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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倌琯】菩薩小後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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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0: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內容簡介:

這可算天大的福氣?!
年僅十六的她,孤苦無依四處流浪,
好心的施捨換得兩女娃喊娘也就罷,
如今為「女兒們」找吃食的她不幸被打傷,
救命恩人所提出的報恩方法,
竟是要她當他獨子的小後娘?!
唉!雖難過現成的兒子不愛她,
然而可喜的是,這恩人夫君是疼寵她的,
瞧,非但親自為她梳發入釵,
還買下甜沁入心的昂貴糖兒討好她,
只是……有件事她著實不明白,
為何臉兒老結了層寒冰的他,
總要叫她快快學習理家掌管營生店肆,
難道他這一家之主不做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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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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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1: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鹿淨菟今年一十六巧齡,無爹無娘的她自小在孤苑長大。

    由於孤苑所收容的棄兒在十歲左右就必須離開,討乞或是為奴作婢的想辦法養活自己。因此這六年來她四處流浪,由這個村到那個莊,對於一身破破爛爛的她來說,最高興的即是能夠填飽肚子。

    她住過墳墓,偷吃過旁人祭拜其祖先的祭食。也住過小廟,向菩薩「借」過食物,雖然總是被廟祝公公揪提耳朵臭罵一頓。

    她一直是孤孤單單的生活著,自己和自己說話。

    然而她從來沒有傷心沮喪過,餓得發慌的時候也總是帶著微笑。偶爾被一些壞小孩丟擲石塊嘲笑愚弄,她也不會哭。若真的感到鼻子酸酸,眼淚要掉滾下來了,她會很努力、很努力的把嘴角向上揚,勾起一朵燦爛的笑花。

    但是這會兒的淨菟不再是孤單的人了,她有了兩個伴。

    可這兩個伴堅持喊她一聲娘。

    要命的是她只有十六歲呀,怎麼可能成為七、八歲孩童的娘?

    「娘——」

    「我是大姐姐。」她再一次的強調。

    「哦!」頓了頓,又是清脆的叫喚,「娘!」

    淨菟曉得她擺脫不了這兩個「女兒」了。

    她也喜歡她們——七歲的是鏡花,六歲的是水月。

    她們同她一樣是孤兒,因為她「施捨」一碗粥和半粒包子,所以她們決定跟著她、巴著她,並且認定是她的……嗯,女兒。

    鏡花和水月是混乞丐長大的,她們不是親姐妹,只是一同乞食,一同抵抗欺負她們的大乞丐。

    其實這兩個小小人兒無名亦無姓,因為聽見喀棧裡的大人們搖頭晃腦的吟著鏡花水月這四個字,所以她們就幫自己取了這兩個名字。

    現下,鏡花和水月也要幫自己選擇娘親。

    她們好喜歡總是微笑著的淨菟,就像夢裡的娘一樣。想著慈母應該就是這般溫柔的微笑呵。

    「娘!你當咱們的娘行不?我和水月從來沒有叫過娘……沒有人可以讓我們叫一聲娘呀。」

    鏡花努一努爬滿小雀斑的鼻子,水月則是用著期待的眼神,像是渴求主人豢養的小狗狗似的仰望著淨菟。

    她覺得眼睛裡一陣熱,趕忙擠出笑容。

    她也從來沒有喊過一聲娘。每次瞧見街上的小孩子一邊拉扯娘親的衣裳一邊喊叫娘,她的心就會空空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更難捱的感受。

    如果她有娘親,就算是每日挨罵挨打,她也會覺得快樂。

    見她點了點頭,一陣歡呼,鏡花和水月開心的手舞足蹈。

    「我們有娘了!我們終於也有娘、了,嗚……」帶著哭腔的兩個女娃繞著她們的娘轉圈子。

    淨菟也和兩個女兒跳起舞來。雖然一大、兩小的三個孤女的舞姿像是要雜技的小丑,亂好笑一把的,但是准在乎呢?要緊的是她們是一家人了,彼此是彼此的依靠。

    月亮的旁邊有了星星陪伴,就不再寂寞……

    於是淨菟成了一個小母親。她們一家三口努力的抓小龜,努力的挖菜、挖芋頭。

    當她們共同享受一條小魚的時候,水月哭得漸瀝嘩啦。

    「好棒!不用一個人吃東西了。」

    鏡花也想哭,但是她用力的把眼睛裡的水氣貶掉,並且板起一張惡姐姐的臉孔,「笨水月!往後我們連挨餓也有伴了,被雨淋濕也有伴,被小狗迫也可以一塊跑。」

    「也有人可以……吵嘴了對不?姐姐。」

    這一聲姐姐讓鏡花氣得猛跺腳,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被逼出來了啦。

    淨菟仍是微笑。這一回她有了對象,用不著再向天上的月亮微笑了。

    一母兩女繼續流浪,惟一讓掙菟困擾的是鏡花和水月老是搶著喊她娘,而且計較對方喊叫的次數。

    甚至差點打起架來,只為了對方多喊一回娘!

    不過她也會努力的擺出一個做娘的威嚴來教訓她們。  

    每當有人質疑她如何生得出兩個女兒,畢竟她看起來稚嫩得不太像是生孕過的小婦人。這時,她就會虛報年齡,多加個幾歲。鏡花和水月也有默契的為自己少報個兩、三歲。

    反正她們的身子骨比一般同齡的孩子細瘦,加上長時期的挨餓,兩人矮小虛弱得叫人心疼。

    然則兩個姐妹相貌殊異得怎樣瞧都不像是同母同父所生,所以人們的疑問令淨菟為難了一下下。

    「第一個孩子的爹呢?」好事者如此詢問。

    「不曉得。」

    「咦!你的第一個丈夫人在何處?」

    隨口應答,「死了。」

    「所以你改嫁,又生下第兩個女兒?那麼你的第二任丈夫……」

    「死了。」

    三姑六婆和四叔七公爭相奔告,原來一身髒污的小乞婦是個不祥的剋夫孽妻啊。

    得了這罵名,淨菟一點兒也不在意。不祥就不祥,只要別餓死就很感恩了。

    她覺得比起兩個女兒來她幸運極了,至少孤苑的十年日子她只是半餓牛飽,能有一片屋瓦窩一窩是多麼的美好。

    而且她有名有姓,她的爹爹姓鹿吧?

    孤苑的嬤嬤告訴她,有一種花名便是菟絲。

    夏天綻開的淡紅小花朵。

    摸按著頸下的一處,被衣裳遮掩的這兒微微的浮凸。這衣裳裡有著她最要緊的……比她的性命更是寶貴的物品。

    她喜歡自己是微笑、堅強的,惟有面對這物品的時候,她才會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所以她必須天涯海角的流浪,她希望找到姓鹿的人家。她想,瞧一眼自己的爹娘,只要一眼就好。

    她一定會微笑的向他們致謝,因為他們賜給她生命。不管他們為了什麼原因而遺棄了她……

    時光荏苒,淨菟帶著兩個小女兒流浪已經有半年光景了。  

    母女三人手牽手,哼哼歌、跳跳舞。這是淨菟最開心的日子。

    鏡花和水月可是老天爺送給她最溫暖的賞賜呢。

    然而氣候逐漸冷涼,起風的沁骨透心總是讓她們難受;雖然三個人可以縮抱在一起取熱保溫,但是今年似乎特別的寒,對於衣裳單薄的她們而言真的是個艱辛考驗。

    尤其是六歲的水月,小小瘦瘦的身子連夜裡睡覺也是猛打顫。

    淨菟決定了,她一定要為兩個小女仔添加衣裳。力量淺弱的她惟一想到的法子,便是多抓兒條魚去和村人交換舊衣或是多餘的破布。

    可是吃食怎麼處理?她可以挨餓,小女兒們可不行。所以她跪求客棧的店小二大哥,讓她撿拾客人們吃剩下的余食殘渣,無論是洗碗或是扛抬重物她都能做。

    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帶一隻雞翅膀回去唷。

    看著鏡花和水月高高興興的吃著食物,是她最歡喜的事了。

    冬日愈來愈難捱,鏡花和水月常常乞討一整天連一文錢也沒有。不過她們一點兒也不傷心,比起餓死在街角的乞丐來說,她們幸運極了是不?

    這一日,雨絲綿綿。

    淨菟和她們揮揮手後就到客棧裡做差事,可是店小二大哥換了人,而且對她瞪眼睛,手叉腰。

    他不讓她進去。

    「求求小哥,我可以洗一整日的碗盤。」只求能有一些剩食帶回去。

    店小二揮打毛巾,像是趕著一隻蒼蠅。

    「快滾!你這髒乞丐婆子不准再過來了!這是掌櫃交代下來的。你想害我找罵啊。」

    「我不會惹招……」

    「噦嗦。」他索性拿起掃帚打她,「阿成就是因為可憐你才讓店掌櫃的辭退!告訴你,殘羹渣餚可是要餵豬只,哪裡輪得到你啊。」

    遭受人們的輕蔑和侮辱掙菟早已習以為常,並且麻木的認了命。她不會難過,可是這會兒她卻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能讓鏡花和水月飢寒交迫,絕對不能。

    所以她躲在角落,趁著店小二大哥不注意的時候,偷取盤子裡的殘餘食餚。

    即使是一小團的粗麵條都是彌足珍貴的呀。

    倏地,一棒子打落她抱在懷裡的粗麵條和幾個破碎饅頭。

    「乞婆!再不滾,小心我把你送到官衙去和老鼠睡

    覺。」

    淨菟忍住臂膀的疼痛,她跪爬著忙撿拾饅頭。當她窩在墳墓旁過夜的時候,老鼠總是吱吱叫的在四周跑來竄去,所以她不怕。

    就算是官老爺要責打她,她也不怕。她一心一意只想著可憐的鏡花、水月。

    店小二忽而發狂似的往她身上猛打,他一下用掃帚柄奮力擊打,一下又用拳頭捶打。

    淨菟原就纖秀,哪能禁得起這般粗魯的凌虐!她倒臥在地,一聲又一聲的求饒。

    兩個小小身影如旋風般的衝撞過來,店小二被咬住小腿,他火冒三丈的氣憤不已,「小乞女!討打啊!好!我連你們一起教訓。」

    鏡花哭得淚漣漣,「你是壞人!你怎麼可以欺負我娘!」

    一腳踹開咬住他小腿肉的水月,他又是踢又是打的彷彿是紅了眼的惡魔。

    淨菟掙扎起身,當她看見鏡花和水月像是破碎布偶般的挨受毒打,她連忙用自己的身子護衛住她們。

    店小二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背上和頭上。

    她痛呻,咬牙忍耐。

    鏡花和水月嚎啕大哭。

    「別哭。小母雞一定會保護小小雞的……」

    「娘!哇……娘啊!」

    兩個小女孩的哭泣聲,使得旁觀的閒雜人等也不禁為之鼻酸。

    有人開口了,「阿宏!算了吧!她們母女和你尤冤又無仇的……」

    「打也打夠了,出完氣就好了。」第二個人附和道。

    狠狠詛咒幾句,店小二扭曲著五官,大罵,「再讓我看到你們三個乞婆女,我見一次打一次!」

    幾個客人把他勸進去了。

    一位婦人忙不迭的拿著一袋饅頭,匆匆忙忙的遞給淨菟,「趕緊走吧!阿宏的新婚妻子跟野男人跑了,所以,他這會兒才會不可理喻得像是每個人都欠了他似的。」

    「謝謝。」緊緊抓著布袋,她爬起身,站起來對著婦人彎腰鞠躬。

    目送三個母女歪歪倒倒,彼此攙扶行走的蹣跚背影,中年婦人搖頭歎了歎,但是她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世態炎涼,各人只能筲顧各人的溫飽啊。

    一間沒有門窗,沒有屋頂的破舊竹房裡,幾聲啜泣嗚咽極其壓抑的忍在喉口。

    淨菟勉強綻開一抹虛弱的笑,「這些小傷死不了人,你們乖,別哭。」

    「娘!」鏡花和水月扁扁嘴巴,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

    當她們一路乞討,因為口渴想討個水喝而走到西大街的時候,沒想到卻見到和她們相依為命的娘親,居然慘兮兮的被揍打在地上。

    為了護衛她們,娘親全身上下瘀青泛紫,傷痕纍纍得像個破布偶。

    不忍心兩個小女仔悲傷,淨菟把笑容揚開得好不燦爛,「以往我也時常被人踢踹呀,哪一個孤零零的乞女不是這麼過來的呢?況且這一回有你們陪伴我,還為了我掉眼淚,其實我好安慰也好開心。」

    水月哇地一聲大哭特哭。鏡花連忙捏住她的鼻子,不允她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好醜。

    淨菟說:「我餓了,那些饅頭呢?」事實上她今天沒有吃過任何一口食物。

    鏡花拿出懷中的那袋饅頭,她分給愛哭的小水月後,塞給淨菟兩個饅頭。

    「娘,你多吃一點兒。」

    「嗯。」軟綿綿的白面饅頭即使冷了,都是可口的美好食物。

    這六年的浪跡天涯,她所吃下的都是人們咬啃過,要不就是發霉的硬饅頭。

    那位婦人好慈悲,如果能夠,她一定要報答這一袋饅頭的恩惠。

    三個人好珍惜的細細咀嚼,連一小片皮渣渣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水月突地說話,「娘!我愛你。」

    鏡花也趕緊表明心意,「我更愛娘!」

    淨菟沉默了,她的眼睫一顫,豆大的淚珠子掉落在她手中的饅頭上。

    她不哭的呀,她是堅強、樂觀的微笑淨菟。可是這淚水根本不受她控制。

    「鏡花、水月,我也愛你們,好愛好愛。」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個母女,卻是彼此最親、最重要的親人。

    鏡花「搶」過她手中的饅頭,「這饅頭上有娘的眼淚,我要把它吃到肚子裡,藏好。」

    「笨。」抹抹淚,她哽咽著,「饅頭會消化,哪能擱上永遠?」

    小水月伸出如柴的細膀子,她懷呼,「我也要把娘的眼淚吃下去。」

    寒風侵骨,可是破屋子裡卻是溫溫熱熱的洋溢著最動人的世間情。她們是卑微的流浪孤女,她們不曉得未來和希望在哪裡,然而她們一定會勇敢的生活,會笑著和太陽公公打招呼,向月亮婆婆道晚安。

    這幾天,帶傷在身的淨菟只能歇躺在草堆上,吃食都由兩個小女仔去乞討。

    她好自責,覺得慚愧,不但沒能好好照顧她們,還拖累了她們。

    所以她盡量忍著飢餓,當真挨受不住的時候就拚命的喝飲溪水。喝得腹脹不就不餓了嗎?

    倘使餓到眼冒金星,她會閉上跟睛,拚命的告訴自己,睡著了就不覺得飢餓了。

    她總是對著兩個小女仔說:「在外頭挖到芋頭和菜根,所以吃飽了。」 

    一日過著一日,這一天冬陽露出笑臉,鏡花和水月高興的歡呼。至少這個時刻不用再被寒風吹得牙齒打顫。  

    過了會,水月突然大叫大哭,「姐姐,娘她、她一動也不動。」哇、哇哇!

    鏡花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立刻蹲曲雙膝,用力搖晃洚菟。

    她嚇壞了,因為無論她如何的使勁,娘親仍是昏迷未醒。

    就連水月那可怕的大哭聲也吵不醒她,怎麼辦?

    「娘!你醒醒!醒醒啊!不要丟下我們,我們當了好幾年的棄兒,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娘!」

    水月趴在淨菟身上,一邊哭泣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娘!別、離……你是水月認來的娘……」

    片刻後,鏡花跳了起來,「娘一定是生了重病!」

    仰抬起小巴掌般的臉兒,水月嘴唇發抖,「娘會不會死掉掉?好多大人生了病就死掉掉了。」

    握緊拳頭,她發誓,「我們一定要救娘!」

    從這一日起,兩姐妹分工合作,一個去乞討,一個照料淨菟。鏡花甚至因為偷藥而遭受大夫的杖責。

    淨菟依舊昏迷,她的面色蒼白得叫人憐惜。逐漸衰弱的生命氣息使得兩個姐妹以淚度日,惶恐到了極點。

    一陣淅瀝嘩啦的大雨花打濕了三人,鏡花和水月把自個兒的破布衣裳脫下,遮蓋在淨菟的身上。

    雨停了,淨菟似乎仍然陷入無知無感的另一個世界。

    水月衝跑出去,年幼的她一下跑、一下跌倒。

    「救救我娘!救救我最愛的……」這附近都沒有住戶人家。一片荒草和一條小溪,像是被遺忘的人間角落。

    鏡花一臉的淚雨交錯,她和水月一同瘋狂的哭喊,即使喊破喉嚨她們也要求救。

    雜杳的馬蹄交錯聲呼嘯而過,未及半刻又重了回來。

    黑亮高大的駿馬上,一名皺著眉頭的男人淡漠的開口,「你們的娘快死了?」

    「俠士。」鏡花學習說書老者所曾提及的稱謂,急急的懇求著,「我娘生了重病,我們沒有銀子買藥,求你慈悲為……」為什麼呢?

    男人的五官如刀似劍般的鑿出不近人情的線條,微濕的髮絲狂狷的隨著寒風飛揚。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我不是俠土。」至於慈悲為懷,應該和他搭不上吧,他自謔的勾了一笑。

    水月跑在地上,她一下接著一下的磕頭,聲音破碎, 「大俠救救我們的娘!她是世上最溫柔的娘!大俠,我們可以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德。」

    男人瞇了瞇眼,他一向深沉的眸光起了些微變化。

    「這兩側小女娃兒歲?似乎像個小大人般的早熟,居然還懂得做牛做馬這一套?

    眼見男人不點頭也不下馬,鏡花索性用雙手抱住馬腿,她不能讓這惟一經過這的男人離開,否則娘親一定會病死的呀。

    「走開。」男人揮動長衣袖,「小心成為馬蹄下的亡魂。」

    她不放手,並大聲哭嚎,「如果娘死了,我寧被馬大哥踏死、踩死好去陪娘。」

    男人抿緊唇線,依然是冷淡的孤傲神采。須臾,他一把撈起鏡花和猛磕頭的水月。

    「這也算是房子?不過是三麗牆和一堆枯草。」男人把鏡花和水月抱下馬,當瞧見奄奄一息的淨菟,他的眉心不禁微蹙。

    「這小姑娘是你們的娘親?」他的口氣近乎暴躁不悅。

    「嗯……」

    他大步跨向前,居高臨下的凝視淨菟,她太小、太小了吧,左瞧右看,她自己都還需要別人的照料才是,居然已經是兩個娃仔的娘?

    大小孩生下小小孩?荒謬。

    他屈蹲下身,為她診脈。雖然他不是大夫,但是最簡單的看診他尚且能夠勝任。

    下一瞬,他的眉心陡攏,「你們的娘沒有生病。」

    「嗄?」鏡花和水月相互對視,她們茫茫然。因為在她們的認知中只有病人才會一直閉上眼睛,而且一動也不動。

    男人解釋,「你們的娘……是餓過頭!她餓暈過去,由於體力不濟所以無法甦醒。」

    一聽見「餓」這個字眼,兩娃仔立即鼻子泛紅,她們低下頭來,非常的內疚。

    「是我們害了娘……」

    男人從隨身包袱裡拿出乾糧和一些銀子,「她只要吃些食物就不要緊了,你們不必再哭泣了。」

    伸手接過乾糧和銀子,鏡花的感激梗在喉間,她望著男人正要離去的背影,不一會兒她衝跑過去。

    這一回,她抱住的是他的小腿!

    「俠士!請你留下來。」

    男人諷刺的勾出笑痕,「我和你們無親無故,留下來做什麼?」

    然而他留了下來,莫名所以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想,自己是為了馬匹必須休憩,所以才留在這一間根本稱不上是房子的房子裡,而不是為了這三個奇怪的母女。

    可笑的是當他看見兩個小娃仔一邊流淚,一邊餵食她們的小娘親,他竟然無法轉開視線。

    真正令他情緒波動的是,當他瞅見淨菟臂膀上的舊傷痕……

    這小女人是個乞婆吧,難怪瘦弱得像是十幾歲的孩子。

    天色暗了,他點燃火引子。

    鏡花和水月就著木柴架子的火光取暖,她們異口同聲的笑嚷,「有火呢!真好!不用再發抖了。」

    男人輕瞥一眼,對於富貴出身的他而言,挨餓受凍是什麼滋味他絲毫無法領受一二。  

    第二日,他走了。

    睡了一個好眠的鏡花和水月—一發現男人和馬匹不見了,一股惆悵感使她們足足發了許久的愣。

    然後,外頭傳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令她們驚喜得跳了起來。

    「恩人回來了?」

    「沒錯。」男人含笑的聲音響起,他持著兩大包的食物,走進這間沒有門窗的……房子。

    鏡花抹掉喪氣的臉兒,她期待的看著他把食物一一放在他鋪開在地的巾布之上。

    「哇!」水月拍著手,「有雞、雞腿耶!」

    「還有燒肉!熱騰騰、香噴噴的一大盤燒肉!這些……嗚,我們從來沒有吃過。」

    男人走到淨菟身旁,他對著她微掀的眼皮輕笑。

    淨菟不知是因為昨夜的進食或是這會兒食物的香味撲鼻,她暈暈然的甦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陌生面孔令她的心緊窒了下,這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光彷彿帶著研究的意味。

    而她,感到無措。

    「你……」

    「玉驚破。」

    「呃?」依然微暈的腦袋瓜過了半晌才轉得消楚明白。她連忙坐起身,報上名字,「你好,我姓鹿,名喚淨菟。」

    「乾淨的兔子?」

    「不是,是菟絲花的菟。」是爹娘特別喜歡菟絲花,所以才為她取了這名兒是不?

    她眼裡的惆悵和恍惚並沒有逃過他的銳芒,然而他不會因此而對她多了些不必要的憐憫感情。

    鏡花拿著一隻雞腿過來, 「娘!你趕緊吃,好香哦。」

    偏頭看了眼,淨菟訝異的望著一地的豐富吃食,以及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水月。

    「玉公子……」

    「娘!他是我們的恩公!你餓暈了兩、三天是他施捨他的乾糧給你吃。」鏡花笑著解釋。

    「我餓暈了兩、三天?」她以為她只是睡了長長久久的一個足眠。不過她在夢裡的確感覺到自己似乎啃嚙著食物。

    她雙膝屈跪,對他重重的磕上三個響頭,「恩公的恩情,淨菟一定報……」

    「自然會給你報答的機會,不過必須等到我想妥的時候。」施恩勿求圖報,況且這對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他將這報恩的機會「送」予她,為的無非是使她安心罷了。  

    淨菟柔柔的淺笑著,「好!等到恩公想到要我怎麼報恩的時候再告訴我!」她一定信守承諾,即使要她日夜搗米。

    水月雙手抓著烤魚和燒肉塊,她口齒不清的說著

    「娘、娘吃吃!」

    鏡花敲她一記頭頂心,「小心噎著!不要含著食物說話!瞧你,吃得連下巴都油膩膩的哦。」

    玉驚破坐在草堆上,他閉目養息,如僧入定。姓鹿的小婦人似乎礙於他的眼光,羞怯得不好意思進食他不如假寐一會,好讓她自在的享受食物。

    淨菟小口小口的吃著燒肉塊,她偷偷覷瞥雙臂攬胸的他。

    他十分、十分的高大,勁瘦結實的身子骨——看就知道是練拳耍劍的那種厲害的人。

    瞅著鏡花和水月塞滿一嘴巴食物的滿足樣,她的心流淌過燙熱的暖液。他真是個好人,萍水相逢的他其實可以置之不理,就算她餓死了也不干他的事。

    他的眉毛好濃、好黑,峻銳的弧度使他的颯颯英氣又增加了幾分。他似乎喜歡皺眉,說話的時候皺眉,連閉著眼歇憩也像是有著舒展不開的憂鬱。

    驟然一個想法跳進腦海,她駭慌的丟下燒肉塊,一手抓起一個女兒,並且用嘴唇警戒她們不可出聲。

    鏡花和水月完全懵懂,但是娘親的緊張神色使她們也小心翼翼的輕步走。可她們還想多吃一點兒呀。

    三人躡手躡足的走了幾步,玉驚破像是鬼魅般的「飛奔」到她們面前。他皺眉微笑,如同抓到小老鼠的大貓。

    「鹿姑娘,你尚欠我一個恩情,怎麼不道聲再見就想溜?」

    是呀,溜之大吉嘛。可現下被他識穿了她該如何是好?

    淨菟伸展雙臂,將小女兒們護在身後,「如果你一定要賣,賣我就好,她們還小,連當奴婢都不能。」

    「賣你?敢問一聲,你值幾兩銀?」

    「你不是人口販子嗎?不然為什麼對我們伸出援手?」前兩年她差點被惡漢抓進去妓院裡,幸好她機靈的趁著惡漢小解的時候逃掉。

    他伸出食指,輕點她的鼻尖,「你以為我是奴販子?」這小腦袋瓜啊。

    淨菟一臉的勇敢無畏,「如果你動歪主意,我絕對以死相拼!我不會讓鏡花和水月受到任何傷害。」

    「偉大的小娘親。」他一個掌氣即可擊碎母女情深的三個人。

    眼看淨菟那誓死如歸的模樣和微微發抖的虛弱身軀,他不禁放聲痛笑,笑得眼淚都逼出來了。

    淨菟只覺得這男人莫名其妙、莫測高深!有什麼好笑?他不是應該惱羞成怒才是?

    還有,他究竟耍笑到什麼時候呀!

    鏡花這小傢伙忽然大聲的說活,「恩公大爺,你笑的樣子好好看!」

    頭一回被女人直接稱讚,而且是個小不點娃仔,他應該感到榮幸嗎?

    玉驚破掀了掀眉梢,他雙手將三人撈抱起來,力道適中的「讓」她們坐入草堆中。

    「聽著!我只是一時興起,施銀布食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你真的不是壞人?」畢竟……人心難測。

    眸光一沉,「你時常遇到壞人的欺凌?」他想到她身上深紫泛黑的傷痕。

    淨菟輕輕扯開笑容,對於遭受的種種折磨她不願意回想。能夠安然的度過每一日,她已經充滿感激了。

    玉驚破冷下峻色,感到憤懣不快。雖然他明白人有善惡之分,也知道許多人是多麼辛苦的求生存。

    但是這一刻,他對於這個小婦人所承擔的……

    天殺的怒焰在他心內焚燒!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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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玉驚破抓了幾帖藥,親自熬煮藥汁讓淨菟服下。

    他丟下一瓶藥膏,用著冷漠非常的聲調命令她,「將你全身上下的新傷和舊傷抹一抹。」

    玉驚破每日準備豐富的可口美食,飽足她和兩個女娃仔的腹欲。

    淨菟十分不安,她的微笑僵麻得彷彿是用盡力氣擠弄出來的。這男人已經和她們耗了三日,他心裡到底是何計量打算?

    鏡花和水月則是悄悄的交頭接耳,當她們達到共識後,便請求恩公大爺到溪流旁……商量大事。

    「這個、呃那個……」吞了吞口水,鏡花一口氣說出,「娘的心很好,她對誰都是微笑的唷,就像是個好菩薩!」

    水月也加入讚美的陣容,「是呀!娘她呀,寧可餓死她自己!」

    「好了!我明白你們的小娘親非常溫良,就直接說明你們的用意吧。」

    水月呆呆的傻笑。鏡花則是偷偷的在心中為他加上一分,聰明的大人哩。

    「如、如果我們的娘嫁給恩公大爺,好不好?」

    他好笑的一睞,「你們想為娘親作媒?這事情倒是奇特。」

    嘴唇忍不住打頗,鏡花小心的問:「恩公大爺討厭我們的娘親?」  

    「不。」不討厭並不表示一定喜愛。不過淨菟總是偷偷瞄他的可人神采卻是令他莞爾。

    曾經他起過逗弄她的心眼,然而她一會泛紅,一會蒼白的變化而色令他打住。

    她太無邪,恐怕是輕易就認真的性情。他不想招惹無聊的煩事。

    鏡花的一聲歡呼使他揚聳峻眉。

    「爹!」她恭恭敬敬的鞠躬。

    水月也迭聲的喊, 「爹!爹爹!」好好哦,她有了娘,又有了爹!她不再是沒人要的棄孤了。

    玉驚破原想制止,然則他轉念一想,也許他的謀劃計策中可以多加安排這兩個小娃仔以及……他的未來妻子。

    「為什麼希望我和她成婚?」

    「因為你和娘一樣,都是最好的人!」

    「而且可以讓你們不再挨餓受凍!」他剛剛購買幾套衣裳,兩個娃仔既哭且笑,想立即穿上卻又擔心弄了髒。

    鏡花扭弄雙手十指,水月吐吐小舌,兩人亂不好意思的呢。

    玉驚破眼不笑,臉皮也不笑,「但是你們的娘親大人恐怕不樂意嫁給我,你們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嗎?」

    洚菟的微笑,已經凝結在唇邊足足一刻鐘了。

    鏡花和水月抬高下巴,渴盼的等待她的回答。

    這好、好怪異呵。淨菟左右為難,她想要竭盡所能的滿足她們的需求,可是要她嫁給一個令她心緊的大男人,她會害怕。

    他為什麼答應娶她?她有自知之明,她這灰色的小鴨子配不上他的傲岸氣質。

    「娘!好嘛,恩公大爺一定是好丈夫和好爹爹。」

    兩個人扯拉著她的兩隻袖子,熠熠生亮的眼睛如同星辰般的使她不忍拒絕。

    一個暗影罩下,她抬眼,瞅見一雙深沉如墨的酷眸。

    玉驚破蹲下身軀,直視她的蒼白容顏,「我有—個兒子,你願意當他的後娘嗎?」

    「咦!」鏡花和水月跳起來。她們認來的娘親要成為另一個小孩的娘?呃不,是後娘!

    這樣豈不是有人分割她們得到的母愛了嗎?兩人苦著一張比苦瓜更苦的臉,哇,欲哭無淚哦。

    「我兒子的娘死了,她是我的小妾。」元配之位猶虛啊。

    沒娘的孩子最可憐了。淨菟忍不住黯然神傷,為了那未曾謀面的小男孩以及她自己。

    「記得負欠我一個恩情嗎?你不是忘思背義的人吧?」  

    「當然不!」

    「那好。」他咧開嘴,「當我兒子的後娘吧。」

    「嗯……」妻或妾都無所謂,她要報恩,還要照顧那個缺乏母愛的小男孩。雖然她年僅十六。

    「如果成婚後我死了,你不能改嫁,必須待在玉府,你做得到嗎?為人媳、為人母的責任你能盡力而為?」

    「我會努力……」除了前項緣由,她也希望能夠讓鏡花她們過著平凡的生活,至少不用忍受隨時可能餓死或凍死的恐懼。

    至於天涯海角尋爹娘的心願,她放棄了。鹿姓雖少,然而人海茫茫啊。

    盹著兩個安靜異常的小女娃,玉驚破笑言,「從今爾後你們能夠吃飽穿暖,高不高興?」

    「高興。」毫無心眼的姐妹倆一想到雞腿和燒肉,就把小男孩的存在忘光光。

    淨菟猶豫了下,仍是大著膽子問:「可以讓她們讀書識字嗎?」像她,只認得鹿淨菟這三個字。

    孤苑的老嬤嬤好心的告訴她這三個字的讀音。

    「當然可以。」束惰費不算什麼。

    於是這樁交換條件的婚約定下了。玉驚破僱請了馬車和馬伕讓母女三人乘坐,他則是騎著黑馬緩緩朝城裡前進。

    他們的目的地玉府只需一個日夜的行程。玉驚破的神色愈漸冷凝,這一次他一定要揪出那個該千刀萬剮的罪人。

    玉府佔地百頃,廣闊的庭院彷彿是狩獵場,一望無際到令人咋舌。

    樓閣亭台,假山流水。或奢華,或壯麗,亦是樸實豪邁。

    淨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作奴僕如雲。

    「來。」玉驚破伸出大手,他似笑非笑的睞她。

    這小少婦嚇呆了吧,直愣愣的眼睛瞪得既圖又大。

    稍稍遲疑,淨菟把左手放人他的大手中。屬於他的溫熱氣息由他的掌心傳達至她的心窩,

    不太確定的奇妙情緒擾亂了她的思想,她紅著臉的在他的攙扶下走下轎輿。

    他難得的以玩弄的口吻調侃,「怎麼?害羞?你將成為王府的女主人,而我是你的良人。」

    心悸了會兒,是不是由於這原因所以她才會覺得情思異樣?因為她將是他的妻……

    即使這是一個交換條件的婚約!他賜給地和兩個小女仔衣食無虞,而她則成為關愛他的親兒的小後娘。

    錢花和水月被一旁的馬伕抱扶下,她們——見到前方的華麗屋舍便開始連連的吸氣。

    「畦,好大的房子!可以住上——百個人耶。」水月興奮的揮舞雙手。

    玉驚破帶著一大兩小的女人進府的事早已經人通傳,當他們跨人正廳堂,兩位嬸娘已然等候片刻了。

    「驚破。」身為玉府二老爺的大夫人白香,起身作了一拇。

    「嬸娘,幾日不見。勞你煩憂了。」

    二老爺的二夫人黃菊,也趕忙盈盈行禮,「少爺,安好。」

    「我娘呢?」

    「嫂子她帶著玉旋禮佛去了,約莫明天即回。」對於他這玉府真正的掌權者,白香雖是長輩,卻也忌憚三分。

    畢竟女人家的地位和螻蟻相差無兒。

    「哈、哈啾。」水月的一個打噴嚏聲打斷了大人們的對話。

    兩位嬸娘暗覷打量,眼兒溜溜的她們使得淨菟不禁凜慌。

    雖然她們三人換了一身新衣裳,但是自我的卑微令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視貴氣的她們。

    玉驚破以兩指夾抬起淨菟的下顎,他對她眨眼戲笑。然後他迅速轉過身,微冷的面龐所透射出的是極度的疏遠和高傲。

    「她是我即將過們的妻子,鹿淨菟。」

    「妻子?」兩位嬸娘同時尖喊。

    水月嚇了嚇,她忙扯著淨菟的衣袖,「娘!娘……」

    白香驚惶萬分的大叫,「娘?這兩個小女仔是你的孩子?你嫁過人了?」

    「嗯,是、是的。」她不是故意扯慌,她答應過鏡花和水月要當她們的娘親。

    「你的相公呢?」

    「死……了。」

    「天啊!是寡婦!」黃菊一副快昏倒的模樣,「她們不是同一個爹對吧?」完全不同的五官容貌,明眼人—看便起了疑慮。

    淨菟只能緊緊的握住兩個小女仔的手兒,她求救的看向彷彿事不幹己的玉驚破。

    詭譎的寂靜之後,他淡道:「據我所知,她的兩位相公都死了。」

    「被她……」剋死兩個字梗住喉口,黃菊不敢逾矩,但是她眼中的不屑卻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白香咳了咳,她假意親切的上前幾步,對著淨菟笑容滿滿,「幾歲了?」

    「我十……嗯,二十二歲。」為什麼她覺得玉驚破的眼神閃爍了下,他的深沉才是真正叫她心慌無措。

    「孩子們三、四歲吧。骨架子很弱呵。」這話,明擺著損貶之意。看來這未來的少夫人根本沒有好身家。

    為什麼他不替她解個圍呢,淨菟的心內湧起淺淺的傷悲及悵然。她明瞭他只是要一個小後娘,他對她並沒有多餘的……

    哎,她竟然胡亂奢盼不該擁有的想望?她努力的笑出梨渦,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護衛鏡花和水月。她可以吃苦受罪,也能任人欺,但是她不要她們被人一再的輕賤。

    沒爹沒娘不是她們的錯啊。

    面對她的笑靨,白香冷笑一抹。她試問著漠然的玉驚破,「婚事應該由嫂子決定吧?或許她有中意的兒媳人選?」

    「小侄已經二十五歲,納過妾,生了子,可以自己決定一切了。」

    他轉過身往內堂裡大步踏去,淨菟怔了一怔,連忙牽著鏡花和水月跟上。

    亦步亦趨的走在玉驚破的身後,淨菟再次為他的傲岸英鋌而擾亂一向沉窒的心海。他好高大呵,如同說書先生口中的卓絕出塵,是天生的脫俗貴人。

    此時此刻,她更加覺得自己的低微不堪。她連自己爹娘的生死也不明瞭。

    「呃……」悶哼聲出自於她……「怎麼突然停步?」俏鼻樑撞上他的背身,疼呀。他是銅鐵鑄的嗎?肌肉壯碩得彷彿是硬石。

    他側首,戲謔的瞅著她微含嬌嗔的生動表情。

    第一次他感覺她是個甜憨的小女人,而不是拚命護衛小女仔的婦人。

    淨菟被他盯視得發慌,他的眸中交錯層層疊疊的浪潮,然而卻又深邃到完全看不見最底、最底的意涵。

    高大的身軀俯低就下,他的鼻尖幾乎碰著了她的,彼此的氣息親近膩濃得激盪出令人羞躁的旖旎況味。

    淨菟退了一步。  

    「你怕我?為何?」淡淡輕輕的口吻,如同逗弄一隻小兔子。

    「我……」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她從來不曾有過這般紛亂的心緒。

    他逼近過來,冷沉的面色與他眼底的笑意頗為不搭,「必須勇敢,因為你將是王府的女主人。」

    他決定娶她為妻子所看中意的,即是她和兩個小女兒的困苦求生。  

    一旁的鏡花和水月陡地歡呼嚷叫,「前頭的房子又大又漂亮,還有樓梯呢。」

    玉驚破笑了,「朝露閣是你們娘親大人的眠歇處,絲竹間則是你們的天地。」

    「哇……」她們居然能夠有漂亮的大房子住! 「不用再住會漏水和被風吹的破屋了,好好哦。」

    一行四人走人絲竹閣,小水月卻是一直爬上爬下的跳樓梯,她當這兩層高的樓梯是玩具一般的戲玩。

    鏡花呢,她一會兒摸摸桌几,一會兒又碰碰窗邊的鏤空紗簾。  

    玉驚破離開了,淨菟看著裝飾華麗的絲竹閣,恍若夢境的不真實感令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身子。

    似乎,她是掉人陷阱的小白兔。獵人可以把她當作寵物,也能將她殺了。 

    玉驚破是哪一種獵人呢?

    心裡頭悶悶的,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喘息艱難。

    「娘!」小水月爬樓梯爬累了,她跳上床榻,汗珠子把她的小小臉龐襯托得朝氣蓬勃。

    諍菟微笑的為她拭汗擦漬。

    「這床好大、好軟,好像香香的耶。」

    鏡花一聽水月亢奮的語調,她也趕忙跳上床去。兩姐妹開心得像是撿拾到天上的星星……

    當玉驚破走進絲竹閣的時候,床榻上的母女三人睡得既沉且香。  

    不過沒一個睡姿優雅的就是了。

    「呀……」小水月滾下榻,她的輕叫聲立即驚醒淨菟和鏡花。

    「恩公大爺?!」鏡花笑粲粲的揮手招呼。

    淨菟卻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雖然她長年流浪在外,但是男女之間的分際她明白的,即使他將是她的丈夫。

    對於她的靦然,玉驚破視而不見。他吩咐下人準備早飯,並且喚人替她們梳洗弄發。

    他在偏廳等候。

    不一會兒,淨菟帶著兩個笑咧著嘴的女仔進入,她坐在距離他最遠的……對面。

    一桌子的熱食佳餚完全吸引住鏡花與水月的注意力。她們雙手進攻,忙忙碌碌的舉著夾食。

    淨菟一方面欣慰著,另一方面卻又不由得暗暗喟歎。

    他賜予她們衣食無缺她答應當他的妻,以及他兒子的後娘。這互惠的婚姻中,她是不是應該另外付出什麼?

    玉驚破從容的飲湯,他狀若無事般的閒聊,「你今年二十四歲了?」

    「嗯……」

    他低首,雙肩微聳,似乎忍憋著滿腔的笑。

    如果他對她有所不滿的話,那就是她不夠奸狡,居然連謊言都會說錯。

    昨日她回答兩位嬸娘的歲數可是二十有二!經過一夜隨即虛長兩歲?

    終究是忍俊不住,他縱然放笑。

    淨菟不知是害羞或是怎地,她連看他一眼的膽量也沒有。她努力的吃食,即使感到無滋無味。

    每一樣美食都無法傳達到她的味蕾,因為他給了她無形的壓迫是不?

    「娘親回來了,走吧,准媳婦應該拜見婆婆大人。」玉驚破將她拎起,她的細纖荏弱又再一次令他的眉頭舒展不開,「太瘦了!你得多養些肉在身上。」

    「是……的。」對她而言,他的話就是不可違抗的命令。  

    他忽然俯首,舔去她唇邊的一粒米飯。

    淨菟震顫不已,她身體僵硬得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他他他他……輕狎了她!她的嘴唇被他的冰唇淡淡略掃,這樣的接觸深深引動她的最初愫情。

    對於自己的情懷,她不無恐懼啊。

    因為他根本對她無動於衷,甚且,她只是他認為適任的利用工具。

    不該傷悲……

    「倘若你繼續發愣,我這准丈夫索性抱著你到另一個樓閣。」

    不敢再陷入迷迷茫茫的思潮,淨菟趕忙遵從的移開腳步。

    一路上,她感到無數的疑惑眼光。

    玉府的奴僕們雖然恭敬有禮,然他們也同世俗人士一樣的看輕她這孤女吧。即使她已換下破爛的衣裝,即使她不再臉污發亂。

    進入一間樸而無華的樓閣,一位慈眉慈目的老婦站起身來對她表示親善。

    「淨菟是不?」她牽起她的冰涼小手,「甭慌,我這婆婆吃齋念佛,絕對不會對你虐苛欺凌。」

    原來這髮絲斑白的老婦是玉驚破的慈母。淨菟躬身福了一福,「老夫人。」

    「乖。」她輕拍她的手背,「我就只有驚破一個兒,你安心,我一定將你視為親生女兒般疼惜。」

    「謝……謝。」

    「驚破他爹早死,唉,我這十年來都待在自家佛堂裡,玉府的大小事務全由驚破的叔嬸打理,可玉堂他也跟著他大哥走了。」淚啊,滴了下。

    「玉堂是我的叔叔。」養育他長大成人的親人。

    淨菟睇著玉驚破的沉眸,她感覺到他的悲痛和憤恨。

    這一刻她多想能夠撫平他眉間的摺痕和心底的傷疤。他是壓抑的是不?這樣的活著其實很難,很疼。

    或許無親無戚、無依無靠的她應該感恩,至少她不用承受失去至親的痛。

    一個小男生匆匆跑了進來,他抵靠著門,怯怯的輕喊了聲,「爹。」

    「玉旋。」玉驚破朝他揮揮手,「過來認識你的……未來的娘親大人。」

    五歲左右的玉旋緩緩走進來,他目不轉睛的瞪著一身粉紅的淨菟。

    久久,他蹦出兩句,「我曉得你!你是我的小後娘。也是爹爹要的娘子。」

    「嗯,你好。」這情狀有點兒尷尬,她總不能說「諸多多指教」呀。

    玉老夫人開心極了,「玉旋,往後你就有了小後娘照顧你了,可別再像個石頭的發悶。」

    玉旋不答話了,他把嘴巴閉得死緊,別彆扭扭的他根本沒有半點兒的歡喜。他親生的娘是父親的妾室,他這小少爺如果不是有奶奶的守護,他和廚房裡的伙夫沒啥兩樣,他明白。

    對於這初見面的小後娘,他不討厭,卻也不喜歡。反正,死去的娘從來沒有愛過他,親爹爹又像座峻山似的令他惶凜,但又孺慕非常。

    他不以為這年輕的小後娘會疼他、愛他,因為他是被人拋棄的孩子。 

    他轉身跑了開。五歲的他其實有著很多的不安和很多很多的憂愁。

    玉老夫人慈祥的解釋,「玉旋這小傢伙就是孤僻了些,他只和我親近,不過偶爾也會和我保持距離。淨菟,你不會介意吧?」

    「不不,不會的。」在她眼中和心下,她覺得玉旋比她這孤女更可憐。

    封閉酌心應該受過傷才會拒絕關愛。桀騖不馴的人也有良善的一面,這是她一直的認知。

    乞討流浪的日子裡,不也有好心人施捨一粥一衣嗎?

    玉驚破驀然盯鎖住她的眼,他目中的銳芒是她前所未見的光亮。

    她該躲開的,這芒會灼疼她的心。可她無法行使意志,她的眼光只能跟隨、依從。

    過了半晌,玉驚破換上另一個玩世不恭的面貌,「你在憫憐我的兒子嗎?小菩薩。」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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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對於玉旋來說,他有了一個小後娘。  

    對於鏡花和水月,她們喜歡婚典大禮,因為好吃的可口食物使她們很不能多出兩個胃來。但最最開懷的是她們有了爹爹耶。

    她們為自己認了一個娘親,如今又有了爹,好幸福呢。  

    這個婚慶圓滿的完成,剩下的便是一對佳偶的洞房花燭夜了。

    直到這個時候,淨菟才真正的感到心髒無力,她好想暈昏了事。

    但是新郎可不讓!

    玉驚破像是玩弄小白兔的大野狐,他卸下她的紅頭巾和風冠後,勾情似的以指尖輕挑她大紅嫁衣上的襟扣。

    淨菟鼓起勇氣與他商議,“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什麼?”露出一抹可惡的笑,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冷冷淡淡的男人。

    可是依然高深莫測!她縮了縮,囁嚅了老半天才出聲,“玉公子,你要的只是一個打理家務的妻子,名份上的妻子對不?”

    “是又如何?”將她“晾”著不理?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從來不會考慮。

    “記住,你現下是玉少夫人。應該敬呼我一聲爺,或是相公。如果你想直接喊我的名字,我不反對。”

    “玉公……”歎了歎,她有點兒著惱,這人都不懂得人家的失措不安。  

    她只有十六歲,而且是個處子身呀!除了他以外,她的唇沒讓任何男子碰過。

    驟然之間他將她按壓下,而他如星辰閃爍的眸中有著玩笑以及……令人動容的一種珍惜。

    身為孤女的她從來不曾得到過的珍惜……她眼眶一熱,想哭的情緒排山倒海擊攻向她。

    他的指腹緩緩、柔柔的摸撫她的額、她的眉眼和她的細纖美顎。

    淨菟微微的顫抖。她覺得她全身乏力得幾乎要暈昧了去。

    他的指腹往她的耳垂和頸子摩摩掌掌,似是游戲的不羈,又似是專注的全心全意。

    “不是成過親,生了女兒?為什麼你的緊張令我愉悅?”該不是在意了吧。  

    “相……”相公是在取笑她,或者是反諷呢?

    她該不該坦誠以告?她根本不曾和男人親近或是……不規矩。  

    他翻身坐起,對視她錯愕的目光,“你有一晚的時間可以好好考慮,是否和我行周公大禮。”

    “你不……勉強我?不會生氣嗎?”

    “娘子的勉強兩個字,使為夫的沮喪啊!”難得的放縱說笑是因為她,或者是多飲了幾杯酒?

    事實上他非常的汗顏,他利用了她的善良來成就自己那一樁巧設的計謀。然而他也不禁迷惑,那原本謀策受當的計劃中不一定非要一個娘子不可。

    他皺深了雙眉,炯亮的芒迅急黯然。

    這一夜,新郎和新娘分房而眠。

    朝露閣中一盞燭光孤單的照映著房中的人兒。

    “你是爹爹的兒子玉旋對不對?我是鏡花姐姐。”

    玉旋恍若未聞。

    小水月也湊了上去,“我六歲,也算是你的姐姐哦。”她忘記要少報年齡。

    眼神如銳劍,泛出冷殘的光。 

    鏡花嘟高嘴唇,“喂,你好孤僻!我們是想要和你相親相愛的哩。”  

    “拖油瓶。”哼哼。

    兩姐妹異口同聲,“你才是!你是你爹的拖抽瓶!”討厭的王小鬼。

    玉旋聽了著實不爽,火眼金星的怒吼,“你們的娘是我的小後娘,她都不吭氣了你們叫啥!”

    “你你你你……”兩姐妹跳來跳去得像是氣憤不已的野猴子。

    眼看她們要被惹出淚水來了,玉旋忽然抬頭挺胸的離開,那小小的身影仿佛是只獅子。寂寞的獅子。

    他不要小後娘,也不要任何大人來疼他,或是管束他,甚至於是惡待他。

    他想要的是一個寬實的男性胸膛,可惜他的爹爹令他望之生畏。爹爹憎厭他的生母,所以也不願和他多加接觸。

    累贅。

    這是奴僕們私底下對他這小公子的譏嘲。那個看起來十分溫良可親的小後娘不久以後也會討厭他的存在。可是他沒得選擇,他也想要有爹娘的愛惜,也想要耍耍賴,當個有權仔性的小霸少爺。

    拖油瓶、拖油瓶……這個聲音殘忍的迫害他的耳膜和心靈,他受不了。

    咚!他的腳趾撞上一塊滑石,他路跌在地。

    “玉旋。”

    他抬眼,狼狽的連忙擦著一臉的淚。

    淨菟伸出手想牽他起身,但被他一把揮掉。

    她的右手泛疼,可以見得他的力勁多大,以及多麼的不喜歡她。

    她蹲下身,依然溫婉,“摔痛了是不?來,我替你抹藥。”  

    “假好心!”他像是被激怒且愛面子的小潑虎。

    “玉旋,你應該叫我一聲娘,要不,叫聲姨好嗎?”

    你不可能喜歡我這個妾室所出的拖油瓶!玉旋的心恨恨的發出無聲怒嚎。

    一道暗影罩下,他驚悚得立時爬起來,顛顛歪歪的拖著受痛的腳離去。

    淨菟也是一慌,雖然她原就是過來跟他請安的。

    “相公,早。”挺怪異的,昨日是他們的婚典和洞房花燭夜。

    玉驚破一手牽起她,她的輕盈身骨令他完全不費力,“風波閣距離朝露閣並不近,你這一路行來沒有讓奴僕們瞧見?”

    “沒有……”應該沒有。可他詢問這個作啥呢?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流轉,他慈悲的為她解惑,“新婚夜一對新人分房睡,奴僕們一定嚼舌,那麼你這個少夫人不但情何以堪,你的威儀不也蕩然無存?”

    “謝謝。”她對他微笑,眸光燦燦。他真好,連這細微的枝節也為她設想妥善。

    他牽著她走向朝露閣,姿態自然得仿佛她原本即是他所愛護的人。  

    “天寒風大,晨起時必須披上軟袍。”她的手心總是冰涼涼。

    那些流浪日子裡的饑寒交迫,她啊,存活下來並不容易吧。  

    淨菟低下螓首,她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小手兒。

    這是他第二次把她的手包覆在他的手掌中,溫暖依舊,悸動依稀。  

    如果由風波閣到朝露閣能夠這一些些,那麼他的手就會牽得久一會兒。   

    哎,她亂想什麼呢?不該貪心的。

    名份上她是他的妻,可是實質上他是她的恩人和主人。她和奴婢並沒有不同阿。

    “你看起來美麗極了。”

    “嗯?”他何時與她只有半寸之距。他的氣息好近,好壓迫人。

    “人要衣裝!”他調侃的說笑,“當時看到的你不但憔悴,甚至還泛出不太好聞的氣味。”

    淨菟感到羞恥,是呵,那時她快餓死了,一身是傷;加上幾日的昏暈,她連到溪邊滌發和擦身都不曾。

    最難堪的肘候被他瞧見了……而他沒有煩厭,並且留在破屋子裡,他是面冷心慈的大好人。

    也不,他淡笑和朗笑的時候比起任何人來都要好看上十倍、百倍。

    進屋,坐在妝台前,她從銅鏡中看見自己的眼睛晶晶見亮。

    “相公,如果要我為你捨去性命,我將會微笑的闔眼安息。”當她說完的時候,心頭不免駭上一駭。

    這話是真摯的,可是就這麼露骨的表明令人羞呀。除了報恩,除了條件交換以外,似乎還有什麼正在翻湧成潮。  

    玉驚破梳理起她的發絲,“我不值得你掏心掏肺。”或許當她明了真相的那一刻,她會恨他恨到極致。

    他自謔的沉沉悶笑。

    淨菟曉得自己沒有資格——他不需要她的掏心掏肺。

    微微受傷的心情使得她安安靜靜,許久,她才驚覺他正為她梳髻入釵。

    他道:“你一定不會弄發,雖然我也不習梳過女子的發,不過至少試試無妨。”

    連玉旋的娘親,他也不曾為她梳過發嗎?

    當這個疑問在淨菟心中困擾的時候,她忽然嫌棄自己起來。因為她竟然起了計較心,這是惡念。

    別奢盼什麼不該的想望,他說了不是嗎,他只是覺得不妨試上一試。

    努力的穩住波動的感覺,她轉移話題,“玉旋似乎很怕你?”

    “嚴父吧,小孩總是畏懼父親。”

    “可是他希望能得到父愛,而且他很寂寞。”所以才會築起一道城牆來保護自己,也隔絕了與大人的互動。

    “可憐弱小是美德,但是過了分不一定好。”

    “你這樣……很殘忍,玉旋他有爹,卻缺了愛,這要比起沒爹的孩子更加淒涼。”

    “所以你這個菩薩小後娘十分的重要。”  

    “所以你並不是完全不疼惜他,對嗎?”

    她的神采盡是崇敬和贊賞,不過玉驚破並不憎惡,反而享受起她對他的至高仰望。

    然而他將傷害她……

    但願她承受得住!

    淨菟這新人門的媳婦兒跪拜公公和祖先的牌位後,她先是向玉老夫人敬茶請安,再至白香和黃菊的房裡問候。

    鏡花和水月依然是吃吃喝喝不歇停,她們連逛個花園都要一個糕點兒在身上呢。

    “原來剛出爐的白饅頭這樣的好吃。”水月塞了一嘴食物的說著,“要是每天吃飽穿暖,死了也可以。”

    鏡花則是忙著采摘花兒和撲捕蝴蝶,她太喜歡這裡了,連洗澡水都是熱呼呼的,不同於往時所洗滌的冰涼溪水。

    寒冬時候能有熱水浸泡,哇!人間極樂。

    至於淨菟這新嫁娘的第一日如何度過?

    直到深夜她才覺得累乏,兩只腿兒幾乎跑斷,幸好孤苑的生活訓練了她的忍耐力。

    她知道玉府財富驚人,但萬萬料想不及的是這樣的千金萬金,連造個宮殿都只是如辦個芝麻小事般的輕而易舉。

    綢布莊、錢莊、米坊、古董買賣和許許多多的營生令她記也記不住。所以她明了了玉驚破肩頭上的擔子足以壓垮一般男子。

    然他亦是個卓爾非凡的玉爺!她看得出來底下人對他言聽計從之外的崇仰。她又何嘗不是呢?

    二十五歲的他好了不起,她不禁心疼起他的勞心勞力。如斯忙碌的他居然可以為了萍水相逢的她,耗費他的寶貴時間持在當時的破屋裡,她感動、感激得好幾次濕了眼。

    夜了,她盯著燭光熒熒。已經梳洗好的身子微微顫抖。

    不是冷呵!屋裡有著火爐呢。  

    淨菟緊緊抓著裙衣,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聲。

    一會兒後他會過來吧?他將如何待她,而她又該如何應對才是好呢?  

    她希望他滿意……可沒人教她男女之間的事,她所聽到的全是嘻笑式的閒談,因此,她似懂非懂,一顆心揪得都疼了。

    今日她問他,為什麼帶她到玉府所屬的每一個店肆?

    他說:“你是玉府的女主人,玉府的每一樁營生你必須了解,甚至懂得掌管。”  

    “可是我不認識字,也不會做生意。”當時她是這麼急慌慌的回答。

    “店肆的總管可以幫你。”

    “幫我?可你才是當家主事的爺兒!”  

    “如果我不在的時候?”

    她記得那一刻,他的眼神有多麼奇詭的射出極熱的芒!他不在她的身邊,不在玉府?她連想象也不敢。

    漫長的夜過去了,天際已亮白。

    她竟等了一夜,就在她一心思想著他度過這一夜。

    可他沒來……

    他不要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嗎?如果他只是想選個小後娘或是女主人,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任由他挑,怎樣都比她這個什麼能耐也沒有的孤女強過許多。

    況且她還是個有了兩個女兒的姑娘。她不會異想天開的以為他對她有情……

    “唉。”

    “娘子的歎息是我的不是,我該檢討。”

    淨菟赧然,他怎麼無聲無息闖入朝露閣呢?但轉念一想,她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這整個玉府都是他的所有呀。

    玉驚破長發被瀉下,尚未束發帶冠的他有一絲兒叫入迷惑的危險魅力。  

    他掃一眼平整的錦榻,“一夜未眠?”

    他會取笑她的。無言以對的她,頰畔浮現紅霞的麗采。

    他將她壓向錦榻,當她誤以為他可能對她……的剎那,他咧開口,“立刻睡一覺,晚些時候我們還得出府,有你累的。”

    微甜的感覺竄入淨菟的每一寸肌膚裡,幾乎滲入骨髓。

    她一定會用力、用心的珍存這個感覺,直到她咽下氣息的最後一瞬。

    當淨菟打了會兒小盹後,不太文雅的打著呵欠、伸伸懶腰,突然床畔一個低低沉沉的笑聲使她立時心緒翻湧。

    “你怎麼待在這兒?”一直待著嗎?

    “朝露閣是我們的新房。”理所當然。

    被人護守的甘甜滋味再度令她既喜又怯!方才他一直盯著她的睡姿是不?那麼豈不是太羞赧了。

    丈夫坐在一旁凝望妻子的人眠嬌態,這似乎是女人家最大的幸福。

    玉驚破扶她下床,雙手一拍,十數名婢女魚貫般的走入朝露閣。

    “由你自己排選服侍的婢女,四個或六個都可以。”

    “不……”她想說不用了,可是她不能拂逆他的好意。  

    然她真的不習慣有人服侍,她是最卑微的流浪女啊。

    終究她還是選擇一個婢女!

    玉驚破掀掀峻眉,“一個足以差遣嗎?梳髻、穿衣和著妝等等……”

    “一個就好。”

    “為何挑她?小醇可是連廚房都嫌棄的丫環。”而且面目丑陋。

    “她很可憐的……”她瞧見那胖胖黑黑的丫環的手掌心全是鞭痕,肯定是哪一房的主子凌虐了她。

    盯著淨菟真誠無偽的神情,玉驚破下顆微微抽動了下。他竟對自己憤怒懊惱,相對於她的無邪無辜,他所要行使的計策簡直是罪大惡極的殘忍。

    他將把她推人如何可怕的冷酷探淵。

    用食完畢,他牽起她依然冰冰涼涼的小手走出玉府。

    今日,他們不乘馬車,而且沒有奴僕跟從。

    只有他與她,新婚的一對鴛鴦。

    風大,吹亂她的可愛劉海。

    她並未挽臀,只簡簡單單的扎了一條辮子垂放於右胸前。被穿著白狐毛皮短大氅和一雙軟毛長靴的她,活脫脫就是個清秀佳麗,如果孤苑的往日同伴們見了此時的她,絕對是相見不相識。

    丑小鴨一夕之間蛻變為美天鵝,這是她的相公所賜予的恩惠。

    她已經多久沒有挨餓忍寒了呢。

    “相公,我們不是要到玉府的店肆去忙嗎?”方才經過的織造坊也是玉府所有。

    “臨時改變主意。”玉驚破將她的小手握緊,“今日帶你四處逛逛,看看皮影戲和唱小曲。”

    掌心所傳來的溫熱感是淨菟最最熟悉的了。他收留了她和兩個小孤女兒,也收留了她一顆無人理睬,極其脆弱的心。

    她喜歡極了,好想一輩子擁有這分溫熱的感動。

    他親自為她買胭脂和戒環。  

    吃飽了,玩足了,夕陽已西沉。

    橘黃色的霞暈映照著他們,該是回府的時候。

    “你的手心終於暖了。”

    因為有他的牽握呵。她對他漾開一朵足以打動任何鐵石心腸的笑靨。夕陽暈染下,她像是初出娘胎,最是純潔的小娃。

    兩人經過一間店肆,美麗的裝修已告知裡頭只有昂貴的買賣。

    “糖果……”淨菟輕呼。

    這店肆裡所擺設的貨物居然是包裝精巧的糖果!令人咋舌的是其皆需所賣不貲的超高價錢。

    一小顆糖果可是好幾十串糖葫蘆的價錢呵!

    對於自小被丟棄在孤苑的她來說,能夠和同伴們分享一顆糖葫蘆,就已經是可以開心一個月的幸運了呢。

    當她瞪直了眼,玉驚破早已向伙計購買一整盒的糖果。

    光是這雕刻精美的木盒子,便已是富貴人家才有能耐擁有的收藏。

    盒裡大概有著二十格方格子,每一方格子內放實的糖果兒形形色色,沒一個相似的。

    “給我的嗎?”

    “當然。”

    “可是好貴的……”比十尺的絲綢昂貴呀,這是異國的珍貨。

    “你是我的妻。”

    是承諾嗎?因為她是特別的,所以他只送給她。

    淨菟不曉得糖果兒的甜味如何,但是這會兒她已覺得自己的味覺和每一個呼吸都是甜滋滋的回味無窮。

    玉驚破卻是倍感沉重,他太惡劣了,不該牽連她卷入漩渦的啊。可愛的糖果便能叫她笑得燦爛如斯,這容易滿足的小家伙。

    也許是罪惡感使然,所以他才破天荒的為女子費了心思。  

    回到玉府,夜霧已起。

    新上任的丫環小醇,居然趴在階梯上睡得呼嚕呼嚕。  

    “噓。讓她睡好嗎?”

    玉驚破勾了勾不見笑痕的淡笑,看著淨菟解下自身的短大氅技蓋在小醇的身上。  

    淨菟靦腆不已,她的雙手不停的揪扯著衣裙。

    瞧見玉驚破的注視,她連忙把手兒端端正正的擺在衣裙上。

    “嗯,相公你怎麼……”

    “怎麼不滾回風波閣?”

    “不是……”她哪有膽子趕他呀!她只是緊張得快暈了。 

    他倏忽覺得她羞臊的慌然,將他心內的冷硬撕扯出一道口子,他貪看著她柔怯的紅赧。她的耳垂肉也紅透了。

    “打開木盒子。”

    “嗯,好。”

    “吃一顆,嘗嘗滋味。”

    可她捨不得,這樣美麗的糖果兒……小小猶豫之後,她小心的解開彩色的包裝紙,小心的先伸出舌尖舔舔糖果兒。

    “好甜。”比任何山珍海味更加可口。

    “喜歡嗎?”玉驚破的眸燃燒著從未有過的焰。

    “喜歡。”掙菟又舔了舔,就是不捨整個吞含。

    這可是他送給她的禮物,是她最美好的一刻了。

    他的聲音繃緊,“將整個糖果含著……”

    如奉聖旨般的她,忙不迭的遵照。

    他的星目瞇了瞇,異樣的芒沉人眸底;除非仔細審視才能察覺那裡頭激起的是怎麼泛濫的渴求。

    這一時好安靜。

    “吃完了嗎?”沙啞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疼痛。

    “嗯。”雙手十指扭呀扭的,不知怎地她感到一股壓迫。  

    “那麼……”

    她抬眼,來不及分辨乍見他眸中炙人的芒是什麼感覺,他已經俯低下身,以吻封住她訝然微張的小嘴,

    淨菟知曉夫妻之禮應該有的肌膚之親,可她從不曾想過嘴與嘴相貼的舉止為何。這是什麼呢,她完全無法反應。

    玉驚破欺弱的趁機探人她的唇口內,舌尖交纏得令她更加的怦怦心動。

    “你的嘴兒非常甜蜜。”是糖果的滋味,抑或是她自身的芳香?

    他不會排斥這行為,也許,還會留戀吻她的極致享受。

    她的腦子裡轟轟作響,唇似乎脹腫了。酥麻的戰栗依然停留在她的四肢百骸。

    “這是吻,丈夫對待妻子的自然舉動。”他的修長指尖輕輕揉撫她的唇,“只有我能夠吻你,懂嗎?”

    眼睛眨也未眨的她怔然的仰望他。怎麼辦呢,她竟然想掉淚,可是她的心是滿溢的呀。

    深深沉沉的瞅她一晌,他將坐在榻邊的她抱上床,一語未發的離開了朝露閣。

    這一夜,淨菟的夢中全是他的豐神俊朗。

    她在夢中流下淚水,微笑不歇。

    “玉爺即將遠行,可能乘船出海。”

    奴婢們口耳相傳,小醇雖然愚頓了些,但是總也盡責的把她聽到的訊息告訴主子。

    然而已經三天沒見著玉驚破的淨菟,知曉這訊息時已是他整裝准備出發時候。

    “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呢?”尤其是他吻了她之後,她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樣的……

    她想見他,又怕見他。這亂亂的情緒徹底困擾住她!

    即將啟程前一日的黃昏,玉老夫人命令每一個樓閣的主子必須全部出席晚餐。

    算是送行吧。

    自然的,淨菟被安排在玉驚破的身旁,她的雙眼低垂,濃密的眼睫遮掩了她慌急的思潮。

    他會不會對她說些什麼話呢?譬如請珍重之類的。

    她的另一身邊坐著玉旋,這孩子的淡酷神情總是令她揪心。其實他也捨不得他的爹是不?

    同她一樣的吧。

    玉旋正襟危坐,他一氣也不吭,徑自安靜的吞食萊餚。至於鏡花和水月,哎,兩人竟然狼吞虎咽的埋頭猛吃,仿佛少吃一些些便要難受似的。

    這一餐飯就在麩言之中結束。

    玉驚破起身後立即回風波閣,他沒有多看一眼誰,包括淨菟。

    前些日子他在她心湖裡擲下一小顆石,激蕩出漣漪。如今,這小石沉沉的壓著,她以手抵胸,窒息的感覺好難受。

    她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他不再華握她的手?

    美好的幸運難道是一場虛妄的瑰麗夢思?

    淨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朝露閣,也不明白是如何度過這一深夜。

    雞啼了,天亮了。

    小醇扭動著圖胖的碩大身軀過來,替淨菟淨手洗面,笨拙的梳發挽髻以及穿衣接扣。

    “夫人,爺待會兒便要出門,車隊和奴僕都等在外頭了。”

    淨菟以指沾了點兒胭脂,她第一次塗抹艷色在自己蒼白的頰和小巧的唇肉上。

    他就要走了……她想留給他最美麗的一記回眸。

    小醇憨憨的笑開大嘴,“這是奴婢摘采的菟絲小花,粉紅色的喔。”

    接過她手中的花,淨菟感激的致謝。誰說小酵蠢魯呢,她竟細心的采了同她名兒一樣的花。

    菟絲花。以籐為枝,纏纏繞繞。

    她呢,以君為攀依嗎?

    將花兒插入斜髻中。她急忙的跑向廊道,玉驚破已經走到前庭。

    沉深的藍,她望之所及的是他的孤傲背影。

    “相公!”驚覺的同時她已脫口。

    玉驚破並未停下足步。

    奴僕們面面相覷,他們納悶著爺兒是不是和夫人有所不和?

    淨菟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底。她確定他聽見了她的呼喚,可是他卻不理不睬。

    為什麼呢?美麗的想望竟在一個吻之後破碎。

    她並不知道當自己閉上眼簾,黯然神傷的那一剎那,玉驚破回了眸,他睇見了她為他裝扮的嬌美。

    以及她斜髻裡的一朵菟絲小花。

    “繼續進行?”

    “絕不更改。”

    “但是這對那個小後娘,會不會殘酷了些?”

    他不予回應。

    “忽然之間對她保持距離,這意味什麼?你慚愧了?不安了?”

    “多話。”

    “事實上不必多她這一個角色,計劃一樣可行。”

    沉默了。

    一聲開朗的少年笑聲差點震倒客棧裡的梁柱。貓抓老鼠的謀略是麻煩了點,不過挺好玩的啊。

    但是直到這一刻他仍覺得錯愕,這樁“詭計”坐根本不必多那幾個人嘛。明明不相干的人卻莫名加其妙的牽涉進來,只有不解兩個字可以形容他這做小弟的心情啦。

    該不會連大哥自己也理不清明?唉,喝酒是也。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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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這一個婚姻原就是彼此供應的交易。相公給予她和兩個女兒安居飽暖的生活,她這為人妻的自然該當理好家。  

    孝敬婆婆和照顧疼愛玉旋。他也算是她的兒子。

    —每日問候總是待在佛堂的婆婆之後呢,淨菟的責任便是代替五驚破,盡心使力的讓玉旋歡樂滿足。

    雖然父愛不是一個做娘親的可以代替,況且她只虛長玉旋十一歲,他其實喊她一聲大姐也不為過。

    今日淨菟如同往常一般的走進後園子,那兒有一個池塘;玉旋似乎喜歡看著魚兒發愣。

    有一回她聽見他對著魚兒說話,以及歎息。

    他是個寂寞又不安的早熟孩子,叫她心疼不已。

    果然,小小身影就在這飄滿雪花的後園子裡。

    將手中的狐衣遮蔽上他的身肩,她感覺他似乎打了個哆嗦。是由於她這不速客的親近嗎?

    玉旋轉過身,他側著臉,滿眼的驚惶和防備。

    淨菟把她原就輕柔的嗓音放得更柔和,「霜雪浸骨,以後出了房門一定要被好袍子才不會壞了身。」

    他盯著她,以一種憤世嫉俗的神色。

    「要不要跟鏡花她們玩玩?你們三人年紀相當。」他太孤僻了,把每一個人都視為蛇蠍。

    如果讓他這樣長大成人,她擔心最最受到傷害的是他自己。

    他咬了咬唇,久久,卻依然像蚌殼似的一句話也沒說出口。他將雙肩上的狐衣扯卸下,用力丟在她的足踝邊然後轉身往前跑去。  

    他不要、也不能再面對她,為什麼她老是糾纏不休?

    淨菟忙不迭的撿拾起佔了片片雪花的狐衣,她跟著他身後跑;天候這樣凍人,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凍紅了呀。

    足下一滑,她驟然跌趴了下。

    玉旋回首,躊躇了會兒便又往前衝急的跑開。

    片刻後,淨菟才爬起身來。雪花並不會跌疼人,可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態度使她傷心。

    回到房間的玉旋把整個人摔丟向床褥,他握緊拳頭猛力的槌打枕衰。

    為什麼他想哭呢!都是她害的!

    「討厭討厭!什麼菩薩小後娘!我不信,終有一日她也會憎惡我的啊。」

    事實上他好怕,怕淨菟憎惡他的那時候的到來!更怕自己喜歡上她!

    前日的記憶浮現腦海,心頭一陣酸疼和感動使他顫了一顫。

    她為他親自燉了盅熱湯,當時他看見她的雙手紅紅腫腫的,一定是被爐火給燙痛了。

    她的左手手指還有幾道傷痕,那是新劃出的血口子。是她切剁食材所弄傷的嗎? 

    「你總是躲在房裡頭用餐,我聽廚娘說你吃得極少,這可不妥。」

    他依稀還感覺得到,她聲音裡的關懷心意。

    然後她怯怯的輕聲說:「這是我第一次煮東西,以往我只會生火烤魚而已。假若不合味兒,我會改進的。」

    那模樣好美啊!她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來,而且是為了他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孤僻小孩。

    她是他的小後娘,是爹爹親自帶回來的夫人。其實她不用對他這般疼惜,甚至低聲下氣得像個小奴小婢。她不用忍受的嘛,他是妾室所出,根本也不是什麼尊貴的小公子。

    他不理睬她的,縱使她再怎樣溫柔待他。他一把將那瓷盅揮打掉,匡鐺的破碎聲十足十的駭著了她吧。

    因為她的臉一下子刷上死白色。他想,她就要罵他了,要不便是動手打他。

    可是她卻以憐憫的眼神,揪緊他罪惡的心,「玉旋,你喜歡吃些什麼,告訴我,我請廚娘教導我。」

    「哼。」他送她一記不屑的盹視。

    她身子似乎震動了下,然後低彎下身去撿拾碎片。

    碎片輕輕劃過她的手掌心。

    當她離開的那一瞬間,他想跟她說聲對不住,但是聲音哽咽在喉間,他吞嚥幾下,放棄了。

    夜裡,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直到門外熟悉的足聲響起他才忙著假寐。

    這一陣子她每一晚都進來幫他蓋被子。她擔憂他踢開被子吧!惟一對他好的奶奶也不曾幫他蓋過被子啊。

    她總是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一邊輕輕拍撫他,一邊低吟淺唱。就像是他的親生之母似的。

    可他對於已死的生母其實沒多深的記憶,也許她也不曾這般愛護他。  

    今夜,她會過來幫他遮蓋被子嗎?他想念她的安眠曲。

    淨菟拿筆在紙上劃了條線。這紙上已經有了七條線,表示玉驚破已經離府七日。  

    「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乘船渡海需要一年半載嗎?」

    她期待他的歸來,這分思念是由於他是她的相公的關係嗎?  

    拿出那雕刻美麗的木盒子,她打開蓋子,靜靜的看著裡頭的糖果兒。每一顆的形狀和顏色都不同,卻一樣的令人想要嘗上一口。

    她捨不得吃,除了它們是這樣的精巧之外,因為這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她希望這些瑭果兒能夠留存永遠。

    那甜味猶在心間,充滿她體內的每一個縫隙。

    每一日,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打開木盒子,對著亮彩繽紛的糖果恍惚起來。偶爾惆悵,有時候卻是酸甜揉合的複雜滋味。  

    她知道自己掛念他至緊。而他呢?是否同她一般的思緒。

    「驚破……」只有獨自一人時她才敢悄悄的喊出聲。喊出她最初的情意悸動。

    細心收起木盒子,她該去巡視鏡花和水月是否乖乖睡覺。那兩個孩子呀,自從進了玉府就一直亢奮著,她感到欣慰,可也覺得好好笑哦,兩女娃的高昂情緒不知要維持到何時。

    還有玉旋呵!他睡著的模樣是那麼的俊!而且不再張著銳利的目芒刺人。

    「一個親娘是怎樣的心思呢?」她畢竟未曾孕育過小孩,況且她不過十幾歲呵。

    雪花飄落得急狂,似是宣示酷冬的嚴寒有多麼的凍人筋骨。

    被穿著粉紅長袍的淨菟伸出手,她抓到了一些雪花屑。

    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無憂無慮的欣賞雪景,亦是頭一遭她不再冷到牙齒打顫。這溫暖是驚破給予她的

    陡地,尖喊聲和哭嚷一波又一波的湧入朝露合。

    廊道外響起急促的足步聲。

    小醇用破鑼嗓子喘氣咻咻的喊,「少夫人、少夫人!」

    站在窗邊的淨菟伸回手,並且闔上窗,免得小醇老嚷著要告訴老夫人她這貪看雪花飄飄的習慣。

    「怎麼了?慢點兒說,甭急。」怕這魯直的肥小醇岔了氣。

    「爺兒他……他他……呃……」

    「相公?他回來了是不?」喜上眉梢的淨菟,像個沉浸於丈夫疼籠中的幸福少婦。她忘了渡海遠行至少需要幾個月的往返奔波。

    她直點頭,「爺兒回來了。」可她又忙搖著頭,「但是爺兒他,是被抬回來的……」

    剛剛跨出門檻的淨菟心下一駭,她惶惶問道:「相公受傷了?嚴重嗎?請大夫過來了嗎?」

    猛地,小酵瞪凸雙眼,她的黑烏烏的大圓臉煞白了,「呃,爺兒是!!是……」

    「病了?」

    「死了。」

    淨菟全身僵麻住,她的心跳彷彿停了一瞬,「死了?你說,玉驚破他死了?死了?」

    「少夫人……」嗚嗚!好慘!少夫人嫁入玉府沒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死了嗎?」軟弱無力的聲音之後,她忽然尖銳的太叫。

    發自肺腑深處的嘶吼厲厲,「不准誑我!」

    「爺兒真的死掉了!屍體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黃兩位夫人都已經認過屍並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轉動佛珠,好傷心。」

    屍體!玉驚破的屍體……

    不,不要!她不要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不要不要不要!哇……

    淨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實上她跌摔好幾跤,然而卻毫無所覺。她幾乎是用爬的進入正堂時,奴婢們一致退離,只有吳總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爺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災難。屍首是由玉爺來往商號的船隻打撈起來的。」

    雙膝乏了力,淨菟跪下去,顫抖的手兒伸出去卻又縮了回來。

    她不敢掀開白布,她怕瞧見他成了屍,滅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這是一場噩夢,只是個夢而已。

    吳總管拭拭淚水,嘶啞道:「的確是玉爺的……屍啊!衣裳和配飾,以及靴子上的織繡完全是王爺所有,連身量也幾乎無差。」

    一陣風突然吹掀開白布,那已是模糊並且腫脹的面目,重重的撞擊淨菟的心脈。

    是他?!怎麼會?!他的劍眉星目和深刻的絕酷線條,如今卻已全不復見……

    吳總管為她釋疑,「由於屍首在海裡載浮載沉了幾個時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撫摸玉驚破這張微帶紫青的腫脹臉龐,她沒有掉淚,沒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靜是最深沉的悲涼。

    他死了,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跟隨呢?她淺淺的揚唇一笑。

    吳總管見狀不禁懼恐三分,「少夫人請節哀。」他連忙退下,把這空間留給她好好的……傷懷。

    淨菟仍是笑著,許久後她開了口,「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來不及告別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對不?你是存心讓我肝腸寸斷啊!玉驚破,你居然死去,就這樣的連告別也不讓……」

    今日一早,她在紙上劃下第八條線!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個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屍體!

    「我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腸。」沒有別的了,「可是我對你有著……為什麼不給我表明的機會呢!你這為人丈夫的好失責,好不該,」

    陡然,她搖晃起躺在地上的屍體,像是使勁全身的氣力。

    她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的灑落在屍體上,楚楚若憐的她忽而悲憤的怒叫。

    「我好氣你!我真的真的氣你!」她的拳頭開始捶打再也不會動彈的玉驚破。

    「可是我也……」好愛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盡,她趴俯在屍體上放聲大哭。

    即使被人欺,即使她以為自己快要餓死的那時,她也不會哭泣。因為一個被爹娘遺棄在孤苑的她沒有哭泣的權力。

    不會有人疼惜或是在意她的淚,所以她總是微笑著。  

    哭得慘慘兮兮,哭得似要量死的洚菟並未察覺,有一雙墨黑的眸因著她的痛泣而隱氳一向冰冷的芒。

    哭到肝腸寸斷是什麼樣的極慟?

    淨菟不明白,因為她已哭暈了去。她就這般趴俯在腫脹的屍體上……曲膝跪地的她已無任何意識。也許這對她反是救贖……

    至少她能夠少一點點的心碎哀鳴。

    一雙厚實大掌將她翻側過身。

    這手掌的主人靜靜的凝聯她眼睫上猶然泛濕的瑩亮,視芒愈來愈沉黯,彷彿載不動許多千頭萬緒。

    最後,一隻手掌將她扶撐住,另一隻則是包覆上她的雙膝,以及小腿上的每一個穴位。

    內力緩緩運人她的體內,溫熱她僵麻過度的膝腿。

    「笨女人!成為殘廢有許多原因,如果是撫屍所造成的,你絕對是第一個。」

    王府大門懸上白紙燈籠。

    喪家總是一片淒涼,或是驚天動地的嘶哭嚎叫。

    然而自從玉驚破的屍體扛抬回府,只有寂靜的低溫氛圍。

    玉老夫人每日唸經敲木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她算是堅毅的了。

    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吳總管一肩挑擔起打理喪務的事宜。

    鏡花和水月因為恩人後爹的「升天為仙」,她們曉得不屬於玉府中人的自己隨時可能被驅趕,所以她們除了不敢走出絲竹閣惹人賺以外,便是忙碌的偷偷存備幾個包袱的乾糧,為以後的流浪乞討作準備。

    兩位嬸婆老是對她們冷冷的笑,好像要吃她們的肉哦。

    玉旋一如往常的不與人親近半分。他沒有掉下一顆眼淚,但是夜半駭醒時總發現枕上的泛濕潮意。

    未亡人淨菟呢?

    自從大哭一場後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雞的她連小醇的粗嗓子也聽而未感。她只是一直抱著木盒子,疼痛的眼眶連一絲絲的淚霧也沒有了。

    這一晚是頭七。據說是亡魂回歸的時刻。一身白衣、白頭巾的她像個幽靈,飄飄蕩蕩的無所依。

    作完法事,回到朝露閣的她又是茫然的面對一室沉重的黑。

    「驚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歡念著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騙自己該有多好。

    拿出針線和一方絹布,她掌了油燈,開始細細縫綴。

    她想繡朵菟絲花給他。

    當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這方絹布上了。  

    「呀……」針的尖銳刺到了左手指腹,一小滴血滲了出來。

    她繼續縫綴刺繡,她不怕傷了手,即使被針扎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緊。

    「這是我僅僅能夠為你做的……」聊表心意嗎?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針一線的邊低吟,「你好殘忍!給了我美好的記憶,給了我不能斷絕的感情,然後再賜予我最痛的經歷。」

    針再一次刺人指腹,然而她卻已無知覺。

    「我曉得你不會愛我,就像夫妻之間的那種愛!可我盼著能同你廝守,可你居然不讓我有付出的機會。」

    對於玉驚破,她有著迷惑和感激,以及更多更多的動容,近乎於非君莫屬的情意了。然而就在兩人還有一絲暖昧恍惚中,他死了。她只知道自己正承受著的是,深刻焚心的極悲極痛。

    她想,這就是愛了吧。

    但願她能夠隨他而去!可是她不能拋下三個可憐的孩子。還有王老夫人,她是她的婆婆,身為媳婦,她不能不孝。

    原來想死而不能死的滋味,是這樣艱辛的酸苦。

    「呀!」這一針居然深深的刺入!

    她用力將細針拔出,血珠子滑滾奔出,不一會兒就把她的左手和絹布給染紅了。

    菟絲花繡好了。她的血染艷了它的芳姿。

    淨菟低低的笑出聲來。她不懂,自己怎麼會笑呢?

    她顫了一顫的站起身,一手拿著油燈。門外,小醇站著夢周公。

    「對不住,小醇。」這真心為她憂愁的丫頭。

    身上的白衣隨著她的足步移動飄飄飛掀,須臾,她來到停放棺木的廳堂。

    奴僕們一個個歪歪倒倒的睡下了。七天來的守夜使得每個人都累乏至極。  

    棺木並未上蓋,必須等條明日誦經時由道師上蓋。

    躺在棺木內的驚破一定很孤寂吧,他的魂魄回來過嗎?

    「求你回來……」她好後悔,這七個夜晚她總是睡了一刻鐘便因心悸而醒了眠。

    所以他無法入她的夢,是不?

    將絹布放人棺木內,她訴說:「相公,這是我第一回拿針線刺繡,繡得丑,請你莫怪。」

    這廳堂沒有奴僕膽敢進來,因為今夜是頭七。

    掙菟撫著棺,卻是連聲啜泣也忍了住。

    「你聽得見嗎?我想告訴你,我好貪的,把你當作是真真正正的夫君至親。」即使他沒有「碰」她。

    「我將為你守一輩子的貞節。你放心,我守得心甘情願,沒有任何勉強。」至於她一直浪跡天涯的尋親

    她早早絕了心思。姓鹿的人氏不多見,可是茫茫人海呀。

    許是七日的神傷折磨,她踉蹌了一下,差點兒仰倒了去。

    一隻有力的膀子將她撐扶住,她抬眼,恍若隔世的震撼令她更加昏暈。

    「相公……」

    「你的手指上全是傷!」這語調是薄慍的責怒。

    「你的魂魄真的回來了……」夠了!他的魂魄肯回來見她一見,她已是無憾無很了。

    「魂魄?哼哼。」能否認嗎? 「他」的確已死亡七日。  

    淨菟癡癡的仰望著眼前這張刀刻斧鑿似的峻容——仍是微掀的傲眉,依舊是懶得理睬人的淡笑。

    「那兒……可好?」

    「哪兒?」她神智不清了嗎?

    「閻王和黑白無常會不會……很可怕?」她擔心他受了刑,雖然他是她以為最好的人了。

    他的眸光一斂,這小傢伙問的是地獄是吧?也就是三魂七魄應該歸去的地方。降地,他悶悶的無聲的笑。

    胸腔脹得發緊。

    淨菟「瞪」住他!其實不是瞪,只是她的眼神太炙熱了,她好怕眨眨眼睛他就會化為一縷白煙。

    『「魂魄能待多久呢……」她的輕喃使得他心窩一栗。

    「玉少夫人,你很傷心。」肯定的口吻。  

    「你是我的相公……」

    「就這緣由?」她倒是輕易即可惹惱他啊,「方纔我明明聽見,你充滿情意的告白。」

    白雲似的面頰倏地泛出赧色,她慌然失措的咬著銀牙。

    「你說你要守一輩子的寡,說說挺容易,執行卻是困難。」

    她急忙表明心跡,「請你相信!我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我已經許了你呀。」

    「但是你還是清白身,尚未是我的人。」

    「一女不可二嫁!」即使她沒有讀過聖賢書,但是孤苑的老嬤嬤所教誨的每一句話她全謹記在心。

    他斂下眉睫,眸中的晶亮隱沒。她承認她的清白身,也說了不二嫁。如他之前所臆測,這十幾歲的小女人果然仍是青澀果子。

    他的無語令淨菟更加的亂了心緒,他不信她嗎?她可以立重誓的!

    其實她好渴望摸摸他,或是投入他的懷抱。

    她眷戀他的氣息,他的大手掌的溫度呵。可她不敢,她不確定魂魄若是和凡人接近會不會飛散成塵。

    將她的躊躇看在眼底,他感覺體內某一處的冷硬又塌陷了。  

    「鹿淨菟,別再失魂落魄,你瞧你,連走個路都無力,彷彿隨時會被雪花捲走。」他一直跟隨著她……

    她抱著木盒子發呆,對著燭光癡想,抑或是笨手得讓針刺了手指,無一遺漏的全落人他的眼。

    微怒的情緒中,似乎波濤洶湧著其他不知名的

    他掃向她的左手,聲音冷酷,「記得擦藥。」

    「嗯……」淨菟訝然,他怎麼知道她手指曾受過傷,可血已乾漬了。

    而且她不感到疼!她只是急促的求著,「你可以常常到我的夢中嗎?」

    「我怎麼進入你的夢中啊!笨……」舌尖咬到了,他猛地一愕,該死,他忘了自己現下「應該」是一縷鬼魂。

    而她竟敢用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對付他!她以為堂堂大丈夫如他者會吃這一套?,

    哼,他軟硬都不吃!她休想又令他心生愧疚!

    這七日他過得比「鬼魂」更為淒慘,這全是拜她之賜!誰讓她把自己整弄成這般!癡情斷腸人啊。

    他與她既無鴛盟,亦無永誓。不過是一樁你情我願的互易婚姻。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暗暗彈動,一道勁力往前飛去,掙菟眼前忽而亮晃晃的一片,當她重新定住視線的時候,已經不見他的影兒。

    「相公!相、相公……」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嗎?

    他有沒有一些些的依戀?「驚破,玉驚破!」一聲聲催淚般的吶喊由她的喉中沙啞吼出,她真的連他的魂魄也不能多留住片刻啊。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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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玉驚破的喪禮隆重的置辦完畢。

    殘敗的氣味留在這樓閣重重的玉府……一府之內有了三房四名的寡婦。

    仍是穿著素白衣袍的淨菟尋到了後園子的池塘,玉旋一如往常般的獨立於寒雪中。

    她輕吁了口氣,幸好他披了厚裘。

    「玉旋。」

    他一震,全身繃緊。

    淨菟歉疚極了,「對不住,這些日子我對你疏忽了。」失去父親的玉旋才是最叫人憐疼的啊,她好自責。  

    他狠狠的回身,狠狠的瞪她,狠狠的道:「我不希罕你夜裡來不來探我!也不希罕你自以為是的對我噓寒問暖……」  

    「你知道我夜裡去探……」

    討厭討厭! 「懶得睬你!」她又不是只關照他,她對那兩個小拖油瓶不也是這般?

    「因為我太傷心了,所以忘了去探探你,更不該的是,對你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小醇說她這些日子像是行屍走肉,十分的可怕。

    是嗎?她不曉得自己是怎樣度過整個喪禮,她只是覺得心好痛,痛到撕裂了,痛到火焚似的。

    然後是徹底的冰凍了。

    直到她看見玉驚破的……魂魄來兮!

    玉旋退開數步,嚴厲控訴,「原來你對我這個拖油瓶,只是責任而已。」他多麼冀盼她是真心喜歡他。

    「是責任!」她直直瞅他,「還有心疼和感情。」

    他再退避幾寸,射出滿眼的刺芒。

    淨菟誠摯的說:「我會當個好後娘,你信我好不?」

    「爹死了,我的生母也早早死了,待我較好的奶奶鎮日關在佛堂裡敲木魚。我是惹人嫌的庶兒,你是夫人,才不是我的娘。」

    「可我是你的小後娘……」只差上血緣傳承罷了。

    這要緊嗎?  

    人和動物不都是一樣的生靈。也許是她還太年輕,也或許是她不曾孕育過胎兒,不曾領會娘親這身份的感動。總之,她對玉旋只有極欲付出的關懷,並沒有排斥和憎惡。

    兩位嬸娘在服喪期間曾對她冷嘲道:「除非你不是真心真意愛著驚破,否則怎麼會對於他和小妾所生的兒子沒有痛恨?人啊,若愛得強烈,嫉妒和怨惱應當也是沸沸滾滾。」

    底下奴婢們也是紛紛嚼舌著,「一定是圖謀玉爺的財勢,不然她還真當她自己是活菩薩呀!」

    淨菟自認她不是多麼偉大無私的人,她好平凡的,也的的確確愛著玉驚破。恩或情早融為一體,她將抱懷對他的思念過這一輩子。  

    「玉旋,我們和睦相處好不?我疼你、愛你,你把我當作依靠,我們相互取暖。」

    玉旋顫悸了下,他不禁動心得想要喊她一聲娘,但是心房封閉已久的他跨不出這一步。

    淨菟伸出雙手,等候早熟的他。

    「娘——」開心愉悅的呼喚不是出於他口。

    鏡花和水月遠遠的一邊揚手,一邊高喊。

    足下滑跌了下,淨菟重心不穩的往後仰倒,嘩啦一聲,她掉進池塘裡。

    不懂水性的她拚命掙扎,厚軟的外袍使她迅速往下沉墜。

    玉旋往前奔跑,然而他急急打住步子,沉寂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芒。

    他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衝跑。

    遠處的鏡花和水月見狀不禁大哭大吼。怎麼辦?她們不會泅水啊。

    半晌,淨菟的身子已沉入水中,烏漆的髮辮一下子浮起又一下子落沉。

    「嗚……」

    朝露閣中童泣聲響亮了一夜,然後成了嘶啞的難聽聲音。

    直到淨菟甦醒。

    又是一陣忙亂,幾個婢女進進出出的端姜茶,捧藥汁。

    鏡花抹抹嘴巴,她嘗到鹹味兒,「娘!人家好怕你死掉掉。」  

    水月岔話,「就像恩公爹爹一樣,變成恐怖的……」屍什麼呢,她講不出來。

    淨菟支起上身,靠著厚枕,「乖,別哭。玉旋人呢?」

    「哼!」鏡花嘟高嘴,「那臭人!他居然跑走,太壞了。」

    「對,壞蛋。」水月附和著,「他都不擔心娘會死掉掉!娘,你別當他的小後娘了,他不要的嘛。」

    眸光一黯,淨菟忍住悲傷,她努力的咧嘴笑笑。

    即使他這樣唾棄她,可她仍是必須護他呵。

    「是我做得不夠好,所以他才不喜歡我。」

    鏡花大叫,「我們不和他好了!我們要和他開戰。

    「不可以!你們一定要相親相愛。」開戰?這是誰教的渾話。  

    人與人的緣份多麼可貴,怎能不珍惜。

    耳際裁著一朵大白花的小醇端著熱水盆進來,以往她每一日都會摘一朵大紅花插在發上,因著喪期她現下只能頭插大白花了。

    大夥兒都笑她是癡顛愚奴,但是她明白誰對她好,就像少夫人。

    「辛苦你了,小醇。」淨菟笑著說。

    「少夫人。」她大咧著原就寬大的嘴巴,「雪……呃,會滑。少夫人以後要小心些兒。」

    「好。」

    水月突然抓住小醑,「我要向你磕頭,是你救了我娘。」

    爬爬後腦勺,她竟然害臊的紅了臉,雖然她的膚色太黑,只能瞧見暗暗的紅,「我會泅水,力氣也很大,所以能夠撐著少夫人泅上岸啦。但是要不是小少爺跑來告訴我,我也來不及跑去救少夫人啊。」

    「呀!」鏡花和水月相互瞪著眼睛,彷彿比較誰的圓大。

    淨菟撫住心口,那兒好暖好暖。

    閣外的另一個丫環喊聲,「少夫人,元先生請見。」

    「元先生?」

    小醇呆呆的張嘴結舌,她忘記元先生是誰,糟了,那可是白夫人交代下來,她卻沒有告知。

    淨菟善解人章的忙安慰,「別慌,我不會怪責你。」

    不一會,元先生就逕自進屋了。

    淨菟感到十分不妥,不說她現在半躺在榻,不說她髮絲凌亂,但就她是新寡少婦的身份就不該和陌生男子見面。  

    然而眼前的元先生,竟是一個兩鬢霜白,連頭髮和眉毛都是銀白色的老人。  

    「吁……」安了心,這樣就不會逾矩犯規。

    「少夫人,安好。」

    「元先生是……」他的臉上全爬滿皺紋,應該很老很老了吧。

    「小的單名一個希字。」

    見他彎躬著背脊,淨菟趕忙請他坐在紅枝椅上。

    他謝了聲,「小的是大管事派遣過來的,協助並教授少夫人掌理家務和所有營生。」  

    「可你……」好老了呀。

    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他被白鬍子覆蓋住的嘴角淡淡的勾揚,「小的雖然年歲大了,但是還能做點兒事。兩位嬸夫人並無異議。」

    淨菟赧然,她不是礙著他老年,她是憂慮應該兒孫滿堂的他若是過度勞累的話……唉,全是她不濟力,無法獨力撐起一個玉府。

    元希咳了咳,「明日開始教授的課,小的會在偏廳候著。少夫人請歇歇,小的退下了。」

    「嗯,謝謝你。」有一點點兒的心慌……

    元先生沒有七十歲也應該有六十了吧,可是為什麼他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近乎於想哭又想笑,甚至夾帶了甘甜酸楚的悸疼。

    元先生的手掌好大呵,但是皺巴巴的。

    「少夫人?」這小女子居然瞪著他的手老半天,彷彿是見著稀世珍寶。

    忙回過神來的淨菟連聲的對元希道歉。她是怎麼了呢?男子的手原就比女子的大上許多,無論是年輕或是年老。  

    「少夫人想念亡夫?」基本上這是冒犯的無禮問話,更何況如今的他乃是一介奴僕是也。

    「先夫……」何止是想念呢,「不知是否有招魂的……」

    「你想招魂?招喚我……呃,玉爺的魂?為何?」

    「我好想他……」極輕,極傷感。

    他聽見了,牽引了最深處的某樣情愫。

    淨菟漾著淚光的眸,像個孩子似的祈求著,「多希望他能人夢來,可他卻完全的捨了我!」

    「他的魂招不來的,甭費心機。」他說得斬釘截鐵。

    「再高明的招魂大師也招不來嗎?」

    「是。」氣結,她竟含著水霧逼視他!

    「元先生年高德郡,所見所聞應該都是道理。」那麼,連招魂也是不能的了。

    心呀,煎煎熬熬的劇痛。可是分明碎了的心不該還有感覺。

    白髮白眉白鬍鬚的元希,冷眼看著她的自我折磨,他不禁緊握雙拳,緊了又放,放了再使勁。

    白香走進偏廳,她眄了一記桌上的帳冊,尖銳的刺嚷道:「淨菟啊,你不是不識字嗎?怎麼,看得懂賬冊?」

    「嬸嬸,請坐。」

    「甭了!」揮揮紗巾,她抿著唇笑,「嫂子不管事,這玉旋又年幼,雖然像個小大人似的叫人厭……」

    「不要這樣說他!」掙菟急急打斷她的話。

    「唷!」可得另眼看待!「你這沒脾氣的少夫人,為小少爺出頭了啊。」

    「嬸嬸,請原諒我的犯上。可是請你別再詆毀玉旋,他是個孩子。」

    這小賤胚倒是挺堅強的嘛!不過也真奇……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

    「喔!我明瞭了!因為驚破死了,你這未亡人又無孕喜,所以你巴著玉旋,以為他那小少爺的身份能夠保你一世富貴。」

    「不是這樣的……」

    「呸同是女人,你甭遮掩了!玉旋可是與你無關無系,即使你當真是活菩薩,但是他可是你的夫君和另一個女人翻雲覆雨所生下的啊。」

    「咳咳。」元希適時的打斷白香毫不友善的挑撥。

    對於這老人,白香可是懶得多看一眼,他那皺扭的臉皮叫她作嘔。若不是那些為數驚人的營生店肆由他大權在握的發號施令,哼,她早攆走他這老不死的。

    不過這元老頭也真了得,不過是前段時候不知怎麼搭勾上玉驚破讓他在出海遠行前托與重任,而使其埠位凌駕諸位管事之上。

    似乎不能小覷。

    白香風韻猶存的款擺腰肢的離開。

    隨後,元希居然求見,她在內室接見,瞧瞧他葫蘆裡頭賣啥藥方子。

    元希恭敬作揖,「白夫人,其實你不必把小的視為敵對。」

    一下子就敞開來說個白啊!「記住你的身份,你不過是奴,我雖是婦道人家,總是個主兒。」放聰明點兒。

    「是、是的。」夠卑微了吧,嬸嬸。

    「說吧,你究竟打啥主意,不准虛言偽語。」

    「小的只求榮華富貴,但願夫人成全。」

    白香抿抿唇,要笑不笑了半天才說:「我喜歡實話實說的人。富貴,哪個人不想啊。」  

    「小的富貴和白夫人的富貴相比,不過是萬分之一。

    「怎麼個成全法?你可是管賬,也管錢票的人啊。」

    「小的年歲已高,還能有多少光景呢?小的明白玉府在東北的勢力,所以不會亂動貪念的作假賬,私自拿錢。小的現下巴結你,對你盡忠,為的是小的兒孫往後的前途。」  

    「原來是這種成全……」頓了頓,她不禁遲疑,「元先生果然深思熟慮,看得長遠。不過這玉府裡頭的主兒可不只是我啊。」

    「老夫人長年吃齋念佛,少夫人難有作為,更何況她沒有玉爺的子嗣,成不了氣候。這家裡大權始終會落在白夫人你的手中。」

    「那麼元先生可是自己人嘍。」白香樂笑盈懷。很好,她需要心腹為她開路。

    「小的定當竭盡心力,小的真正主子只有你。任何手段、任何使喚夫人儘管放心交付。」

    自己人叫他暗嗤,當她知道他的確是「自己人」的那一刻……哈,她的表情絕對精彩,黑紅紫青白恐怕交錯得增色不少。

    不過他現下只想去瞧瞧他的「主母」,究竟看不看得懂那本賬冊。那賬冊自然是假造的……

    招魂?是情太深、愛太濃而不得不欲得的慰藉嗎?淨菟想招他的魂魄來兮啊,恐怕難遂其願了。

    「元先生,請歇歇,喝個湯。」

    好笑的臉去一瞥,元希闔上書冊子,不語。

    淨菟溫婉道:「見你老是咳嗽,年歲又高,我請廚娘熬煮的這盅湯可以潤喉生津,滋養肺腑。」

    「小的不過是個奴,少夫人不必費心,這豈不是折煞小的嗎?」

    「別說主和奴的,世人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分。更何況若不是相公對我的恩情扶助,我現在還是個流浪女。」

    「哦?」他想,她介意的是恩或是純粹的情?

    「真的,」她以為他不信!「因為要尋親所以我無法去別人家當個婢差,這六年來我連泥土也吃過。」至於十歲之前的孤苑生活,亦是有一餐沒一頓。

    「咳。」

    忙不迭的近過身去為他拍拍背脊,她一向敬重老者。

    然而不知怎地,她的手兒倏停在半空中。怦怦然的心動感使她驚凜不已,這是為什麼呢?元先生只是一個慈祥的老者呀。

    方纔,僅僅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她竟以為相公就在身旁,甚至,她把元先生和相公混為一體。

    她不禁用力敲敲頭,「別亂想!」一個是卓越威風的颯颯男子,另一個則是垂垂老矣,佝倭著背的老先生。

    而且相公已人黃土了。她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元希瞇起熠熠生亮的笑眸,她莫名其妙的舉止令他莞爾。

    外頭突地傳來一陣哀慘惶呼,夾和著犬兒的吠吼。

    淨菟連忙走出偏廳,一見到眼前的陣仗,她想也未想的便跑過去護守住玉旋,以及他懷中的小黑犬。

    黃菊極為不滿,「怎麼著!你這小後娘要為繼子出頭?」

    「二嬸娘……」

    「哼!」她右手叉腰,夾槍帶棒的諷刺,「玉少夫人也知道我是你的長上啊!你這會是要展現你的威儀,趁機殺殺我的銳氣嗎?」

    「不不,二嬸娘請息怒。我只是、只是……」一時情急呀。

    一旁的吳總管趕忙說明白,「兩個死奴才正在談論家中的母狗所生的幾隻小狗無力養大,小少爺恰巧聽入了耳,他央求那兩個死奴才把其中一隻小狗帶進府中由他照料。」

    淨菟回眸,看見玉旋一臉的倔強。

    老榕樹下縮蹲著兩個年輕僕人,他們的嘴角被打得滲出血絲。剛剛的慘叫聲便是由他們發自的吧。

    黃菊冷嗤勾笑,「玉府是什麼地方!養小狗?哼哼,我不允!」

    「可是玉旋養小狗,犯不到二嬸娘呀。」她就事論事。  

    「我說不準是不准!不可!不用勞什子的道理!」那隻小黑犬長大了,若是惡意咬她一口腿子呢,哼哼。

    淨菟求情,「二嬸娘大人有大量,就讓玉旋養它吧,我保證它不會亂跑胡鬧。」玉旋那樣的孤單呵,他需要一個伴。

    「倘若它每個樓閣亂跑呢?要是撞破花瓶什麼的……」

    「由我代受懲罰。」

    「說了可算?」長長的指甲尖一指,「吳總管和奴才們可都是證人,倘若真有那麼個時候我可不能不罰,否則我的臉面豈不是沒了光彩。」

    「二嬸娘放心,淨菟一定說話算數。」

    輕輕一哼氣,黃菊扭腰擺臀進了內室。

    吳總管忙著斥喚兩個僕人退離。

    淨菟其實很緊張的,她從來不曾和人爭過什麼,這會兒為了玉旋她大起膽子和二嬸娘對上,說個實話,她也意外自己哪來的力量?

    玉旋抱著小黑犬,慢慢的說:「休想以為救了它我就會感激你,我不會喜歡你的……」不能喜歡!他要保護自己,因為她才不可能真誠愛他永永久久。

    「我沒有盼過你的感激……」但是她確實希望他有一點點的喜歡她、接納她。  

    她的討好使得玉旋又煩惱了,他索性匆匆奔逃。

    元希撫摸白鬍鬚,已經觀察一切,包括淨菟每一個眼波流轉。

    她的眼神總是清清澈澈,一派無邪無垢。

    「你很勇敢哦。」但是總是為了旁人。

    「這是我該做的。」

    他驀地握住她的手,果然!「事實卻是你忍住了極大的畏懼!瞧,手心濕了,都是冷汗。」

    淨菟想縮回手,但他卻不放。她愕然,不知如何應對。

    「趁著天光仍亮,我們上街市去查鋪子吧,看看哪一個管事偷懶或是跑去喝酒。」唉,他竟喜歡上她總是冰涼的手心觸感。

    牽握她的手似乎是個癮了。

    上了馬車,獨坐於車內的淨菟不由得以左手撫摸自個兒的右手。這兒有著元先生的接觸……

    「不要緊的,他是個老人,好老好老的老人。」

    到了市集,馬車伕繫妥馬兒妥當便去喝酒。

    淨菟心存忐忑的急步走著,兩旁稀奇古怪的玩意攤子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

    這根本與她平日的舉止大異,她應該攙扶元先生才是呀。

    一聲乾嚎令她止住步子,她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年少乞丐捧著肚腹喊餓。

    她就近往客棧裡買點兒吃食送給他,見他面前的破碗空空如也,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兩擱進碗內。

    他粗聲粗氣的吼著,「這麼點兒,塞牙縫?!」

    「可我就只帶這麼多……」

    「喂!我要你髻上的蝴蝶玉飾,捨不捨?」

    淨菟未及思索便將玉飾施捨了去。

    她身後的元希原想阻擱或是送這年少乞丐一頓揍,然他忽見街邊轉角處兩名衣著華麗的侍衛猛往這裡瞟睞。

    看來這乞丐似有來頭,他且礁上一瞧。

    年少乞丐目芒精銳,「這位少婦請留個步!為了你的良善,我替你摸個骨相,卜上一卦。」

    「嗯,不了。」男女授受不親。

    「你沒有未遂的心願嗎?或者盼望什麼的嗎?」

    正當淨菟猶豫不前的剎那,年少的乞丐已經擅自作主的抓住她的臂膀,並且按壓摸揉。

    淨菟怔怔一凜,然而並非因著他的魯莽,亦不是他的男兒身份不該逾矩。她暗忖的是同樣是肌膚接觸,為什麼他的手溫絲毫不會令她悸然?

    反倒是白髮老翁竟然……

    她不敢往下胡想,也不敢回瞅身後的元希。

    「摸夠了吧?」出聲的是元希。他微慍的妒氣使得年少乞丐呵呵怪笑。

    他放下被捲撩起的衣袖子,開始賣弄他的神算能耐,「你呀,六親緣薄,自小便是棄嬰,剛剛許配良人是不?」

    淨菟猛然大震,「是的!那麼你能算得出我的爹娘在何方嗎?我要如何與他們相認?」

    「十六歲吧?」  

    「嗯……」他好了得。

    「出生時的你適巧遇到天數運轉,那是命定的。你有兩個姐妹同你一般被遺棄了,你們出生之時適逢乾旱天災,愚蠢俗人自當認為你們是不祥女,坎坷過一生啊。」但是禍福同一線,難定。

    「我還有兩個姐妹……」酸了心,想哭,她卻笑出一朵燦花。  

    「那麼她們在哪兒?過得如何?」若是青燈古佛能賜福,她願意和婆婆一樣把自己關在佛堂裡為她們祈福。  

    「骨肉相逢自有緣,天命之數不可違。」搖頭又晃腦,無限的……惹人氣。

    「請問……」神算乞丐嗎? 「我的亡夫可會入我的夢來?他轉世投胎了嗎?」

    睞呀睞的他,當真一副討打的瞥向她身後的元希,故作神秘狀,「天機不可洩露。」

    淨菟好失望,她思思唸唸的即是尋親和盼著玉驚破的魂魄入夢中。

    「夫人不如暫且迴避片刻,我這個天下第一神算乞丐想算一算你的……老僕人的命。」

    淨菟走開了,她待在人聲喧擾的街井逕自發愣。

    元希冷眸以待,他倒要見識這年少乞丐的本事。

    「老先生啊,別對我掃射冷火,我好膽小的哩。」

    「老先生?」哈哈哈哈,「你算得出我是六十歲或是七十歲?」

    「二十五歲。」

    元希微微顫震,「甭說笑了吧,我老得沒多少日子好活。」

    年少乞丐把聲音壓得更低,「喂,詛咒自己不好玩耶!你的娘子太可憐了,莫名其妙當個假的未亡人,傷心都白受的哦。」

    「你……」

    正要揪住他衣襟的元希因為淨菟的呼喚,他立時轉過身奔向她。

    原來她被路人給撞倒了。

    只見得一個老朽的白髮老者健步如飛,英雄氣概盡顯無遺。

    「可惜美嬌娘沒有瞧見……」

    距離年少乞丐十步之遠的兩名侍衛,終於走過來揖上一揖。

    「小王爺,可以回府了不?王妃吩咐奴才擔待著。」玩興應該足了吧,他們當這差事,唉。

    拍拍雙手,他仍是披散著像鬼一般的亂髮,蓬頭垢面的扮演著乞丐。

    沒錯,他不是討食的乞丐啦,他是皇帝的親戚。

    然而他惟一的興趣便是扮乞丐,惟一的志向當然是成為神算仙人嘍。

    「今日真過癮!遇到一對奇特夫妻。」順便印證自己的功力,哈,快意!「記得把破碗帶回王府,那是本小王賴以為生的工具。」

    「遵命。」

    桌上放著一頂白髮、兩道白眉和一副白胡長鬚,還有幾張皺摺的假人皮。

    顏真望著他的兄,亦是他的主子,「破!當真要撒出人網找尋姓鹿的人家?」  

    「去辦即是了。」

    但是兇手尚未查出,我們的人力耗費再找姓鹿的未免……」被冷光射中的顏真,扁扁嘴後又不怕被拆成八大塊的逞著口舌之快,「不過話說回來,姓鹿的是你的岳父,哎哎,若是小王母知道你這一份心,不知是否會涕泗縱橫。」  

    「噦嗦。」  

    「既然那個乞丐神算如斯神准無誤,破,你幹麼不叫他算一算殺死你叔叔的到底是哪個混蛋?」

    他抿緊線條冷硬的唇角,未置一詞。

    顏真憋住一肚子的笑,「難不成,你這商場上的梟雄忘記詢問?」因為「她」跌疼了嬌臀……

    「但是你可以再去找他,逼他算一算啊。」

    「那個年少乞丐不再出現,像彩虹般的消失。」

    冷冷的聲音,冷冷的神色以及冷冷的風采,的確,這男子即是眾人以為已死的玉驚破。

    入土為安的是一名死囚,玉驚破給了死囚家屬一大筆錢。死囚的身形和他相似,所以把死囚的面容毀傷,並讓他穿上他的衣飾。

    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虛,甚至不惜詛咒自己,為的轉過身奔向她。

    原來她被路人給撞倒了。

    只見得一個老朽的白髮老者健步如飛,英雄氣概盡顯無遺。

    「可惜美嬌娘沒有瞧見……」

    距離年少乞丐十步之遠的兩名侍衛,終於走過來揖上一揖。

    「小王爺,可以回府了不?王妃吩咐奴才擔待著。」玩興應該足了吧,他們當這差事,唉。

    拍拍雙手,他仍是披散著像鬼一般的亂髮,蓬頭垢面的扮演著乞丐。

    沒錯,他不是討食的乞丐啦,他是皇帝的親戚。

    然而他惟一的興趣便是扮乞丐,惟一的志向當然是成為神算仙人嘍。

    「今日真過癮!遇到一對奇特夫妻。」順便印證自己的功力,哈,快意!「記得把破碗帶回王府,那是本小王賴以為生的工具。」

    「遵命。」

    桌上放著一頂白髮、兩道白眉和一副白胡長鬚,還有幾張皺摺的假人皮。

    顏真望著他的兄,亦是他的主子,「破!當真要撒出人網找尋姓鹿的人家?」  

    「去辦即是了。」

    但是兇手尚未查出,我們的人力耗費再找姓鹿的未免……」被冷光射中的顏真,扁扁嘴後又不怕被拆成八大塊的逞著口舌之快,「不過話說回來,姓鹿的是你的岳父,哎哎,若是小後母知道你這一份心,不知是否會涕泗縱橫。」  

    「噦嗦。」  

    「既然那個乞丐神算如斯神准無誤,破,你幹麼不叫他算一算殺死你叔叔的到底是哪個混蛋?」

    他抿緊線條冷硬的唇角,未置一詞。

    顏真憋住一肚子的笑,「難不成,你這商場上的梟雄忘記詢問?」因為「她」跌疼了嬌臀……

    「但是你可以再去找他,逼他算一算啊。」

    「那個年少乞丐不再出現,像彩虹般的消失。」

    冷冷的聲音,冷冷的神色以及冷冷的風采,的確,這男子即是眾人以為已死的玉驚破。

    入土為安的是一名死囚,玉驚破給了死囚家屬一大筆錢。死囚的身形和他相似,所以把死囚的面容毀傷,並讓他穿上他的衣飾。

    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虛,甚至不惜詛咒自己,為的是要查出他如父般的叔叔究竟被何人殘害。

    五年前叔叔暴斃,當時二十歲的玉驚破人在關外學習武術和商場存亡之道。他一直以為叔叔是心病瘁死,因為那是他的宿疾,再加上聽聞那日他飲酒過了量。

    仵作的驗屍報告上亦作如是解。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他無意中得知叔叔根本不是病死!他是因頸子裡被刺穿人一根鐵釘窒息而亡……當時負責驗屍報告的仵作許是收受黑心錢而折壽,他是由仵作的兒子口中得知這其中的真相。

    但件作的兒子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是誰教唆賄賂其父幹下這有違良心的歹勾當。

    玉驚破誓言揪出兇手,並懲其罪。他查遍所有和叔叔玉堂有生意往來的敵對和好友,也查了玉府的奴僕粗婢,但是無一是涉嫌的兇手。

    如今只剩下兩位嬸娘了。  

    殺夫?動機呢?  

    他清楚若是嚴刑拷打也未必問得出,她們之中任何一個就算是兇手也不可能承認罪行。畢竟是死罪。

    所以他暗暗查探,並且下自身亡故的佈局,他忖思,如果他這主事的爺兒不在人世了,兩位嬸娘的戒心至少除去大半,他要瞧瞧她們如何吞併玉府的每一樁營生,又是如何再和好人聯手危害其他人。

    所以他化身為白髮老翁元希先生。更進一步即是成為兩位嬸娘的心腹,好讓她們說出當年殺夫的該死惡行。

    但是惟一令他後悔的是,淨菟為他所流的眼淚。

    他竟對她的淚有了感覺?不可思議呵,縱使是玉旋的生母他也一向無心無緒。

    玉爺的不近女色可是遠近馳名。他憎厭和女子之間的糾糾纏纏,那是既無聊又可笑的風流。

    但當他「死亡」,淨菟撫屍痛泣的那一幕他親眼所見。一切的一切,她的心、她的情無不令他心疼至緊。

    甚至感到碎了心的痛,和一種甘甜滋味。

    那小傢伙當真把愛情給了他!

    雖然他弄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要對他死心塌地的愛著,強烈的念著?但是他卻因此欣喜千萬。

    顏真打斷去驚破的恍惚,「之前你不是查到白香和黃菊是『對食』嗎?應該就是她們為情、為愛謀害丈夫了啦。」陷入感情泥滑中的男子,似乎時常恍恍惚惚的喔。

    所謂的對食即是指女子的斷袖癖啦,那兩個中年女人可親愛的哩,難怪不曾妻妾爭寵,或是勾心鬥角。

    玉驚破第十九次以「欣賞」白癡的眼光對著顏真,「她們可會坦實認罪?」若是簡單的查凶,他何必裝死啁。  

    顏真聳聳肩,「兄弟我只是對小嫂子十分心疼啦。」

    「不必你多心!」

    喔哦!這眼神差點叫他摔下椅子,險險忘了心跳。

    恐怖!

    他敢和老天賭一往,玉驚破若是對那一株菟絲小花無情無愛,呵,殺了他,他也不會相信的啦。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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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七七四十九天。

    淨菟這未亡人,卻是從來未曾夢過亡夫。

    她決定去祭墳。然而一個婦道人家按規矩,只能在祖宗祠堂裡行跪哭大禮,所以她趁暗夜到廚房去準備吃食和酒,帶上一束香與鐮刀。

    寅時初分,她由後門偷偷的溜出去。

    一抹英挺的身影隨後跟上。

    山路泥濘難行,加上掙菟的雙手提滿重物,她走了一小段就已經薄汗淋漓。

    可她是從小堅強過來的,啥苦沒嘗過?咬著牙,她不畏顛躓的仍是到達墓地。

    荒草淒淒,黃土漫漫。

    淨菟緩緩的走上前,她撫著墓碑,欲哭卻無淚。

    碑上刻著的玉驚破三個字令她疼,英才早逝四個字更叫她痛。

    「相公!」我來見你了。

    她先把提籃擱下,取出鐮刀開始割除雜草。

    雪早溶,氣候漸漸回暖;這墓地四周的雜草雖不長,卻也生了滿。

    費了好大工夫終於除完草, 自然的,她的左手也留下幾道刀傷,右手心則因握力的關係而紅瘀一片。

    四色素果擺置妥當,一大束清香燃點上,她執香跪拜,久久、久久。  

    插好香,她依舊雙膝跪地,「相公……你在黃泉底下可曾思念過我?你可過得好?

    「我曉得你不愛我的,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好愛你。雖然我沒愛過人,也不太明白愛情究竟是怎麼地,但是我那樣、那樣強烈的想著死去的你,這就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愛情了是不?」

    她扯開唇角,努力的笑出,可淚光已是瑩然,迷瀠了她的眼,「如果不是為了那三個小孩子,我好想跟你一塊兒去。相公、相公!」

    淨菟的輕聲哽咽、柔情訴說,全都人了另一個人的耳。

    也入了他的心。 

    甚至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玉驚破走上前,扶起為愛哀慟的她。

    「元先生?」她一嚇,慌忙抹著淚。

    「少夫人十分思念……玉爺?」  

    她無言,想得心呀扭曲成千百個結。

    「玉爺對少夫人你可有承諾?你們之間可有波瀾?」

    「沒……」

    「既然如此你何必自作多情?又何苦困住自己?」這話很狠,很毒辣,更是不留餘地,但是他必須敲醒她,否則往後她的日子如何挨得過?

    玉驚破的「復活」之時尚在未定之天,他不允她夜夜噙淚,躲著人輕泣。 

    淨菟仰望著他,她忘了要掙脫他的懷抱,只是瞅著他,眼神眷戀。  

    玉驚破不禁大駭,她是不是傷心過度而失了心?他竟然想逃避她的眼神,竟然感到心緒翻騰。

    夠了夠了!他都為她悸動了情思,難道要他完完全全栽在她手上?

    他猛然推開她,她跌了一大跤。黃土揚揚,沾染得她狼狽不堪。

    「該死的——」自己!他狠狠咒著。

    應該離開,管她要死不活的痛苦不已!管她要祭境祭到何時!

    但是他竟不能不管。

    煩!

    他一把拉起她,粗魯的手勁弄疼了她。

    而他的聲音更是火爆,「不准你再用這種古怪的鬼眼神瞅我!」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失控過了。

    為商之道首重冷靜和沉著。一向訓練有素的他居然因她而破例。  

    這小傢伙究竟在他身上施了什麼法術?可恨。

    「元先生……你是元先生呀!」

    淨菟的喃喃自語令他大為光火,很好,她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激發他的怒氣。

    「廢話!難道我是扁先生或是尖先生!」早知道不泫用元希這假名。

    「可你的眼睛好像……」令她戰慄的依戀呵。

    「眼睛就是眼睛,無聊。」他忘記必須扮演垂垂老矣的元希。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可不會有這麼可怕的火氣和大嗓門。

    然淨菟亦無察覺有何異樣,她只是專注的望著他的眼睛。  

    玉驚破驟然驚覺她反常的緣故了,她的癡癡凝睇使他怒氣全消,並且情不自禁的緊了臂力。

    他想將她擠入他的身子內,想吻她干遍萬遍。

    是他把她推到如此的深淵,是他太自私了。他原以為他賜予她和兩個女娃溫食暖衣已是恩澤,但是她所付出的卻是較之性命更為可貴的……

    「唉,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你這淚做的小女人……」她一向微笑,一向甜柔溫婉,她其實不愛流淚。

    她只為他流淚,這叫他如何不動心!

    「嗚……」依著他的胸膛,淨菟哭泣悲嗚。

    她需要依靠啊!她明白如今抱擁她的是個六、七十的老者,不是相公。

    且讓她釋放她的如海傷悲吧,她怕自己將會崩潰

    玉驚破沉沉歎息。他的……妻對他這「亡夫」一往情深,他注定必須以他的一生一世來償報。

    但是若真無情,若真寡恩,他何必在乎她的用情誠摯?他又怎麼可能為之動容?

    承認吧!  

    他是愛絕了她!他的鐵石心腸早被她的似水柔情給軟化得徹徹底底。

    一個兒子能夠逃得過娘親大人的眼睛嗎?縱然他已經易容、變裝。

    幸好玉老夫人不與外人接觸,也不涉府出事務,潛心清修的她只是偶爾見見玉旋和不時間安的孝順媳婦。  

    但是玉驚破必須暫離玉府,因為各個店肆要來個大整頓。

    白香派遣了他所偽裝的元希主事,意思不言而明瞭,她把他視為心腹看待。

    他自然要討她歡心,以便套出她的惡奸罪行,所以他準備回府時帶些希奇珍禮送給白香以及黃菊。

    臨行前,他竟起了不捨的依依情。唉。

    他在朝露閣外請見。

    小醇,邊插上一朵大白花於圓髻中,一邊緩緩咧開大嘴,「少夫人往風波閣去了啦!」

    「那不是我……咳,是玉爺的起居房!」

    「對啊。」肥手肥腿的小醇沒啥心機的坦實相告,「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少夫人好愛爺兒,她時時去風波閣東摸摸西碰碰,說是每一件物品上都有爺兒的手溫。」

    玉驚破聞言心沉了沉。他造了孽,由她承擔。

    「少夫人半夜裡也常常上那兒去哩。嫁人真不好,守了寡就這般淒涼。不過白夫人她們可快活哩,人家興高采烈的過著富貴奶奶的日子。」

    玉驚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風波閣的,他頭一回嘗著恍惚的味兒。  

    一抹素白纖影像是幽魂似的哀哀一歎。

    他也跟著歎了一歎。

    「誰?」淨菟一凜。

    他無言的躲至一旁。  

    她咬緊下唇,唇口上甚至湧現血絲,「是不是相公你呢?你的魂魄終於回來了?」

    他不得不現身。

    淨菟的眸光瞬即黯淡,「原來是元先生你……」

    他不忍她失望,差一些就要向她表明他的身份。

    他是她的相公,有愧於心、未盡夫責的壞相公。

    然他強行忍住了。「少夫人請回朝露閣吧,人死不能復生,請你節哀順變。」這似乎是詛咒他自己呵,什麼鬼節哀的! 

    「待在這兒,我才好過……」夫妻不過幾日光景,驚破卻永遠的離她而去。

    只留給她無止境的情思愛念,還有那只美麗的糖果木盒。  

    玉驚破的眼眶濕了,直到第一滴淚水淌出他才惶惶驚覺。

    他走了開,將一室寂靜留給她一人。她彷彿遺忘他的倏忽離去,只是目光茫茫的悼念她以為的亡魂。

    風波閣外有一株槐樹,他站立於槐樹之下陪伴她的孤單。他只能這樣了。

    荒謬的一切應該盡早結束。

    他將以滿腔的悔和情彌補——

    玉旋抱著小黑犬發抖,他被黃菊.手中的利刃嚇壞了。

    她像是撥婦罵街,「這次我肯定要宰了它!」

    「不、要……」嗚!

    小畜生把白夫人的榻褥尿濕已經該宰,它居然還敢用爪子抓傷她的臉頰!」白香乃是她的情人啊。

    那死去的玉堂風流成性,她和白香皆無兒女承歡膝下,如果她們不是對食的愛侶,這嚼而無味的深宅歲月老早逼瘋她們了。  

    她晃著尖細的利刃。  

    淨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到大廳。元先生出門去了,幸好另一個小丫環奔來告訴她。

    她喘著氣兒,「別!由我擔待,我保它……」

    黃菊揚起刺耳的笑,「又是你這自以為是王母的低賤女人,我記得你說過承擔對吧,也好,就由你受罪。不過你受得了嗎?可甭讓下人說嘴,我好歹是玉旋的嬸婆,可不欺負人啊。」

    「是我自己要受的……」若是小黑犬慘遭不測,玉旋一定更加封閉自己。何況小黑犬也是一條生命呀,她不能置之不理。  

    黃菊冷下臉來,肆虐的笑意在她眼角眉梢浮動。

    「那麼……就讓你好好的受吧。」小賤胚可玩不過她。  

    一刻鐘之後。

    黃菊手持一把剪刀,她命令淨菟跪下,使力抓起她的一撮髮絲。  

    淨菟瞪圓雙眸,她因為趕著過來救小黑犬所以只扎繫好一條辮子,另一邊的髮絲則是散亂的垂放予右肩上。  

    黃菊嘖嘖出聲,「哎唷!可惜了這挺滑順的烏亮髮絲。聽說你長年飢餓,居然能有這美麗的髮絲,不過就快沒有啦……」

    咋嚀一聲,髮絲被剪斷,散落一地。

    淨菟吁出一口氣,她並不重視表相,髮絲斷了再養長即可,何況她是孀寡少婦,美麗與否已無所謂。

    黃菊見她一點兒也不傷懷,她惱了,用力刮去幾個巴掌。

    玉旋呼叫,他震驚的看著淨菟的臉上紅腫一片。

    她這些罪全是為他而受……為什麼要!他只是一個妾室所生的拖油瓶呀。

    淨菟朝他勉力一笑,「別慌。」如果幾個巴掌可以讓她出出氣,她覺得值得。

    黃菊丟下剪刀,她氣白了臉,「賤胚就是賤胚!連皮都比一般人粗厚,哼。」

    踏出門檻,她羞惱極的命令,「給我跪著吧!雞啼了才准你起身!還有,晚飯不准你用食。」

    「謝謝嬸娘。」拳打腳踢她自小就嘗盡了,不說流浪的六年困苦,孤苑的十年生活她也得受……

    因為幾個嬤嬤們,總是拿孤兒們渲洩悶氣!

    玉旋一直待著,淨菟要他帶小黑犬回房去休息,他卻只是直愣愣的瞪著她。

    「怎麼……」是不是她的臉腫得難看,他嚇呆了?

    「對不住。」是他害慘了她……  

    「別往心兒裡擱!這些只是小處罰,不算什麼。」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曲膝下跪。

    淨菟忙喊,「別跪!」

    見他孩子氣的哭了一臉的眼淚鼻涕,她慌張的只能連聲喊著,「乖!你乖哦!別哭,也別跪。」

    「讓我陪你跪!」他也雇了。

    「膝蓋會受傷的……」

    「不要緊。」  

    「不行!」她大聲凶他,她不能讓他也跪上幾個時辰呀。

    玉旋因著她這一聲似怒非怒的嚷呼而暖了心,這是他第一次被大人這樣……算是吼罵!可他感受到的是她如母如姐的善意愛惜。

    他怯怯的輕問: 「我可以喊你一聲……娘嗎?」小黑犬跳下他胸懷。

    「你願意叫我娘?!同鏡花和水月一樣……」

    「可不可?」他怕拒絕,他怕她厭棄他這總是冷臭著臉的小孩。

    淨菟急忙的點點頭,她覺得眼眶熱熱的,「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小孩,同她們一樣!」

    「真……的?」仍是不安。

    她微笑,像個溫柔的活菩薩。

    玉旋先是輕輕的喚聲娘,然後他又大喊著,「娘!娘!你是我的娘!我有了娘了哇!」

    他撲進淨菟懷裡,把臉兒深深的埋人,哭叫出他最渴望的呼喚。

    娘——

    這是多麼平凡,卻又多麼幸福的呼喚呢。

    半夜時分,玉旋依依不捨的離開大廳。小黑犬自行跑進他的房閣裡呼呼大睡,他卻像個小大人般的走來走去。

    好不容易挨到雞啼,他立刻奔向來時路。

    然後他呆掉了。

    鏡花居然扯著黃菊的衣袖大叫大吼,水月則是鑽到她裙下啃咬她的腿肉兒。

    「反了反了!」黃菊揮動雙手,她又痛又惱。

    「你們這兩個雜種女!吃我們玉家的飯,竟還敢對我這主兒……」臭乞女!力氣居然如此驚人。

    玉旋見這渾仗,他忙問著一旁的僕人,「我娘呢?」

    「啊?」不是早早死了?

    「鹿淨菟呀!爹爹的妻。」

    「哦是少夫人哦!她被黃夫人掐、呃,掐了一身傷,可能因為體力老早不支,所以昏倒被送回房。兩位小小姐恰巧看見,所以她們就發瘋似的狂纏黃夫人。」

    玉旋咬咬牙,他衝上去抓住黃菊便是一陣亂咬亂打。

    黃菊吃了痛,卻擺脫不掉三個小鬼,因為他們像山裡的野獸般張牙舞爪。

    「玉、玉旋你這小賤種!竟敢對我動手,我可是你的嬸婆。」

    「你欺負我的娘!」說完,張口使力再咬。

    鏡花嚷嚷,「是我的娘!你這孤僻兒甭想跟我搶娘!」

    在黃菊裙下鑽動的水月探出頭來,「姐!我咬得牙痛。」

    「住手!住口!」黃菊尖叫,而一旁的奴僕居然全逃光,沒有一個肯為她這主兒出頭。

    玉旋喊聲,「我們一起停!也一起逃!」

    下一瞬間三個小孩同時停止咳打,然後同時拔腿狂奔出大廳。  

    狼狽的黃菊癱倒跌下,她恨意滿滿,「一定是鹿淨菟教唆他們造反的!」

    鞦韆旁,三個小孩子眼看就要磨刀霍霍一

    雖然他們手中沒有刀。

    鏡花先用氣勢壓人,「喂喂!你不是高高傲傲的嗎?幹麼和我們搶娘啊。」

    玉旋昂起下巴,「她是我的小後娘!這是爹爹在世時說的!」怎樣?

    「可你又不愛!」

    「我現在愛了呀!」又怎樣!

    「可娘、娘,嗚……娘是我和水月先認下的嘛!我不要娘把感情分一半給你啦。」

    水月岔話,「不會少一半,娘可以愛我們也一塊兒愛他。」

    玉旋第一次覺得水月臉上的雀斑十分可愛,連她老愛吸吮手指的習慣也很可愛。

    他依舊擺著酷酷的孤氣,「怎樣,要不要一起待娘

    好?娘是我們共有的娘親大人。」

    左忖右思老半天,鏡花點了點頭,「我七歲,水月六歲,而你『才』五歲!所以你以後是我們的弟弟,要聽我們的話才可以。」

    「你們不是比我年幼?」

    「哎,那是胡址的啦!要不要?」

    可她們好矮、好瘦小耶!真的比他大嗎?算了,誰叫他是男子漢,讓讓她們嘍。

    「好!我喊你們姐姐,我們一起保護我們的娘。」他有姐姐了耶,好棒。

    「打勾勾!」

    小女生都是這麼麻煩啊!哼哼,他是男子漢耶,才不會做這無聊事。

    須臾,他伸出小指頭——和她們打了勾勾!

    絲竹閣內,三個小孩玩瘋了心,個個喊啞了喉口。

    淨菟坐在一旁看著,她的笑痕愈來愈深。玉旋開朗許多,不再像個悶葫蘆了。鏡花和水月也除了猛吃、狂吃之外變得更加快樂,總是笑聲不斷。

    他們快樂,她也快樂。除了夜裡的思之若渴……

    她站起身,拍一拍趴在地上的小黑犬;

    「你們三個別上下亂跑呀!小心跌倒。」

    三個小孩連聲稱好,卻仍是一下子爬上樓梯、一下子又奔下樓梯。

    木造的樓梯發出卡啦聲。  

    她眼稍一睞,倏地驚駭大叫,「別再跑了!有蛇!」

    然而三個小孩的笑聲掩蓋住她的叫喊,眼看那條毒蛇就近在咫尺,淨菟來不及細思便衝下樓梯去。

    蹬蹬蹬蹬——

    咋地一聲,木樓梯斷裂了!

    她整個人摔下……

    那條小黑蛇往她身邊爬去……

    一切快如雷電,三個小孩全嚇呆了,他們愣在原地全身僵麻,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淨菟暈厥了,她陷沉在一片黑暗中。

    眼見小黑蛇已經爬到她的裙邊,它伸出小舌尖,似乎想咬她,把它的毒液送入她的血脈內——

    倏地,一支小銀劍準確無誤的刺進小黑蛇的頭下三寸,立即斃命。

    易容裝扮成元希的玉驚破由門口處快奔向內,他一把擁起倒在地上的淨菟,無暇他顧的橫抱她入懷,並施展令人炫目的點飛輕功往外奔去。  

    呆若木雞的三千小孩眨巴著眼,他們瞄一眼小黑蛇的屍體和堆疊成一塊兒的木屑片條。許久,他們驟然擁抱在一起,彷彿比賽誰的哭功較了得似的扯開嗓子大哭特哭。  

    原蜷縮著身趴俯著睡覺的小黑犬,一時也慌駭得汪汪叫。

    小孩的哭聲和狗兒的叫聲震天價響,久久,久久……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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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清涼閣是白香的房居,此時燭光熒熒,映照出二室噯昧氛圍。

    她輕吻著懷中的黃菊,多少柔情盡在無言中,

    兩女只著一件小兜衣,房內四周的幾盆炭火和她們的熱烈情慾,使得她們絲毫不覺冷寒。

    霜雪溶了即是暖春將臨之際。

    年已四十的黃菊此刻如貓似的慵懶和甜嬌,她用指甲刮呀刮的輕輕滑過白香的鎖骨,「幸好咱姐妹是有情人,否則不說妻妾間的爭鬥,光是咱的寂寞深閨呵,就挺不好受。」  

    白香淡笑,她把錦被覆遮上兩人的身。

    黃菊忽而一歎,「那小後娘原本不是跌死就該是被毒蛇咬死,誰讓她命大。」

    「你唷!」點點她的額,白香輕責,「誰讓你使人去放毒蛇!居然連木樓梯也偷鋸出個缺痕來。」

    「瞧她礙眼嘍!其實要不是小醇那壞事丫環,哼呵,小後娘不知死過幾回。」

    「怎說?」

    「第一回我在飯菜裡下毒,小醇居然不濟事到把銀盤翻倒,那些有毒的飯菜自然是派不上用場。第二回我則是鐵了心的守了大半夜,把一大包的毒粉灑入雞湯內,沒想到小後娘已經要就口喝了,那小醇居然揮手動臂的把湯碗弄翻。

    「小醇的笨手笨腳,反而成為鹿淨菟的救星啊!」

    去!

    「第三回我更氣死了!那一次我只是想略施薄懲,遠遠的瞧了她便伸出我的右腿想絆倒她,好讓她跌個慘!可、可居然……」

    「慢慢說,甭急,更甭氣啊。」

    黃菊扭曲著紅唇,「走在她身後的小醇,居然因為發現前頭一隻彩色大風蝶而快步跑向前……」

    「你絆倒了小醇啊?」

    「那肥腫的賤婢居然踩著我的繡花鞋!她那麼重,那一腳踩得我快站不住了!最氣人的是,她竟沒感覺她踩了人!」

    「喔,可憐的菊妹。」

    「香姐!你得替我出這一口冤氣啊,這一回我特地支開那簡直是克煞我來著的小醇,可沒想到竟來了個元希救美。」  

    「說到元希……」白香沉思了會兒,「他應該是我們的心腹才是!他貪財,又想為他的子孫鋪路,或許他有啥原因才救她的吧?」  

    「人心最不可信了,香姐,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把那自以為是菩薩心腸的小後娘給弄死,否則下人們全仰她鼻息,我們這主兒當得窩囊啊。」  

    「我想想……」她要權也要錢,但是致人於死嘛,這可得費一番思量,不能莽撞。

    屋瓦之上,玉驚破輕悄無聲的放妥瓦片。果然如他所料,小黑蛇是黃菊的傑作,那可是劇毒的蛇類,只要被咬上一口,任何人都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居然連木造的兩層樓梯,也讓她派人動了手腳。

    可恨!他多想立刻殺死這毒婦!他性冷情寡,但不嗜血腥!然她傷到他的女人,絕不原諒,絕難寬貸。

    他更不容許再有一回的危機逼迫淨菟的安全。

    提身一縱飛,他迅速的來到朝露閣。

    小醇正提著一籃的紅花,「元先生好。」  

    「摘這些花有何用?」  。

    「少夫人受傷了啊,在房裡頭放滿鮮花會讓人心情好,香味又足。」等會兒她還要再去後花園多采幾籃子哩。

    玉驚破笑言,「謝謝你了,你的確是好丫環。」亦是淨菟的救命恩人。

    「沒、沒啦!」她不好意思了耶,「是少夫人不嫌棄的挑了我伺候,少夫人才好呢。」

    的確!淨菟可是他情不自禁想要憐疼的愛侶良妻。他覺得與有榮焉,歡喜接受小醇的讚美。  

    「元先生你……」

    「呃?」她怎地一副被鬼嚇到的神色?

    「你的背脊不彎了耶!還有,你剛剛走路時沒有足步聲。」  

    糟!「可能你一邊哼歌一邊走路,所以便沒注意到我的足步聲吧?」

    咦?她剛剛有哼歌嗎?她不記得了耶!一定是她的蠢呆又多了幾分,這可不妥,她已經夠笨了。

    正絞盡腦汁如何扯謊的玉驚破猛地一怔,小醇居然尚未等待他解釋關於他的背脊為何不彎弓,便逕自把花籃裡的花朵灑在朝露閣的台階,然後拖著肥笨的軀體走了。

    他莞爾,小醇這婢女著實可愛,她絕想不到自己曾經無意中救主數次。

    「元先生。」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夫對他點一點頭。

    「少夫人她、她甦醒了?」盼她毫髮無傷,盼她立即醒來。

    但他又希望她好好的歇眠,而他能夠獨擁她的美好馨香。他想抱一抱她,強烈的想要著!

    曾經,他在深夜陪著正在思念亡夫的她;曾經,他點了她的昏穴,好讓他能夠抱抱她的邪惡念頭。

    這些她完全不知,她傷心的時候,他陪她煎熬。

    但有何用?是他殘酷的設了這個局,是他令她夜夜反覆輾轉啊。他利用她的天真,以及她對鏡花和水月兩姐妹的愛心,迫害她成了未亡人。

    他思忖著白香一定會對這小主母下手,因為淨菟是他的妻,這名份將威脅她的存在。而他計算著屆時揪出白香的惡念奸行……

    「少夫人受了幾針安眠下了,不過她可能是驚駭猶存,偶會夢囈和發抖。」

    「是我……」她遭的苦劫是他一手造成的啊,「她的腿骨還算完好吧?」

    「稍微傷了筋骨,不過幸未大礙。但少夫人恐怕需要好些日子裹藥布,暫時不可下榻。」

    「有勞大夫了。請到帳房去支領診金。」

    大夫稱謝,背扛著厚重的醫藥箱離開。

    閣中伺候的幾個婢女被玉驚破遣退,他走至榻邊,靜靜凝望淨菟安眠時的恬柔溫順。

    天光漸暗,尚未掌燈的房閣昏昏暗暗的微透出寧馨的氛圍。

    她似乎做了個美夢,唇邊展露出微笑的梨渦。

    「你釣夢中有我嗎?你總是因想我而微笑、而流淚。」  

    初以為她不識情,不懂情,未料及她竟可以為他留情,為他多情。

    倘若連一縷魂魄她也能眷戀一世,那麼他的動心是理所當然。除非他早巳另有所愛,否則凡俗肉胎的他何以抗拒? 

    「嗯嗯……」輕蹙娥眉的她似乎改作了噩夢。

    他俯身彎下,以手撫去她額上的冷汗。他感到她的顫抖,她正恐懼著……

    他的心狠狠一抽,彷彿受了鞭刑。

    「蛇!玉旋、水月、鏡、鏡……快,快快走……」

    「淨菟!」他將她抱起,讓她依偎著他的胸膛——

    這將專屬於她的溫暖!

    玉驚破輕輕撫拍她的背脊,一聲聲低吟,「淨菟甭怕、甭慌,有我守著、護著!」

    掌心下的背身非常纖瘦,玉府的錦衣玉食竟不能滋養她!

    「是我不該,一時疏忽,不該離府忙事。」兩位嬸娘可是狼子野心啊,她們不會對不管事的老夫人如何,卻不可能放過無辜的小主母。

    所以尚未處置她們之前,他絕對不可離府半步,即使交由顏真暗中保護也不行,他必須做到滴水不漏。

    懷中人兒蠕動了下,他以為她甦醒丁,嚇得連忙要將她放躺於榻——  

    然而他竟感到不捨!

    「相公……」她仰起臉兒,恍惚不已。

    「相公?」他的裝扮未除啊,她如何看穿經過易容的他7   

    淨菟似夢似醒,她輕道:「你是我的相公嗎?你的魂魄終於肯來了?」  

    原來她以為是他的魂魄,但是此刻的他仍是白髮、白眉、白鬍鬚啊。  

    她復又偎進他的懷中,他一直收攏著的雙臂不由得一緊。

    不一會兒,她的輕淺呼吸聲讓他知道她安眠下了。

    許是大夫適才下的針穴使她產生恍惚吧?

    他笑勾一抹愛寵的深痕,依舊摟擁著她的柔軟嬌軀。  

    「菟,讓你受累了。」他輕啄她的發旋,「我愛你啊,除非天地崩塌,否則我將全心全意愛你、疼你。」

    睡眠中的淨菟彷彿感應了他的真摯示愛,她笑了,揚起最美麗的弧度。

    朝露閣外,三個小腦袋瓜擠啊擠的發出輕響。

    過了會,水月先嚷嚷,「人家要進去陪娘啦!」

    「噓!」

    「咦?」旋弟弟和花姐姐怎麼同時摀住她的嘴巴?

    鏡花小小聲的對玉旋咬耳朵,「元先生為什麼要抱著咱們的娘呀?他好像好疼、好疼咱們的娘哦。」

    「呆哪!」玉旋輕低著聲,深恐吵擾閣房內的人,

    「元先生是大管事派來的人,他要教導娘打理生意,自然對娘極好。不過,我覺得納悶的是,元先生不是老

    老人了嗎?」

    「是呀!我們應該喊他元爺爺。」

    「但今兒個,他抱著娘由絲竹閻飛奔到朝露閣,老老人不是應該沒多大力氣的嗎?」

    「對耶……」鏡花皺皺鼻尖,可她想不出緣故。

    掙扎出兩人魔手的水月猛呼喘著氣,然後她用著鄙夷的眼神看向她的姐弟,「笨笨哦!說書公公不是說過有一種人會飛來飛去,元先生就是那種……啥湖人的嘛。」

    「喔——」玉旋和鏡花虛心接受她的鄙夷,誰叫他們這般不濟。

    不過他們已知道,元先生就是那種很了不起的……啥湖人嘍!

    「難怪大管事的告訴嬸婆夫人,一切交由元先生主掌呢。」  

    但、但是啥……湖人究竟是啥意思?旋和鏡花問出心裡的疑惑。

    水月摸摸自己雙頰上的雀斑,「別煩嘛,等我們長大了就曉得是……啥湖人!」

    哇!水月好了不起,輕易解決他們的煩惱。

    若干年後三個娃兒方明白;會飛來飛去的厲害角色叫作——

    江湖人!

    顏真的下巴掉了。

    「親愛的玉爺,你是不是氣壞了,發了高燒啊?」

    玉驚破冷冷的盹他。

    他大力的捏捏自己的面頰,「不是我神智不清啊?但是真要如此?當真?」

    「你太……」

    「噦嗦!」他有自知之明的接下話,「玉爺的命令,我照辦便是!」

    玉驚破淡言,「你可以走了。」

    顏真的眼睛凸瞪出來。

    「知道了,玉爺一心只有小嫂嫂嘍!」他是接到訊息後匆匆趕到玉府,一舉一動像是見不得人的賊危。

    為主作牛作馬是本份,唉。

    由於腿傷未癒,淨菟只能躺靠在床榻上,哪兒都不能去。

    幸得小醇力氣頗大,背得動她,否則她這身子怕是不能洗浴了。

    這一日,小醇替她解開腿上縫裡的藥布,然後背起她,小心極了的把她放入木桶內浸泡熱水。

    「謝謝你。」

    小醇咧咧嘴。少夫人每每要跟她客氣,害她又高興,又覺越了矩。

    「我在外屏風守著,水冷了,少夫人喊我一聲便成。」

    片刻,小醇居然坐在椅凳上睡著了。她是那種連吃飯吃到一半也能呼呼沉眠的人,所以沒有哪一房的主兒肯要她伺候,加上她又肥又黑又醜,常受他人排斥。

    淨菟喊了幾聲,明白小醇又和周公打交道,她不忍心吵醒她,便由得她飽個足眠。

    可等著等著她竟也沉眠了,許是水溫放鬆心神,也可能是每日飲喝的藥汁令她總是睏倦不已。

    一刻鐘過去,窗外飛人一抹偉岸身軀——

    玉驚破揪眉扯心。房門由內拴了緊,所以他只好由窗口進房。

    看小酵坐著睡覺,他不知該不該罰責這粗心大意的丫環。

    屏風內的小人兒如海棠春睡的倚身於木桶邊,唉,水溫涼了,再浸泡下去她可要染了寒疾。

    他將掙菟抱起——  

    光裸的她使他的眼神沉了沉,芒光灼燒。他幾乎被欲渴燒痛。

    「過不了多久,你將成為我名副其實的妻!」

    而他絕不會納妾——

    玉旋死去的生母是個意外!無情無愛亦少了恩的意外。

    將她放上床榻,蓋妥錦被後他把小醇敲醒。

    「咦咦?」小醇咧咧嘴。嗚,她正做著她變成美人的夢。

    「方纔你把少夫人抱放在榻上便自行睡著,小心被處以家規!」

    「我把少夫人抱放……」少夫人不是還在泡水的嗎?

    他斂住神色,微慍,「怎麼?你連伺候的事兒也忘了?」

    「哦沒、沒忘。」嗚!她一定又笨呆幾分了。

    「好生伺候著吧。」這粗婢啊!

    「好的……」她忘記他是個男的,怎能擅入少夫人房裡呢。

    玉驚破離開,他往花廳快步行去。想必顏真不負他所望才是!

    白香一見他走進,立刻笑得閹不攏嘴。 

    「元希啊,你果然是我的心腹!沒想到你之所以救小後娘,是因著她還有利用價值。」

    「夫人聰慧!」愚婦!他不成為她的心腹如何套出當年她行兇的真相。

    黃菊更是開懷,「這下可好!一來可以藉機趕走她,二來又能得一筆豐富的妝嫁聘禮,三來嘛,我也不用再費心如何把她弄死了。」

    五年前她們就是費盡心機把叔父給謀殺了!玉驚破忍住滿腔恨。

    「反正少夫人她無親無戚,沒有人會跳出來為她作主,老夫人不管俗事了吧,要少夫人再嫁應該毫無阻攔。」  

    「但是便宜了那小後娘!雖說對方又老又醜,但畢竟是大戶人家,姓鹿的可真是好命,怎麼婚配的儘是富貴宅第。」

    「據小的所知,那老爺身虛體弱,也許活不過百日。」

    「這倒好!讓她再當一次未亡人的滋味吧,反正她剋死了驚破,就連她那兩個女兒的爹……嘖嘖,掐指一算也知道是給她剋死的啦。」

    白香設想的卻是另一樣……「如果王員外死了,淨菟不就擁有驚人財富?」

    「夫人可以把她所擁有的財富騙奪過來,然後再送她去黃泉路。」

    「元希,你可真是狠毒!我才不敢殘害人命。」

    假道義!他冷嗤於心,這一次他一定要用最短的時間讓這惡婦招認罪行。

    黃菊忽地憂慮起來,「但那個菩薩小後娘對於驚破那小子愛意眷眷啊,她哪肯另配夫君?」

    「不如把玉旋和她的兩個女兒囚禁起來,以此脅迫她允婚。」玉驚破冷言道。

    白香笑出眼角細紋交錯。這老翁的確沒讓她看錯眼,他不僅耿耿忠心,並且狡詐。

    她需要的便是這般的奴才為她辦事兒,替她琢磨如何執掌府中實權。  

    「元希,攆了她後你可是第一功臣,往後咱姐妹可視你為至親。」這番話可會讓他更加盡心盡力吧。

    「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錯!他將會讓這對淫惡婦人伏法受死。

    謀殺親夫可是要被丟擲石頭,任其傷口流血至死的吧,或者讓官老爺判個秋決!

    「我不嫁。」

    「由不得你做主。」

    「可這是我的……」

    「你是玉府的人,自然由我做主。」

    「不!」淨菟跛著受傷的雙腳,步步艱辛,「嬸娘我求求你,別逼迫我,我不是千金女,可我明白烈女不二嫁。」

    白香揭著小扇子,清冷的謔笑,「王家爺子人品好,財勢如天,以你這未亡人的低卑身份能夠攀得上這樁婚配,你該慶幸老天厚愛。」

    「無論王員外是多麼出眾的人,我生是驚破的人,死亦是他的妻魂。」

    「莫說我趕你啊,替你尋了這姻緣是為你後半輩子著想,否則你既是孀寡遺婦,又是玉旋的小後娘,唉,辛酸說不盡唷。」

    「不、不要!」淨菟跪了下,差點跌個大跤,「相公他去世不及半年,我這居喪的妻怎能!」

    白香笑彎眉眼,「如果你不嫁,也行,你離開王府重新過著困苦的流浪生涯。」

    她受得了的!

    但她的喜悅不到一瞬就毀滅,白香的話語未完

    「然而玉旋那庶子姓的是玉,不是鹿,更不是你那兩個未冠父姓女兒的親弟弟,所以他不能跟你走。」

    「可是我答應過相公,要好好照顧玉旋。」她不能拋棄玉旋,不能這樣自私無情呀。

    不過轉念一想,她挨得了喝溪水、吃樹葉的日子,玉旋卻不能,她不忍心帶著他受難。

    怎麼是好?她陷入兩難。

    白香淡道:「玉旋已經讓我關在柴房裡了,喔,還有你那兩個小女仔兒。」

    淨菟軟弱乏力的坐在地上,她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要逼她再嫁?為什麼要拿無辜的小孩兒威脅她?

    她困難的爬起身,在小醇的攙扶下來到府中最清幽的佛堂。

    玉老夫人早已等候著她,關於弟媳婦決定逼迫淨菟再嫁的事她忖計過了。

    「良禽擇木而棲。」

    淨菟怔愕,駭悲交集,「娘!我是你的媳婦兒呀!」況且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不是禽獸。

    玉老夫人一邊轉動佛珠,一邊歎著,「女子的命運如浮萍,又似落葉。世事難強求,既然你無緣成為我王家婦,早早尋個好歸宿才是道理。」

    「你……」是慈悲,抑或是薄情? 「娘,讓我為驚破守著好嗎?讓我代替他行孝、護兒,求你。」

    「男女私情是人世間最虛無、也最可笑,甚至是可恨至極的……」玉老夫人的眼芒透著可怕的情緒波動,她手中的那串佛珠陡然斷裂開來,珠子落地的響聲使她驚愕,然後潸然淚下。

    淨菟踉踉蹌蹌的往門口走去,小醇立刻雙手扶撐住她。

    「我們往柴房去……」她不懂呵,婆婆雖然棄拋凡塵俗事,但為何不幫幫她?她要守的貞節和情意為的是驚破呵。

    婆婆一向慈祥可親,總是低眉如觀音。

    淨菟真的全亂了,她分不清楚人情與世情了。

    「娘!娘!」

    鏡花和水月一瞧見她便衝向窗口,透過破碎的紙糊片兒一聲聲的吶喊。

    「你們別哭,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們。你們有沒有挨餓?」她們哭得她的心好疼。

    「娘!挨餓不要緊,被老鼠咬也習慣了啊,但是我們想你,我們不要被關著啦!」水月急急喊著。

    「不准吵!」玉旋走過來,他很正經、很嚴肅,完全像個小大人。

    淨菟慚愧不已,「玉旋,對不住,我沒能好好照顧你,而且令你受苦。」

    他定定的看著她,「娘,不要老是說抱歉,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五歲的孩子怎麼如此成熟,如此貼心呢?淨菟更加自責了。她是那種人家待她三分好,她就巴不得付出十分、百分來回報的人。

    「我一定把你們三人救出來……」她轉身,一跛一跛的疾走,小醇亦步亦趨的跟著,深恐她跌摔下。

    回到朝露閣,淨菟整個人崩潰了,她坐在石階上哭泣。

    她的哭聲淒厲,雙肩顫抖不停,小醇害怕她再哭下去會把心也哭吐出來。

    「少夫人……」還是去請元先生過來一趟好了,元先生那麼老,肯定比較有智慧。  

    淨菟將螓首埋人雙膝之中,她好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好怨自己的不夠堅強。她最討厭哭泣的自己……

    她總是微笑的呀!

    「嗚、嗚嗚……

    「淨菟。」

    猛地揪緊心窩,她不敢置信自己彷彿聽見玉驚破的聲音。

    那依稀的低沉,令她懷思深深的冷然音調啊。

    抬起螓首,淚光瑩然中她驚見跳動著冷火似的星眸。

    可是恍惚一晌後她失望了,眼前的是元希老先生。

    是她太過渴念相公了所以閃了神。人鬼已殊途,她的愛戀毫無傾訴的出口。

    「不必哭,我會幫你。」

    「你肯幫……」她頓了一頓,「可是若連累於你……」

    「安心。」玉驚破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好一會終於還是放下。他想撫摸她的淚容,卻又不願意嚇到她。

    「你依她們的願嫁往王家,玉旋他們由我負責,我會把他們帶到你身邊。」

    「可是我寧死也不……」

    「我保你不損絲毫!」他附耳過去,與她只距半寸,「王員外只是個虛構的人物,你披上霞被、坐入喜轎全是作戲來著。」

    「呀?」淨菟茫茫然,一滴噙含於眼眶的珠淚滾跌出。

    「這是在事實真相尚未完全大白時的權宜之策,為的是保全你和三個小孩童。」

    「我不懂……」他究竟在說什麼?什麼真相大白?「元先生,為何你願意幫我?聽你的意思並沒有王員外這個人?」混亂呀。

    「為何幫你?」他苦澀的笑意被白鬍鬚遮去,「因為我負疚於稱。」況且我愛你啊。

    他多愛她的善良,她的純真!他已決定與她白頭一世。

    這糾糾纏纏的愛啊,他甘心領受,甘心被她所擒獲。

    「鹿淨菟,你是我的女王。」我栽了,心悅臣服。

    「元先……」她咋了舌,更加的混亂心思。

    「不必懂,等你進了所謂的王家大宅,一切自可瞭然。」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他的感覺多麼震動她的心扉。

    初春的微風緩緩吹拂,樹葉發出沙沙輕音。當他忍不住伸出手拭去她楚楚的淚痕,她彷彿被定住了身,什麼也弄不分明了。

    前方的小醇伸展懶腰,咦,她又睡了會兒啊。

    「少夫人還在和元先生說著話……」呃,困、好困哪!她緩緩閉眼,繼續她的好眠。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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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5: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敲鑼打鼓,歡欣鼓舞的氛圍顯得詭異邪惡。

    除了白香和黃菊以外,整個玉府的奴僕傭婢們沒有一個笑得出來。  

    簡直像是出殯者的送葬隊伍,個個哀戚神傷。

    他們不捨待僕甚好的少夫人,能有這種主兒伺候是極大的福氣。

    王老夫人仍獨自在佛堂裡念頌經文,對於她的媳婦兒即將別嫁她似乎無喜,亦無悲愁。

    坐在喜轎中,淨菟沒有哭,她緊緊抿著唇,即使她已是痛徹心肺。

    如果元希先生誑欺了她呢,如果今夜她逃不出魔掌……

    不!她誓死守住貞操,以及她對驚破的恩與愛。

    「玉旋他們不知是否被救出……」若不然,她如何向幽冥世界的驚破交代。

    她準備了一把剪刀,她不敢殺人,但是倘使真有一個王員外,而他對她凌辱的話,她將把剪刀直刺人自己的心口。

    她要帶著清白乾淨的身子和靈魂去和驚破見面!

    鞭炮聲震天價響,她的心往下墜落。迎接她的會是什麼?殘忍?幸運?

    「驚破……」她扯下紅頭巾,胡亂抹掉臉上的胭脂水粉。

    她不要為另一個男子裝扮美麗呵。

    有人扶她下轎,有人扶她走過紅色錦毯……然後呢,鞠躬,再鞠躬。

    她想到自己嫁予玉驚破的那一個喜日!那是她生命中最燦爛的美麗。

    當時她熬過了饑寒,存活了下來,遇著了他,那是天意不可違嗎?

    「可是為什麼這樣短暫?」

    於是她懂得了愛人的滋味,卻也懂得什麼叫作心碎的傷悲。  

    突來的開門聲驚醒了恍惚中的她,原來她已經坐在喜房裡。那麼她將面對的是……

    元先生可能哄她,騙她嗎?  

    「爺兒好俊,可不像別人說的是個糟老頭子呢。」

    進門的這是王家的婢女吧,聲音陌生。

    「但是這爺兒好冷淡,連笑起來也冷冷的哩。」

    天呀!淨菟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有一個意識——真的有所謂的新郎!

    兩個婢女繼續悄悄的嚼舌,「實在怪異,這爺兒神秘,而且明明是新宅子,咱這些下人也是剛進宅子忙差,卻又偏偏不許誰說溜嘴兒。」

    「聽說爺兒沒有親自上玉府迎娶,而以病重不起為藉口,但是爺兒明明高大英氣呢。」

    兩個婢女忽地驚覺這兒是喜房,新嫁娘還端坐在榻上哩。

    她們盈盈作禮,退出喜房。

    原應陪嫁的小酵由於染了風寒,所以暫時待在玉府。現下,她是孤零零的人了,沒人能幫助她。

    扯下紅頭巾,卸除鳳冠,淨菟低喊出一直緊繃的情緒壓抑,「怎能欺我!誑我!元希,你太、太不該了。」  

    她想要恨,卻又不能。

    無法細索什麼,她的傷痛已臻臨界點。

    她打開喜房的們往外奔跑,這大宅子她是一刻也待不下了。她受不住可能侵害她的……

    夫君?!不,她拒絕承認!她的夫君只有一個人那埋入黃土,也一同埋人她心底深處的玉驚破。

    雨絲緩緩飄灑,代替她已無淚的慟。  

    她一直跑著、跑著……

    奴婢們見狀紛紛傻愕。新嫁娘失性了嗎?怎麼衝出喜房啊。

    淨菟腳下一滑,狠狠的摔進泥地裡。她吃痛的站不起來,雙腿的挫傷癒合未久,這一摔彷彿扯了筋骨。

    「大門在哪兒?在哪兒啊!我要回玉府,我要去祭墳啊!」眼睛被雨絲濛住,散被下的烏髮濕稠的黏貼著頸和頰。

    「老天!讓我死!求你劈下一道雷,殺了我吧。我不勇敢、也不堅毅,雖然我曾經那樣期許和努力著!」她無助的仰望灰瀠瀠的天,雙臂擁抱住自己。

    好冷!她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的寒冷。她的淚竭了,再也無法強硬擠出微笑,她的心已然泣血。

    「淨菟!」

    狂急驚慌的吼聲響起,她尚且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一股猛勁擁摟入懷。她一嚇,忙不迭要掙扎。

    可是對方不讓!她既窘困又憤怒的被迫抵靠在男性的偉然胸膛裡。

    「淨菟,是我。」

    對方放開了對她的鉗制,淨菟的眼睛瞪圓,喜慌交集的害怕是自己的錯覺和幻象。

    恢復原本面貌的玉驚破聲音碎裂,「我沒死!我是你的相公玉驚破,如假包換。」

    「相……」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切勿當真失了性。  

    然而當她睜開眼睛,這幻象依然存在!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議的震撼令她作不出任何回應。

    玉驚破一手環抱住她的背身,另一手則握起她的冰涼小手,「摸摸我的臉、我的眉、我的鼻和唇……」

    她依了,顫抖的一一撫摸這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俊顏。

    「相公?!你是玉驚破……」她的心戰慄著,完全亂了心律。

    他輕吻她額際的髮絲,「是的!你的再嫁夫君就是我!王員外的名字王敬石是臨時瞎扯。」

    「王敬石……」這輕語絲毫不帶任何含意,她只是重複著他的話。

    他又吻親她的秀眉,她的嫩頰。每一個吻皆綿綿密密的含存他的濃烈情愛,以及他的悔不當初 「劉不住!給我用一生一世來補償你。」

    「驚破……」她的相公沒有死亡,她的相公還活著……

    淨菟什麼都遺忘了,她只有一個意識深刻於心

    驚破還活著、活著啊!

    這天底下除了這個事實,沒有其他能夠令她「活」過來了啊。居喪豐年的她身體活著,可她的心呢,早早在見到屍體那一日就已經千刀萬剮了。

    「驚破!」她投入他懷中,臉上的濕濡是雨或是淚呢。  

    甭睬!

    她只感覺到他的真實存在,其餘的都不要緊丁,淚或笑又有何關係呢。

    這一夜,淨菟含羞帶怯,她以絲絲縷縷的柔情萬千撫慰玉驚破的失親之痛。

    他已將事故的始末全部告知於她,而她只是憐惜他,一心一意的感受他的沉哀。

    「你不怪罪我嗎?當時那一具屍體令你流了淚。」他知悉性子強的她,是不輕易掉淚的啊。

    自從與他牽連了命運,她成為淚人兒。

    是愛情吧,令人歡喜、令人憂愁。

    玉驚破擁緊她,讓她聆聽他為她悸顫的心跳。

    「要緊的是你沒有死,我不會永遠的失去你。」這是在大膽的訴說情衷呀,她的臉兒都燙熱了。

    他揉撫她的髮絲,「對於我們一開始是建立在交換條件的姻緣上,難道你沒有疙瘩,沒有心結嗎?」

    輕輕的,她搖搖頭,「為什麼要不高興呢,你並沒有虧欠我,相反的你給了我有形和無形的滿足,若是真要計較,那交換條件的婚配可是我的幸運。」

    他動容了,倘若現在她抬了眼,她將會瞅見他眸中的情芒,甚且有著淚光浮動。

    「原本以為你可能會罰我跪算盤。」他調侃著,籍以掩飾哽咽的啞聲,「淨菟,你的確是小菩薩再世。」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是婦道人家的拿手把戲?偏偏他的淨菟與眾不同,叫他如何不疼寵,如何不放情?

    他的稱讚使她好開心,她多想討他歡喜,任何事她都願意盡心盡力去做,奢盼的是他的一丁點珍惜。

    他忽兒一個翻身,將她壓制於身下。然他的力道放得甚輕,惟恐高大健實的自己壓疼了脆弱如菟絲小花的她。

    「今日,你是新嫁娘,我是新郎官。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嗯……」沒想到她再嫁的良人竟是她的「亡夫」,一切恍如在夢中。  

    他放下紅帳簾紗,「上一回我們是有名卻無實的夫妻。」

    他的黑眸好深、好深,浮現著略掠奪和佔有的渴望。

    淨菟半解半茫然的羞赧著,她曉得他要對她……可是她仍是無措,不知應該怎樣迎合他,甚至是取悅他。

    他沉聲,「甭慌!我會十分小心,十分溫柔,盡量不弄疼你。」

    「呀?」疼?怎樣的疼呢?但她不怕,她能成為他要的人,於心已足。

    「你不知道破身的疼痛感吧?因為那兩名女娃仔根本與你毫無血親關係。」

    「你怎、怎麼知道?」

    「秘密。」事實上他絕不相信她是二十幾歲的婦人。她太小、太嬌纖了。

    是呀,他是最有聰明才智的男子。她小臉上不由自主的現出崇拜的袢情。

    玉驚破呻吟,「你這般瞅我,簡直是折磨我的抵抗力。」男人也要一些虛榮吧,尤其是來自於心愛的女子。

    下一瞬,他以實際行動表示他的抵抗力多麼的薄弱。

    他在她身上點燃起璀璨的愛慾火花,這時的他強而有力,卻也脆弱得像個大孩子,極欲討好他最重要的至親。

    淨菟不由自主的弓起身,緊貼向他的狂霸柔情。

    她害臊的聽見自己所吟哦出的輕嚀嬌啐……然她無力制止,主掌不了自己的靈與肉。

    燭光熒熒,漸漸的,燃燒怠盡。黑暗中,一對相愛、相屬的夫妻喘息連連。

    誓言已是多餘了。

    淨菟笑得更羞、更羞了。他說,她是他的女王。

    洞房花燭夜的第二日,玉驚破親自為她梳妝、扒髻和穿衣繫腰帶。當然也包括了小褻衣……

    也許是不熟悉,他竟然耗費許久才穿妥,並且嘀咕道:「這女子的抹胸好解,卻難系結!」

    淨菟靦腆低眉,雖然兩人已經肌膚相親了,她卻仍然止不住紅霞上臉。

    他捧起她的螓首,貪看她因為他而綻放的嬌赧美麗。

    穿上一身喜紅,淡掃娥眉的她艷了點兒,甜了點兒,卻猶是清純可人。  

    「娘子。」他笑意飛揚,像是得意非凡的大捷將軍,「你非常的秀色可餐……」若不是擔心她承受不住,他著實不想放她下榻。

    唉!他滿腦子的纏綿兒女情啊。幸好她不知道,否則他的大丈夫尊嚴不就損毀了。

    淨菟輕說:「你這樣笑,真好,真是好看。」

    「喜歡嗎?心動嗎?」

    「嗯……」他似乎變了個人,開朗多了,並且像個頑皮的大孩子。  

    往時往日那個冷冷淡淡的貴氣峻男,脫胎換骨了是不?

    因為她嗎?

    她也笑了。

    四眸相對,情意繾綣,一種無形的牽連力量已經掌控了他們這一輩子。

    過了半晌,淨菟胡亂找話說:「我可以逛逛這個大宅子嗎?」再對看下去,她的心都快跳出來嘍。

    「當然可以。」玉驚破自自然然的華起她的手走出喜房,彷彿他早巳牽了幾生幾世,彷彿她的小手兒,原本就該包覆在他微微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掌裡。

    廊道、垂花門、石子路……他們手牽著手緩緩地走,她無語,他亦沉默。  

    彼此的夫妻情愛悄悄的滋生、茁壯,一張無形情網溫柔的網住他們。

    淨菟幸福的歎息,她從來沒有料到卑微如她者,竟有他的疼護和重視,她只敢偷偷奢望著呀。

    倏然間,四面八方跑來一群奴僕,她連忙依偎進他的臂懷。

    「甭怕。」他輕笑。

    奴僕們個個彎躬身軀,恭恭敬敬的喊聲,「少夫人安好。」

    「你們好。」原來是向她問候呀,害她以為是暴動呢。

    玉驚破揮揮手,一群奴僕魚貫的退開。

    「這大宅子新購未久,算是別莊吧。這段時日你先暫時住下,我才安心。」

    他為她所費的心思計量令她窩心哪!!

    「呀!」她慌了,「我真是不該,居然忘記玉旋他們……」

    「甭擔心。」

    「不行呀,他們被囚禁在柴房裡一定吃睡都不妥當。相公,你趕緊設法救出他們,玉府裡危……」

    「娘、娘……」

    淨菟忙往聲音的出處望去,涼亭的前方站著三個小小身影。

    「玉旋!鏡花!水月!」她狠狠招捏自己的面頰一下。

    會痛!不是她看花了眼。

    三個小孩子想要奔向她,但是擁摟著她的玉驚破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淨菟迫不及待驚喜萬分的掙開他,她快步奔向涼亭。三個小孩子也趕忙衝跑過來。

    然後呢,一場又哭又笑的感人畫面熱烈上演。

    只有玉驚破黑青著臉,他冷觀著,忖思要不要把他的小女人給爭奪回來。

    「竟然捨我……」而就三個小孩!他的胸懷才是她依偎的地方啊。

    他一定會好好教導她何為賢妻之道!今夜、明晚,他有千千萬萬個夜晚使她更加眷依他的氣息和體溫。

    這大宅於距離玉府不算遠,但是由於地處僻靜,一向少有閒人接近。

    不過喜事的第二日便有一個閒人擅自闖人,此人姓顏,名真嘍。

    「玉爺,不說我是你的金蘭兄弟,但憑我這功臣的跑腿熱情,你也不該擺著一張酷容給我欣賞。」

    「耍嘴皮子。」

    淨菟趕忙為夫君打圓場,「顏先生莫怪他,他今兒火氣大了點兒。」  

    「哼。」冷哼一氣的是玉驚破,他都快要怒髮衝冠了!

    三個小鬼頭霸佔他的妻已經使他薄慍,如今又來了一個無聊的傢伙特別宣揚他的苦心護嫂,怎地,想討恩惠啊。

    「淨菟已經對你千恩萬謝了,你可以滾了吧?」

    無情男人哪!不過卻是專情待妻。顏真仍是嘻皮笑臉的舉著夾食。

    淨菟為他斟上一杯美酒。

    有人冷冷的飄來一句,「他沒有手嗎?」

    淨菟無措了,夫君怎麼這樣不留情面的損人,好歹顏真是客人呀。

    況且顏真不但假扮王員外的媒人上玉府提親,還幫忙救出三個小孩子,這分恩德就算斟上一百杯酒也該呵。  

    玉驚破有些耍賴,「你只能替為夫的我斟酒!這傢伙要喝酒不會自己斟啊,不然婢女們也可以伺候,他要喝死隨便他!」

    「呃?」  

    不一會兒,掙菟已經被他強拉入懷,他按著她坐於他的膝腿之上,讓她真的要羞暈了去。

    顏真當然明白玉驚破態度惡劣是由於愛意狂揚嘍。他也不是故意叨擾這對愛侶啦,他只是忽然感到……呃,的確是無聊。

    「玉爺兄弟,白香和黃菊以為你把玉旋他們帶出府是為了『解決』他們,這時候她們對你可真是當自己人看待,加上你奉送上去的珍貴寶物,嘖,這招高妙。」

    「我讓她們相信我的野心不是為己身打算,而是為我『元』家的子孫謀權貪勢。」

    「如今她們想要借力使力,自以為除掉麻煩後,認下元希的子孫為她們的義子,便可以鞏固她們的權勢,殊不知你這所謂掌管玉府營生店肆的老人家,其實是正牌主子。」

    「誰讓她們愚蠢的把雞血當成是人血,隨便在刀刃上抹些雞血,她們便相信玉旋等人已經枉死。」

    「不過我還是覺得多了好幾舉,其實對她們恐嚇或是刑打不就使她們招出罪行了嗎?」

    「屈打成招?錯了,謀殺親夫乃是難逃的死罪,我相信她們寧願被活活打死也不肯認罪,畢竟會不會被打死還是未定之數,認了罪,生機便斷了。」

    一直埋頭在玉驚破懷裡的淨菟似乎睡著,他立刻下達噤聲命令,顏真這下子可不敢唱反調。  

    他深知玩笑的底限。鐵漢難敵繞指柔,驚破可不會例外啊。

    玉驚破打橫抱起掙菟回喜房,他輕輕的將她放於床榻,輕輕蓋被,小心翼翼的怕吵了她的安眠。

    「昨夜累壞了嗎?」他輕吻一下她的雲鬢,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使他眉頭舒展,「小傢伙,你明白我有多麼、多麼的愛你、惜你。」

    睡眠中的淨菟可能是做了個好夢吧,她甜甜、淡淡的笑著。

    掩上房門,玉驚破柔軟的面部線條慢慢冷硬了,他蹬著站在前方的三個黏皮糖。

    「你們幾歲了,不是嬰兒。」

    「呃……」三人同時低下頭,他們想找娘呀。

    「咳!」他走向前幾步,仍是尊威的語調,「你們的娘也需要休息,總不能老是佔著她吧。」要獨佔,也只有他才有這個權利。

    三個彷彿做錯事的小孩子猛扭手指頭,他們連哭的勇氣也沒有。  

    玉驚破伸出手,一一撫揉他們的發頂,「不必害怕,我不是吃人、的野獸。」  

    「那麼等娘睡醒了,我們可不可以去找娘?」

    「水月!」玉旋和鏡花同耐抬頭,畏懼極了。這小不點兒好大膽呀。

    玉驚破點了下頭,「可以!不過不能太過分!」總是要留給他這夫君……

    「哦好。」可是「過分」是啥意思?水月不明白的歪著頭。

    「玉旋。」

    被點到名的他倏忽一凜,他怯怯的蠕動嘴唇,「爹……」

    「早熟可以,貪靜也行,孤僻卻不妥哦。」

    玉旋淚汶於眶了,爹這幾句話代表的是關懷嗎?他終於得到爹爹的關懷了。

    「咳!』,玉驚破一邊往一旁走開,一邊丟下話,「淨菟是菩薩小後娘,但是她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的小娘子。」  

    「喔!」三人同時應聲,但又同時抓抓後腦勺,似懂非懂。

    須臾,鏡花對著玉旋大呼小叫,「喂,你爹走了啦,你幹麼哭個不停?」

    「是哦,旋哥哥你是男孩子,不能哭。」水月說著。

    玉旋扁扁嘴,「甭管!我哭我的嘛……」

    「噓!娘睡著哩。」

    他張口呼氣,跑了開去,決定回房間好好的哭一哭。

    白香和黃菊設下宴席,她們舉杯致謝。

    扮成元希老翁的玉驚破飲下酒後,他拿出一萬兩銀票,「這是小的在賬本裡動手腳,孝敬兩個當家主兒。」

    黃菊喜滋滋的收下銀票。

    趁著兩人微醉,他技巧性的套話,「玉爺父子倆都歸西了,唉,他們姓玉的命運都一樣,慘死啊。」

    黃菊咯咯的亂笑一陣,「只有玉旋是我們害死的啦,玉驚破可是船隻翻沒,被水鬼抓去作伴。」

    白香打了下酒嗝,「可能是鹿淨菟克煞的……呵呵呵,這酒兒真是香醇。」

    「玉堂老頭兒的慘死……」

    「幹麼,是他自己活不耐煩,別賴我們姐妹克煞了他。」

    白香輕捏黃菊的鼻子,「玉堂命硬,咱們沒讓他折騰死實是萬幸。」

    「呵呵!咱們是情深姐妹。玉堂死後不知道……嗚!他若是知悉咱倆對食,究竟會不會氣惱啊。」

    玉驚破故意失望的撂話,「小的看兩主兒精明幹練,以為玉二老爺也是被你們弄死的。」

    「我們何必弄死他啊!他玩他的女人,我們當我們的夫人,有他撐著總比瞧驚破那個孤傲小子的臉色強多了吧。」  

    「但是,你們不是早想把玉府的一切接為已有?」

    「哪有的事!這想頭是玉驚破落海死亡後才慢慢浮現的。」

    「兩位夫人仍是把元希視為外人?小的都已經殺了小少爺,也把少夫人嫁掉了,我們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不是嗎?」  

    「是呵……」黃菊呆瞪他一眼,她趴俯在桌上,醉了。

    白香則是吐了一地穢物,過了片刻才歪歪的笑言,「元希老、呃老先生,我們沒有誑你,玉堂大概是女人玩多了,洩精而死啦!總之啊,如果他是我們弄死的,我們也不用隱匿、遮掩,那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玉驚破足足震撼一刻鐘,告別後他恍了神,對於一直以來所以為的答案竟然亂譜,他只覺荒謬可笑至極。

    「倘若叔叔不是嬸娘們殘害而死,那麼兇手是何許人?我已經查遍每一個嫌疑人物了……」

    究竟這其中的玄機是什麼?叔叔,你在天有靈的話請指點迷津,讓我緝兇伏法。  』

    不知不覺中他步人玉堂生前的書房,這裡頭竟然灰塵滿佈……  

    「也難怪。」玉驚破自我輕喃,「叔叔一向不准下人進這書房,他死後,這個規矩仍然維持。」 

    書房裡陰暗冷濕,這五年來他只踏足一次,為的兒。」

    黃菊喜滋滋的收下銀票。

    趁著兩人微醉,他技巧性的套話,「玉爺父子倆都歸西了,唉,他們姓玉的命運都一樣,慘死啊。」

    黃菊咯咯的亂笑一陣,「只有玉旋是我們害死的啦,玉驚破可是船隻翻沒,被水鬼抓去作伴。」

    白香打了下酒嗝,「可能是鹿淨菟克煞的……呵呵呵,這酒兒真是香醇。」

    「玉堂老頭兒的慘死……」

    「幹麼,是他自己活不耐煩,別賴我們姐妹克煞了他。」

    白香輕捏黃菊的鼻子,「玉堂命硬,咱們沒讓他折騰死實是萬幸。」

    「呵呵!咱們是情深姐妹。玉堂死後不知道……嗚!他若是知悉咱倆對食,究竟會不會氣惱啊。」

    玉驚破故意失望的撂話,「小的看兩主兒精明幹練,以為玉二老爺也是被你們弄死的。」

    「我們何必弄死他啊!他玩他的女人,我們當我們的夫人,有他撐著總比瞧驚破那個孤傲小子的臉色強多了吧。」  

    「但是,你們不是早想把玉府的一切接為已有?」

    「哪有的事!這想頭是玉驚破落海死亡後才慢慢浮現的。」

    「兩位夫人仍是把元希視為外人?小的都已經殺了小少爺,也把少夫人嫁掉了,我們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不是嗎?」  

    「是呵……」黃菊呆瞪他一眼,她趴俯在桌上,醉了。

    白香則是吐了一地穢物,過了片刻才歪歪的笑言,「元希老、呃老先生,我們沒有誑你,玉堂大概是女人玩多了,洩精而死啦!總之啊,如果他是我們弄死的,我們也不用隱匿、遮掩,那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玉驚破足足震撼一刻鐘,告別後他恍了神,對於一直以來所以為的答案竟然亂譜,他只覺荒謬可笑至極。

    「倘若叔叔不是嬸娘們殘害而死,那麼兇手是何許人?我已經查遍每一個嫌疑人物了……」

    究竟這其中的玄機是什麼?叔叔,你在天有靈的話請指點迷津,讓我緝兇伏法。  

    不知不覺中他步人玉堂生前的書房,這裡頭竟然灰塵滿佈……  

    「也難怪。」玉驚破自我輕喃,「叔叔一向不准下人進這書房,他死後,這個規矩仍然維持。」 

    書房裡陰暗冷濕,這五年來他只踏足一次,為的是追查線索。然而叔叔和商家及友人往返的室函中並無可疑之處。

    獨立許久,他痛楚的吁出一口悶氣,看著幾乎透射不進來的光影晃晃,苦澀的笑了一笑。

    但光影的某一個角落,有一個小東西使他大震

    他衝了過去,撿拾起。

    「這是娘親的繡扣!」絕對不會錯認,她的繡扣上都有專屬老師傅的華麗刻痕。  

    「娘進來過……」老天! 「是為了府中事務過來找叔父商談的吧?!」

    他昏亂得無法細想什麼,抓緊繡扣,他人已經衝到內室的佛堂。

    檀香裊裊之中猶夾帶著酒氣味。酒?娘親竟然飲酒?這究竟是哪裡出岔?

    「你不是潛心修行的出世婦,這佛堂何等尊嚴,你不是一向不允任何人擅進,除了晨起的問安外?」玉驚破不可置信的問。

    玉老夫人錯愕不已,他的闖入顯然駭住了她。

    「你是何人?膽大妄為!」

    他逼近她,她看起來更是衰老滄桑了。心內不紫湧出慚愧的歉疚,他真是個不孝子啊,先是詐死,然後自以為娘親安好如常他便放了心,忖想,將殺害叔叔的惡凶送上刑場後再與她相見,再行孝道。

    「娘……」 

    「不許過來!」她瞪凸雙眼,神智恍惚,「你是誰?月下老人嗎?」

    他詫異,母親失心了?難道由於他的白髮、白眉、白鬍鬚的易容裝扮,她就誤認為他是月下老人?這未免荒唐!縱使現下的他滿臉皺紋。

    玉老夫人驀地擲甩佛珠,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不公平!不該把紅線胡系胡牽,迫害我的一生!」

    玉驚破攏蹙眉頭,他該喚醒醉酒中的娘親,「這幾年來你都是躲著喝愁酒?誰替你打酒來著?」而他由於忙碌,居然從未發覺異樣。  

    「我痛苦啊!我愛著的……竟然對我可棄可拋!嗚!這五年來我一日一日的傷心,我的心裡淌滿了淚,」

    五年!他靈光乍現,叔叔去世歸仙也已五年,這是巧合嗎?

    他把手掌心攤平,「這個繡扣是你所有?」

    玉老夫人偏仰螓首,嘴唇顫抖,老半天後,她竟然對他勾揚笑意,「是玉堂托你送來的?你下凡塵為的是要告訴我,玉堂他原諒我了是吧?」

    原、諒?!他繃緊心緒,強作鎮定,「是的,玉堂他不怪你了!雖然你對他做出那般不可原諒的事。」

    她跌了跌,往後踉蹌,身子靠著木柱,她捧著臉,嗚嗚啞哭。

    「說出來會好過些,只要你坦白告罪,老天爺可饒你一時的……—衝動。」天啊!他究竟在胡說什麼!

    他逐漸了然事情的蹊蹺,但又希望娘親只是一場醉言醉語。

    玉老夫人彷彿看見救贖光暈,她直點著頭,急急告罪,「是的是的!我只是一時衝動,我太生氣了啊,我那般待他,他卻想了斷我和他之間!我為他殺死親夫,容忍他娶納兩位夫人,更難堪的是他夜夜流連煙花青樓,我這見不得光的姘婦連一句怨責也不能!他到底當我是什麼,是他的嫂子,或是舔不知恥的女人?」

    「你的丈夫被你所殺?而你與你的小叔通姦?」不不不!娘親一向慈善,一向端淑賢德闖。

    玉老夫人陷入回憶的流沙裡,她怔怔的說:「驚破他爹撞見我和玉堂的姦情時大為震怒,玉堂向他下跪,我哭著求他,磕頭再磕頭,但是他堅持休離我這下賤的結髮妻子,甚至決定兄弟斷義……」

    「然、然後呢?」

    「我驚嚇無措,又急又怕,結果我竟在酒盅裡下丁迷藥,並對他說這是最後的別離酒,他憤憤的喝了,並且說就此不相往來,直到老死。待他暈厥了我居然用枕頭悶死他,當時我自知犯下滔天大罪,但已經不可挽救了。」

    爹親死於非命,而兇手竟是娘親!老天,神戲嘲我是不是?玉驚破震愕不已。

    玉老夫人繼續自訴罪狀,她渴望求得寬恕或是重生,「至於玉堂的死,那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錯手啊!我不想要再偷偷摸摸了,願意賭上一賭只求和玉堂結成連理枝。可他總是不夠勇敢,於是我編了一個謊言

    「我告訴他有了他的骨肉,但是他不但不喜上眉梢,居然還逼迫我吃下打胎藥,我心冷了,碎了,趁他不注意,從後把釘子刺人他的頸椎,並且買通仵作,假造玉堂是心疾而死。因為玉堂一向有心竭的舊病沒有人會懷疑。」

    「天衣無縫是不是?」他閉上眼睛,哀哀悼念他的生父,以及養育他、成就他的叔叔。  

    對於叔叔和娘親的姦情,他不知該憤怒或是鄙夷不屑。但如今卻只有滿心的悲傷,無力的痛楚。

    「隱瞞了所有的人,我仍是扮演著尊榮的老夫人,但是我的良心饒不過我啊,我是個殺人兇手,兩條性命由我結束掉。所以老天罰我,她讓我在玉堂死後兩個月發現自己居然已懷有身孕!」

    「是他的……」

    「沒想到原本的謊言成了真!但是守寡多年的婦道人家哪能發生這種醜事,於是我和萍兒設了一局,對象竟是我的兒!天哪!」

    萍兒是玉驚破的小妾,亦是一直以來眾人認為玉旋的生母。

    或許是解脫的鬆懈感,也或許真的當玉驚破是月下老人,玉老夫人一古腦兒的況出全部的罪孽——

    「萍兒是我最貼心的隨身婢,所有的一切她完全清楚,我們在驚破的食餚中加入迷藥,然後合力把他扛到床上,脫去他的衣裳……」

    他痛苦的替她接話,「假裝他對萍兒做出逾矩之事,然後逼迫他必須納她為小妾,而事實上玉旋就是你和玉堂的孩子,是玉驚破同母異父的小弟。」

    「啊,卻果然有神力,了然這一切……」詭計!「但是我真的是迫於無奈啊,我設這個陷阱不是殘害驚破,男人三妻四妾原屬平常,只因我不願意和玉旋分開,他已經沒有爹爹疼了……」

    「他的爹爹是你親手殺害!」

    「是我這做娘的苛待了旋兒……」

    「五年前你帶著萍兒往玉府的竹林別莊去靜養、清心,這是藉口吧,為的是掩飾你漸漸隆凸的肚腹,而不知內情的人卻以為你愛媳、疼孫,多麼諷刺。」

    「那萍兒可是自願,她奢想當上大少奶奶,我們只是互謀其利。然則她太貪,也太可惡了,竟然用我的秘密、我的傷痛來要脅我,她不停的需索珍珠寶石,這已經超出她的本份,她還要步步進逼,若是我不強迫驚破正式娶她為元配妻,她便要把我的罪孽公諸於世。」  

    「所以你連萍兒也一併殺了?」

    「不對,是她自己誤食劇毒!那毒是我要服用的呵,我受不了日日的恐懼和自責,只想著一死百了,她以為那是養蓄生息的奇藥。」

    「那麼她的死因也是你買通仵作假造?你太狠了。」錯再錯。」

    「但是我告罪了啊,月下老人,你不是說老天爺會寬恕的嗎?我帶著這秘密過得並不好啊,即使我敲上一千下木魚也無法平靜下心。」玉老夫人咚地跪下,只求救贖。  

    玉驚破扯卸下他的偽裝,包括皺曲的假人皮。

    他已無言。

    「驚破?!怎麼會?你不是落海死了!」

    他搖搖頭,面對著娘親的駭凜,他乏力、無奈艱難的不知該不該對她心懷恨怨。

    他頹然離開,事實真相的揭發難堪至此,他的腦中空白一片。

    玉老夫人仍是跪著,她一動也不動,空洞的眼裡乾澀得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也許一刻鐘,也或許半個時辰過去,她緩慢站起身,走向佛祖之前。

    她跪在厚軟的墊子上,拿起木魚棍棒一下復一下的敲著。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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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10:36: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淨菟的心疼死了。

    她一下、一下的輕拍玉驚破的背身,仿佛他是她的至親血肉。

    他在她懷中低泣,這是第一次,她料想不到由自己來安撫他,他像個無助的大孩子。  

    “驚破,大聲哭出來好不?不要忍著,這很痛苦的。”別像她總是強迫自己以微笑代替眼淚……

    萬不得己之下她硬是把眼淚往肚內吞,然後微笑,依舊是微笑呀,除非肝腸寸斷,已到碎心時。

    懷中的玉驚破似乎顫抖了下,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她更加的愛他。

    但又謬奇呀,她對他早已經很愛很愛了,怎麼可能還有增加的空間呢。

    方才他搖晃著進房,一見到她就用力緊緊抱住,聲聲泣血似的真相大白令她為他揪心,為他憂愁。

    她怕他承擔不了,畢竟親生娘親殺了他的父、他的叔,這是任何有感覺、有感情的人都不能接受的殘忍事實。

    “我該如何安排她啊!難道去告官,讓她被砍頭,甚至遭受唾棄輕賤?我做不到……”

    “不要逼迫自己,好不?”她不捨,不忍心。

    “如果不,我的爹親會原諒我這個不孝子嗎?我的叔叔即使有錯,卻不致於死啊。”

    “破……”她懷中的他平靜了是不?  

    不一會兒,淨菟聽見他均勻的微輕呼吸聲。他睡著

    “睡了也好,至少這時候的你不再難受。”她不敢輕動,怕擾了他,所以她維持著原來的坐姿,即使腿酸了,即使口渴不已,她仍然摟抱著他。

    她喜歡守護他的感覺。

    她與他是一體的呀,他們夫妻倆是同一命,同喜同悲。

    當他在她懷中輕輕一動,她立刻關心著,“醒了嗎?要不要吃點兒什麼?我讓小醇去廚房吩咐……”小醇已經來到這郊野新宅。

    玉驚破瞅著她,深刻的情愛毫不遮掩的在他眼中浮現,“我有你……至少我有你……”

    她又何嘗不是呢,“由我陪伴你,你不死,我也不死。我們活到七老八十,然後手牽著手一塊兒闔眼死去。”

    “淨菟……”他的心疼著——

    極其感動的疼著!

    “相依為命這四個字好美,好溫暖。”她羞了一羞,“破,你願意讓我與你相依為命嗎?”

    “這一輩子。”他吻著她的唇,細碎的、珍惜的啄吻,“我們相依為命!”

    “好……”

    “即使我們有了一群兒女,我們兩夫妻仍然相依為命。”

    “討厭。”說什麼兒和女的嘛,她要生也頂多生幾個,他竟說一群,那不是累死她了?

    “娘和兩個嬸娘的罪……”頭痛啊!他撫搓她被黃菊剪掉的一縷短發,該還她一個公道才是。

    “先擱一旁,別逼你自己作任何決定。”她想起身,雙腿竟麻僵得無法走下床榻。

    玉驚破看見她腿上的紅痕,他既是感念她的柔情,又生氣她不該讓自己受疼。

    “你該叫醒我。”他這麼高大,身強體健,一定壓疼了她。

    淨菟取出榻旁隱藏小櫃裡的一個木盒子,笑盈盈的把它打開。

    “這裡頭的糖果,我只吃了一顆。”當日他送予她那時所嘗的甜味,猶在心間。

    “捨不得?因為想我!”他的確定來自於她日日夜夜望著木盒子和糖果發癡呆。

    窺探實屬不當舉止,但也由於她的純粹愛戀著他,使得他不由自主的也陷進情海中,難以脫身。

    她拿出一顆亮藍色的糖果兒,剝去包裝紙後遞給他,“吃一顆,會讓你舒坦心懷。”

    “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姑娘家。”但他吃了!含著這甜蜜的滋味。

    她也剝了一顆含吃著,與他同享這外藩的珍奇零嘴兒。

    “心情好多了不?”

    瞅見她眸中的渴切,玉驚破點點頭,原來她一心掛懷著他的痛苦。

    她懂得他的悲涼,並且以她女性的柔軟企圖安慰他,化解他心底的郁慟。

    他想,這朵小菟絲是他永生永世的美好福報。

    她緩緩下床,動了動雙腿,然後要他也下榻穿妥鞋靴。

    “走。”

    他不問她要牽著他去哪裡,是的,這一回是她的小手牽住他的大手。

    他們來到大宅後的一片青草地,淨菟先是大聲喊叫,然後要他如法炮制。

    玉驚破遲疑了半晌,還是喊出聲。

    “再大點兒聲音!喊出你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

    他喊著、喊著,一聲比一聲更是壯大。

    她也跟著他大喊,兩人的聲音堆疊在一塊兒。

    久久。

    “舒服許多了,嗯?”

    “謝謝你。”壓抑著情緒的確是最為扯心扯肺,他對她一笑,開開心心的笑容。

    淨菟仰望著他的飛揚神采,多希望他能夠永遠這般呀!

    他若傷心,由她替吧,他若折磨,由她受著。

    她願意為他流淚,喜悅和悲痛的淚。

    伸出左手。她輕輕的撫著他濃峻的眉,多少恩情呀,言語已然無用。

    他用右手握牢她的左手,斂眉低眸,“你為了繡刺那一塊絹布,刺得指腹滴血。”

    “嗯……”

    玉驚破竟然低頭吮吻她的每一根手指頭,他小心翼翼的吮吻令她為之心折。她知道他對她的珍疼。

    他放開手,在她的訝異中,他拿出一直存惜於他腰帶內的絹布。 

    “這個……”怎會在他身上?

    “不是你要送給我的嗎?”是他從那只棺木中取出來的啊,“雖然繡工差強人意,不過心意最重要。”

    “一直和你陪伴著……”淨菟酸酸的微笑,多好,當她思念他的時候他也思念著她。

    “你繡的菟絲花實在不好分辨,丑了些,也怪了些。”

    “可你不在乎的嘛。”

    “我在乎……的只有你!”

    輕風一陣吹拂,一大片的青青綠草搖曳生姿。是春風吧,只有春風才會如此溫柔。

    玉老夫人懸梁自盡了。

    一串佛珠跌碎在地上。

    她留下一封遺書——

    驚破,對不住。

    我下去陪伴你爹和你的叔,這是我早該做的了。這一刻,我心平靜。解脫的感覺令我終於能夠安然。

    玉驚破閉上眼,內心五味雜陳。

    “婆婆愛惜你,她不忍心你自我折騰。”

    “是我這個不孝兒令娘親難堪!我間接的逼迫她自絕而亡。”

    “婆婆說她的心是平靜的、安然的,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兒,這幾年她的身體活著,心靈卻是深受煎熬,那才是最悲涼哀戚的。”  

    他睜開眼,定定的看著身旁的淨菟,她也牢牢的望著他隱匿傷痛的目芒。

    這一刻,相對默默,

    兩人都感到他們是彼此的僅有,是惟一了。

    至於白香和黃菊的往後應該如何處置?淨菟認為她們畢竟沒有真正造成可怕傷害,雖然曾經超過惡壞心機。

    “讓她們離開玉府,以免再生風波。”玉驚破利落的對吳總管下命令,“江南水都的玉府別莊就送給她們居住,一切衣食照舊,效僕伺候也不可少。”

    淨菟安心了,如果驚破為了她而嚴懲兩位嬸娘,她的過錯可就大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道理她懂得,何況兩位嬸娘其實也是可憐人,她們只是貪了不該貪的,罪不至死。

    悄悄的,她把手兒放人玉驚破的大手中,他不動聲色的緊力一握。

    盹著他剛硬的側面,她突然覺得就算此刻同他一塊兒死去,她也不怨不慌,她是幸運的呀!

    婆婆的罪惡是由於愛不得的悲哀,兩位嬸娘成為對食的伴侶是因為孤寂的求不到丈夫的愛,而玉旋的生母呢,卻是從來不曾擁有過真心渴盼的愛人。

    淨菟在心中虔誠的感恩,她是差一點就要餓死的流浪乞女,因為遇到玉驚破,她成為玉少夫人,成為他捧著寵疼的掌上明珠。

    撫屍痛哭,刺繡淌血,被逼再嫁,與夫相認……,一樁樁、一幕幕的記憶畫面令她微笑,並且濕了眼。

    聽著玉驚破有條不紊的交代各項命令,那冷冷的威風仍使她動心。

    “少夫人,歡迎回府。”眾奴婢歡喜喊叫。  

    是呵,這日她重新回到玉府,和她的夫君,她依戀深深的男子。

    “今晚你就同我一起住在風波閣,朝露閣可以當作我們孩子的起居室。”玉驚破徑自下了決定。

    “嗯……”真是害躁!老管事和幾個奴婢都還進進出出的張羅吃食呀,他們似乎在竊竊輕笑。

    我們孩子……這四個字讓人聽來好生暖和,她也盼著擁有他的孩子,像他一樣的英挺偉岸,像他一樣的玉樹臨風。

    花廳裡只有他們夫妻倆,奴婢們都下去歇了。

    淨菟探問了下,“關於玉旋,你要如何安排?”

    “你認為呢?”  

    “我的意見……”是受寵若驚嗎,這世俗一向是夫君說了就算,哪有婦人表示意見的地方?

    “說吧,放心。”玉驚破取笑著,“我不會怪罪你多言。”

    多言也是婦人大忌。她笑了,窩心極了。她的夫君能夠剛強,也可以柔情、體貼。

    “玉旋是你的弟弟,可他並不明白為何父子關系成了兄弟關系。何況如果他問起他的生母為何是他原本認定的祖奶奶,這要如何解釋?”

    “隱瞞真實,將錯就錯?”

    “往後他長大成人了,再決定該不該讓他清楚這糾纏紛亂的一切,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即使他早熟得像個小大人。”  

    “所以我這個兄長,必須繼續扮著爹親大人的角色?”

    “長兄如父嘛。”

    “那麼你這個小後娘的角色至少還要當上十幾個年頭,不覺委屈嗎?”

    “怎會呢?”

    “我說啊——”他抱她坐在他的膝上,“你真是一個菩薩小後娘。”是他心中最溫柔的悸顫。

    玉驚破開始懊惱了。

    昨夜,玉旋等三個娃仔不知是不是想故意惹他不快,他們竟然直巴著淨菟玩兒,一會求她說故事,一會又嚷著要捉迷藏。

    玩累了,倦了,他們居然大剌剌的躺在床上。可惡!

    三個娃仔占據了他的大床已經不可恕,竟還敢亂抱他的淨菟睡覺。

    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啊!三個小鬼頭實在是有欠教訓!

    既然他們家教太糟,身為他們名義上爹親的他,自然擔起教誨的責任嘍。

    之後,他忍到了半夜才把三個小鬼頭抱到絲竹閣,丟上床後他咧開嘴,快意暢笑。

    “想和我搶入,哼,門兒都沒有!”

    他大步走回風波閣,解衣、上床;用力抱住他熟睡中的妻。

    但不一會兒水月居然睡眼惺忪的走進來,她愣愣的叫他一聲爹爹便爬上床,硬是擠呀擠的也想抱著淨菟一塊兒睡。  

    他能如何?劈碎小水月?不,他只能徒呼負負,郁結於胸。

    第二日,淨菟為了培養他和玉旋的感情安排了郊外野食。

    為博她歡喜,玉驚破自然應允。不過是和三個小鬼頭攪和而已,沒什麼不得了、了不得。

    一家五口和小醇一道出門,尋了一個小橋流水的郊地烤烤肉和魚,也是一大樂事。

    小醇駑頓,忙忙亂亂的烤了好幾尾焦黑的魚。

    “哈哈哈哈。”三個小鬼頭大笑大跳,水月動作大,差點跌摔。

    “小醇。”玉旋含笑著,“你的臉黑了,連辮子也燒焦了一些些,你都沒有感覺嗎?”

    小醇抓抓臉孔,憨傻的咧開嘴角。

    所以,玉驚破只好負責起升炊煙和烤燒的工作,當他哀怨的瞥著淨菟和三個小鬼頭玩著拉風箏的游戲,唉,他嫉妒極了。

    但是嫉妒無知無害的小孩兒未免心胸狹窄,然他就是嫉妒,難以壓抑內心少許的憤憤不平。

    所幸燒烤後,淨菟溫柔的以手絹替他抹去薄汗,他起伏的情緒才終於平撫下。

    “你烤的魚和肉片好香,好可口,是我所吃過最棒的了。”雖然玉府中的佳餚已經可以媲美大客棧的招牌大菜。  

    他笑了,“當然!因為我愛你這小家伙啊。”

    玉旋、鏡花和水月紛紛交換視線,無聲的傳遞彼此的心聲——

    “愛不愛和食物的可口有關系嗎?”

    “爹爹怎麼笑得好像孩子?”

    “而且是個呆孩子哦!”

    然後他們口中所咬的肉片掉了,瞪直眼睛,一眨也未眨。只有小醇仍是視而不見,開懷的一手拿魚,另一手抓起肉片。

    直到玉驚破、吻罷休,三個小孩子反而局促不安的低頭猛吃肉片。

    淨菟羞赧的打他一下手背,“你!你壞!”

    “哪裡壞?我這麼的愛你、惜你……”

    “別說!”她捂住他的嘴。  

    這男人怎麼總是不避人眼,不睬世俗呀,他一天到晚想吻她便吻,想抱她便抱的,一點兒也不擔心被人嘲笑。雖然她也喜歡他以實際行動表達他對她的眷顧……嗯,這可糟糕,她快要被他帶壞了啦;

    這一日他們玩得極盡興,除了玉驚破,因為他竟然讓三個小孩子騎上他的背……

    自然他是當馬的角色!

    三個小孩子笑得聲音都啞了,連玉旋也是抿著嘴偷偷的笑。

    唉!這一切全是為了讓淨菟感到安慰,為了她開心。

    他不免向她抱怨,“我這做丈夫的男子漢,好像承歡的後宮嬪妃。”

    “我又不是皇上。”但,心甜沁出蜜來了。

    她怎會不明白,不感動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呢;

    男子為天,女子是地。

    說書先生說過女子必須柔順溫婉,尤其是一個妻子更是必須做低、做小,因為丈夫可是依靠!

    但他對她的百般呵護和萬種柔情,以及委屈的當起孩子們的大玩偶,這早已打破原本的認知和禁忌。

    “破,我有多麼的感激上蒼,你知道的。”上蒼安排他到她的人生中啊。

    終於擺脫三個黏皮糖!

    玉驚破大展身手——

    他一會溫柔、一會狂野的和淨菟纏纏綿綿,這夜的溫存深刻得令兩夫妻滿足喟歎,滿足得以淚光相視。

    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擔心他會受不了。

    “野人。”她以指尖輕輕刮掃他強健勁瘦的胸膛。

    他悶笑,忍耐著微癢和她太調皮的舉動,“等到我們成為老公公和老婆婆了,我一樣饑渴著要你!”

    “羞羞臉!真要七老八十,全身上下全是皺紋不是很丑嗎?”

    “你會因此不讓我碰你,不讓我愛你?”

    “才不!我不會嫌棄你,永遠都不會!況且那個時候的我又老又丑……”

    “即使你的臉上有一百條皺紋,即使你的身上有一千條皺紋,我對你的愛情絕對是一本初衷。”

    一本初衷……

    好美好深情的四個字!

    玉驚破玩著她頸下的小鐵片,“這是含羞草吧,不過刻工很少見。”

    “是我被丟在孤苑時就擱在衣袍裡的惟一物件,我擔心弄丟,所以把這塊小鐵片系上紅線掛在頸子上。”

    “因為它,你選擇四處流浪,饑寒交迫,並且被人欺凌。”心疼的感覺使他一栗。

    趴在他胸膛上的淨菟點著頭,“我想,這是我的爹娘留給我的。”

    “恨不?他們遺棄了你,無論是什麼緣由。”

    “不!他們一定有苦衷,這世上沒有一個不愛子女的父母,他們捨了我的時候一定很痛苦的。”

    “小菩薩。”他笑著,卻為她心酸酸。

    “我好想找到他們,我羨慕著有爹娘可以喊的孩子,那樣好幸福。如果可以,我盼著孝順他們,畢竟他們生下我,這分恩情大如天,我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難怪你對玉旋的孤僻可以忍受。”他得到的是多麼美好的珍珠——

    她呀,他惟一的珍珠。

    翻轉那塊小鐵片,玉驚破盯著鐵片上刻著的鹿淨菟三個字。

    她解釋說:“因為上頭的三個字,所以孤苑的老嬤嬤就當這是我的名字。我想也對,爹爹應該姓鹿,是他為我取的名字。”  

    他親吻她的發心,萬千憐惜的悸動。

    “找遍大江南北,我一定會鍥而不捨的找到你的生身父母。顏真已經尋覓許久,但手下人回報的都是失望的答案。”

    “天下這樣大……”  

    “茫茫人海中找人的確不易,但是鹿氏不多見,只要有恆心,假以時日一定尋得到。”

    “謝謝你為我所做、所費心的……”原來他早已經派出人手。

    “這是我該做的。”為人夫者的基本義務即是守護妻、關愛她,“你老是和我道謝,罰你!”

    這處罰嘛,只能在紅帳裡進行。

    閒人匆視。非禮也。

    太陽?

    一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指名要單獨見淨菟,他封僕人說他的名字是太陽。

    “迎客。”

    玉驚破淡漠的等候這位奇客,當來人走進大廳,他仍然沉靜的沏茶、斟茶。

    “玉公子,你的夫人呢?”太陽笑嘻嘻的一副頑皮樣。

    “你知道淨菟是我的夫人,那麼你冒冒失失的請見有夫之婦,還說要與她單獨相見?”

    “是呀。”

    “於禮不合!而且亦是對我的侮辱。”

    太陽自行坐下,自行討一杯清茶緩緩的聞香、啜飲。

    “請貴夫人出來吧。”

    玉驚破冷冷的一眄,這人挺堅持,也挺鎮定,甚至自有一股傲氣和尊榮。

    他並不憎惡他的無禮,“太公子,你找我的娘子有什麼要事嗎?”

    “很重要的要事。”說了等於沒說,“不過必須當面對她說才可以。”

    這話已經是蔑視他這主人家!然他還是命下人去請少夫人出來見客。

    太陽笑瞇丁眼,“玉公子的待客之道實在需要改進,怎麼沒有准備玫瑰餅和桂花糕點?”

    一旁的小管事想為主子抱不平,可是玉驚破只是淡淡的交代下去,一千奴僕聞言對客人有氣惱,卻不能發作。

    “你不惱?”倒是詫異了,太陽不禁攢眉。

    淨菟一身淡粉麗衫的走進大廳,她的步子輕盈盈,活潑的生氣令她更加光彩十分。這段時日的幸福快樂,嬌養得她恍若出水芙蓉。  

    她一踏進門檻就發現陌生少年對她猛眨眼,曖昧得好似惡作劇的鬼靈精。

    “請問,你就是太陽公子?可我不認識你。還有,你這樣笑嘴巴不酸嗎?小心抽筋哦。”

    啊——

    太陽的嘴角僵掉了,過了半晌,他朗朗大笑。

    “鹿姑娘你真有趣,原來我還擔心你是裹小腳的古板姑娘。”

    “她是玉府少夫人!”冠他姓氏的惟一女子。玉驚破冷冷瞪他。

    ‘“好吧,”他聳聳肩,“但不久後就不一定是了。”

    “什麼意思?”

    喔喔!冷颼颼的聲音和閻王面孔!太陽咧開嘴,

    呃,他的嘴巴像桃花瓣兒的美麗哩。

    “你們兩夫妻忘記我了嗎?”

    “我們應該認識你?”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有人酸不溜丟了!“我曉得你們恩愛啦!”

    “你是誰?”

    玉公子不耐煩嘍!“我是之前替你們鐵口直斷的乞丐,記得不?”

    是的,他的願望是成為一代神算,他的兼差是娛樂眾人的乞丐,但正職卻是受了封號的小王爺。

    這當小王爺沒啥意思,也乏味得緊,但是他的王爺老爹死了啊,他不得不承襲浩蕩皇恩。

    聞言,淨菟雙瞳晶亮,她連忙步上前,激動不已,“你就是那個乞丐神算!上回你說我還有兩個姐妹,她們人呢?”

    “她們啊,坎坎坷坷嘍!”

    “在哪個省城?告訴我,求求你。”思親若渴呀!

    “這得算上一算……”

    玉驚破逼近他,“需要開堂作法或是觀星象、卜卜卦嗎?”

    “哎!”太陽,呃,當然是假名啦,他吃了一口玫瑰餅,又用茶水漱漱口,折騰老半天後,才開始背起雙手走來晃去,晃來走去。

    “說!”

    “你很霸耶!本小王……呃,本小公子知道你愛妻心切,但是我也有我的煩惱嘛!甭強人所難。”

    “太陽公子有何煩惱,淨菟一定盡力幫忙。”然則她的尋親與他的煩惱有何牽連?

    “我的煩惱就是你啊!”唉,哀怨死了,“我是神算,但是我卻算不出自己的命和運,這也罷了,偏偏這幾日我竟卜出一個龜卦……”

    “一口氣說完!”

    他還沒說完這姓玉的就和他冷眉相向,待他說完話,唉,會不會被折斷膀子?

    “龜卦上顯示,我未來的妻子姓鹿……”所以他過來

    玉驚破一把摟住淨菟,獨占的態度和決心不容懷疑。

    “淨菟是我的妻子!”今生、來生和每一世都是。

    “但是天命不可違,我命中注定倘若不娶姓鹿的女人,我啊,活不過二十三歲。”英年早逝這種詞一點兒也不好玩!他拒絕坐上那個寶座。

    淨菟笑了笑,“你好迷信!”可她何嘗不是?她也盼著窺探天機,只為骨肉血親的相見歡。

    玉驚破冷硬撂下活,“休想妄作主意!除非我死,否則你得絕了這謬念!”

    “所以我想和你們商量,你呢,休了鹿姑娘,我娶她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過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離她,讓她回到你身邊當你的溫柔甜蜜妻。這可是權宜計,兩全哪。”

    “絕不!”

    這固執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雙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陽誘之以利,雖然明白可能無望,“只要你們幫這一個忙,我肯定千金、萬金酬謝。”

    “錢財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窮二白也不可能讓妻!

    “送你一個大官做做?”

    “沒興趣。”添他百歲、千歲他也不會動搖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讓!

    淨菟掙了掙,玉驚破愕然,她對他嬌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這麼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屬於相公,他居然擔憂得用盡力氣抱她。

    玉驚破赧紅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輕了力,但依然把她鉗制在懷,仿佛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屬於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減一些。

    淨菟從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視線,她對太陽說:“也許是你弄擰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陸氏,同音罷了。”  

    玉驚破加入調侃行列,“或許是淨菟那兩個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續命的元配!更或許你的妻不該是‘鹿’,而是‘朱’吧。”

    太陽住下了。

    不是玉驚破寬容大量。開玩笑!這個神算瘋子把餿主意打到淨菟身上,他沒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氣了。他留他過夜是由於夜晚來臨,淨菟不忍心這叫太陽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陽一身華衣錦服,他說自己身無分文。呵!簡真是瞎話。更何況外頭客棧多得是……

    總之,太陽小王爺暫居王府,跟隨他到府的小廝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不是這小廝不盡伺候的責任,而是上頭吩咐他必須回報小王爺的行跡,好派人暗中保護。

    用過育夜,太陽已經等上一個半時辰了,伊人怎麼還不見蹤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顯示他三日內逢災遇禍。希望是錯卜。

    “太陽先生,你怎麼還未歇?”洚菟緩緩走進。

    “等你呀!”太好了!就說他神准嘛,他算出她曾經過這個垂花門。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過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離她,讓她回到你身邊當你的溫柔甜蜜妻。這可是權宜計,兩全哪。”

    “絕不!”

    這固執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雙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陽誘之以利,雖然明白可能無望,“只要你們幫這一個忙,我肯定千金、萬金酬謝。”

    “錢財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窮二白也不可能讓妻!

    “送你一個大官做做?”

    “沒興趣。”添他百歲、千歲他也不會動搖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讓!

    淨菟掙了掙,玉驚破愕然,她對他嬌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這麼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屬於相公,他居然擔憂得用盡力氣抱她。

    玉驚破赧紅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輕了力,但依然把她鉗制在懷,仿佛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屬於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減一些。

    淨菟從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視線,她對太陽說:“也許是你弄擰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陸氏,同音罷了。”  

    玉驚破加入調侃行列,“或許是淨菟那兩個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續命的元配!更或許你的妻不該是‘鹿’,而是‘朱’吧。”

    太陽住下了。

    不是玉驚破寬容大量。開玩笑!這個神算瘋子把餿主意打到淨菟身上,他沒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氣了。他留他過夜是由於夜晚來臨,淨菟不忍心這叫太陽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陽一身華衣錦服,他說自己身無分文。呵!簡真是瞎話。更何況外頭客棧多得是……

    總之,太陽小王爺暫居王府,跟隨他到府的小廝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不是這小廝不盡伺候的責任,而是上頭吩咐他必須回報小王爺的行跡,好派人暗中保護。

    用過育夜,太陽已經等上一個半時辰了,伊人怎麼還不見蹤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顯示他三日內逢災遇禍。希望是錯卜。

    “太陽先生,你怎麼還未歇?”洚菟緩緩走進。

    “等你呀!”太好了!就說他神准嘛,他算出她要經過這個垂花門。為妻,放心,我不碰她,只要拜過天地和祖宗,我立刻休離她,讓她回到你身邊當你的溫柔甜蜜妻。這可是權宜計,兩全哪。”

    “絕不!”

    這固執的男人!他早就知道有一雙冷威黑眸的男人是死硬派之最。

    太陽誘之以利,雖然明白可能無望,“只要你們幫這一個忙,我肯定千金、萬金酬謝。”

    “錢財我多得是!”即使他一窮二白也不可能讓妻!

    “送你一個大官做做?”

    “沒興趣。”添他百歲、千歲他也不會動搖心志,即使是名份上的妻他也不讓!

    淨菟掙了掙,玉驚破愕然,她對他嬌嗔一瞪。

    “你弄疼我了,不要抱得這麼用力。”她的心和人早屬於相公,他居然擔憂得用盡力氣抱她。

    玉驚破赧紅了冷冷的峻容,他放輕了力,但依然把她鉗制在懷,仿佛這般她才能完完全全屬於他;他的不安也方可消減一些。

    淨菟從他臂膀中的空隙探出視線,她對太陽說:“也許是你弄擰了意,你命定中的妻子也可能是陸氏,同音罷了。”  

    玉驚破加入調侃行列,“或許是淨菟那兩個失散的姐妹才是你續命的元配!更或許你的妻不該是‘鹿’,而是‘朱’吧。”

    太陽住下了。

    不是玉驚破寬容大量。開玩笑!這個神算瘋子把餿主意打到淨菟身上,他沒有送他一拳已是客氣了。他留他過夜是由於夜晚來臨,淨菟不忍心這叫太陽的家伙夜宿大街。

    但天知道太陽一身華衣錦服,他說自己身無分文。呵!簡真是瞎話。更何況外頭客棧多得是……

    總之,太陽小王爺暫居王府,跟隨他到府的小廝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不是這小廝不盡伺候的責任,而是上頭吩咐他必須回報小王爺的行跡,好派人暗中保護。

    用過育夜,太陽已經等上一個半時辰了,伊人怎麼還不見蹤影?

    方才,他卜上一卦,怪的哩,卦象顯示他三日內逢災遇禍。希望是錯卜。

    “太陽先生,你怎麼還未歇?”淨菟緩緩走進。

    “等你呀!”太好了!就說他神准嘛,他算出她要經過這個垂花門。

    “我只是要去替孩子們蓋被子,閹緊窗。”

    “我前思後想過了,能幫我續命的女人應該不是你。”

    “你能想通就好!”她溫善一笑。

    “你那兩個鹿氏姐妹其中的一個,可能就是我的……”王妃人選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懇托玉少夫人你讓我摸一下骨相,如此一來我也許計算得出你的姐妹身在何處。”

    “真的?”她的盼望就要實現了嗎?同她一樣被遺棄的姐妹……  

    她想念深深啊!

    “八成啦!到底我只是神算,不是神仙!”這是助人手足團圓,亦是私利得逞,哈,雙贏。

    淨菟忙不迭拉高衣袖,伸出纖纖臂膀,由他細細摸揉她的手指、手掌和手腕骨。

    “可惡!”一聲暴喝響起。

    來不及反應的兩人俱是一怔,須臾,太陽已經被發狂中的“野獸”壓制在地,痛毆狠揍成重傷之人。

    這野獸不是真的野獸,而是妒夫——玉驚破!

    “停手!別打了!他會被你打死的呀!”

    “這惡人膽敢動你,饒他不得!”左拳頭、右拳頭紛紛擊落在太陽的臉上和身上。

    淨菟著急不已,“他沒有胡來呀!”

    眼看自制力極強的玉驚破似乎狂亂得聽不進任何解釋,她只好大喊大叫,希望引下人過來阻擋他的殘暴。

    不一會兒,奴婢僕傭們匆忙奔向這兒,不及一晌,十幾個執刀侍衛沖闖進來。

    “小王爺!”拔出刀……

    “住手!他可是雲王爺!”刀尖抵向前……

    淨菟用身子護住玉驚破,她恐懼這些頭戴武將官帽的勇士們會把刀子刺人他的體內。

    玉驚破停下拳頭,他的眼芒冷厲得令人仿佛肝膽俱裂。

    “他是小王爺又如何?他輕薄我的妻,該死。”

    “破!”淨菟發抖得好厲害,“甭說了,他們會殺死你的!或者是把你囚禁苦牢……”

    其中一個侍衛開口,“不錯!動手傷害皇親國戚可是大罪。”

    “不對不對!破是為了我,他誤解了小王爺所以才一時沖動打人,要殺、要治罪該由我擔。”

    “淨菟!這不關你的事!”該死的自己,竟讓妻子為他慌駭流淚!

    “呃……”痛苦的呻吟聲令眾人屏息,小廝連忙扶起躺在地上的太陽,當朝最愛玩鬧的雲王爺。

    “誰都無罪。”嗚,他美麗的嘴唇居然被打腫了,還有他俊美無儔的非凡容貌啊……

    想當然耳的一定是令人不敢瞧上一瞧!

    他一邊呻吟一邊自清,“玉公子,本小王與你的娘子絕無逾矩,只是替她摸骨而已。”不要冤了他呀,他乃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子。

    玉驚破看向淨菟,她重重的點頭。他愧慚,卻只能歉意無限。畢竟打都打了,再多言語也無用。

    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太陽這家伙除了骨頭被打斷,臉頰被打腫以外,尚無大礙。

    他扭曲著瘀紫的面頰,哀哀說道:“玉少夫人,往後你如果先我一步找著你的姐妹,請你一定通報一聲,我的續命妻子必須是鹿氏。”這稀少姓氏的閨女極少呵。

    “一定!我答應!但是她們是否願與你婚配我不能保證。”

    太陽仍是哀怨的口吻,“這一點本小王了解,不過我得借住玉府幾日,否則我這樣樣若是讓我慈祥中帶著威嚴的娘看見了,哎,日子又要難挨。”

    十幾個侍衛的嚴肅表情裂出細縫,他們的老夫人和小王爺可是一對寶貝母子。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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