。

    十皇子出了乾清宮,坐上轎子,回他居住的東三所。

    夜涼如水,十皇子坐在轎子裡,心緒飛揚。對於十皇子來說,最理想的狀況是皇帝把他的太子大哥召回來,由太子來輔助政務。他呢,逍遙自的做個親王,任事不管,最是清閒不過。不過,十皇子隱約提過幾回,皇帝卻全沒放在心上。

    “我才不想接觸政務呢。”十皇子微微皺眉,“我想……”他眼前浮現出一位豆蔻少女綽約多姿的身影,目光溫柔了。

    十皇子轎子到了東三所,朱漆大門打開了。道路兩旁各懸掛著長長的一排紅燈籠,照的亮如白晝,兩列宮女內侍跪伏在道旁迎接,十皇子看也沒看這些人一眼,徑直走了進去。一位臉色白淨的中年嬤嬤迎上來,曲膝叫“十殿下”,十皇子笑了笑,“您還沒歇著呢?不是說過了麼,這些時日我回的晚,莫等我。”

    這中年嬤嬤姓秦,是十皇子的乳母,也是章皇后從金鄉侯府帶進宮的人,十皇子對她當然是客氣的。秦嬤嬤慈愛的笑,“殿下,就因為您回的晚,我才要等著。這麼晚回來,定是累壞了,若是再沒個會服侍的人,還得了?”十皇子笑著搖頭,“您當我還是奶娃娃呢?”一邊說著話,宮女早備好了湯水,十皇子進去洗漱了。

    等十皇子從淨房出來,見秦嬤嬤還在,便笑著說道:“您這樣,定是有話要囑咐我。快說吧,說完了您好回去歇息,我也困倦的很,這就要睡了。”秦嬤嬤猶豫了下,十皇子微微一笑,揮退宮女,“你們全都下去。”秦嬤嬤見屋裡沒人,才吞吞吐吐的開了口,語氣中滿是乞求之意,“殿下,不管再怎麼晚,你也不要在乾清宮裡歇下,好麼?”

    十皇子沉默片刻,溫和說道:“放心,我有分寸。”親王就是親王,親王不是太子,難道我不知。

    十皇子以為這就算完了,誰知秦嬤嬤還是不走,想說什麼,又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來。十皇子輕輕歎氣,“我都知道。放心,我有分寸,大哥心裡有數。”秦嬤嬤含淚點頭,“殿下,親兄弟間,也不可大意的。”見十皇子沒有異議,她略略放心,總算走了,“殿下累了,快好生歇著吧。”

    秦嬤嬤走後,十皇子正要上床,門開了,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宮女走了進來。她瓜子臉大眼睛,生的嫵媚嬌豔,身材也好,小腰似楊柳一般輕輕搖擺,楚楚動人。這時是春天,晚上還是很冷的,她卻只穿了薄薄的水紅紗衣,隱隱露出一身雪肉。

    十皇子從沒見過這個陣仗,不禁一愣。東三所什麼時候有這種宮女了?這是什麼打扮?不經召喚敢走入皇子寢殿,是想被亂杖打死麼。

    見十皇子死死盯著自己看,宮女臉上飛起紅暈。她向前走了兩步,跪下磕了頭,含羞帶怯的說道:“妾名承珠,是奉了皇后令旨,來服侍十殿下的。”說到“服侍十殿下”這幾個字,她更加羞怯,聲音漸漸低不可聞,那種嬌羞之態,卻很是惹人愛憐。

    十皇子忍耐的看著她,怒火騰騰騰的往上升。一個人累的不行了,困的不行了,偏偏被人打擾,不能立刻上床睡覺,世上還有比這更討厭的事麼?

    他沒說話,宮女心裡沒底,怯怯的往前跪爬了兩步,“求殿下憐惜。”十皇子往後退了兩步,大力擊掌,“來人!”叫來內侍,吩咐他們把眼前這宮女帶出去,還有,再不許放人進來。內侍答應著,把那名叫承珠的宮女帶了出去。承珠臨出門還淚眼模糊的回頭望,惹的十皇子更加憎惡。

    屋裡安靜下來之後,十皇子掀開被子,躺到溫暖舒適的被窩中,長長歎了口氣。小師妹,十哥連睡個安穩覺都這麼難,你見過像我這麼苦的親王麼?

    次日,十皇子見到章皇后的時候,撒嬌的說道:“您給了我一個宮女?娘,那宮女生的不美,我不喜歡。您要真心想給,再尋個絕色吧。”章皇后嗔怪,“那樣的還不美,你想要天上的仙女不成?”十皇子漫不經心,“天上的仙女倒不用,可是,也不能像昨晚那個似的,讓人一見就倒胃口。”

    ──那樣的還讓你倒胃口,到底什麼才叫絕色?章皇后拿他算是沒法子了。

    “小十,你也到年紀了,給你選秀吧。”章皇后無奈說道。

    “不選。”十皇子聲音冷靜,“平民女子就算美,氣度也不好,我不要。”

    章皇后扶額,“你又要絕色,又要氣度,小十,這可讓娘為難了。”十皇子淺笑,“這有何難?”絕色美女氣度又好的,世上又不是沒有。

    章皇后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小九身子漸漸好了,徽音也快要及笄,他們的婚事,該操辦了。”本來前兩年就要為九皇子和曹徽音操辦婚事的,不過,九皇子恰巧病了,臥床不起,婚事便被耽擱了。

    這樁婚事,除了皇帝之外,沒一個願意的。曹家當然不樂意,靖海侯夫婦哪願把獨養女兒嫁給九皇子出身既不好,身體又不好,又不得寵的庶出皇子。章皇后,那更是別提了,自己看好的兒媳婦被皇帝強逼著另嫁他人,惱火到了極處。九皇子呢,他可不願意因著娶王妃把章皇后得罪了,恨不得再病上個三年兩年的,等十皇子成了親,他再下床。不過,皇帝給他派了太醫來精心診治,他也不敢裝病,不敢明明能下床了,卻還賴著不起來。

    十皇子灑脫的說道:“曹家表妹和九哥成親的時候,我送份大禮!”總算把這大麻煩打發了,普天同慶啊。一份大禮,值,很值。

    章皇后心裡這個氣。小十,你故意的吧?娘還不是為了你好麼,你卻毫不領情,沒良心的小十。

    十皇子站起身,“天天被爹拉著做苦工,我都快累病了。娘,我去練練騎射,活動活動身子。”章皇后忙道:“去吧去吧,小十,這是正經事。”這才是你的正經事呢,替你爹批奏摺,那純屬越俎代皰。

    十皇子施施然去了。

    阿玖回京的第二天,便開始忙碌起來,吩咐侍女打開箱櫃,一樣一樣分派禮物,“……這件蘇繡很漂亮,給溫家二小姐留著,她近來也愛臭美了……這三個筆筒一模一樣的,包好了,送給林家的表姐們……”初荷再荷等人很聽話,一件一件分好了,包好了,按照阿玖的指派,有的直接送過去,有的留著,等親自拜訪的時候再送。

    阿玖還和從前一樣,住在正院的廂房。方夫人長久沒見她了,哪捨得讓她住到別處?她在這廂忙活著,方夫人便過來看熱鬧,“囡囡做事井井有條啊。”看熱鬧也不白看,忘不了誇上阿玖幾句,阿玖聽了,眉毛彎彎。

    正熱鬧著,林夫人差了婆子過來,送來許多林幼輝、阿玖愛吃的吃食。方夫人樂呵呵,“親家夫人這是想孩子了。”叫來裴二爺和林幼輝吩咐,“別耽擱,今兒個便去銀錠橋吧。”裴二爺夫婦答應著,“是,這便動身。”命人傳話給裴琦、裴瑅,讓他們收拾妥當,跟爹娘一起回外祖父家,“阿玖你也是,快些收拾好了,咱們早早的動身。”

    阿玖忙著收拾東西,“爹,娘,我給外祖父外祖母的禮物在哪裡?怎地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林幼輝笑了笑,“你不是在古玩商人那兒淘了幾件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要送給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麼?我記得你鄭重其事的親自放在一個黃梨木櫃子裡。”阿玖想了想,“是呢,是放在一起的。”命初荷再荷去找那只黃梨木櫃子。

    她在這兒忙活折騰,裴二爺和林幼輝忍笑看著,不戳穿她。小阿玖,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能這般容易便被你淘著了?想來,那古玩商人定是能說會道,舌燦蓮花啊。

    初荷向來機靈能幹,這回也是不負眾望,沒多久就找到那個黃梨木櫃子,“九小姐,還上著鎖呢。”林幼輝忍笑,“女兒,鑰匙是你親自保管的。”阿玖嘻嘻笑,“好不容易淘來的,當然要倍加珍惜。”取出鑰匙,命初荷把櫃子打開。

    阿玖拉著方夫人過來看,“我精心挑選的,祖父和外祖父是周朝的鼎,您和外祖母是漢朝的玉。”方夫人樂的合不攏嘴,“看看我家小阿玖,多懂事,多孝順!”

    櫃子打開,初荷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碩大的盒子,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古跡斑駁的青銅鼎。再荷也吃力的捧出一個盒子,盒中也是一個青銅鼎,比上一個更古舊。

    “列鼎而食嘛,鼎是好東西,咱家一個,外祖父家一個!”阿玖興致勃勃。

    風荷和雨荷分別從櫃子裡取出一個雕著富貴花開的紅木盒子,打開來,裡面鋪著朱紅色的絲絨,絲絨上靜靜躺著枚白玉佩。這白玉佩看上去是有年頭了,雕工很古樸。

    “一個是小鹿,一個是小羊,我覺得都很好看。祖母,您喜歡哪個?”阿玖殷勤的問著方夫人。

    方夫人笑道:“只要是我家小阿玖送的,不拘是什麼,祖母都喜歡。”仔細看了看,小鹿和小羊樣子都古拙可愛,方夫人仿佛聽林夫人提起,她小時候家裡養過鹿,她還親自喂過呢,很有趣,猜度著林夫人應該喜歡小鹿,便指著小羊說道:“這小羊好,乖巧。”阿玖便笑嘻嘻捧過小羊,塞到方夫人手中,“祖母,阿玖送您的。”

    方夫人高興的不知說什麼才好,裴二爺咳了一聲,“娘,我和娘子好像也孝敬過您不少好物件兒,卻沒見您這樣。”方夫人橫了他一眼,“你倆送過我漢朝的古玉麼?漢朝的呢!”裴二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那是古玩商人騙阿玖的,阿玖當了真,顛兒顛兒的到您面前獻寶。您還真當這是漢朝古物了?阿玖可是出門玩了半天,便從一家古玩店抱回這兩個鼎、兩件玉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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