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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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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及時行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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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杜畫師,少爺有吩咐,東方大人在的這段時間,請隨便做客,不用作畫。」
  「好呀。」她笑道。
  鳳春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纖美膚白的身子。杜三衡隨意看了她一眼,也不甚介意地當著她的面換起肚兜,再拿過白衫穿上,一頭長發拉出,如瀑布般的披散身後。
  「鳳娘,你對我有興趣嗎?」
  「啊……」鳳春像回過神一樣,雙頰脹紅。
  那美眸微微朝她瞧去,邊換上及地的羅裙,遮住她修長美麗的雙腿,衣襟凌亂,若隱若現地露出渾圓的曲線來。
  「我是說,你沒成親是因為喜歡女人嗎?」杜三衡笑問。
  「不,當然不!」
  「那你直瞧著我裸身做什麼?害我心裡毛毛的,尤其我衣服穿到哪兒,你的視線就溜往裸露的地方,我真的很怕你像陳恩一樣,撲上他的爺兒啊。」瞧鳳春滿臉通紅的。她低頭注視自己,拉好衣襟,確保自己該遮的地方都遮。縱然她性子較為開放,但也不會隨意露在別的男人面前。
  啊啊,倘若阮臥秋能看,她倒也不介意展露,只是,大概會會被他罵到老死為止吧。思及此,她心裡又樂了。
  「陳恩撲上爺兒?他、他對少爺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嗎?」鳳春脫口。
  「我是說玩笑話,你別當真。陳恩對阮爺的心思,當年收留他的你是最清楚不過。」見鳳春一臉受驚,她又笑:「我說什麼你都當是屁,放了就不見了。」
  「杜畫師,你……是在試我嗎?」
  「我沒在試你,只是,從看見陳恩開始,我一直在想,這麼小的小孩兒,怎麼會對阮爺有異常的情感?說是私生子那也不可能,我懷疑阮爺他將來的妻子不主動點,只怕是連肢體碰觸也少有,怎麼可能會有私生子呢?」心中自動把「妾」那個字劃掉。他並非是縱欲的人,不,根本是一個注重精神層面遠勝於男歡女愛的人,偏偏她跟他不一樣,若有了心愛的人,不管是哪一樣,她都很貪心地想要得到。
  不自覺地舔了舔唇。昨晚好不容易才偷得兩個吻就睡著了,好不甘心哪,又得開始過起回味的日子。瞧了鳳春一眼,瞧她還在瞪著自己,杜三衡笑道:
  「鳳娘,我常想,一個人不管曾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遲早會遭人遺忘,那麼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將阮爺做過的事長惦在心頭呢?」
  「杜畫師……」她發現陳恩迷戀的原因了嗎?
  杜三衡隨意扎起長發,一臉笑容:「我只是隨口說說,你隨便聽聽而已,阮爺一聽我說話,他就氣,哪來聽我這些話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多嘴,鳳春暗松了口氣,見她的長發還是五顏六色的,外放的形象實在不是跟少爺很配啊。
  正因不配,所以才會一開始將主意打在田家小姐身上,哪會想到近水樓台呢?
  「杜畫師,你的嘴唇是腫的……」又紅又腫,讓人很容易聯想。
  「確實是腫的呢……」她皺眉,又聳肩笑:「無所謂,大概是被蟲子叮了。」
  鳳春暗訝,這麼外放的一個女子,不知道她唇腫的原因嗎?還是,真是自己誤會了?明明一早到秋樓,看見她睡在少爺床上,而少爺托腮在桌邊打盹……
  「杜畫師,昨天晚上……少爺他……你……有沒有……」
  「我跟阮爺還算清白,他也沒主動碰我。鳳娘,你可以安心了。」她笑,語氣裡充滿惋惜。
  「可是,你們一夜共處一室……」你紅腫的唇實在不像沒有被碰過的樣子啊。
  「不打緊的。」杜三衡食指放在微翹的紅唇上,笑道:「你不說我不說,沒什麼事的,何況,上回我迷了路,不也是阮爺一夜陪我的嗎?」
  那不一樣啊!當初少爺不顧兩人可能著涼的風險,就待在樓外的長椅上,一直到天亮才讓二郎抱她進屋暫作休息,這一次是兩人共處一個屋簷下啊!
  她在阮臥秋身邊服侍多年,縱然無法與他談心談事,但多少知道他的固執,尤其他不愛近女色,若有女子在他的屋內待上一晚,那想必他心中已有了計較。
  原以為,少爺該配的是田家小姐那般,兩人可以過著與世無爭、神仙眷侶的日子,也是少爺為老百姓付出這麼多,而該有的福報才是,只是現在——
  杜三衡看向她,有點想笑。「鳳娘,你的臉色好像在說『該怎麼辦才好』?我喜歡阮爺是沒錯……」見鳳春一臉打擊,她又笑:「你想得還太多了,現在不是兩情相悅,只是我一人單方面喜歡而已。對了,你方才不是說,還要回阮爺那邊嗎?」
  「是是。」一早到秋樓,就被吩咐陪著杜畫師回來,再請大夫過診。「現下杜畫師沒事,我還得過去告訴少爺,他今兒個有點怪,說要問我平常是怎麼處理府裡內外的事呢。」平常根本連理都不理的。
  杜三衡聞言,連眼裡也帶著笑了,語氣放輕:「那不是怪,是有好事發生了。鳳娘,你忙你的吧,我還得處理畫呢。」
  等鳳春離去後,她掀開畫布。果如預期的,這張肖像愈來愈不像他了,她的畫技遠不如她爹,還好,畫燒了再試一次,他也看不見,不會知道她是半吊子畫家。
  取下高麗紙,她走到客房前的院子——原本,是想找個隱蔽的場所燒成灰燼,不過那東方非的隨身武士太多,走到哪兒都容易撞見,不如在自家院子燒了省事。
  她蹲下,一點也不心疼,點火開始慢慢燒起這張畫來。
  火焰吞噬著肖像,從藍紋白底的衣袍開始,逐漸往上竄起——
  「宮中下令,民間畫王杜三衡等三人即日進宮,受封為宮廷畫師,讓我想想……那一天我聽溫公公道,民間三王之一杜三衡因七十古稀,不克舟車勞頓,就算入了宮,怕也撐不了幾年,故讓他在民間養老送終。本爵爺在來阮府之前,曾聽說杜三衡在此作畫,我還在想,這裡哪來的老人,搞了半天,眾人嘴裡的杜三衡是個姑娘家。杜姑娘,你說,到底是溫公公有膽子欺騙聖上,還是,你是冒充的呢?」
  杜三衡聞言,臉色微惱,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轉身瞧見一身華貴美服的男子悠閒搖扇,一雙細長的眼兒,正輕蔑地瞧著她。
  她拱手作揖,展顏笑道:「東方大人,你在朝中多年,應該明白朝中官員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說穿了,不就是個人嗎?」
  東方非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怔了會兒,才笑:「杜姑娘說得是。那個狗奴才天性膽小,為了保住性命,竟敢對聖上說起謊來,看本爵爺回去不重重治他罪!」
  「那可就不干我的事了。」她攤手笑道。擺明了對方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
  一雙眸子不離她。「杜姑娘,你既是民間三王之一,抗旨入宮,可知有什麼下場?」
  「抗旨?」她故作無辜,訝問:「大人,從頭到尾我從沒接過聖旨啊。啊……一定是我長年流浪在外,聖旨到杜宅也是無人出面,想來這就是那溫公公不得不編造謊言的原因吧。」
  東方非聽她說的不徐不緩,仿佛真有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跟阮臥秋的個性真是天差地遠,他要是你,此刻必定據理力爭,保住那姓溫的性命。杜姑娘,聽說昨晚你一夜未出秋樓,原來臥秋兄喜歡的是你這種女人啊,早知如此我從京師送你這樣十個、八個女子任他挑選,他也不會孤家寡人到現在了。」
  誒誒,不過逗留一夜卻鬧得人盡皆知,阮臥秋清白的名聲算是被她毀了。心裡不太高興,杜三衡仍笑:
  「東方大人,既然你跟阮爺是朋友,理當明白他的為人才是。」
  四兩撥千斤嗎?阮臥秋竟會看上這等女子!「杜姑娘,臥秋兄的性子我最是明了不過,會跟他共處一室,共度一夜的女子,他必定會負起責任來。坦白說,原本我怕他孤老一生,還打算此次前來為他尋覓良緣呢。」
  她聞言,目不轉睛地注視東方非,笑道:
  「東方大人,你對阮爺真是了解得透徹。」
  「杜姑娘,你話中有話嗎?」東方非輕笑兩聲,一走近她,就見她退了一步。
  他垂下視線,瞧見有幅畫在燒……他瞇眼,瞧見了那還沒有燒到的一角……
  「這是你的畫?」縱然他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有負畫王之名。
  她暗惱自己該早點燒掉才是,卻不動聲色笑道:「正是杜某的失敗之作。」
  「失敗之作?」連說話也為自己預留後路嗎?他哼笑兩聲:「杜姑娘,你不當宮廷畫師太可惜了。你若是在宮中當差,你這張嘴,可保你不受小人陷害。」
  「多謝大人金口。」她揚眉,笑道:「可惜杜某對現在的生活滿意極了,若真要入宮,怕一個不小心,惹怒龍顏,杜某死不足惜,拖累了引我入宮之人,那我可就內疚了。」
  他先是瞇眼,然後緩綻出笑:「杜姑娘,你的暗示夠明顯了,要本爵爺當作沒看見你嗎?為什麼我聽你說話挺耳熟的呢?」耳熟到幾乎覺得天天聽見這樣的話。
  「杜某從未上過京師,也不曾見過大人啊。」
  「我也確定沒有見過你。杜姑娘,我呢,最忌諱外人欺騙。通常敢欺我的下場,非死即傷,你可要有心理准備啊。」薄唇掀笑,透著陰沉。
  杜三衡笑道:「大人,杜某不過是一介小女子,充其量掛著畫師之名,平日為人作畫聊以糊口,而大人您是尊貴之身,我哪來的機會欺騙你?縱然有此機會,依大人的聰明才智,怎會被我所騙?」
  狡猾之人他不是沒見過,但此女是個中之最,他正要開口,忽然聽見有腳步聲往此地而來,杜三衡也聽見,兩人循聲往拱門後瞧去,後者訝異,隨即笑道:
  「阮爺,早啊。」後頭的陳腔濫調就免了。反正他聽了也當是放屁……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也難怪啊,一早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爬上他的床,讓他不得不在椅上睡一晚,還毀了他清白的名譽。誒,出師不利,出師不利。
  「杜畫師,我不是要你馬上來秋樓作畫嗎?」阮臥秋不悅道,身邊的陳恩則狠狠地瞪著東方非。
  杜三衡面不改色笑道:「我正要過去呢。」向東方非揖禮,道:「大人,請恕杜某不陪了。」
  她見畫已燒個精光,便走過東方非,停在阮臥秋的面前。他眼上已蒙上白布,無法看見他那漂亮的丹鳳眼,好可惜啊……他仿佛察覺她放肆的注視,俊臉微露火氣,走過她,巧妙地擋在前頭。
  「東方大人也在此?」
  東方非收扇,哼笑:
  「臥秋兄,你現在才發現我,未免太過遲鈍。」
  「阮某只是名瞎子,沒有出聲,我是不會知道的。」
  「你也知道你只是個瞎子嗎?當你還是都察巡撫時,要在我面前保人已是難事,如今你只是一個瞎子,還是妄想在我面前保人嗎?」東方非笑道,瞧見他身後的杜三衡微微瞇起眼,心裡忽地大樂。「臥秋兄,你這個畫師真有趣,能得你歡喜,必有過人之處,你與她相處,可覺有何異樣?」
  「異樣?杜畫師長才過人,阮某聘她進府作畫,並無不妥之處。大人,您在宮中一向不喜留像,杜畫師對你來說,並沒有任何的用處。」
  不喜歡留像……她直盯著他,暗叫聲「難怪」。有一種人最不願留下肖像,就是怕畫出最不為人知的一面,不像阮臥秋,行事正大光明就算畫個七、八十張的阮臥秋,他也不怕別人看穿什麼……糟,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要碰觸他了。
  「臥秋兄,你當真以為她就是杜三衡?」
  阮臥秋不及回話,她便笑道:「杜某有印章可證明身份,大人需要驗明嗎?」
  「哼哼,臥秋兄,你聽見了嗎?章子可以盜、可以仿刻。她不說以畫技驗明正身,反而以身外物驗明,你從未懷疑過嗎?」
  「區區一名小畫師,是真是假,不煩大人勞心,這裡畢竟是女眷客房,陳恩,帶大人出去,瞧瞧大人要上哪兒,你都跟著。」
  陳恩雖不情願,仍然應聲。
  「何必呢?」東方非眸裡臉上充滿笑意,顯然自來到阮府之後他心情挺好,而巧合遇見杜三衡,他更樂。「臥秋兄,你是我極為看重的人,絕容不得有人冒充畫師來欺騙你!」輕佻的眼對上她的眸,笑:「杜畫師,正好,油畫這玩意,我在宮中見多了,臥秋兄雙眼失明,自然無從辨真假,這樣吧,沖著我跟臥秋兄的交情,給你半個月時間,你就給我畫出一張臥秋兄身著朝服的肖像吧,你大可請助手來幫忙,若是能教我認同你這畫王的功力,那麼本爵爺就替你只手遮天,不押你進宮;若是假的……哼哼,光憑著你這欺世盜名,讓我想想,該如何判你罪刑呢?」
  阮臥秋皺眉,正要拒絕,卻聽見身後的杜三衡笑道:
  「大人的命令,杜某不敢不從。」
  東方非見她死到臨頭,仍然氣定神閒,心裡反而更要在阮臥秋面前狠狠摘下這朵不知死活的鮮花……要判什麼罪呢?入軍營充妓,還是判個立斬之罪?光用想象,就覺高興不已。
  「大人!」
  「臥秋兄,你要為她求情?在你心裡,她若真是民間三王杜三衡,你又何必為她說話?」東方非哼笑,上起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臥秋兄,你的眼睛瞎了,連心也瞎了嗎?你不是最討厭我這種人了嗎?何時竟也會喜歡上跟我這麼像的女人呢?」語畢,哈哈大笑,又睨了她一眼。「杜姑娘,七天之後,你跟你的畫就在正氣廳裡見吧。」
  ◆  ◇  ◆  ◇  ◆
  秋風撲哧撲哧地拍打著墨綠色的衣袍,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停下,對著身邊的少年道:「陳恩,你先下去,我讓杜畫師扶我回秋樓。」
  「啊……爺兒,她粗手粗腳的……」
  「叫你下去就下去,由得你多話嗎?你是要我聞著你一身的酒氣嗎?」
  陳恩聞言,咬唇,臨走前狠狠瞪了杜三衡一眼。
  「杜畫師?」
  「我在。」她笑,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慢吞吞地跟著他往秋樓去。
  「你的聲音帶笑啊……」阮臥秋沉聲道:「你打算如何做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啊。」
  他停步,轉頭面對她。「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當這半個月裡老天爺會降下奇兵幫你嗎?」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不然我該如何想呢?」她想攤手,卻捨不得放掉他的手臂。最近,真的愈看他心裡愈癢,好怕自己哪天被附身不小心把他吃了。
  注重精神層面啊……唉,她也修身養性算了。
  「你不該允諾的!」
  「無論如何,他都會讓我點頭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一口答應下來,還少受些折磨。」她笑,然後難得地皺眉,說道:「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他那種人……」
  他先是一愣,不知她話題為何遽轉。
  又聽她咕噥:「我跟他可不是同一類的人。除非有人惹火我,我才會算計人家;我也承認我是油嘴滑舌了點,不過那是我享樂的方式……」
  「正因為他貪圖及時行樂,所以在朝中只憑自己喜好做事。」他沉聲道。
  這麼巧?「冤枉啊,阮爺,我找樂子可不會拿人命開玩笑啊。」早知如此,就說他勤儉耐勞好了。
  「他跟你一樣,說起話來油腔滑調的。」
  好狠,存心判她死刑嘛。「阮爺,我杜三衡說起話來是輕浮了點,但,我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你拿他跟我相比,是瞧低了我!」
  他輕哼一聲,又朝秋樓走去。她趕緊追上,攙扶住他。「阮爺,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自幼奉行這條金律,老天既然讓我出生在這世上,就不會不給我活路走。」
  「你想得真是簡單。」只有她這種人才會這麼想吧。
  「人,也不過這麼簡單啊。」她笑:「在我三餐不濟的時候,我爹收養我;當我用盡盤纏時,正好阮爺你趕走了其他畫師,你說,是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他不答反問:「杜畫師,你身子好些了嗎?」
  「啊,只是空腹喝點水酒,鬧個肚痛而已,大夫也說沒事,是阮爺太太太關心我啦!」
  他對她語氣裡的曖昧不予評置,只道:
  「陳恩說,是你灌他酒的。」
  她揚眉,扮個鬼臉,笑:「這不是惡人先告狀麼?明明我瞧他心情不好,好心陪他一會兒,哪知他偏猛灌。」
  「以後別讓我再聞到你身上酒味!」
  「阮爺,別這麼嚴嘛,偶爾心情不好,喝個兩杯,就能轉好。既然有這麼省事的方法可以讓心情轉好,何必太計較呢?」
  他停下腳步,又皺眉了。
  「心情不好就喝酒?」
  「是啊,不過你可別以為我是酒鬼,最多我只喝上幾口而已。」
  心情不好就喝酒……他想起每天作畫時,她總要喝上兩口;又想到那一回出門,在飯鋪子面前找著她時,她身上也帶著酒氣……心情不好嗎?他沉吟。
  「阮爺,昨晚我唐突,在你床上睡著,你可別在意。」她隨口笑道。
  「哼。」
  杜三衡習慣他的臭臉,一點也不以為意,道:「我記得我作了個夢,夢裡每次肚痛時,就有人喂我吃飯……若能天天作那種夢多好。」幾乎想賴定他的床上了。摸摸紅腫的唇,在夢裡唇裡舌間都是那股味兒,讓她好睡到天亮,好想念啊。
  「你的夢,跟我說作什麼?」語氣有點狼狽,俊秀的臉龐也有點發紅。
  杜三衡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想觸他的頰面,他仿佛早就察覺,立刻撇開臉。
  「你不要動手動腳的!」
  「阮爺,你一定是沒喜歡過人。」
  「喜歡?」他有點惱怒了。「就算我沒喜歡過人,那又如何?你喜歡淡如水的感情,那不是跟我沒個兩樣?」
  她愣了愣,張口想要說什麼,卻隨即閉上嘴。
  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心裡失望,暗歎口氣,道:
  「杜畫師,你隨心去做吧。這一次,是我為你招來災禍,東方非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處處和我作對,連帶的讓你受委屈了。」
  「這小事,我可不怕。」她微微笑道。
  也是,她膽大包天也不是這兩天的事。難得地,他嘴角泛笑,卻帶點苦意:
  「可惜我雙目失明,否則我真想看看你到底生得什麼三頭六臂的模樣?」
  清朗的笑聲在四周響起,連帶著,鑽進了他的黑暗裡。
  「阮爺,今天我穿了白綢上衣跟長裙,腰間系了細帶,頭發讓紅色束帶扎起,不知道你腦中有沒有個雛形?你若喜歡,我天天可以告訴你我穿了什麼……今早,鳳娘送我回秋樓,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身子瞧……」
  「盯著你的身子瞧?」他微怔。
  他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原以為他會大罵她不知恥,當著他的面說起她的身子……她嘴角悄悄掀笑,道:
  「我衣服穿到哪兒,她就往剩下沒穿的部分瞧去,瞧得我心裡直發毛,連我穿了肚兜、換上衣物,衣服沒拉好,她竟然瞪著我的……嗯,再說下去,我可要臉紅啦。阮爺,你自由想象吧!」
  自由想象?這女人分明是——
  他咬牙,若沒有「自由想象」這四個字,他壓根不會往邪念想去,偏偏她說了,就是料定他眼盲,在眼內的一片黑暗之中,會無法控制地勾勒她所說的景象!
  她的身子麼……
  「鳳娘瞪著你作什麼?」他集中精神,咬牙切齒地問。
  「誰知呢?」她扮了個鬼臉,笑得好樂。「我本來還猜她是不是要將我的體態記下來,然後一一細述給阮爺聽……」
  「胡扯!」他罵道:「你、你就不能正經點嗎?你還是個黃花閨女,這樣說出去成何體統?」
  「哎,阮爺,你還不了解我嗎?」她笑道:「不是心愛的人,我不會胡言亂語,這種話我也只會說給你聽而已。可阮爺你不一樣,縱然你成了親、圓了房,還是不會胡言亂語。」想想也挺辛酸的,遇上了一個不知情趣的男子。只怕就算他日他成了親,也會每天對著妻子拱禮客氣道聲「娘子,早」,然後拂袖而去,讓陳恩念書給他聽。光想到就很想歎氣啊。
  阮臥秋雙頰微熱,心裡惱意不斷。他真那麼無趣嗎?
  忽然間,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讓她驚詫。
  「阮爺?」被他拉上前,幾乎要跟他臉貼著臉了,她心頭猛跳,屏息瞪他。
  「杜畫師,聽你這麼一說,我當真是一個很無趣的男人了。」
  「唔……人都是會改變的嘛……」怎麼覺得有點角色顛倒了。
  「杜畫師,咱們來玩個游戲,你若猜中,我就允你一個要求。」
  她雙目一亮,笑道:「好啊,阮爺,我若猜中,你主動……親我一口。」舔舔唇,好想啊。
  這回他沒罵不羞,白布蒙著眼,也不能從他眸裡猜測他的想法,只能看他頰骨微紅,剛毅的嘴線緊抿著。
  「杜畫師,你在阮府這麼久,一定聽過下人提到府裡的風水。曾有風水師說到過我這一代,必有二官一商。」
  「是啊,我是聽說過。」她嚴陣以待。
  「縱然我曾當過官,但,風水一說,我從不在意。前兩天二郎跟我隨口聊到這事,阮家這一代僅有我跟捨妹姓阮,你說,這二官一商,是指哪三人?」
  「阮爺,你真狠,拿這麼難的問題問我。」她歎氣。分明要她看得到吃不到。
  他嘴角隱約有抹得意的笑。「杜畫師,依你的聰明才智也猜不著嗎?」
  「說是依我的聰明才智,不如說,我一直在看著你啊,阮爺。」她苦笑,然後苦笑換成很皮的笑意:「阮姓既然只有兩人,你曾是官,再讓你回頭當官那絕對不可能,那麼二官一商中,你就占了兩個,先官後商,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阮臥秋內心不知該稱贊她的細心,還是該動容她這麼地注意他。他臉色未變,道:
  「你連我想做什麼都猜出來了?」
  「阮爺,你並非是一個一蹶不振的人。你放棄了官場,卻不見得能放棄你骨子裡的正氣,這些年來你應該早已明白無官無勢無名無利,要想扶助百姓,也不過是白口空話!阮老爺重商,必早有根基,你要循線重來,不是難事。」
  「是鳳春說的?」
  她笑:「鳳春只說你想知道她這些年來打點的生意而已。」
  事實上,鳳春也只知如此,她能猜得那麼多,連他都驚訝。阮臥秋默不做聲半晌,又問:「剩下的那個官呢?」
  「我是絞盡腦汁也想不透啊。二官一商,你先官後商,剩下的那個官,絕對不可能是你妹子冬故,聽說她才十來歲而已,成天不出閨門,是個標准的大家閨秀;而我,也不是一個願意女扮男裝去朝廷當官的人啊。」要她先背八股文,她寧願一輩子都當個不成才的小畫師。
  「你去當官?」他怔住。阮府的風水跟她有什麼關系?
  又聽她咕噥:
  「我是怕,萬一這二官一商裡,包括了你的妻子,那我可倒霉了。嫁過去的人,要從夫姓的。」
  她嘀嘀咕咕的,讓他幾乎要失笑了。這女人,要真占了那個「官」位,只怕她沒個兩天就要辭官跑了。妻子嗎……這女人,當真是毫不掩飾啊!
  「杜畫師,你真這麼想當我的妻子?」
  這是自與他相識以來,他問得最露骨的一次。以往他不是當聽而不聞,就是斥罵不斷,她盯著他,摸了摸唇,很坦率地笑道:
  「阮爺,如果說,成為你的妻子,才能獨享你一個人的話,那麼我是很想成為你的妻子。」自動刪除那個「妾」字。她幾乎可以遇見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真的可能一年只有幾次能碰觸他,沒必要再找妾室來分享。
  阮臥秋聞言,沒怒沒氣,唯一露出情緒的是白布下的雙眼。他道:
  「你猜出剩下的那個官了嗎?」
  「沒有。」她沮喪道。
  他微微一笑,道:「那麼你只算猜對了一半。」
  「猜對了一半啊……其實跟猜中沒什麼兩樣嘛。」她很賴皮的說。
  「是啊,跟猜中沒什麼兩樣……」阮臥秋輕聲道,將她再拉近一點。
  她沒料到他這麼主動,不由得瞪大了眼,見他傾身緩緩拉近她的臉。
  剎那間,心頭亂跳,雙手發汗,渾身輕顫,即使之前偷得幾次小吻,也沒有這次他主動來得讓她心跳如鼓。
  「杜畫師……」他的唇微啟,氣息籠罩著她。「你這般真心喜歡我,我若不回報,豈不是太薄情寡意了嗎?」他柔聲道。
  「唔……」頭暈目眩、頭暈目眩,心跳到她幾乎要軟掉,根本沒有仔細聽他說什麼,只能盯死他愈靠愈近的嘴唇。
  「杜畫師……」仿佛能看見似的,他的嘴就停在她紅腫的唇前,幾乎要吻上了。然後,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有趣的笑來,柔聲在她唇前低語:「對,這就是你猜對一半的獎勵。」隨即,放開她。
  她一怔,雙腿一時沒有力氣,跌坐在地。
  心理迷迷糊糊的,渴望還沒有停止,有點像酒癮犯了,卻沒人拿酒給她。
  「杜畫師,你腿軟了嗎?」他聽著她的舉動,同時退了好幾步。
  「你……你……」不由地摸唇。這男人、這男人!
  「嘗到咬牙切齒的滋味嗎?」
  「你誆我?」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啊!
  「你猜對一半,自然只有一半的獎賞,我一向講究公平的。杜畫師,你還不了解我嗎?」他笑。
  可惡,就是了解他,才會著了他的道!才會以為這種機會不可錯失!心好癢啊!
  「阮爺,你就這樣搶走我的快樂來源,有沒有良心啊你!」暗罵,被吻和主動去吻他,完全不同啊!現在心口還怦怦地直跳著,唇發著燙!可惡!竟故意仗著對他的迷戀而騙她!
  他微笑,並不答話。
  「阮爺,那答案可以說了吧?」
  「不知道。」
  「啊?」
  「連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知道的那天,他也不甚在意,風水之說,知識一個憑據,但不見得是一定。
  「你——你!唉,阮爺,你討厭我竟討厭到不惜色相來欺負我了麼?」想了就恨、想了就恨,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要小女兒心態,先反客為主再說了!
  他聞言,輕哼了兩聲,低聲道:「若是真心討厭,我連點曖昧也不會給。」卻沒讓她聽到。
  她用力敲著碎石地,心頭被他挑起的渴望不減,巴不得撲上去先吃了他再說!那種感覺就像是她口渴至極,明明要給她水喝,卻又欺騙她。
  心頭好癢啊,從沒被他這麼反將過……見他慢吞吞地摸索著要走回秋樓,她連忙爬起來,有點狼狽地追上去。
  順手扶住他的手臂。「阮爺,咱們再來玩個游戲吧?」
  「不賭了。」
  「阮爺,再來一次吧……當我求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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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5: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自從東方非來府裡做客後,每天一早,阮臥秋就會問:「今天杜畫師在哪裡?」
  陳恩已見怪不怪,心裡雖有怨言,卻無法對他說謊或抗議,只能道:「這時候多半是在用早飯。」
  他很明白自己心目中擁有崇高地位的爺兒,是擔心杜三衡遭東方非的毒手,可他也老覺得怪……爺兒是不是對杜三衡太過注意了?
  今天一早,不等爺兒問話,他主動說道:「一早她跟二郎哥出府了。」忙著擰干毛巾,沒瞧見身後阮臥秋的表情。
  「跟二郎出府?做什麼?」
  「好像要去買顏料吧。就是上回爺兒出門那趟,她順道買顏料的那家鋪子,過了中午才會回來。」
  阮臥秋沉默了會兒,語氣帶惱:「買個東西需要這麼久嗎?」
  陳恩將毛巾奉上,小心翼翼地答道:「杜畫師她說,每天在廚房對著東方非那些隨身武士吃早飯,搞壞胃口,索性找二郎哥到外頭飯鋪吃早飯,順道連中飯一塊吃了再回來。」
  飯鋪?不就是那天與他一塊用飯的鋪子嗎?只找二郎?
  「爺兒,我覺得杜畫師跟二郎哥的感情真好呢。」陳恩試探道。
  「哦?」
  「我瞧他倆三不五時地就湊在一起……這倆個人根本就是臭味相投,杜畫師喜歡的,二郎哥也不討厭,我瞧、我瞧他倆真的挺配的。」說到最後已有些結巴心虛了。
  阮臥秋聞言,有點不高興道:「二郎那小子太過輕浮,只會著了她的道。」
  那誰才不會著了杜三衡的道?是爺兒嗎?幾乎想沖口問了,可是不敢啊,怕自個兒真蒙對了!
  「今天是第三天……」他沉吟。她當真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嗎?這麼爽快?
  「爺,杜畫師都不擔心,你何必為她勞神?」
  「你打哪兒看見她不擔心的?」
  「她成天笑嘻嘻的,一餐飯竟然還能吃上好幾碗,跟二郎哥照樣在打賭……」
  阮臥秋忽然打斷他的話,問道:「她這兩天有沾酒嗎?」
  「啊,我沒注意,下次我若發現,一定通知爺兒!」抓到把柄一定要告訴爺!
  沒多久,鳳春抱著一堆帳本進來。
  「少爺,要開始查帳嗎?」
  他應了聲,又問:「東方非呢?」
  「我照少爺的吩咐,將東方大人在府裡做客的消息傳出去,果然今天一早就有高官登門拜訪,現下他正在正氣廳裡呢。」
  「是嗎?」他轉向陳恩。「去門口守著,老大夫若來,你通知我一聲。」
  等陳恩離開之後,鳳春攤開帳本,遲疑了會兒,輕聲問道:「少爺,你對這真有興趣嗎?」他天生就像是個作官的料兒,從未對老爺的生意有過興趣,她也不認為他有從商的才能。
  「興趣是靠培養的,還是,鳳春,你希望我一輩子都是個廢人?」
  「不,當然不!少爺願意接受,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阮臥秋輕輕扯動了嘴角,當作是淡笑。「鳳春,你待在我身邊多年,名為主僕,實際上,連我有時都錯當你是長姐,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她聞言,驚訝萬分,看著他平靜的臉龐,眼眶莫名起了水霧。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臉頰……他失明時,她才二十出頭,長相像娘親;現在的她,只有杜畫師發現她的容貌與府裡的某人相似。如果他沒有失明,會不會心生疑竇?
  「鳳春?」
  她用力咬住下唇強忍喉口哽咽,輕聲細語:「少爺,昨天我們講到蠶絲,老爺生前曾說,平縣盛產蠶絲,那兒有家平錦紡,老爺一向跟他們做生意的,直到他老人家仙逝才斷了往來……」
  過了午後,奴僕來報,一名樊姓男子求見。
  「找杜三衡的?」一雙漂亮的劍眉拱起。「你再形容一次他的長相?」
  「他瞧起來三十多歲,高高瘦瘦的、相貌斯文普通,看起來像個讀書人。他說,要找一名姓杜的畫師,老奴原本怕他是來搶畫師的,推拒說這裡沒有杜畫師,後來他又說他與杜畫師相識,老奴這才讓他進來。」
  話方落,就聽見鳳春在外頭輕喊:「樊爺,請。」
  來人的腳步聲踏實,跟杜三衡極為相像,只是此人的步伐較為堅定,聽得出是男人的腳步。那人離他只有數步遠便停下,溫聲道:「阮爺,在下樊則令,聽說小女杜三衡來阮府作畫……」
  「小女?你是她爹?」他訝異。
  「好年輕哪,爺兒……」陳恩在他身邊低語:「一點也不像是父女啊。」不是保養有術,就是天生的妖怪。
  她的爹不是自盡了嗎?年齡也不對,此人到底是誰?
  正要開口旁敲側擊,忽然聽見再熟悉也不過的輕浮笑聲。「阮爺,我聽下頭的人說你在廳內……」隨即,驚喜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爹!」
  自她來阮府作畫後,從未聽過她如此快樂地大叫,阮臥秋皺起眉頭,低聲問:「杜畫師現在在做什麼?」
  「嗯……爺兒,她現正抱住那個據說是她爹的男人。」陳恩很老實地答。
  ◆  ◇  ◆  ◇  ◆
  為了半個月之後的驗明正身,阮臥秋辟出一間客房當作畫室,尤其她爹忽然來了,自然不能讓兩人共處一間睡房。
  這兩人待在這間畫室一下午,鳳春說他們倆也沒有出來用飯……她爹不是自盡了嗎?兩人年歲相差不論如何推算,都不可能會是父女啊!
  夜裡,秋風吹過樹葉,發出詭異的沙沙聲。他閉目,不想讓無謂的疑慮擾亂他的情緒。
  等到約快三更天的時候,畫室的門開了,她帶笑的聲音響起:「爹,你今晚真要睡畫室?」
  「嗯,我很久沒動畫了,不多畫幾筆,怕生疏了。三衡,你先回房吧。」那斯文淡然的聲音實在不像是有了二十歲女兒的父親。
  「晚安了,爹。」
  那踏實的腳步走了幾步,她爹平實無波的聲音響起:「三衡,我記得你最怕鬼了。這麼晚回去,自己千萬要小心。」
  阮臥秋聞言,白布下的眼睛遽瞇。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她帶笑依舊:「我明白了,爹。」
  門關了起來,腳步聲慢吞吞地走出院子,站在樹旁等候的阮臥秋,輕喚:「杜三衡?」
  剎那間,他聽見她倒抽口氣,聲音忽然消失,像是雙手緊緊捂住嘴。他心知她受到驚嚇,連忙伸手拉她入懷,懷裡的身軀不住輕顫,他立刻用力抱住她的身子。
  「杜三衡,是我!」他在她耳邊低語。
  過了一會兒,輕顫漸止。她的笑聲有點遲疑,也有點結巴:「阮、阮爺,你嚇著我了。」
  「這世上沒有鬼的,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是啊……見了你,才相信是沒有鬼的。阮爺,你抱我抱得好緊啊。」真是讓她心跳如鼓呢。
  聽她語氣帶笑,似是無事。他心裡微惱,放開她,壓低聲音道:「你這女人!」五指滑到她的手臂,反抓住她的手指。若不是她手心又在發汗,真又要被她這若無其事的笑聲給騙去了!
  「你明知我雙眼失明,只能憑聲音來揣測,你老是不肯透露你的情緒,要我如何長久跟你相處?」
  她怔住,脫口:「長久相處?」這句話真是意味深遠,讓她不由得抬頭注視。
  夜太沉,看不見他微紅的耳根。
  「阮爺,你這句話是會讓我胡思亂想的呢。」
  他哼了聲,扣住的動作不放,道:「你帶我回秋樓。」
  「是是是。」她也不問陳恩那孩子去哪了。回頭看了眼畫室,畫室內仍有燭影,她不再留戀,牽著他往秋樓的方向走去。
  夜裡的阮府,四處可見東方非的隨身武士在守夜,她隨意看了一眼,並不放在心上,只道:「當個官也真辛苦,還得防刺客。」
  阮臥秋聞言並不多作評論,反而問她:「陳恩說你跟令尊沒出來用晚飯。」
  「是啊,我爹在教我如何作畫……」她偷窺他,隨時都有挨罵的准備。「阮爺,你雖眼盲,可也是個聰明人,應該猜出我並不如眾人所說的那般有天份,你別氣我啊,杜三衡之名會在畫界傳出名號,實在非我跟我爹預料之內。不論是田老爺的仕女屏風或者流傳市面的畫作,全是我爹跟我一塊合畫的。」
  「兩人合畫?」
  「說合畫是抬舉了我。」她笑歎:「一張油畫裡,只有三成是我畫的,若畫不好,修補的功夫還仗我爹呢。他曾是宮廷畫師,姓名在宮裡有記載,他不想名字在坊間曝光,於是就用我的名。不過,阮爺,畫肖像的技巧我是有的,只要你別太計較功力如何。」
  他停下腳步,連帶著讓她跟著停下。
  「你曾說你爹自盡了。」
  誒誒,這麼久的事還記得。她扮了個鬼臉,笑道:「我爹是曾要自盡,可惜失敗了。」頓了下,唇掀了掀,終究隱忍下來。
  他仿佛察覺了她的異樣,皺了眉,然後說道:「我看不見你的神情,自然不能得知你的心事,如同我看不見你的長相,自然無從想象在你臉上表露出的喜怒哀樂時的神情,而無法讓你的真貌烙進我的眼內,這樣也可以嗎?」
  杜三衡聞言,先是楞了楞,後而想透這平靜陳述下的真正涵意,頓時一陣錯愕!
  他他他……他這是在許下諾言嗎?
  「杜三衡?」收緊指間的力道,將她握得緊緊的。
  「阮、阮爺,你你你……」真是沒有用,摸上發熱到自己不用看也知暈紅的頰面,暗惱他的情意來得這麼突然,連點心裡准備也沒有。情意啊……她咳了咳,唇抹笑道:「阮爺,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實在太好奇了!
  「哼!」
  誒,就知道他這個樣兒。她摸摸鼻子,認了命,嘴角還是忍不住得意地翹起。
  「阮爺,你看不見我,那真是可惜得緊。不過也無所謂,我看得見你,那是最重要的了。大不了以後我天天告訴你,我的相貌與穿著,久而久之,即使是幻想,也有八成像我。」
  視線慢慢移到交握的十指。這麼純情啊,連點越軌的行為都沒有……這大概是他的極限了。喜歡上一個太過正直、不解風情的男人,不知是好是壞啊……但肯定她會憋得很難受。
  她垂下眸,再抬起時,又是滿臉笑容,輕聲道:「阮爺,從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我還記得有一年,他帶我上城裡吃飯,正好遇上了個高官為民犧牲,他告訴我,只要一年,就沒人會記得那高官的所作所為,不如自私點,為自己打算……他還教我,有些事就是預先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口。」頓了頓,她帶笑的聲音飄散在夜色之中。「我知道他在警告我,因為從小到大,我的眼睛一直看著他,看到連他在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我爹曾是宮廷畫師,在宮中為皇帝老爺作畫,四海升平圖、射獵圖、平亂圖,他都與其他畫師合畫過,甚至皇帝的寵妃他也畫過。阮爺,你猜,一個畫師最害怕遇上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她笑。「阮爺,你當官最怕是有冤案發生;當個畫師最怕是日久生情。尤其畫人像圖,畫師的眼必須時刻追逐著對方,我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迷戀上先帝的貴妃。而我也步上他的路子,時刻追著你——」在她眼裡,當肖像跟他有了明顯的差別時,她的芳心就已遺失。應該歎氣,但歎不出氣來,反而很高興讓自己中箭落馬的對象是他。她斂神,再繼續道:「我爹雖迷戀那貴妃,可惜先帝一死,親近的妃子殉葬,他因此退出宮中,後而收留我……」
  「收留你?」難怪年齡如此相近。
  「是啊。」她笑:「原本該稱他一聲叔叔才是,但他怕沒有血緣,我會排斥他,於是干脆就叫我喊他一聲爹。」
  他皺眉,收緊五指的力道,道:「聽起來他很疼你。」
  她應了一聲。「我爹是挺疼我的,巴不得將所有的畫技教給我,可惜我始終不如他願。我還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夜,我口渴,起來喝水,看見大門敞開著,爹又不在畫室,我走到門口,瞧見他……他站在芭蕉樹下被個綠衣女鬼用繩子勒住……」
  「你看見的一定是芭蕉葉!」
  她回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腦中卻想象那一夜芭蕉樹下的女鬼……身子一顫,緊緊回握住他,道:「你說的對,一定是芭蕉葉。那幾日我聽我爹說鬼故事聽得怕了,便以為世上有人要自盡,一定是冤鬼來尋!」
  「你爹說鬼故事嚇你?」他想起方才她爹在門口那句「我記得你最怕鬼了」,初時聽見,只會以為她爹關心她,後來一想,她爹若不提,她不會想到,正因她爹提了,存心要她在回房的路上疑神疑鬼的。
  「阮爺,你別想歪了,我爹真的挺疼我的,只是……他說鬼故事,原要我半夜嚇得不敢出門,沒料到我瞧見那綠衣女鬼……」見他臉色發臭,她只好改口笑道:「是我幻想過度,將芭蕉葉想成無臉的綠鬼。那時我知道他要自盡了,他認為我已經學會他的畫術,也認定我可以照顧自己,所以,他執迷不悟到想為心愛的女人殉情!阮爺,那時我只是個小孩,我怕死了,怕再也見不著我爹,有些事說破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我不敢跳出去阻止他,只能推倒燭台,任由大火毀了他的畫作,賭他會不會放棄自盡殉情而奔進來救畫救我。我還清楚地記著,那時是二更多天,大火燒得好旺,我縮在角落裡瞪著門口等著爹,從此不到三更,我難以入眠。」
  他眉心蹩得更緊了。
  她微笑:「阮爺,終究,我爹還是惦記著我。從那以後,我開始學畫學得不精,他教我線法畫,我學了好幾年也學不起;他教我光線分法,我卻資質平庸,始終學不到他的五成。我知道他從頭到尾都看穿我是故意,卻從不戳破,執意認定我這個傳人,而我若沒有學個徹底,他不會撒手離去,這是他畫師的骨氣,是我跟他在世間的糾纏,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阮爺,如果是你,你心愛的女人死了,若拖過十年、二十年,你還會殉情嗎?」
  他抿嘴不語。
  她笑歎道:「唉,這疑惑問你是白問了。依你性子,必定不會輕易尋死,縱然有再大的痛苦也會咬牙吞下來。總之,從那時起,我爹雖疼我,心裡也不免恨我。我並非特意在你面前掩飾我的情緒,而是我太習慣以這樣的方式面對我爹。阮爺,你可不能氣我,最多我答應你,花點時間改改就是。」語方落,就感到他指間又收力,將她拉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一楞,注意到彼此的距離已經是衣物摩擦,沒個空間了。他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阮爺,四處都有隨身武士在窺視。」她好心提醒,免得再毀他聲譽。
  他不理,反問:「你一下午都待在畫室,發尾又沾了顏料嗎?」
  「唔。」她拉過一撮發尾,扮了個鬼臉。「不小心沾了點。」
  他順著她的手,指腹一一滑過她的發尾,然後舉到鼻唇之間。
  她瞪圓了眼。
  「這是什麼顏色?有多長?」
  「差不多兩指長,你抓的這撮是紅色跟黃色。」她啞聲干笑。
  「紅色和黃色?」他想象著,說道:「在我還沒失明前,只瞧過洋人一頭金發,倒沒有看過有人把自己弄成這樣。」若曾看過,就能更容易在腦中勾勒形體。
  她的心緒早跟著那撮發尾飛到他的指腹之間,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
  發尾再度被端到鼻唇之間,很難得地見他露出一抹笑來。
  「顏料沾上發,沒有那嗆鼻味道。」
  唉,原來是在聞發味,虧她還緊張兮兮,以為他若無旁人地吻著她的發。
  她暗暗歎息,又見他俯下頭。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頭怦怦直跳,以為他要做出越軌的行為,哪知他俊秀的頰面僅僅擦過她的臉,在她身側聞著,然後皺眉:「你的酒味真濃。」
  唉……用力歎了好長的一口氣。這男人根本不知他把她的心弄得好癢。
  「阮爺,我說過我作畫一定要喝酒的。」她唉聲歎氣。
  「你也說過,你一吃飯就快樂,心情不好就喝酒。」這兩者之間畫上等號,就能想見她作畫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感受了。
  「你記得真是清楚。」她苦笑。
  「你跟二郎的感情倒是也真好。」
  她聞言,笑道:「阮爺,沒有辦法啊,我總不能找你去吃吧?你是一個一天一餐的人,就算吃了早飯,也沒法陪我吃午飯啊。二郎就不一樣了,他是府裡勉強可以跟上我的人,不找他難道找你?」
  「哼!」這女人想用激將法?
  他的臉又發臭了,她不得不說,即使喜歡他,也還是很愛看他發怒的樣子啊。
  「杜畫師,你爹當真有這個能耐完成那幅畫嗎?」
  「我爹是宮廷畫師,他主我輔,當然有此能耐。阮爺,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說得沒有錯吧,人啊,還是別煩惱太多,像我快快樂樂多好。」
  他又輕哼一聲,道:「你原想仿畫,以為我不知道嗎?」聽見她微訝,他道:「下午東方非找過我,說你上鋪子去買其他宮廷畫師流傳在外的油畫,八成打算模仿。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下!」
  「原來如此……」她依舊皮皮地笑:「我仿畫功力並不差。阮爺,西畫重實景,中畫則抓神韻,我透視畫法不佳,若有實物可夠攀仿,真的不是難事。」
  說到底,她還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外加對自己的自信。一個冒牌畫師,能對自己有自信,也算了不起了。
  「阮爺,雖說我有信心,可是終究還是有點緊張,若是你願意給我信心……」
  「我給你信心?」他能作什麼?除了為她辟畫室,引開東方非的注意力,提供她一切所需,他還能給她什麼?
  「唔……好比,你稍微別那麼固執,主動親我一口也好。」她有點賴皮地笑:「阮爺,這可會讓我精神百倍,專心作畫呢。」
  「真不知羞!」他惱她說話過於大膽。
  她眨眨眼睛,笑了笑,隨口道:「是是是,阮爺,你遇見了我真是你的失策,你本就適合千金閨秀……」
  「好做一對每天吟詩作對、彈琴唱歌、無憂無慮的神仙眷侶嗎?」
  「哎,阮爺,你真清楚我要說的話嘛。」話方落,就見他一臉怒氣。
  他縮緊力道,硬將她拽到身前,逼她仰起頭看他。
  「杜三衡,連你也當我是個廢人嗎?」
  「不不不,阮爺,我只是玩笑而已。」
  十指突地摸上她的臉。她訝異,指腹摸到她的唇角,她心頭一跳,見他毫不猶豫地俯下頭——她瞪圓眼,懷疑他又在耍她,他這種人會主動做這種行為真是夜裡做夢才會發生——啊啊,溫熱的唇擦過她的嘴,她傻眼。唇微啟,下一刻,他精確無誤地吻上她的嘴。
  溫舌滑進她的檀口之間,鼻間盡是他的氣味,連唇舌之間也染上了他的氣息,微微發著疼痛。這麼放肆的唇舌糾纏,只是不曾想過他會主動到這麼的……逗到她心癢難耐啊!
  「你嘴裡盡是水酒的苦味!」
  「啊……」頭暈腦脹還回不過神,直覺追尋他的氣息而去,踮腳想再索求;他察覺她的意圖,掌心擋住她的嘴。
  「就這麼一次!」他沒好氣道。
  真狠啊……等他放下手後,她舔舔唇,自言自語:「這味道真的挺像我那時再秋樓裡夢見的,一次又一次的米飯掉進我嘴裡,又甜又香……」抬眼含怨看他,嘴角卻發笑:「阮爺,你可知我的清白被你毀了?」不由自主地摟住他的腰。
  他哼了一聲,沒有拒絕她的摟抱。
  「誒誒,阮爺,你可一點也不像是剛剛吻過心愛的女人啊。」倒像是剛吃了難以下咽的飯菜,臉臭成這樣,不過她可不想說出來丟自己的面子。唇舌還有點發疼發酸,她的性子雖然貪圖快樂,行為也外放隨意許多,但不是喜歡的人,絕不會有肢體碰觸的習慣,這麼親密的接觸還是頭一糟呢。
  可惡,正因為是頭一遭,才迷迷糊糊地閃了神,指腹輕輕碰著舌尖,真有點痛,可是嘴裡卻滿滿是他的氣味。
  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會這麼主動吻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要說是出自他本身的欲望,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東方非的那晚,她到他房裡讓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讓她爹左右她的情緒吧。
  又舔了舔唇,讓他的氣息染滿自己的口舌之間,胸口溢滿快樂,然後很坦率地笑。
  「阮爺,先前我承諾過你,有什麼話一定會說,決不讓你在黑暗中獨自揣測想象。我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賓,他日你若老死,我也照樣過得下去,我不要像我爹一樣,愛之入骨到毀滅自己。」她暗暗吸了口氣,又漫不經心地笑。
  「可惜,縱非親生父女,但我受他的影響太深太深了。阮爺,我說實話了,你可別嚇跑啊!我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再改變了,所以你要憂國憂民,不小心憂到成疾走了,那你不要走得太快,要等我啊。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非要讓你瞧瞧我的長相不可!」
  「你胡來!」他惱罵,心裡一陣難言的情緒。這女人,就是擺明了要跟他作對!簡直無視世間該依循的正路!
  她扮了個鬼臉笑道:「阮爺,我就是愛胡來啊!不開心的事我才不做呢!」她勾起他的手臂,慢慢往秋樓走去。
  「你若要我歡心,就不要胡作非為!」
  「阮爺,你歡心,又不是我歡心,我才不干。咱們打個商量,我送你回秋樓,天這麼冷又黑,不如在你房裡待一會兒——」
  「未及成親,你不該在我房裡多逗留。」他冷冷道。
  唉!她暗歎,很快又振作,不死心地說:「接下來的半個月,我一定很辛苦,天天面對畫作——」
  「你若再喝酒,休想我再理你!」
  這不是存心要把她吃得死死的嗎?她一向隨意慣了,要學他一樣一板一眼的,她可不行呢。
  「那肯定會不快樂的。」
  「你心裡想著快樂的事便是。」
  「快樂的事啊……阮爺,那咱們再打個商量好了,每天就這麼一次,親我一口,我一定會有精神作畫,決不讓那個狗官看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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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半個月後——
  她咬著畫筆,只手拿著另一枝筆塗著朝服,聽她爹解釋背景焦距透視的理論。
  「衡兒,你真有在聽?」
  「有有有,我在聽呢。」多年功力已達深厚境界,咬著筆也能說話。
  樊則令盯著她一會兒,目光移到她筆下的顏色,溫聲道:
  「你又忘了光線的角度嗎?沒有光是打兩側同時來的。」
  「誒,我忘了忘了。」她笑道,連忙修改。
  「同樣的理論換湯不換藥,不管你畫哪家的建築物,甚至是皇宮內院,只要你抓住了焦點,要在畫中創造另一個世界並非不可能。三衡,你是畫師,並非畫匠,理應追求進步才是。」偏偏她胸無大志,讓他懊惱。
  「爹,是不是畫師,我無所謂,快樂就好。」她笑道,東看西看畫中肖像,完全不覺束起的長發又不小心沾了好幾種顏料。
  樊則令默不作聲半晌,才拿過她嘴裡的筆,站在她身邊幫她修補。
  「衡兒,你是我故友之女,他既有繪畫長才,你必定也有,如此輕忽未免太過可惜。」
  「爹,這幾個月你在哪兒?」她沒答反問,頭也沒回地閒話家常。
  「我在平縣幫一戶人家在長牆上畫戲曲兒。」
  「戲曲?」她頗感興趣:「爹,你不說過油彩上牆,沒個幾年就會剝落嗎?」
  「主人要求,我這畫師能說什麼呢?他要畫的戲曲兒叫『青天審案』。」
  「挺好玩的樣子。」
  「是啊,我原以為是『包公審案』,沒想到那老主人說,他府裡有兒子明年就要應試科舉,盼他一舉高中,成官之後能像幾年前的青天老爺,為民喉舌為民申冤。」
  「幾年前的青天老爺啊……」她也認識一個,只可惜辭官不做了。
  「那戶老爺也忘了青天老爺叫什麼,只記得當年在平縣鬧了好大一樁冤案,全靠那青天老爺拼著眼瞎的可能,赴法場救人。」
  補修的筆停了,她緩緩抬頭看他,笑意斂起,啞聲問道:
  「爹,他連青天老爺的名字都記不住嗎?」
  「是記不住。」樊則令柔聲道:「當年他也在法場,以為那小孩死定了,沒料想劊子手舉刀的那一刻,有個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策馬而來,當時那男子血流滿面,眼不能視物,還是有人拉住他的馬,他下馬二話不說,立刻阻止監斬官,在劊子手下留下那件冤案的最後血脈。為求畫作真實,我跟那老爺子一一對照朝中官服,才知道那件官服是都察巡撫穿的。」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低聲道:
  「爹,你說過,沒有人會記得另一個人的所作所為。」
  「我是這麼說過。」他承認。
  「可是,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他一點也不在乎誰會記得他,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被他救過的小孩從六年前就來等著報恩了,現在你又告訴我,在這世上還有人不曾相識,卻在記憶中將他收起。」
  「是啊,連我都吃驚。」來了阮府,才發現阮臥秋曾任都察巡撫,雙眼也失了明。「我完成了那圖來找你,才發現他的長相與我所畫的完全不符。現在也算是補償了吧。」看著畫裡的男子,極似阮臥秋。他並未與這人深交,畫出的圖只具形而未達神韻,但在油畫之中已是水准以上。
  她沉默著,修補完最後的工程。外頭鳳二郎叫道:
  「杜畫師,好了嗎?那混蛋已在正氣廳等著了呢!」
  「好了好了。」她取出印章蓋上,拉過畫布,將鳳二郎喚進來扛畫。「爹,你跟我一塊上正氣廳吧。」
  「我只是個助手而已,何必過去?」
  她跟他走到畫室門口,然後轉身笑道:
  「難道你不想見見朝中權傾一時的東方非嗎?」
  樊則令微微一笑,搖頭:
  「我對此人並無興趣,當年我辭去宮廷畫師之名時,他正好受聖上恩寵,打過幾次照面而已。」
  她沉默,又道:「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人都得這樣才活得下去。可是,我一直在找一個推翻你所有想法的男人,而現在我找到了。我答應他,不對他玩心機、不隱瞞他,即使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能說,我也不會瞞他。」
  「是嗎?」
  她暗暗吸口氣,道:「我就是太聽話了,所以一直不敢說。現在,我要說破了。爹,我一直想盡辦法挽留你,我才不管你心裡到底有多愛誰,我只知道你還年輕,不必追尋而去!」
  「衡兒,你跟我很像,你知道嗎?」
  「我知道。」
  「有一天,你也會為這個男人走上絕路。」
  她摸摸鼻子,笑道:「爹,我的自私是你教出來的,你也沒教過我什麼將心比心,你要自盡,我這個當女兒的想盡辦法也不允,他日我不想獨活時,那也得要看有沒有人斗得過我了。這兩者可沒什麼抵觸啊。」
  「你這丫頭……」
  「何況,爹你還沒找到真正適合當你弟子的人,你要下黃泉,你的畫技就沒人留傳啦。」哎啊啊,說出來的感覺真好!以後明著來,再也不必絞盡腦汁,暗地阻止了。
  樊則令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片刻,垂下視線沉思。她爹是頗負盛名的畫師,若是放棄她,未免太可惜了。
  「杜畫師!」
  樊則令回神,瞧見阮府女總管鳳春急忙奔來。
  「小女已去正氣廳,鳳總管,你有急事?」
  「今早我在服侍少爺用早飯時,忽然想到如果杜畫師臨時不及畫完,用這張畫能不能代替?這也是少爺的肖像,只是沒油畫那麼精細,原是要讓少爺求親的……」後來也不必用了,作畫的那個人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樊則令微微一笑,接過那幅畫,道:
  「鳳總管不必擔心,油畫已送到正氣廳,何況,東方大人要的是油畫,而非中原畫法——」沒說出他這個助手才是正牌畫師,隨意攤開畫,而後一怔。
  「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家少爺?陳恩說杜畫師是假冒的,我從不信。能將少爺畫得十足像的,她是第一個。以往的畫師只能畫出少爺現在的氣質,她從未見過少爺以前當官的模樣,卻能將當年的神韻抓個十足,怎會是假冒的?」
  「神韻十足?」他沒見過當年的阮臥秋,自然不知其神韻有沒有相仿,但從此畫裡看到了堅定不移的信念跟平縣那老爺子形容的青天之相,與現在稍有圓滑的阮臥秋多少有了出入。
  「是的。神韻十足,我從沒想到過會再見到少爺當年的模樣。」她輕聲道。
  油畫首重寫實,將人物畫得惟妙惟肖不是難事,中原畫法多半人物無骨,比例不對,色彩平面,更無立體,即使肖像留傳後世,也不見得能夠遙想先祖相貌。
  唯一勝過油畫的,就是神韻……
  神韻啊,能將神韻抓個十足,世上又有幾人?縱使對阮臥秋用了心,一雙眼看穿了都察巡撫的本質,沒有深厚的底子做基礎又如何能這麼隨心所欲畫出來?
  指腹滑過肖像的色彩,明明無骨人臉,明明一點也不寫實,明明只有三分像阮臥秋的長相,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阮臥秋。
  「樊爺?」
  「我不喜中原畫法,只教了你底子,便讓你跟著我的路子走;你怕我自盡,所以只學幾分像……到頭來,你還是不知不覺跟著你親爹的路子在走了。我還該不該收你這個徒弟?」他喃喃著,心裡竟然懊惱起來了。
  仰頭看天空,天藍無比,風卻陣陣地吹著。不知道這陣風吹過了他,會不會也吹到那遠處皇陵上……緩緩地閉上眼,自己的好勝心終究被挑起來了。
  這世上,又多了一樣他還沒有完成的事情了。
  ◆  ◇  ◆  ◇  ◆
  畫作放在正氣廳的同時,東方非摸著扇柄,似笑非笑地瞧著鳳二郎忙裡忙外,再看向高懸的匾額,最後視線落在那個穿著深紫儒袍的盲眼男子。
  這男人啊,縱然辭官回故裡,依舊讓他想重挫他骨子裡的正氣。
  「臥秋兄,你真是令我信服了。」薄唇愉悅掀笑:「我還以為你終究會為了杜三衡而背後搞小動作,好比讓那冒牌的杜三衡連夜逃脫,抑或向我彎腰求情,哪知你什麼也沒有做,真令我有些失望啊!」
  「大人眼線密布,小人哪敢在大人眼皮下動作呢?」阮臥秋坐在太師椅上,冷淡地說道,仿佛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緊張。
  「哼哼,那杜三衡呢?」
  「杜某在此。」人未到,聲先到,連串的笑聲讓東方非聽了就心生厭惡。
  「杜三衡啊杜三衡,你真是膽大包天,今早我故意將隨身武士撤離後門,就是想給你一條生路,哪知你不領情,分明要領了罪罰,才知世間的險惡啊。」
  「誒!」她笑道,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東方非,落在臉色冷熱的心愛男子上。「大人,杜某若真走出那後門,只怕不消半盞茶,就會被你派的人押回,這種欲擒故縱的游戲挺好玩的,可惜杜某腿短,無法讓大人玩得盡興,索性就不陪玩了。」
  東方非瞇眼,哼道:「杜三衡,你的心思倒真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她若有本事,也很想跟東方非玩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不過這話要說出口,阮臥秋一定又會在她耳邊吼吼叫叫的。
  「你的眼睛在看哪兒?」細長的眸子透著陰森,笑著:「杜三衡,你看,這些都是我帶來的人,縣令大人,新任知府大人等這些都是來做見證的,也可以說是等著來判你罪刑的劊子手呢。」
  「未看畫便先定罪,大人,這可不好啊。」她沒被嚇倒,反而笑著:「既有罰,也必定要有獎賞才能彰顯大人英明,正好這些大人們也可做個見證,若是杜某今日畫不如名,自當領罪,若名副其實,懇請大人允我一個要求。」
  阮臥秋聞言,低聲吩咐:「陳恩,扶我到杜畫師身邊。」
  陳恩依言,立刻扶他起身。
  「杜三衡,你真是狡猾啊!正因你太狡猾了,本爵爺才不允你待在臥秋兄身邊,污了他的正氣。不過,為表公正,我就允你一個要求吧。」他不以為然,不認為她的要求有實現的機會。等她一判罪,先割了她的嘴,再挖她的膽,要看看她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多謝大人!」她喜道,見阮臥秋迎面而來,連忙扶住他。「阮爺,今兒個你看起來真是神清氣爽呢。」
  這時她還能油腔滑調,多半是無事。只是他眼不能見畫,心裡畢竟有些不穩。
  「掀畫布!」東方非道。
  隨身武士上前掀開畫布,畫由右下角的朝服逐一顯露——
  阮臥秋聽見鳳二郎率先叫了出來,身邊的陳恩也低喊:「怎麼跟我那日見的完全不同?」
  隨即,驚呼不斷。
  「怎麼了?」他問。
  「阮爺,你放心。我跟我的助手,可是卯盡全力呢。」哎啊哎啊,真想心靈相通,將畫面傳遞到阮臥秋腦海,讓他看看此刻臉色鐵青的東方非。
  「這簡直跟真人沒有兩樣啊,果然不愧為民間畫王!」有官如此驚歎。
  她扮了個鬼臉,純油畫的肖像在金碧王朝並不多見,連宮內大多也是依著皇帝的喜好,以中西混合的畫法,巧妙地將人臉部的陰影淡化,以略帶平面的畫技取代,讓肖像看起來並不那麼真實。
  要是她,她可也不想在擺滿純油畫肖像的走廊裡走動,會活活嚇死她的。
  「杜三衡!」東方非咬牙冷笑:「你說,本爵爺可是一開始就著了你的道?」誆他入了陷阱!
  「大人,杜某哪有這份能耐?」她一臉無辜:「是大人一時不察,不小心誤以為小人的畫功就那麼一點兒。」
  東方非瞇眼瞪著她,隨即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說你要什麼?黃金千兩?還是美宅一棟?或者,你想要留名後世?」對他來說,全是小事一樁。不管她選擇哪一種,緊跟而來的就是他的報復了。
  她直勾勾望進他那陰險到有些過火的眸子,輕笑:
  「杜某什麼都不好,只要求一件事。從此以後,大人過自己的陽關道,阮臥秋過他的獨木橋,兩不干涉,凡舉與他有關者,大人都不准動手,從此遺忘阮姓。」
  「你!」頭一遭,在場官員目睹了東方非咬牙切齒。
  「大人能在官場縱橫多年,撇開聖上恩寵,在待人處世上必有自己的行事作風,我曾聽聞,大人一諾千金,從不改口,還是大人打算就此毀了自己的信譽?」
  東方非哼哼哼,一連冷哼數聲,哼得諸官濕了背脊。他冷笑:
  「好啊好啊,你真是看准了我嗎?東方非的信譽我可不放在眼裡,不過我說過的話必然做到。臥秋兄,這女人當真是你的好畫師啊,她讓我從此無法動你了!」
  「大人,你若處心積慮就為了摘下『浩然正氣』的匾額,那麼小人立刻差人拿下,從此阮府裡永不放置任何匾額。」阮臥秋沉聲道。
  「爺!」鳳二郎跟陳恩同時叫道。永昌城內何時有了阮府,這匾額就何時有的,一百年的歷史,阮府的骨氣啊!
  東方非盯著他,薄唇依舊抹著冷笑:「臥秋兄,原來這塊匾額對你來說,已經是木頭了啊……你的堅持是軟化了,還是改放在心裡了?」
  阮臥秋沒有答話,廳內在場諸官暗自面面相覷,不知這瞎子到底是誰,竟敢頂撞紅遍朝野的東方非,其中新任知府大人上前,暗示低語:「大人,您若不便動手,就由我派個名目——」
  「這裡也由得你放肆嗎?」東方非一徑地冷笑。
  「爺兒!」阮府老奴奔進來喊道:「外頭有公公說奉聖上口喻,請東方大人速回宮中!」
  東方非先是一怔,隨即迅速看向阮臥秋,哼聲道:
  「你也會玩手段了嗎?」睨了一眼杜三衡,便拂袖走出廳外。
  「大人!」她叫道。
  東方非停步,頭也沒回地說:
  「今日本爵爺與阮臥秋之事,誰也不准插手,要讓我知道誰敢自作主張,私動阮府的任何一個人,就休怪本爵爺心狠手辣了!杜三衡,你可滿意了?」
  「多謝大人!」她拱手作揖笑道。
  凌亂的腳步聲紛紛離去,直到廳內遽靜,阮臥秋問:
  「都走了?」
  「哎,走得一個也不剩呢。」心裡可終於放下大石了。她好奇注視他:「阮爺,你是使了什麼小計驚動朝中皇帝老爺?」
  「不過是托個朝中朋友幫忙罷了。」他淡笑。
  「說到底,阮爺你還是怕我跟我爹出了問題吧?若要我逃,只怕逃不出城門就被抓了,不如請在朝中有勢力的朋友幫忙。」哎哎,真不知該感激他,還是怪他不信她了。
  他不予置評,讓陳恩扶他走到畫前。指腹輕輕碰著那永遠看不見的肖像。
  「阮爺,當初你處心積慮想要拿徒兒換師父,現下你如願啦。」她笑道,目光落在他指腹,而後柔聲道:「現在你碰到的是你自己的眼睛,我爹來時你已蒙上眼,所以,你的眼睛是我畫的。就算你看不見自己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的模樣,可我看得見,每天我都會將你慢慢變得更俊俏的模樣刻在心版上,就算塞滿了也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你的肖像也會留傳後世,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剛毅的嘴形稍微上揚,他不太認真地罵道:「什麼俊俏?該是老態才對。」人只有愈活愈老而已,虧得她這麼形容。
  她笑:「阮爺,我心目中的你,可是英颯煥發,貌比潘安啊。」
  「哼!」她油嘴滑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若是平日一定要斥她愛打謊兒,偏偏方才聽出她語氣中掩飾極深的真心真意。這女人真是……令他又惱又怒……又憐又愛……真是惱人!
  他伸出手,她仿佛完全了解他心思似的,反扣他的五指,彼此緊緊交纏。他轉向廳內僕役,道:
  「去把鳳春找來。」再對鳳二郎與陳恩道:「近日之內,阮府從永昌城內連根拔起,遷居他處。你們若有什麼事,就盡早去處理吧。」
  「少爺!阮府有一百年的歷史啊!」
  「也不過就是歷史而已。若不走,永遠不會有新的開始。以為東方非篤定我眼瞎成盲,不成氣候,所以不曾動過我,他日我若從商再起,形成民間勢力,難保他不會自毀諾言;再者,應康城商機勃勃,舉家遷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爺,你到哪兒,我便跟到哪兒!」陳恩連忙表露真心。
  阮臥秋淡淡一笑。「隨便你吧。」轉頭向杜三衡道:「杜畫師,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爹聊話,你扶我去見你爹吧。」
  「好啊,你們年紀相近,一定有挺多談得來的話題。」她笑,瞧見他又皺起眉了。
  年齡相近,將來卻要喚聲岳父大人,也難怪他會皺眉。想來真的挺好笑的啊。
  牽著他往門口走去,她又笑:
  「阮爺,你說,咱們倆,算不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十指互纏,注意到她一說出口,他直覺要松手,她也不阻止,而後他惱怒地緊緊握住。
  「杜畫師,你不能一時半刻正經點嗎?」
  「哎哎,要我正經,那就像是要阮爺一時半刻輕浮點一樣,阮爺,你要能對我輕浮,我就能對你正經啊。」
  「你……」
  那火氣甚大的罵聲與輕滑的笑聲漸遠,終至消失。
  ◆  ◇  ◆  ◇  ◆
  兩個月後——
  馬車噠噠噠地,前往應康城,永昌阮府逐成廢墟,待售。
  數年後,應康城躍升為萬晉年間第二大城。
  留史記載:應康城內富商阮臥秋於萬晉十八年至二十年間崛起,以蠶絲業起家,後而逐漸擴大各地產業,於內地設廠,又於海路造船,與各地商家組船隊,前往歐洲國家進行買賣,帶回物資交易,在民間形成一股新勢力。除此之外,在鄉裡村間造橋鋪路,每逢水旱,必開倉賑濟。
  《民間富商傳奇》一書中,曾提:「阮臥秋雙眼全盲,卻於商場洞燭先機,為人正直,待人誠心,買賣童叟無欺,身邊奴僕忠心耿耿,偶有一名貌美白衣青年相伴身邊,發色其黑,唯發尾雜色如西洋人……」形容該人之事,足有二十六頁之長。
  《應康記聞》中,提述萬晉十八年起,每五年,應康城中阮姓富商,造橋鋪路,聘請畫師於橋上作畫。阮家府邸長牆亦是滿滿畫作,凡於該府做客商人莫不稱奇,逐為流行。從此,應康城藝文之風漸開,別名畫城。萬晉四十五年前,共有數十名畫師進宮受封宮廷畫師。阮姓富商並分別於萬晉三十五年,萬晉五十五年適逢瘟疫橫行時,大力救濟。形容該人之事,足達十一頁。
  其余,如《冤案審傳》裡,所提幾樁著名冤情,皆有「阮臥秋」三字,多半時扮演著冤情翻案的幕後角色。傳聞,民間縣官多買其帳,看其臉色,有人曾說:此人買賣交易極為誠信,從不欺人,但於冤案疏通上,賄賂官府衙門,動用私權,可謂毀譽參半。又聞,阮姓富商進行疏通時,身邊必陪一名貌美白衣男子,兩人之間曖昧不清,以致日後提有阮臥秋之書者,多半描述阮姓富商私德極差,喜男風。
  又如雜書野史也曾提及,應康阮姓富商暗自結黨,相扶朝中被奸人所害的朝官,同時秘密成為某位高官的雄厚實力。因是野史,故無法查證。
  曾有人為阮臥秋寫下個人傳,但無發行市面,僅留下一本放置於府間,供後代子孫流傳……
  萬晉六年,都察巡撫阮姓臥秋,在朝史之中不過三行,今,同名同姓的民間富商阮臥秋,當代其記載共有二十多本,或多或少……
  「同名同姓,際遇卻大不同,可憐那如今不知流落何方的都察巡撫阮臥秋啊。」曾有人跟同名同姓的民間富商阮臥秋討好提及。
  當時,阮臥秋只但笑不語,身邊相扶的白衣男子則背過了身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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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冬故小姐要見我?啊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阮爺的妹子嘛。」放下畫筆,跟著丫鬟走出畫室。
  自進永昌城阮府之後,只聽其名不曾見其人,後遷居應康城,第一批先出發的就是阮冬故一行。她跟阮臥秋墊後,路上為了同坐馬車,還得念一些賬本的數字給他聽;他看不見,只能憑記憶,所以她必須反反復復念著,到最後她終於無趣到打起瞌睡,等醒來後,發現自己正睡倒在他腿上,正在接手念賬本的陳恩以極恥笑的眼光睨著她。
  真是丟人現眼啊!
  他雙眼不便,較之常人要付出更多心血在商業的領域之中,縱使有鳳春輔佐,她對他卻無任何的幫助。
  哎哎,想來就是窩囊。那可不行,從今晚開始也要讓鳳春教教她了。
  跟著這個自稱是阮冬故的丫頭一進冬樓,就見院子裡幾名年輕的長工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她。
  「杜畫師不必大驚小怪。他們自幼服侍我家小姐,幾乎不曾與少爺打過照面,所以你沒見過是理所當然的。」
  「不,我只是覺得他們的發色好眼熟啊……」她喃喃,跟著走進冬樓。
  一進去就見曳地的簾子,簾後隱約有個人影。
  「我家小姐受了風寒,不易吹風,請杜畫師見諒。」
  杜三衡攤了攤手,無所謂地笑道:
  「阮小姐找杜某有什麼事嗎?要杜某為小姐作畫嗎?」
  「那倒不必,我跟杜畫師一樣,都不想留畫後世。冬故請杜畫師來,只是想看看讓我兄長傾心的姑娘而已。」
  「那麼冬故小姐……」
  「請叫我妹子就好了。」
  杜三衡眨了眨眼,知她這句妹子暗示認同了她。她笑道:「妹子,我以為你要說,你以為阮爺傾心之人,該是個與世無爭的大家閨秀才好呢。」
  簾後有成串的笑聲。「杜畫師,我兄長若與你說的閨秀成親,那多半是會相敬如賓,平淡無波地過了一輩子,絕不會像現在被杜畫師氣得臉色鐵青,偏偏又心系於你。」頓了下,聲音略嫌正經:「杜畫師,此次請你前來,一來是想跟你說說話,二來是想看看讓我兄長改變的女子,三來是這幾年來一直有個問題盤旋在冬故心裡,始終找不出個解答,想請問杜畫師有什麼好法子呢。」那語氣好生的煩惱。
  原來真正找她的原因,是為了要問她事情啊……杜三衡面不改色,笑道:
  「妹子請說。」
  簾子後面沉默了會兒,才問:
  「杜畫師,倘若世上有個人極力考取功名,可惜科舉中的八股文,就是不擅長,你要說沒有天資也罷,可那人一生志願為官,你說該如何是好呢?」
  「那簡單,買官啊!」她嘴快,笑道。笑了兩聲之後,忽地住口不語,瞪著簾後的人影。
  二官一商,二官一商……難道……不會吧?她是不是不小心推動了什麼風水師的預言?
  ◆  ◇  ◆  ◇  ◆
  良久之後,她苦著臉,慢吞吞地走回畫室,半路聽見有人喊道:
  「杜畫師!」
  她抬頭一看,楞了下。好眼熟的發色啊……
  「二郎,你去畫室動我顏料了?」
  「沒有啊,杜畫師,你瞧,這是現今京師最新流行的。」鳳二郎用力甩動他那一頭束起的頭發。
  「京師流行?」她瞪著那發尾七彩的顏色。難怪方才在冬樓看見那幾名年輕的長工,發尾全挺眼熟的,原來阮府裡大家都在跟隨京師流行啊。
  京師有這種流行嗎?
  「正是!」鳳二郎賊兮兮地說:「這是京師最新的流行,才剛傳進城內。這種新顏色是勇氣的象征,據說剛傳進城時,有個青年就是染著這種顏色,結果一舉打倒欺人太甚的高官呢!很靈吧!」
  她瞪著他,一陣沉默後才問:「二郎……你要勇氣做什麼?」
  他聞言滿面通紅,咕噥:「我再不說去,我怕她年紀大了,不肯接受我……」
  她連眼皮也沒眨一下,笑道:「二郎,原來你是要鼓起勇氣去跟你喜歡的女子求愛啊。」
  二郎搔了搔頭,低喃:「雖然她喜歡少爺,可我也有喜歡她的權利吧?」
  搞了半天,他還真當鳳春對阮爺是男女之愛嗎?這小子也太魯鈍了點吧。
  「好,為了表示我支持你,雖然你一直沒贏過我,可我答允你,幫鳳春畫一幅肖像,讓你拿去送她。」
  鳳二郎大喜,叫道:「果然有用啊!我才染上這頭發,杜畫師你就先給我個喜兆,她那裡一定沒問題的!」
  想要勾她的肩親熱,她不著痕跡的彈開,退開一步,笑道:
  「二郎,既然你要去就快點,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她嘴裡配合道,很不想戳破他的夢想。
  鳳二郎心裡興奮不已,縱然緊張得要命,也不禁拔腿就往鳳春那兒跑。
  杜三衡見狀扮了個鬼臉,拉過自己的發尾,好笑道:「勇氣的象征?京師的流行?打哪來的說辭?」
  「杜畫師?」
  她一回頭,瞧見阮臥秋站在涼亭之內,像是聽見方才她的一舉一動。她雙眼微亮,笑著走過去。
  「阮爺,我怎麼沒發現你在這兒呢?」眼角看了陳恩一眼,他正瞪著自己,她暗暗拉過阮臥秋的手,故意宣示主權。
  真怕這小孩從報恩的心態不小心迷戀上他啊。
  「方才我聽陳恩說,早上你跟令尊出門一趟?」
  「是啊。」她微微笑著:「我爹說他不想教我了。他要跟我打個賭。」
  「又是賭?」
  「阮爺,我不得不賭啊,我跟我爹約定每三年比一次畫,他畫他的油畫,我畫我的民間畫法,直到他覺得遠遠勝過我才停止。」從腰間掏出一枚印章,塞到他的手裡。「阮爺,你發覺這印章有何不同嗎?」
  他皺眉:「這印章只有一半?」
  「是啊,從此我只擁有這一半,另一半放在我爹那兒。阮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跟我比個高低,看看是他畫得好還是我好,終究,他骨子裡的畫師身份仍然占了上風。」緊緊握他的手,手心微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阮爺,你說,我能留下他嗎?」
  阮臥秋毫不考慮地說:「你若想干什麼,還有誰能搶得過你?」
  她聞言,還是盯著他,然後笑了出來。「阮爺,你這話說得真不情願,就算是安慰,也不要臭著臉說啊。」果然一聽他開金口,心裡就安定不少。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依賴他甚多,這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她不知她爹是哪來的想法以為她能與他相提並論,但她也知道若有一天,她爹不當她是對手了,就會絕情撒手而去,這一去,會發生什麼事,她連想也不敢想的。
  現在,只能慶幸她爹骨子裡還是擺脫不了天生的畫骨。不像她,只要保全她心愛的人,保住她的快樂,就算要拋棄畫畫,她也無所謂。
  「誰臭著臉了?」他沒好氣道。
  「是是是,就算阮爺你的臉發臭,在我眼裡也是天下間最好看的男子。」她笑道:「阮爺,以後每隔三年,可要借你的牆一用了。」
  在牆上畫畫嗎?「你要用就用吧。」停頓了一會,俊臉撇開,又道:「這也算是你的家了。」
  她聞言,眨了眨眼,瞧見陳恩很不以為然地轉過臉。她心頭大樂,要阮臥秋說出甜言蜜語來,那真是得等老天掉下石頭再說,這種暗示性的話,她已經夠心花怒放了。
  「阮爺,那你再允我一個要求吧。」
  「要求?」
  「你放心,我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求你毛手毛腳的。我只是想,二官一商,你已占了一官一商,剩下的那個官,若隔個幾年出現了,能不能別理會,咱們改名換姓,逃到內地去好嗎?」
  阮臥秋聞言,當她是在說笑話。「杜畫師,你真信風水之說?就算風水成真,如今我們已經搬來應康城,哪來的二官一商?」還不知她是個迷信之人呢。
  杜三衡欲言又止,總不能告訴他,他的妹子是個危險人物吧?
  心知不管他今天走上哪條路,哪怕將來有人連累他,她也會心甘情願地陪他一塊生陪他一塊死,誒誒,真是認了。
  「你歎什麼氣?」他皺眉。
  她摸了摸鼻子,見他一臉正經,不禁又生起逗他的念頭。「阮爺,好心有好報,雖然你失去了眼,可遇見我,也算老天爺送給你的好報,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她笑嘻嘻地,等著看他臭臉罵人。
  阮臥秋聞言,先是哼了一聲,然後輕輕又「嗯」了聲。
  沒料到他竟會認同她的油嘴滑舌,一時之間杜三衡啞口無言,滿面通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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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7:2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後記藏在正文與番外篇之間,是我的最愛。通常這表示習慣先閱讀頭序跟後記的讀者,在一開始翻頭尾時會不小心錯過。

  因此想了半天,部分應該是序的部分,挪移到這裡來,看完故事的正好接下。

  我對官員的感覺一部分在《探花郎》裡說了,清官不見得是好官,好官通常難以持久。官場黑暗,絕非正直之人能久待,一個作者的個性通常會曝光在小說處處可見的蛛絲馬跡,卻不見得會在男女主角上流露,我承認我對官並沒有好感,但因為藏污納垢,所以才喜歡去挖掘。《及時行樂》裡,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一個以保護他人為優先考量的官,通常是沒有什麼要下場,即使再正直,也抵不過三二流言句,所以,阮臥秋因瞎而辭官,對他來說也許是福氣,逐漸了解權勢的重要,明白世上有些事絕不是固執己見就一定會有良報,所以我讓他從商了,從中學習名利的重要與圓滑,而仍保有骨子裡的浩然正氣(朝史不過三行,留傳後世的記載卻遠遠超過朝史,這是我決心不讓他恢復視力的補償)。

  故事的尾聲,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到還有續集?好吧,就算沒猜到,看到作者自行招供,也就知道啦。

  續集故事的主角並非阮臥秋跟杜三衡,《及時行樂》只能算是前奏曲。接下來的是二官一商中的另一官(要說買來的官位也可,在主角設定上我很喜歡走「旁門左道」,起由就下次再聊吧),不過買官不是下一本,至於何時寫,呃……請讓我們繼續聊本書後記真正的主題——番外篇吧。

  故事已完,卻還沒有打上「全書完」,通常只表示後面還有番外篇。

  繼某回提過要戒掉番外篇,而在《及時行樂》中又很不該地冒出來,我承認我是在自打嘴巴(泣)。

  這是有理由的,真的有理由的……原本我只想跳個幾本再偶一為之的。

  理由如下:

  話說,出版社邀寫詩文選(原名十二詩文選,有興趣的可以去查查為什麼叫十二),當時我一時不察,在電話中弄錯意思,以為任何形式的文體都可以,那OK,立刻就寫了一頁多小番外配合六月的花選送交出去……

  駁回。

  搞了半天,是「詩文選」,不拘任何形式,可是請勿交「故事」,當場,我噴了一口血。那我的番外篇怎麼辦……><……那,就押著這小番外篇上《及時行樂》好了,當初心裡是這麼精打細算的,並且一不做二不休,再補上另一篇番外篇,互相呼應好了……

  結果,一個不小心又多寫了番外第二,與「意外之章」……><「意外之章」,足足有一章,我並不想當它是番外篇,只當它是杜三衡婚後的故事(啊啊,我愛上了婚後的故事^O^)。

  一定有人想知道,誤把「詩文選」當故事寫的番外篇是哪篇……

  從頭到尾,它還收在計算機裡。

  沒放。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去補寫其它的番外篇呢?一直到交稿了,我還是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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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7:45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一

  ——不知不覺,情苗躲在背後偷偷滋長……
  永昌城阮府——
  午後秋意濃,窗外已有細雨叮咚聲。
  「人之初,性本善,習相近……」
  「誰教你念《三字經》的?」坐在窗邊的男人不悅道。
  「咦,少爺,我念的是《三字經》嗎?」鳳二郎一回神,驚覺自己竟然抽了本《三字經》,簡直太污辱少爺了。就算少爺瞎了,也能倒背如流啊!
  「你心不甘情不願?」
  「怎會?」一見少爺要發脾氣。鳳二郎跳起來連忙解釋:「我心甘情願得緊!少爺,方才我是一時散神,想起鳳春今兒個受了點風寒,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照料自己。」回頭一定得去看一下才放心。「對了,不如我來念本少爺沒看過的好了。」隨意抽了本書,沒看書名,便開始大聲念起:「……鄉間遇女,原來是花妖所化,其身柔軟似蛇,艷若桃李……」
  哇,這是什麼書?愈念愈火熱,偷瞄阮臥秋,發現他兩眼專注,仿佛很專心地在傾聽他念的每句書詞。這……雖說,他跟少爺都是男人,但實在很難想象少爺看這種淫書,更難想象他正念這種淫書給少爺聽,他跟少爺之間從來沒有這類溝通的橋梁啊。
  「少爺,我還要繼續念嗎?」他吞了吞口水。
  「嗯。」阮臥秋應道。
  他硬著頭皮繼續念:
  「周秀才嘴裡親熱地喊著:阿珠,我的好娘子。心裡打定主意,趁著四下無人,干起那苟合之事……周秀才一時欲火焚身,將那花妖幻化人身的阿珠推進樹叢,猴急地扒了衣物……」汗珠不停冒出來。他看起來是大剌剌的,可是要他對著一個男人念這種話,心情實在很復雜。再偷瞄一眼少爺,瞧見少爺抹著下唇,好像很走火入魔似的專注。
  算了,豁出去了!
  鳳二郎大聲念道:
  「這阿珠嘴裡說道:我的好哥哥,你且慢脫衣……」嗚,他現在只想去探望鳳春,跟鳳春報告少爺這從不為人知的一面啊!
  不不,以後念書之職就交給他了。鳳春還是個沒有出嫁的大閨女,就算少爺不把她當成女的,他也絕不肯讓鳳春來念這種淫書!
  他嘴裡念著念著,忽然之間,瞄到少爺動了動,往他這裡看來——
  身後,輕浮的笑聲出現:
  「哎,今天怎麼下起雨來了?阮爺,你看起來真精神……二郎,你也在啊。」
  原來不是往他這裡看來,是往他後面的門看去。
  不禁暗贊少爺耳力絕佳,竟然比他還厲害。
  「杜畫師,這時候你不都在府裡走來走去嗎?」
  「是啊,我走著走著下了雨,想躲雨,就瞧見秋樓在前頭,來借把傘。」
  「傘……好啊,我去拿!」
  杜三衡笑著拂去身上的雨珠,瞧見阮臥秋側耳細聽,她走上前,明知他看不見,仍向他拱禮。
  「前晚,真是謝謝阮爺了。要不是你陪我過夜,我可嚇都嚇死了。」她笑道。
  「小事一樁。」他淡淡道。
  「對你是小事,對杜某可是件大事呢。」
  「這世上沒有鬼,一定是你胡思亂想,不都找出陳恩那孩子在裝神弄鬼了嗎?」他強調。
  杜三衡微微笑著,好奇地往桌上看去,微微脫口叫了聲:
  「《花妖傳》?」
  「怎麼?」
  她的臉色有點古怪,碰了一下書,然後又收手。
  「杜畫師,傘來啦!」鳳二郎拿著把傘進屋。
  「等等,等等,別碰我。」
  「干嘛啊?我又不是妖怪,你怕什麼?」
  阮臥秋聞言,不知道這兩人間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她聲音古怪,不由得起身。
  「二郎,杜畫師是女子,你休得無禮!」他不悅道。
  杜三衡往後一退,正撞到他,她連忙又避開。
  阮臥秋蹙眉。「杜畫師,你怎麼搞的?」避他如蛇蠍似的,有這必要嗎?前晚還怕得直拉住他,心裡莫名的不是滋味。
  「沒沒沒,我沒事。」她連忙退到門口,很委婉地試探問:「二郎,你每天都念書給阮爺聽?」
  鳳二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點頭:「是啊,下午杜畫師不畫畫,由我或鳳春念書給少爺聽。」不過以後都由他來念。
  「……方才,你念這本書給阮爺聽的?」
  「這本書怎麼了?」阮臥秋問。他方才根本沒有細聽,一聽她如此說道,書中必有問題!
  「這本書……啊!」鳳二郎想起書中內容,立刻滿臉通紅,立刻合上,叫道:「少爺要聽,我自然一定得念啊,不干我事不干我事!」他還很純潔,願意最純潔的身子獻給鳳春啊。
  她瞧著一頭霧水的阮臥秋,訝道:
  「原來阮爺喜歡讀這種書,那杜某不打擾了不打擾了……」很好心地幫忙合上門,還能聽見鳳二郎大聲抗議:「杜畫師,不干我的事,不要告訴鳳春,是少爺要聽,他聽得很入迷啊——」
  「到底是什麼書?嚇得她奪門而出?這書能吃人嗎?」屋內,阮臥秋罵道。
  「少爺,你別裝傻啊,方才我念得很清楚,你聽得很專心啊!」
  「方才我在想事,你在扯些什麼?到底是什麼書?」
  顯然鳳二郎知道再不明說,一定會被阮臥秋的脾氣折磨到死去活來,一時之間只聽到他哭喪的聲音:
  「是《花妖傳》啊。少爺,明明我看你聽得入迷,我念道周秀才跟阿珠嘴碰嘴時,你還摸著自己的嘴唇,我差點以為你、你……」接下來的話時打死也不能說的了。
  「我摸我的唇,跟你嘴裡說什麼周秀才有什麼關系?」那語氣火大得緊。「哪來的《花妖傳》?有這本書嗎?」
  「有有有,少爺,你可別全部贓了我啊!明明方才我是在這兒拿的,你也知道我不愛讀書,還是為了少爺你去學識字的,我怎麼會無聊地看起淫書來?」
  「淫書?」
  「少爺,別裝了啊!《花妖傳》是這幾年出的,八成你是找鳳春去買,她好歹也是個姑娘家,不如下回你找我去買吧!我保證買得火辣辣——」
  「住嘴!我房裡哪來的淫書!」
  「少爺,現下屋內只有我倆,杜畫師走了,我再繼續念給你聽吧。幸好,你不怎麼喜歡杜畫師,就算做了令她討厭的事,你也不用太在意!」
  「二郎,你的話過多了!把這本書給我燒了!」
  門外,杜三衡扮了個鬼臉。他火氣這麼大,可不能沖進去坦承說那本書是她閒極無聊看的,前晚陳恩扮鬼嚇她,她就是胡亂抓了這本書防身,一路逃到他這裡,結果忘了帶走,讓鳳春當是他的書收起。
  愈想愈好笑,從屋簷下走出淋雨。還好雨小了,不然可真是淋個落湯雞了。
  走了幾頭,回頭看見那窗口半掩著,露出他又惱又怒的模樣。
  這人啊……不知為何,瞧見他就有點想笑,心頭不由得快活起來,尤其見他這麼容易火大,她更樂不可支,巴不得改天再暗渡陳倉運幾本淫書當是他的。哎啊,這可不行哪。
  忽地,他轉過身,面對半掩的窗子,她楞了下,退了一步。
  他似乎察覺窗外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方向。
  她心裡嚇了一跳,老覺得他實在不像瞎子。
  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唇,想起二郎方才提到他也在摸著唇。
  剎那間他的氣息湧了上來,讓她跟著摸起自己的唇瓣。唉……再想下去,真會想入非非了。她扮了個鬼臉,又依依不捨看他一眼,才反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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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8: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二

  ——愛火,很辛苦很辛苦的在燒……
  (作者小聲說:真的有點辛苦……)
  洞房前一天──
  「杜畫師,咳咳,咳咳……」鳳春不住咳聲。
  從書裡抬起臉,杜三衡笑道:「鳳娘,你受風寒了嗎?」
  「沒沒,」頭一遭沒有經過她的允許,鳳春迫不及待地走進來,同時關起門,確定無人偷看。「杜畫師,你……你……你要不要……要不要……」
  杜三衡等了半晌,聽她老在『要不要』上頭打轉,她笑道:「要不要成親嗎?那是一定要的,鳳娘,你可不會突然逼走我吧?」等了一年啊,日思夜想他的身子……不不,應該說貪戀他的全部,偏他固執,最多她賴皮時,賞她幾口『飯』吃而已。現在終於有一生一世獨占他全部的機會,怎能放過?
  「要成親自然是一定要的!」鳳春忍住羞恥心,終於問出口:「杜畫師,你需要幫忙嗎?」
  「幫忙?」
  「你的洞房需要我幫忙嗎?」說完時已是滿臉紅暈。
  杜三衡眼珠子微微看向床,再拉回來時,訝異問:「鳳娘,你要怎麼幫我?洞房夜幫我綁住阮爺嗎?」好讓她為所欲為嗎?
  「當、當然不是!」鳳春當她是認真的,連忙道:「打從婚事籌備以來,我思前想後,少爺雙眼失明,在洞房上、洞房上可能稍微、稍微……」
  杜三衡聞言,嗤的笑了出來。「鳳春,你我都是女子,說起話來不必太含蓄,反正也沒其他人聽見。」她摸了摸鼻,攤開方才正在看的書,很坦率地說:「我已經很努力在修補我該明白的事了。」
  鳳春上前一看,看見那攤開的部份正是火辣入骨的文字,她雙頰通紅,不敢相信她少爺心愛的女人正在看淫書,再一抬頭,又見杜三衡抱了很多畫軸過來。
  一一攤開,她連連驚呼。
  「我扮男裝去買的。鳳春,我一人看也挺無聊的,就算不懂也沒法問人,你要不要跟我一塊研究?」
  「這、這……」連忙拉開視線。「那、那是裸著身的男女啊……」
  「反正就當是圖裡的男女都已經成親,那行房是理所當然的吧,」她笑道:「我已經盡力啦,總不能洞房花燭夜,我攤在床上任阮爺摸索個徹底,他眼睛不便,我怕到天亮二人精疲力盡很辛苦的。」
  這話一點也不含蓄,鳳春紅著臉,一一瞄過那些畫,低聲:「若是讓少爺知道你在看這些東西,必定暴怒不已。」說不得婚事取消了呢。
  「我只是想幫點忙嘛。」
  只是幫點忙嗎?看她興致勃勃的,一點也不像是含羞帶怯的新娘啊。又偷瞄一眼那些畫軸,低聲道:「少爺不會輕易……輕易屈服的。」
  「也是。」杜三衡打趣:「說不定我得打暈他才成。」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倒是不怎麼緊張,只是阮臥秋性子較為硬直,縱使他的雙眼讓他行房不易,也絕不會攤在床上任她為所欲為的,真可惜哪──一想就很心癢啊。
  「那個……也不是沒有辦法。」鳳春早就備好,從腰間掏出好幾種顏色的小包。「杜畫師,等喝交杯酒時,你選包藥混進去,那洞房……說不得會很順利的,只是要仰賴你多主動些。」
  原本帶著笑,見一包接著一包的藥包擺在桌上,杜三衡難得瞠目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找著聲音,啞聲問:「鳳娘,這是什麼?」
  「自然是能讓少爺……快活的藥,你瞧,這包吃了四肢無力,可是你對他行周公之禮,他絕對會有反應,這包比較激烈些,除非少爺,唔,對你的身子完全沒有興趣,否則千萬別用……」
  她微張著嘴,慢慢移到鳳春通紅的臉上。「鳳娘,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我……」她是怕少爺後繼無人啊。杜畫師雖是性子外放,與少爺一點也不搭,可是既然成親,總是要圓房的。她不會不明白她家少爺的性子,她家少爺就算沒失明,有女子投懷送抱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她才有點害怕啊。
  也正因杜三衡性子隨意,她才敢大膽建議。
  「鳳春,你這藥打哪來的?」
  「我跟府裡老僕拿的,這是他們老家的家傳密方,代代成親都靠它圓房,挺有效的呢。」
  代代都得用到這種藥……杜三衡哦了長長一聲,看她一眼,隨即勾住她的肩,很親熱的笑道:「鳳娘,我想建議你一件事。」
  「啊?」
  「記得,千萬別讓那位老僕跟你家小二有任何接觸的機會,還有你一定要切記,以後別亂碰二郎給你的任何食物或水。」
  「杜畫師,你在說笑嗎?」鳳春失笑。
  「我是怕無辜的小羊莫名其妙被吃掉。」她咕噥。
  「不過二郎也要二十了。他遲早也會成親,但若成親前敢用這種藥對其他姑娘不規矩,我一定閹了他!」剎那間,鳳春向來輕柔的甜臉,化為面目猙獰的夜叉。
  杜三衡一時之間傻了眼。果然阮府內的秘密還沒有結束啊,從來不知鳳春竟有這一面。難怪二郎老只敢暗戀卻不敢明說。
  她的視線移向桌上的藥包,摸了摸唇。自有婚約以後,他的限度稍微寬了點,可以與她縱夜在屋外長椅或涼亭內談心,卻很少主動吻她或者眼內流露對她的渴望。她絕對相信他對她是有情意的,只是,有沒有情欲就很難說了,就算有,也只怕不多吧……
  有點想苦笑啊,她是認了命,誰教她戀上這種男人呢?只是……偶爾也很想對他胡作非為一番……她暗自雙手合十,暗道:可別怪我啊可別怪我啊……
  ◆  ◇  ◆  ◇  ◆
  洞房花燭夜──
  「糟,中招!」四肢無力倒臥床榻。
  「怎麼了?」
  「阮爺……方才你拿錯交杯酒了……」她很委屈地歎息。
  「哪杯酒不都一樣?」
  「誒……」
  「你是怎麼啦?不舒服麼?」
  「我……沒了力氣……」身子微微發熱起來。鳳春那包代代都有效的藥果然很有效。頭有點暈,當他摸索她的臉,俯頭吻下來時,竟然能感覺他唇舌之間的激情。激情?那個臭脾氣的阮爺?完了,她開始幻想了……
  「阮爺,我有點熱……」今晚洞房花燭夜肯定不好玩了。多半是她虛軟無力,自行焚燒,他為難一陣便各自作罷,干脆騙他她受了風寒,改日再來好了。
  正要開口,他卻滅了床幾上的燭火。四周陷進一片黑暗裡,連她藏在床下的畫軸都無用武之地了。
  她閉上眼,歎氣:「阮爺,我……耶……等等……阮爺……」連連咬唇輕喘,身子不由自主湧上了熱氣,連帶著腦子也被熏熱了。這人是真瞎還是騙她啊?這麼……這麼令人意亂情迷……讓她白擔心了一陣。
  「難得你這麼被動,三衡,我原以為你會比我還主動。現在,你真像是無助的小羊。」黑暗中傳來他難得低柔的輕笑,對她沒有意外之舉感到有點吃驚。
  無助的小羊嗎?四肢無力,只能任他為所欲為,她笑歎了口氣:
  「阮爺,請你盡量下手吧,不過可別太用力,我容易淤青的,也請別弄痛我,我很怕疼的。」打死也不敢說她遭了自己的道,就當是她的報應,誒誒。
  唇瓣遭襲,她閉上眼恣意享受氣息交纏的快樂,不再言語,任他主導那燒得正旺的愛火……他愛燒到哪兒,她也只有任他燒的份兒啊……
  新房之內情意綿綿……春意也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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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08:32 |只看該作者
意外之章

  ——婚後數年的某日煩惱……
  萬晉二十一年,應康城阮府——
  「杜畫師……」叫了好幾年,始終改不了口。不想叫她夫人,因為她實在沒有什麼架子。
  「嗯?」嘴裡咬著一枝畫筆,用另一枝筆在牆上進行修補的動作。
  「那個……有個謠言不知道該不該說?」
  「二郎啊二郎,你要說流言呢,我一定捧場,不過你也說是謠言了,要我相信嗎?」她心不在焉地笑。
  「你少油腔滑調了,我就不信爺在外頭有別的人了,你還能笑得如此開懷!」
  杜三衡終於停下動作,轉頭瞧他半晌,緩聲問:
  「別的人?」
  鳳二郎不忍看她,撇開視線,咕噥:「就是別的心愛的人了!你還要問嗎?」
  「二郎,你在跟我說玩笑話嗎?」她失笑。阮臥秋並非貪戀情愛之人,這輩子要加個妾都很難了,何況她平日畫畫歸畫畫,自認與他生活交融,對他在外頭的商事也知個七八分,實在想象不出他哪兒能冒出其他的女人?
  鳳二郎瞪著她,罵道:「我看起來很像在跟你說笑話嗎?如果外頭一個人提也就罷了,兩個人提我也當算了,可最近城裡鬧得沸沸騰騰,說少爺他跟那人極為親熱……簡直、簡直是公然在外頭……尤其那人壓根不把旁人放在眼裡,當眾勾引少爺,上回還聽說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吻上少爺,而少爺他也不推拒呢!」
  ◆  ◇  ◆  ◇  ◆
  一開門,就見他坐在床邊,聽著陳恩念著今日的賬本。
  「陳恩,你去睡吧。」阮臥秋聽出來人腳步聲。陳恩看她一眼,點頭:「爺,明早我再過來。」
  杜三衡半瞇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三衡?」
  「沒事沒事。」她笑,上前幫他脫掉外衣,准備就寢。「我只是在想,今天你早回府了。」
  「錢老爺家中小妾生了,他趕著回去,生意下回再定,我沒事就早回來了。」
  「小妾啊……」摸摸鼻子,她笑道:「早知道就等你一塊晚飯了。」松了他的長發,任其披散在肩上。哎,真覺得百看不厭呢。
  「三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皺眉:「你是不是有事?」
  「沒沒沒,我好得緊,今兒個我在畫畫,正好畫到顏料沒了,明兒個我跟你一塊出門,中途去買顏料。」她笑著,然後翻身爬上床。
  冬天到了,天漸漸涼了,她穿著單衣,拉過棉被,睡在床的內側。算了,今晚不看著他的睡顏了,翻身朝向牆,閉目入睡。
  聽見身後他也躺下,棉被被分了過去。忽然間,一雙手臂摟住她的腰,她微怔,平常多是她主動躺在他懷裡入睡的……好吧,天氣冷了,他要取暖,她也不反對。
  「三衡……」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等等,等等……修長的十指滑進她的單衣內,她心跳了下,暗暗吃驚。「等等,我、我好累……」他不是一個重欲的男人,她若沒主動親近,他會一連兩天的求歡,那簡直是奇跡了。
  「你累了?」那聲音帶絲異樣,隨即默不作聲,壓在她腰間的手掌灼燙不已,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
  她吞了吞口水,拉過他的雙手,慢慢地翻身面對他。
  他的俊秀依舊,只是與初次見面相比,顯得較為成熟。他眼眸半垂,並沒有睡著,像在沉思什麼。
  「阮爺。」幾年下來就是改不了稱呼。「今兒個我作畫,爬上爬下的,累死了,尤其是我身上都是顏料的味道……」原想很打趣地笑,但最後卻笑得有點心不在焉。突然間,他雙臂縮緊,將她整個身子拉近,完全嵌進他身軀之間,她嘴一張,正要問話,他卻毫不猶豫地吻進她的唇舌之間。
  「等等,等等,阮爺……」她想避也避不了,他吻著她的唇、她的鼻,沿著她的纖頸不住地下吻,十指拉開她的單衣,撫上專為他而敏感的身軀。可惡!可惡!這人明明知道她修身養性還不夠,喜歡一個人會喜歡到時刻都想占有他的全部,這人根本吃定了她沒法抗拒!
  「三衡?」他壓抑著輕喊,仔細聆聽她的聲音。
  「隨便你了!」她頭暈腦脹,不住輕喘,心裡又惱又氣,巴不得踢下這個名為相公的男人。可偏偏心裡很想踹,行為舉止卻背道而馳,只能任他索求個過癮!
  好吧,她承認夫與妻之間,他給的通常比較多,她通常只貪圖享樂而已。夫與妻啊……再多個妾,她可一點也不想去想象兩人中間多躺上一個女人啊……
  ◆  ◇  ◆  ◇  ◆
  痛痛痛痛!
  「杜畫師,你的表情真好笑啊!」鳳二郎忍著笑:「為什麼我覺得你隨時會倒下不起?」
  杜三衡狠狠瞪他一眼,然後笑道:「二郎,你要不要試試被人冷落的滋味?」
  「是是是,杜畫師,我知道你嘴皮子最行,當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看見,拜托你別對鳳春煽風點火。我瞧你也上不了馬車了,我扶你一把吧。」走到馬車前,鳳二郎很好心地伸出手。
  此時,馬車門被打開,裡頭坐的是阮臥秋與陳恩,前者說道:「陳恩,你換到另一輛馬車,讓三衡進來。」
  等陳恩跳下馬車之後,阮臥秋對著她的方向伸出手。
  鳳二郎見狀很識相地收回。杜三衡遲疑了會兒,握住他的手,而後上了馬車。
  痛痛痛,她幾乎跌坐在他身上,阮臥秋立刻察覺她的不適,只手及時摟住她的腰。
  「杜畫師,記得啊!睜大眼睛好好看啊!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他大叫。少爺,別罵他脫離忠僕行列,誰教鳳春跟她感情好得很,他迫於無奈啊!
  馬車噠噠噠地行馳在道路上。阮臥秋皺眉問:「他在說什麼?」
  她抿了抿唇,笑道:「誰知道?二郎他就愛胡鬧嘛。」
  他聞言,並沒有再追問,反而說道:「你身子還好嗎?」
  「好,很好。」好到今早差點爬不下床。他倆一向共識,她習慣三更天之後才入睡,每當男歡女愛後,通常她會睡不著,即使抱著他溫熱的身軀,要入睡也得等四更之後,所以隔天通常她會多睡一陣。這事只有他倆知道,鳳春他們只以為她偶爾貪睡,便任由她去。
  今天要她天一亮就醒,簡直是痛苦萬分,加上昨晚他索求得有點過火,她幾乎要淚流滿面了,最近還是以精神層面為主就夠了。
  「既然累了,就不必跟出來,你要顏料,給我開張單子,我叫陳恩去買就是。」他難得溫聲說話。
  難怪昨晚會主動求歡啊……她就說,成親幾年要他主動要求,簡直是屈指可數,哪有這麼巧?分明是不想讓她出門吧?
  慢慢窩進他的懷裡,他沒有拒絕,任她找個舒服的位子。
  「阮爺……」她笑道:「跟爹約定的日子快到了,這個月來我一直准備構圖,若是冷落了你,你可要見諒啊。」
  「什麼見諒不見諒的?你若忙,只管去忙就是!」他的聲音帶抹惱意。不知是因為她的生疏有禮或者捉摸不到她的心虛而惹毛了他?
  她摸摸唇瓣,隱忍了個呵欠,又笑:
  「阮爺……我記得今兒個你是上城尾的洞庭園,是吧?」
  他應了一下,像聽出她的倦意,掌心摸索著她的臉,隨即覆住她的眼皮,脾氣不佳地答道:
  「今兒個要是談造橋鋪路的事,既然幾位老爺有心,那就做個徹底。你若還沒精神,就先小憩片刻,等到商店再先放你下車。」
  「我倒無所謂,要不要我念些記事或實錄給你聽?」他雙眼不能見字,只能仰賴身邊親近的人念給他聽,因此每天天未亮就起床,讓陳恩反復念著一般人就可自行用眼睛記下的數字或流通的貨物等等,花的時間比常人多上數倍有余。
  誒誒,這人明知什麼造橋鋪路都是幌子,要的是巴結他這名富商,他偏偏還去赴宴,就為了真要徹底籌集造橋資金。他這一輩子怕是改不了這性子了。
  「不了。」他的聲音依舊不太高興,掌心也還是壓在她的雙眼上,讓從車窗進來的光線照不到她眼皮上。「你先閉眼休息吧。」好像嫌她過煩似的,巴不得早到商店趕她下車。
  好獨自去赴宴嗎……她微微一笑,吞下嘴裡的歎氣。
  ◆  ◇  ◆  ◇  ◆
  「公子爺兒,您要這些顏料就夠了嗎?要不要買些加厚的高麗紙呢?」
  「我一人出門,拿不動,下回再來好了。」她笑道。一身白衫,頭戴方巾,長發披在肩上,發尾依舊五顏六色。每回出門,總是如此裝扮。
  漫不經心地走出商店,街頭人來人往,挺熱鬧的,她卻無心玩樂。
  相處多年,雖知他對情欲並不重視,但情義必包含在他為人處事裡,他既已成親,斷然不會在外徒惹情債——如果他真想惹的話。
  「他也不是一個今天跟我親熱,心裡卻會惦記著其他女子的男人。」她歎道,朱唇露苦笑。至今身子尚微微疼痛,全是他用力留下的痕跡,也不知昨晚他是發什麼瘋,好像不留點痕跡她就會當他不存在似的。
  哎哎,要說他在外頭已有其他傾心的女子,她實在不相信,只是——
  拐了個彎,上小客棧買了壺酒,邊走邊喝,忽然間有輛馬車迎面而來,她心不在焉,直到聽見嘶鳴聲才回過神。
  「你這小子是趕著去投胎嗎?連個眼睛都沒長!要撞死了我可不負責的!」那馬車裡探出個人頭破口大罵。
  她連忙拱禮笑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伸手不打笑臉人,那人見她連聲道歉,也不好再罵,再見她一笑,暗贊:好個俊俏的小子!
  「小子,你成親沒?」他脫口問。
  她一愣,很有趣地笑道:「杜某成親多年了。」
  「成親多年了啊……你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左右啊。」
  「杜某二十七啦。」
  那人吃驚不已,見她細皮嫩肉,膚色極白,雖然眼下有些淡黑的陰影,但實在不像是近三十的年紀,再看她背著顏料,脫口:「原來是你是名畫師啊。」
  「是啊是啊。爺兒要請我作畫嗎?」她隨口問。
  「我哪來的雅興……你要不要跟我上個地方?那兒有個老爺,是應康城近來最有名的富商,他極力提拔有才能的人,尤其是畫師……我瞧你大白天閒逛,八成也沒什麼工作接,要不要我為你引薦引薦?」
  提攜畫師的有名富商啊……她眨了眨眼,笑道:「請問,是在哪兒?」
  「不遠,就在城尾的洞庭園。你家夫人可不會計較你上哪兒吧?」
  「不,他向來不太管我。」她笑。
  那人聞言,暗叫正好。「那你試試吧,說不定一經阮老爺『認可』,你在應康城可就從此吃喝不盡了!」
  見那人掀開車幔,車內已有一名白衣青年坐著,她皺眉,而後爽朗笑道:
  「我不跟人共坐一車的。」男女避嫌,自家相公是例外。
  那人聞言,嫌她麻煩,原要放棄,而後跟著看了車內青年一眼,車內青年雖貌似清秀,但遠遠不及她的俊俏。若是到了洞庭園,讓自家老爺得知他辦事不力,只找來這等貨色……
  當機立斷,對著車內青年道:「你出來跟我坐著吧。」再對杜三衡努努嘴。「小子,快進去吧,你發財的機會要到了!」
  杜三衡微微一笑,背著顏料袋子,盯著酒壺一會兒。她也不是沒有扮過男裝陪阮臥秋出門談事,趁此機會可以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與他一塊順道回家。
  思及此,便應了聲,上了馬車,聞道車內一股胭脂味道……回頭看了前座的那青年,不知道為什麼,竟讓她聯想到大城市內專供斷袖之癖的男倌……不會吧?她可不知道她那個名為相公的男人很喜男色啊……
  思及此,有點想笑,後來又想起二郎說他任人輕薄,不由得蹙眉,下意識又喝了口酒,惱意微微浮現在她那年輕的臉龐上。
  ◆  ◇  ◆  ◇  ◆
  「瞧見了沒?那個看起來約三十多歲的盲眼男人,就是應康城今年崛起的富商阮老爺,你們多巴結巴結他,是會有好處的!」
  洞庭園裡,處處可見富商,她盯著阮臥秋一會兒,再隨意掃過他身邊的諸位老爺。她常扮男裝陪在他身邊,自然對他交友挺熟悉的。他們在涼亭內說話,陳恩擺了張什麼紙上去,應該是新橋的設計圖。不遠處有觀戲台,戲子已在准備,某位老爺妻妾共四名正在涼亭下方的花園用點心,其余的女子全是丫鬟,在園內來來去去的,沒有二郎提的女子啊,果然是謠言……二郎這混蛋,回頭非好好欺他不可!
  慢吞吞地走向涼亭,注意到還有好幾名姿色不錯的白衣青年,怎麼頭發有點眼熟呢……
  「老爺猜得沒錯,只要跟阮老爺約早上,多半他不會出現,趁此時獻男色最妥當。」男人低語。
  「誰?」她好奇問。
  「你管這麼多做啥?」那人揮手:「待會一談完,你就可以去巴結阮老爺了,記得,多說你的畫有多好,讓他心生憐惜哪!」
  憐惜?她眨眨眼,問道:「那阮老爺看起來不像是會憐惜女人的男人啊。」
  「他是不會憐惜女人,不過憐惜男人他就有一手了……我跟你提這麼多做什麼?真是!」那人匆匆地離去,顯然還要去忙其它的事情。
  「原來你只憐惜男人啊……」難怪沒見過他憐惜她。她半瞇著眼,看他跟諸位富商談得正興起,她又飲了口酒,瞧見自己同車的青年正跟其他白衣青年交談。
  「你,就是你!」錢老爺的妻妾向她招手。
  她慢慢走過去,笑道:「夫人們有事?」
  「你這小娃兒真是俊俏,連聲音也好聽得緊,也是老爺找來服侍阮老爺的人嗎?」妻妾們掩嘴吃吃笑道。平日鮮少抬頭正視阮臥秋,連帶不識女扮男裝的她。
  「服侍?」這兩個字用得真是意外敏感啊。她摸摸唇,想起昨晚,很隨意地笑道:「夫人們要這麼形容,也是可以。」
  「老爺說過,找來的人必定多少懂畫。你會畫畫嗎?」
  「略懂一、二。」
  「那正好,老爺要談完正事還得等著會兒,你就畫張圖兒給咱們瞧瞧。」不等她答允,招來丫鬟撤去點心,換上筆硯。
  敢情她變成貴婦閒來無聊打發的對象了?她回頭看了眼自家相公,而後聳肩笑道:「既然承蒙夫人們賞識,那在下就獻丑了。」放下酒壺跟顏料,她看了看園內美景,隨即提筆蘸墨,隨興畫了下去。
  「你說這小哥跟阮老爺身邊的男寵可有得比嗎?」
  「阮老爺雙眼半盲,看不見這小哥的俊俏,只怕要憑運氣了。」
  簡直若無旁人地聊起來了。她摸了摸鼻子,邊畫邊聽她們交頭接耳。
  「上回我聽老爺說,他親眼瞧見阮老爺抱住那男寵呢。」
  筆下一頓,不小心多勾了一筆。
  「還不止如此呢,聽說上回還有人瞧見那男寵肆無忌憚,光天化日地強吻阮老爺,偏阮老爺連半推半就都沒有呢。」
  一人謠言可以當假,兩人謠言繼續視若無睹,但三人成虎?真有此事麼?她很想一笑置之,也知他絕非多情之人,若真有此事,必有理由,他沒有說出口,多半是不放在心上。若真有此事啊……
  心裡隱隱不快,那該是她獨享的唇,竟遭人侵犯,他也不推拒,是認為無所謂,還是知她占有欲極強,所以不敢告知?
  「小哥,你的墨弄得整張都是,到底會不會畫啊?」
  她回神,瞧見紙上的美景全被墨汁滴得到處都是,她哎了一聲,笑道:「夫人且慢惱火,在下瞧天氣陰冷,多半是要下雨了。」勾勒湖上漣漪,仿佛細雨紛紛。
  不由自主地又喝了口酒,陣陣涼風吹來,將她身上濃濃的酒氣吹散。
  忽然身後亭內一陣靜默,陳恩快速奔出涼亭,難以置信瞪著她,然後道:
  「杜畫師,方才爺兒說,怎麼好像有股熟悉的酒味?要我來瞧瞧。」
  「啊,陳恩,你想告密嗎?」她笑。
  「告密不敢,不過杜畫師也沒法隱瞞,爺兒的鼻子靈得不可思議。」尤其是一遇她,仿佛比明眼人還可怕。
  「那,他談完了嗎?」聽陳恩應了聲,她慢步走進涼亭,拱禮笑道:「杜某不請自來,請諸位老爺見諒了。阮爺,我買完顏料,閒來無事就過來等你,你不介意吧?」
  阮臥秋深鎖眉頭,一臉發臭。「你過來點。」
  她暗自扮了個鬼臉,走上前,還來不及跟他保持距離,就見他手一伸,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你身上好濃的酒氣!」
  「路過酒樓,一時口渴罷了。」她笑道。
  五指使力,深烙在她容易瘀青的膚上。
  她暗暗吃痛,心裡也有點不高興,仍笑:「阮爺,我又說錯了什麼?」
  阮臥秋抿著嘴一會兒,對著其他富商的方向道:「錢老爺,既然時間差不多了,咱們看完戲再聊。」
  錢老爺極為識事務,偷覷了她一眼,忙道:「阮爺,咱們先過去了。」急忙跟著其他老爺起身離席,順便暗暗揮手,讓那些等在外頭的白衣青年先行離去。沒關系,錯過這次,還有下回。
  「陳恩,你先離開。」等聽到腳步聲走到亭外後,才瞇眼瞪往她的方向,「三衡,昨天你心裡就有事,到底是什麼事?」
  「昨天啊……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了,被你折騰到頭昏腦脹,現下我還發苦疼呢。」她笑道。
  他聞言,發臭的臉龐透著淡紅,不允許她轉開話題。「你忘了承諾過我的事嗎?我看不見你的表情,只能聽你的聲音分辨你的情緒,你要瞞我是輕而易舉!」
  她沉默了會兒,道:「阮爺,你真想知道?」
  「若是你的私事,你要不說,我也拿你沒可奈何,若與我有關,就一定得讓我知道!」
  她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了。」
  突然之間,她的聲音斷了,他正覺訝異的同時,她大膽地跨坐在自己的腿上,捧住他的臉,俯頭就是一陣發狠的深吻,完全不理遠處眾人的抽氣聲。
  他才有回應,她便抽離,舔了舔擁有他氣味並且疼痛的唇瓣,哼笑:「阮爺,二郎說外頭在謠傳你另有女人了。」
  「另有女人了?」
  「嗯哼,不是逢場作戲,是心愛女子,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曖昧不清!」
  他皺眉,罵道:「你以為我——」
  「你若愛上其他女子,是絕不會再索求我的身子,你這性子我自認還摸得有點透徹。」她笑。
  「那你心底到底有什麼事?」
  她又摸了摸沾滿他氣息的唇,若無其事地笑道:
  「阮爺,你還記不記得咱倆成親之前,我曾說過,我若喜歡一個人,必想得到他的全部?」
  他應了一聲,十分專注,像決心要找出她悶在心裡的事。
  「我也說過,我若愛上一個男子,絕不輕言松手,就算他日心愛的男人不幸走了,我也非要讓你等等我一塊走,讓你看清我的長相,我才快活又甘心。」
  他聞言,聲音放柔:「我記得。」
  「唉,從昨晚我就在想,感情淡一點也許是好事,能淡如水更好……就不必煩東煩西了。」
  他聞言,有點不快:「依你這種性子,要改是很難了!」
  「是啊。」她也很爽快地笑道,然後歎息:「明知二郎說的不過是謠言,明知你一向不怎麼重情愛,要再分心給另一個女人是絕不可能的,我還是學不來灑脫,沒法放任自己像平常一般的過日子,光想象哪日你我中間多了一個人躺著,想在你懷裡入睡那可是困難重重了……」
  「床夠小了!哪還能躺人?你要擠下我嗎?」他沒好氣道。
  哧地一聲,她笑出聲。「阮爺,我可是認真的呢。」
  「難道我就不認真嗎?」緊緊扣住她的手。他又惱又火:「有你一個就夠了,再多我也吃不消!」
  「是是是。」她連聲笑著:「光我一個你就應付不來,何況要你左擁右抱呢?」眼角瞥到戲台前老爺們正密切注視這裡,像要看好戲似的。
  她暗暗扮個鬼臉,就是故意在他們面前跨坐他身上的。
  「你昨晚就分神這事,沒別的了?」他未覺她的宣示主權。
  「是啊,阮爺,只要你問,我一定不瞞你。」
  他沉默了會兒,像終於松了口氣,道:「你扶我過去,我跟錢老爺說一聲,讓他們先看戲,我送你回府,再回頭談事。」
  她笑:「那倒不必,我可以等你……」
  他瞪往她的方向。「你當我聽戲很容易麼?」
  哎啊,又要火起來了。當真是一天不火一下就不是阮臥秋了。她確定諸位老爺看得很清楚了,才曖昧萬分地從他身上起來,順道扶他起來。
  他緩了緩口氣,又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晌午了呢。」
  「那正好,回府途中,可以停一會兒,就到飯鋪子吃頓飯再回去。」
  她眨了眨眼,然後笑了。他啊他,知她心情不好會喝酒,吃到好米飯就樂得要命,從不明說卻惦在心裡,他這可是很吃虧的,還好遇上她,她對他,真是……憐惜得要命、愛得要命,也貪得要命啊。
  「阮爺,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想說……錢老爺找了幾名清秀青年來陪你呢。」
  「什麼?」他要男人做什麼?
  「嗯哼,因為大街小巷都流傳你跟個男人打得火熱嘛。」她有點酸。
  「胡說八道!」他怒斥。哪個混蛋壞他名聲?她這女人,連這也信?
  「阮爺,胡說八道的又不是我。每個人都繪聲繪影的,說你在大街上被個男人強吻,你不但不抗拒,反而任他吻個過癮呢。」
  他聞言皺眉,不答反問:「你說,錢老爺讓幾名青年進園來,是什麼長相?」
  她看他一眼,笑道:
  「你要從中挑一個嗎?」見他狠狠一瞪,她扮了個鬼臉,不再鬧他,打量起那些雇來的白衣青年,形容道:「嗯,個個細皮嫩肉的,一身白衣,看起來挺斯文的,身上還有脂粉味兒,頭戴方巾,方巾之下的頭發又黑又亮,發尾各式各樣的顏色……」太眼熟了,眼熟到她開始心發虛了。
  阮臥秋默默盯著她的方向,平靜說道:
  「那不就是你嗎?」又補,「之前毫無顧忌在大街上吻我的,也是你啊。你要我推拒你嗎?還是你認為我會任由一個男人恣意親吻?」每說一個「你」字,就加重一次語氣。
  「呃……」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毀他名聲啊!
  「哈哈哈。」她干笑:「阮爺,我好餓哪,咱們快去吃飯吧。」
  ◆  ◇  ◆  ◇  ◆
  冷冷地——
  到處都是冷啊!
  天氣冷,屋外冷,呵出的氣也冷,少爺的臉更冷。
  「少爺,真的不干我的事啊,沒跟杜畫師說清楚你另有所愛不是女而是男,這點是我的錯,至於其它全是你的錯……」
  「你有膽子再說一次!」阮臥秋瞇眼。
  「少爺,是你要我說的啊……」鳳二郎很委屈道:「我也不過是把外頭的謠言照本宣科地轉告杜畫師而已,你喜歡男人也不是錯事……」
  「胡鬧!外頭的謠言你也信?我看起來像是喜歡男人嗎?」阮臥秋又氣又怒。
  「少爺,您看起來的確有點像……你別氣別氣,我是說,這幾年我老覺得你對杜畫師的感情沒那麼深厚,至少你一生的重心絕不會在杜畫師身上,上回吃飯時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問她不怕少爺這麼冷落她嗎?」
  「我冷落她嗎?」他原要罵人,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怎麼說?」語氣之中有抹專注。
  「她只笑著,說少爺你一向就是這種人,年輕時是這樣,老了也差不多是這樣了,要是太冷落她,她自己找樂子就是。少爺,其實當年你是很被動的吧?」立刻射來兩道怒火,有時真懷疑少爺的眼根本沒瞎啊!
  「以後若是再聽信謠言,就不要怪我罰你了!」他怒道,轉身走進秋樓。
  應康城的秋樓完全仿建老宅,甚至不必摸索,就能精准無誤地走到床邊。輕微的呼吸讓他知道她已睡沉。
  難得現在不過二更天,她已熟睡。也是,一早天未亮就起床,難怪累壞。他小心翼翼上床,摸到棉被拉過一半,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將她摟進懷裡。
  她對他一向主動又熱情,而他也早已習慣,昨晚那般心不在焉幾乎不曾發生過……五指慢慢地移到那頭又細又軟的美發,想象她連睡著也含著笑,惱怒的臉龐不禁軟化。這個女人行事大多自顧自己,若是哪日她心不在他時,也不會刻意掩藏,所以昨晚他才有些心慌,刻意占有了她的身子,要她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啊……
  「阮爺?」她迷迷糊糊地掀了眼皮,直覺抹笑:「我又主動投進你的懷裡睡了嗎?」語氣之中帶著濃濃倦意。
  他含糊應了聲。
  借著月光,她困盹的眸瞧見他硬到快跟石頭媲美的臭臉,失笑:
  「阮爺,你可以放心,好一陣子我都不會強迫你行房,你可以睡了。」
  他眉頭皺起,心頭又有點惱了,問道:
  「為什麼?」
  「啊……」被周公招了一半的神智還在飄浮著,她只答道:「我學你修身養性,多注意點精神層面,以免你還不到四十,就被我的主動嚇得失去感覺,那我罪過可大了。」她連連打了呵欠,埋進他的胸前,聞到他的氣息便安心入睡了。
  這女人說話老是輕浮,沒個正經!只怕她到老,也不會有一句正經的好話來!
  到老啊……他抿了抿唇,浮起若有似無的笑來,確定她睡得極熟,才輕輕摟緊她的身子,慢慢順著她的衣袖滑下,十指交纏。
  沉沉的夜,輕微的呼吸交錯,跟良久之後的低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還有,混帳,誰告訴你我是被迫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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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 15:14:03 |只看該作者
《及時行樂》之小小解謎篇

  謎?非也非也!
  ——陳恩的眼睛看見了什麼?
  鳳二郎眼裡的真實──

  應康城,阮府

  「我真不明白啊……」視線緊緊鎖住剛回府邸的主子跟……女扮男裝的夫人。

  如果可能,是寧願跳過這個夫人的,偏偏主子眼盲,必須靠人攙扶,他若不在身邊,多半是杜三衡隨侍在側的。

  「陳恩,我知道你不明白,那就由我來點醒你好了。你是來報恩,可不是以身相許的,不要用那種很奇怪的眼光看著少爺,我很怕哪天你襲擊少爺啊!」

  站在樓宇角落的陳恩,緩緩回頭,瞪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二郎哥,我是不是漏掉什麼?我襲擊少爺?」就算要他自殘,也萬萬不傷少爺一根寒毛。

  「你的眼神很有問題喔!我注意你很久了,少爺每回出門若不是你陪著,你一定守在門口等他回來,尤其我發現你瞧杜畫師的樣子,簡直可以跟母夜叉相比了!你喜歡少爺歸喜歡,可不要動手動腳啊!」
  「二郎哥,你在胡說什麼!」陳恩略帶稚氣的臉龐通紅,氣道:「我瞪著杜畫師是因為、
因為我不明白,明明爺兒根本可以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不必勞心勞力,沾惹一身銅臭,這全是從杜畫師來到府裡開始的……」縱然已成親多年,仍然無法理解主子為何跟這種女人成親。真是愛?他總覺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自家主子讓人賴上了。

  「唔……老實說,我也不太明白……」

  「二郎哥,連你也站在我這邊……」

  話未完,就聽鳳二郎繼續說道:

  「我也很不明白,明明我都已經提醒過少爺,杜畫師生得極丑,簡直用毀容二字形容也不為過,為什麼少爺還往火坑裡跳?難道真愛無敵?」

  陳恩聞言,徐緩對上鳳二郎認真的眼神,輕聲問:

  「丑?」

  「是啊,就算鳳春跟她是閨中密友,我也不得不老實說上一句──少爺瞎了眼也許是件好事。」

  「……」陳恩再轉頭瞧向那個他不願承認的夫人,然後用力揉揉眼睛,再以十分懷疑的表情看著鳳二郎。「二郎哥……你看得見我?」
  一掌飛過去!「廢話,你當我是少爺眼盲嗎?」
  「那……你覺得爺兒生得如何?」

  「那還用說!當然是英明神武、英俊瀟灑、英風陣陣……混蛋陳恩,你是欺我沒你書讀得多是不?反正少爺就是生得好看極了!」

  嗯……意見一致,除了英風陣陣外。只是……陳恩又問:

  「對,那你覺得鳳大娘生得如何?」

  「鳳春?」一提到她,鳳二郎雙目亮晶晶,活像夜裡最亮的星子。「當然是天女下凡、天下無雙、天下無敵、天天……混蛋陳恩,你是欺我的書讀得少是不?總之,就算我書念得少,也可以很明白告訴你,鳳春在我眼裡,是天下間最美最美最美的女人!就算她七老八十了,我也絕不改初衷!」

  「是是是,我明白了明白了!」陳恩連忙附和道,怕他再說下去就真要綿綿不絕了,活也別干了。
  鳳春……真的很美嗎?他一頭霧水啊!

  ◆  ◇  ◆  ◇  ◆

  鳳春眼裡的真實──

  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在跟帳房對帳的鳳春明明只是清秀之姿,為什麼二郎哥說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二郎哥的腦子燒了起來?

  「陳恩,你盯了我一上午,是有事想跟我說嗎?」她含笑。

  「鳳大娘……你覺得杜畫師生得如何?」

  「杜畫師?」她訝問,古怪地看他一眼,那一眼很像是……

  「你、你別誤會,我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何況她是爺兒的妻子,我怎敢亂想!」可惡!都是那個女人讓他被誤會!「我只是想、想聽聽旁人對她相貌的形容而已,你要不說也沒有關系啦!」

  「杜畫師不就長那個樣嗎?」她笑:「不算丑也不算好看,跟她的聲音比起來,是有那麼點失色。」

  「……」他的眼睛真的瞎了吧!好想戳戳自己的眼啊!「那,鳳大娘,爺兒呢?你認為爺兒的長相如何?」

  「少爺他承襲老爺跟夫人的相貌,生得俊俏不說,穿起官服來,簡直是……」

  接下來的形容他沒細聽,因為已經很清楚知道在爺兒的相貌上,三人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那為什麼透過三人的眼裡看杜畫師,卻有完全不同的形容?

  難道他的眼睛看見的杜畫師是有人冒充的?還是,二郎哥跟鳳春蓄意貶低杜畫師的相貌?他倆是母子,自然同出一心……難道他們早對杜三衡不滿了?

  陳恩愈想愈一頭霧水,愈想愈不得其解,一個下午,一看見人,就不停地打量打量打量……

  ◆  ◇  ◆  ◇  ◆

  阮臥秋眼裡的真實──

  嘴裡有點心不在焉念著書,悄悄往後退一步,正好可以窺見內室裡,坐靠在床頭打盹的杜畫師。

  雖然不怎麼喜歡她,可也不得不承認,從他眼裡看見的杜畫師,算是一個貌姿頗佳的女子(全身上下也只有面皮能勉強配得上他心中的爺兒)。難道……杜畫師是妖怪,所以在每個人的眼裡都是不同的相貌?

  「陳恩?」

  「啊,我在。」

  「你在看哪兒?」一句書裡的話重復四、五遍,任誰也能聽出這孩子的不專心。

  「我……我……爺兒,我是不小心瞧見杜畫師靠在床頭睡著了。」

  「她睡了嗎?」他皺眉,起身,正要斥退這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孩子,後又覺得這孩子好像發出欲言又止的聲音,於是暫停腳步,問道:「你心裡有事?」

  「爺……你知不知道杜畫師長得很丑?」終於忍不住脫口了。

  阮臥秋沒料得他如此激動,沉聲問:

  「是誰告訴你她丑的?」

  「二郎哥跟鳳大娘!」

  「你呢?」

  「我?」

  「你不覺得她丑?」

  「我……我的眼睛有問題,自然不能算准!」

  阮臥秋失笑搖頭:「你不信自己眼裡的真實,卻跑去信別人的,那你的眼睛有什麼用呢?」

  「不不,爺,你的眼睛不方便,心裡可以幻想她很美;而我眼睛雖然看得見人,但一定有問題,才會看不見二郎哥跟鳳大娘說的真實!」

  「……你這麼篤定他們看見的是真實?」

  「當然!二郎哥說您是天下間最俊美的男子,鳳大娘也一口認定你的相貌舉世無雙,他們說的都是事實!」連他也這麼認為,只是在看杜畫師時就是出了毛病。

  他聞言,不知該氣該笑。「陳恩,那是因為我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人,自然認定我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將來你心裡也會有這麼一個人。」

  「不會不會,現在我心裡就有這麼一個重要的人──」

  「那個人絕不會是我。」阮臥秋平淡道:「我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主子,將來你會遇見一個心愛的女人,那時就算旁人再怎麼否定,你仍會不改初衷,認定你眼裡所看見的一切。」

  陳恩聽他說得肯定,張口想要辯駁,卻不知從何駁起。當年尚時幼兒的他,以為必死無疑,卻在劊子手下刀的剎那,瞧見一個男人一身狼狽滿眼是血地沖進法場救人──從那時起,他眼瞳裡一直一直印著這個英偉的身影不曾褪去。

  以後會有其他人霸住他的眼嗎?怎麼可能?

  「那,在爺的心目中,杜畫師又是什麼模樣?」

  ◆  ◇  ◆  ◇  ◆

  斥退了陳恩,准確無誤地走進內室床緣,探手摸向床頭,輕碰到她的臉……果然啊,又等他等到睡著了嗎?

  「幻想啊……」他低喃。他是個瞎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黑暗裡幻想她的長相。不管他怎麼摸,還是無法在腦中勾勒出她的長相。幻想幻想,若幻想能成真,寧願她的相貌會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阮爺,你打算站著抱我,抱到天亮嗎?」帶倦的困意有笑。

  阮臥秋聞言,立刻松手,惱道:「你不是睡了嗎?」

  「我是睡了啊,你一進來,對我又摸又捏的,我不醒也很難了。」

  他聞言,暗松口氣,幸虧她在陳恩走後才醒的,沒有多聽到什麼……熄了燭火,他答:「下回我會多注意點。你休息吧。」

  聽見她笑著應聲,然後是她睡進床內的聲音,他脫下外袍,摸索著上了床,隨即她的身子靠了上來,主動環住他的纖腰。

  香氣撲鼻,惹人無限遐想。

  黑暗之中,他暗自等著……

  等著等著,她卻沒有任何的主動,他不由得暗惱。

  這女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修身養性一向不是她的樂趣,偏偏她已有月余不曾主動要求行房。是了,就是從那一個多月前,她說什麼要修身養性開始(請見《及時行樂》意外之章)……

  像拒房事於千裡之外,當時他「下手」真讓她疼得難受?

  「阮爺,你在想什麼?」困盹的聲音從懷裡模糊不清地響起。

  他板著一個臉──反正黑暗之中她也瞧不見他。

  「沒。」

  「那你像發洩似的把我摟得這麼緊?我骨頭都快碎了呢。」

  「哼。」依舊沒放松力道。

  懷裡的人兒像抬起臉,視線落在他臉上。「阮爺,你有不快活的事?」

  「沒,你睡著吧。」他沉著聲道。

  「唔……肯定是陳恩惹你不快活了。讓我想想,方才他是如何讓你不高興的?」

  「你——」

  「他好像問你,在爺兒的心目中,那杜畫師又生得何等模樣?是不?」

  「杜三衡,你──」這女人!

  「阮爺。」她笑道:「此時此刻,我看不見你,可是,我可以『幻想』你又氣又惱的模樣!」

  「我又氣又惱什麼?聽見了就聽見吧!由得你笑得這麼……這麼賊?」

  「是是是,你答:我是瞎子,又怎知她生得什麼模樣?這句話的確是聽見了沒什麼了不起嘛!」

  他咬牙,大可翻身就寢,不理會她的調侃,偏偏摟著她睡已是習慣。這女人,就愛嘗盡甜頭──忽地,軟唇吻上他的下巴,他微一楞,隨即她身子微動,用力吻住他的嘴。

  唇舌互纏,熟悉的情欲被她挑起,他暗暗松了口氣,差點以為她對他身子的貪念已經不再……

  雙手滑進她的單衣內,輕觸她細膩的肌膚……

  「要一個薄臉皮的男人很坦率地對自己的妻子說出心愛的話來,那真的挺難的,是不?」她喃喃。

  「什麼?」他一時回不過神來。

  「唉,阮爺,你別誤會。」她壓住他的手背,帶笑的聲音低啞。「我只是想親親你,沒別的意思。」

  他聞言,不由得惱怒。「你……」明明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情欲……

  「這麼晚了,你不是明兒個一早還要出門嗎?」她笑,而後聲音微柔:「言歸正傳。既然你沒那麼坦率,由我說,也是一樣的。」

  「說什麼?」他沒好氣道。

  「相公,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很愛你很愛你?愛之入骨,愛得要命,愛得就算下輩子你我要再一起,你會再瞎一次眼,我也會從現在開始誠心祈禱。」

  「你……」他皺眉,不知該感動還是該惱她。

  「好吧,最後一句比喻當我沒說過。」指腹撫過他的眼角,杜三衡笑道:「阮爺,你的眼睛看不見,可是,你一直在看著我,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即使不是對著我說,我也夠回味一輩子了。」

  她果然聽見了……俊容微熱,不發一詞。

  「阮爺,你想不想再聽我說一次我很愛你,愛你愛得要命?」笑聲中出現皮意。

  他惱:「你要說便說,總不能教你閉了嘴吧?」專注地側耳細聽。

  「那我就先點燈了。」

  他拉住她。「點燈做什麼?」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總要看著你的臉,我才能說得出口吧。還是,阮爺,你害臊了?怕我這麼坦率地說出我心愛你的話,你會別扭?」

  「誰會別扭?」

  「那我就點燈了。」沉默了會兒,她忍著笑:「你不放手,我怎麼下床?」

  他咬牙,將她用力扯回懷裡,悶聲道:「下什麼床,說什麼情話,都幾年夫妻了!快睡吧!」

  哎啊啊,原來她的心愛話抵不過他的別扭。這男人,總是讓她很想招惹,可是招惹過後又憐又愛又心疼啊!

  「真的不聽?」

  「我要睡了!」他氣道。

  「那晚安了?」

  「晚安!」他的聲音硬梆梆的。

  「……」好吧,她扮了個鬼臉,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他咬牙,瞪著她。即使,眼前一片黑,也還是瞪著她!

  ◆  ◇  ◆  ◇  ◆

  「爺兒,在你心目中,杜畫師又生得何等模樣?」

  「我是瞎子,怎能看見她的真實面貌?」

  「爺兒,難道你沒問過身邊所有的人嗎?」

  「我一開始也以為問了人,心中就能勾勒出最接近她的相貌啊……」言語間不自覺流露惋惜與懊惱。「她的氣味、她的身子、她的言談、她的碰觸,我都能感受到,這些雖然成就了一個杜三衡,但在屬於杜三衡中,卻有一個部份我永遠也無法清楚地看見。」

  「爺,瞧不見杜畫師又不是件壞事。我不問就是了。」

  「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我一直在看著她。」阮臥秋柔聲道。

  陳恩畢竟年少,完全無法理解這麼充滿矛盾的話,只能直接挑明了問:「爺,你看不見,但你可以幻想,你的幻想就等於咱們的眼睛……你……『看見』的杜畫師美嗎?」

  過了一會兒,幾乎要放棄了,才看見阮臥秋微微點頭,隨即響起他的聲音:

  「嗯。獨一無二。」

  那、那就是表示爺兒不是被人硬賴住了,而是他對杜畫師……不要啊!他心目中的爺兒,品味絕不會這麼低的!

  ◆  ◇  ◆  ◇  ◆

  隔日——

  「陳恩,你在這裡發什麼呆?」

  「二郎哥!我……我只是在想,我跟鳳大娘眼裡看出去的人,怎麼差這麼多?」

  「啊?鳳春啊,哈——哈!」鳳二郎笑了兩聲。「原來你在煩這個,鳳春看人一向很差勁,除了少爺外,只要是人,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樣兒。」

  「……一個樣兒?」

  「兩顆眼兒,一個鼻子,外加一個嘴巴。下回你可以試看看,找對俊男美女擱在她面前,讓她說看看他倆的長相,你就知道鳳春的眼光有多差勁了。」嘿,幸虧如此,要不鳳春早就不小心被外頭的男人騙了!

  「……原來如此。可是,二郎哥,你明明跟鳳春不是親生母子……」怎麼看人也很差勁……啊,等等,爺兒說過每個人眼裡看見的真實不同,愈是心愛的人愈覺得對方生得好看,而那天二郎哥告訴他,鳳春生得天女下凡……

  不會吧!

  可是,不是親生母子啊……

  「陳恩,你抖什麼?」

  「我……啊!鳳春!」

  鳳二郎立刻換上笑臉,轉身喊道:「鳳春……人呢?」凶眉怒眼地轉回頭瞪著陳恩。

  「我……看錯了。」汗珠滑落臉頰。方才,他好像不小心打開了一個秘密。是他平常太粗心,還是二郎哥把所有得知秘密的人都殺光了?怎麼他從來沒聽人提過二郎哥對鳳大娘她……

  「爺兒,你用完午飯啦?」鳳二郎完全不覺陳恩的異樣,瞧見阮臥秋走出廚房,立刻上前。「杜畫師不在府裡,她要我告訴您──」

  「什麼?要我下午去接她嗎?」

  「不不,她知道您早上出門,中午回來一趟,下午一出門,大概半夜才會回來,所以一定要我抓穩時間跟您說──」

  「有話就快說,廢話這麼多。」阮臥秋皺眉。

  「是是——」鳳二郎用力吸口氣,然後大聲道:「我愛您愛得入骨,愛您愛得要命,愛得……」

  阮臥秋立刻罵道:

  「二郎,你在胡扯什麼?」

  「少爺,我沒胡扯啊!你可別誤會是我對你的真心話啊,全部都是杜畫師要我轉述的。」鳳二郎委屈地說。嗚,一上午他都在克服心裡障礙啊。

  「她?」一想起昨晚,心裡惱火又起。「她又想做什麼?」又來鬧他?

  「杜畫師說,她的眼裡,就這麼兩個長得很俊的男子,一個就是她爹,一個就是少爺你,而無異的,你在她眼裡會愈來愈俊俏……咳咳,爺兒,你確定你到了五十歲還能跟現在一樣嗎?」

  阮臥秋瞪他一眼,忍了一會兒:「還有?」

  「是還有,不過少爺你要聽不下去,我閉嘴不說就是。」

  阮臥秋咬了咬牙,頰骨微紅,惱道:「你繼續說。」

  「只剩這麼一句啦。杜畫師說,你的眼睛看不見,可是你一直在看她,她的眼睛看得見,可是卻看不見其他人。咳咳,少爺,杜畫師說完這句話又補了一句……」

  「你說。」

  「真的真的要說?」

  「我叫你說就說,由得你廢話這麼多?」專注傾聽。

  「好吧,杜畫師補的這句是跟我說的,她說,叫二郎我注意一下你的反應。少爺,我是不是要照實說啊?說你聽了之後,臉氣到都發紅發熱了……」

  「住嘴!」阮臥秋怒道。

  站在一旁的陳恩看著自家主子別扭的表情……

  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到底誰才是近水樓台?即使不願承認,也必須說,爺兒確實有個心愛的女人,而那個女人正好是他最不喜歡的夫人。

  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緩緩捂住眼睛。十指微開,眼瞳裡映著阮臥秋跟二郎現在的身影──以後呢?

  也會有一名女子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的眼睛所認定嗎?

  思及此,他連忙閉上眼,不敢再看。

  ~完~

  ※  ※  ※  ※  ※

  當生活記事寫得差不多時,通常就會把主意打到小說的「番外篇」上。

  這一次的「番外篇」,是屬於《及時行樂》裡的……呃,應該屬於可有可無的「番外篇」(作者一定要舉牌抗議,絕對不是謎,誰敢說是謎?)。

  在設計《及時行樂》時,一開始本來就沒有寫出杜三衡相貌的打算,最多自從每個人的嘴裡說出杜三衡的觀感,讓讀者如同阮臥秋的盲眼一般,跟著阮臥秋走進故事,逐漸發現她的長相,進而判斷她的長相。

  同理,在小說一開頭的萬晉史裡提到史官認定東方非當年帶名醫治阮臥秋雙眼,實際是為了毒瞎阮臥秋,我從未明說史官的「認定」是不是真實,只由讀者在看的過程裡去了解東方非帶名醫的用意。

  如同,在《及時行樂》裡,每個角色都守著自己的本份,說著符合自己個性的對白,但卻不見得一定是真實;就像在現實生活裡,每個人所說的「真實」、所看見的「事實」,不見得一定是其他人所認定的(就如同我看你、他看你、誰看你,每個人的眼裡所看見的你都不盡相同,對於一件事的認定亦然)。

  其實有沒有被察覺,那也很無所謂啦,沒有察覺的,就當是一本輕松小說看,看完了開心一下也不錯;有察覺的,那也挺好玩的,對我而言,一本小說就這樣了。對於杜三衡的長相,就如同每個人對一本小說的解讀不同,各有其想象。在書裡,也正是如此。

  一直到阮臥秋戀上杜三衡後,不再問身邊人她的長相後,我才從後半部開始藉由旁白出現一些美麗的字眼。

  因為在這種時候,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在他的眼裡,這個女人絕對不可能會是丑的。

  這是我當初在下筆時,所想試的一部份(其實一開始直接描寫杜三衡的長相會很容易,只是讀者無法跟著盲眼的阮臥秋往前挖掘,那就很無趣了……其實是作者無趣了=_=)。

  食衣住行的「行」,由我來負責。當初跟出版社「喬」好,拉頁裡屬於「行」的那部份,是杜三衡拉著阮臥秋出轎(書中有),同時暗喻一個女人拉著一個半廢墟的男人重新走出他未來的人生之路,這是屬於一種隱喻的「行」,當然啦,其中還有其它「行」瑣碎的含意,猜中的也好,沒猜中的也無所謂,看一本小說讀者圖的就是開心,只要在看的過程裡,愉快最重要,看完了有沒有發現蛛絲馬跡那就不是重點了。

  其實這篇「番外篇」會產生,全拜「拔辣鮮報」這份電子報之賜。如果沒有三月份成立的這份電子報,我也不會多寫這「番外篇」,雖然有沒有這「番外篇」,都不會影響故事的行進,但是──我必須說,當一個人寫多了生活記事,而遭家人怨念十足地數落後,只能改寫番外小篇,避避風頭(為什麼會被數落呢?聽說理由是……我把家人說得太低級,把自己捧得太高之故……=_=其實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一向只說實話的,隨便問問人也知)。

  其實很想一一挑出書裡我設計的地方跟大家聊,不過有時挑得太白,反而覺得無趣,所以就讓不知道的人不知道吧~看穿的人就看穿吧~這一篇《及時行樂》的「番外篇」特地於2003年年尾登場,謹送給「拔辣鮮報」讀者,祝今年平安,來年快樂!


  ~於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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