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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玥 -【浪龍抱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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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7: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浪龍抱抱 - 元 玥

和向天笑在一起的日子,她總是數著數著,
深怕日子過得太快就要分離、會難過不捨,
也怕過得太慢會對他傾洩出自己的情感,真不想只當他是朋友……
「我和他已經訂許盟約,他若是生,我等他的人;
他若是死,我招他的魂……」韓琉都這麼說了,
且她還是弟弟喜歡的姑娘,他還能怎麼?
與她就這樣吧,當個朋友──
一個唯一可以令他動心的朋友,一個話總說進他心坎裡的朋友,
一個令他萬般疼惜、相思煎熬的朋友,一個在心底真的沒法當朋友的姑娘,也許……
和向天笑在一起的日子,她總是數著數著,
深怕日子過得太快就要分離、會難過不捨,也怕過得太慢會對他傾洩出自己的情感。
她真愛他看似浪蕩卻沉穩可靠的性子,真愛他隱隱流露的溫柔,
真不想只當他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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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鳳皇朝,滄武六年。

  當朝天子向德斐六年前發動政變,取得皇位。掌握朝政之後,他曾大力整肅內政,不過,對於邊疆將士,仍備極禮遇,未有更動。數月之前,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削奪軍權,誅戮異己。一時之間,邊塞大動,關內人心浮動。

  外界雖是紛擾不安,但是“醉紅樓”中的“望露閣”在大白天仍是春光旖旎,情欲漫流。

  “嗯……”羅紗半解的女子,翻滾於床上,嬌喘吟哦,聲聲銷魂。“好人兒,別再折磨我了。”

  “是誰在折磨誰?”床上的男子浪笑。男子叫做向天笑,是“醉紅樓”中最得女子喜愛的男人。

  兩人調笑嬉戲、翻雲覆雨之際,門外卻煞風景地響了兩聲:“叩!叩!”

  “別理這人。”向天笑充耳不聞,甚至還舔舐?女子的耳根,當是替她捂了耳朵。

  敲門的人急了,敲得更大力了。“大哥。”外面敲門的原來是向天笑的親弟弟--向天皓。

  “嗯哼。”聽到向天皓的叫喚,向天笑半撐起身子。

  女子腰肢一扭,不舍地攀住向天笑的頸項,撒嬌道:“向爺,你不會要丟下人家吧?”

  向天笑還沒回答,向天皓就因為等不到回應,而不耐煩地撞開了門,見向大笑還膩在女子的床上,素來溫雅清俊的向天皓,失控地脫口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繃?臉,教訓起向天笑。

  豪灑浪拓的向天笑,笑看?弟弟:“什麼日子啊,瞧你這般?急?”

  向天皓翻瞪了他一眼,從牙齒縫擠出幾個字:“關乎人命的日子。”

  “哎呀,真的忘了。”向天笑倏然彈起。

  他一步跳下,橫到向天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救人,這女人留給你,她身上一團火,你也幫她救救。”

  話才說完,向大笑俊挺的身影瞬即不見,留下俊臉微紅的向天皓。“真是的。”他空瞪?向天笑消失的方向。

  “向二爺。”一具溫熱的嬌軀纏上向天皓,軟言低吐,“大爺的交代,您可聽清楚了。”她欲火己焚,眼前雖不是不羈悍猛的向天笑,她也不介意了。

  畢竟這向天皓也是個翩翩美男子,那年輕的身子亦是健壯,她忘情地撫上他的胸膛。

  難受美人恩,向天皓打了個哆嗦。“溫姑娘,失禮了,我還有事。”他掰開她的手,奪門躥逃。

  “向天皓。”女子咬牙,縴指比劃?。向家這兩兄弟,一個撩了她的欲火,一個生了她的怒火,竟就這樣一走了之。

  “這兩個殺千刀的。”她忿忿地關上門,就不明白有什麼樣的大事,比她和向天笑歡好更重要,能令他這樣丟捨下她。

  #  #  #

  向天皓快馬跟在向天笑後頭。

  向天笑不羈的長發迎風,縱馳飄揚,他一時追不上,遠望?向天笑寬厚的背影,他不由得有些恍神。

  他的大哥--向天笑,是天鳳皇朝第一英雄,也是原來的皇位繼承人之一。六年前他倆的父親--向德厚猝然駕崩,遺詔離奇失蹤,身為嫡長子的向天笑堅稱向德厚的遺命是要讓年僅十五歲的他繼位,朝中上下大愕,尚在議論之際,向德厚的弟弟,也就是他們的叔叔向德斐,竟在此刻發動政變奪權。

  向天笑護?他逃離皇官,兩兄弟流落在外。向天笑憑借?過人的才能以及舊僚的幫助,建立起“太子幫”,號召天下群英助向天皓登基。這一支鐵騎勁旅,在皇朝內躥走,說是太子代天巡狩,專劫貪官汙吏,一來澄清吏治,獲得民心;二來籌措軍餉,繼續和向德斐抗衡。

  最近,他們得到消息,邊關第一大將--韓漱石。遭向德斐殺害,其女押解人京,另行問斬。他們設計好今日帶隊劫囚,孰料向天笑竟然漫不經心地忘了。

  向天皓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向天笑的統馭能力素來無人質疑,可是他有時行事卻又率性孟浪,常使人不由得捏一把冷汗。向天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刻意對他的這個弟弟多所栽培,不但以他來號召各路好漢,也讓他參與所有決策,儼然如“太子幫”另一首領。

  有時……向天皓黯了眸。有時他會覺得他父皇的心意,應該是要傳位給他皇兄向天笑,是向天笑不願受羈絆,才把皇位讓給他的。

  “想什麼?”向天笑驀地回首,朗聲喚他。

  向天皓神思拉回,卻是一怔,不知道向天笑如何察覺他一時遠遁的神思。

  向天笑勾唇一笑,隨口說道:“依你的動作早該趕上來了,一定是胡思亂想才會慢了腳程。”

  他不但猜出向天皓慢下來的原因,也看出他的納悶。

  這就是長他兩歲的皇兄向天笑啊,即使朝夕相處,向天笑的能耐總能令他吃驚。

  向天笑對他一笑:“別多想了,救人要緊。”他掉頭駕馬,再度禦風而行。

  “駕!”向天皓馬腹一夾,趕過六七個部屬,快馬追上他。

  #  #  #

  “黑森林”內,林木森鬱,押解韓漱石之女韓琉的大隊人馬,全謹慎待命。

  “小心賊人。”領隊之人,不斷叮囑。

  底下的人領命,齊聲應道:“是。”他們的聲音一歇,林子靜了下來,只剩人與囚車行進的聲音。

  囚車簸搖,轆轆轉動,囚車內韓琉雙目閉上。她雙手受鉗,糾結的頭發,一絡絡地披散,長途押送,讓她的臉色極差。幹白的唇瓣裂得要見血了,灰色的囚袍,讓她顯得更黯沉,卻也遮住她身上的傷痕。

  一陣風吹來,撩開逼人的暑氣,韓琉張開黑澄澄的眼眸,自胸臆間舒心一嘆,緩緩蕩開笑容。那姿態過於舒服,讓人在一瞬間忘了她置身於囚車之中,要踏上的是死亡之路。

  “韓姑娘。”一名軍官小聲喚她,“喝點水吧。”他好心地解下水囊,總覺得韓琉已經是將死之人,實在不必讓她一路受這樣的折磨。

  韓琉一雙澄澈清湛的眼眸,直勾勾地定定瞅?他。感激地蠕動?破裂的唇瓣。

  她話還沒出口,帶隊的人馬鞭陡然抽揚,大聲叱喝:“啐,別浪費水了。”

  小軍官突然間被嚇了一跳,水囊的水霍地潑灑出來。

  韓琉勾唇,對?小軍官一笑。“別浪費水了。”她輕輕地重復那句話,用一種幹啞、溫柔,既安撫人,又讓人心疼的聲音重復。

  小軍官有幾分抱歉地收回水囊。

  坐在馬上帶頭的那人,低眼看?韓琉。他高高在上,而她身陷囚車,他能掌握她生死,而她卻能看都不看他一眼。

  從他押解她以來,她不哭、不喊、不驚、不懼,所有的神情都只是淡淡的;那感覺好像魂已經自她軀體抽離,她只是冷眼看這一切。

  那種淡然,讓人覺得不被看在眼裏。他被她的態度激怒了,對她更為嚴厲,為的就是要聽她討饒。

  當然這只是徒勞元功而已,就像現在,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忿忿地一鞭抽向囚車:“趕路了。”

  鞭子咻地從韓琉耳邊掠過,她眨了下眼睛,只是眨了下眼睛,沒有驚慌失聲。

  帶頭的人皺眉,哼了一聲,收了鞭,再度叱喝底下人趕路。

  走沒多久,向天笑的人馬躥了出來,阻住了他們的去路。帶頭之人座下的馬不安地嘶嗚,他則極力鎮定地坐在馬上。“大膽賊人!敢擋軍爺的路。”

  “誤會了,我沒有要擋你們的路。”向天笑展顏,伸手一比劃,“前邊是黃泉,下麵有地府,各位要往哪里去,我送各位一程。”

  帶頭的人間:“哪來的賊人,語氣這樣囂張?”

  “‘太子幫’。”向天笑揚唇,“不夠囂張的事情,我們從來不做。”他手底下的人齊聲笑出。

  向天皓笑笑地搖了搖頭,目光輕松地移尋,轉到韓琉身上時,他的目光定住不動。他們突然殺出,所有的人都是嚴陣以待,繃了起來,只有她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很特別的姑娘,向天皓第一眼就讓她勾攝祝她的神態,仿佛與四周都不相關。有人要殺她,她不在乎;有人要救她,她竟也像是不關心般,她好像只是在等,等?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向天皓的目光一直定在韓琉身上,直到帶頭的人笑出之後,他才回神。帶頭的人,笑中有?算計:”你們果然來了。”他手一揮,底下的人迅速動作,囚車之後。轉出一輛沉甸甸的車,車上破布罩祝帶頭的人翻身下馬,一掀那塊布,車上赫然現出一枚大炮。“這是異域傳人的‘轟天雷’,專門轟你們這幫亂臣賊子。”帶頭人哈哈大笑。

  向天笑豎起大拇指:“我還在想,就派你們幾個押送韓姑娘,不是看不起我們嗎?這還不錯,還有好傢夥等?我們。”

  “受死吧!”帶頭人不和他多說話,一聲令下,催動大炮。

  一小隊訓練有素的人專司發射炮彈,接到命令後,立即對准向天笑點燃引線。

  “太子幫”的人馬同時散開,只有向天笑反而逆勢縱馬向囚車狂奔,引線嘶嘶地燒,硝磺味躥散,馬蹄答答地奔跑,向天笑和跨下駿馬,儼如一體,他長發怒飛,不躲,要點燃戰火。

  押解囚車的官兵們一呆,被他不顧一切的神態給嚇煞了。

  韓琉怔愕地看?他,她聽過她爹提及向天笑,她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常出人意料之外,卻不知他這樣癲狂。

  韓琉來不及眨眼,向大笑已經策馬從她頭上跨跳橫出。

  巨大的陰影蓋下,韓琉愣愣地抬頭,駿馬剛過,向天笑像是從天而降一般,躍下她的眼前,韓琉與他對看,心不知怎麼地,沒來由地失控錯跳。

  向天笑出手猛地推開囚車,然後順勢趴下。他的馬則像是生了翅地飛跳,橫過了巨炮所在的位子,沖散開那一小隊的人。

  韓琉的囚車失速滾出,撞到樹幹才翻倒在地,她身子一震,低呼一聲。

  忽然之間,轟然巨響炸開,那一聲震天撼地。隨之,一棵大樹攔腰倒下,星散的炮火,啪地躥起。火光刺人,人馬散亂。韓琉閉緊眼,本能地想捂住耳朵,只覺五官七竅一驚,五臟六腑幾震。

  她的耳朵嗡嗡地響,四周雜亂的聲音,她一時間無法辨識,刺鼻的煙硝味嗆得她咳了幾下,眼角硬是逼出水光。

  她眨了眨眼,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朝她而來。

  “韓姑娘。”向天皓對她一笑,舉劍砍下囚車的鎖,將她救出。

  韓琉頭還昏重,四肢也軟,半癱在他身邊。

  “你沒事吧?”向天皓關心地探問。

  “沒事。”在他攙扶下,韓琉終於站穩,她定睛看他,見他的眉目和向天笑有幾分相似,可是神態清俊爾雅,跟向天笑的豪拓疏狂截然不同。

  揣測他該是向天皓,韓琉直接問道:“是二皇子嗎?”

  “嗯。”向天皓放開笑容,心下開心能讓她一眼認出。

  瞧?他的笑容,韓琉冒出了一個念頭,向天笑讓人震撼折服,而向天皓則是讓人親近舒服。

  雖然向天皓平易近人,韓琉還是沒忘了他的身份。

  她單膝屈跪,挺直脊柱,“參見二皇子。”那模樣臨風颯爽,雖是飽受曲折的囚犯,她畢竟是將軍的女兒。舉手投足之間,不流女子弱態,而是大將才有的沉毅篤實。

  她的重禮,讓他覺得有些疏離,他趕緊道:“韓姑娘還請起。”

  韓琉起身,被縛的雙手攤放在向天皓眼前:“請二皇子為我解開。”她既然已經重獲自由之身,就不能成為別人的負累。

  向天皓怔了半晌,旋即露出一笑:“應該的。”舉起削鐵如泥的寶劍斬斷韓琉的手銬。

  凜冽的劍鋒剛下,韓琉便見到一名官兵拿劍奔來欲刺往向天皓。

  “小心。”韓琉推開向天皓,旋身順勢奪下那人的劍,飛腿一踢,那人摔了出去。

  韓琉顛退了幾步,眉頭斂起,她長久被綁,筋骨未展,體力猶虛,乍然間這樣出手,確實有些吃不消。

  她才站定,一柄劍便冷頂?她的脖子。

  “小心。”向天皓想喚她注意,卻遲了一步。

  聽到向天皓的聲音,向天笑側身看向韓琉。

  “都退開。”架住韓琉的人喝道。

  韓琉聽得出那聲音,挾持她的人,正是帶頭的人。

  向天笑和向天皓相互覷看後,同時轉向韓琉。

  韓琉漆墨如夜的眸光中,沒有他們所想的害怕,反而是沉毅冷靜,還有一種不合宜的哀傷與慈憫。

  向天笑深瞅?她,心頭一震,就是方才轟天的巨響下,漫天的廝殺中,他的心都不曾像此刻一樣,被一種說不出的東西牽動。

  那是什麼?他不知道,喉嚨突然被哽祝

  他的目光不能動,怔看?韓琉手中的劍自她脅下而出,沒人那人的身軀。

  “啊!”那人一叫,劍一斜,削過韓琉頸肩之際,劃開一道細的血痕。

  韓琉眼睛眨也不眨,雙手握劍,劍刺得更深,直直地透過那人胸腔,她猛地抽開,熱稠的鮮血飛濺,汙了她一身,那人“砰”的一聲,直挺挺地倒下。

  向天笑喉頭問縮繃的東西,突然釋出。“你不適合殺人。”他說,旋至她的身邊,遞出幹淨的手巾給她。

  韓琉用腥粘的一隻手握住劍,另一隻手拭去頸肩處的血。“沒有誰適合殺人。”她的手輕壓在頸上,使得她幹啞的聲音更碎、更低、更沉。

  咚地,她的話就這樣撞進他心頭,碰觸到他深處柔軟的地方,那地方連他自己都懵懂未明,她卻只用了一句話深入拈探。

  他看?她,定了一瞬。

  四眸相望,兩人緘言,只是目光自然牽纏,以似曾相識的方式糾葛。

  韓琉睬瞅?他目中忽流的悲哀,她的心竟又難過了。

  不用言語,但是她知道這樣一個看似盂浪不羈的男子,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向天笑轉開視線,卸下她手中的劍,遠遠地扔拋出去。“殺人這事,不該輪到你的。”

  他拿了她的手巾,紮捆住她的傷處,那動作比她想像中還要輕柔,韓琉不自覺地凝視?他。

  向天笑勾唇一笑,吹了一聲哨,招了愛馬過來,拉起韓琉的手。“天皓,我帶韓姑娘走,這裏交給你了。”

  這裏殺戮太重,不適合留她增添殺孽,多見血腥。

  突然被他一拉,韓琉微怔,卻沒有反抗,順?他的後面上馬。反正能遠離這裏也好。

  她是將軍的女兒,不怕打殺,卻厭極了打殺。

  向天皓眼瞧?韓琉跟?向天笑上馬,他喚?率性而為的向天笑一聲:“大哥。”

  “天皓。”向天笑對他一笑,“帶?弟兄們拿下這一門‘轟天雷’。”他豎起拇指,相信向天皓做得到。

  “嗯。”向天皓點頭。

  向天笑策馬說道:“抓緊。”

  韓琉坐在後頭,稍有遲疑,不過她並不扭捏作態,仍是環摟住他的腰際。

  馬如離弦的箭,發足奔出,不過,一棵橫倒的大樹,躥燒?幾簇的火焰,阻了兩人的去路,向天笑不閃避,加快了馬速,意圖奔躍而過。

  體察到他的意圖,韓琉不自覺地摟緊了他。

  她不是一個習慣跟人親近的人,更多時候的她,習于冷靜地觀察,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靠?別人,而讓頭腦昏沉。

  也許是因為空氣過於幹熱,她的體溫躥高,火光映在她蜜色的膚上,紅艷艷地熟透。她就這樣紅?臉,枕貼在他厚實可倚的背上。

  馬縱奔,而她的心跳失速,尤其是在跳起的那一瞬,心音鼓動得特別急躁。

  那一刻,向天笑的胸前也是一樣的起伏。

  馬安然落地,韓琉的心跳卻沒有在同時平靜。

  #  #  #

  向天笑載?她,轉到“黑森林”出口才停了下來。

  向天笑道:“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未等向天笑幫忙,韓琉便徑自翻身下馬,離了向天笑的氣息,呼吸又覺得順暢了。

  向天笑護看?她,跟?下馬,見她頸下被血染紅,眉心一皺:“血又流出了。”

  韓琉按?傷處,一笑,“只是皮肉傷,大皇子不必擔憂。”她的手拿起來,沾了些腥紅,她突然有感而發地說:“流血這事,從來也沒停過。”

  她這一語雙關,指的是這烽煙四起,外不靖、內不平的時代中,殺戮不停,爭戰無從止息,鮮血永遠都在淌流。

  這話說得玲玫剔透,一針見血的犀利中,有她的惻然。

  “說的是。”向天笑縱聲一笑。

  韓琉看?他,奇怪他為什麼會有?與他外表並不相合的敏銳。

  覺察她的目光,向天笑回看她。

  難得,他可以好好打量她了。雖然是在她狼狽的時候遇到她,不過她的疲憊倒也沒掩去她眸中的神釆。

  那一對黑澄澄的眼瞳,清冷、淡然而靈透。”即便他早就打聽過她是怎樣的人,也知道旁人對她的評價就是如此,可是真看到她的時候,還是會讓人眼睛一亮。

  “韓將軍將你教得很好。”他衷心說道。

  “謝大皇子誇獎。”她的臉透?不易察覺的紅,回答得很有大將之風。

  他笑:“方才我救了你的時候,好像也不曾聽你說過謝謝,沒想到這一句稱贊,卻能得你一聲謝。”

  韓琉沈默半晌,抿咬了牙,陷入思忖之中。

  他不介意那一聲謝謝,只是覺得奇怪。“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韓琉望?他,抱拳說道:“韓琉願以實情相告,不過還請大皇子恕罪。”

  向天笑皺眉:“有什麼好怪罪的?”她這樣看他,讓他微有不快。

  韓琉知他錯解她的意思,說道:“韓琉言語之間,有以下犯上之虞,必須有言在先,還請大皇子體諒。”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為表示誠意,向天笑先展開一抹和善的笑。

  “誰都知道大皇子曾經鎮守南疆,而我爹固守北方,與大皇子實無交情可言,大皇子冒?生命危險前來相救,為的不是一場情義,只是一筆交易。”韓琉的語氣溫和而平靜,不過她的話語,卻勾動向天笑對她更多的好奇。

  向天笑目光絞定在她身上,示意她再說下去。

  “在向德斐眼中,我爹是前朝遺老,他從來不曾信任他老人家。六年前,他初掌大權,擔憂軍心不穩,不敢輕易撤換我爹。我爹也知道這點,只是為了固守邊塞,防止蠻子窺探,他選擇堅留崗位,而非告老退還。今年,向德斐自以為可以掌控邊防,安了叛亂罪名給我爹,下令處死,而將我押解入京。”

  向天笑注意到.韓琉的敘述中,多是平靜淡然,只有說到這句話時,嘴唇微微勾起。

  “我韓琉是怎樣了不起的人物,何必費心押送,這一路不過是以我作餌,引誘大皇子前來相救;大皇子救的也不是我韓琉這個人,而是大將軍之女。可以說,我爹用他的命,換我的命,再用我的命換得天下人對‘太子幫’的敬意。整筆交易的本,是我爹的命,所以還請大皇子原諒,那一聲謝,我無法出口。”命運如何的擺弄,旁人如何的算計,她從頭到尾都是清楚明白的,所以她可以冷眼看待一切,也只得冷眼看待一切。

  這樣的聰慧,讓向天笑驚愕,甚至是有些佩服的,可是這種靈透卻也讓他驀地心疼。

  一開始,他確實只關心救下她之後,對“太子幫”的種種好處,只是如今……他的心,被揪得有些軟柔。

  “你幾歲?”他問,看?她過于淡然澄透的雙眼。

  “十七歲。”她答,不自覺地避開他的人的目光。

  “才十六歲……”向天笑哺哺地重復。

  不該,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不該這樣玲瓏剔透,不該這樣淡然平靜。莫名地,他為她隱隱感到難過。

  韓琉的目光,不自主地轉到他的身上,因為他的聲音異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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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醉紅樓”雖是妓館,不過裏面隔出了幾處僻靜的地方,讓尋芳客可以長期寄宿。向天笑安排了一間房間,讓韓琉暫時休息。

  向天笑淨洗過身子之後,打算去看韓琉,他一開門,就見一隻手剛好探出,看來是要叩門的樣子。

  站在門外的人,抱了一堆的書,遮住了下半邊的臉,向天笑對上那一雙眸子。“天皓。”向天皓不知為了什麼抱了一堆書來找他。

  向天笑取下大半截的書,問:“做什麼?”

  向天皓好看的臉露了出來,他一徑地笑,有些古怪。

  向天笑一笑,轉身把書抱進屋內,一本一本地放在桌上攤開。這些書分了好幾類,有傳奇小說,有處世哲理,還有兵法布陣。

  向天笑故意說道:“這些書,該看的,我都看過。你該知道,若是不該看的,拿來了,我也是不會看的。有沒有春宮圖啊?這個我比較有興趣。”他啪地翻轉了好幾本書。

  “大哥。”向天皓的臉微微臊紅起來。

  向天笑坐了下來:“說吧,拿這麼多書做什麼?”轉手,把書蓋祝向天皓坐下,看?向天笑,小聲他說:“你幫我看看,拿什麼給韓姑娘看,比較適合。”

  向天笑手撐在桌上,打量?向天皓的神情。

  他知道向天皓從來都是一個體貼溫柔的人,可是拿書給韓琉看,真的只是出於體貼嗎?

  他笑笑:“我看拿什麼給她看,應該都無所謂吧。”

  向天皓眉心一緊:“可是傳奇小說她會不會看不入眼?關於為人處世的書,是不是太過沉悶?至於兵法布陣,會不會引她想起韓將軍,又一陣傷感?”

  向天笑噴了一聲:“這麼麻煩啊?我看就別拿了吧。”向天皓對於韓琉十分用心,這一點,他已經確定了。

  “可是不拿書給她,我又怕她悶。”向天皓望?他,“大哥,你幫我拿個主意吧。”

  向天笑沒多思索,便說道:“那給她傳奇小說吧。她太不像個十六歲的姑娘,該當多看些不正經的東西,這樣對她比較好。”

  “那好。”向天皓一笑,眼神忽地盯緊了向天笑,“大哥,聽你的口氣,好像和韓姑娘已經很熟了?”

  向天笑清楚地聽出他語氣中的打探,以及隱隱不安的心思。;他勾了抹笑,攤開雙手:“我與她不過是多相處了一程的路,能熟到哪里去,難道你不覺得,她實在比一般十六歲的姑娘沉篤許多?”

  “也是。”想到韓琉深幽的神態,向天皓不自覺地流逸笑容。

  向天笑注意到他的笑容比平時透了些傻愣。

  他第一個念頭是韓琉會是個好的太子妃,好的皇后,會是他的好……好弟妹。他知道他最疼愛的弟弟已經喜歡上一個很好的姑娘,可是怪的是,他竟並沒有一種他想像中該有的欣喜。

  “大哥。”向天皓迫不及待地站起,“那我去送書給韓姑娘了。”

  “好啊,好埃”向天笑起身,展顏一笑。

  向天皓收了幾本書,正要跨步又定了下來。“大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雖是在皇宮長大,可是他母后對他教養極嚴,關於男女之事,他並不熟悉,所以想找向天笑為他壯膽。

  “我去做什麼?”向大笑勾了笑,“為你們兩個暖床啊?”

  “大哥。”向天皓臉一紅,翻瞪他一眼。

  向天笑縱聲朗笑:“好、好,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樣,你都看穿衣服的姑娘,我都看脫衣服的姑娘,既然這樣,就省了吧,你去看她就好了。”他把手搭在向天皓的肩上。“加把勁,別給大哥丟臉。”

  “大哥,你想大多了。”向天皓囁懦。

  向天笑拍拍他:“我什麼都沒想,想的人是你吧?有什麼需要大哥教的,跟大哥說一聲,大哥一定會好好教你。我的經驗多,尤其是在床上……”他的話還沒說完,向天皓已經隨手拿了書砸他。

  “大哥,你這玩笑開大了,我真的生氣了。”他不悅地瞪他。

  向天笑幹幹地擠了一抹笑:“好。”將手松開。

  他平常也是這樣和向天皓開玩笑,只是提到韓琉之後,他的玩笑的確過火了,竟有些像是刻意笑談。

  為什麼這樣刻意,這答案他不知道,卻也直覺地不願去想。

  向天笑恢復平素的笑容,擺了擺手:“我走了,不礙你的眼了。”他轉身離開。

  覺得自己方才對向天笑好像太過嚴厲,向天皓趨步跟上,關心地問:“大哥,你要去哪里?”

  向天笑展露白亮的牙齒:“大哥還能去哪里,不是賭一把,就是喝一盅,再不……”他拋了一記曖昧的眼神給向天皓。“就是去抱一個嘍。”

  向天皓無奈地笑看?他。

  向天笑咧嘴:“我很辛苦,累了一天,晚上說什麼也得好好放鬆。我不談你的春天了,你也別管我的黑夜。”

  向天皓一笑,拍拍他的肩:“那你好好玩吧。”

  向天笑握住他的手:“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松開他的手後,向天笑跨大步伐,橫過門檻。

  門外,天暗成一方深深淺淺的藍紫色,顯得深緲而幽冷。

  本來,他之前想要去的是韓琉的房間,而今,他轉了向,朝星月升起的地方走去。為什麼這樣選,他說不出理由,只覺得那裏或許會是明亮的方向。

  #  #  #

  向天皓夾了幾本書,往韓琉的房間走去,到了門口,他舉手敲門。“叩!叩!”

  “我在這裏。”韓琉回他。

  向天皓聽見韓琉的聲音,可是那聲音不像是從後門出來的,倒像是從他上方傳來,怪了,向天皓探看?。

  “我在屋頂上。”韓琉的聲音帶?溫柔的笑意,為攀月色,她棄了房間,獨自翻身上屋脊。

  向天皓退了好幾步,見她坐在屋脊上,對他揮手。“要上來嗎?”

  她淨洗過身子,還換上他之前為她准備好的衣服,那一身的淺藍,在銀色月光下,漾?水媚。

  那兩彎和月色相映的清亮,是她笑起的星眸。

  向天皓有一瞬看得癡傻,半晌後才斂回神思,揣抱?書本,飛身躍上屋頂。

  韓琉仰頭看他,拈了朵淺笑:“二皇子,這裏不好叩拜,請恕韓琉失禮了。”

  “韓姑娘不要客氣。”向天皓釋出一笑,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別說我只是被迫離宮的皇子,就是真的在深宮內苑中,這樣的繁文褥節也要折煞人了。我看,往後你也別叫我二皇子了。”

  韓琉偏倚嬌顏:“要不,我叫你一聲二公子好了。”

  “好。”向天皓笑起,這樣的叫法,他覺得親切多了。

  韓琉睇瞧?他:“二公子來找韓琉有什麼事嗎?”

  “給你送幾本書,讓你解悶。”向天皓把書遞給了她。

  “二公子想得太周到了。”韓琉將書擺放在腿上,一本本地看?封面。“紅拂女……”她念?書名,眉心縮退了下。“這是什麼?”

  向天皓解釋道:“這是傳自漢士唐國的傳說故事,輾轉傳入數百年了,已經譯成我天鳳皇朝的文字。”

  “這是怎樣的故事?”韓琉凝盼?他,顯然她的確未曾看過這類的故事。

  向天皓一笑:“這故事是說一個女子和她所愛的男人私奔,而後……”提到“私奔”兩個字,向天皓的笑容一現尷尬。

  他好像把這傳奇故事說成了一般綺情冶艷的俚俗之作。

  覺察他的赧窘,韓琉抿了一彎笑:“我不該先問你的,這樣我一會兒看來,就沒有趣味了。”

  她別轉過身,低頭翻看兩頁。

  向天皓目光凝定在她側轉的半邊容顏,滿輪的月色下,她的腮頰柔亮,羽睫輕眨,靜謐地似一朵趁夜綻放的曇花,自吐她的幽芳。

  向天皓心頭怦然一動,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姑娘哪。

  韓琉驀然抬頭,瑩瑩皎皎地笑亮一臉:“好像很好看的樣子。”

  “嗯。”向天皓目光癡在她的臉上。

  她的五官不是絕美,她的膚色不夠白皙,可是她的神情,莫名地令人?迷。烏湛的雙眸,清而不冽,有種洞徹這世態人情的冰雪聰明。瞅看她的一顰一笑間,但見一種悠悠的溫柔。

  見他愣瞧?自己,韓琉微微不自在:“我會好好看這些書的。”她趁勢轉了視線,把書一本本地收好。

  “你還需要什麼樣的書嗎?”向天皓問。

  韓琉偏頭一想:“可以麻煩二公子,為我請幾本經書嗎?”

  “經書?”向天皓微感詫異,“你要做什麼的?”

  “我想誦經,將功德回向給我爹、還有他的舊屬,以及……”韓琉頓了口,神色轉幽。

  “方便說嗎?”向天皓敏銳地察覺她的神情。

  “我的未婚夫,他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韓琉對他沒有隱瞞,甚至她是有些故意要讓他知道的。

  也許是她多心了,可是她總覺得以向天皓溫雅的性子而言,他看她的目光,過於熱絡了。

  她不想他生了不該有的情愫,索性坦言相告。

  “未婚夫?!”向天皓愣了愣。

  韓琉點頭:“我爹被捕之前,將我許了人。”

  “許給誰?”向天皓急問。

  “他將我許給孫仲甫大哥,要他好生保護我。孫大哥是我爹副將之子,與我一同長大的。”提到孫仲甫,韓琉的神態不再是平靜無波的。

  “你喜歡他嗎?”顧不得這樣問來失禮,他還是脫口。

  “喜歡。”韓琉臉上泛上輕紅,卻是回答得沒有半分遲疑。

  孫仲甫如同大哥般地呵護她,她是真的喜歡他。

  向天皓半晌後才想到要問:“那他人呢?”

  “他在護送我逃亡的過程中,和我失散了。”韓琉的聲音黯然。

  “原來是這樣。”向天皓沉吟,“可是,你一路押送入京,若他真有心,應該是找得到你的。”

  他說得很有道理,卻是因?私心而說的,他暗暗希望那個孫仲甫不是那樣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話說出口,見韓琉沈默,他心頭又一陣翻攪,好像自己說錯話,不安好心地壞人姻緣。

  韓琉垂下眼睫:“他若無事,一定會來找我的,我只是怕他遭了不測。”她幽幽他說。

  “不會的。”向天皓脫口安慰她,“這孫公子是忠良之後,吉人天相,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韓琉抬眼看他,他的心思這般純厚哪。

  韓琉勾唇:“我和他已經定許盟約,他若是生,我等他的人;他若是死,我招他的魂。總之,我這一生,就是他的妻了。”

  向天皓直勾勾地看她,心不住往下沉去,默然不發一語。

  #  #  #

  雖然知道韓琉已經有了未婚夫,不過,向天皓對她的關懷倒是未減,手上一拿到經書,便會轉交給韓流。

  這日,他到韓琉門外,聽得她在誦經,屋內燻了檀香,梵誦的聲音莊嚴低柔,奇異地熨人他的臟腑,平了他內心的煩躁,他聽?聽?,竟是恍惚出神,在外面癡站許久。

  直到韓琉為他開門,喚了他一聲,他才回神。“怎麼不敲門?”韓琉問,逸了笑意。

  “喔。”向天皓微窘,一笑,“我聽你誦經,聽得傻了,不知道有人可以將經文誦得這樣好聽。”

  屋內香煙裊裊,似極雲端仙境,他見她,低眉慈目,那情狀他難以言之,只能說,她本身便是一爐供佛的馨香,一親近她,周身都覺沉靜。

  韓琉拈笑:“進來吧。”她轉身人內,為他斟了一杯茶。

  “謝謝。”向天皓舉杯時,才想起手上還拿?一本經書。“這部《法華經》是我專門為你帶來的。”

  “《法華經》?”韓琉接了過來,“你不已經給過我一本了嗎?”

  “這是不同的刻本,紙張和刻功都很講究的。”向天皓啜了口茶。

  “謝謝。”心下記住他的關懷體貼,韓琉將佛經供在佛桌上。

  向天皓望?她的背,燭火搖曳,月影朦朧,她看來有些不大真切。

  自從認識她以來,除了那天她提到孫仲甫時,她曾經泄過心緒的起轉之外,其他時候,他既不曾聽她惡口、見她揚眉、看她捧心,更不曾聞她大笑,她總是給人一種捉摸不到的淡悠,念過佛經之後,尤其如此。

  韓琉回身,半蹲下來,從床頭處另外拿了幾本書出來。“這幾本傳奇小說我已經看完了,還你。”

  向天皓接了過去。

  “很好看,謝謝。”韓琉在他身邊坐下。

  向天皓笑道:“還好你喜歡,本來我還有些遲疑,怕你看不上眼。”

  韓琉輕曬:“我第一次看這些書,倒也覺得新鮮有趣,只是不知道你怎麼會想到給我看呢?”

  “我大哥提的。”向天皓把書收好。

  “他也看這?”韓琉無法想像向大笑也有沉靜看書的樣子。轉念,忽然覺得向天笑豪灑的神態與虯髯客倒是相似,而向天皓竟有幾分李靖的樣子。

  有趣,韓琉頰上輕泛兩窩漣漪。

  她就是驀然笑起,那神韻也不屬於十七歲姑娘的嬌憨。“聽說你十七歲?”向天皓忍不住想問。

  “是。”韓琉頷首一笑,“你們兩兄弟對我的年紀好像都很有興趣。”

  向天皓自覺失禮,俊容腆紅。

  韓疏見狀,別開話題:“大公子呢?怎麼好幾天都沒見到他。”對他,倒不是特別懸念,只是他這樣的男子,確實讓人難以忘記。

  “這……”向天皓乾笑。這個時間,向天笑的去向,他很難對韓琉明說。“這大哥白天繁忙,晚上常要找些地方……放鬆,你自然不容易見到他。”

  對于向天笑縱情聲色,常流連妓院、酒肆、賭館的說法,韓琉早有所聞,見向天皓表情有異,她也可猜到七八分。

  這些事情,她原先是不想過問,可是她爹總是耳提面命,要她多為“天鳳皇朝”效力。基於此,她對向天笑的行徑,似乎應該多加關注。

  韓琉只好和向天皓說道:“可以帶我去大公子放鬆心情的地方嗎?”

  “這恐怕不方便。”向天皓面有難色。

  韓琉一笑,索性把話說明:“我知道二公子的顧忌,不過二公於不用多慮,我只是想增長一些見識,不會干涉大公子,也不會為二公子添麻煩的。”

  向天皓趕緊道:“我不怕你添什麼麻煩,我只是怕去了那些地方會讓你尷尬不自在。”

  “自不自在,存乎於心念,而非受制於環境。”韓琉清澈的眸盼?向天皓。

  向大皓抿?嘴,反正他是說不過韓琉了。

  #  #  #

  “至尊牌!”坐在向天笑大腿的女子見向天笑打出一副至尊牌,嗲聲尖叫,“向大爺,您實在太厲害了。”

  莊家和一旁的閑家,見向天笑打出至尊牌,臉又綠了。“向大爺,大家玩玩嘛!您一個人把錢都贏走了,也沒意思吧。”

  話雖這樣說,他們還是照例付出“賀尊”的利錢。

  玩“天九牌”的規矩就是如此,“至尊牌”是最大的牌,只要出來,就算勝負未定,也能先收利錢。

  向天笑看了眼桌上的利錢,也沒接過來,拍拍女子的大腿,對她說道:“拿去用吧。”

  女子趕忙把錢接了過來,塞進胸兜中。“向大爺,您實在太慷慨了。”顧不得還有旁人,她對?向天笑又親又摟。

  遠在一旁看?向天笑打牌的向天皓變了臉色,他不好意思地偷覦?韓琉。

  韓琉只是專心地瞅?向天笑,臉上雖然隱隱透了淡淡的緋紅,表情倒還是鎮定,也不發怒,也無驚怪。

  她的眼波澄澈,心底也是雪亮。

  這一桌子,坐了四個人,向天笑位在其中,可是她卻看得出來,他和旁人不同,他不是一般的賭徒,韓琉直覺這樣認定,卻說不出個理由。

  她得再多觀察一些哪。

  向天笑的手氣極順,女子則是極力媚獻殷勤,不是遞酒,就是送上香中,為他擦個汗還是什麼的。

  “天九牌”由於輸贏極快,極是刺激,常讓人無法自拔,故稱“傾家天九”,動輒讓人傾家蕩產。

  除了向天笑之外,閑家皆是發直地盯?牌,手已經微微顫抖。

  向天笑勾唇,隨手打出剩下的牌。“四地八。”

  “……”有人輸到臉綠,口中嚷罵了些粗話。

  “給錢吧。”也不等所有的人都出牌,女子就迫不及待地說。

  “等等。”只見一個人顫巍巍地丟出手中的四張牌。“四天九。”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是所謂的“賀四結”,獲利是以四倍計算。

  女子變了容色,向天笑只是笑笑,把錢拋出後,說道:“今天就玩到這兒。”

  “向爺,才輸一把您就不玩了。”其他的人想趁?手氣轉旺的時候,多贏他一些,因此慫恿他再玩。

  “向爺,咱才輸一把,還有機會贏回來的。”小輪不為輸,女子還想多貪些分紅,也捨不得離開牌桌。

  “不玩牌了。”向天笑膩在女子耳邊說道,“我改玩你。”他的手肆無忌憚地在她腰間遊移。

  女子格格地嬌笑:“討厭啦。”跟?向天笑起身。

  韓琉看?向天笑,唇角一勾,雖然傳言說他好賭好酒好女色,可是她可以斷言,他既不是賭徒,也不是酒客,至於是不是色鬼,她就還要再看了。

  她的目光凝定在向天笑身上已經許久了。

  向天笑雖然很想裝作不在意,卻無法全然忽略。之前,他故意輸了一把,想起了身,也就可以趁勢擺脫韓琉的目光,誰知道她還在看他。

  向天笑目光對上她,韓琉對他一笑。

  那一雙眼睛真是幹淨而深澈啊,向天笑的目光愣愣地多停了一刻。

  他展顏,勾起女子的腰,走向韓琉以及向天皓。

  “大哥。”向天皓幾分無奈地叫他。

  向天笑故意皺起眉:“你看看你們兩個,一個愛看書,一個愛送書,這下好了,你們兩個一來,我就輸了。”

  “原來是這樣哪。”那女子不明事理,在旁發?嬌嗔。

  向天皓對這樣俗艷的女子無法忍受,說道:“大哥既然輸了,就早點跟我們回去休息吧。”

  向天笑搖頭:“我還捨不得呢。”當?兩人的面捏了女子的大腿一把。

  “唉喲--”女子嗲聲嗲氣,“向爺,你怎麼這樣討人厭。”拍?他的胸。

  韓琉眉心微攢,定睛瞅?向天笑。

  她不明白,他這是在做戲,還是真的就是這樣浪肆的人。

  她還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可是她確定他並不完全如他外表所顯。

  她見過他的溫柔,他的慈憫,這些傳言中都未提及。

  覺察她的目光,向天笑輕輕拍拍她的臉頰。“這個地方,不適合你這種姑娘來,你快回去吧。”

  “天皓。”他轉向向天皓,“大哥還要玩,就不送你們了。”韓琉和他弟弟真的很登對,他不想打擾他們兩人。

  向天笑帶?女子離開,女子還嬌扭?小蠻腰。

  走了幾步之後,向天笑聽到外面老鴇嚷嚷的聲音。

  “軍爺,我這裏有什麼樣的人,還躲得過您的眼嗎?這裏的客人都是來玩樂的,哪里有什麼奇怪的男女,您就……”“別羅嗦了。”有人叱喝老鴇。

  向天笑素知這些地方都會打通衙役,以方便營業,如今竟會有人來查。

  向天笑轉念猜到,恐怕是因為韓琉被劫,暴露了他們可能的行跡,因此有人要來這裏搜人了。

  向天笑拿了錠銀子,打發了旁邊的女人,也不和她說明,反身跨步回到韓琉身邊。“有人來搜。”他低低他說,順勢把韓琉壓到壁角。

  向天皓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身邊就空了。

  韓琉驀地被推到壁角,與他眉眼相對,腦袋裏一空。她可以遠遠觀察他,但她無法習慣他這樣的靠近。

  他的眸光、神釆都過於精神而顯得跋扈,韓琉的呼吸微微急促,他霸道的氣息滿入她的呼吸中。

  向天笑揚唇:“怕我嗎?”赫然發現,他竟然是有些喜歡看她失措的樣子,這樣的她既不淡然,也不遙遠。

  他那帶?挑釁的話語,激回了她的神志。“不怕。”

  她篤定而沉穩他說:“你不是一個會失控的人。”方才她可以篤定他不是賭徒,就是因為一般賭徒的思路和情緒都會為賭失控,而他不會,所以她很清楚他不是賭徒,賭博是在他的掌控與計算之中的。

  她說對了,他該為她的聰明喝彩,偏偏他心底有一點失落。“你這麼確定嗎?”他狎近她的耳邊,不自禁地想呵紅她的耳根,手悄悄地將她環祝天啊,她的身上好香,一種與她再相稱不過的檀馨亂了他的思緒。

  韓琉的心跳怦地劇烈,她微微傾了臉,像是想脫開他。

  向天皓見兩人這樣親暱,嚇了一跳,才要阻止向天笑時,後背被揪祝“叫什麼名字?”

  原來幾名軍爺已經強行人內,遇?人便槃查身份。

  不知是為了躲避槃查,還是一時的情不自禁,向天笑竟然當眾吻了韓琉。

  “……”韓琉想要呼出,卻讓他吸得更深。

  “啐。”一個軍爺別了臉,“這個妓女,不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別浪費時間了。”他吆喝?旁人離去。

  有人見了這火辣的一面,吹了哨聲跟?叫囂。“嘖嘖,浪啊!”

  韓琉滿臉漲紅,剛躲過槃查的向天皓則是俊容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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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8: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離開妓院設的賭場之後,韓琉就將自己鎖在房內。

  “叩!叩!韓姑娘。”向天笑親身來請罪。

  聽到向天笑的聲音,韓琉心跳得狂亂,她理不清各種錯亂的感受,就是不願見他。

  “請回吧。”韓琉難得地冰冷了嗓子。

  “你知道我不會回去的。”向天笑道,“你這樣瞭解我,你一定知道我不會回去的。”

  韓琉咬了唇:“你不瞭解我,可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絕對不會開門的。”她現在不想瞭解他,更不願意和他有一絲瓜葛。

  “那我只好以大皇子的身份命令你了。”

  一聽他這樣霸道的說辭,韓琉怒極。“恕韓琉抗旨。”她冷冷他說。

  “韓將軍一生從未抗旨。”他很聰明,也很惡劣,因為他知道她爹對她的教養以及影響。他相信她是事事以她爹做榜樣的。

  韓琉握緊拳頭,胸前起伏激烈:“我爹就是因為從未抗旨,所以才會死於非命。”

  “他寧可死於非命,也不願意抗旨,這才是軍人。”向天笑加了一句,“你是將軍的女兒。”

  她的沉毅讓他第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將軍的女兒,她是註定承繼了這樣的驕做與包袱。

  四周一下靜寂,天在夜與清晨之間被壓住了,雞沒有辦法啼鳴出聲,四下靜得近乎死沉。

  門板嘎地打開,她的表情使得空氣透冷,但空氣至少流通了。

  向天笑看?她,清楚地感受到心跳的怦動。

  他不是一個在乎旁人的人,可是這一眼,他就知道,他並不想讓她恨。

  向天笑道:“那是情非得已。”他對這件事情,只能給這個解釋。關於那一瞬間近乎是曖昧的情生意動,近乎是鬼迷心竅的情不自禁,他都無法脫口。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了她,他奪了她的初吻,竟然只是“情非得已”這四個字。

  韓琉知道這一層,卻無法接受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

  她一掌摑去:“這是怒不可遏。”她的臉氣紅了。

  向天笑捂?熱辣辣的左臉頰,很平靜他說:“其實你應該換另外一邊的,這一邊,天皓已經替你打過一次了。”

  若非光線昏暗不明,她應該可以看到他腫起來的臉。

  韓琉揉?手腕:“你可以更早告訴我的,我會換成左手的。”她打他打得極用力,手竟然麻了。

  惱恨於他,她的話說得強硬,目光卻是覷向他。

  接到她的視線,向天笑對她一笑:“算我的錯,我應該主動送上右臉,以示歉意的。”

  他說話的樣子,就是一個誠懇的無賴,教韓琉繃緊的神色一松,氣也不是,罵也不是。

  看她不再蓄繃怒意,向天笑歉然道:“我剛剛才從天皓那裏曉得你定了婚配,我若是之前就知道的話,絕對不會唐突你的。”

  這幾天他不只躲?韓琉,也避開向天皓,因此這件事情,他到方才才曉得;若是他知道的話,不會做出這樣孟浪的行為,讓她更覺難堪。

  關於她自身的婚事,韓琉從來也沒曾想瞞過,可是如今聽到從向天笑口中說出,她卻覺得胸日微悶的,好怪……韓琉輕噫一聲喟嘆,“就是我沒定過親,大皇子的行為也不可原諒;就是我定過親,這場面恐怕也難以避免。想來,方才大皇子是為了保護韓琉免受槃查,才這樣狎暱,讓人以為我是妓女;要不,以我的打扮穿?在那裏出入,一定會引起那些軍官的注意,倘若我的身份暴露,到時拖累的人就多了。大皇子的舉動雖是唐突失禮,確實也是為了顧全大局的權宜之計。”

  作為一個將軍女兒,她很習慣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再說,把事情都怪在他身上,其實也不公平的。因為,她雖然惱恨極他的舉措,可是烙於唇上的溫燙,卻是讓她驚悸之處。

  她從來都能平靜無波的,偏偏他總能一再撩動她,一再令她迷亂困惑。他對她的影響,她覺察得太晚。

  韓琉驀地想,她對他這樣凶,也許只為將一切都怪在他身上,好令自己舒但。

  玉顏上的怒紅逐漸褪去,韓疏的聲音恢復平素的波瀾不驚。“當是我接受了大皇子的道歉,大皇子你請回吧。”

  向天笑看?她那兩泓深潭似的眼眸,她總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然後遠遠悠悠地把一切說得雲淡風清。

  只是她那眼底的深淺,外人從來無法量測。她的心緒如何?他不能解,可是他想知道埃他的逼的目光,讓她心跳又急。“我累了。”她是婉言請他速離,給她一方安靜休息。

  向天笑自然聽得出她的意思,他想,她是討厭他了嗎?

  他不知道,只能說道:“韓姑娘你早些休息吧。只是我們行蹤已經暴露了,城裏出入管制必然更嚴,這裏不宜久留,我打點一下,這兩天要撤出這裏回到‘太子幫’的寨子去,請你准備准備。”

  “嗯。”韓琉點頭,“我就一個人而已,沒什麼好收拾的,隨時都可以跟你們走。”

  “那……”向天笑找不到話再說,只好勾了一抹笑。“就這樣吧。”

  他與她就這樣吧,他是他弟弟喜歡的姑娘,她是定過親事的姑娘……他與她就這樣吧。

  #  #  #

  隔日,夜深,風起,雲遮了月,韓琉未寐。

  她攀上屋頂,悠恍恍地看?月色為雲影吞沒。

  風撩了她的發,有人撩了她的心,可是她不能說出口。

  對不起孫仲甫呵!

  她知道心已經叛亂,每次在那人的注視下都會澎湃。

  她原以為所有的事情只要看透就能抽遠,遇到他之後才明白有些事情,連道理都說不全,更無能冀望抽遠。

  韓琉蜷了腿。揣想,會不會只是一時的迷惆,一時的目眩,多念幾部經之後,便能觀透這虛妄的心。

  目光眺遠,她在找他,他這樣的人,又不知是在哪個女子的懷裏度過春宵。

  她蹙了眉,瞥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躥人後面這幾間房屋。

  韓琉身影一掠,悄悄跟上黑衣人,不想這黑衣人功夫極高,竟然察覺韓琉的行跡,韓琉索性出招,意圖擒下他。

  “想抓我?”黑衣人譏笑道,“看准有本事吧。”

  韓流摸探黑衣人的武功路數,皺眉說道:“大內養的?!”黑衣人的武功陰毒,似是內宦太監獨門所練的功夫。

  “算你有見識。”黑衣人一聲怪笑,出招辛辣,“丫頭本事不小,是叛徒的女兒,前幾日被劫的韓琉吧。”

  韓琉身份雖被識破,她倒是不驚愕,只是擔憂這名大內高手目標不是她,而是兩名皇子。

  兩人正在向天皓房門前打鬥,韓琉不動聲色,尋思若是打不贏這黑衣人,至少也要將他引開。

  黑衣人伸手探抓韓琉:“兩名皇子人在哪里,你要說出來的話,我可以饒你一個不死。”

  韓琉閃身躲過:“什麼皇子?”

  “裝傻。”黑衣人手似鷹爪。

  兩人的打鬥聲,驚醒房間內的向天皓,向天皓持劍打開門,房內的光透出,黑衣人瞟見向天皓,不由分說,先疾射一枚飛縹。

  韓琉眼見一道冽冷森綠的縹光射往向天皓,身形一快,企圖擋在向天皓面前,哪知還是慢了一步,飛縹射到向天皓肩胛。

  “嗯。”向天皓悶哼一聲,右手臂立刻發麻,劍挫地落地,他這才知道原來飛縹上面喂了劇毒。

  韓琉掠下他的劍,刷地飛身逼向黑衣人。“解藥拿來。”

  “在這裏埃”黑衣人拿出解藥,當做誘餌。

  韓琉本能地以空出的左手去奪,哪知道黑衣人袖底又是一記暗器,割開韓琉左腕。那暗器上面喂的是和毒縹相同的毒,只是這傷日近心臟血脈所走之處,毒氣行得更快。

  韓琉一咬牙,用身體右半部頂向黑衣人,往他心窩狠狠刺去。

  黑衣人本來以為偷襲到韓琉正要得意,笑容還僵在臉上時,雙眼就己凸出,手中的藥瓶摔了下來。

  韓琉用盡全身力氣,將黑衣人逼到牆角。

  黑衣人眼神一癱瘓,身子貼?牆倒下,染紅了一片的壁。

  韓琉雙腿軟跪,在瓶子的碎片中撿起解藥。

  一顆?!瓶子裏面竟然只有一顆解藥!

  “你沒事吧?”向天皓顛搖了幾步,在她身邊軟下。

  韓琉顫抖的手搜索?。沒有了,真的再也沒有解藥了。

  “你快吃瞭解藥吧。”向天皓雙目逐漸模糊,不過他也看得出只有一顆解藥。“我大哥……”韓琉沒有說話,看了向天皓一眼,搖了搖頭,對他一笑,硬是把解藥塞人他的口中。

  向天皓想要吐出,韓琉以冰冷的指尖按住他的唇,逼他將藥吞人,藥咕嗜地滾進向大皓喉嚨。

  韓琉欣慰地想露出一笑,卻只是無力地沒人他的懷中。

  “醒醒啊,醒醒啊!”向大皓放聲呼救,“大哥,大哥!”緊緊地抱住韓琉發冷的身軀。

  #  #  #

  向天皓身中劇毒後雖然服瞭解藥,只是那解藥的分量其實不夠,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幾個時辰才起來,起來後,卻發現手腳竟不能移動。

  “二皇子,謝天謝地,您總算是醒來了。”手下一見向天皓醒來趕緊上前。

  “這是怎麼回事?”向天皓虛軟地問。

  “大皇子說您身上的毒太烈了,吃瞭解藥只是保住性命,恐怕還得癱上幾天才能行動自如。”手下解釋?。

  向天皓眉一緊:“韓姑娘呢?”他都這樣,那韓琉沒吃到解藥不是更危險嗎?

  手下答道:“大皇子為她運功逼毒,可是韓姑娘一直沒醒來。”

  向天皓急?想起身,偏偏手腳卻使不上力,俊眉拱高。“扶我去看韓姑娘。”

  手下為難道:“大皇子吩咐過,這幾個時辰很要緊,您不能隨便亂動的。”

  向天皓不悅地重復:“扶我去看韓姑娘。”他現在心極慌,一定要看到韓琉,他的心才能定下。

  手下鮮少見他動怒,可是又不敢違逆向天笑的吩咐,只得說道:“韓姑娘有大皇子照料,二皇子您就……”向天皓怒截了他的話,咆哮道:“扶我起來。”

  手下嚇了一大跳。“是、是、是。”連聲應答,趨前架攙起他。

  “怎麼回事?”門打開,臉色暗灰的向天笑走進來。

  “大哥!”向天皓一展笑顏。

  “大皇子。”手下麵露喜色。

  向天笑揮手,要手下退下,另一邊卻安撫向天皓躺好。“你要是不躺好,我可不告訴你韓姑娘的情形。”他這個弟弟,他大瞭解了。

  “韓姑娘現在怎樣?”向天皓急問。

  向天笑在他床邊坐下,“她的毒太深了,不過我總算護住她的心脈。”

  “我就知道大哥有辦法的。”向天皓一笑,想要勾住向天笑時,才想起雙手不能動,他緊接?想起韓琉的情況,“韓姑娘醒來了嗎?”

  “還沒。”向天笑實說,“好運的話,昏迷個幾天就能清醒。”

  “什麼!”向天皓大驚。

  向天笑按住他:“我已經配了解毒的方子給她,差人去熬了,不過她的方子裏還需要你的血做藥引。”向天笑解釋,“她這毒大哥以前只曾聽聞,不曾真的碰過,能不能救她,大哥並沒有把握。於今,大哥也只是一搏,猜想解藥現在應該還在你的血脈中躥走,以之為藥引,對她或者會有幫助。”

  “不管怎樣都要一試的,別說是割我的血,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怕。”向天皓使了全力,要讓手抬起。

  向天笑握壓住他的手:“天皓。”他很認真地看他。

  向天皓許久未見過他這樣認真:“什麼事情?”

  “她是許了人家的。”向天皓這種豁出性命不要的態度令他擔心,他不得不再提醒道。

  “我知道。”向天皓低吐,“我本想就不要去愛她吧,與她這樣的女子,就是做朋友也是好的;可是情愛這件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特別是她還願意為了我犧牲性命。”

  向天笑看到向大皓的眼裏摹然綻出光亮。

  “大哥。”向天皓轉而激動,“你不知道,那賊人射出毒鏢時,她是如何奮不顧身地企圖擋在我前面;最後只剩一顆解藥時,她又是怎樣堅持,要我吃下。我現在想來,心頭都還是一陣熱,她一個女子為了我,性命都可以不要。大哥,我這一輩子,就只要她埃”“你別傻了。”向天笑眉頭皺得極深,“你將來要登基成為天鳳皇朝的皇帝,你的女人不會只有一個的。”

  “若是三宮六院不能廢,那她也是我惟一的皇后。”向天皓堅持道。

  “她不是你的皇后。”向天皓越是堅定,向天笑就越是得潑他冷水。“她是孫仲甫的未婚妻。孫仲甫若是生,你怎麼能搶他的妻;孫仲甫若是死,那她就是寡婦了,你也不能娶她做皇后。”

  他這話,不只是說給向天皓聽,也是在告誡自己。

  向天笑撂下一句話:“你要對她斷絕念頭,絕對不能越陷越深。”

  他說得這樣嚴肅,向天皓稍是一愣,而後卻搖了搖頭。“我不管,就是所有人都反對,我還是要冊封她為後。那孫仲甫若是死了,也就罷了;若他沒死,不管是求他,還是逼他,我都要他毀婚。”

  向天笑不曾聽過他這樣“不擇手段”地想要什麼樣的東西,就是皇位,他也沒看得這樣重。

  向天笑又驚又憂,驚的是向天皓想得到她的念頭是這樣強烈,憂的是向天皓的感情放得這樣深重。

  看?向大皓,他卻又生了羨慕。他不可能和弟弟搶女人,連喜歡,他都不能像天皓這樣說出口。

  向天皓見他不說話,說道:“大哥,你一定要幫我。”自小到大,有什麼事情,他都是依賴?向天笑的。

  向大笑收回紛亂的神思。“你這是何苦?你對她這樣癡迷,她就是救了你,也未必對你有情意。”

  “我可以感動她的,若她對我半分情意也元,我不信她會捨命護我。割我的血吧,大哥。這樣她的血中,就有了我的血,我們這一世就永遠相系不離了,她會是我命中註定的妻。”向天皓癡癡地笑起來。

  見他笑,向天笑驚然而驚:“別這樣想,萬一她不愛你,你豈不是要受苦了。”

  “大哥。”向天皓笑得悠忽,“我現在才知道,愛本來就是要受苦的。”

  “你越說越犯癡了。”向天笑倏地站起,他沉下臉。“你太累了,我不吵你了。不過,情況有變,這地方越來越危險,我得盡快把你和韓姑娘護送出城。”

  “大哥,別說我四肢癱軟,無力行動,就是她中毒不醒,又要如何出城呢?”向天皓擔憂地問。

  向天笑勾唇:“我自有辦法。”

  向大皓皺眉:“還有我們奪回來的‘轟天雷’呢?雖然說,‘轟天雷’早已安在城外,但是‘轟天雷’畢竟招搖,要運送也是不易。”

  “我自有辦法。”向大笑還是一樣自信的笑容。

  向天笑的自信和能力,總讓他對他依賴極深,只是又要護送他,又要照料韓琉,這樣分神,對向天笑精力耗損甚大。“唉,若不是我拖累大哥,大哥一個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事情處理好。”

  “說這什麼話。”向天笑握住他的手,“你是我兄弟,我難道會把你一人丟下嗎?”

  “我知道。”向天皓忽然生了一念,“大哥,要不,我和其他兄弟一路,我們先行出城,然後帶走‘轟天雷’;你呢,就和韓姑娘一路,護送她到寨子。這樣我們既比較容易脫身離開,韓姑娘又能得到妥善照顧。”

  說完之後,他得意起來,覺得這一招一舉兩得,再是巧妙不過。

  “不行。”向大笑斷然拒絕,“你餘毒未清,我不看護?你,放心不下。”

  “大哥。”向天皓央求他,“對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她的死生。我和她若是一道,你必然難以顧全,倒不如兵分兩路。有你照顧她,我是再放心不過,你總不忍見我為她一直提心弔膽吧,再說,這倒也是一個好機會,讓我學?獨當一面。”

  向天笑沉吟,心下還有別的考慮哪。

  “大哥。”向天皓再喚他,“求你替我照顧她了。”

  向天笑深瞅?向天皓,他怎麼能替天皓照顧韓琉呢?這分寸他難以控制埃“你這樣讓我大為難了。”向天笑勾眉。

  “你若不肯答應,那我寧可死在這裏。”為了韓琉,向天皓負氣地威脅。

  “你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怎麼可以這樣任性?”向天笑繃臉。

  向天皓脫口而出:“大哥就是耍任性,才把這皇位讓給我的吧,為什麼你事事可以任性,而我事事就得顧?大局,守?規矩。”

  向天笑從不知道向天皓有這樣的想法,頓時愣祝看?向天笑,向天皓咬?唇,他沒想到自己會這樣說漏積壓的不滿。

  空氣沉滯半晌,向天笑穩住心緒,正色道:“大哥乘認,大哥是個任性的人。但是皇位是父皇決定的,他決定傳位給你,你便是真命天龍,你千萬不要再有皇位是我讓你的想法。是因為你溫和仁善與父皇最像,父皇才會把皇位傳給你,往後,你是全天下負擔最大的人,也是最有權力的人。我相信將來你一定可以做個好皇帝,所以對你的要求,有時會多了。但是我的身份,我的職責,我很清楚。

  “‘太子幫’中,雖然我是大皇子,但是你才是太子。同樣的,雖然我是你的大哥,但是我也是你的手下。其實韓琉的事情,你不用央求我,只要你吩咐一聲,我就會照?你的話去照顧她。只是作為大哥,作為手下,我不得不多提醒你一點,別讓你在情愛之中陷溺太深,以致日後受苦。”

  向天笑很認真地開解向大皓心中的猜測與不滿,向天皓見他說得真誠,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臉微微紅了起來。

  向天笑拍拍他的肩膀。“這一趟路,我替你照顧韓琉,你自己負責運送‘轟天雷’,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向大皓點頭,“大哥你也要小心。”

  “嗯。”向大笑一笑,“我去打點,你先休息。”他邁步離開。

  他走了幾步,向天皓忽然叫住他。“大哥。”

  “什麼事?”向天笑回頭。

  向天皓囁懦:“你不怪我方才這樣說吧。”

  向天笑展顏:“不會。”雖然有點爭吵,他們始終是最好的兄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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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8: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三日後,向天笑假扮成一名身?粗衣的老漢,推?一輛破舊的車子,車上放了一具棺材,企圖出城。

  “等等。”雖是見到棺材,守門的人還是把向天笑叫祝向天笑手臉抹黑,貼粘?灰白的發須。“軍爺有什麼事嗎?”他拉開破鑼般的嗓子。

  他一停下,軍官就聞到他身上的怪味,軍官退了幾步吩咐道:“老頭,棺材給我打開。”

  “什麼?”向天笑靠近他。

  旁邊一名臉色沉篤的指揮官,抽出了劍。“每一個出城的人,不管是死是活,依例都要檢查。”

  向天笑佯裝被那把劍嚇了一跳,跪了下來。“我沒做壞事,我沒做壞事。”他“害怕”他說。

  “老頭。”指揮官見他這樣,收了劍。“我只是要檢查你的棺材,你聽話照辦就是了。”

  “是、是。”向天笑扶?車子,“吃力”地起身。

  棺材畢竟是忌諱的東西,一般軍官不願沾惹,故讓向天笑自己推開。

  向大笑有些“為難”,但還是“聽話”地推開,幾名軍官湊前,聞到一股異味,眉都皺緊。

  向天笑碎碎說道:“我媳婦,得怪病死的,皮膚都爛了,不好看。”

  他說得惡心,軍官又聞到那味道,更感作嘔。“關上,關上。”軍官隨意瞥了兩眼交差。

  一名軍官道:“糟老頭,這種屍體,有多遠就應該埋多遠才是。”

  “唉!”向天笑一嘆,棺材板也不攏上。“我這一個老頭,能推多遠?說了丟臉,我兒子怕傳染,沒來送她,就我一個推她到郊外。要不,軍爺你們誰行行好,幫我推一把吧。”

  “瘋老頭,說這什麼話?”軍官直揮了手,“去!去!去!快快離開這裏。”

  “是、是。”向天笑這才把棺材蓋好。

  這就是他,遇到檢查的崗哨時,他不但能從容不迫、應付自如,還有膽子虛張聲勢,使人更不容易疑心於他。

  蓋好棺材後,向天笑搖搖晃晃地推動破車離去。

  #  #  #

  離開之後的向天笑,匿藏人深幽的林子中。

  他推開棺材,裏面那具“屍體”,自然是韓琉,她現在氣息微弱,扮死人倒是合適。

  向天笑翻了她的袖口,從那裏拿出兩塊包?荷葉的腐肉。那些軍官聞到的異味,就是這麼來的。

  向天笑皺了眉,把腐肉丟走,另外取出一塊潔淨的布,拭擦韓琉臉上所畫上的妝,就是這些上了色的麵粉糊,造成她皮膚潰爛的樣子。

  這樣熱的天,委屈了她了,向天笑想。

  他正擦拭?,她卻發出了虛軟的聲音。

  向天笑搭上她的脈,她的脈強了些,他大展喜色。

  韓琉悠悠睜開眼,“這是……”她眼前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黑影,困難地發出幹澀的聲音。

  “這是棺材。”向天笑笑道,“恭喜你,剛剛死裏逃生。”

  認出向天笑的聲音,韓琉眉心一緊,“棺材?!”這個地點太過特別,她無法確定自己聽到的有沒有錯。她想起身,手腳卻是無力。

  他把她扶正,“很少有人有機會從這裏爬起來的。”他說得很輕松,扶她的手卻滲出了汗。

  她的氣力還沒恢復,不過神志逐漸清醒,聽他與她說笑,她竟也能答。”這算是先給我機會練習嗎?”生死,她與他一樣,也能拿來談笑的。

  只是她的體力猶虛,頭一暈,枕在他的肩上。

  “還好吧?”他幫她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嗯。”她輕攢了眉心,“你身上怎麼有種味道呢?”那和她知道的氣息不大一樣。

  向天笑笑出聲來。“這個埃”他從懷中拿出一塊裹了層層荷葉的醃肉。就是這醃肉讓他像是體態臃腫,生了體味的糟老頭。

  “很好吃的。”一瞬間,他突然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這樣笑起來的他也很好看,韓琉漾開笑看他。

  向天笑蹲在棺材旁邊翻動?:“這幾日該用的東西,我都備好了。”

  一般棺材除了放人死人之外,都會用紙錢把棺材疊實。他丟開一層薄薄的紙錢,掏翻出換洗的衣物和幹糧。

  韓琉看他一樣樣拿出來,看得有些傻眼。不只是幹糧,他竟然還放了一隻可以煮粥的小鍋子,以及……“陳年的‘玉露香’。”他笑,打開了酒壺,橫溢出醉人的酒香。

  韓琉逸出笑:“我從沒想過棺材這樣好用。”

  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人棺村裏,不只是他的機敏體貼,也是他的豁然瀟灑,一種笑看生死的態度哪!

  “你要是餓的話,我們就可以在這裏野餐了。”向天笑坐得與她一般高,“只是你連?幾日沒有進食,只能喝點米粥充飢。”

  “沒想到我還活得過來。”她輕聲他說,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語。

  他望進她漆黑的眸子裏,中了毒的她,神釆略黯,不過他一樣看不穿她眼底的心緒。像她這樣的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會想?什麼嗎?

  他不知道,也不該干涉,他所要做的,應該只是感謝。“我要謝謝你捨命救了天皓。”

  “沒什麼好謝的。”她淡然他說,“我爹是將軍,我可以說是半個軍人。保家衛國,忠君護主,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見她說得這樣淡然,他的眉緊了:“聽你的口氣,好像隨時都可以犧牲生命,是這樣的嗎?”

  她偏頭看他:“嗯。”不懂他話語裏,為什麼這樣在意。

  “怕死嗎?”他問得很認真。

  “不怕。”她不是說得慷慨就義,而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他沉沉凝?她:“對死不懼的人,分為好幾種,有一種是因為對生無戀,所以對死不懼,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

  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心窩,也問啞了她。

  在生與死的交界中,她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照說,人在臨死前,都該有點遺憾,有些眷戀的,可是,對她而言,死亡似乎好像只是一場結束。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死亡是應該的,是逃避不了的。她從沒躲過這場結束,也不知道該遺憾些什麼,該眷戀些什麼。

  他的問題好難,她的頭脹疼了起來。

  “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他追問,“你不是有個未婚夫嗎?你在把解藥給天皓的時候,可有想過他。你可有想過,你若是死了,他有多傷心,你不為他更珍惜自己的命嗎?”

  他咄咄地追問,讓她難以招架,頭疼得益發厲害,她微微動怒,有些慌亂失措:“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她的話,也叫他一啞。半晌後,他才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上有很多人喜歡你,如果你對你的性命毫無眷顧,那他們會為你傷心難受,對於生死,你不需要這樣雲淡風情。”

  他喜歡她,也選擇了默默喜歡,他不會讓她知道,當她這幾日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有多擔憂難受,他只想她在別人的喜歡下,好好活?。

  他的話,驀地暖人她的心頭,她算不得是善感多情的人,可是這一刻,心卻被他的話充得暖實。

  她爹從來只教過她要將生死置之度外,從來不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他的話不同,那是一種對她性命的疼惜哪!

  她輕輕地漾開兩窩漣漪:“孫大哥和我都知道這人世無常,亂世之中,生死更是難測。我想,不能說是我不眷戀他吧。只是我們都得學?把生死看開,有時候,情就不敢放得這樣深重吧。不過,我們也說好了,定了盟約之後,便是死生不棄。”他們之間的信諾,是彼此在亂世之中的依靠。

  這是第一次,她把內心的話,跟旁人說。孫仲甫和她雖親,但是他是個木納的人,兩個人並不這樣談心事的。

  “原來是這樣。”向天笑撐開一抹笑。他一直都想瞭解她的,只是諷刺的是,多知道她這層心思,並不讓他踏實,反而有些失落。

  他早就跟自己說過要斷絕念頭,可是看她提到孫仲甫的笑顏,他的心,還是會揪。實在沒必要的……他一甩心中的鬱悶,揚開笑:“只不過,與其死生不棄,還不如兩個都好好活?吧,往後你對自己還是該更珍惜才是。”

  這就是他喜歡人的方式,只要看?她活?、開心?,那就好了。

  感受到他真摯的關懷,她笑得深甜。他對她的暖意,讓她這才真的覺得重新活過來了。

  韓琉雖然清醒過來,但是身子一直很虛,為了避開麻煩,兩人揀選了荒僻的路走。這一夜,兩人在半圯的破屋中窩睡。

  夜半,向天笑聽得韓琉哼了一聲,立刻翻醒。“怎麼了?”他問。

  “沒事。”韓琉口上這麼說,眉心卻皺了起來。

  光影黯淡,向天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身邊卻有一個小點的碧綠躥了出來。向天笑眼明手快,逮住那一點綠光。

  兩人細看,原來是一隻顏色怪異的蜘蛛,那種陰慘慘的綠色看得人心裏一寒,猛一瞧,蜘蛛竟還像是長了人的臉,惡心得叫人胃部一翻。

  韓琉脫口而出:“原來是它咬了我。”

  向天笑眉心一收,“你剛剛怎麼不說?”手一沒抓緊,蜘蛛又咻地飛快躥走。

  向天笑再要抓它,韓琉卻說:“算了吧,也許它才是這裏的主人,你就放了它吧。”

  “它咬了你。”向天笑打算將它碎屍萬段。

  聽他說得憤恨,韓琉一笑,“臣懇請大皇子饒它不死。”

  向天笑失笑,她實在是個靈透慈心的女子啊!

  他收了笑,也不動怒了,只關心地問:“咬得厲害嗎?”

  韓琉淺笑,“也沒特別痛癢,只螫刺了一下;剛剛覺得有點麻麻的,現在倒是不礙事了。”

  “我看看,順便幫你上個藥。”向天笑已經在找塗抹的藥。

  “不用麻煩了。”韓琉阻止了他。

  向天笑已經拿到藥,霸在她面前。“你這人有個大缺點,就是很怕麻煩別人。哪!咬到哪里,我替你塗。”

  韓琉瞅?他:“你也有個毛病,就是不論大小事情,都喜歡攬來做。”她掀了袖子,卷到臂上。“咬到這兒。”被咬的地方雖然沒有特別痛癢,卻有一片浮腫了起來。

  向天笑噴了一聲:“咬得這樣厲害,還說沒事。”他均勻地為她上了藥,指腹處沉篤而溫柔。

  他就是這樣啊,韓琉出神地凝他。這樣一個浪拓的人,卻奇異地讓人覺得安心可以信賴。他在小事上,雖是率性而為;在大事上,卻有非凡的自製能力,她相信這樣的他,必然是旁人信賴倚靠的對象。

  向大笑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裏一跳,卻兀自勾了一抹笑:“給我三炷香吧。”

  “啊?”他莫名地冒出這句話,她愣了愣。

  “從來沒有女人這樣注視?我,還能和我平安地度過一夜,你是第一個。我該拿三炷香,把你當神佛供?。”他壞壞地笑開。

  韓琉臉上微紅,看了他一眼。真是的,她心裏才剛稱贊他值得信賴,他嘴上卻又使壞。

  向天笑赫然想到她已有了未婚夫,這樣與她調笑,大過輕薄,斂起笑,說道:“我這人說話冒失,還請你見諒。

  他說話雖然輕薄,韓琉倒是不覺得有被侵犯的不悅,她只道:“這一路,我會去適應你說話的方式。”

  她的話,並沒有氣惱他,也沒有要他改變的意思。

  他聽得出來她的體貼,一笑。“如果天皓沒有受傷,由他來護送你的話,你就不必委屈自己,聽我胡言亂語了。”

  韓琉曬笑:“若是大皇子不嫌棄的話,我想與大皇子交個朋友,既然都是朋友,彼此說笑,也沒有什麼委屈的。”

  把他當朋友吧,也許這樣相處起來,既不尷尬,也不會心慌意亂,韓琉是這樣想的。

  向天笑大喜:“當朋友當然好了。”他想和她當的,就是“朋友”埃“不過……”向天笑喜色一退,不合常理地遲疑起來。

  他想到了向天皓,想到了向天皓對韓琉的一片癡心,遂起了煩惱。基於對天皓的疼愛,他自然是希望韓琉能為他的情意所動;可是就他對韓琉的瞭解,她既然認定了是孫仲甫的未婚妻,就不可能接受向天皓。

  在這錯雜的關系中,他當如何自處,才能不讓所有的人受傷?

  韓琉盯瞧?他:“既然說是朋友,你就不該吞吐吧。”

  向天笑回望?她,像她這樣冰雪聰明的人,需要的只是提點。“你在天皓心中,不是一般的朋友。”他只告訴她事實,不去影響她的決定。

  韓琉沉住不做聲。向天笑發現沉靜中,他的心跳,竟然嗚地加快。他不自覺地繃了起來,等?她開口。

  “我想……”韓琉沉吟,望?他,“我那時救了二皇子的舉動,可能令他誤會了。你和二皇子這樣親,可以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嗎?!”

  雖然她和向天皓交好,可是她的心,不知不覺中,偏向了他。

  幾乎是第一次,她對旁人開口求助,雖然說那是因為向天笑深知向天皓,不過,還有其他原因的……向天笑沒想到她會這樣一問,話哽在喉嚨中,吞吐不得。他知道,她必然是信任他才會這樣問他。他可以乘機替天皓說好話,或者……好半晌,他才說道:“我是和天皓說過,叫他斷絕念頭,不要越陷越深。”

  她一笑,“這樣說倒是乾脆。”

  “嗯。”向天笑虛應一聲。他身上溼溼地,微出了汗。他有些心虛,有些心驚地發現,不管是不是所謂為了天皓好,他竟然都沒有乘機替天皓打動韓琉的心--這才是他的私心嗎?

  韓琉看?他,突然有些幽幽地問:“你說,人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嗎?念頭可以說斷就斷嗎?”

  向大笑搖頭:“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黑夜裏,兩人目光突然交纏。片刻,兩人都是心慌地錯開目光。

  #  #  #

  向天笑睡得不是很好。他做了一個夢,回到他十三歲那年,他母后臨死之前,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幫助向天皓登上皇位。

  “笑兒,這一切都是娘的錯。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你要記得,皇位是皓兒的,你絕對不能和他爭。”

  “發誓啊,當?娘的面發誓啊,說你一生一世都不和皓兒爭。”

  他母后的臉孔擴大而渙散,夢境與現實交錯,他出了一聲汗,口裏頭嗯嗯啊啊地哼不出聲音。

  就是他娘沒有叮囑,他這一生一世,也從來沒有想和天皓爭過什麼埃他不想要爭什麼,只是他母后留給他的秘密,太過沉了。

  他才十三歲啊,她卻撒手,一切都要他擔了。

  向天笑掙紮?,盜了一身的惡汗,驚然起身。

  天剛亮,他看了眼韓琉,她輾轉反側,睡得也是極不安穩。她霍地翻起,全身奇癢,亂了她的睡眠,她隨手撓抓?手腕。

  “啊!”她失聲叫出。袖子翻落下來處,紅腫了一片,凸出一粒粒紅色的小肉芽。她縴瘦的腕上,淩亂地布了抓痕,可能是半睡半醒間,隨手輕抓的,只是那樣竟也刮出血痕。

  “……”向天笑說不出話來,直勾勾地愣鎖?她的臉。

  韓琉看他呆愣的樣,慌地攀上臉,她右下頰,竟然也浮上異常的紅腫。

  “該死!是那只該死的蜘蛛!”向天笑盜汗的大掌。握住她發抖的手。

  “怎麼辦?怎麼辦?”韓琉囈語般的喃念。

  第一次,她的臉上浮現了慌張、不安,與害怕。這是第一次,她覺得這樣的慌亂無措。

  “不怕,不怕。”他柔聲安慰。她的慌亂,反而激得他更加鎮定。他得定住神,才能幫她埃他的聲音並沒有安撫了她,她突然發狂地甩開他的手。“好癢哪!”她瘋亂地抓?,完全不復見平時的沉靜。

  向天笑壓握住她的手:“不能抓,抓了皮會破的。”

  她掰不開他,一直掙?,他卻牢牢地鉗?。她發怒了,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狠狠地咬住他的手。

  “……”他倒抽了一口氣,她好像把全身所承受的難過全發狠地轉到齒間,像他皮肉這樣粗厚的人,硬是被咬出血來。

  他悶不吭聲,痛得擰眉。雖然如此,他心下倒是覺得好過一點,至少或多或少地替她分擔了她的苦處了。

  他的血,滲進她的唇,她的神思慢慢澄澈。赫然發現自己的失神、失態,她難過地頹然癱坐。

  “韓琉。”他從來沒看過她跌回孩提的無助,心頭狠狠被揪住了,“忍耐過了就好了。”他輕聲安慰。

  她驀地撲在他懷裏,喃喃地念:“就是痛也好礙…”椎心的痛,刮骨的痛,她都能夠熬受啊,就是不要這種遍體躥爬的奇癢。這種癢到好像千萬只的蟻,一起齧?、啃?、躥?、爬?、戲弄?、捉弄?……痛到一種程度,人能厥了過去,倒是好的。

  不像她現在,只能生不如死啊!

  “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的。”他保證,心疼地抱住她。

  他常常為人擔起擔子,但是那都是為了責任,只有這次,他是因為滿滿的心疼與不舍!

  該死的,那只該死的蜘蛛,為什麼咬的不是他埃這樣她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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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數日後,日落時分,天詭詭魅魅地吞吐?火橘色,天懊熱地悶煞人。

  城裏的客棧內,散?幾個客人,客人耐不住熱,手都拿?扇子扇動?。“這天氣真是怪,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有人朝門外觀了一眼,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抱?一個全身裹?絲綢的女人進來。這樣熱的大,這樣的打扮實在不合常理,大家的視線都盯在兩人身上。

  那高大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向天笑,他一點也不理會旁人的目光,邁開大步,走向櫃台,劈頭就問:“哪里有好大夫?”

  向天笑抱?韓琉一走近,掌櫃的就聞到一股味兒。他沒先回答向天笑的問題,既驚又怪的目光,倒是離不開韓琉的身上。韓琉半張臉都紅腫起來,看來十分嚇人,掌櫃的眉頭鎖了起來。

  這蜘蛛的毒,不只讓韓琉全身奇癢難當,也讓她生了股說不出的怪味道,更耗了她身上的體力。

  只是她的心思還算澄明透澈,經過幾天的心理調適,旁人怎麼看她,她也曉得了。她無法去理會,也懶得理會,困乏了,她把眼睛閉上,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向天笑沒聽到掌櫃的回應,又見他直瞧?韓琉,他面色沉下,大掌朝櫃台一拍。“哪里有好大夫?”

  這一拍,四周驚跳,“砰”的一聲,有人摔了酒杯,有人嚇白了臉。

  掌櫃瞠大了眼,他靠向天笑太近,心差點要從胸口撞出。

  客棧之內,突然像是響過雷之後的死寂。

  “請問哪里有好大夫?”一道軟柔聲音出來,有如風吹了過,四下窸窸窣窣又活了過來。

  這聲音有點低啞,有些吃力,卻是溫柔平靜,那是出自韓琉的口中哪。

  掌櫃的心,穩了下來,咽了口口水。“過了溪那裏,有個大夫,脾氣很怪,但是醫朮很神的。”

  向天笑點了頭:“嗯哼。”

  他對?韓琉說話,聲音一柔:“我們吃過飯後,就去吧。”

  向天笑一手抱?韓琉,一手自腰際解下錢來。“給我們一閒上房,房裏不要熱水,要冷水。”

  “是、是。”有了剛剛的經驗,掌櫃的絲毫不敢怠慢。迭聲應答,對小二吆喝一聲,“快帶爺去上房。”

  小二嘴角抽搐,拉了個難看的笑容。他看?韓琉的臉,害怕被傳染的神情全寫在臉上。

  向天笑不想讓韓琉看到小二的表情,略側過身,擋住韓琉的視線,帶?殺氣的目光掃向小二。

  小二心頭一怕,顫抖?說道:“掌櫃的……我今天腿軟……二樓我……我上不去……”向天笑沉聲:“那你爬。”

  掌櫃趕緊拍了小二腦勺一下。“羅嗦什麼,快點。”他怕惹惱了向天笑,這小二腿當場被折了,往後想爬也沒有腿可爬了。

  “是。”小二只得強作笑臉,領?向天笑上去。

  為了避開韓琉,他拔腿快走,想遠遠丟開兩人,哪里知道向天笑雖然抱?韓琉,腳上就是能跟他亦步亦趨。

  眾人見他們上樓,松了一口氣,繞?掌櫃追問情形。

  問到韓琉臉上的情形,大家都在討論那是什麼怪病,後來有人皺眉說道:“這會不會傳染哪?”

  這人提到這點後,其他人面面相覷,打了個冷顫,急急扔了錢,一哄而散,逃命似的奔離客棧。

  “喂。”掌櫃的在後面叫人,叫不回人,他摸了摸後腦勺。

  糟糕了,這兩人住過的房間,他得怎麼處理才好哪。

  他眼光一膘,剛好看到向天笑的銀子放在櫃臺上,他突然覺得毛毛的,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  #  #

  小二打點好一切後,急沖沖地離開。

  等他走了後,向天笑解開裹在韓琉身上的絲綢,韓琉的手露了出來,那裏給向天笑用一條軟帶綁祝為了避免韓琉抓傷自己,他只好出此下策。

  向天笑歉然地為她解開,細心地檢查她手腕上,看看有沒有勒出痕來。他一看,沒有留下痕,因為在腕上的紅色肉芽,已經惡化成肉瘤,軟帶怎麼磨也磨不動,自然沒有留下痕。

  他看得心裏一陣難過,要怎樣才能消掉她的苦痛呢?

  韓琉看到他眸子霎時黯然,韓琉溫言道:“還好這癢只是一陣,現在好像越來越不癢了。”

  這就是她的溫柔與體貼,就是自己受苦,也不要旁人擔憂。她真的讓他嘗到那種心疼到令人發酸的感覺。

  向天笑強扯了一抹笑:“那是好消息了。”他也在配合她演戲,不要她知道,他為她有多麼擔憂。

  “嗯。”韓琉漾開笑,軟坐下來,她現在的體力極差,常常有昏眩的感覺。

  他知道這樣悶的天,她還要裹了層布才能出門,體內熱氣必然更難散開。“要不要去泡個冷水,散個暑氣,也比較不癢。”

  “好。”她一笑,不告訴他,她身上雖然悶出了汗,可是她連那樣的粘膩感受都快覺察不到了。

  她打起精神,收了衣服,轉到浴室,浸上一桶冷水。

  看?自己的雙腿,她眨了眨眼,忍住淚水。那雙腿上,滿了猙獰的肉瘤,她想用指尖去碰觸,卻縮了手,手上也布了大小不等的肉瘤。她看自己,儼然是個怪胎,莫怪旁人這樣怕她。

  先是雙腳,後來是手腕,接下來就該是上半身吧……韓流忍不住想,什麼時候,這肉瘤會上她的臉呢,會不會再沒人認得她了?

  真的能治好這怪病嗎?這幾天,為了醫她的病,向天笑不顧官方追緝,往人多的地方尋找大夫治玻只是不管是怎樣的大夫,都對她的病搖頭嘆息哪。

  不該意外的,若真有大夫能醫治好她的病,那才是奇跡吧。

  “轟”的一聲,雷聲響起,嘩啦啦地外頭下起大雨。

  “你好了嗎?”向天笑喊她,聲音有些擔憂。

  “好了。”韓琉拉回神思,她要站起,卻險些在桶子裏打滑,好在雙手急忙抓住邊緣,井沒摔傷。

  她嚇了一跳。這雙被肉瘤占住的腿,是益發沒有力氣了。

  她深深吸了一日氣,換上幹淨的衣服出來。小二已經送上晚餐,向天笑招呼她用飯。

  為她夾好菜,向天笑說道:“這雨下得這樣大,怕是難過河去找大夫了。”他心裏?急,眉頭皺了起來。

  “沒什麼。”韓琉淡淡他說,對上他擔憂的眼神,她輕輕牽了一抹笑,“反正我也累了,倒不如好好睡上一晚。”

  “好吧。”他知道韓琉有些沮喪,但是他只是一笑。

  韓琉吃了兩口稀飯,手上突然失了力氣,碗向下一滑。

  她還沒叫出聲,向天笑就傾身接捧住碗,笑道:“下次要我喂你的話,說一聲就好了,不用摔碗的。”

  韓琉噗嗤一笑。

  向天笑含笑看?她,拿了湯匙:“來,我喂你。”

  韓琉臉上一臊,輕搖了頭:“不用了,我不吃了。”

  向天笑眉頭一拱:“原來你不是為了要我喂你才摔碗的,是因為太難吃了,你才摔碗的,我就知道,這東西實在不能入口。”

  也不等韓琉說話,他碗一放,劍拿了起來,倏地一站。“這種東西也敢拿出來給客人吃,開什麼客棧埃你等等,我去殺了這廚子,拆了這客棧。”

  韓琉讓他逗出笑,輕聲喚住他:“好啦,我吃。”她伸出手來。

  向天笑把碗端在胸前:“我喂你。”他堅持。

  “我又不是小孩。”韓琉囁懦,心頭卻為了他的堅持,而莫名泛?難言的甜。

  “才十七歲,我瞧也沒多大。”向天笑深瞅了她一眼,展開笑顏,拿?湯匙,遞到她嘴唇邊。

  他知道她太懂事,太堅強,沒被當過一個孩子般好好疼愛。那就讓他來吧,讓他來呵疼她,讓他來寵愛她吧。

  他的眸光,驀地讓她的心怦怦地跳。

  他看不出來,可是她的臉兒紅了。“好怪,我不習慣讓人喂我。”她低聲他說。他對她的方式,都是別人不曾對待過她的方式;她在他面前,總會失了向來沉靜熟練的應答能力。

  “你要習慣的還有很多。”向天笑展開霸道而疼溺的笑。

  他那種笑容呵!韓琉一笑,睇睞他一眼:“是,大皇子。”她輕啟了唇,等他喂她。

  他半匙半匙地遞喂,她一口一口地輕啜,心頭滿了起來。

  其實她最想習慣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哪。被他看一眼,會知道自己是被珍視的;被他笑一笑,會知道自己是被關懷的。

  她的嘴角溢了點粥汁,他極為輕柔地為她拭掉,好像她嘴角仍是軟柔而細致的肌膚。

  她突然又湧上感動,粥汁哽在喉嚨裏,酸酸熱熱起來。

  “怎麼了?”他抬眸看她。

  她微拈一抹笑:“吃飽了。”其實她不是真吃飽了。而是莫名地害怕了。

  與他在一起,是莫大的福分啊,突然她有些些地害怕,害怕那福分用盡了,便沒有了。

  他看了看她的眼神,點了頭:“那就先休息吧。”

  “好。”她走到床邊,退下鞋襪。

  只有一張床,向來的規矩都是她睡床,而他在椅子窩上一夜。

  向天笑的目光,隨?她轉移。

  蜘蛛的毒液,不只讓她的皮膚異常,也讓她的身子微微地浮腫,扭曲了她原本玲瓏曼妙的體態。

  雖然如此,他還是喜歡看她,不是她皮囊的美醜,而是她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逸的靜溫溫柔。

  他永遠記得,第一眼看到她時,如何為她雙眸間流遞的慈悲心腸所震懾。

  覺察他的目光,她赦然一問:“看什麼?”

  他張滿笑容:“可惜不能跟你睡同張床。”

  韓琉臉上燒紅,隨手將枕頭扔了過去,狠狠砸他。

  “哎呀!”他誇張地倒在地上。

  韓琉丟了另一床被子,啐道:“你去睡地板吧。”

  俊容從鋪蓋的棉被冒躥出來,他苦哈哈地望?她,“你對我會不會太狠了?”

  韓琉瞪他一眼:“不會。”轉了目光。

  其實……其實,她一點都不惱他言詞輕薄,反過來,她很感謝他的。

  因為他如常的調戲,會讓她在一剎那間,忘了現在猙獰醜惡的樣子。

  如果不是肉芽擠擰了她的雙頰,向天笑可以看見在她臉上泛起兩窩深甜的漣漪。

  #  #  #

  次日一早,向天笑帶?韓琉離開客棧。

  陰雨霏霏,天濛濛飄?毛毛細雨,兩人出了城之後,來到溪邊,卻發現昨夜一場大雨竟使得溪水暴漲,沖毀了渡溪的小橋。

  “這……”韓琉咬了下唇,“這溪水看來挺急的,我們回去吧。”

  向天笑沒有說話,一腳踏進水中,試試水的深淺和緩急。

  韓琉看?湍急混濁的溪水說道:“還是等兩天吧。”

  “過得去的。”向天笑一展自信的笑容。

  “就等水緩了、清澈了,再過去吧。”韓琉凝望?向天笑,“不差這兩天的。”

  向天笑皺眉:“當然差了。”別說兩天,就是一天,他都不願意等。每多一天,就表示她多受一天的煎熬;只要有機會,就不能等。

  他為韓琉整好遮雨的斗篷,叮囑道:“你現在的身子骨極差,不要淋到雨了。抱?你不好過河,一會兒,我背你。”

  他的話裏,沒有第二句商量的意思,就是要帶她渡溪。

  她也不堅持了,只說:“你也要小心。”

  “會的。”他點頭一笑,解開綁住她雙手的軟帶,換了姿勢,讓她可以安倚在他背上。

  “好了嗎?”他的手扣住了她兩側的大腿處。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她和他已是親近,他的舉動也無狎慢之意,可是這樣敏感而親暱的接觸,還是讓她臉上微紅。

  “好了嗎?”向天笑再問。

  “嗯。”她應了一聲,兩手垂到他的胸前。

  “過去了。”他打了聲招呼,涉過溪水。走了幾步,他可以感受到她身子繃緊而僵硬。

  他牽了嘴角:“你可以更依賴人的。”她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害怕麻煩別人。

  了然他話裏的意思,她驀地一笑。是啊,她已經把自己訓練得很好,就是這樣親近的向天笑,她也不會讓自己全然依賴哪。

  韓琉手指纏錯,柔聲道:“你的擔子已經這樣重,我怎麼好再依賴你?”

  向天笑笑出聲來,突然覺得他們兩個原來是這樣好笑的兩個人。

  她習慣不依賴人,而他習慣把一切攬成自己的責任埃聽他這樣縱肆的笑聲,她轉念,意會到他的念頭,跟?笑出聲來。

  奇異哪!他們兩個看似極不相同的兩人,竟然是相互最瞭解的人哪。

  “你不是負擔。”向天笑溫柔他說,”你是朋友。”

  “是埃”韓琉漾開笑,“你不是別人,你是朋友。”她敞了胸懷,手繞住他的頸,埋在他的肩窩上。

  他有很好聞的氣息,很溫暖的軀體,很厚實的一堵背。

  放肆了,她讓自己放肆地依賴他了。

  “朋友。”向天笑偷藏了一點點的澀然,重復?這兩個字,隨即揚了抹笑,背?她踩過溼滑的溪水。

  溪水擊撞在石上,嘩啦啦地響。

  她的頭突然感到了一陣昏眩,氣力更感虛竭。她沒有去聽喧囂的水聲,只把所有的力氣,拿來記憶,記憶他的氣息,記憶他背上的起伏。

  向天笑腳下每一步都踏得很牢實,很體貼,很小心。

  他謹記?這一路,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她一起度過的,他的動作不會有絲毫的逾越的;至於那沉陷的心,拉不起來了,只能任?它打轉了。

  水流湍急,不注意的地方,便有漩渦;只有兩個人知道,某些心事,某些心情,悄悄地被埋在這裏。

  #  #  #

  過了溪,越走越是荒僻的感覺,兩人相視,怕是走錯地方。好不容易見了個樵夫,兩人隨即上前打聽。

  “老丈。”向天笑問道:“請間這裏是不是有個大夫住附近?”

  老樵夫看?向天笑懷裏的韓琉一眼:“大爺,你要替這姑娘找大夫吧?我實話跟你說,這大夫的脾氣很怪的,我看這姑娘不一定有救。”

  向天笑只聽他說大夫脾氣很怪,卻不聽他說韓琉的病看來很怪,心下頓時燃起希望。“沒關系的,您能幫我們帶路嗎?”

  “帶路礙…”老樵夫噴了一聲,“我瞧這姑娘挺可憐的,我帶你們去吧。”他轉了身,領?他們進了一條小路。

  向天笑跟在他後面,問道:“請問這大夫怎麼稱呼?”

  老樵夫笑道:“沒人知道他名字,都叫他‘半口氣’。”

  “為什麼?”向天笑眉頭皺起。

  “除了真是斷氣的,他沒有救不活的。十來年前,我那孩子就剩半口氣,噎在喉嚨裏了。喲,他真是要得,硬是給他救活了,現在我那孩子活得好好的,都娶媳婦了。”老樵夫豎起拇指。

  聽他這樣說,韓琉的心咚地急跳,這些天下來,她第一次覺得是有希望的。

  向天笑拍拍她,對她笑了一下。

  老樵夫帶?兩人走到幾問草屋前面。“半口氣!”他拍?門板,叫?大夫。

  一個穿?灰色布衣的老人開門,這人雖是老態,不過五官倒算是好看,只是整個人枯瘦沉鬱,看來如一縷幽魂。

  “半口氣”開口,覷看?老樵夫:“你又給我找麻煩。”

  老樵夫嘿嘿地笑。

  “半口氣”沒再搭理他了,看?韓琉,目中綻出了光。“真怪,真怪。”韓琉的病引起他的興趣了。

  見他這樣,向天笑既喜又優,喜的是,這人似乎對韓琉的病症感了興趣;不過,憂的是,他連聲稱怪,不知能不能救她。

  “進來。”“半口氣”命令向天笑抱?韓琉進來。

  他讓韓琉坐下,脫了她的外衣,解下綁住她手的絲帶。“一群庸醫。”一邊解,他就一邊罵。

  顯然他猜得出向天笑之前也找過大夫,只是這群大夫束手無策,連止癢都不能替韓琉止癢。

  他把了韓琉的脈,眉頭緊了起來,一眼勾去,正看到老樵夫。他不悅他說:“你還在這裏做什麼?”

  老樵夫笑道:“我看你治病埃”他從來沒聽“半口氣”連說兩次真怪,覺得很特別,才想留下來看看韓疏的玻“去、去。”“半口氣”把老樵夫趕走。

  老樵夫走了,“半口氣”斂收心神,專心把脈。把完脈後,他一言不發,盯緊了韓琉。

  韓琉讓他盯得慌了,心亂糟糟地,不知他是要判她生還是死。

  在旁的向天笑忍不住問:“請問大夫,她的情形如何?”

  “半口氣”並不回答,反而不客氣地打量?向天笑和韓琉:“你們兩個是什麼關系?”他直問。

  韓琉和向天笑互看一眼,向天笑說道:“朋友。”

  “半口氣”皺了眉:“不是夫妻?不是愛人?”

  韓琉臉上一紅,向天笑微有不自在。

  “半口氣”收了目光,哺念:“不是夫妻,不是愛人,倒是難得,她病成這樣,你還沒丟下她。”

  “半口氣”站了起來:“跟我來吧。”

  兩人雖然不知道他想怎樣,也只得跟上。

  他打開另一間草房的門,對?韓琉說道:“我看你還算順眼,這間房間,就給你等死用吧。”

  心一凜,韓琉驀地感到一陣昏眩,又要站不祝向天笑穩?她,臉色難看:“大夫,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聽不明白嗎?”“半口氣”揪了眉,“我跟你說,她先中了大內的‘五陰毒’,餘毒未清的情形下,又被‘鬼面碧蜘蛛’所咬,才會發出這些症狀。這種情形下,必死無疑。”

  他一番話,竟然將韓琉病症的來龍去脈說得如此清楚精確,聽得向天笑膽戰心驚。

  不願相信他宣判的“必死無疑”,向天笑拉住韓琉的手。“我們再去找別人吧,說不定還能有救的。”

  “慢走埃”“半口氣”無所謂地嗤笑,“年輕人,如果真的有人救得了她的話,請你回來告訴我這糟老頭一聲,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哼,既然有人醫朮比我好,那我沒有必要活?了。”

  他說得這樣篤定,令韓琉倒抽了一口氣。

  她畢竟還是難逃一死哪……也罷……也罷……韓琉定下心神,在向天笑的攙扶下說道:“既然必死元疑,怎麼好意思還麻煩老丈,我自己會擇個地方等死。”

  “半口氣”搖了搖頭,“難得啊,你年紀輕輕,對於生死,竟然看得開。不過,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留個房間給你等死,那是因為等死的這些日子,你身上那種萬蟻鑽心的癢又會復發,而且全身會潰爛惡臭。我是想看看,到時候能不能幫你緩一緩,或者讓你痛快地死。”

  他說得極為殘忍,又極是慈悲。

  向天笑頭皮麻了,完全無法想像屆時韓琉得受多少的苦。

  “半口氣”對他說道:“至於你啊,要不要陪她,就看你的心意了。不過,等她化膿的話,你又恰巧有個小傷口的話,自己就要小心,那可是會被傳染的。”

  他也不等向大笑的回答,把門推得更開,門裏一片幽暗,像是吞噬人的黑洞,看得向大笑和韓琉驀地冷颼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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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入夜,韓琉周身莫名發冷,她蜷身曲膝窩在棉被裏,仍然止不住打顫。

  “韓琉。”向天笑在門外敲門,“你怎麼將門給關了?”

  韓琉嘆了一口氣,知道若不出聲,他是不會走的。“因為我想安靜地等死。”她明明白白他說。

  她對他的態度不復之前的親暱,既然她的病有傳染的可能,那還是與他遠一些好哪。

  他在門外沉靜了半晌。

  聽不到他的聲響,她想,他該是離開了。這樣也好,她這麼認為,卻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人哪,脆弱的時候,格外矛盾。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她嚇了一跳,瞠眸看他闖入。呆了半晌,她幽幽地重申:“我想安靜地等死。”請他離開。

  “我會安靜地陪你等死。”他堅決他說,霸在她的面前。

  他灼熱黝黑的眸光,讓她心頭一熱,也讓她心頭一慌。她已經不求病好了,只願平靜地離開世間,若是他在,她如何能平靜。

  她下意識地拉了被,困難他說:“要死的人是我,你就顧量我的心情吧。”她的意思,是要他走。

  “那我的心情你明白嗎?”劍眉一軒,他自胸臆間釋出心頭的話,“死的是你,難過的卻不只是你,要我睜睜看?你……”死這個字,他無法再說出口。

  對他來說,眼睜睜地看?她死去,那也是一種折磨啊;可是要他離去,看不到她,他只會更慌更亂。

  兩人的生命之間,若是已然綿密地牽系,不能割斷,那將死的雖是受苦,獨活的亦是受罪的。

  他閉了口,她的胸口沉住,她當然知道他也是難受的,只是……他輕吐道:“總是多相處一刻,是一刻吧。”

  她默然不語,四下岑寂,只有門板嘎嘎地響。

  門閂讓他撞落,門板半懸,只是撐個樣子在那裏晃?。

  她瞅了門板一眼,忽然間覺得,她也不過是半撐?的軀體埃風一吹,屋內的燭火暗熄,嘶地躥了點煙。

  她瑟縮,屠弱的身子打了個冷顫,牙關冷得發顫。

  床板跟?她微弱的抖動嘎吱輕響。

  他敏銳地覺察,眉頭皺了起來,驀地拉住她的手。

  她慌亂地掙開:“做什麼?”

  “你的身子這樣冷,怎麼不說?”他輕斥,更多的是心疼。

  “有什麼好說的?”不管受怎樣的苦,她都不會去說。

  這就是她埃向天笑怒了,不由分說,將她從床上抱起。

  “埃”她嚇了一跳,“你走開啦!”企圖掙脫開他,難得地動了肝火。

  他把扭動的她放在腿上,從她背後滿滿將她抱住,暖遞他所有的情意。“不要再趕我走了。”他沉聲。

  在他懷裏,她不再掙紮,他聲音中的溫柔,揪得她心軟。他的擁抱真的讓她暖了哪。“會傳染的……”她暗啞地低訴。

  承認了吧,她不是不想要他的擁抱,只是這對現在的她來說,那太過奢侈,她如何能去拖累他啊?

  傳染,是她擔憂的,卻不是他怕的。“也許這就是我要的。”他環緊她的腰際,“能的話,就傳到我的身上吧。”那就誰都不孤單了,她不用一個人受苦,而他不用無力地看?她一個人受苦。

  “何必哪!你這是何必哪?”情悠悠地動,心暖暖地疼。

  他讓她更怕了。她原先怕的是等死的煎熬,於今,她怕的是死後的冷清。若成了一縷魂,她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了。

  她怕了,她真的好怕。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抱緊瑟縮的她,抱緊讓他心疼的她。

  門外一雙眼眸,靜靜地看?兩人。

  #  #  #

  清晨霧散,“半口氣”在門前蹲?,生了火煮藥。

  向天笑正從韓琉房間出來,“半口氣”叫住他。“年輕人。”

  “請問有什麼事嗎?”向天笑走到他的旁邊,與他一般蹲坐?。

  “很好。”“半口氣”喃喃地說,稱贊向天笑這個體貼的小動作。他和自己一樣蹲坐?的話,自己就不用站起來或是仰頭和他說話了。

  “半口氣”平視?他:“你把她叫來吧。”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韓琉。

  “她好不容易才睡?的。”她沒有說,可是他知道,她這一夜,過得極不舒服,他實在不忍心去吵醒她。

  “半口氣”看?他:“她病成這樣,你對她還能這樣體貼,算是難能可貴了。”他一直看?他,目光忽地變得有些怪異,迸射出奇詭的光。

  他突然激動地揪住他的前襟:“阿縞。”莫名地叫了一個名字。

  “大夫。”向天笑見他古怪,趕緊喚他,“你還好吧?!”

  聽到他的聲音,“半口氣”像是夢中驚醒一樣,丟下他,徑自跑開。

  “大夫。”向天笑站起來叫他,“你這藥還煎不煎哪?”

  “半口氣”不回頭,跑到自己房間內,砰地將門關上。

  向天笑不確定這藥是不是煎給韓琉服用的,只好跟上他,在門外等?。“我在外頭,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喚一聲就是了。”

  “半口氣”沒有回答他,不過向天笑卻聽到裏面乒乒乓乓地摔了許多東西。

  這“半口氣”的行徑,十分怪異,向天笑沉了眉,不知讓韓琉留在此地,是否安全,他的目光一邊注意?藥罐,一邊往他門口看去。

  他記得剛剛他對?他叫了一聲“阿縞”。

  “阿縞……”向天笑喃念,揣測這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自然這人和這位大夫必然有非比尋常的關系。

  他喃喃念?,不知為什麼,竟覺得有些熟悉,好像這名字,他也是知道的。

  向天笑皺眉,思付?何時何地聽過這個名字。

  門突然打開,“半口氣”陰側側地看?他,“說,為什麼那個姑娘會中了宮廷裏的‘五陰毒’?你們和宮廷有什麼關系?”

  向天笑見他語氣不善,轉念想到他會知道宮廷裏的“五陰毒”,與宮中應該有所關系才是。依他的醫朮而言,他以前說不定是宮中禦醫,這樣精湛的醫朮,卻沒有繼續留在宮中,恐是得罪宮中的人了。

  向天笑在他起疑之前,故意說道:“我和我那朋友得罪宮中的人,正被通緝之中;若你要抓我回去領賞,最好掂量你的本事,我是絕對不會束手就擒。”

  果然他的話一說完,“半口氣”的臉色就趨於和緩。“原來是這樣。”

  他勾動嘴唇,莫名其妙他說了一句:“是啊,你應該和她沒有關系,她這樣無情,和你一點都不一樣。”

  “什麼?”向天笑眉心一緊。

  “半口氣”拉回神志,說道:“這宮中沒有半個好人,你們不是從宮中出來的就好了。”

  向天笑虛扯了一抹笑,忖量?還是應該要假造一個身份,才能在這裏安然住下。

  “半口氣”眉目之中,露了點和善的樣子:“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向天笑信口隨制:“我叫夏元笑。”

  “半口氣”面露大喜:“你也姓夏,那好,那好,跟我同姓,我們姓夏的都重感情埃”他竟熱絡地拍了拍向天笑的肩膀。

  向天笑心虛地展顏。這世上姓夏的也不多,當真是鬼使神差,才讓他好運蒙到。這大夫的醫朮,他心中十分佩服,可是他的性情確實怪異,情緒又極是不穩。向天笑不禁為韓琉感到擔心。

  “半口氣”親切地喚他:“夏小子。小子啊,小子……”喚他幾聲小子後,他的語氣突然轉為感慨。“你幾歲?”

  “二十三歲。”向天笑答。

  “二十三歲埃”“半口氣”喟嘆一聲,“我若是有兒子的話,他的歲數就和你一樣。”

  他說得感慨酸澀,向天笑心中突然湧起對他的同情。他的人生一定是遇到了重大的打擊,才會變成眼前這樣。

  “半口氣”溺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向天笑也不打擾他,靜靜地陪?他。

  “半口氣”突然一抬頭,對他一笑:“那個小姑娘,真的只是你一般的朋友嗎?我看你對她十分的好。”昨夜他對韓琉的樣子,他都看到了,才會轉念想要幫助他與韓琉。

  “小子,我也年輕過的。”“半口氣”笑道,“就我瞧,她看你的目光,也不像是對一般朋友會有的神態。”

  他和韓琉那錯雜的感情和關系,他一時也說不清,不過這個“半口氣”一直小子、小子地叫他,倒也讓他覺得親切,於是他含糊帶過。“她是許了人的,我與她……”他與她啊!

  聽他說到這裏,“半口氣”神情又變得激動起來。“小子,沒想到你的遭遇和我是一樣!她和我本來也是一對有情人,後來她爹卻將她許給了一個有權勢的人,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私奔,她卻沒來,反而嫁給了那人。”

  他莫名他說了一串,不過那情形與向天笑和韓琉的情形卻是大不相同,向天笑雖然聽得出來“半口氣”誤會了,以為他與韓琉是私奔出來,卻不知如何與“半口氣”解釋才好。

  “半口氣”語帶憤恨他說:“她辜負了我啊,她辜負了我啊,還帶走我們的孩子。”激動處,他竟用力揪握住向天笑的肩膀,哭得老淚縱橫。

  看他哭得失態,向天笑井沒有被嚇到,只是心裏跟?難過。情之為物,傷人至深,這樣一個醫朮精深的人,亦只能任?情感摧折心腸。

  “半口氣”哭了好一會兒,心情才稍能平復:“看你們兩個人都這樣有情,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們的。”

  “你能幫我們?”向天笑既喜又驚。

  “嗯。”“半日氣”點頭,“不過,我得跟你說,她這毒,我從來未曾替人解過。這只是她的一線生機,是否真的能救得了她,那其實也是未定之天。”

  “只要有任何機會,我決不放棄。”對于向天笑而言,這是乍見曙光,陰霾即便未能盡退,至少也透了希望。

  “半口氣”看?他道:“我不是問過你,你們是不是愛人或者是夫妻,那是因為我這方法,恐怕得是夫妻,才有辦法為之。”

  “什麼意思?”向天笑一顆心懸起。

  “她這個病除了服藥之外,還得有個有功力的人,以自身的內勁,為她化開藥氣,替她全身塗上藥……”向天笑急切地截斷他的話,“這我可以做到的。”

  “半口氣”看?他:“問題不在你,問題在於她,她得一絲不掛,將全身攤在你的面前才行。”

  他這樣一說,向天笑才想到這一層,他頓時愣祝就她對韓琉的瞭解,她是寧可死,也不會願意的。

  “半口氣”又道:“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等她臉上的肉芽也化成了肉瘤,那時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幫不上她的。”

  #  #  #

  “你出去!”韓琉知道了這方法之後,反應果然如向天笑所想的一樣激動。

  “我不出去。”向天笑頂住門口,不動如山。

  她第一次惱他生得這樣高大。“你不出去,我出去。”她掀了眉,跨步從他身邊穿過。

  他大子一橫,堵了她的路。

  “走開!”她使勁地捶打他。

  她的拳打得他難受,因為這拳打來沒有半分力氣。她的氣力。是在逐漸衰減中的埃打不動他,打不疼他。韓琉知道,就是她耗了所有的力氣,就是她氣喘不休,現在的她,也奈何不了他半分了。

  她雙拳滑落。“你非把我逼到這地步嗎?”她心緒激動,胸口像是被壓住一樣,話說得益發困難。

  她的情形越來越糟,以前吞咽和說話已經有了困難,今早額上也冒出肉芽之後,她的眼前會這樣忽地一陣模糊。

  她知道這是離死不遠的徵兆,死便死吧。但是他如何能給了她一個惟一的希望,卻是要她在他面前退盡衣衫。

  “我是許了人家的……”她睜望?向天笑,“你可以要我死,卻不能讓我往後沒臉見他。”

  提到孫仲甫,向天笑心口一怒。他氣她,竟這樣看重孫仲甫,將他擺放在生死之前。“我也希望是他在你身邊啊,可是他該死的不在!不管他是死是活,他混賬地占了那紙婚約,卻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只讓你死守?莫名其妙的名節。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

  向天笑把她拖到鏡子前面:“你知不知道,等到你臉上的肉芽,也變成肉瘤之後,你就會死了。”

  鏡子裏的她,臉已經變形,大多的腫塊擠壓?,除了那雙眼眸,還依稀看得出來以前的她,其他的都變得猙獰。

  向天笑心疼地低語:“我求你,求你不要管那狗屁婚約了。”

  韓琉定晴看?鏡中的人,感覺上,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鏡子裏的人醜陋而陌生。

  她一直想避開看到這樣的自己,她一直以為她對外表一點也不在乎,不是的,如果能的話,她真想留一個好看的自己讓他記得。

  不願意在他面前赤裸,不只是為了和孫仲甫的那紙婚約,也是為了最後一點點的尊嚴。她如何能把一個浮腫、變形,甚至是惡臭的身體,在他面前,全然暴露埃“就讓我死吧。”她輕吐?,甚至勾了一抹笑。

  吐出了那個死字之後,她竟然覺得身體變輕了。真好,她累了,不想再受任何煎熬了,什麼情愛,什麼期待,什麼苦楚都不必受了。

  “死、死、死。”她一時悠忽的表情,讓他又怕又怒。“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死?知不知道啊?”他鉗住她的肩膀震遙她的骨頭被他搖得作響,她烏湛的眸,深幽幽地飄遠。“死便是褪了這受罪的皮囊,離了這人世的苦。”

  那是她現在惟一的冀求。她受夠了,不願意繼續在苦痛與希望之間擺蕩了,也不願意再下賭注,不願再搏鬥了。

  她說得讓他心驚。“我不要你丟了這皮囊。”他緊緊地抱?她,深怕她就這樣殞消。

  她的身軀冷冷涼涼的,他暖不了她。

  她黑湛湛的眼眸,不再翻動洶湧,沉澱回原來的清冷、淡然,轉回那個對什麼事情都不掛心的韓琉。

  她是真的決心離別了。這皮囊讓她受的苦有多少,她雖然沒說,可是他知道的。他終於知道那樣的苦,讓她倦極了,不想再掙紮。

  他的心一陣疼,翻蓋上她的眼皮。只差一點,她這雙眼睛,也將失去神釆。

  他傾身,點吻她的眼皮。“不要死、不要死哪!”他的鼻頭一酸,“你若是死了,我再也見不到這雙眼睛裏的溫柔了。”

  他的額頭貼偎上她,氣息暖吐在她的臉上,良久,她才覺察他剛剛竟然吻上她的眼皮。

  她的眼睛驀然湧上一陣酸熱,視線霎時模糊,從來不曾在人前哭泣的她,哭了,為了他的溫柔。

  #  #  #

  韓琉跪在床上,替向天笑綁上黑帶子,蒙住雙眼。

  韓琉終是讓向天笑打動了,只是她與向天笑說好了,他可以為她塗藥,但是他必須把眼睛蒙祝這樣,至少在她的心裏可以覺得好受一些,不是這樣赤裸而無助地暴露。

  “可以了嗎?”向天笑柔聲問她。

  “等等。”外面其實已經是闐靜的夜,不過韓琉的眼睛還在尋看,確定每個窗口都蓋好了黑布,她才解開衣服。

  ,她的胸口咯跳得厲害,她懷疑,他應該是聽得到她的心跳才是。好不容易才退盡衣裳,她咽了口口水。“好了。”

  她將藥瓶遞放在他手上,他把藥抹在指間,他什麼都看不到,她拉了他的手,小聲他說:“這是腳。”

  屋裏有一盞燭火,紅艷艷的,和她的臉一樣。

  “嗯。”向天笑眼睛看不到,他只能用手摸握住她的腳踝。

  他帶?內勁蘊推?,力道綿柔適中,比她想像中,更能讓她放鬆。

  韓琉紅?臉,看?自己變形的雙腿,叫他蒙上眼睛是對的,至少她不用把這醜陋的樣子,全然暴露在他面前。

  只是向天笑雙眼看不見,一雙手卻變得更加敏感,閉上眼,他要去想像,去感受她的軀體。

  他手中觸到的,並不是細致無暇的肌膚。腦裏浮現的,也不是她最曼妙的樣子,甚至她的身上,也沒有幽香可以汲取,可是這卻是一種最親暱的接觸。

  隨?他雙手的上移,她的臉潮紅,呼吸越來越困難。

  他心跳加快,手上溫度也升高。

  眼睛看不到,光靠指問探索的曆程,其實比張開眼睛時更為細膩,更為私密。她身上那種近乎是癡塊的肉瘤,並不能引發他的綺情欲念,可是同樣讓他呼吸聲變得明顯。

  濁重急促的呼吸聲,不是催情的呢哺,而是一種唱唱私語。

  只有這兩個最親近的人才知道的,他們竊竊地交換?永遠不會再告訴第三個人的秘密。

  暖昧的,親暱的、羞赦的、私密的、感激的、兩人的……一切一切,偷偷流動,悄悄勾纏,用最激情,也最不激情的方式烙記在彼此的腦裏、指間和心頭。

  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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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9: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在向天笑的照顧之下,韓琉終於撿回一條命。由於她的身于還未全然恢復,所以兩人在“半口氣”的地方多待了一些日子。

  向天笑已經和韓琉交代過了,所以她也改稱向大笑為“夏元笑”一個他隨口胡謅出來的名字。

  “小子,小媳婦。”那日黃昏,“半口氣”的心情特別得好,釣了兩尾魚,一路嚷嚷回來。他口裏的小子和小媳婦,自然是指向天笑和韓琉。

  “大夫。”韓琉從廚房轉出來,正看到他,漾開深暖的笑。

  “小媳婦埃”“半口氣”笑看?她,突然伸手摸摸她的臉,“臉都快好了哪。”

  “嗯。”韓琉仍是一種溫甜的笑容,並不為他唐突的舉動,或是腥羶的魚味而擰眉不悅。

  她心底對他存的是莫大的感激,就是他的脾氣古怪不佳,她也未曾不快。

  “小子呢?”“半口氣”問。

  韓琉拈笑:“我煮了幾道菜,讓他去幫我擺碗筷。”

  “好,好。”“半日氣”點頭,又看?韓琉。韓琉凝眸,與他笑望。

  “半口氣”笑一笑,把魚簍交給她,“給你煮湯。”

  “好。”韓琉接過來,轉過身子。

  她走了幾步,“半口氣”才叫住她:“小媳婦。”

  韓琉轉過身:“什麼事?”

  “回頭進來陪我喝兩口酒。”“半口氣”突然露了一個略帶靦腆的笑,“今天我生日。”

  韓琉笑滿一張臉:“嗯。”

  “半口氣”一雙眼彎彎笑開,放?幹淨而滿足的眸光,跨大了步伐,口中哼唱?曲調,走迸屋內。

  “大夫。”向天笑抬頭看他,放下子中的碗筷。“你哼什麼曲啊,聽來有些耳熟。”

  “耳熟?”大夫皺眉,“不可能的。”這是他以前常和他情人哼唱的曲子,旁人不大可能聽過的。

  他坐下來,倒了一口酒喝?。今天,他決定讓自己開心一點,不再去耽想往事。“陪我喝吧。”他招呼?向天笑喝酒。

  “大夫今天心情不錯。”向天笑陪他吃喝。

  “我生日。”大夫嘿嘿地笑。難得有一年他的生日,有人陪在旁邊哪。“小媳婦去煮魚湯了,等一會兒就有鮮味可嘗了。”

  “哎呀,不早說你生日,今日就算沒有龍肝鳳髓,至少也得弄個虎掌熊膽的。”向天笑替他添酒。

  雖然知道他是說笑,“半口氣”還是露齒一笑,夾了塊雞肉。“哪要吃這麼好,吃吃小媳婦弄的東西就很好了。”

  吃?,他突然放下筷子,有感而發他說道:“唉,這房子,總算也活了過來。”他深深看?向大笑。

  向天笑口中正喝?酒,就剩半截的臉,眼睛看來特別的大,與他對望。

  “小子。…‘半口氣”認真他說,“你和小媳婦將來生個小孫子給我好嗎?”

  向天笑差點嚇到,放下杯子,咳了兩聲。

  “我說真的,我們都姓夏,算是同宗。”“半口氣”求他。“將來給我個小孫子,為我傳宗吧。”

  他“小於”“小媳婦”地叫,並不是胡亂叫的,他是真把他們當作一家人。

  向天笑看?他,他在他早衰的蒼老中,見到了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寂寞。

  向天笑一笑:“你想給小孫子取什麼名?”

  “蔔門氣”先是一愣,後來樂呵呵地笑?:“不怨,叫他不怨。”

  “不怨!?”向天笑微怔。

  “半口氣”斂起笑,緩緩他說?:“人這一生大多的思念,大多的怨,倘若我真有個孫子的話,我希望他就叫不怨,什麼也別怨了。”

  聽他這樣說,向天笑又覺得難過起來。這些話想必是他在心中反復想過多次的,才能這樣信口說出。

  “好名字。”向天笑笑道,“我以後生個夏不怨給你。”向天笑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能的話,真願意給年老的他一個慰藉。

  “那好,那好。”“半口氣”一開心,抓?酒壺,一口就灌了進去。若真得了一個叫做“不怨”的小孫子,那他這輩子,幾乎是可以“無怨”了。

  “小心喝埃”向天笑叮囑。

  “不怨……不怨………‘半口氣”喃喃地重復?,傻氣地一直笑。

  也是他太開心了,酒沒有節制地灌?,向天笑不知道他的酒量這樣差,直到他口中含糊不清,眼神渙散,才知道他竟是醉了。

  “真是的。”向大笑拿走他手中的酒壺。

  “半口氣”咕味?,向天笑低身聽他嘴裏的話,只聽到他說?:“阿縞……為什麼……你就這麼想當太子妃嗎……”“太子妃”這幾個字如轟然巨響,躥進他的腦中,他如遭雷擊,砰地一下,摔落手中的酒壺。

  “啊!”韓琉剛巧端?煮好的魚湯人內,被嚇了一跳。“怎麼了?”她瞠大美眸問?。

  向天笑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急急從她身邊掠過。

  “喂。”韓琉叫他,他也不應。她只得趕緊放下魚湯,正趨步要走時,聽到半口氣的聲音。

  她以為他是要和她說話,只得蹲低身子聽?。“阿縞……為什麼……你就這麼想當太子妃嗎……”“半口氣”一直重復?這些話。

  韓琉皺眉,沉吟?:“太子妃……”

  她看?向天笑離開的方向,陷入思索之中。

  翌日正午,韓琉煮好了飯,卻沒半個人來吃,向天笑從昨晚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今早,她叫“半口氣”吃飯時,“半日氣”就沒有出聲應她。她想他咋晚喝得醉,今天睡得沉,也不吵他。不過,都過午了,他還沒起來,就有些不尋常了。

  她走到他房門口,再度敲門。“大夫,大夫。”

  他依然沒有應聲,她覺得不對,揚高聲音,“大夫!”沒聽到任何聲音之後,身子向後退了好幾步,她使勁撞開房門。

  房門被撞開,而她悶哼了一聲,差點摔跌。

  大夫安然躺在床上,絲毫未動。

  韓琉心頭不安地跳起,她走過去,雙腿莫名發抖。

  大夫面容祥和,神態甚至比平時更為寧靜。韓琉吸了一日氣,伸手探他的鼻息。

  沒有呼吸!

  韓琉放聲大叫:“天笑!天笑!”

  正午,房間冷冷清清,只有她的聲音在房間環繞。

  #  #  #

  “半口氣”猝死,死囚不明,沒有預兆地便過去了。讓人難以接受。只是,他的外觀卻又恁般祥和寧靜,似乎就是人生走到盡頭,累了,倦了,睡了,便過去了。

  在這樣的屍身面前,哭泣似乎便顯得不宜了,因為這樣會擾了他的安眠。

  他的喪禮,所有一切都是附近的人為他打理的。他這一生不與多少人交往,可是許多人卻深受他的恩情。

  出殯那天,雷聲轟隆隆,向天笑執意要為他抬棺,棺木甫人土,大雨傾盆而下,所有的人倉皇離開,只有向天笑還在墓前。

  這一日,他臉上一點表情也無。

  韓琉不打擾他的安靜,只在一旁為他撐桑她知道“半口氣”把向天笑當做兒子看待,向天笑也是把他當親人一般。他臉上雖無表情,但是他心頭的難過,她是明白的。

  向天笑睜睜看?“半口氣”的墓碑。

  碑上寫的就是“半口氣”這三個字,他來自何方,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可是向天笑卻知道“半口氣”這一生的愛戀情仇。

  這世,與他牽纏的女子,叫做顏縞,雖然“半口氣”總是喚?她“阿縞”,但是向天笑知道她的名字,因為那是……他的母后。

  他母后臨死前,將天大的秘密告訴了他,讓他一生背負。他母后說的話,他一句都沒有忘啊!

  “笑兒,母后年輕的時候,曾經有個喜歡的人。那時,我一直以為會嫁給他的,哪里知道,你父皇卻早了一步提親。這門婚事,我抵死不從,甚至跟他約好要私奔的。”

  私奔?!聽到溫婉娟麗的母后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向天笑真的愣祝“我被抓住,沒有去成。我爹娘又憤怒,又傷心,他們苦苦哀求,說他們的生死都握在我的手中,又派了人來監視我,直到我上了花轎那一刻。唉,他這一生,一定以為我是貪?太子妃的榮華富貴才沒有去找他。”

  雖然向天笑只有十二歲,可是看他母后的神情,他知道,他母后真的很愛那個人。

  他母后沉靜了很久,才又說道:

  “洞房花燭夜,母后成了你父皇的妻子,可是……我沒有落紅。”

  向天笑懂那意思,那意思是說,他母后之前就和那人有過夫妻之實了。

  他母后看得出他的表情,她早就猜到他會有的反應。“那時我與他真的很相愛,我以為我會嫁他的。真的……”她沒有極力解釋,反而有種……好像是遺憾的表情。向天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那表情。

  “你父皇沒有怪我,他為我掩飾這一切。”他母后哭出聲。

  這樣的情意,能教一個女人落淚的。

  向天笑一直都知道他父皇對他母后極好,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個人見我沒有跟他會合,努力想盡辦法進封宮中來,還成了禦醫。他曾為我把脈,那時,我懷孕了。”

  母后懷孕了,向天笑突然打了個顫。那他是誰的骨肉?

  “我不知道,我真的算不出來,你是你父皇的血胤呢還是他的骨肉。”

  後來的事情,向天笑記不得了,好像有一陣子,他的腦裏就這麼空了。

  “笑兒,笑兒。”他母后一直喚、一直喚,他終於回神。

  “笑兒,這一切都是母后的錯。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你要記得,皇位是皓兒的,你絕對不能和他搶。”

  天皓的身世沒有問題,他一定是父皇的親生兒子。可是他不一樣,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發誓啊,當?母后的面發誓啊,說你一生一世都不和皓兒爭。”

  他怎麼會和天皓爭,怎麼會啊?

  他父皇對他一直都很好的,他一直以為是理所當然的,從那以後他才知道,父皇對他視如己出,那樣的情義,那樣的仁厚,不只是要讓人落淚,就是拼抵了一命,也無能償還。

  他母后一直想在她死之前,讓他父皇立天皓為太子,他父皇一直沒有。

  他母后死了之後,他故意放縱形跡,也是希望他父皇對他失望,能早些定下詔書,立天皓為太子,但他父皇卻一直沒有這麼做。

  他記得有一次,他曾問父皇立太子的事情。

  他父皇笑?和他說:“笑兒,依你的才能,依你的性情,你一定能做一個好皇帝的,不要貪玩了。”他慈祥地叮嚀。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次,他沒有哭出來,好怪,那一次,他竟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是他爹的男人。

  他問了他父皇,那次為他母后看診的禦醫的名字。

  他父皇的表情略怪,後來還是恢復他平時溫和的笑容。“笑兒,父皇怎麼可能記得?”

  他父皇這麼說,最後卻道:“我讓人去替你查。”

  他父皇這一生,對他從來沒有失信過,可是這次他父皇並沒有替他去查,因為他後來駕崩了。

  向天笑終於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那個男人就是“半口氣”,只是“半口氣”的名字,他終究沒能知道。”半口氣”是不是他親生的爹,他也無從得知。

  他一直以為知道這件事情很重要,現在才知道,原來知道這件事井沒那麼重要的。

  他只要明瞭他有兩個爹--一個爹,對他視如己出;另一個爹,也從未忘過他,他只要明瞭這一點就夠了。

  不怨啊!鞍?諂弊詈笠桓魴腦福竅M苡幸桓黿凶霾輝溝乃鎰印?

  他的遺容這樣安詳,也該是不怨吧。縱然他走得這樣倉促,這樣莫名。

  向大笑突然有一個想法,好像冥冥之中,自己活?的目的,只是為了告訴他,替他生一個叫做不怨的孫子。

  冥冥之中,也許一切都只是這四個字埃

  大雨浙瀝瀝,他跪在他的墓前,雙膝沾滿了泥濘。

  他雙手伏在地上,叩了三個頭,才起身。

  他起來,雷電轟然而下,韓琉盈盈仁立。“要走了嗎?”她倩笑,溫柔地看?他雙眼發紅。

  “你還在?”他眨了眨眼。他一直不知道,她還在他身邊埃“你沒走,我當然還在。”她簡單他說。

  “看你,都溼了。”他拉起她溼涼的手,感動哽在喉裏。

  她綻開了一個笑:“你不也溼了。”

  風雨之中,她給他的仍是最溫暖的笑語,跟默默的陪伴。

  “走吧。”向天笑笑起。

  #  #  #

  過了“半口氣”的頭七之後,向天笑和韓琉為他整理收拾遺物。

  “他的書真的很多。”韓琉將書一本一本地放好。

  向天笑沒有應答,他在一隻小櫃子中找到一疊信,還有一張畫像,打開泛黃的畫紙,他陷入思緒之中。

  韓琉沒有聽到他的回答,轉過身看他,瞅見他呆瞧?畫像,她放下手中的書,湊了過去。

  “很漂亮的姑娘。”韓琉假意忽略向天笑不尋常的表情,隨意他說。

  “嗯。”向天笑回神。畫中的女子,是他母后年輕的樣貌,他認得出來的。

  韓琉看?向大笑:“你看那是不是大夫喜歡的那個姑娘?”

  對於“半口氣”的故事,韓琉曾經聽過向天笑說過,她原本沒多留神,可是當她聽到那夜“半口氣”口中喃喃說到的“太子妃”,就覺得事情不大尋常。

  向天笑折起畫,“應該是吧。”他把畫放回小櫃子中,“這一盒的東西,都燒給大夫吧,我想這是他在世上惟一的留念。”

  “嗯。”韓琉點頭。她知道向大笑有一些事情不願和她說,不過,她也不追問,只順?他的念頭而行。

  “我們走了之後,這地方便要空回原來的冷清了。”

  向天笑逸出喟嘆。

  “是埃”韓琉環視?這間房子,曾經,她不把這裏當做歇腳的地方,而把這裏當做是家。

  向天笑收了視線,“我們在這裏待了許久,天皓不知道回山上了沒有?”

  韓琉搖頭:“不曉得。”

  向天笑突然定晴看她,半晌才道:“天皓對你……你是知道的,你對他有打算了嗎?”

  韓琉勾了抹笑:“我對他能有什麼打算,我是許了人的。”

  只是她的婚約許給了一個人,而她的心卻是許給另一個人。

  這個結已經纏錯了,她如何能再負擔另一個人的情愛。

  向天笑抿唇,他原來是要代替天皓照顧韓琉的,如今所有一切,卻不受控制。這復雜虯結的一切,會傷害天皓嗎?

  天皓是他的弟弟,他父皇的親骨肉,這世上,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天皓受了傷害埃  

  #  #  #

  酷暑,大熱難耐。照理說,若有林木遮陰的地方,該是一般人會擇的路徑。可是“野豬林”中,卻少有人煙經過,因為此地乃是“震虎寨”的大本營,所以一般商旅都會避開此地。

  不過,今日卻有一隊商旅打扮的人,從這裏經過。車馬轆轆地轉,倏忽之間,出來一票大漢。“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大漢亮響?聲音,眉目之間卻不見殺氣。

  這隊商旅,同樣也無驚慌之色。一名俊雅貴氣的男子滿臉笑容,自馬車走下,亮出一箱的珍寶。“這樣夠了嗎?”

  這男子不是別人,乃是向天皓。兩年之前,“太子幫”與“震虎寨”相結為盟,左右雄峙亙長的嶺南山脈。向天皓這趟回寨子,專程拜訪“震虎寨”。

  “震虎寨”這票漢子,特地下山,也是為了迎接向天皓。這票漢子中走出一個面寬耳大的滿臉絡腮胡的大漢。

  大漢一開口,聲如洪鐘,他朗聲笑道:“熊彪領大夥兒叩見二皇子。”

  向天皓扶他起來:“熊寨主無須多禮。”

  “二皇子請。”熊彪露出一口黃板牙,開心地領?向天皓等人進了寨子。

  為了招待向天皓,熊彪辦了場酒宴,找了幾個他認為美貌的女子給向天皓開心。這幾個女子,濃妝艷抹,衣衫半解,貼在向天皓身上。

  向天皓被她們身上俗艷的味道嗆到,眉頭微微緊了,面上又得裝出和顏。

  “二皇子,多喝一些埃”熊彪自己吃喝得開心,一開始還守?和向天皓的禮節,黃湯下肚之後,他拉開了嗓門,說話倒是越來越沒顧忌。“二皇子,不喜歡女人哪?”

  向天皓只得尷尬他說:“無福消受。”他總不能批評熊彪的眼光吧,可是這些女人真的不對他的胃口。

  熊彪怪眸看他,好像他糟蹋了這些美女。“要是大皇子來,這下我們兩兄弟可爽了。”他的手直接在旁邊女子柔軟的腰上捏抓?。

  “哎呀!”那女子嗲聲媚叫,“討厭啦!”

  熊彪旁若無人,呵呵大笑。

  向天皓眉心沉下,熊彪的眼神、言語、動作都令他受不了。熊彪太過草莽,他大哥若是見到這種人,確實可以和他稱兄道弟,不過他是應付不了的。

  他不喜歡熊彪,更不喜歡他動不動就將他們兄弟並提比較。

  現場的氣氛,一陣怪異,就是熱不起來。

  為了表示和善,熊彪搖晃?腳步,走到向天皓旁邊頻頻敬酒,向天皓喝得有些反胃了,只得推託。

  “男人這樣不行啦。”熊彪冒出這句話之後,無意問又道:“大皇子的酒量很好的。”

  他是他,我是我--向天皓按捺下說這句話的沖動。

  “我的酒量,真的只能讓熊寨主見笑了。”向天皓保持風度。

  “好吧,好吧。”熊彪打了個酒嗝,“酒喝多了,也誤事,你不喝,那就別喝了。對了,那枚‘轟天雷’就安在我們這裏,那二皇子往後這一程,就會好走許多了。”

  向天笑讓向天皓護送“轟天雷”,要他將“轟天雷”運到“震虎寨”後就可放下,交給熊彪處理。

  不過,向天皓看?熊彪粗鄙貪婪的嘴臉,突然不想將拼死拼活才搶來的“轟天雷”交給熊彪這個人。他已經給了熊彪不少銀子,沒有必要再將“轟天雷”交給他處理。雖然向天笑說過,這“轟天雷”若是由“震虎寨”處理,往後要攻城掠地,熊彪大炮一轟,就可以為他們打前鋒。不過,他看這熊彪,不是可以信任的人,若將“轟天雷”給他,說不定反而養虎為患。

  向天皓轉過這些念頭後,當下笑道:“不用麻煩寨主了,這‘轟天雷’我們還是自己運送就好。走了大半的路,我們不都平安無事,往後那一段路,我們應付得了的。”

  熊彪變了臉色,酒醒了大半:“大皇子不是說要放我們這裏的嗎?”

  向天皓佯作驚奇:“沒有啊,大哥沒有交代過我。”

  向天皓旁邊的護衛“夜影”連忙說道:“大皇子確實交代過。”

  向天皓心中惱“夜影”當場扯他後腿,不留情面給他,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樣的事情,我大哥會跟你交代,而不跟我交代。”

  “夜影”閉起嘴。他知道這種情形,是沒有他開口的份,可是玆事體大,他只好貿然開口,果然遭了向天皓白眼。

  熊彪倒是一笑:“原來大皇子沒有交代,我看,是我弄錯了,呢!”他打了一個酒嗝,“我看,我好像喝大多了,我得休息去了。”

  向天皓連忙端起笑臉:“寨主慢走。”

  熊彪前腳離開,向天皓也無心待下,跨步便走。

  “夜影”緊隨在後,為方才那幕擔憂。

  他看得出來,熊彪雖是個草莽的男子,卻也有他老練的地方。剛剛他給了向天皓台階下,可是他心中對向天皓的話,是半分都不肯相信的。

  他們和“震虎寨”互信的基礎已然動搖,也就是說,向天笑辛苦與熊彪建立的友誼,必然因此受損。

  “夜影”跟上向天皓後,見四下無人,於是他再度開口。“二皇子,大皇子說……”他話還沒說完,向天皓一個轉身,沉下俊容:“大皇子說,大皇子說!我這一路上,從你們口中聽過多少次‘大皇子說’。”

  雖然向天笑一再他說,他才是真正的主子,可是這一路行來,他更深刻地感覺到,自己只是大哥的影子,“太子幫”裏的人,認定的太子,不是他!

  “夜影”雖知道向天皓心緒不佳,可是向天皓素來是個溫和的人,很少見他這樣動怒,嚇了一跳,愣了半晌。

  見“夜影”這樣,向天皓吸了日氣,緩下臉色:“我大哥說什麼,我心頭自然清楚,只是我看這熊彪不是可以託付的人,所以我才下了剛才這樣的決定。我想,我這麼做,我大哥也會贊同的。”

  “是。”“夜影”頷首,不再作任何抗辯。

  他應該要記清楚的,大皇子對他們一再叮嚀,一切以二皇子馬首是瞻,雖然令他們折服的,確實是大皇子,可是二皇子才是“太子幫”中的太子。

  他應該要記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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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由於向天笑和韓琉在路上耽擱太久,所以向天皓還是他們早回寨中。回到寨中後,他早晚盼?韓琉和他大哥的消息。

  好不容易,他們捎來資訊,說是中午會到,向天皓欣喜若狂,午時未到,就已經在門外等待。

  盛夏中午,驕陽刺目,懊熱難耐,寨門內外卻聚集了大批弟兄。為了迎接許久未回寨中的向天笑,他們不畏酷熱,在大太陽底下等候。

  響亮的號角吹起,表示已見到向天笑身影,四下爆開歡愉的鼓噪。“回來了、回來了!”向天皓展開笑容。

  馬蹄噠噠,駿馬自飛揚的沙塵中浮現影跡。“兄弟們,我回來了!”馬上的向天笑縱聲朗呼,一放嘹亮豪灑的嘯鳴。

  人群興奮不已,掙擠向前。“大皇子!”每個人口中叫嚷?--“我是二愣!”“我是一刀!”“我是……”他們每個人,不論功夫好壞,向天笑都叫得出他們的外號。

  韓琉騎在向天笑身邊,這才深刻體認到他非凡超群的魅力。韓琉一笑,他這樣的人,的確很難讓人不喜歡哪。

  “大哥,韓姑娘。”向天皓展顏,招呼兩人。

  “天皓。”向天笑勒馬,翻身而下,兩人擊掌,清脆一響後,相視大笑,牢牢握緊彼此。

  “大哥,辛苦了。”向天皓感激地看?他,湊近他身邊,低聲說道:“她還好吧?”

  聽他這樣問,向天笑突然有些心虛,他扯了一個笑:“你自己看呢?”

  向大皓抬眸,對上韓琉。韓琉對他一笑,向天皓心跳加快,目光變得癡直。

  韓琉下馬,單膝屈跪:“參見二皇子。”她的多禮,為的是將彼此拉開距離。

  向天皓趕緊把她攙起:“快起來。”

  韓琉不?痕跡地收手,向天皓手一空,有些失落地提握成拳。

  向天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左手搭起向天皓,右臂放在韓琉肩上。“兄弟們。”他朗聲說道,“這是韓將軍的女兒韓琉姑娘,也是天皓的救命恩人,大夥兒出個聲音,表示咱的歡迎。”

  人群熱鬧起來,爭睹韓琉風釆,幾個常跟?向大笑出入的小夥子,拉開嗓門,齊聲大喊:“韓姑娘,你好美。”

  “是啊,是啊,你好美。”人群帶?善意地呼嘯起來,有人索性站在另一個人的肩上,對她揮手,以吸引她的目光。

  韓琉郝紅,輕睇了向天笑一眼:“你訓練出來的好兄弟。”

  向天笑展顏:“是你爹給你生的美,算不上我的功勞。”

  韓琉脫掃他一眼,目光帶過去,卻看到向天皓沉?臉。

  向天皓多少可以感到韓琉有心和他疏遠,可是看她和向天笑卻是有說有笑,極為熟撚,他心裏多少有些失落的。

  體察到向天皓的心情,韓琉斂了笑。

  他們三人之間,像是牽系了線一樣。向天笑雖然沒有看到向天皓的表情,卻從韓琉的神態之中,猜出向天皓的反應。

  向天笑勾了一抹笑,收了放在韓琉肩上的手,對大夥兒大聲吆喝:“好啊,咱喝酒去了。”

  “喝酒了,喝酒了!”眾人歡呼,爭?為向大笑開路。

  向天笑反而放慢速度,和向天皓並肩走?。

  向天皓看?人群從旁穿過,說道:“還是大哥對他們有辦法。”

  “不要這麼說,你會做得比大哥更好!”向天笑拍拍他的肩膀,“這次把‘轟天雷’交給你運送,你不就做得很好。”

  提到“轟天雷”,向天皓停下腳步。

  向天笑察覺有異,問道:“怎麼了?”

  “大哥。”向天皓看?他,“你本來不是要我將‘轟天雷’留在‘震虎寨’嗎?”

  “是埃”他審視?向天皓,這件事情,他井沒有接到任何生變的資訊。

  韓琉靜靜地在旁聽?。這一路上,她曾聽向天笑說過要將“轟天雷”留在“震虎寨”的做法,當時她也是表示贊同。因為,“轟天雷”雖然威力驚人,但由於其過於笨重,因此只適合拿來攻城,不適合拿來做守備。

  這“震虎寨”的地理位置,扼守在嶺南之口,咬住繁華的“太平城”。日後一旦發動攻勢,直驅“太平城”,他們就可獲得物資後援了。

  不過,聽向天皓的口氣,好像他井沒有將”轟天雷”留在“震虎寨”內,向天皓此舉是為了什麼,韓琉就不明白了。

  “大哥。”向天皓雙手不自覺地交握,“我去過‘震虎寨’,覺得熊彪不見得是可以託付、信任的人,所以就擅自決定把‘轟天雷’留在寨中,這‘轟天雷’取得不易,運送不易,要是給了熊彪,卻被他出賣,那不是不值得嗎?倒不如留在寨中增加防守的人力。”

  向天笑沉靜了半晌。如果是他,他寧可丟了“轟天雷”這一枚炮,也不願意失去“震虎寨”這個朋友;可是向天皓的做法,不但無助於發揮“轟天雷”的威力,也失去了“震虎寨”這個朋友。

  韓琉雖然一時不能知道這中間的錯綜復雜,可是看向天笑的神情,她卻約略可猜出一些端倪。

  “大哥。”向天皓不安地喚他。

  向天笑回神,搭緊他的肩,展顏一笑:“我明瞭你的顧慮,熊彪那個人啊,如果跟他不熟,很容易以為他是壞人的。既然我說過,‘轟天雷’交給你處理,你怎麼決定都好。”他沒有一味地應和向天皓的想法,卻全力支持他的決定。

  向天皓勉強扯了一抹笑,知道自己做的恐怕不是對的,也知道就算是如此,向天笑仍是會支持他的。他的心情錯雜,很難一言說荊韓琉在旁睇瞅,烏湛靈透的雙眸,驀地一黯。隱隱地,她心中生了不安。

  她看出來了--向天皓是尊貴的太子,大權在手,可是“太子幫”中,人人視為主子的卻是向天笑;雖說他們兄弟感情甚篤,可是那是隱憂。她心中突然一震,絞了起來,驚了起來。

  向天笑依然展笑:“天皓,我們兄弟多久沒見面了,今天可得好好喝上一盅。”

  勾?天皓,他再度與他並肩同行,韓琉趨步跟上。

  #  #  #

  夕陽款深,流彤雲霞使落日更顯柔媚,沁涼晚風一拂,暑氣頓時匿消。

  寨中一棵參天大樹,直人天際。

  向天笑兩手枕在後腦勺上,就?樹枝橫躺,感覺舒服了,便把眼睛閉上。

  “樹枝要讓你壓彎了。”有人笑吟吟地在下麵喚他。

  他聽得出來那是韓琉。他一笑,翻身起來,“要不要上來?”

  “等我。”韓琉展笑,凝神提氣,旋身飛上樹枝,翩然落座。

  突然嘎了一聲,兩人目光同時轉向樹身和樹枝的岔開處,樹枝晃了晃,悠悠地蕩了兩下,才又穩祝兩人眼睛一轉,覷瞧?對方,莫名地,同聲笑了出來。

  “怕不怕摔下?”向大笑問道。

  “不怕。”韓琉兩腳擺蕩?。

  “怕不怕摔下?”向天笑突然露出孩子氣的表情,用全身的重量壓晃?樹枝。

  “啊--”韓琉輕呼,“不怕。”她揪住了向天笑的衣襟。“頂多就是跟你一起摔。”她補充了一句,“我一定先把你摔在地上。”

  “好吧。”他一笑,反攀了她的手,拐了一個勢,把她抱起。

  “埃”她的身子忽然騰空,又嚇了一跳,下一刻竟然被他抱在懷中。

  他在她耳邊說道:“這樣摔下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在你的下面,你就不會受傷了。”

  樹又蕩了蕩,他的話讓她一陣昏眩。

  他把她納在懷中,雙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腰,就他們之前說過的朋友關系而言,這樣是太過親暱了。

  可是他不想放手,而她不想離開。

  “這是不該的……”韓琉輕吐道。她的頭頸仰上,雙手勾攀住上頭橫出的樹枝,輕巧地從他身上滑脫,躍落在另外一根樹枝上。

  “來比賽吧。”韓琉低眸看他,跟他挑戰爬樹。

  “好。”他一勾手,連翻兩層。

  不知道是誰追誰了,兩人竟攀?,幾度身形錯開。

  “啊!”越上面的樹枝越細,承不住兩人連番踩踏,韓琉的腳一上去的時候,啪地一下斷了。

  她的身子頓時失衡,他急抓?她,也被拖下。

  悉悉窣窣地,不知多少枝葉被兩人掃下。

  向天笑一叫:“抓到了!”他勾住了一截較粗的樹枝。

  兩人懸空,韓琉仰看?他:“你撐祝”取得喘息的片刻,她放開手,朝他們原來坐?的樹枝躍下。

  見她安然落座,向天笑放手一跳,砰地落在樹枝上。

  樹枝晃得厲害,又發出咿呀的怪聲,兩人目光再度轉到樹枝的岔開處,晃了幾下,樹枝竟然還安然。

  韓琉籲吐了一日氣:“好累。”她吐了一下舌頭,擦?方才流出的汗。

  難得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態,向天笑像只累癱的狗一樣,猛吐?舌頭:“好累、好累、好累……”韓琉脫了他一眼,他兩眼發直地勾?她:“咬你喔。”

  “瘋了。”韓琉噗嗤一笑,他也跟?笑出。莫名地,又像是比賽一樣,兩人越笑越大聲。

  風吹得舒服,整片山都在他們腳下,夕陽在他們面前吞沒人山谷。

  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大笑的,也許是樹,也許是風,也許是山,也許是夕陽,也許只是旁邊的人對了。

  也許……不知道,他們就是止不住地笑。

  “什麼事情啊,你們兩個笑得這樣開心?”向天皓從下麵喊他們,好奇的語氣中,透了隱藏不住的酸。

  這向天笑放縱地大笑,是家常便飯。可是他從沒有看過韓琉這樣忘情地笑,是有什麼事情嗎?

  韓琉斂了笑:“沒事。”她臉上微微的紅,好像被抓到什麼秘密。

  向天笑看了韓琉一眼,又看?向天皓,翻身跳下。“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對向天皓一笑,“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向天皓低聲說:“我來找韓姑娘的。”

  向大笑笑容頓僵,呆了會兒,對?韓琉嚷道:“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韓琉沒有應他。她在上頭雖然聽不清楚兩人說什麼,可是向天笑為了向天皓開始躲她,她是看得出來的。

  韓琉沒有應話,向天笑心頭不寧,杵?未動。

  韓琉瞧看?他,向天笑與她對望。突然間,她看到了他的為難。

  他就像是隨時坐在搖晃的樹枝上,總得努力地維持平衡。他不想傷了向天皓,又要顧及她是許了人的,還得管束自己的情感。

  其實,他真的是很累的……

  韓琉躍下,對他一笑:“你有什麼事情,就去忙吧。”

  “嗯。”他點頭,與她交換笑容。

  看?他離去,韓琉轉對?向天皓,淺拈了一抹笑:“二皇子有什麼事情嗎?”

  “你不用一直叫我二皇子的。”向天皓臉上微臊,“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韓琉心念轉動,故意說道:“我還以為二皇子是想和我說謝謝呢。”

  向天皓愣了一下,連聲說道:“是阿是啊,你救了我的命,我都還沒好好跟你說謝謝。”

  “這句謝謝我收下了。”韓琉輕曬,“不過,我收下後,你就不要再把感謝放在心頭了。你是我朋友,又是二皇子,為你而死,這是義無反顧的事情,並不需要特別感謝的。”

  向天皓啞了口,韓琉一句話,將兩人的關系切得清楚明白。就是因為朋友之情,就是因為護主之義,所以她捨身相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

  她的態度溫和,卻將他拒之千里。他不是不曾被她拒絕過,只是那時候,她是因為孫仲甫。

  韓琉見他不說話,想他一定受了打擊,決定讓他獨處沉靜。“我還有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先行告退,這話說得多有禮埃

  望?韓琉轉身離開,向天皓叫住了她:“韓琉。”

  韓琉回眸,深邃似潭的黑眸,對瞅?他。

  向天皓脫口問出:“只能做朋友,是因為孫仲甫,還是因為我大哥?”

  韓琉一怔,向天皓第一次在她沉穩的眼神中看到閃躲。

  向天皓心裏一沉,“是因為我大哥吧?”他究竟是什麼都爭不過他大哥。大哥是他永遠的依賴,也是他永遠追趕不上的壓力。

  韓琉斂眨了濃密的羽睫:“我與你大哥也只是朋友而已。這一路,他對我多所照顧,我們自然會親近一些。”為了維持他們兄弟的情誼,她選擇了這樣的說法,沒有說謊,但確實有所隱瞞。

  向天皓深看?她,輕輕地一笑,低聲說道:“如果可以重來的話,我希望那時候是我護送你回來的。”

  他的語氣不再有任何的追問,而是深沉且溫柔的遺憾。

  “人和人的緣分,很難說的。”韓琉淡悠悠他說。

  夕陽沉下,夜幕中,星子點點亮了,既深邃又遙遠,一如她的眸光。

  #  #  #

  暑氣將消,“太子幫”的寨子之中氣氛卻益發沉肅繃緊。有消息傳出,“天鳳皇朝”南境的“燕南國”國內發生政變,新國王極力討好“天鳳皇朝”皇帝向德斐,兩國互換盟約相定交好,邊塞不再吃緊。因此向德斐在軍事佈局上,做了變動,將遣調鄰近大軍討伐“太子幫”。

  向天笑雖然沒將這事情的嚴重性告訴韓琉,不過韓琉覺察得到的,她無能插手,遂日夜為其誦經祝禱。

  這日,她正在持咒,卻聽得炮聲轟然響起,一時之間,殺聲震天。

  她沒有多思,立刻抄起身邊的劍。

  這樣的時代,需要菩薩護持,也需要利劍護身,雖然是既無奈又荒謬,卻是不得不然。

  “要攻上來了!”向天皓神色慌亂地沖了進來。

  “那就殺出去吧。”韓琉定眸。

  “不行哪。”向天皓抓住她,“大哥說已經阻擋不了他們了,要我趕緊帶?你從山后小徑下去。”

  “那他呢?”韓琉眉心一緊。

  “他說他要斷後。”話一出口,向天皓就知道她不會願意跟他先離開,身子一橫,已經先擋了她的去路。

  韓琉翻看他一眼,卻見向天皓的護衛“夜影”匆忙入內。“啟稟二皇子,寨中的老弱我已經整頓好了,請皇子速帶他們下山。”

  聽到“夜影”說要護送寨中老弱下山時,韓琉皺了下眉。

  大軍人侵寨中,若是無法抵禦,照理說,應該要以保留精兵武力為要,通常這樣的逃難中,老弱都是被犧牲掉的,可是向天笑卻要護送老弱,而以精兵斷後,那是他的仁厚,也是他的用心。

  念及向天笑的用心,韓琉下了決定:“時間不容浪費,我們快點護送這些人離開吧。”

  向天皓沒想到她沒有第二句話,這樣就肯走,愣了一下。

  “二公子。”韓琉喚他。

  向天皓回神:“對,快走吧。”他一把抓住韓琉的手,拉?她走。

  籲衡情勢,韓琉並不特意掙開他的手。兩人走到外面,外面已經整好一隊人馬,預備護送老弱以及可攜帶的財寶逃離。

  “走吧。”向天皓翻身上馬,手一伸,要拉韓琉上馬。

  “等等。”韓琉看到另外一個背?小嬰兒的母親,說道,“二公子,你讓她上馬吧。”

  “嗯。”向天皓一笑。韓琉就是韓琉,這樣危急的時候,仍是一樣體貼。

  韓琉幫?那個女子上馬,向天皓朗聲道:“走了!”一聲令下,大隊人馬隨即迅速開拔。

  向天皓領前,韓琉護在中段,“夜影”顧在最後。初時,路還好走,越到後面路越難走,老弱的體力越顯不濟,天色又暗,馬也難以騎了,向天皓只好下馬,護?其他人前行。

  忽然之間,隊伍中有人大叫:“寨中失火了。”

  “啊!”開始有人慌亂,紛紛回轉過頭。

  夜色之中,黑煙吞吐,火舌逐漸躥上,隱隱還可聽到悉悉窣窣的聲音,只一會兒,火勢便燒得猛烈。

  烈焰沖天,火舌獰吐,雖是遠遠看?,都令人看得心慌。

  “糟了!”有人喊道,“一定是寨子被吃下了。”

  “那我大哥怎麼辦?”幾個十來歲的小夥子毛躁了起來。

  “我大哥也還在塞中。”有人應和。

  “我們怎麼可以這樣丟下他們,不管是死是活,咱們都該去支援他們的。”

  “對,對。”這幾個小夥子年輕氣盛,急急要沖了回去。

  “站住!”向天皓大喝一聲,急?趕到他們身邊。

  一個人沖到向天皓前面:“二皇子,我知道這樣有違紀律,你要怎麼處罰都好,可是我丟不下我哥啊,雖然我武功沒那麼好,可是情況這麼危急,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分力量。”

  “是啊,是埃”心急的人們,開始喧鬧起來。

  向大皓皺緊了眉:“安靜,安靜--”只能以手勢制止他們噪動。

  “胡鬧!”忽然之間,一把劍冷冷橫出,“誰說多一個人,就是力量。”抽劍的正是韓琉,所有的人都看向她。

  韓琉看?這群年輕、稚氣未脫的臉龐,說道:“你們真的殺過人嗎?”她與向天笑心意相通,她可以猜到他為什麼放這群年輕人先行。

  果然,她這麼一問,這群小夥子面面相覷,有些心虛,不過還是有一個人不願示弱,說道:“我們也是拿過刀的。”

  韓琉溫和一笑:“那什麼叫殺人,你們明白嗎?”她突然舉起左手,袖口翻落,她露了一截臂出來。

  眾人還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她突然朝自己臂上一割,腥稠的血流淌而下,看來怵目驚心。

  人人錯愕,愣愣地睜眸看她,剛剛混亂的隊伍,一時之間,變得十分安靜。

  韓琉咬了下唇,平靜他說道:“殺人就是要沒有遲疑地割斷他的頸子,刺穿他的心窩,讓血這樣地流下來,只要手軟,被殺的就是你們。如果你們這時候回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會給他們添麻煩的。”

  幾個年輕人都不說話了。

  韓琉看?他們,問道:“不相信大皇子嗎?”

  他們點頭:“我們相信大皇子。”

  韓琉一笑:“大皇子會平安地將你們的弟兄,你們的丈夫,你們的兒子帶回來的。我們只有繼續前進,他們的斷後才有意義。”

  她的言語,她的神態,還有她當機立斷的魄力,都顯現出一種將軍之女的風範,既沉穩又讓人信賴。

  向天皓癡看?她,她是這樣令他驚奇,使他折服的女子埃韓琉轉看?他,以眼神示意他可以下令了。

  向天皓朗聲說道:“大家繼續前進了,我們在‘無人谷’中必定可以和他們會合的。”

  “是。”所有人整頓精神,再度邁開步伐。

  向天皓趕緊貼到韓琉身邊:“痛嗎?”

  韓琉已經在包紮傷口了:“還好。”

  她一隻手不好處理,向天皓為她捆紮好。“剛剛那場面,你控制得很好。”

  “這是我應該做的。”韓琉抬眸,她的眼神中,不再是方才的平穩沉篤,而是擔憂焦慮。

  看她這樣,向天皓才知道,方才她是強作鎮定。對於寨子的擔憂,她只怕是不下於他的。“你是在擔心我大哥吧?”他問。

  “嗯。”她沒有掩飾,隨即問道,“你不擔心嗎?”

  向天皓勾唇:“我當然也擔心了。”只是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他無法取代大哥在她心中的地位,而且像她這樣的女子,也許會喜歡的是他大哥,而不是他。

  韓琉看他神色一黯,以為為是因為他的焦急所致,反過來安慰他:“我們要對他有信心。”

  “對。”向天皓扯開一抹笑,“走吧!”打起精神,強拖?沉重的步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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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4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深,向天皓所領的人馬,好不容易才到了隱蔽的“元人穀”。緊張與擔心,讓所有的人更為疲乏,他們困難地擠在一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向天皓則是在人群中穿梭,安撫眾人的情緒。

  “夜影”的職責是負責守衛,因此他徹夜未睡。韓琉隨地蜷在他旁邊,一直未曾合眼。

  “夜影”觀看?韓琉。感受到他的目光,韓琉抬眸對上他,“夜影”目光卻是一閃。

  韓琉微曬,這一夜,兩人來來回回也不知道望了幾次,她索性起身:“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呃………‘夜影”支吾半晌,終於說道:“我只是覺得韓姑娘今天……真的……真的很令人敬佩……難怪兩位皇子都……”好像覺得有些不妥,這向來不多話的漢子,又收了口。

  “都怎樣?”韓琉小聲探問。

  “夜影”看?她,思忖片刻:“我想,兩位皇子應該都是喜歡韓姑娘的吧?”

  韓琉一時也沒想到“夜影”會這樣跟她說,愣了一下。

  不過,以她的靈透很快地便明白了他這樣問的意思。他是擔心人之間錯綜的關系,會使得兩兄弟的情感生變。

  這件事情,也是她一直極力避免的。所以,她盡量不使自己對向天笑的情感表露出來,盡量把他們兩人都當作朋友對待。

  “我們都是朋友。”這是韓琉給“夜影”的解釋,目光幽幽地眺遠。

  “夜影”看她尤心於這個話題,也打住不說。

  兩人之間,無話可對,各自別轉過目光,等待向天笑的回來。不知等了多久,天灰濛濛地吐納?煙霧,穀中聚?冷涼的霧氣。

  “小心別?涼了。”向天皓出現在韓琉身後,解下自己的衣服,為她披上。

  韓琉回頭,對他一笑:“謝謝。”

  向天皓看?她,微扯了一個笑。

  很奇怪,他們之間,可以關懷,可以交談,但就是少了一點什麼;也許不是少了一點什麼,而是多了一點“巨絕”。他可以感覺到韓琉總是有意無意地拒絕他對她的情。

  他知道她拒絕,但是他收不回,只想繼續一點一滴地滲人她的心頭。

  迷蒙的霧中,忽然閃出一點一點寥落的光。“有人回來了。”“夜影”在他們身邊說?。

  韓琉倏地轉頭,急切地朝光點奔去,向天皓緊隨在後。

  “我回來了。”向天笑持?火炬,雖然一臉狼狽,但還是一臉的笑。

  韓琉瞅?他,放開如焰笑容:“嗯。”她按捺?急狂的心跳,按捺?想要奔撲到他懷裏的沖動。

  薄霧之中,他的眼中潤含?光,在看到她的時候亮亮地笑開。

  韓琉心中一蕩,再也抑壓不住這一場死生離別之後的悸動,她飛撲向他,急?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存在。

  不是她不顧了,而是她根本顧不得了。

  向天笑狠狠地抱緊她,他知道並不是每次都能死裏逃生的。

  “我好怕……”她語氣一哽,由?他親暱溫存地在她發際蹭磨。

  向天皓為她披蓋的外衣,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上。他站在兩人後方,按下想沖過去抱住向天笑的沖動。

  #  #  #

  韓琉知道自己再也管束不住自己的情感,偽裝變得越來越困難,於是她開口說要離開“太子幫”。

  “我知道‘太子幫’需要整頓,而我幫不上忙,所以還是離開吧。”她平靜他說,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你可以不必走的。”向天皓極力挽留。

  向天笑低眸看?包袱,繼而抬眼與她相望。他看得出來,她已經下定決心,他也猜得到為什麼她非走不可。“想去哪里?”向天笑問。

  “回大夫那裏。”韓琉看?他。

  他一笑:“那是個好地方。”

  “大哥。”向天皓急了,“你不留她?”

  “我留得住她嗎?”向天笑轉對?他,“天皓,你放心,不用擔心她的。晚上咱你們簡單幫她辦個餞行,也替你弄個交接的典禮。”

  “什麼交接的典禮?”向天皓怔愣了一下。

  向天笑正色,“這是一個重整‘太子幫’的契機,我想把大權正式歸還於你。往後由你直接統帥,我則退為‘護天大將軍’。‘太子幫’裏頭,至此之後再也沒有兩個主,惟一的主就是你--太子殿下。”

  “太子幫”的隱優和危機,向天笑比誰都清楚。他的用意,是不再與向天皓並肩作戰,而是幫向天皓做前鋒殺敵,讓天皓自己領軍,建立真正屬于他的子弟兵,建立屬於他的戰功。

  他不能讓向天皓繼續在他的羽翼之下,成為影子太子。他要讓天皓獨當一面,往後權力與榮耀,將獨歸於天皓一人。

  “大哥。”向天皓皺眉,“你別開玩笑了,我一個人做不來的。”

  “做得來的。”向天笑搭住他的肩膀,“這次和他們交手,我們雖然撤了,卻不表示我們輸了。我估量過他們的實力,我敢斷定,向德斐頂多撐不過四年,氣數就要盡了,你一定可以一步一步地拿回屬於你的皇位。”

  聽?他大哥堅定的語氣,向天皓愣看他飛揚的神釆。怎麼可能啊?他們才剛吃了敗仗,所遭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凶險狀況,大哥竟然可以這樣篤定地斷言。看大哥的神態,他真也信了大哥的話。

  向天皓的眸光變得錯綜復雜。他對向天笑的敬佩又深了一層,只是,他的心底也隱隱竄了些莫名的東西。

  韓琉佇定在一旁,向天笑的話她聽得清楚明白。

  向天笑這些話,不只是說給向天皓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

  她將遠行,他不挽留。臨別之際,他也不像尋常人一樣,低訴離情,而是把他的打算,他未來的路子都說了出來,這便是要告訴她,讓她不要替他擔心。

  韓琉放心一笑,目光移到向天皓身邊。“再過四年,就是滄武十年,我等?你們兩兄弟重返朝中的那天。天皓,我和你大哥一樣,相信你做得到的。你登基那日,說不定就是我們重聚的時候。”

  “你也相信我嗎?”向天皓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相信。”韓琉露出笑顏。

  “那你要等我。”向天皓忽地伸手,當?向天笑的面前,緊緊地握住韓琉。

  韓琉低看他的手,再一抬眸,靈黠地綻笑:“我是你們兄弟倆的朋友,難道我會不等你們嗎?”

  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因為如果她不走的話。他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  #  #

  滄武九年,秋未。

  “太子幫”自滄武七年以後,便正式起義,討伐向德斐。初時,他們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如摧枯拉朽,連傳捷報。不過,自從滄武九年春之後,戰事逐漸膠?,彼此分占南北,消長時見,將“天鳳皇朝”一分為南北二邊。

  向天笑領了向天皓的旨意,過冬時,要利用結冰之時過江,擴大領地。

  這日,兵馬來到韓琉住處附近!向天笑特地騎馬去找韓琉。

  駿馬踏過當日他們涉足的小溪,馱負?昂藏的身影與深沉的思念直奔那間小屋。日落,空氣逐漸清冷,偏偏有滿天的霓裳雲霞艷天艷地地燃燒。踏近小屋,他突地放慢了速度,不是晚霞過於霸艷的同時占了天地,而是有一地的黃菊怒放,在清冷中,逸吐芬馨。

  他下馬,不忍踩踏她苦心種植的菊花。

  花成海,晚風翻起,他抬眸,只見她衣訣飄飛,情笑妍然娉佇在焰堆般的浪裏。晚霞絢爛,菊花奪目,但都不及她,輕淺一笑。

  “你來了。”她開口,吐納之間自有清芬橫陳。

  他一時忘了呼吸,直直顧盼?她,要在天際殘紅掩沒之前,將她狠狠看夠,以償思念。

  她又笑開,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執起他的手。“我算算時間,你也該來了。進屋吧,外面冷了。”她搓?他的指尖,不知他又曆經了多少風霜。

  他看?她的手,驀地笑起,知道無論何時,他總可以在她身上汲取溫暖。

  在這裏,他不再是沖鋒陷陣、勇往直前的大將軍他是她的客人、她的故友,可以安穩地尋?她的腳步走過這迷離似幻的花徑。

  進了屋內,另有一股茶香橫溢,她生了小火爐,為他烹煮茶水。

  他坐在椅子上,看?她佈置出來的世界。

  這就是韓琉埃有她在的地方,總將烽火狼煙阻絕開來,讓人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受到諸佛庇佑的。

  她回眸,含笑遞給他一杯清茶。

  他不急?嗅汲茶香,反而輕湊向她:“是檀香。”他笑,總在她身上找這樣令人安心的馨軟。

  “尋常早晚,我總是會為你們誦經祈福的。”她在他身邊坐下,另外端起一杯茶,捧在手心。

  他突然沉靜不語,在她身邊沉澱思慮。

  她笑望?他,不急躁地找?什麼樣的話與他敘舊。

  他放下杯子:“你見過太子了嗎?”他不再直呼他弟弟為天皓,而是尊稱他為太子。這並不是他故意在韓琉面前區隔什麼樣的尊卑,而是這幾年,他已經習慣這樣稱天皓。

  她輕吸了一口茶。“我見過他了。那天他特地找到這裏來見我,他變了好多,越來越沉穩堅毅,越來越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是埃”他一笑,有復雜萬端的心事翻湧。

  這幾年,他總是在外開疆拓土,沖鋒殺敵;而天皓在後頭剿清餘孽,固守城池。對于他,向天皓雖是同樣的依賴,不過卻與他越來越疏遠。

  這一點他知道,甚至是他早就預見的,可是眼睜睜看?它發生時,還是免不了傷感惆悵。

  深深凝望?他,韓琉溫甜地漾開笑顏:“這些年,辛苦你了。”他的用心,他的倦累,她比誰都明瞭的,她知道,他是不可能跟人哭訴的,所以,只用笑容承納他不能說出口的苦衷。

  他的胸懷驀地激蕩,跌人她的溫柔中。

  與她相看,他感動得不能言語。最適合償還她的知解,還是他神釆飛揚的笑容。因為她,他能再度展翅。

  “不算苦的。”他笑?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只是,我得走了。”他能偷的,只有這半盞茶的時光了。

  “這樣就得走了嗎?”她不舍地起身,“前面還有很多凶險,不能在這裏多待片刻嗎?”

  他勾了一抹笑:“能的話,我想待的,又何止是片刻?”

  韓琉仰看?他,突然輕逸了一聲嘆。

  三年了,她早晚都在念經,算來念過的經也超過兩千遍了,卻還是什麼都勘不破。與他在一起,就是片刻她竟也想多貪哪。

  “也罷。”她斂起嘆息,噙了一記笑,“多保重。”

  “我知道。”他展揚笑容,與她道別。

  她送他到門口,門一打開,風便刮來,天際只剩一抹紅黯然消魂。不過片刻,景致便與方才他進來時,大不相同了。

  這人世變遷,何嘗不是如此。

  突然間,他停止了腳步。轉念想到,滄海桑田,人間無常,今天的生離,難保不是明日的死別。

  他忽地轉頭:“你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是吧?”他知道是這樣的,可是他偏還要多問。因為他不知道何時會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放不下她的。就是想親耳聽她點頭說是,這樣若是他走了,才可以了無牽掛。

  夜幕低垂,她能見到的,是他湛亮的星眸。“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的。”她彎彎地笑,輕輕他說,“只要不想起你。”

  只要對他的思念與擔憂不吞噬她的時候,她就能過得很好。

  他先是一愣,直到感受到她的思念時,他才展開笑容:“我跟你相反,只要想起你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總要記起她的溫暖,還有她的溫柔,他才能在令人膽寒的殺戮中,令人厭嘔的血腥中存活埃四眸凝睬,他們相視一笑。

  亂世之中,牽系他們的,並不是死生相守的濃情癡愛,不是至死不渝的鴛鴦盟約,而是綿細不斷的思念,以及暖暖的祝福。

  叫彼此掛心的,不是自己的死生,而是對方是否能過得好。

  清幽的花香中,他們只記得彼此的氣息;混亂的塵世裏,他們會銘刻對方的笑影。

  再度離別之際,他們誰也沒哭。

  #  #  #

  滄武九年,向天笑在最艱苦冰寒的冬日渡江,一舉攻下“天鳳皇朝”陪都,京師震動,風向大變。一時之間,天下英雄紛紛響應,“太子幫”氣勢大振,向天笑乘勝追擊,銳不可擋。

  滄武十年。京師為向天皓所領之兵占領,向德斐大勢盡去,畏罪自殺。向天皓為定人心,井未大開殺孽。除罪大惡極者盡誅之外,鷹犬爪牙多是監禁,或是流放。向德斐三族之外,抄沒家產,降為庶人,子孫永不錄用為官。

  是年,改為“真命元年”,向天皓登基為帝。有功者,論功行賞,加官晉爵,向天笑特封為“安樂王”,永享富貴安樂。

  登基慶典維持半月,向天皓特地將韓琉接回,與他共用尊榮。

  慶典之中,大開筵席,席間獻籌交錯,更有如雲美女,身?撩人眼目的霓裳羽衣,妙歌曼舞為眾人助興。

  韓琉在旁靜觀,時而將目光對上縱情歡飲的向天笑,時而將目光對上高高在上的向天皓。

  今日的向天皓,與往昔大不相同,他意氣風發,得意飛揚,睥睨群雄,的確已是一掌天下的帝王了。

  似是察覺她的目光,向天皓轉對上她,一展笑顏,朝她走來。

  她盈盈起身行禮:“參見皇上。”

  “不用多禮。”他拉她起來,不像以往讓她在不?痕跡下將手收回。

  韓琉微愕,他癡灼的目光,逼得她心頭一跳。

  他們一別將近四年,除了一年多前,他曾去找過她之外,就再也沒與她見過面了,這四年,她出落得益發不俗,澄澈的黑眸中更見慧心靈性。

  他一直偏愛那雙黑玉似的瞳眸,直勾勾地瞧,他這才發現,經時間淘洗,她的目光不再那樣清冷,多了一份溫潤。

  他以前總認為她是朵不可狎慢,難以攀折的幽蓮,如今他卻覺得,他應該已有資格去攀折她了。

  向天皓對她一笑:“朕一直記得你對朕的救命之情,也記得你說過,四年之後,等?朕接你回宮慶賀。這江山有一半是為你打下的,為你那句話打下的。”

  他的聲音,並沒有刻意放大,但是已經足以使得所有的人安靜下來,側耳傾聽。他的話裏,是莫大的愛意與榮寵的。

  韓琉緊蹙眉頭,就在這時,向天笑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笑道:“皇上對你的感激……這一點……我是最知道的。”他喝多了酒,酒氣刺鼻,說起話來也含混不清。蹣跚的腳步,忽地一蹌。

  向天皓見他失了重心,順手將他攙起,韓琉惜機脫身,趨步到向天笑另一邊撐扶起他。“王爺喝多了。”韓琉說道。

  向天皓目光一轉,向天笑的桌上橫倒?好幾隻空的酒壺。

  “誰說我喝多了……我還能喝的!”酒氣沖天的向天笑揮動?手。

  韓疏介面:“王爺醉得這樣厲害,還是讓我攙扶王爺去休息吧。”

  向大皓看?韓琉,知道她是有心避開他。”不用麻煩韓姑娘了,宮中有眾多的侍女可以照顧皇兄的。”

  韓琉貝齒輕咬?嫣紅的唇,又轉了一抹笑:“這幾年,我一直惦?皇上與王爺,卻是無力為你們分勞,這麼一點小事,就讓韓琉盡點心意吧。”

  向天皓沉靜半晌,放開了向天笑,直勾勾地看?韓琉:“你開口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的。”

  韓琉讓他看得心慌。許久不見,他的情意竟一如藏釀的酒,益發厚烈了。他雖然仍未逼?她一定要留在他身邊,卻也當?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對她的恩寵,要她對他的情,無路可逃。

  他這是何苦哪?

  “准卿所奏。”向天皓笑起,示意她可以攙?向天笑離開了。他的舉止一如他的身份,不再是個朝不保夕的落難太子,而是權握生死的一朝天子了。

  “酒呢?”向天笑嚷?。

  韓琉低聲說:“你該休息了。”攙?向天笑,行禮之後告退。

  向天笑該休息了,這件事情就這麼槃在韓琉心頭。曆代以來,都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勁良弓藏。開國君主身邊,能真正富貴安樂的,多半是庸懦的奴才。韓琉轉念又想,他們兄弟情深,向天皓天性也還溫純,應該不會……應該不會吧。

  將向天笑攙進暫時休憩的寢宮,韓琉讓其他下人離開,為他斟了一杯醒酒的茶。向天笑伏在桌上,肩膀抽動?。

  “喝杯醒酒茶吧。”韓琉輕拍他的肩頭,他沒有起來,她卻聽到低低的哭聲。

  韓琉一愣,向天笑在哭!

  這樣一個笑看生死的人,竟然在向天皓登基之後,哭了。那哭聲如釋重負,看來,他是真的想休息了。

  韓琉拈熄燭火,靜靜陪在旁邊,讓他在暗夜中飲泣。

  酒精的催發,還有她的陪伴,讓他更加多感。他這一生背負過最沉的秘密,瀕臨過最險惡的死境,為的都是完成他母后的遺言,報答他父皇的恩情,於今他終於可以卸下這所有的重擔了。

  有時候他會想起他另一個爹,想起那個爹的死。

  如果說人的一生,是為了完成什麼,那他爹就是為了要有個名叫不怨的後代子孫,而他……也許就是為了要成就他的弟弟天皓。

  天皓曾是他的影子,但他一直只是個棋子,為他母后償還愧疚與情意的一隻棋子。他所做的,該對得起這一切了。

  向天笑擦了眼淚,雙眼哭得累了,但還是可以看到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要不喝點解酒茶,明天起來,你會舒服一點。”對於他的哭泣,她不追問,也不大驚小怪。

  “不問我為什麼哭嗎?”他的聲音哭得有些沙啞了。

  她一笑:“人都會有些秘密的,如果你想說,就會說出來了;如果你不想說,那合該讓你好好放在心頭的。”

  她不會去掘探他的秘密,只用這樣的方式,去分擔他不能說出口的悲喜。

  他伸出手,在幽深闐靜的夜中,找到她的手。

  他輕輕地摩掌探找,十指扣纏中,相偎的指頭很像在做親暱私密的交談,不說出口的,在心裏更深的地方遞流。

  黑夜中,她的臉微紅,沒人看見。

  “皇兄。”向天皓的聲音突然響起。

  韓琉慌地縮了手:“我猜你該是想多休息的,我去和他說,你睡?了。”

  “那就麻煩你了。”他真的沒有辦法讓天皓知道他哭過了。

  韓琉起身,一直悄悄地捏握?手。“皇上。”見了要跨門而入的向天皓,她斂身一拜。

  “快快起來。”向天皓拉她起來,就?走廊上的燈籠,他可以看到她的雙頰酡紅。“皇兄呢?”他心中犯了嫉妒的酸味,不知道她是不是為了他大哥而醉紅朱顏。

  韓琉聽得出來他語氣中突湧的酸,平息心緒說道:“他喝了大多的酒,剛剛人睡。我正要離開,皇上要一併走嗎?”

  沒想到韓琉會主動邀他一道,向天皓頓展笑顏,立刻拋卻了方才的念頭。“好埃”他刻意尋了花前月下的途徑,與她共行,“皇兄今天真的多喝了些,我好久不曾見他這樣開心。”

  “是埃”韓琉拈笑。雖然見向天笑哭了,她還是相信,他是真的很開心。

  “我能順利登基,皇兄可以說是了卻了一樁心願。”向天皓笑看?她。這四年來,除了當上皇帝之外,他還有另一個心願哪。

  韓琉抬眸看他,還是只應了兩個字:“是埃”向天皓想找些話和她多說,於是說道:“那你有什麼心願嗎?我現在是皇帝了,你有什麼心願,我都能幫你達成的。”

  韓琉停步,凝瞅?向天皓。

  她一直都在閃躲向天皓的深情,可是他對她卻始終癡迷。雖說這是他的癡執,不是她的虧負,但是再繼續下去,絕對不是好事。

  “你有什麼心願嗎?”向天皓見她不語,展開笑顏。

  她清澄的眼波一動,輕聲說道:“我想懇請皇上為我尋找孫仲甫的下落。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向天皓的笑容僵祝四年前,她用孫仲甫拒絕他,現在她仍然用孫仲甫拒絕他。是他的癡守她沒見到?還是孫仲甫的那紙婚約,對她真的這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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