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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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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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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2:42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裴玖?

    “裴──玖?”名叫溫雅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姓裴,名阿玖。”阿玖板起小臉,面帶不悅的糾正,“你叫我阿玖好了。”

    從前一直阿玖阿玖的叫著,又好聽又親切。等到上學了,大名寫出來──裴玖。裴是好姓,玖是好名,寫出來也很好看,不過,叫出來卻有些怪怪的。裴玖,陪酒?可是若寫做裴阿玖呢,又覺得不雅,不像大名。

    溫雅調皮的眨眨眼睛,笑道:“好啊,我便叫你阿玖。”

    阿玖小臉上有了笑意,殷勤起來,“你若不介意,我也可以叫你阿雅。”阿雅,也很好聽呢。

    溫雅連連搖頭,“還是不要了!我從小到大,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叫我溫雅,乍一改成阿雅,反倒不習慣。”

    兩個小女孩兒嘰嘰咕咕說著話,很投機的樣子。褚老師和林幼輝看在眼裡,唇角都有笑意。林幼輝看著阿玖坐下,放好小書籃,不便再久留,和褚老師告辭了,要走。阿玖忙起身把她送出來,到了教室外頭,林幼輝交代阿玖,“上學了,諸事留心。”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林幼輝拜託褚老師照看阿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忘記跟我娘說了,中午晌我想吃糖醋裡脊、油燜筍,還想喝老鴨湯。”目送林幼輝走遠之後,阿玖才想到中午飯這實際的問題。

    “閨學有飯堂的。”褚老師微笑。

    “我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不過,飯食上略有些挑剔。”阿玖弱弱的說道。

    褚老師笑了笑,“令堂留有兩個小丫頭在外頭聽使喚,橫豎這會子也無事,差她們回去說一聲也好。”你家有小丫頭,回家說一聲也沒什麼。

    “謝謝您,暫時不用了。”阿玖甜甜笑,“我娘會記得送食盒過來,不過,不知道會送什麼。老師,但願我娘會和我心有靈犀。”

    褚老師教過的學生多了,卻少有似阿玖這般一團孩氣又靈透可愛的,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溫和道:“回去吧,先歇息會子,稍後要開始上課了。”

    阿玖乖巧的點頭。

    “老師,我只能一動不動坐著呢,還是能和同窗們說說話?”阿玖仰起小臉,殷勤的問道。

    褚老師不由的一笑,“沒上課之前,可以說話。”阿玖眼睛一亮,“知道了,老師。”告別褚老師,回到座位上,熱心的跟同桌溫雅介紹著自己,“……我有八個哥哥,到了我,自然是小九啦。哥哥們都是以玉為名,我便跟著哥哥們起的名,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

    溫雅心虛的問道:“‘報之以瓊玖’,你都說了兩遍了,這是句詩,還是什麼?阿玖,我沒有聽說過呀。”

    她不過比阿玖略大幾個月,今年五歲多一點,唯讀過《三字經》。

    阿玖很賣力氣的解釋給溫雅這小朋友聽,“‘報之以瓊玖’,出自《詩三首》中衛風的一首,詩名為《木瓜》。《木瓜》是講朋友互相贈答的,很美。”

    溫雅很是羨慕,“阿玖,你都會讀《詩三百》了,真是太有學問了。”阿玖嘻嘻笑,“我娘講給我聽的,《詩三百》分為風、雅 、頌,我讀過風、小雅,大雅和頌看不大懂。”

    風、小雅還是比較通俗易懂的,生動活潑,大雅和頌,或是宮廷雅樂,或是祭祀用樂,對小阿玖來說,實在沒有吸引力。

    “你有位才女娘親啊,真是太好了。”溫雅驚歎,“我娘……我娘……”她是位性情開朗的小姑娘,不過,這會兒忽然紅了臉。

    阿玖猜測,可能溫雅的娘親不是位才女,也或許不大識字。這有什麼呢,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低,知識又不普及,不識字的女性很多。

    “娘親,只需要疼愛孩子便好。”阿玖安慰的說道。

    媽媽不用有太大的優點,只要愛孩子,足矣。

    溫雅活潑起來,“我娘是很疼愛我和姐姐的,還有我大哥!我家就我們兄妹三個,我娘管大哥管的最嚴,然後是我大姐,最後才是我。”她是老小,平時在家裡,溫母最嬌慣她。

    “那是當然。”阿玖笑的眉毛彎彎。溫雅小姑娘,這都不用你說,我便能猜到!要不是爹娘疼愛、家庭和睦,你怎會有這般明媚的笑容,這般開朗的性情?你一看就是沒心事的孩子,幸福家庭出來的孩子,做不了假。

    一個人再怎麼善於掩飾,生活狀態也能透過臉色、笑容、體態透露出來,更何況是個孩子,是個年方五六歲的孩子。

    兩人嘰嘰咕咕說著話,溫雅知道阿玖是文官家的獨養女兒,阿久也知道了,溫雅是西北將軍溫崇禮的小女兒,溫家人口簡單,只有溫將軍、溫夫人、溫文、溫爾、溫雅至親五口,和睦親熱。

    “我爹沒有兄弟,沒有你家好。”溫雅聽說阿玖有大伯父、三叔父,還有很和氣的大伯母、三嬸嬸,挺眼氣的。溫家人少,沒有本家,她很覺寂寞。

    教室中的小女孩兒大多規規矩矩的坐著,見她倆說笑不斷,有幾個小女孩兒猶豫了下,也和同桌小聲說起話。說著話的功夫,陸陸續續還有人進來,漸漸的,教室就坐滿了。

    褚老師走上教室前方的講臺,輕輕咳了一聲。阿玖立即有眼色的坐好,見溫雅意猶未盡,眼睛亮晶晶的還想再說話,便衝她微微搖頭,示意她停下、坐好。

    溫雅吐吐舌頭,端端正正坐好,板著小臉,好像很規矩很聽話的樣子。阿玖看在眼裡,不由的好笑。

    褚老師揚揚灑灑做了開學演講,大意是歡迎學生們來到慧明閨學,勉勵大家發奮用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生們大都正襟危坐,板著個小臉,唯有阿玖志注的傾聽,不時點著小腦袋,表示非常同意,非常配合。

    褚老師把台下學生們的表情、動作一一看在眼裡,眼中閃過絲笑意。阿玖,你這樣知情知趣的小學生,讓老師很難不喜歡你啊。

    褚老師吩咐從第一排開始,每個人逐個站起身,介紹下自己,“請務必說明自己的姓氏、名字、籍貫、年齡等,方便大家互相認識。”

    第一位站起來的小姑娘個子嬌小,聲音細細的,“我,我姓方,名叫欣欣……”她頭一天上學,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有些怯怯的。

    褚老師微笑誇了她幾句,請她坐下。接下來,小女孩兒們一一站起來,有的大方,有的畏怯,有的害羞,一一把姓名、年齡等說了。有些孩子聲音又小又細,阿玖豎著耳朵聽,也沒聽到她到底姓甚名誰。

    輪到阿玖,她大大方方的站起來,笑容滿面,“褚老師好,諸位同窗好,我姓裴,非衣裴,我的名字是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我才過五歲生日,祖籍是陝西,自小在姑蘇長大,到京城有一年啦……”

    小女孩兒們大概是為她的坦蕩明快所折服,竟然沒人注意到她的名字是裴玖。

    阿玖之後,溫雅也笑嘻嘻站起身,“諸位好,我是溫雅,溫文爾雅的溫,溫文爾雅的雅,我快六歲了。我呀,去年來報過名,閨學說我年齡不夠,不收我,今年來到這裡,總算如願以償啦!”

    溫雅笑的很開懷。

    之後又有小女孩兒相繼站起來,阿玖也沒太在意。到了最後一名小姑娘,阿玖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我姓梅,梅花的梅,我的名字是阿瓊……”她停頓了一下,猶豫說道,“‘報之以瓊玖’的瓊。”

    阿玖有些吃驚的回過頭,只見一名面目清秀、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小女孩兒有些無措的站著,竟是位認識的人。這是趙貞的女兒,大姐兒。

    有名字了?梅瓊?阿玖悄悄樂了樂,梅姑娘,您這名字,好像也不比我這名字強呀。

    梅瓊坐下後,褚老師溫言誇獎過大家,把閨學的規矩一一講明:可以帶小丫頭進閨學服侍,卻不准在上課的時候進教室。上課的時候,若要整理書本、紙張、磨墨,不許假手於人,一律自己動手,等等。

    因著是頭天上課,褚老師知道小女孩兒都坐累了,便宣佈下課,准許她們在教室中歇息、喝茶,或出去到院子裡看看花草樹木,或處理一些私事。

    阿玖家的小丫頭忙不迭的送來茶水點心,“九小姐,您餓了沒有?渴了沒有?”知道阿玖過會子就要吃吃喝喝,趕緊把帶來的小籃子打開,取出茶壺、茶杯、碟子,打發阿玖喝茶吃點心。

    阿玖邀請溫雅,“一起,一起。”溫雅也不客氣,拿起一個豆沙包吃了,稱讚道:“這麼小,陷兒卻多,味兒很不錯。阿玖,你家的豆沙很細膩呀,和我從前吃過的不一樣。”

    “豆沙要仔細洗的!”阿玖吹噓,“等咱們閑了,我告訴你怎麼洗豆沙!”溫雅點頭,“成,你告訴我,我回家告訴我娘,讓她照著做。”

    兩人正吃的開心,林好、林嬋、林媛一起來看小表妹,她們身邊還跟著位身穿杏黃衫裙的少女,和林嬋差不多高,看樣子乾淨簡潔。這四人一進來,阿玖歡呼,“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溫雅也很高興,“大姐!”原來,和林家姐妹同行的少女,是溫雅的姐姐,溫文。

    阿玖高興的和溫雅握握手,“溫雅,你姐姐和我表姐看樣子很要好啊。”溫雅雖不知道握手是什麼意思,卻也快活的點頭,“阿玖,咱倆有緣份!”

    林好等人見這兩個小丫頭初次見面便這般要好,都是微笑。林好交代她倆,“好好的,不許吵架,不許生分。”溫文卻道:“你倆只要不打架,怎麼著都行。”

    溫雅瞪起眼睛,“大姐,我很斯文的,不打架!”溫文忍笑,“對,我家小妹斯文著呢,不打架,不打架。”

    林好拉了拉溫雅,小聲道:“我家小阿玖不是今年春天才要上學嘛,去年冬天的時候便在家裡跟她哥哥們念叼著,若她跟人打架了,要哥哥們來幫忙。”把溫文樂的,“成,這兩個小丫頭算是棋逢對手,有伴兒了。”

    看過妹妹,交代了幾句好話,林好等人便走了,她們還要接著上課。林好等人走後,這邊也開始上課,褚老師教書法,從執筆的姿勢教起,講的很細緻,很耐心。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阿玖拍拍小肚皮。唉,這個點兒,若是在家裡,可是該吃中午飯了呀。阿玖眼巴巴的瞅著褚老師,盼著她快點宣佈下課。

    --

    翰林院,快到中午的時候,兩位裴編修正商量著要出去到隔著一條街的稻香小築去,“那家飯食尚可。”西園來了僕役送飯,兩個雕漆食盒,雞鴨魚肉俱全,葷素搭配,香氣撲鼻。

    裴二爺這屆的狀元、探花也在。狀元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很是沉穩,探花年方二十二,俊美多姿,兩人都是稱羨,“大裴編修,小裴編修,好口福啊。”“令正真是賢慧,若是我家那位,她可不管我在外頭吃什麼。”

    裴大爺笑道:“我這是沾了二弟的光。不瞞兩位說,我和兩位一樣,家裡也是不管的。”裴二爺也笑,“我這是沾了小女的光,否則,也沒這待遇。”

    從前,裴二爺上班,裴琦、裴瑅上學,都是各自在外頭對付中午飯。阿玖這一上學,可就不一樣了。閨學有飯堂,可飯堂那麼多人吃飯,怎麼會精細,怎麼會講究?林幼輝便命人在家裡精心做了阿玖愛吃的,送到慧明閨學。既給阿玖送了,兩個兒子離的也不遠,當然也要一起送;還有大哥家的三個兒子,也不能拉下。林幼輝反正也忙活這麼多人了,不差裴大爺和裴二爺兄弟倆,索性再往翰林院送一份。

    “原來如此。”狀元和探花聽了,都是一臉笑。他們和裴二爺是同年,平時自然少不了說些家常,也知道裴家就這一個小女孩兒,寶貝的跟什麼似的。敢情這裴家,為了小女孩兒上學,全家的男人都有口福了。哈哈,小裴編修的閨女,厲害啊。

    吃完飯,僕役把食盒收拾好,拎走,裴大爺咳了一聲,“中郎,你說小阿玖頭天上學,會不會害怕?”裴二爺摸摸鼻子,“應該不會害怕,不過,不知會不會和同窗們吵架,打架。”

    去年冬天阿玖就在擔心這個問題,裴二爺被阿玖傳染了。

    兄弟倆一下午討論了幾回,“阿玖在閨學適應不適應?和老師、同窗合不合得來?”下了衙,兩人並不直接回家,一起去到國子監街接阿玖。

    琢玉軒是小女孩兒們上學的地方,單獨開了個小門。裴大爺裴二爺到門口的時候,裴瑋、裴玨等兄弟五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這小哥兒幾個或是在國子監讀書,或是在弘明書院,都在這條街上,離的近。

    見到裴大爺、裴二爺也來接阿玖,兄弟五個迎上前行禮,一臉笑。裴瑅佯裝抱怨,“爹爹,我上學的時候,您可從沒接過我。”裴大爺和裴二爺都樂,“不光你,你哥哥們也都沒有。咱家不是只有一個小阿玖麼。”

    等到琢玉軒放了學,小女孩兒陸續出來,裴家的男人、男孩兒一起伸長脖子往門口看,“阿玖呢?阿玖呢?”

    阿玖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前方,裴琅、裴瑅連忙跑上前,“妹妹!”阿玖笑的眉毛彎彎,“四哥,六哥!”她高興的和溫雅揮手告別,一手牽著裴琅,一手牽著裴瑅,口中歡呼,“大伯父,爹爹!”

    溫雅是她爹溫將軍親自來接的。溫將軍個子比尋常男子高出一頭還多,魁梧高大,很引人注目。可是,溫將軍再神氣,他是一個人,而裴家,大大小小的全加上,來接阿玖的有七個人。

    溫雅伸出胖手指一一數過,撅起小嘴,“爹,阿玖有七個人來接,我只有您一個。”溫將軍哈哈大笑,“趕明兒把你哥也叫來!你哥和我,一個人至少頂仨!”溫家父子都是人高馬大的,很顯個子。

    溫雅算了算帳,“一個人頂仨,還是沒有阿玖家人多呀。”這下子溫將軍可沒辦法了,“閨女,你讓爹慢慢想法子,慢慢想法子。”把溫雅糊弄上車,走了。

    阿玖跟大伯父、爹爹、哥哥們得意的炫耀,“老師可喜歡我了!同窗們也喜歡我,沒有不跟我好的!”眾人見她神氣,少不了打趣一番。裴大爺帶著三個兒子回家,阿玖和大伯父揮手告別,被裴二爺抱上馬車。

    阿玖回到家,也跟林幼輝炫耀了一番,“人人喜歡我!”炫耀過後,想起一件要緊事,氣鼓鼓的說道:“等祖父回京城了,我要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讓他再給我起個大名。”祖父,我不叫裴玖!

    其實裴二爺和林幼輝在上學報名的時候,也發現這個問題了。裴玖,陪酒?不過,裴太守不在京城,他們若把祖父起的名字給改了,不大恭敬。

    “乖女兒,咱家姓裴,你又恰好排行第九。”裴二爺愛惜阿玖,可是,暫時也無奈。林幼輝笑吟吟,“乖囡,祖父很快到京城,莫急莫急。”

    阿玖被父母勸慰著,很快高興了,眉飛色舞說道:“爹,娘,我決定一直自稱阿玖,阿玖是很好聽的名字呀!”若不和裴連在一起,真是很好聽,很順耳。

    “聰明孩子!”林幼輝俯□,笑吟吟捏捏她滑嫩的小臉蛋。

    阿玖炫耀完,到炕上坐下,拿出本《詩三百》翻看,“溫雅一首都沒讀過呢,我背會了,教給她!”興致勃勃,打算做小老師。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裴二爺笑話她。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不亦樂乎?”阿玖振振有辭。

    “妹妹,你背串了。”裴琦很有學術精神的過來指正,“‘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出自《述而》,‘不亦樂乎’出自《學而》。”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不是出自《論語》?‘不亦樂乎’是不是出自《論語》?這兩句話,是不是出自同一本書?”阿玖手中持著書卷,斜睇哥哥,目光又是嫌棄又是驕傲,別提多有趣了。

    爹娘、哥哥們見到她這幅小模樣,哄堂大笑。

    小阿玖,你上學第一天,學會的本事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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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2:54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德音

    裴琦是個實誠孩子,開懷大笑過之後,認真的告訴阿玖,“妹妹,雖然同是出自《論語》,可這兩句話不是同一篇,放在一起講是不對的。”阿玖狡猾的笑,“三哥,要活學活用,不可過於拘泥,對不對?”裴琦溺愛的笑笑,拿淘氣的妹妹沒辦法。

    阿玖自上學之後,天天回到家都是興高采烈的,看樣子在閨學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裴二爺和林幼輝冷眼看了幾天,很是放心。

    “閨學也分幫派的,是個小江湖。”阿玖嘰嘰咕咕,說的很開心,“單說琢玉軒吧,都是七歲以下的孩子,卻要分成‘白玉盤’‘琢玉一軒’‘琢玉二軒’三間教室。我和溫雅這樣才進去的學生,就是在‘白玉盤’了。爹,娘,我很有學問的,一看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取自李白的詩,‘幼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這是說我們年紀還小,天真無邪呀。琢玉一軒和琢玉二軒就是六歲的大孩子了,一軒大多是勳戚家的千金,二軒大多是文官家的閨秀。”

    勳貴、外戚家的姑娘富貴,文官家的姑娘清高,彼此多有互相看不起的。閨學為省事起見,索性把她們分開了,各上各的課。

    幫派?小江湖?裴二爺和林幼輝聽的都是發暈。閨女,你是上學去的麼。

    外祖父外祖母知道阿玖上了學諸事順利,專門把阿玖叫過去,獎勵了一個白玉筆架,一個紫檀木小硯屏,“阿玖乖,好好上學。”多好的孩子,既沒吵架又沒打架的,省事,該獎賞。

    大舅舅微笑,“阿玖上學了,白玉盤有沒有小才女?跟著舅舅學書法吧,免得被人給比下去。”手把手教阿玖學寫字。他可是中過狀元的人,功底深厚,阿玖跟著他學書法,受益良多。

    十皇子親手裁了一刀上好宣紙命內侍送過來,“小師妹,寫字用吧。”阿玖蠻高興的,小師弟懂事了呢,沒有帶上一群錦衣衛往西園來,知道讓小內侍代勞了!這樣才對嘛,小師弟,這樣不擾民。

    阿玖覺得吧,雖然上學要在教室裡正經八百的坐上半天,不過有種種好處做補償,還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阿玖上閨學後不久,琢玉二軒走了位學生,琢玉一軒添了位學生。因為慧明閨學屬於京城的貴族女學,校規極嚴,很少有人中途退學,也幾乎沒有開學之後再接受學生插班的,所以這位走掉的學生,和新添的學生,稱得上備受矚目。

    “走的那個,進宮給九公主做伴讀去了。”溫雅腿腳快,消息靈通,笑嘻嘻告訴阿玖,“是韓通政使的女兒,韓翕。聽說韓翕走的不大情願呢,她不樂意進宮陪九公主讀書。這九公主呀,都換了好幾個伴讀了。”

    林媛“生病”,換了一回;陳庸去世,陳淩蓉回鄉守孝,又要換一回。韓翕對成為九公主的第三任伴讀,真是沒什麼興趣。不過賢妃吩咐下來了,不樂意去,也得去。

    韓通政使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韓家也是有根基的人家,韓翕就跟林媛一樣,並不需要做這個伴讀。在閨學讀書多自在呀,同窗就是同窗,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可做公主伴讀,你能不看公主的臉色麼。韓翕和老師、同窗依依惜別,走的時候,臉上有多少不舍。

    阿玖一邊吃著香甜可口的小點心,一邊善解人意的點頭,“是啊是啊。”韓爹有本事,若換了自己是韓翕,也不樂意幹伴讀這個活兒,累人累心。

    “新來的這位呢,來頭聽說很大。”溫雅拿起小茶杯喝了口熱茶,繼續說,“是靖海侯的掌上明珠,曹家大小姐,曹穎。阿玖你聽說過沒有,靖海侯府豪富,在京城這些個公侯伯府當中,首屈一指。”

    溫雅說完話,看了看手中的小茶杯,“阿玖你這小茶杯真好看,小小巧巧的,合適咱們這年紀用。你在哪兒買的?告訴我,我也讓我娘買去。”阿玖豪邁的揮揮手,“咱倆誰和誰呀,我送你一套好了!這個,街市上沒的賣,是我爹專門請人給燒的。”

    這個時代,商品經濟已有小小的萌芽,不過並不發達。像阿玖所用的小茶壺、小茶杯,不是在市面上挑選買來的,而是裴二爺親自畫圖,寫下尺寸,請人單獨燒出來的。

    溫雅羨慕不已,“阿玖,你爹可真疼你。我爹也是很疼我的,不過,他沒這麼細心。”溫將軍大大咧咧的,他哪知道女兒用的是什麼茶壺,什麼茶杯。

    阿玖安慰她,“你爹怎麼不細心了?忙成那樣,差不多天天來接你。”來接女兒下學的爹,真不能說是不細心了。

    溫雅想了想,高興了,“是呀,方欣欣、梅瓊他們,爹爹從來沒有來接過!”跟她們一比,自己已經是很幸運的。

    阿玖嘴角抽了抽,遞了塊點心過去,把話岔開,“那位才來的曹姑娘,性情如何?”溫雅不經意說道:“侯門嬌女,估摸著性子不會太好。不過,咱們跟她又不在一處,她是一軒的,咱們是白玉盤。”

    “是啊。”阿玖笑著點頭。

    阿玖和溫雅都好動,課間休息的時候,兩人到廊下踢毽子。溫雅身手靈活,毽子上下翻飛,阿玖看的眼花繚亂,“溫雅,你好厲害!”

    “這是哪家的閨秀,這般幽嫻淑靜?”兩人玩的正高興,耳邊傳來譏諷的聲音。溫雅忿忿看過去,只見琢玉一軒的曹順和另外一位形容驕矜的女孩兒站在一處,面上滿是厭惡,好像溫雅和阿玖做了什麼很丟臉的事。

    曹順是靖海侯府的姑娘,不過,她爹不是靖海侯,是靖海侯的二弟。靖海侯府太夫人還在世呢,兄弟們並沒分家。曹順在琢玉一軒,溫雅在白玉盤,溫雅想了想,自己平時並沒得罪過這位曹小姐。

    溫雅重重的哼了一聲,重新踢起毽子。她的花樣多,看起來煞是好看,阿玖大聲拍掌叫好。曹順見沒人理她,漲紅了臉,大聲說道:“女子應該‘坐莫動膝,立莫搖裙’,你倆在閨學嬉戲打鬧,好意思麼?溫雅倒還算了,將軍家的女孩兒,好舞刀弄槍,裴九小姐你呢?你祖父是清官,父親是翰林,你卻如此不守閨訓!腿抬的這麼高,張牙舞爪的,太不像話啦,你還記得自己是女孩兒麼?真給閨學丟人。”

    曹順身旁,曹穎嚴裝華服,傲然站立,一臉的生人勿近。她和曹順長的並不大像,不過,琢玉軒原來的學生溫雅是認得的,只有曹穎一個生面孔,猜也猜得到她的身份。

    溫雅性子急,停下來,把毽子拋給阿玖,“替我收好了。”自己挽挽袖子,打算沖上前去,把曹順這賤丫頭痛打一頓。

    阿玖穩穩的把她拉住了,“溫雅,有些人喜歡自輕自賤,喜歡把自己說的很低很低,仿佛低到塵埃裡也不能表現她的卑微和謙遜。這種人,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她愛做“淑女”,愛在人前表現她的“賢良”,讓她表現去吧。你這麼一動手,一則犯了校規,二則,只會顯得你衝動無禮,有百害而無一利。

    阿玖的手掌很有力,溫雅掙不開,頓足著急,“你聽聽她說的話多氣人,我不痛揍她,心裡不舒服!阿玖你放開,她打不過我的!”

    阿玖咧開小嘴笑了笑,“她氣你,你也氣她呀,溫雅你想想,怎樣才能氣到她?”她說話不客氣,不講理,可是你若跟她動手了,就是你不占理了。來來來,溫雅小朋友,咱們做君子,不做小人,動口,不動手。

    溫雅大眼睛轉了好幾轉,“怎樣才能氣到她?”

    溫雅和阿玖並肩站著,不懷好意的看向曹氏姐妹。

    “哎,眼前這一對姐妹,其中有一個是小跟班兒呀。姐姐眉毛都不用動一動,她就跟條狗似的,開始亂咬人了。”溫雅怪聲怪調的說道。

    “世上願意自輕自賤的人是很多的。”阿玖鄭重的點頭。

    曹順變了臉色,“你、你們……”伸手指著阿玖和溫雅,氣的說不出話來。她親爹沒本事,在靖海侯曹無傷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自然是要依附堂姐曹穎的。可是再怎麼樣,她畢竟是堂妹,而不是婢女,被阿玖和溫雅這麼一噁心,心上臉上,都是下不來。

    曹穎皺皺眉頭,顯然對這結果很不滿意。

    阿玖輕蔑的笑了笑,“方才有人不是提過《女論語》中的句子麼?《女論語》不只有‘坐莫動膝,立莫搖裙’,還提到‘女非善淑,莫與相親’呢。溫雅,不善良不淑慧的女人,咱們惹不起躲得起,不理會她們。”

    溫雅兩眼亮晶晶,覺得像阿玖這樣用言語來打擊對手也挺痛快的,不比動手差!她樂了樂,點頭,“對,這種女人,咱們不理會。”笑咪咪看著曹氏姐妹,大眼睛中滿是嘲諷。

    曹穎哼了一聲,轉身要走。曹順在她身邊順從慣了,下意識的也要轉身,臨走前,勉強還了句嘴,“裴九小姐你出身貧寒,這身妝扮可太寒酸了!看看你這身衣裳,你頭上的珠花,沒一樣不丟人的。你這衣裳哪前幾年的料子了吧,你頭上的珠花更是用料簡陋,珠子既不圓,也不潤,一看就是劣等貨色。”

    曹順知道裴太守是清官,裴家沒什麼家底。一時想不到別的,攻擊起裴家的窮。

    阿玖笑咪咪,“我這身衣裳,用的衣料是禦賜的;我這珠花,用的珍珠也是禦賜的。你是在說皇帝陛下小氣,賞賜臣下用舊衣料、劣珍珠?成啊,這話我記下了。”

    曹順臉都白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話音還沒落,曹穎回頭啐了她一口,揚長而去。曹順倉惶無措的站了站,順著曹穎離去的方向,落荒而逃。

    溫雅看著曹氏姐妹的背影,眉毛都飛起來了,“阿玖,我今兒個雖沒動手,感覺也很痛快!”阿玖笑嘻嘻,“打擊對方,不一定要用拳腳,溫雅,‘中士殺人用語言,下士殺人用石盤’。”溫雅大力點頭,“阿玖,你說的太對了!”

    阿玖牽著溫雅的手去找褚老師,殷勤的笑著,“老師,我們在廊下踢毽子,閨學允不允許?”褚老師微笑,“閨學其他的地方是不可以的,琢玉軒與眾不同,可以。阿玖,琢玉軒都是小姑娘,愛動愛玩。”

    為什麼要把琢玉軒單獨分出來?因為小姑娘和大姑娘不一樣,還不到七歲,不必受太嚴重的約束。

    女人活的苦,所以,童年愈發顯得彌足珍貴。至少七歲之前,該玩耍的時候,玩耍吧。

    阿玖得到確定的答覆,道過謝,牽著溫雅回了教室。

    中午晌,阿玖正和幾位同窗走出教室,打算去享用美味的午餐,曹順笑吟吟過來了,“聽說你的大名是裴玖?你這名字真有趣呢,裴玖,陪酒,哎,你很愛陪人喝酒麼?”

    曹順這會兒緩過氣了,笑的很得意。曹穎矜持的站在遠處一株花樹下,仿佛是在看花,仿佛對這邊的事漠不關心。

    曹順掩口而笑,對自己終於能找著阿玖的弱點,滿意到無以復加。聽聽,裴玖,陪酒,這算什麼名字,太丟人了。

    溫雅跟在阿玖身邊,霸道的伸手推了曹順一把,“才罵過你,又來了?記吃不記打麼。”其餘的方欣欣、梅瓊等人,卻是有和溫雅一樣生氣的,也有冷眼旁觀的,梅瓊這不愛說話不愛笑的小姑娘還掩口笑了笑,裴玖,陪酒?裴家千嬌萬寵的獨養女兒,陪酒?

    阿玖笑了笑,客氣的頷首,“我家裡養了條黑點子哈巴狗,名字叫小順。竊以為,哈巴狗小順的名字,才叫有趣。”

    曹順今天穿了件大紅底宮錦衣衫,上面印著黑色的圓球圖案,看上去就像一個個的黑點子。

    曹順被罵哈巴狗,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怒目瞪了阿玖好半天,氣衝衝走了。

    花樹下的曹穎又是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溫雅眉開眼笑,“阿玖你又把她罵跑了!”梅瓊神色複雜的看著阿玖,她不光有爹娘家人的疼愛,還很是伶牙利齒呢,曹家姑娘不過跟她開個玩笑,她便罵人家是哈巴狗。

    梅瓊打小跟著趙貞這樣的親娘長大,見慣了眼淚,習慣了遇事忍讓。像阿玖這樣和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梅瓊真是不能理解。不就是個玩笑麼,忍忍就過去了,計較什麼呢。

    阿玖笑了笑,招呼大家往前走,“快呀,我都餓了。”小女孩兒們嘻嘻哈哈的,往餐室走去。

    --

    乾清宮裡,皇帝才接見完一撥大臣,就被十皇子纏上了,“爹,您想個好聽好看典雅渾成的女孩兒名字,給我小師妹。”小師妹因為名字的諧音不好被人笑話了,這還得了。

    皇帝腦子裡全是軍國大事,聽到小十這話,頗覺頭疼,“要好聽還要好看還要典雅渾成,哪那麼容易。小十,你等爹召個飽學之人,代想一個。”

    翰林、科道都屬於天子近侍,隨時可以召見。

    十皇子不依,“他們想的,不尊貴!爹,還是您想一個吧,使勁想。”小師妹的名字要是翰林、科道起的,那多不威風。

    皇帝樂了樂,“爹起的名字,你不是不喜歡麼?小十,你的名字,便是爹起的。”十皇子想到自己的大名,呆了呆,可不是麼,爹起的名字真是……

    “女詩經男楚辭,您從《詩三百》裡給小師妹挑個名字。”十皇子不由分說,命人拿來一本《詩三百》,立逼著皇帝翻看,好給阿玖起個典雅渾成的名字。

    皇帝正在盤算春季大赦的事,沉吟道:“起名德音,如何?德音,美好的品德,善言,正樂,也是詔書的一種。”

    十皇子怦然心動,“好啊。”德音,這名字真有氣勢,也只有小師妹才配得起。

    皇帝命內侍拿過紙筆,凝神想了片刻,大筆一揮,用正楷寫下“裴德音”三個大字,“小十,別的字體不能用,你小師妹看不懂。”這麼大點兒的孩子,也就是認個正楷吧。

    皇帝書法很好,這三個字寫的遒勁豐潤,骨力道健,結體嚴緊。十皇子看了又看,滿意的微笑,“謝謝爹。”拿過皇帝的私章,細心在下方蓋了個鮮紅的印章。

    “爹,您怎麼在我已經長大之後,又學會起名字了呢?”十皇子抱怨。

    皇帝樂呵呵拍拍他,“小十,爹這本事是很有用的,這不,給你小師妹起名,不就用上了?”十皇子想了想,覺得有理,小心把紙張折起來,“我給小師妹送去。”

    “去吧,去吧。”皇帝顯示了卓越的才華,給阿玖起了個絕世好名,心中得意,大方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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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十皇子

    皇帝這麼多兒女當中,他親自給起名的也就太子和十皇子兩個人。其餘的庶出皇子,受重視的,皇帝召位博學翰林過來,命他擬出幾個待選名字,皇帝挑個順眼的;不受重視的,交給宗人府,讓宗人府按照排行、五行起一個便是。至於公主們,他更是不管了,寧壽公主是長女,出生的時候他還蠻喜歡的,就這樣,硬是叫了好幾年的“大丫兒”,才由皇后起了名。

    “爹給起名是多大的榮耀,你個臭小子,還嫌爹起的大名不好聽。這天底下,敢當面嫌棄爹的,也只有你了。”皇帝微笑看著十皇子遠去的背影,目光中滿是溺愛。

    相比較起沉穩英邁的長子,皇帝更喜歡十皇子這任性的小兒子。十皇子是任性的,也是明淨的、天真的,他在皇帝面前什麼都說,無所隱瞞,皇帝每每對著十皇子,覺得無需設防,輕鬆自在。

    “小十,爹這回可是給起了個好名字呢,裴鍇的小孫女定會喜出望外!”皇帝得意想道。

    琢玉軒。快該下學的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阿玖坐在座位上,樣子看著很乖巧,心中卻在默默念叼,“熬啊,熬啊,我終於熬成了……”熬成了什麼來著?年代太久遠,曾經很熟悉的廣告,現在阿玖已記不清廣告詞。

    不過,“熬啊,熬啊”,那種悠遠、漫長的感覺,卻是記憶猶新。每到快該吃中午飯的時候,每到快該下學的時候,阿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一句,在心中吟哦,“熬啊,熬啊”。

    阿玖才沒念幾遍,只見臺上的老師驀然停下了。“下學時間到了嗎?”阿玖大喜,振奮起精神,摩拳擦掌,打算收拾好紙筆,放學回家。

    老師出去了片刻,回來之後,便宣佈放學。阿玖和溫雅高興的相互擊掌,“放學,回家!”興致勃勃的動手把紙筆書本收好,提著小書籃出了教室。到了教室外頭,自有小丫頭接了過去。

    阿玖身後,其餘的小姑娘們也陸續出來了,個個臉上都有輕鬆之色。她們才五歲多,正是好玩的年紀,下學了,哪有不高興的。

    琢玉一軒、琢玉二軒的教室門也打開了,一個接一個的學生魚貫而出,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向門口走去。這時的琢玉軒,恐怕是一天當中最暄嘩的時候了,簡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哎喲,這不是裴九小姐麼?”一聲尖利的嘲笑聲傳了過來,阿玖不必回頭,也聽得出是那位哈巴狗曹順。這位曹二姑娘也不知是過於執著,還是事出無奈聽命於人,總之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又來了。

    “陪酒小姐,陪人喝酒的小姐。”不知是誰嬉笑著說了一聲。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小姑娘們有不少停了下來,好奇的向這邊張望。陪酒小姐?閨學之中,怎會有陪酒小姐?

    阿玖慢吞吞的停下來,看向一臉挑釁的曹順。曹穎還是遠遠的站著,矜持而傲慢,曹順換了身衣裳,不再是那件有黑點點的,而是淺湖水藍色的錦緞褙子,沒有雜色。

    “換件衣裳,便不是哈巴狗了?”阿玖輕蔑的一笑。

    曹順不只衣裳換了,頭飾也取下,換成了幾朵新鮮的玉蘭花。玉蘭花潔白芬芳,高雅動人,戴在她的頭上,怎麼看怎麼難受。阿玖譏諷的說道:“一頭驢就是一頭驢,哪怕是驢頭上插滿鮮花,它還是一頭驢。換身衣裳就會蠢得好一點麼?真是不知所謂。”

    曹順臉漲的通紅,周圍傳來吃吃的笑聲。溫雅在旁津津有味的看著,心裡對阿玖佩服的不行。阿玖,你幾句話丟過去,那哈巴狗臉色快成豬肝兒了!

    曹順惱羞成怒,忿忿道:“裴玖,你的名字真是太難聽了,好像你要陪人喝酒似的!”別的毛病挑不出來,別的話不會說,就逮著這一點,沒完沒了。

    周圍看熱鬧的小姑娘很多,聽到“陪人喝酒”,便有不懂事的、或是別有用心的,發出哄笑之聲。

    “誰在胡說八道?”一聲略帶冷淡的質問響起,哄笑之聲漸漸低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方才發聲的方向。

    前方,數十名內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千戶,簇擁著一位年約九歲、身穿朱紅錦緞長袍的男孩兒。他的衣袍很講究,兩肩、胸前、後背,都繡有張牙舞爪的飛龍,體態矯健,好像奔騰在雲霧波濤之中似的,威風凜凜,氣度不凡。

    男孩兒生的很美貌,不過,這身衣袍讓他平添了幾分貴氣,令人不敢仰視。穿龍袍,這是什麼人啊?不少小姑娘著了慌。

    曹穎遠遠的看到來人,臉色一變。他怎麼來了?他怎麼無緣無故會來到琢玉軒?

    曹順看著眼前這美貌男孩兒,覺得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神色倉惶。方欣欣、梅瓊等人都看傻了,他是這麼好看,好看的不像話……

    我小師弟來了!阿玖淘氣的笑笑,快活迎上去,“十哥,你來啦!”其實你帶著大隊錦衣衛出行真是很擾民的,不過,這回你是擾閨學,不是擾我家,我就勉為其難的原諒你算了。

    十皇子微笑,“十哥這回來,是辦正事的。小師妹,陛下聽說你因名字的諧音不大好,被人譏諷,特地為你賜了新名字。小師妹,這是禦筆親書。”從袖中取出一個黃綾揭貼,慢慢展開。

    曹順聽到“禦筆親書”四個字,腦袋裡翁的一聲,撲通一聲跪下了。其餘的人,有的遲鈍,有的機靈,也紛紛俯伏在地上。她們年齡雖然不大,對皇帝、對皇權的敬畏卻已深入骨髓。

    身邊的人忽然都矮了下去,溫雅後知後覺的四處看了眼,想了想,很隨和的跟著跪下。

    阿玖好奇的湊過去看,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了出來,“裴-德-音-”阿玖認清楚這三個字之後,仰起小臉,不好意思的笑,“十哥,我覺得吧,我屬於可愛的小姑娘,這麼有氣勢的名字,我……我撐不起來……”

    德音,好聽不好聽的先不說,這個寓意,太美好太深刻了。阿玖眼前仿佛出現一位皮膚雪白、身材高大健美的先秦貴族女子,她品德高尚,儀態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大方出眾……

    我是可愛的小蘿莉,皇帝陛下你卻給我起了個這麼高大上的名字,不配啊,不配。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你給我換個可愛的名字,成麼?

    十皇子見她笑的心虛,忙安慰她,“怎麼撐不起來?小師妹,你小的時候是可愛,長大了便會是淑女的楷模。這個名字,只有你才配叫。”

    阿玖勉強點了頭,“好吧,那我的大名,便是裴德音了。十哥,你回去替我謝謝陛下,說我很喜歡。”十皇子淺淺笑,“還是哪天見了面,你親自道謝吧,這樣顯得有誠意。”阿玖覺得也對,“成,哪天見了面,我親自跟陛下道謝。”

    他倆親親熱熱說著話,地上跪著的曹順,叫苦不迭。聽十殿下這話裡的意思,皇上已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了?不過是小女孩兒之間幾句譏諷的話罷了,就能傳到皇上耳朵裡?我怎地這般倒楣,我怎地這般倒楣?曹順死的心都有。

    十皇子把皇帝的手書交給阿玖,目光轉向戰戰兢兢趴在地上的曹順,“是你方才諷刺我小師妹,說她名字的不好?陛下為我小師妹新起了名字,你本事大,來評評看,我小師妹的新名字如何?”

    曹順連磕了幾個頭,戰戰兢兢、語無倫次說道:“不敢……不敢……”她哪敢品評皇帝給起的名字,那不是找死嘛。

    十皇子冷冷看著她,眼中閃過絲厭惡。阿玖拉了拉十皇子,小聲說道:“靖海侯府的人,你表妹。”章皇后娘家嫂子是曹家姑奶奶,靖海侯府算是章皇后的姻親,十皇子是章皇后親子,當著人面給靖海侯府沒臉,不好。

    十皇子哼了一聲,我哪有這種表妹。這種拐彎親戚,若好還罷了,若不好,誰耐煩認她?

    “小師妹,我接你放學回家。”十皇子笑道。

    阿玖認真的搖頭,“不用,我爹會來接我的。”十皇子笑,“我命人去知會過老師了,今天不用勞煩他,有我呢。”阿玖歪頭想了想,粲然一笑,“好呀,錦衣衛前呼後擁的,一定很威風!”高高興興的和溫雅等人告了別,跟著小師弟出門,上了他的馬車。

    十皇子和阿玖走後,褚老師和另外兩位同仁前來善後,把小姑娘們一一撫慰過,送出校門。到了曹順,褚老師半晌無言,曹順也覺羞愧,抬不起頭。褚老師歎了口氣,吩咐她和眾人一起回家。說起來也是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兒,出了今天這事,回家後不知會要面臨什麼,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今天把她送走,明天還能不能見到她再來琢玉軒,這是個問題。

    “閨學裡高官顯宦家的女兒多了,從前也沒見過這陣仗啊。”送走學生之後,褚老師和同仁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寬敞豪華的馬車裡,阿玖舒舒服服盤腿坐著,笑嘻嘻問道:“十哥,你能掐會算麼?怎知曹順說的話、做的事?”小師弟,今天你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十皇子淺笑,“小師妹,你才上學不久,十哥擔心有不長眼的人欺負你,當然會關注琢玉軒啊。”你在家裡是個小霸王,上學了,萬一跟同窗有了不快,她們可不會像老師、師母和哥哥們一樣讓著你,這麼簡單的事,難道十哥想不到麼。

    阿玖大為感動,眼睛中有了瑩瑩淚光,“十哥,你對我真好!”小師弟你這樣,都快趕上我爹和我哥了呢,真懂事。

    十皇子被阿玖誇的不好意思起來,白皙如玉的面龐,泛起朝霞般的顏色。

    兩人一路走,一路天南海北的閒聊,到了西園,下了車,兩人慢悠悠往家裡走,不知怎麼的又說到名字上了,阿玖坦然道:“我平時還是叫阿玖好了,我喜歡阿玖。”十皇子大為贊成,“德音是大名,大名平時不用叫,還是阿玖這小名好聽,親切。”

    阿玖湊到十皇子身邊,一臉討好笑容,“十哥,你的大名和小名是什麼呀?能告訴我不?”小師弟,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這可不公平。

    十皇子臉紅了,含混了幾句,不肯說。他越是不肯說,阿玖越是好奇,磨著他一定要知道。最後十皇子被她糾纏不過,只好實言相告,“我的大名是我爹起的,叫善直。”

    善直?阿玖怔了怔。

    “又善良又正直?”阿玖試探的問道。

    十皇子紅著臉點頭,“對。”爹您行了啊,又善良又正直,這麼直白,半分不含蓄。

    阿玖頓足大樂,“又善良又正直,又善良又正直。”十皇子被她笑的惱了,捉住她的手,蠻橫說道:“小師妹你呢,又美麗又可愛,十哥送你個字吧,裴美愛!”

    又美麗又可愛,裴美愛!

    阿玖暈,裴美愛聽起來都不像中國人名,像……像高麗名字好不好,“我才不要叫裴美愛!”阿玖大聲抗議。

    “不叫不行。”十皇子淺淺笑著,眉宇間滿是得意之色,“我是又善良又正直,你就是又美麗又可愛!”

    阿玖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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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六品

    又善良又正直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在西園逗留半晌,喝了兩壺茶,吃了滿滿一盤子點心,一直到裴家的大男人、小男孩兒相繼回家,被又美麗又可愛連連催促,才依依不捨的走了。

    “其實德音這名字蠻好的,高雅優美有內涵,貴氣十足。不過,我還是喜歡叫阿玖。”阿玖把皇帝的手書交給裴二爺,認真說道。

    “那,美愛呢?”林幼輝笑著打趣。

    “我才不叫美愛!”阿玖板起小臉,聲音清脆,“我是阿玖,不叫裴美愛!娘,我小師弟起名字的水準實在不行,莫理會他。”

    林幼輝把“又善良又正直”“又美麗又可愛”的話跟裴二爺說了,夫妻二人均覺好笑。這孩子就是孩子,說出話來,往往令大人想像不到。

    “女兒,爹教你寫一個謝恩奏摺。”裴二爺微笑。

    阿玖點頭,“好啊,爹教我寫一個,我再自己寫一個。”一個是中規中矩的官話套話,一個是真心真意的小孩話,兩種風格往皇帝跟前這麼一放,他喜歡哪種就看哪種吧,任君挑選。

    裴二爺笑笑,“好,奏摺裡附上你自己寫的。”教給寶貝女兒怎麼寫謝恩奏摺,正經八百的那份寫好了,由著阿玖自己任意發揮,再寫一份。阿玖提起筆,用稚嫩的筆觸寫道:“您給起的名字高端大氣有派頭,謝謝啦!我很可愛,這名字卻不夠可愛,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的,衷心感謝,不勝感激。”

    裴二爺和林幼輝把阿玖寫的感謝信推敲了半天,最後一個字沒改,就這麼附到了謝恩奏摺裡。

    三哥裴琦相當的忠君愛國,對著皇帝的手書恭敬行過禮,一本正經的叫阿玖,“德音。”皇帝陛下既然給賜了名,妹妹當然要立即啟用,以表示重視和感激。

    阿玖堅持不懈的跟裴琦講理,“我的大名已經是裴德音了,誰都知道。可我還是你妹妹啊,三哥,你還像從前一樣,叫我妹妹好了。”三哥,你天天叫我德音,我得嘔死。我是多可愛的小蘿莉呀,德音?德音這名字,也就比善正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罷了。

    阿玖和三哥辯論講理,各抒己見,互不相讓。這兄妹倆論戰,父母、六哥裴瑅在旁興致勃勃的圍觀,不時點評一下,“阿琦這句話說的不錯。”“阿玖這手勢做的,派頭十足啊。”

    最後誰也沒有說服誰。不過,裴琦若叫阿玖“德音”,阿玖便板起小臉不理他。裴琦沒法子,只好依了她,還像從前一樣叫妹妹,阿玖方才喜笑顏開。

    挑起燈籠,一家五口帶著侍女婆子,穿過夾道,去到林夫人的正房,陪外祖父外祖母閒話家常、打牌消遣。林尚書和裴太守是老朋友,也是老對頭,故意衝著阿玖歎息,“你祖父當年為你起名的時候,好似不夠有遠見。囡囡,他竟沒有想到……”

    林尚書不厚道的樂了樂。老裴呀老裴,你竟沒有想到,囡囡的姓和名連起來,諧音不大好聽?

    阿玖甜甜笑,“我祖父竟沒想到,我到了上學的時候,在最講究的閨學裡,還會遇上像曹二小姐那樣的學友。”

    正常人就算是想到了,關係不到也是不肯說的,頂多暗地裡嘲笑兩聲罷了。像曹順這樣當面譏諷的,很反常。反常的人,反常的人事,這個是無法預料的。

    林尚書不禁笑了,“囡囡,你很向著你祖父啊。”這孩子都離開姑蘇一年了,還是很向著她祖父。老裴,阿玖惦記著你,向著你,你得意不得意?

    “那當然了,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呀。”阿玖嘻嘻笑。

    裴太守對著兒孫,就是位嚴厲的大家長,可見了阿玖,他搖身一變,成了慈愛的祖父。阿玖在他懷裡嬉戲過,在他審案的大堂玩耍過,阿玖和祖父,感情深厚。

    林夫人推推林幼輝,母女二人掩口笑。打從林尚書還是蘇松巡撫那時候起,他和裴太守便經常見面吵架,一開始是為公事吵,後來是為下棋吵,再後來是為兒女吵,熱鬧極了。這兩人,一位是蘇松巡撫,一位是蘇州太守,吵起架來卻跟小孩耍賴似的,笑死人了。這不,都分開多長年了,外祖父還在跟祖父吃醋呢。

    阿玖跟外祖父炫耀過自己的新名字,“裴德音,這名字夠不夠氣派?”外祖父樂了,“很氣派,氣派極了。”囡囡,你也不看看這名字是誰起的,外祖父能說不好麼?

    外祖父把這名字的由來細細問過,溫和交代阿玖,“到了學裡,跟同窗們和睦相處。”阿玖笑嘻嘻答應了。

    正說著話,大舅舅也來了,也叫過阿玖把白天的事問了一遍,阿玖毫不厭煩,一一講給大舅舅聽,任何一個細節都沒漏過——小孩子囉嗦些沒什麼,萬一漏了什麼要緊事,可不好。

    大舅舅微笑,“德音,這名字極好。”一般人家就是疼姑娘、對姑娘期望甚殷,也不敢給起這名字。也就是皇上開了口,才讓人無話可說。德音,德音,看來皇上是要大赦天下了。

    快到人定時分,裴二爺夫婦才帶著孩子們告辭回西園。路上阿玖打了個呵欠,裴二爺笑問,“阿玖困了麼?”阿玖乖巧點頭,“嗯。”裴二爺俯身抱起她,“乖女兒,睡吧。”等到了西園,阿玖已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阿玖睡著之後,裴二爺和林幼輝坐在床邊,憐愛的看著她。

    “我閨女不能被人搶走。”

    “嗯,不能,再有權有勢的人家也不能。”

    父母輕聲說著話,聲音小小的,可是,很堅定。

    第二天阿玖一大早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高高興興的坐上馬車,和表姐們一道上學去。又能見著褚老師了,又能見著溫雅了,又能和小夥伴們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到了閨學,褚老師和往常一樣溫婉的微笑著,不過,看阿玖的目光中,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阿玖好似毫無知覺,依舊笑的很甜蜜,一臉乖巧。

    同窗們看阿玖的目光也和從前不同,又有些羨慕,又有些懼怕,或許還有些不屑,相當複雜。最簡單明瞭的是溫雅,她一把捉住阿玖,低聲威脅,“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要不,有你好瞧的!”阿玖衝她樂了樂,“我呀,是我爹給啟的蒙,我當然就算是我爹的學生了,對不對?我爹還收有一個學生,就是昨天來的那位。”溫雅知道十皇子是阿玖的師兄,嘖嘖,“阿玖,你有這麼位師兄,真是太威風啦!你和陛下算是拐彎親戚麼,好厲害。”

    “陛下高高在上,真是他的親戚,也不便以親戚自居,更何況我這八杆子打不著的。”阿玖搖頭。

    “真懂事!”溫雅笑咪咪誇了她一句。

    阿玖瞪了溫雅小姑娘一眼,說誰懂事呢?你才是個小屁孩兒,知道麼?

    課間休息的時候,除了平時常和阿玖一起玩的溫雅、方欣欣、梅瓊等小姑娘之外,又添了屈瑩瑩、程星、杜茗等人。屈瑩瑩家裡是世襲千戶,一位嬌小玲瓏、樣子機靈的姑娘,她殷勤請阿玖等人吃點心,“這是宮裡傳出來的方子,味兒很不錯。”點心很精緻,一塊一塊做成桃花形狀,白裡透紅,晶瑩剔透。阿玖和溫雅等人嘗過,都誇好吃。

    “阿玖你有陛下禦賜的名字,真是莫大的榮寵。你還有陛下的手書吧?昨兒個我離的遠,都沒看到陛下的禦筆,真是沒福氣。”屈瑩瑩嬌嬌小小的,卻很會說話,對沒有看到皇帝親筆寫的“裴德音”三個字,表示很遺憾。

    “我也只看了一回。”阿玖笑道:“回家後我爹就親自供到香案上了,很高,我夠不著。”阿玖知道屈瑩瑩是想要到西園做客的意思,卻不肯兜攬。這又不是前世,有個什麼希罕東西,我大大方方的給你看看,又不損失什麼。這個時代的皇權比較嚇人,我拿著皇帝的親筆字隨便展覽,沒事找事啊。

    屈瑩瑩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不過,還是殷勤的笑著,讓大家吃點心。

    中午在餐室吃飯的時候,連一軒、二軒也有不少姑娘湊過來套近乎,阿玖彬彬有禮,笑臉迎人,毫無驕矜之色。眾人之中,曹穎衣飾華貴,格外引人注目。她依舊是一幅矜持模樣,不過身邊換了人,不再是曹順,而是另一位相貌甜美的小姑娘,看樣子也是個好脾氣的。“換跟班兒了呀。”阿玖淘氣想道。

    看來,曹順在靖清侯府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輕易就被炮灰了。曹穎卻是一切照舊,絲毫不受影響。

    曹穎和從前也有些不同,雖沒有特意來跟阿玖打招呼,可若是在路上遇著了,也會微微點頭示意。阿玖是裴家的好孩子,崇尚禮儀,曹穎點頭示意,她也報之以微笑。

    阿玖,是從不肯吝惜笑容的。

    阿玖和曹穎擦身而過,快活的走向白玉盤。曹穎看著阿玖小小的背影,眼中閃過絲輕蔑,不過是名六品京官的女兒罷了,神氣什麼?將來也不過是……曹穎哼了一聲,逕自向琢玉一軒走去。

    她的新跟班兒、堂妹曹頎,忙跟了過去。

    阿玖並不知道曹穎在想些什麼,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世上有莫名其妙優越感的人多了,若和她們計較,殊屬無謂。

    曹穎憋著氣上完一天的課,出門上車,臉色沉了下來。這個什麼慧明閨學,哪有自家的私塾好!自家的私塾,先生和和氣氣,姐妹們安安分分,哪有敢和自己這曹家大小姐過不去的,哪有人敢不把自己這曹家大小姐放在眼裡。

    曹穎身為靖海侯府的獨養女兒,從小就矜貴。宮裡給九公主挑伴讀,靖海侯夫人想也不想就給推了,“我家穎兒可受不得那個拘束。”曹穎自己也是不樂意的,“若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我倒是樂意;賢妃的女兒,還是算了吧。”妃妾所出的公主,憑什麼要曹家大小姐殷勤服侍。連公主伴讀都不屑做的曹穎,到了慧明閨學後居然沒有風生水起,眾人仰慕,讓她如何不氣。

    曹頎和她同一輛車,見她臉色不好,陪著笑臉,心裡直打鼓。曹頎的身份比曹順還差,曹順雖是沒個好爹,好歹還是嫡出的,曹頎卻是靖海侯二弟的庶女,在靖海侯府更是不受重視。對曹穎,她是不知如何巴結才好。

    到了靖海侯府,曹穎沉著臉下了馬車,換轎子,去了靖海侯夫人的正房。曹頎慶倖的拍拍胸,吩咐小丫頭,“快,趕緊回房去。”累了一天,快回去歇著吧,這位大小姐,可真是不好伺候。

    曹穎回房見過靖海侯夫人,撒嬌的說道:“娘,我不想去閨學了。您還是在家裡辦私塾,單給我請先生吧,好不好?上私塾多自在呀,閨學裡,討厭的人很多。”

    靖海侯夫人愛撫的摩挲著她,柔聲道:“穎兒,你總要長大的啊。若是你在私塾裡讀書,人人順著你,個個捧著你,可和你同齡的小姑娘們上著閨學,從小就懂得結交貴女做手帕交,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你長大後,是會吃虧的。”

    曹穎撅起小嘴,“像咱家這樣,穎兒還怕沒有朋友麼?結交什麼手帕交呀,以靖海侯府的權勢,還怕沒人貼上來?”靖海侯夫人微笑道:“貼上來的,都是比咱家地位低的。可是穎兒,爹娘還想讓你再往上走走。”曹穎若有所思,“哦,這樣啊。”再往上走走,再往上走走……

    靖海侯夫人看著女兒嬌癡的模樣,憐愛的歎了口氣。穎兒,你還是個孩子,想不到的地方多著呢,好孩子,你只管放寬心,凡事有爹娘替你做主。

    靖海侯曹無傷精明強幹,在外頭他是忙忙碌碌的,即便回了家,也是在外院和幕僚議事的時候多,回內宅的時候少。這也是貴族男子的常態:除了睡覺的時候,很少進內宅。

    靖海侯夫人憂心女兒,專程命人把他請了來,“侯爺,穎兒不樂意上學去,這可如何是好。”靖海侯夫人知道曹無傷是格外喜歡曹穎的,故此,為著曹穎上學的事,就敢把他硬叫回來。

    靖海侯是位英挺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皺皺眉,“不想進宮做伴讀是可以的,不想上閨學,這個卻是不行。夫人,穎兒漸漸大了,不可除了任性之外,毫無本事。”姑娘漸漸大了,該學的本事,都得讓她慢慢學會。爹娘又跟不了她一輩子,護不了她一輩子。

    靖海侯夫人也不是真要跟丈夫商量女兒上學的事,不過是借著這個由頭,把丈夫叫回內宅罷了。她聽靖海侯這麼說,便柔順的點頭,“是,聽侯爺的。”

    “咱們穎兒是該好好教,這孩子長大了,定是個有福氣的。”靖海侯夫人抿嘴笑,“她才滿月的時候,便請得道高僧給算過了,她呀,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靖海侯笑了笑,“對,大富大貴。”我曹無傷的女兒,哪個和尚敢說她命格不好?這都是廢話。

    靖海侯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臉色,慢慢提起慧明閨學的事,“……為著個小女孩兒受人嘲笑,皇上竟親自賜了名字,還禦筆親書,這也算是上難得的殊榮了。侯爺您說,翰林院一個編修的女兒,皇上怎會如何看重?這可真是讓人想不通。”

    靖海侯不在意的一笑,“翰林本來就是天子近侍,這事,不算希奇。”這幫文人們動動嘴皮子,作用大著呢。武將們在沙場拼命、流血,也不一定趕得上這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

    靖海侯夫人嗔怪道:“侯爺怎不想想,不只是皇上禦筆親書,還是十皇子親自送去的?這其中的事,豈不是耐人尋味。皇上和十皇子待這裴家,也太好了點吧。”靖海侯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這個,咱們可管不著。”皇上就是喜歡親近文臣,勳貴們不服,也沒辦法。

    靖海侯夫人有點著急了,“咱們怎會管不著?侯爺,大嫂可是給透過話,皇后對咱家穎兒有意!既是對穎兒有意,怎地又給裴家恩寵?侯爺,這事不可小看了。”

    靖海侯笑著端起茶盞,“是,不可小看了。”靖海侯不像他妻子一樣,只關心女兒長大後能嫁給誰,能有多尊貴的地位。十皇子是好,地位又高,人又美貌,可是他年紀還小啊,穎兒也還是個小姑娘,章皇后早早的透出這個話,無非是示好施恩,要曹家效忠太子。做臣子的要忠於君上,那是一定的,可效忠太子,和效忠皇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穎兒還小,有些事,夫人先放放。”靖海侯笑道。

    靖海侯夫人嬌嗔著不依,“侯爺,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您滿京城瞅瞅,跟咱穎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當中,可有比十皇子更尊貴的沒有?不搶先下手,晚了哪成。”

    靖海侯想想十皇子的地位、才貌,也是動心,“是,沒有比十皇子更好的孩子了。”若要挑女婿,十皇子當然是首選,別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

    靖海侯夫人咬牙,“好好的,偏偏蹦出來個裴家!十皇子對裴家那小丫頭明顯是與眾不同,侯爺沒看出來?裴家沒甚根基,那小丫頭不過是個六品京官兒的女兒,成不了氣候,往後頂多做個次妃罷了。只是如此受寵,將來怕不是個禍害?小小年紀便會勾引十皇子了,長大後還得了?有她在,穎兒難過舒心日子。”

    靖海侯怔了怔,“這些文官好面子,講風骨,怕是不肯讓女兒屈居人下。”次妃也是妾,裴家不會肯吧?

    靖海侯夫人冷笑,“她不能屈居人下,難道咱們穎兒便能麼?侯爺,十皇子的親事,皇上答應過章皇后,讓章皇后做主,章皇后可是給咱家透過話了。”

    章皇后生十皇子的時候,已是人到中年,那一胎便格外艱難。好不容易生下十皇子,皇帝甚為憐惜,親口答應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由皇后做主。”

    靖海侯頗為躊躇。皇帝還健在的時候,和太子走的過近,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可是,太子是嫡也是長,接下來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夭折,五、六、七、八、九這五位皇子生母不顯,在太子面前根本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十皇子也是皇后嫡出,接下來的十一、十二、十三皇子,還小的很。太子繼位,不管怎麼看,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章皇后給遞過話,若自家不接著,將來太子繼了位,章皇后成了章太后,還有曹家的好?曹家只不過是章皇后大嫂的娘家,和章皇后並非多近的親戚。

    “皇后的吩咐,咱們自當聽從。裴家的事,卻不便多管。”靖海侯沉吟道:“夫人,不管穎兒嫁到哪家,都有這樣的事,避不開的。”莫說是皇家,便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甚至是低一等的人家,你能管住女婿不三妻四妾?男人天性如此,這是沒法子的事。

    “他便是娶上十個八個次妃咱們也管不著,可若是情深意厚的,卻是讓人睡不著覺。”靖海侯夫人很是煩惱,“這等深情,便是穎兒有正妃的地位,只怕也抵擋不住。”

    靖海侯夫人決定請已出嫁的姑奶奶回府,來商量商量這件事,靖海侯點了頭,沒有反對。茲事體大,應該請姐姐回家來,仔細商量。

    靖海侯夫婦這番話是密商,連侍女婆子都摒退了,沒第三個人聽見。這話若是傳出去,傳到裴二爺耳中,裴二爺肯定風度儀態全不講了,找把刀,惡狠狠衝著靖海侯夫婦砍下,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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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一無二

    若是傳到皇帝耳中,那事可就大了。雖然他真的親口說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由皇后做主。”可是章皇后若敢真的自作主張定下十皇子的婚事,皇帝不翻臉才怪。讓章皇后做主,不等於章皇后可以不跟他這當爹的商量,便把他年幼愛子的終身大事定下。更何況定下的還是靖海侯之女,她爹可是中軍都督府實權都督,兼金吾衛指揮使。這是想幹什麼呢?其心可誅。

    過了兩天,靖海侯夫人請大姑姐金鄉侯夫人曹氏回了趟娘家,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十皇子待裴家小姑娘實在不同尋常,皇上又特地為裴家小姑娘賜名,大姐,為了這個,我這兩天一直胡思亂想的。”金鄉侯夫人笑了,“也難怪你這樣,換了是我,一樣會多想。放心,過幾日椒房請安,我親與皇后說。”靖海侯夫人臉色微紅,“我太小心眼了,大姐莫怪我才好。”金鄉侯夫人微笑,“事涉親生女兒,當娘的難免關心則亂,我豈能不明白。”金鄉侯夫人略坐了坐,也就告辭走了,靖海侯夫人殷勤送至垂花門前。

    金鄉侯夫人和娘家弟媳婦告了別,先坐轎子到了角門,然後下轎換車,驅車回金鄉侯府。一路之上,金鄉侯夫人都是眉頭緊皺,顯然心中極是煩惱。從前,章皇后才開始跟她提起要早早的便留意十皇子妃人選,她便想也不想的推薦曹穎,“娘娘,不拘家世還是人才,穎兒都是一等一的,況且年齡很合適。”章後後倒也很是贊許,“好人家,好孩子。”因著皇帝早年間曾親口說過的話,金鄉侯夫人一直以為這事算是定下來了,卻沒想到,原來皇上另有想法。

    皇上若對裴家小姑娘無意,能親自賜名麼?金鄉侯夫人越想越苦惱。

    到了椒房請安的日子,金鄉侯夫人進宮求見。她是皇后的嫡親大嫂,待遇當然和尋常親眷不同,才到宮門口,早有坤寧宮的內侍接著,殷勤請她上了轎子。金鄉侯夫人坐在轎子裡,還是有些得意的,能在宮裡坐轎子的外命婦,也就自己了吧。

    到了坤寧宮,見過章皇后,金鄉侯夫人便找機會問了,“皇上親賜佳名,可見對裴家小姑娘另眼相看?”章皇后笑了笑,“德音,確是好名字。大嫂,你娘家侄女,單名為穎的那位小姑娘,我記得她在宮裡彈過琴,悠揚動聽,頗具神韻。大嫂,這孩子固然聰穎,琴音更是清越,依我看,應該名為徽音。”

    徽音,意思和德音差不多,出自《詩三百.大雅.思齊》,“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這是美名,很美的名。金鄉侯夫人大喜,忙下來拜了拜,“我這做姑母的,先替穎兒拜謝娘娘。”章皇后微笑,“大嫂這是跟我客氣呢。”章皇后小聲交代了金鄉侯夫人幾句話,金鄉侯夫人會意,“知道,明白。”

    金鄉侯夫人走後,章皇后看著乾清宮的方向,譏諷的笑了笑。寧壽、福壽是他親閨女,兩個女兒的名字他還沒管起呢,一個翰林院編修的女兒,名字好不好,會不會被人嘲笑,他倒惦記上了。皇上,你皇恩浩蕩,究竟用到了哪裡。

    無論如何,你親口答應過我的話,要算數。你說過小十的教養、婚事都是我做主,可別反悔。

    十皇子來坤寧宮來給皇后請安,章皇后微笑,“小十書法如何,有長進麼?娘要請客,勞煩小十給寫請帖,可使得?”十皇子笑道:“我有位榜眼老師,書法豈能沒有長時?娘,您打算請誰啊。”皇后不管要見誰,也就是差個內侍去傳口諭罷了,可她若是想要風雅些,寫請帖請,也未嘗不可。

    章皇后笑著一一說了,“你舅母,你表姐們,自己娘們兒樂上半日。”十皇子聽說是金鄉侯府諸人,欣然提起筆,一揮而就。章皇后拿過來看過,笑著誇了幾句,“小十這筆字,能見人了啊。”十皇子被誇的高興,嘴上卻還謙虛著,“都是老師教的好。”

    章皇后便說,“如此,請你師母和小師妹一起吧,橫豎都是自己人。”十皇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確認了一遍,忙不迭的提起筆,寫下給林幼輝、阿玖的請帖。寫好後,仔細看了兩遍,交給皇后,“娘,我小師妹很愛玩的,到時我帶她四處玩玩,好不好?”章皇后微笑,“好啊。”

    十皇子難得見到章皇后對小師妹親熱,激動之下,跑去糾纏皇帝,“爹,我親自送去。”皇后這麼大方,皇帝這當爹的不能輸給她,慨然點頭,“小十,去吧。”

    西園,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園角幾株桃樹鮮花爭相怒放,遠遠望去,猶如一片從天上掉落的朝霞。阿玖下了學,帶著兩個小丫頭跑到桃樹下,打算摘桃花,做桃花粥。

    桃花有淺紅,有深紅,還有淺粉和深紫,花色各異,鮮豔嬌美。阿玖站在桃樹下,仰起小臉,看著朵朵桃花流口水,桃花啊桃花,我要把你們摘下來,吃到肚子裡去!

    小丫頭怯怯的拉了拉阿玖,“九小姐您看。”阿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落英繽紛,一名身穿淺青色繡九團龍袍服的男孩兒微笑走過來,他肌膚如玉,烏髮如墨,桃花花瓣落在他發間、身上,平添多少妖嬈。

    “又善良又正直,你來啦!”阿玖歡呼。

    “又美麗又可愛,我來了。”十皇子微笑。

    春風吹過,一片片桃花花瓣悠揚落下,阿玖手忙腳亂的捉了幾片,“快來幫忙呀,我要做桃花粥。”十皇子看見小師妹的忙活樣子,忍俊不禁,“好呀,我來幫忙。”眼見得一片桃花花瓣快要飄到阿玖手裡,他伸手拂了拂,花瓣輕輕的、灑脫的飄走了,阿玖瞪起大眼睛,“熬了桃花粥,不給你喝,氣死你!”十皇子輕笑,“又美麗又可愛,十哥錯啦!”跳起來摘了瓣桃花,討好的遞給她。

    阿玖歪頭想了想,“原諒你了。”伸手要去接。阿玖伸出手,他拿著桃花瓣在阿玖面前晃了晃,張開手掌,花瓣慢慢的、慢慢的,又飄走了。

    “又善良又正直,你找打呀。”阿玖氣呼呼的推了他一下,十皇子忙往後躲,兩人在花間互相追趕,嘻笑打鬧。

    玩痛快了,十皇子牽著阿玖的小手去到上房,遞上請帖,“請師母和小師妹務必光臨。”林幼輝微笑,“皇后殿下邀請,這可是殊榮。”她拿著皇后的請帖還能說不去麼,只能含笑道謝。

    阿玖不大樂意,“十哥,你家規矩大,沒我家自在。”十皇子安慰她,“不會,小師妹,我爹和我娘都很好的。你見過我爹、我娘,他們都很喜歡你,你忘了麼?”

    阿玖嘻嘻笑。小師弟,我是沒法跟你說實話,你爹看樣子真是蠻喜歡我的,你娘麼,呵呵,她不是喜歡我,是嫌棄我。

    阿玖很不願意進宮去看章皇后的臉色,可是,請帖只能收下。

    送十皇子出門的時候,阿玖好似漫不經心的問起,“十哥,你最近出宮好像比較頻繁。”十皇子也覺得奇怪,“小師妹,我爹這陣子可好說話了,不知為什麼。不光好話話,他有時還會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你爹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你?這是怎麼回事?帝王心,海底針啊。阿玖也不懂是為什麼,只能這麼感慨。

    送走十皇子,阿玖耷拉著小腦袋回了房,“娘,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林幼輝把她攬在懷裡,柔聲說道:“咱們只去半天便好,乖女兒,忍耐一下。”阿玖乖巧的點頭。

    裴二爺回來後知道這件事,沉默片刻,面帶不悅,“娘子,我還是不在翰林院熬資歷了,早些謀個外放才好。”林幼輝笑著勸他,“倒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相公,爹快到京城了,咱們還是請爹給拿個主意吧。”裴歎了口氣,“爹真可憐,才一到京城,便有這樣的煩心事。”林幼輝知他一向心疼父親,溫柔勸了他幾句,“咱們說的和緩些便是。”裴二爺點頭。

    林夫人命人把林幼輝叫了過去,拿出一大一小兩隻水頭極好的青玉髮簪、一對瑩潤剔透的羊脂玉小玉鐲,“雖還是春天,天漸漸熱了,也是時候換玉首飾了。這髮簪你和小阿玖一人一隻,玉鐲是特地為阿玖制的,正好派上用場。輝兒,你父親讓娘跟你說,不拘何時何地,以禮待人,持身以正,其餘的不必多想。”林幼輝眼圈一紅,“女兒不孝,讓爹娘操心了。”林夫人歎了口氣,“傻孩子,說的什麼話。”交代了無數句話,才放林幼輝走了。

    阿玖收到外祖母送的髮簪、玉鐲,專程去道謝,“謝謝外祖母,真好看,我喜歡。”林夫人看著小阿玖甜美的笑容,溫柔的微笑,“孩子,你喜歡便好。”

    到了進宮做客的這天,阿玖挑了件真紅遍地金的薄棉襖,大紅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打扮的火紅耀眼。她雖然年紀太小,可是皮膚很白,眼睛大而圓,眼睫毛纖長彎曲,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再這麼一打扮,真是神采飛揚,引人注目。

    阿玖打扮好之後,在落地鏡前照了照,滿意點頭。

    林幼輝規規矩矩穿了六品安人的命服。雖是品級不高的命服,可她生的美麗,儀態嫻雅,穿上去一樣好看。

    阿玖高高興興的跟著林幼輝坐上馬車,進了宮。

    章皇后請的全是娘家親戚,金鄉侯夫人帶著女兒章怡,侄女章恬,靖海侯夫人帶著獨生女兒曹穎,再有就是林幼輝和阿玖了。太子妃唐氏當然也在,她是兒媳婦,婆婆宴客,她哪能躲懶。

    見面行了禮,敘過寒溫,章皇后慈愛的拉過阿玖,“德音,會不會撫琴?”阿玖跟著父母學過琴,不過只是入門罷了,水準不行,便甜甜笑著,謙虛說道:“慚愧慚愧,不會啊。”

    章皇后有些遺憾,“可惜,看來只有一位會撫琴的。”章怡和章恬不擅琴,阿玖也不會,在場的四位女孩兒當中,只有曹穎會撫琴。

    曹穎當眾撫琴一首,眾人都是稱讚,“小小年紀,便有這番造詣,真是難得。”章皇后很欣賞曹穎的琴聲,歎息道:“聞此徽音,吾心歡愉。”當即為曹穎賜名,徽音。

    章皇后的書法也很不錯,曹徽音三個大字寫出來,珠圓玉潤,秀媚多姿。眾人都大力稱讚,“皇后殿下好書法!”金鄉侯夫人更湊趣說道:“說來也巧,穎兒的名字是徽音,裴家小姑娘的名字是德音,聽起來像姐妹一樣呢。”章皇后微微一笑,“大嫂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可不是麼,兩人的名字極像姐妹。”招手叫過曹穎、阿玖,慈愛問道:“你們兩個做個姐妹,好不好?徽音略大幾個月,是姐姐;德音年紀小,是妹妹。”

    林幼輝霍的站起來,靖海侯夫人譏諷道:“裴二奶奶,娘娘問孩子們呢,可沒問咱們。”林幼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又淩厲,饒是靖海侯夫人自視甚高,卻也覺得背上一涼。

    正在這時,十皇子拉著皇帝,興沖沖的來了。

    他知道小師妹在,哪能不趕過來湊熱鬧。不僅自己來,他還專程把皇帝也拉來了,“我跟小師妹說過,我爹我娘很好的。爹,您好歹去露個面兒。”皇帝想想,也多日沒見皇后了,該去看看,便半推半就的來了坤寧宮。

    皇帝和十皇子來的時候,章皇后才落筆不久,曹徽音三個大字,墨蹟未乾。

    眾人跪下行禮,皇帝漫不經心道:“起來吧,皇后的私宴,不必拘束。”眾人謝恩,站起身,章皇后笑著請皇帝品評,“陛下,您看我這三個大字,寫的如何?”皇帝目光閃了閃,微笑道:“皇后的功力,深了許多。”十皇子也仔細看過,本打算用力拍掌叫好的,見到這三個字,卻是眉頭微皺,一句好話沒說出來。

    “朕進來的時候,見皇后正拉著兩個孩子問話,在問什麼?”皇帝微笑問道。

    章皇后笑了笑,把方才的話說了,“皇上,您看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天生的姐妹相?”

    皇帝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把阿玖叫了過來,“皇后問的話,你願意麼?”

    林幼輝蹦緊了身子,眾人的目光全落在阿玖身上。

    “不願意!”阿玖聲音清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皇帝微笑了,“為什麼呀。”裴鍇會怎麼說,朕能想到;裴鍇的小孫女會怎麼說,朕卻是想不到了。

    “我家有了八個哥哥之後,才有了我,可寶貝了。”阿玖孩子氣的說道:“我生下來就是獨一無二的,我才不要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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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噎

    她這番話一出口,章皇后微微皺眉,金鄉侯夫人和靖海侯夫人都驚了。獨一無二?裴家這小姑娘獨一無二?林幼輝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感動的想哭,小阿玖,乖女兒,你說的太好了!你是裴家的小寶貝,獨一無二!

    十皇子從看到“曹徽音”那三個字開始,就很想跟章皇后講講道理。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不能說,只能忍著──私底下不管怎麼撒嬌怎麼胡鬧都好,做兒子的當眾頂撞娘,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這會兒看到阿玖孤獨的站著,小臉上又是倔強又是委屈,十皇子忍不住走過去和她站在一起,笑著說道:“爹、娘,我小師妹獨一無二,不要姐妹。”

    章皇后的目光落在十皇子臉上,複雜難言。十皇子低下頭,柔聲跟阿玖開玩笑,“幸虧我是師哥,若是師姐,小師妹該不認我了。”阿玖神色認真,“師姐能認啊,表姐也能認的,師姐、表姐,和我又不一家!”

    我去,皇后說話很糝人的,聽起來好像姐妹一家春的感覺,那當然不行。師姐也好,表姐也好,說到底不過是親戚、朋友,可不是家人,和皇后口中的姐妹,不可同日而語。

    十皇子淺淺笑,“咱們哪來的師姐?小師妹,老師只有我和你兩個弟子啊,除了咱們,不許老師再收學生了。”阿玖賣力的點頭,“對,不許再收!其實有你我都嫌多,不過既然已經收了,成事不說,我大度一點,便不跟你計較了。”十皇子贊道:“小師妹真乖!”阿玖回敬,“十哥也是,好乖巧可愛。”

    皇帝看著眼前這一對小兒女,半晌沒說出話來。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都看傻了,敢情十皇子和他小師妹平常是這般相處的麼?這,這算是什麼勾引的路子?聞所未聞。

    章怡、章恬是陪客,看著一身紅衣、雪白嬌嫩的阿玖,侃侃而談的阿玖,她們又是好奇,又隱隱有些羨慕。裴家雖說不是簪纓世族,可是裴家小姑娘這份氣度,這份驕傲,卻不輸給任何一位世家貴女。裴德音,我家比你家富貴多了,我們可沒你這麼肆意,這麼灑脫啊。

    曹穎站在離阿玖不遠的地方,臉色由最初的矜持漸漸轉為青白,再轉為通紅,顏色變幻,心潮起伏。一個家世遠遠不如自己的裴玖,居然會把局面弄成這樣子,實在讓人難堪。

    章皇后低頭看向阿玖,聲音溫和而慈愛,“傻孩子,你一生之中,總要在家裡和人做姐妹的。”莫說皇家了,即便是文臣武將,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一個女人想沒有姐妹,是奢望。

    “不要,我一輩子都是獨一無二!”阿玖聲音清冽,如同山間快活流淌的清泉,不過,語氣很堅定,不容置疑。

    “哪裡能夠呢?”章皇后嘆惜,“你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啊。”

    金鄉侯夫人怔了半天,總算緩過勁了,也不管阿玖年紀還小,笑著打趣,“孩子,往後你有了小女婿,他硬要給你添個姐妹,你也沒法子的。”

    當著小女孩兒們的面公然說這個,很無禮。不過她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這又是皇后的私宴,也不顯得太突兀。畢竟,相熟人家聚會時,長輩也會打趣小女孩兒的,當然了,那要是很熟絡的人家,知根知底,知道對方的性情,方才可以。

    “敢讓我不是獨一無二,哼!”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氣勢萬千,“不要了!”

    誰敢給我帶回來個姐妹,退貨,不要了。想讓我賢慧大度?呸,裴家獨生女,不受這個氣!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

    金鄉侯夫人目瞪口呆,打趣的話說不下去,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不只金鄉侯夫人,在座的貴婦也好,貴女也好,都是吃驚。這裴家小姑娘,也太霸道了些吧?謙卑恭順,她是半點也沾不上啊。

    十皇子在旁大力拍掌叫好,“小師妹說的好,說的對!”皇帝無奈看著他,目光中滿是同情,小十,你叫的什麼好,這是你叫好的時候麼?她說這話你也要叫好,你……你往後怎麼辦呢。

    章皇后一口氣堵在胸口提不上來,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她原本也沒把阿玖當回事,不過是蘇州知府的孫女、翰林院編修的女兒,根基淺薄,家境貧寒,就算生的美貌、性子可人,究竟也不過爾爾。十皇子喜歡阿玖,和阿玖走的近,她也沒當回事,想著十皇子是小孩兒家的心性罷了,大了自然會淡忘。便是長大後他依舊癡心,抬進王府做個次妃,也就是了。

    章皇后做太子妃的時候,東宮一撥一撥的抬進美人,有公侯伯府的小姐,也有文官家的千金。家裡品級高的,姑娘一進門就有個次妃的封號,家裡若是不行,還要等到生兒育女之後,或服侍過多年之後,才晉封號。在章皇后看來,以阿玖的家世,能一進門就做次妃,也算待她不薄了。

    章皇后前兩年就開始盤算十皇子的婚事,她娘家大嫂提了曹穎之後,章皇后冷眼看著,曹穎家世顯赫,人品才貌出眾,父親還是實權都督,又和章家是姻親,沒一樣不合心意,再加上她牢牢記著皇帝答應過的話,便點了頭,吐了口。原想著只是雙方有默契,等十皇子大了,再放到明面兒上,誰知半中間殺出個小師妹,打亂了她的計畫。

    她娘家大嫂金鄉侯夫人進宮來問准信兒的時候,章皇后是賭了氣的。皇上你說了小十的婚事歸我管,卻又縱容小十隨意出宮、給裴家小姑娘賜名,你這不是讓我為難麼?我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我是皇后,不能言而無信吧。

    章皇后召林幼輝和阿玖進宮,提出姐妹一說,意在點醒裴家:你家姑娘只能做妹妹,要不乖乖叫姐姐,要不遠離十皇子,莫再千方百計設法勾引。

    也是在安靖海侯夫人的心:你看,你姑娘的地位,沒人動的了。

    依著章皇后的想法,林幼輝和阿玖能忍氣吞聲的叫“姐姐”,那是最好不過。畢竟十皇子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她也不想讓小兒子失望。可是,若林幼輝不肯讓阿玖叫“姐姐”,那她這當娘的可要管好自己的女兒,莫讓阿玖和十皇子再見面,再有牽扯。

    原本是很簡單的事,誰知道皇帝來了,誰知道阿玖會有這樣乾淨俐落的言辭,“我生下來就是獨一無二的!”阿玖的言辭很不合乎女子所受到的閨訓,但是她才五歲多,滿身的孩子氣,章皇后若是和她計較,顯得沒風度;若是教訓她,又怕說不過──阿玖這樣的孩子,章皇后沒法預料她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而且,阿玖看似稚嫩,其實說話很有條理,用詞也跟一般小孩子不一樣,教訓這樣的小孩子,不是易事。

    章皇后微笑看向林幼輝,“看來德音這孩子和徽音是沒有緣份,做不成姐妹了,真是可惜。”林幼輝恭敬的福了福,“小女和曹大小姐,一定沒有緣份。小女在裴家獨一無二,今後,終其一生,她在自己家裡都會獨一無二。”

    靖海侯夫人一向自負,聽到林幼輝這“狂妄”之語,忍不住出言譏諷,“令愛小時候的事,裴二奶奶當家。令愛大了之後,成了別人家的人,你怎麼管的住?這話托大了。”林幼輝微微笑著,正要出言反駁,卻見阿玖咚咚咚跑過來,站在靖海侯夫人面前,像方才一樣豪邁揮揮小手,“不要了!”

    我說的是中國話,我說不要了,你聽不清楚,聽不懂?怎地還在跟我娘囉嗦。

    靖海侯夫人板起臉,“裴九小姐,你讀過女誡麼?女子要卑弱、順從,而不是像你一樣蠻橫,半分委屈不肯受!”金鄉侯夫人也不再打趣,正色道:“孩子,你若一直如此,往後難免會一再遇挫,四處碰壁。”

    這般刁蠻,你就等著摔跤吧,頭破血流。

    阿玖淘氣的笑笑,“若像我這樣,祖父母、父母疼愛,八個哥哥拿我當寶,我還要委屈自己,豈不是傻了麼?兩位夫人,我可不做傻子。”

    阿玖嘻笑看著靖海侯夫人、金鄉侯夫人,眼中滿是鄙夷之色。你倆是笨蛋呀,皇帝在呢,也不看看皇帝的臉色,瞎吵吵什麼?他這會兒不說話,你倆也不能當他不存在!

    十皇子笑著走過來,誇獎阿玖,“我小師妹才不傻呢,我小師妹是聰明孩子,獨一無二,舉世無雙!”阿玖笑的眉毛彎彎,“十哥,你真有眼光!”

    沉默了半天的皇帝笑起來,“這兩個孩子,互吹互擂,真不害羞。皇后,朕餓了,可否賜宴?”轉頭看向章皇后,風趣的問道。

    章皇后忙道:“早已備好,請陛下入席。”皇帝點點頭,笑著衝十皇子和阿玖招手,“小十,德音,兩個調皮孩子快過來,跟朕坐一席。”十皇子和阿玖答應著,往皇帝身邊走。

    章皇后臉色僵了僵,笑道:“陛下真是喜歡孩子。”也沖曹穎招了招手,“徽音,我一個人坐豈不寂寞?你來陪著我。”曹穎本是神色尷尬,心中羞憤,見章皇后招呼她,心中一喜,忙乖順的走到章皇后身邊。

    阿玖走近皇帝身邊,仰起小臉 ,甜甜笑,“陛下,我還叫阿玖好不好?您給我起的名字真是太好聽了,我都捨不得叫。”她笑的很討好,梨渦醉人,露出一口如編貝般的小白牙。

    皇帝故意板起臉,“阿玖,你不是嫌朕起的名字難聽吧?”阿玖放低聲音,悄悄告訴他,“名字很好聽,最主要的是,很氣派!不過,我多可愛呀,這名字卻和可愛不沾邊兒,太過高貴。陛下,等我長大了再叫德音,好不好?”

    皇帝聽她軟語相求,心裡很樂呵,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點頭,“成,等你及笄之後,再叫德音。”阿玖乖巧的道謝,十皇子炫耀道:“小師妹,我爹很好吧?”阿玖大力點頭,“嗯,令尊真是太好了!”

    皇帝走在最前頭,章皇后看著前方說說笑笑、一團和氣的一大兩小,心裡這個憋氣,就別提了。

    宴席設在偏殿,一架寬大的落地紫檀木雕花屏風橫在中間,上首是皇帝和皇后,屏風外頭,是太子妃和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林幼輝等人。

    屏風裡頭不斷傳出來十皇子和阿玖的說話聲、皇帝的大笑聲,靖海侯夫人聽在耳中,一陣陣胸悶。抬頭看看,林幼輝正儀態優雅的飲著美酒,想要諷刺林幼輝兩句,卻一下子沒了心情。

    酒宴之後,皇帝帶著十皇子和阿玖去了乾清宮,章皇后臉上雖有笑容,卻是越來越勉強。靖海侯夫人覺著沒趣,便早早的要告辭,章皇后也沒挽留,拉著曹穎說了幾句親熱話,命宮人嬤嬤送了出去。

    曹穎上了馬車,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哽咽著撲到靖海侯夫人懷裡,“娘,咱們幹嘛來受這種羞辱?”靖海侯夫人心疼的不行,柔聲哄勸,“乖女兒,事情還沒有定論,莫急,莫急。”曹穎哭的更厲害了。

    十皇子是那麼美,眼睛比天上最明亮的星子更加璀璨耀眼,可是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他小師妹身上,沒看過別人……

    靖海侯夫人走後不久,金鄉侯夫人也告辭了。林幼輝走的最晚,一直到十皇子帶著阿玖在宮裡玩了半天,才帶著皇帝賞賜的兩塊極品壽山石高高興興告辭。這兩塊極品壽山石細膩脂潤,半透明,看起來漂亮極了,小財迷阿玖捧著值錢的壽山石,笑的合不擾嘴。

    阿玖高高興興的走了,章皇后面沉似水。

    晚上皇帝來了坤寧宮,帝后見了面,臉色都不大好。宮人悄沒聲息的侍立在側,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朕才為裴家小姑娘賜名德音,你便弄出一個徽音,意欲何為?”皇帝聲音淡淡的。

    章皇后沉默片刻,有些委屈,“皇上明明答應過我,小十的事,全歸我做主。”說了讓我做主的,你沒忘吧。

    皇帝怔了怔,仔細想了半天,才回想起十皇子才出生的時候,自己確是心疼皇后生產艱難,說過這個話。

    “皇后有意於曹家姑娘,是麼?朕不明白,為什麼兩個孩子還這麼小,性情還沒定下來,皇后便急著定下?”皇帝慢吞吞問道。

    好吧,你做主,讓你做主。可是,為什麼小小年紀便想給孩子定下來呢?你知道兩個孩子長大了會是什麼情形?

    章皇后摸摸手上的玉鐲,慢條斯理說道:“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邱氏在坤寧宮裡囂張跋扈,氣的我胸悶,晚上孤零零躺在床上,透不過氣。那時我便想著,若是我一口氣上不來,走了,小十可怎麼辦呢?老大、寧壽、福壽都成了家,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唯獨小十,我走了也不閉眼。”

    “這麼著,我便掙扎著起了床,要給小十留意一個得力的岳家,一個賢淑的王妃。曹家和章家是姻親,知根知底的,我便看中了。”章皇后輕描淡寫的,仿佛在說著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

    皇帝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章皇后心中連連冷笑,端起茶盞,慢慢呷了一口。

    皇帝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疼小十的心,朕和你是一樣的。皇后,小十若喜歡誰家姑娘,你也不忍心讓她失望的,對不對?”

    章皇后微笑,“當然不會。我拼著性命才生下他,哪捨得他受一絲一毫的委屈?陛下,他若喜歡裴家小姑娘,便娶做次妃好了,我一定讓他如願以償。”

    “皇后,你出身侯府,也一直看重公侯伯府,你不懂文官,尤其不懂裴鍇。”皇帝笑了笑,“裴鍇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你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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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4:00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附庸風雅

    章皇后頗感詫異,“皇子納婦,哪裡輪得到做臣子的同意或是不同意?陛下,到時你下了口諭,還有人敢抗旨不遵?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在章皇后看來,文官們雖迂腐,卻忠君,皇帝若命他們誰家的女孩兒做皇子次妃,他們只有唯唯諾諾的份。樂意呢,歡天喜地把親事辦了,不樂意呢,憋著一口氣強顏歡笑,也只能把女孩兒雙手奉上。

    為了樁不合心意的婚事,抗旨?為了個女孩兒,和皇家對上?章皇后覺得不可思議。對於一個家族來說,女孩兒算什麼呢,若是獻出一個女孩兒能讓家族受益,多少人家求之不得。

    況且,皇子次妃雖比正妃低一級,卻不能視做尋常妾侍。次妃一樣是由朝中派出正、副使行納征禮,冠服擬唐、宋二品之制,儀仗視正妃稍減。成親的時候,雖然皇子不親迎,可是也要到奉先殿拜祖先,這到奉先殿拜過祖先的人,誰敢小看了?

    這樣的地位還不滿意,想頭也太高了吧。章皇后不快。

    皇帝溫和說道:“朝中敢抗旨的文官多了。禦史是用來做什麼的?科道是用來做什麼的?皇后,這些人職位卑微,可是,都直言敢諫。”

    章皇后矜持的笑笑,“他們敢勸諫陛下,是為著朝政。若為了私人恩怨,誰敢多說多話?”為公事,他們勸諫皇帝還能得個美名,為私事和皇帝對著來,成心找死不說,名聲也不好不到哪去。

    皇帝摸摸鼻子,“他們才不會當成私人恩怨,能駢五驪六講出一堆大道理來。皇后,夫婦為五倫之首,締結婚姻是大事,不可等閒視之。”

    皇帝設想了一下,“朕若傳下旨意,命裴鍇孫女為小十次妃,裴鍇定會上表推辭;若推辭不過,他大概會吩咐家人準備好棺材,然後上書,慷慨激昂的把朕罵個狗血淋頭。”

    “裴鍇,他從來都是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想要逼他獻出寶貝孫女,他會選擇死。”

    章皇后愕然,“至於麼?”孫女嫁到皇家,這是多大的榮耀,他會這麼想不開?

    “至於。”皇帝淡定的點點頭。他和文官常年打交道,對於文官的風骨、寧死不屈,知之甚深。

    “這種蠢人,讓他死好了。”章皇后冷冷道。

    章皇后很早之前就知道十皇子待裴家小姑娘與眾不同,但是,並沒放在心上。十皇子的王妃她反正已經給挑選好了,若是十皇子有了紅顏知己,有了中意的姑娘,家世人品都過的去,娶做次妃便是。章皇后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皇帝這麼一說,她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和十皇子的心意難以兩全,又是煩惱,又是焦燥。

    皇帝氣的拍了桌子,厲聲道:“裴卿是朕的股肱之臣!他才能卓著,八年前朕便想調他進京任職,姑蘇百姓沿河哭泣挽留,數十里不絕。皇后,你知道一個人做官做到什麼程度,才會被百姓這樣愛戴?這樣的清官,這樣的能吏,在皇后眼中竟是該死之人?!”

    只為你一念之私,這樣難得一見的官員連活命也不能了麼?皇后,你真是讓人寒心。

    章皇后見皇帝動怒,略一思忖,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跪拜俯伏,“妾失言,妾知錯。陛下,妾只是一時氣惱,並非真起了惡毒念頭。”

    章皇后在地上俯伏良久,殿中寂靜無聲。

    章皇后見皇帝沒有饒恕她的意思,心裡也後悔。明知道他在朝政上是極精明的,卻輕侮朝臣做甚?唉,都怪他方才太過隨和,太過遷就,讓自己沒了警惕之心。

    “我是你原配嫡妻,是你兩子兩女的親娘,便是真說錯了什麼話,也不該這般給我沒臉。”章皇后心中抱怨。

    皇帝大概是生了真氣,章皇后已經跪下請罪,他最後還是拂袖而去。走的時候,怒氣衝衝的。

    坤寧宮的宮女、嬤嬤、內侍全都惶恐不安,章皇后含羞抱愧,命宮女替自己卸去釵環首飾,脫掉燕居常服,換了素衣,步行到乾清宮正殿前長跪,脫簪待罪。她已經五十出頭,老了,首飾卸去,長髮披肩,一張面孔顯得更為蒼老。她平時是很雍容華貴的,到了這會兒,神色間卻滿是羞愧和不安。

    皇后其實是一個非常不安全的職位,皇帝若要翻臉,她無力對抗。

    章皇后脫簪待罪,太子、太子妃、十皇子沒多久就知道了,一個個魂飛魄散。太子猶豫,“不知是為了什麼事?咱們該如何求情?”太子妃心裡知道應該和皇后宴客的事有關,可是事涉太子愛弟,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神色躊躇。十皇子很麻利的把髮冠取了,大衣服脫掉,鞋子也踢飛,“大哥大嫂你倆仔細商量著,我先去救急。”也不管太子、太子妃同不同意,蠻橫的推開一幫內侍,光著腳,飛奔到乾清宮正殿前,跪在章皇后身後,“娘,我陪您一起。”

    章皇后頭也不回,冷靜的吩咐,“是娘說錯了話,和你無關。小十回去,不許瞎胡鬧。”十皇子很固執,不肯離開,“不成,我得陪著您。”

    內侍忙進去稟報,“皇上,十殿下大衣服也沒穿,光著腳,大概跑的急,不知踩到什麼了,腳上還流了血……”內侍話沒說完,皇帝扔下手中的奏摺,厲聲喝道:“還不請太醫,囉嗦什麼?”內侍忙答應了,飛奔去宣太醫。

    太子和太子妃也換了素服,跪在殿外請罪。章皇后命令他們各自回宮,不過,太子和太子妃眼中含淚,十皇子一臉倔強,都不肯走。

    太醫急急忙忙背著醫箱來了,皇帝命令內侍把十皇子扶進來,給他看腳。十皇子掙扎著,死活不肯,“流這麼一點血,死不了也傷不了,不勞陛下費心。”皇帝見他倔強,氣衝衝走過來,拖起他打屁股,十皇子撅起屁股給他打,“打呀,打死我也不走,我陪著我娘。”

    鬧到最後,皇帝命人拿來皇后冠服,服侍章皇后換好。這是表示雨過天睛重歸於好的意思,十皇子乖乖的不再鬧騰,“爹,腳疼。”皇帝氣惱已極,抓過他狠狠打了兩下,看著太醫替他清洗傷口、包紮上藥。

    十皇子裹好傷,皇帝看他無甚大礙,命他回去歇著。十皇子答應,跟在太子、太子妃身後,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章皇后重新換上皇后冠服,不由的苦笑。少年夫妻,幾十年相依相伴,他便是如此翻臉無情。

    章皇后到皇帝面前行大禮拜謝,皇帝看了她許久,慢慢說道:“小十是如何敬愛於你的?你是如何待他的?皇后,你捫心自問,對得起小十麼?”

    皇帝疲憊的揮揮手,命宮人帶章皇后回去,“你好好想想,兒子總是你親生的。”章皇后縱有千萬種委屈,這時也不是分辯的好時機,只好默默離開。

    章皇后回到坤寧宮,太子、太子妃都在,小心翼翼迎著她,心痛不已。十皇子傷了腳,皇帝不許他下床,差人送了一瓶新得的西洋玫瑰露,“極清香的,娘,您試試。”玫瑰露盛在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瓶中,看上去很漂亮,章皇后眼淚差點掉下來。小十,兒子,娘當然是疼愛你的,你是娘的老來子啊。

    太子細細問過前後經過,蹙眉道:“竟是為了這個。娘,邱氏橫行六宮的時候咱們都沒出過差錯,如今風平浪靜的,反倒陰溝裡翻了船。”章皇后不由的苦笑,“彼時,娘是極警惕的,這會子卻鬆懈了。”

    章皇后原本的打算,並不能說是很離譜。曹穎家世、人品相貌都合她心意,又和章家是姻親,她喜歡曹穎,願意定下這樣的小兒媳婦,也是人之常情。本來,照她的如意算盤,先和曹家有了默契,等十皇子長大了,順理成章的下旨、納徵發冊、親迎,極順當的事。誰知就因為這件本應極順當的事,章皇后摔了跤,撞了牆。

    太子小聲抱怨,“娘,您怎地會說那樣的話?裴鍇是爹信任欣賞的重臣,也不能因為他不願意把寶貝孫女嫁為次妃,您就想讓他死吧?”

    章皇后神色一暗,“娘想岔了。因著你爹說,若咱們強逼裴鍇,裴鍇會先準備好棺材,然後上書痛駡你爹,一意求死。娘便想著,前些年你爹曾有一回怒氣衝衝的專程來見娘,大罵馮應則,‘這廝敢拿死來威脅朕!朕會怕他不成!’”

    馮應則當年是名禦史,窮,脾氣硬,逮著誰罵誰,皇帝也不放過。那年皇帝新得了位美人,非常寵愛,罷了幾天早朝,馮應則便備好棺材,上書大罵皇帝貪色誤國,皇帝氣的下旨要殺他,被大臣們勸阻著,才改成廷杖三十,連降三級。

    大罵皇帝,事先準備好棺材,這種光棍行為皇帝是不可能會喜歡的。章皇后正是深信這一點,才會在皇帝預測裴鍇的行為之後,會衝口說出那句,“這種蠢人,讓他死好了。”

    章皇后以為皇帝還是當年的想法,對這種光棍行為深惡痛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太子苦笑,“娘,這只是爹在推測啊,裴鍇又沒有真的這麼做。況且,爹跟您這麼說,或許只是想讓您明白,裴鍇有氣性有風骨,不會賣孫女求榮。”

    “娘,小十才這麼一點點大,您犯不上為了他的王妃人選,跟爹對上啊。若小十實在喜歡裴家小姑娘,爹也願意成全,您不如退一步,也欣然同意。反正如今不過是口上說說罷了。”

    章皇后原本灰黯的眼神,驀然一亮。是啊,離小十長大成人,迎娶王妃,大概還有十年的功夫。十年之後,誰知道會是什麼情形?或許……或許到時當家做主的,是老大,是自己的長子。

    “說來也沒什麼,只是已經給你大舅母、曹家透過話了,再反悔,臉面上過不去。”章皇后沉吟道。

    太子笑了笑,“顏面重要,利益重要?娘,不能因為顏面,惹惱了爹。”章皇后知道大兒子說的不錯,點頭,“是這個理。”

    太子勸好了章皇后,和太子妃一起告辭,回到慈慶宮。太子妃白天是一直在場的,小聲告訴他前前後後的細節,“看爹的意思,是極喜歡裴家小姑娘的,娘不知怎麼了,定要跟爹拗著。”太子有些無奈,“娘跟爹是結髮夫妻,若遇爭執,娘不一定肯總是退讓。”

    可是若不退讓,結局更是……太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太子命宮人備湯水,太子妃咬咬唇,柔聲道:“殿下,今晚命麗姬侍寢,可好?”太子不悅看向她,“你不想留我?”太子妃眼圈一紅,“我巴不得天天留殿下呢,只是,我連生兩個女兒……殿下,娘急著抱孫子,麗姬看樣子是個好生養的,宜男之相……”太子定定看著她,她張了張口,說不下去了。

    “我還是想要嫡子。”太子柔聲說道。

    太子妃胸口一熱,真想把丈夫留下來,可是想起章皇后的交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麗姬,好生養,宜男……”太子妃嚅嚅。

    太子站了一會兒,抬腳走了。

    太子妃追上兩步,看著丈夫英挺的背影,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阿玖回到西園,才歇了沒多大會兒,便抱上兩塊壽山石,到外祖父外祖母面前炫耀去了,“瞧瞧,通靈澄澈,多漂亮!”外祖父外祖母都是一臉笑,“咱們小阿玖進了趟宮,可是拐回來了兩個好物件兒!”阿玖得意洋洋,“外祖父,外祖母,能得著這麼好的物件兒,又不用花錢,真是太美好啦!”

    正說著話,林儼來了。阿玖顛兒顛兒的跑過去,“大舅舅您看。”獻寶似的,讓大舅舅看這兩塊極品壽山石。林儼仔細看過,沉吟道:“這等石料,若用來篆印章,再好不過。”

    林尚書笑咪咪,“小阿玖,你大舅舅喜歡親手篆刻印章,字體、刀法、風骨都頗為講究,你若想要枚閒章,可央你大舅舅動手。”

    阿玖眼睛亮晶晶,快活說道:“閒章啊,聽起來就很風雅。我要我要,外祖父,大舅舅,我最喜歡附庸風雅了!”

    林尚書和林儼都笑,“附庸風雅本是貶義詞,怎地小阿玖一說,竟也顯得可愛了?”阿玖毫不害羞的吹牛皮,“因為我可愛的不行,都漫出來了呀。”

    一邊吹牛,一邊還怕外祖父、大舅舅聽不懂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拿起茶壺往茶杯裡倒茶,滿了,繼續倒,“呶,就是這樣,都漫出來了呀。”

    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舅,都被她逗的開懷大笑。

    外祖父攬過小阿玖,一聲歎息,“可惜,你祖父快要到京城了。外祖父想起他要來,愁的睡不著覺。”阿玖嘻嘻笑,“外祖父,您是怕輸棋麼?拒不應戰好了。”兩位祖父都愛下棋,可是外祖父常常下不過祖父。

    外祖父搖頭,“不是怕輸棋。輸棋可有什麼呢?不值一提。小阿玖,外祖父是捨不得你呀。”

    裴太守到了京城,小阿玖一家當然是要跟著祖父住的。

    “我常來看您!”阿玖信誓旦旦。

    “一言為定!”林尚書伸出手指,祖孫二人鄭重拉勾。

    雖然林尚書想起老朋友裴鍇要到京城就愁雲滿面,不過,裴太守船到通州的時候,他卻親自驅車迎接,“小阿玖,咱們接你祖父去!”抱著小外孫女,上了馬車。

    小阿玖靠在外祖父身上,心情雀躍。祖父、祖母、三叔、三嬸、五哥七哥八哥,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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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59:16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升遷

    從京城出發去通州接裴太守一行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林尚書和小阿玖是坐馬車的,裴大爺、裴二爺平時總在城裡憋著,出城就騎馬了。裴瑋、裴玨、裴琦也不愛坐車,一人騎著匹青驄馬,魏國公府的徐潛、徐津兄弟是奉命去接六姑母的,和裴家諸人一路同行,相談甚歡,裴琅和裴瑅還不大會騎馬,徐家兩兄弟乾脆一人帶一個,把他們帶到馬背上。

    徐氏遠嫁姑蘇,多年不曾歸寧,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自是想念。她這一回來,魏國公夫婦歡喜不已,魏國公笑著吩咐,“六丫頭回京,若親家點了頭,接回家住幾日。”魏國公夫人一迭聲答應,“那是當然,那是當然。”都多少年沒見面了,好容易回京城了,能不回家住麼。徐家早好幾天已經在通州定了一棟清雅幽靜的院子,就等著裴太守一家登船上岸,好歇息落腳。

    大男人、小男孩兒都騎著馬,興高采烈,林尚書和小阿玖悠閒的坐在馬車裡,一路絮絮說著話,溫馨和樂。

    裴二爺帶著兒女出了門,林幼輝也離開西園,去了位於南橫街的裴宅。裴太守到了之後自然是住在南橫街的,她要和大嫂顧氏一起,把公公婆婆慣用的日常應用之物備好。到了南橫街,妯娌兩個見了面,笑容滿面,“一家人快要團聚了!長久沒見面,怪想念的。”

    裴二爺、林幼輝都離開西園後不久,雄壯的馬蹄聲響起,錦衣衛簇擁著一位身穿皇子常服的美貌男孩兒,聲勢浩大的到了西園門口。“我家二爺,二奶奶,少爺小姐,全部不在家。”看門的僕役迎上來,滿臉陪笑。

    又來了啊你們,不巧不巧,今天正主全不在!

    為首的一名錦衣衛首領揚起馬鞭,喝問道:“不在家?做什麼去了?”僕役是早被交代過的,雖然心裡也犯怵,卻還是笑吟吟的,“我家老爺即將進京,二爺帶著少爺小姐們接我家老爺去了。我家二奶奶去了南橫街,因為我家老爺到了之後,是要住在南橫街的……”

    僕役真是越說越覺解氣,你們回回這麼大模大樣的來,我們裴家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都得接待你們。這回可好,主人全部不在,你們可算是撲空了吧,傻眼了吧!趕緊的,掉轉馬頭,回罷,回罷。

    錦衣衛首領下了馬,大踏步走到隊伍中間,躬身回報,“十殿下,裴家諸人,全部外出。裴二爺帶著兒女去通州接人,裴二奶奶去了南橫街裴宅。”唉,這麼興師動眾的,見不著人啊。

    十皇子騎著一匹黑色小馬駒,身穿玄色五彩金遍地葫蘆紋錦緞長袍,顯得格外白皙細膩、美麗莊重。聽了錦衣衛首領的話,他凝神想了片刻,吩咐,“扶我下馬。”

    ──人全部不在家,您還下馬?錦衣衛首領心裡犯嘀咕。

    雖然心裡犯嘀咕,面上他可是恭敬聽話的很,親自扶著十皇子下了馬,殷勤陪著,一行人昂首挺胸進了西園。看門的僕役這個氣呀,我家主人沒一個在家的,你們還要進來騷擾?擾民啊。

    十皇子在桃林中摘了幾瓣桃花,裝在一個淡雅別致的淺紫色荷包裡,“留給我小師妹,讓她熬桃花粥。”在書房坐了坐,提筆給阿玖寫了封書信,“……又美麗又可愛,十哥專程來看你的,可惜你去接令祖父了,咱們沒見著面,甚是遺憾。我改天再來看你,下回不許不在家了呀,又善良又正直。”寫好書信,看了兩遍,親手封好,“交給我小師妹。”

    出了書房,十皇子在西園角落裡的一塊空地徘徊了許久。若是這裡架上烤架,和小師妹一起烤肉、吃肉,該有多好!可是她不在家,她竟然不在家……

    十皇子帶著錦衣衛回到紫禁城,悶悶的告訴皇帝,“沒見著人,我小師妹不在家,接她祖父去了。”皇帝推開小山一般的奏摺,同情的看著十皇子,“真是不幸。”小十,爹本想著這是你最後一回能自由自在見著小師妹了,誰知你時運不濟,連這一面也沒見著啊。

    “沒事,我往後再去便是。”十皇子沮喪了一會兒,打起精神。

    “沒事,沒事。”皇帝含混說道。

    小十啊,裴鍇都回來了,你還想動不動衝到他家,見他的寶貝小孫女?這怕是行不通,行不通。

    可憐的十皇子尚且懵懂無知,陪皇帝說了會兒話,興沖沖走了。

    這年的暮春時節,蘇州知府裴鍇回京述職。他回到京城的這一天,陽光格外明媚,碧空萬里無雲,只有絲絲微風,天氣非常之好。

    裴太守和老友林尚書同乘一輛車,談天說地,非常快活,不知是誰提起了一樁陳年舊事,兩人開始吹鬍子瞪眼睛的吵架。小阿玖坐在他倆中間,笑嘻嘻提醒他們,“祖父、外祖父,請注意形象!請注意風度!”兩位老人哈哈一笑,相互拍拍肩,不吵了,重歸於好。

    “改天咱倆不帶小阿玖,單獨吵一架。”林尚書悄悄跟裴太守商量。

    “成啊,不帶小阿玖,吵個痛快。”裴太守點頭答應。

    “要吵架,便光明正大的吵呀,用得著這麼小聲?”阿玖瞪起大眼睛,不滿的質問。她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長長的,長的實在太甜蜜,便是瞪起眼睛,也顯不出兇惡,只覺趣致。

    “我家小阿玖愛操心,愛管閒事,怕她不許呀。”祖父和外祖父看著她心裡喜歡,笑咪咪逗她玩。

    “你倆不打架就行!”阿玖板起小臉,乾脆的說道。

    小大人一般,老氣橫秋,看上去簡直是大人在訓孩子。兩位祖父瞅著她這小模樣,樂的不行,“祖父可斯文了,不打架、不打架。”

    林尚書跟裴太守商量,“女兒女婿跟你回去,阿琦和阿瑅也跟你回去,小阿玖留給我吧。阿玖喜歡外祖父外祖母,還喜歡大舅舅。”裴太守笑,“你女兒女婿愛住哪便住哪,反正也沒人稀罕他們。阿玖定要跟著祖父祖母的。我家和你家不一樣,你家好幾個孫女呢,我家只有阿玖一個。”

    “可是,都沒小阿玖好玩。”林尚書當然也是很喜歡林好、林嬋、林媛姐妹幾個的,不過,孫女大了,不及外孫女好玩有趣。

    “那是,誰能比得上我家小阿玖。”裴太守捋著鬍子微笑,得意洋洋。

    裴大爺和裴二爺都不騎馬了,陪著方夫人坐車。方夫人左邊是大兒子,右邊是二兒子,一會兒看看大郎,一會兒看看中郎,樂呵呵。對於方夫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兒孫圍繞膝下更好的事呢?沒有了。

    裴家八兄弟分別之後重又相聚,捨不得分開,兄弟八人擠進了一輛車。車廂原本是極為寬敞的,兄弟八人這麼團團圍坐,頓時顯得擁擠。他們也不管這些,你一方我一語,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馬車所過之處,留下一陣陣爽朗輕快的笑聲。

    裴三爺和妻子徐氏坐在後面的馬車裡,聽著前方孩子們的說笑聲,頗覺欣慰,“哥兒幾個總算是聚齊了,真好。”裴三爺俊朗灑脫,一如往日,他微微笑著,殷勤詢問妻子,“就要見到闊別已久的岳父岳母大人了,娘子有何感想?”徐氏一臉溫柔笑意,“我給爹娘添了三個乖巧可愛的外孫子,不知爹娘會獎賞我什麼呢?相公,快替我想想。”裴三爺笑話她,“以為你會近鄉情怯呢,原來在想這些!”徐氏笑盈盈,“怎會情怯?有你和三個兒子在我身邊,我還用情怯麼?”丈夫玉樹臨風,溫存體貼,兒子眉清目秀,活潑可愛,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

    徐潛、徐津兩兄弟騎馬跟在車旁,時不時的相視而笑。六姑丈跟六姑母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不肯騎馬,定要陪著六姑母坐車。兩人方才上車的時候,六姑丈小心翼翼扶著六姑母,六姑母轉過頭,衝他嫣然一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倆是新婚不久的恩愛夫妻呢。其實,他倆兒子都有三個了,最小的表弟已六歲。

    “這事回家之後可要細細告訴祖母,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徐津笑道。六姑母回京後先在南橫街住下,過一兩日才會回娘家,祖母不能當天便見著女兒,心裡不知多惦記呢。聽聽這樣的好事,也是個安慰。

    “不光祖母,還有祖父呢。”徐潛也笑。

    魏國公威嚴少語,兒孫們大多怕他。不過,身為長子長孫的徐潛卻知道,六姑母是嫡出的小女兒,祖父憐惜她遠嫁,對她一直心存歉疚。六姑母的事,祖父定是急於知道。

    徐津是很怕祖父魏國公的,他想了想,“大哥,不如這樣,我去跟祖母說,你去跟祖父說。”徐潛樂了樂,“好啊。”弟弟,有好事你不往前沖,非要讓給哥哥,哥哥就不客氣了啊。到時哥哥若得了祖父的賞,你小子可別眼紅。

    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到了阜城門,一行人進了京城。進城之後,徐潛、徐津一直護送六姑母一家到了南橫街,裴太守卻是連家也沒回,就直接進了宮──皇帝已經等了他很久,吩咐過,裴鍇一旦進京,立即進見。

    林尚書一直把裴太守送到宮門,“老裴啊,你進去的時候是蘇州知府,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個什麼呢。”裴太守瞪了他一眼,下車走了。

    裴太守是下午晌進去的,一直到宮門快落鑰的時候才出來。暮色蒼茫,他不慌不忙的緩步出宮,雖是勞累了一天,依舊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姑蘇太守裴鍇,遷任戶部尚書,賜原錦鄉侯府為宅邸。

    錦鄉侯府恢宏壯麗,占了足足半條街,府中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後來錦鄉侯無子,除爵,這侯府便空了下來。往後,這便是裴家人的居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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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59:27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命名

    裴大爺、裴二爺在宮門外等候已久,見父親出來,忙迎上去,扶他上了馬車,“爹,累壞了吧?”裴大爺替父親設好靠背,裴二爺從隔板上取下茶壺,倒了杯清茶,遞到父親手中。

    裴太守,不,這會兒應該叫他裴尚書了,愜意的呷了口清茶,微笑,“爹不回姑蘇了,留在京城,任戶部尚書。”裴大爺、裴二爺都“哦”了一聲,“父親,您高升了,恭喜恭喜!”

    裴尚書有些納悶的看看兩個兒子,“怎麼你倆好似絲毫也不意外,面上根本沒有驚喜之色?”大郎,中郎,雖說我並不看重官位,可是才升了正二品大員,一部之首的尚書,你倆竟然是這幅不鹹不淡的模樣,讓為父很沒有成就感啊。

    裴大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爹,我和中郎,早就聽說過。”我們也不是不驚喜,不意外,主要是早就聽說過了。

    裴二爺給父親續上清茶,笑道:“阿玖頭回進宮的時候,十皇子帶她到乾清宮見過皇帝陛下,陛下說過一句,阿玖便牢牢記住了,回家學給我們聽。”裴二爺嘴是很緊的,並不會跟無關的人張揚,可是裴大爺那兒,他自然不會隱瞞。

    裴尚書臉沉了下來,抬頭看向裴二爺,目光銳利,“十皇子帶小阿玖去乾清宮?中郎,這是怎麼回事?”裴二爺低下頭,把十皇子拜師當天便藉故出宮玩耍、結果在西園邂逅小阿玖的事說了,“……爹,他拿阿玖當小師妹,倒是很有師兄的樣子。”

    裴尚書神色淡淡的,“我家小阿玖有祖父,有三個爹,有八個哥哥,用不著十殿下這位師兄照看。”裴二爺忙恭敬的答應,“是,爹您說的對,是這個道理。兒子不過是想著,阿玖才五歲多,還不到避嫌的時候,等過上幾年,阿玖大了,兒子便謀個外放……”

    “何須再等幾年。”裴尚書不贊成的搖頭,“我家小阿玖是外姓男子想見便能見的麼?五歲多也不行。陛下賜了原錦鄉侯府給我,這個宅邸占地遼闊,正內室尤其氣勢恢宏,與眾不同。中郎,咱們一家人搬過去之後,小阿玖跟著祖父祖母住在正內室,不管是誰要見她,都須我這做祖父的點頭方可。”

    裴二爺怔了懷,“跟您和娘住?爹,這孩子淘氣的很,莫把二老累著了……”他和林幼輝一直拿阿玖當心肝寶貝,這會兒冷不丁兒的要跟著祖父祖母住,還真是接受不了。

    裴大爺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爹,陛下真的賜了您原錦鄉侯府為宅邸?那個地方兒子聽說過,花團錦簇啊。”在京城這樣米珠薪桂的地方,裴家也就是買得起南橫街那所小小的院子罷了,能住到富貴豪華的侯府,這個真是沒想到。

    裴尚書靜靜看向次子,不怒而威,“我和你娘不嫌小阿玖頑皮淘氣,我們不老,管得了小孫女!”裴二爺被父親看的頭皮發麻,不敢再說什麼,“是,您和娘管得了,管得了。”他心中叫苦不迭,娘子,這可怎麼辦呢?看爹這樣子,沒有轉圜餘地啊。

    父子三人回了南橫街,一家人見面團聚,熱鬧非凡。南橫街小小的裴宅之中,不時響起歡笑聲、歡呼聲,“這麼說,咱們明天便能往新宅子搬了?甚好甚好。”裴大爺好心情的跟弟弟開起玩笑,“中郎,咱倆往後挨著住,早出晚歸的,一路同行,還能省輛車。”他們這兄弟兩個,都在翰林院任職,順路。

    裴三爺輕輕咳了一聲,跟徐氏說著悄悄話,“娘子,我心虛。大哥二哥都中了進士,唯獨我還沒有著落。你和大嫂二嫂一比,會不會沒面子?”徐氏輕笑,“這有什麼呢?相公,你是弟弟啊,年紀最小,當然要比哥哥們晚了。”裴三爺小聲嘟囔,“不行,我更心虛了,趕明兒都沒膽子陪你回娘家。”徐氏笑的不行,“至於的麼?我爹我娘可不看中這個。”

    祖父要任職戶部尚書,這個阿玖是早就知道的,不過皇帝還給了個侯府做宅邸,這卻是意外之喜。阿玖小臉粉嘟嘟,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要搬家了呀,要搬往一個很豪華的地方!

    阿玖興滴滴跑到祖父祖母跟前,“咱家很大,對不對?祖父、祖母,我能不能單獨住一個院子?我快六歲了呢!”

    五六歲這個年紀,很多人家的男孩兒都會搬離內宅,離開母親的視線,搬到外院生活。這個年紀,雖不能獨立,也能離開娘了。

    裴尚書一臉和煦的笑,“小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怎能單獨住一個院子?跟著祖父祖母住,好不好?”方夫人向來寬厚,雖喜愛小阿玖,卻從沒想過從兒媳婦身邊把小孫女接過來教養,不過,她深知裴尚書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件事,也慈愛的笑著,“囡囡跟著祖母吧。”

    裴二爺不安的看向妻子,卻見林幼輝臉色鄭重的衝著二老福了福,“阿玖有些頑皮,二老費心了。”竟然是毫不猶豫的就同意,根本沒有異議。

    裴二爺欣慰之餘,又覺得奇怪,娘子怎麼忽然捨得了?

    阿玖瞅瞅祖父祖母,再瞅瞅爹娘,甜甜笑了,“我本來是有些淘氣的,可是祖父祖母年紀都大了,可經不起折騰,我往後做個乖孩子吧,安安分分的,不讓祖父祖母操心。”

    方夫人心都酥了,把小阿玖攬過來,笑咪咪,“乖囡,莫忍著,想要淘氣,便淘氣好了。祖母硬朗著呢,不怕!”裴尚書樂了樂,“反正祖父平時也不在家,小阿玖你要鬧,也只能鬧著你祖母一人。祖母既不嫌棄你,祖父就更無所謂了。”阿玖倚在方夫人腿上,俏皮的衝祖父扮了個鬼臉,逗的眾人都笑。

    第二天,阿玖連學也不上了,請了假,忙活搬家的事。林幼輝跟她講過道理,“女兒,搬家自有娘料理,你上學去吧,不妨礙。”阿玖堅決不同意,“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在場?”林幼輝拿她沒辦法,只好差人到學裡請了假,由著她在家裡添亂。

    要搬家了!阿玖比大人還忙活,小陀螺似的團團轉,把她的一應個人物品,從小茶壺小茶杯開始,直到書籍、紙張、衣裳首飾,一樣一樣看著小丫頭們收拾停當。“娘,小雞破殼您放好了吧?千萬別丟了呀。”唯恐林幼輝忙中生亂,把她那價值九位數的奇石給疏忽了。林幼輝抿嘴笑笑,把裝著小雞破殼的紫檀木盒交到她手中,“乖女兒,你抱得動不?若抱得動,便抱著它上車吧,咱們這便去錦寧街。”裴家要搬去的是原錦鄉侯府,這條街上一共兩戶人家,一戶是原來的錦鄉侯府,一戶是寧遠侯府,故名錦寧街。

    九位數對於阿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她掙扎片刻,果然抱起紫檀木盒子,“娘,我抱得動。”林幼輝嫣然一笑,牽著她的小手,替她拿著小雞破殼,出門上車。

    “這名錦寧街是不是應該改名呀?咱家搬來了,改成裴寧街。”阿玖舒舒服服坐在馬車上,跟林幼輝討論起街名的合理性。你看,原來這裡住的是錦鄉侯府,街名便叫做錦寧街;如今錦鄉侯府改成了裴府,街名自然應該改做裴寧街,方才符合實際。

    林幼輝打趣她,“裴家最寶貝的便是小阿玖了,改成玖寧街好不好?”阿玖本是有些懶散的倚在靠背上,聽了這會兒,坐直身子,大眼睛中滿是渴望,殷勤問道:“可行麼?娘,真能改成玖寧街?”

    真的嗎真的嗎,一條街道會以我的名字命名?

    林幼輝本是隨便逗她玩耍的,沒想到她會對此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一時間倒被她問住了,“這個,乖女兒,等娘請教過高人,再來答覆你,好不好?”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好啊好啊,娘,您問問吧,問問吧。”

    林幼輝暈。小阿玖,乖女兒,娘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的……有上進心啊。

    街道名,這個歸哪個部門管來著?林幼輝想了想,按說京城是歸順天府管轄的,可是京師重地,實際上只有鄉村地方才輪著得順天府管,城裡的街道、溝渠是歸工部管著。嗯,這改街名的事,得到工部尋個得力的人問問。

    “小阿玖,娘既然答應了你,那便要守信用啊。”林幼輝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含笑想道。

    阿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仰起小臉,嘻嘻笑。

    要是阿玖知道林幼輝在盤算改街名的事,更該飄飄然了。

    母女二人驅車到了錦寧街裴府前,看門的僕役笑著迎上來見禮,“二奶奶、九小姐可來了,夫人和大奶奶、三奶奶正等著呢。”馬車從側門進府,沿著一條筆直乾淨的甬路直通到垂花門前。

    正搬著家,到處都是一片忙亂。裴三爺在外院忙活,內宅裡頭,顧氏和徐氏捨不得方夫人操勞,“娘,您坐鎮指揮吧,我們有哪裡做的不好,您說了,我們再改。”方夫人嗔怪的笑著,“我雖老了,卻沒老到動彈不得的地步!”見林幼輝拉著阿玖進來,方夫人忙招手叫阿玖,“囡囡給評評理,你大伯母和三嬸嬸竟然嫌棄祖母老了。”顧氏和徐氏笑著叫“冤枉”,林幼輝抿嘴笑,方夫人忍不住也笑了,婆媳妯娌之間,很是和樂。

    阿玖很有氣派的往祖母面前一站,神態認真,“祖母,我有個好主意。咱們啊,讓我娘和大伯母、三嬸嬸忙活著,等她們幹完活,我陪著您,咱們一處一處走過去,挑毛病!哪怕雞蛋裡頭挑骨頭呢,咱們祖孫兩個,非把她們妯娌三個說的啞口無言不可!到時候,您有什麼仇都報了……”

    阿玖話音還沒落,她的祖母和大伯母、娘親、三嬸嬸,都笑軟了,“小阿玖,越發調皮了!”

    裴家諸人歡歡樂樂的搬家、收拾,雖然忙忙碌碌,可是全家團聚,這是多大的喜事,都不嫌累,忙的興興頭頭。林夫人和魏國公夫人知道裴尚書才到京城不久,人手少,不夠使,都差了侍女、婆子、僕役過來幫忙。人多力量大,不過一兩天的功夫,已粗略搬完,可以住人了。

    方夫人叫過徐氏,“你多年沒有歸寧,親家和親家夫人不知惦記成什麼樣了。明天啊,家裡的事交給你大嫂二嫂,你帶上孩子們,回娘家。”

    徐氏謙虛了幾句,見方夫人意思很明白,也就沒再堅持,“那家裡的事偏勞大嫂二嫂,也要娘多操心了。我明日便帶上孩子們,回娘家給父母請安問好。”

    裴三爺正好掀門簾進來,笑道:“不對不對,只帶三個兒子哪成,還有我呢。娘子,我很拿不出手麼?回娘家竟不帶我。”徐氏被他鬧了個大紅臉,低聲埋怨,“當著娘的面,你還油嘴滑舌的。”方夫人樂呵呵,“帶上吧,他好不好的且不說,沒有他,真還看著不像。”徐氏臉更紅了,朝霞一樣,紅通通的。

    方夫人替徐氏備下禮物,有送給魏國公的補品、藥材,也有送給魏國公夫人的蘇州宋錦,還有送給徐氏哥嫂、侄子侄女等人的衣料、玩器等,很齊全。到了次日,徐氏和裴三爺親親熱熱並肩出門,帶著三個兒子裴珩、裴璟、裴琳,去了魏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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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59:39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徐家

    這是徐氏出嫁之後第一次回娘家,魏國公府上上下下都重視的很。徐氏的車才到街口就有管家接著,“六姑奶奶,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盼著您呢。”到了府門前,侄子徐潛等候已久,“六姑母,您可算來了。六姑丈、小表弟,這邊請。”

    徐氏離家多年,看著門前龍飛鳳舞的“魏國公府”四個大字,感慨萬千,“阿珩、阿璟、阿琳,這便是外祖父家了。”三兄弟又是好奇又是羨慕,“娘,外祖父家看著真氣派!”徐氏溫柔笑笑,是啊,魏國公府,能不氣派麼。

    一家五口進到廳中,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坐在上首,兩邊黑壓壓的或坐或站,徐氏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有幾十人之多。“外祖父家人真多啊。”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見了這麼多人,心中都是驚歎。

    坐在上首的魏國公夫人眼淚一下子便流了下來,“阿儀,六丫兒,你總算捨得回來了!”魏國公微笑,“朝思暮想的,孩子好容易回來,你倒哭上了。”徐氏也流淚,“爹、娘,女兒不孝。”和魏國公夫人相擁而泣。

    徐氏的嫂嫂們過來勸慰,“六姑奶奶好容易回來了,應該歡喜才是。”可是魏國公夫人多年不見親生女兒,徐氏多年不見親娘,哪是她們能勸下的。

    魏國公且不看妻子和女兒,目光投到面前的三個孩子身上。好,很好,阿珩、阿璟、阿琳,個個都是好孩子。

    裴三爺牽著小兒子裴琳,低聲埋怨道:“娘子,你哭成這樣,知道的是你思念雙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裴琳跟他爹很有默契,伸出小手牽牽徐氏的衣襟,“娘,您別哭了,你再哭,人家還以為您在我們裴家受委屈了呢。”可憐徐氏正哭的傷心,聽了這爺兒倆的話,卻又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很難受。

    裴三爺轉向魏國公,表白心跡似的說道:“岳父,小婿平時待娘子是極敬愛,極好的,她哭成這樣,可不是因為小婿欺負她。”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點頭附合,神情認真。

    魏國公夫人也是正傷心著,聽了這話卻又想笑。她接過兒媳婦們遞過的帕子,拭著眼角的淚水,“六丫頭,快別哭了,你若再哭,女婿該著急了。”說著玩笑話,慢慢收了眼淚。

    裴三爺和徐氏帶著三個兒子給魏國公、魏國公夫人磕頭,魏國公夫人眉花眼笑,“快起來,快起來。”招手叫過三個外孫,一個一個拉著手看過,喜歡的什麼似的,“國公爺您瞅瞅,孩子們多俊!”魏國公微笑,“不只俊俏,還溫文爾雅。”夫婦二人看著外孫子,滿意極了。魏國公夫人命人拿過三套文房四寶,三個繡著馬上封猴的錦繡荷包,給外孫子們做見面禮。裴家三兄弟行禮拜謝,魏國公夫人笑的見牙不見眼,“好孩子,拿著玩罷。”

    中午是家宴,卻也有戲有酒。大花廳前搭了戲臺子,水袖飛舞,琴曲悠揚,悅耳動聽,花廳裡頭一架落地老紅木雕花屏風隔開男席和女席,一家人聽著曲,敘著家常,多年沒見,都有說不完的話。

    徐氏的嫂嫂們、侄女們冷眼看著,六姑奶奶臉色白裡透紅,嬌豔美麗,顯然日子是極順心的,既替她高興,又覺得有些納悶。她心氣兒那麼高,差一點便做了侯夫人,可是後來嫁了個文官家的小兒子,至今也沒什麼功名,她竟也甘之如飴?真是令人想不到呢。

    酒宴過後,魏國公夫人和女兒回去說私房話,裴三爺和裴珩、裴璟、裴琳被魏國公叫去了正院。魏國公頭回見外孫們,希罕的很,一直很溫和,半分不凶。裴珩等人也不知道外祖父平時是什麼樣子,見他和善,也就和他親近。

    魏國公夫人細細問了無數事,滿意點頭,“阿儀,知道你這樣,娘也放心了。你不知道,你才出嫁的那會兒……”魏國公夫人沒往下說,徐氏卻是明白的,“娘,我知道。”那幾年,不光爹娘擔心,公婆也是擔心的吧?自己心不在焉的過日子,他們哪能不知道。莫說公婆了,就是相公那樣大咧的人,也不是一無所知的。他前些年待自己是什麼情形,這幾年又是什麼情形?不一樣的。誰都不是傻子,有沒有付出真心,枕邊人難道會不知。

    “娘,我和相公,真的是很好很好。”徐氏微笑說道。

    魏國公夫人笑話她,“這沒羞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所言不虛。”徐氏撲進懷裡撒嬌,跟她不依,魏國公夫人笑著哄她,母女兩個鬧了好一會兒。

    “對了,娘,爹好像不怎麼出門,不怎麼管事?”徐氏從魏國公夫人懷裡直起腰身,理著鬢髮,“他老人家一向是諸國公之首,如今好似半隱退了一樣,我一直納悶,卻不好寫信問。”

    魏國公夫人歎了口氣,“阿儀,你爹不讓告訴你,他……他受了傷,很重的傷。”

    天慶五年的那場戰役,他不錯是打贏了,可是胸部中了一箭,幾乎喪命。

    “阿儀,你爹事後才告訴我,他出征之前,就有很不好的預感。”魏國公夫人心疼的說道:“果不其然,贏雖贏了,卻是險勝。”那場仗,打的很艱苦。

    徐氏大驚,“很重的傷,重到什麼地步?哪裡受的傷,您告訴我,快告訴我!”她急切的問著,聲音中滿是悲痛之意。

    魏國公夫人撫慰的拍拍她,“胸口中了一箭,不過,沒事了,如今沒事了。阿儀,莫怕、莫怕。”徐氏熱淚滾滾,很覺後怕,胸口中箭,爹險些喪命……

    魏國公夫人溫柔的替她擦著眼淚,“不哭了,乖女兒,都過去了。”她越勸,徐氏哭的越厲害,爹胸口中箭,自己這做女兒的卻無知無識,根本不知道,情何以堪。

    “你爹這一隱退,靖海侯抖起來了。”魏國公夫人一邊替徐氏拭淚,一邊微笑說道:“他啊,如今可算得上軍中第一人了。”

    本朝建國之初,就著意於分化軍權。曾設立過大都督府,後來改為五軍都督府,前、後、左、右、中,各設左、右都督。其中,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是這十位都督之中最要害的職位,靖海侯,正是如今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

    “曹家本就是皇后姻親,父親隱退,他掌權,想也想的到。”徐氏不覺有異。

    魏國公夫人微笑,“你爹守本份,靖海侯卻是有野心的。他呀,怕是想做皇親國戚。”徐氏莫名其妙,“他想做,做唄,和咱家又沒干係。”娘,您特特地跟我說這些做甚。

    “許是和裴家有些干係。”魏國公夫人笑了笑,把十皇子常去西園、章皇后卻對金鄉侯夫人、靖海侯夫人格外優待的事說了,“阿儀,這事對你家不利。十皇子若真的對你家那寶貝丫頭有意,章皇后卻屬意別人,怕你家丫頭要吃虧。”

    這世間的事,總是對女人不公平。一個男人若和一個女人走的近了,最後這個男人卻依母命娶了別的女人,何等尷尬。

    當然了,十皇子和你家那寶貝丫頭不是男人和女人,是男孩兒和小女孩兒,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徐氏嗤之以鼻,“我家小阿玖精乖著呢,才不會被人騙!”魏國公夫人笑笑,“這可是好,我也放心了。不瞞你說,雖是裴家的事,我也操著閒心,替你家那寶貝丫頭看急呢。”

    徐氏很是感動,“您這麼疼我呀,因著我,連裴家的大事小情也都要管!”魏國公夫人笑著往外推她,“去去去,少自作多情,誰疼你?哭來哭去,煩死人。”

    這母女倆攢了好幾年的話要擱到這半天的時間裡說,總覺得不夠。該告辭了,徐氏依依不捨,魏國公夫人更是牢牢抓住女兒不放。

    方夫人好像知道她倆是什麼情形,專程差婆子來說,“三奶奶多年沒有歸寧,我家夫人的意思,是讓三奶奶在娘家住幾日再回。多陪陪親家夫人,盡盡三奶奶的孝心。”魏國公夫人大喜,厚賞了裴家差來的婆子,對方夫人真是滿意極了。看看,六丫頭的婆婆,真是知情知趣。

    魏國公夫人便說,“姑爺回去,阿儀你帶著孩子們住下,也不給你們單安排院子,跟娘住一起。”時日又不長,就幾天的功夫,還不守著你娘,日夜不離麼。徐氏滿口答應,“成啊,陪著您。”

    她母女二人商量的很好,可是,裴三爺知道後,不肯答應,“我和娘子,怎能分離?岳母,此事不妥。”他微微笑著,眉目溫柔,不肯離開妻子,獨自回裴府。

    魏國公夫人樂的找不著北,“那,你也留下?不知親家和親家夫人會不會介意。”裴三爺笑道:“家父家母一定沒話說。”

    果然,差了婆子到裴府,方夫人笑咪咪,“就他最小,就他最調皮,他若不在家搗亂,我求之不得呢。回去跟親家夫人說,犬子和小孫孫們若有不當之處,請她多擔待。”婆子陪笑聽了,說了無數恭維奉承話,喜滋滋的回府覆命。

    夫人多疼六姑奶奶啊,裴家夫人答應六姑奶奶在娘家住,六姑爺也在娘家住,夫人得了這喜信兒,不得重重打賞麼?

    婆子笑容滿面的報了魏國公夫人,魏國公夫人笑著吩咐,“賞她。”婆子樂呵呵趴下磕了頭,領賞去了。

    魏國公夫人命人收拾出一處幽雅潔淨的院子來,給徐氏一家五口居住。不過,裴三爺也留下,晚上她就不能霸住女兒了,不能讓姑爺獨守空房啊。

    女兒走了,丈夫來了。魏國公很希奇少見的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外院歇息,而是來了夫人的正房,“看到阿儀這樣,夫人,我心中歡喜。”寡言少語的魏國公,微微笑著,眉目舒展。

    “公公升了官,家族興旺,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最難得的是女婿待她一心一意。”魏國公夫人笑的愉悅,“國公爺,這真是極好極好的。”

    魏國公含笑看了妻子一眼,“豈有此理,我三個乖外孫呢?夫人竟全不提起。”女婿是不錯,外孫更好,知道不。

    魏國公夫人少不了打趣他一番,“看不出來呢,國公爺竟是個疼外孫的!”魏國公微笑,“世上哪有祖父不疼孫子的。”

    夫婦二人說著話,魏國公便提到,想起裴三爺捐個監生,讓他下回會試的時候直接下場。魏國公夫人皺眉,“國公爺是一番好意,可是,萬一女婿會錯了意,以為咱們是看扁了他,心生不悅,可如何是好?”魏國公怔了怔,“如此,夫人悄悄問問阿儀,聽聽女兒的意思。”魏國公夫人點頭,“好,我明日便問。”

    夫婦二人想起當年的尷尬情形,嫡出幼女被迫匆促遠嫁,對阿儀越發憐惜,總覺得對不起阿儀,要好好補償她。

    “親家新任尚書,又獲賜宅邸,看起來都是喜事,其中卻有一樣隱患。”魏國公夫人又想起自己的憂慮,“我跟阿儀說了,可她並未放在心上。她說,她家小阿玖精乖的很,不會被人騙。”

    夫妻倆相對苦笑。不會被人騙?一位皇子從小便對她曲意討好,誰能擔保她不動心?等阿玖長大了,若是那皇子另娶他人為妃,阿玖怎能不傷心欲絕?

    “親家或許會另有主意。”魏國公緩緩說道:“若事情不如人意,真的到了那一天,夫人,咱們徐家不怕得罪誰,也不怕風言風語,娶裴家小姑娘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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