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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周平沒有想到當初將軍府被禁軍包圍,許櫻兒還能帶著祖母和小叔子逃出來,甚至在各路人馬的追捕中躲到今日,必定有些過人的本事,仍認為許櫻兒不過就是一個寡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肯定不用多少人就能輕易拿下,再將她連夜送進兵部,他還能夠悠哉的回家睡個好覺,作個升官發財的好夢。
他自以為得計,私下調了人手就想要往許櫻兒的住處逮人,卻沒料到情況和他想像的不大一樣。
他領著幾個小兵來到許櫻兒家時,只見大門緊閉。
一個下人連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道:「老爺,這宅子裡的人剛剛喊了輛馬車走了,那神色匆匆的,小的看著不對,讓另外一個人先跟著,我在這兒等著老爺傳消息。」
周平不想知道這些細節,只知道人若跑了,他的功勞就沒了,連忙追問:「他們人呢?去了哪兒了?」
那下人被問得一噎,想著自個兒在這裡守著,跟著人的同伴也還沒回來,他怎麼知道他們往哪裡去了,不過最後他仍是硬著頭皮指了個方向。「像是要出城的樣子,只不過這個時辰了,也不知道出城了沒有……」
周平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連忙帶著人往城門趕去,果不其然,在城門口收到了自家家僕留下來的口信,說是胡家少夫人的馬車已經出城了,他也跟著追去了。
周平問了守門的士兵,自家家僕經過這兒的時間,不過半炷香之前,連忙也跟著追出城外。
半炷香的時間,許櫻兒一行人應該還在官道上,而且沿路幾乎沒有什麼遮掩,一輛馬車很是醒目,想必很快
就能追上。
周平想的也沒錯,在離京城最近的一個小鎮前,他追上了一輛馬車,可是當他帶著小兵將馬車攔下來的時候,先下車的居然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頓時一楞,皺著眉頭看著男人又探手往馬車裡頭,攙出來一個女人的時候,心頭的疑惑才終於打消了。
那女子確實是許櫻兒,她姣美的模樣,尤其是那一雙勾人的眼睛,可不容易找出相似的。
身為許家的東床快婿,他也是見過許櫻兒這個許家最不起眼的庶女的,說不起眼,是因為她那懦弱的性子,讓她看起來畏畏縮縮的,身上的衣裳甚至比許春霏的大丫鬟還差了一些,不引人注意。
但若仔細端詳她的模樣,她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她的五官比一般女子還要深邃一些,櫻唇俏鼻,看起來略有幾分艷麗,尤其是一雙水眸,似水瀲灘,讓人見過一次就忘不掉。
再次見到內妹,周平也忍不住感到驚艷,不由得想著,這樣的美人居然能夠在京城躲了好一段日子都沒被發現,真不知道該說是許櫻兒的運氣太好,還是那些找人的人眼睛有問題。
總之,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覺得自己的運氣來了。
他笑著往前走了一步,溫柔的道:「二妹,我今天才聽你姊姊說你還在京城,就想著招呼你到自家小住一陣,畢竟現在這外頭也亂,你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總不好,對吧?」
許櫻兒看著眼前溫文儒雅的男人,聽著他那熱切的口氣,極力忍著想要揍人的衝動。
以這個時代的審美觀來說,周平確實很不錯,膚白纖瘦,在長袍襯托下有著卓然的仙氣,加上是讀書人,舉手投足散發著儒雅氣息,倒是看不出來他是普通地主家出身的,許家兩姊妹會同時看上他,也說得去。
是的,不只許春霏,原主對姊夫也是有著曖昧情思的,因此特別注意他的行蹤,才會發現他和許春霏在婚前
就已經有了苟且之事,引來後面一堆的禍事。
到底最初是誰勾引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看穿了他們都不是什麼正經人,自然心生防備。
她不動聲色的掃了身邊的男人一眼,見他一臉平靜,想起坐上馬車之前看到的部屬,還有那一聲突兀的稱呼……
嘖,今天似乎不是她的日子,要不然怎麼會發生這麼多變故!
許櫻兒輕笑一聲,眼裡滿是嘲諷。「我還想你也應該知道了,我的生辰可是比許春霏還要早,只不過我娘被逼成了妾,這才讓我硬生生當了二姑娘,所以可別這樣親的喊我什麼二妹,我都還沒喊你一聲妹婿呢!」
總有自以為聰明的人把別人當傻子,但真的傻的其實是他們。
許家逼正室為妾,讓原本的嫡女成了庶女,這樣的事情做得再隱密,也會傳出風聲,周平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婚後也不可能不曉得。
周平被她這句話給噎了下,但是向來厚臉皮的他,絲毫不顯得尷尬,還是溫和的笑道:「不管是什麼稱呼,總是一家人,你這些日子受苦了,我……」
許櫻兒冷笑的掃了他身後的那些兵丁一眼,打斷他的話,「周平,說話不必兜圈子,你要是直截了當說你就是想把我抓了送去兵部,我還敬佩你是個男人,你如果還要拐彎抹角的說什麼一家人,我可要笑話你跟許春霏都胡搞了這麼久還生不出孩子。」簡單一句話,沒種。
她打小在山裡長大,後來又是學武又是混電視電影劇組,這種拐著彎罵人沒種的話,她信手拈來完全不會舌頭打結,保證一開口就能讓人馬上變了臉色。
看著眼前的男人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胡靖惟一邊同情他,一邊又在心裡想著這女人到底去哪裡學來這些話,總是能夠讓人氣得恨不得扭斷她的脖子。
「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周平沒想到一個大家閨秀居然會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一度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呵!好人心?!」許櫻兒挑了挑眉,實在忍不下去了,略微挺了挺肚子往前一站。「周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今天要是真的好心好意想請親戚到家裡做客,還會帶著後面那些小兵嗎?要不這樣,你起個誓,說你若是真的心有不軌,想把我抓了去邀功,我也不要你死全家,輕一點,就讓你成了被妻子戴綠帽的王八烏龜,怎麼,敢不敢啊?」
一語驚人,本來就蕭瑟的官道上忽然寂靜得只剩下寒風掠過的聲響,就連在暗地埋伏的人手也全都沉默了,一大群大男人想著許櫻兒說的誓言,不得不說真的很難判斷這個跟死全家到底哪個比較糟糕。
不對,在想哪一情況比較慘之前,似乎應該先想想為什麼一個大家閨秀說得出這種話來。
周平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只要是還個男人,就沒辦法忍住被女人這樣羞辱,原本柔和的臉扭曲了,是沒人見過的猙獰。「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以為帶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男人就有底氣了,上!把人給綁了,直接帶回兵部,到時候有的是打賞!」
他以為自己穩操勝算,就算許櫻兒身邊有個高壯的男人,但畢竟只是一個人,而他這邊算上他,至少也有十來人,拿下兩個人不過是件小事。
「沒想到我竟然還有聽到這麼狗血的台詞的一天。」許櫻兒燦爛的笑了笑,撩起衣袖,也打算亮出拳頭。
結果她都還沒邁出一步,就被一抹強硬卻溫柔的力道攬了回去。
一直沒出聲的男人擋在她面前,低沉的嗓音緩緩道:「我一個大男人在這兒,難道還需要你出馬?往後站著,顧好自己就行。」
周平看著高壯的男人站到前頭,嘖嘖兩聲,認定他不過是個妄想英雄救美的傻瓜。「哪來沒長眼睛的東西,
別阻礙兵部辦事!」
若真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聽見這樣的威嚇恐怕馬上就慌了,但胡靖惟可不是一般百姓,他對於六部裡的一些彎彎繞繞,看得比周平還要明白,他甚至也很清楚周平現在打的是什麼主意。
區區給事中哪來可以調動兵丁的權力,肯定是先斬後奏的私下調派,想要抓了人,等著兩邊搶奪,自己得利,其實這個是不錯的法子,也能依此判斷周平不是只有幾分小聰明,他錯就錯在沒有料想到,據說早已經死了的胡靖惟就站在他面前。
胡靖惟微眯著眼瞪著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兩個衝向他的小兵給打倒,他的動作就像是個指令,原本埋伏在邊上的幾個大男人互看了一眼,也提著兵器衝了出來。
以周平的能耐,能夠調度的自然不是什麼精兵,不過就是幾個跟著巡邏和守大門的那種,拿著兵器唬唬人還成,真對上胡靖惟手下這種征戰沙場的親兵,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不過幾個照會,十幾個小兵全都倒在地上,不是痛苦哀號,便是已經昏了過去。
原本以為的絕對優勢一下子消散得無影無蹤,周平見幾個表情不善的魁梧壯漢將自己圍了起來,不由得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到許櫻兒身上,討好的道:「二妹……不對,大姊,我怎麼說也是許家的女婿,都是一家子親戚啊。」
許櫻兒眼見自己沒有好好發揮的余地,心裡頭還有些遺憾的時候,正巧就對上了周平望過來的求救眼神,她感到可笑,但又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不禁回想起穿越前拍的那一部《魔女傳奇》的片段,她笑了笑,在胡靖惟的保護下往前走去。
原本包圍著周平的幾名漢子,讓出一條道,讓她可以通過。
她在距離周平約十步的地方停下,斜睨著他,怡然自得地反問道:「想說好話來求情嗎?」
周平臉上一紅,幸好天色漸漸暗了,要不他會覺得更丟臉,他咬著牙,吶吶的道:「這……就是看在一點情分上……」
「行啊!」許櫻兒看著周平臉上的欣喜笑容,下一瞬馬上壞心的打碎。「下輩子吧。」
哼!還以為她真的傻啊,隨便糊弄幾句就放了他?他可是還有大用呢!
幾個壯漢忍著笑把周平打暈了,將他和那些小兵綁了起來,接著幾個壯漢看向胡靖惟,胡靖惟則是定定的看著許櫻兒,想知道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許櫻兒回視著他一會兒,盡量平靜的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從今天的計劃……到現在這些人的出現?」
胡靖惟知道她不是個好糊弄的,只是今天這件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才會不小心露了餡,突然要他解釋,他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車夫將掛在馬車上的燈籠點亮,在這刮著冷風的天,燈籠被吹得左搖右晃,許櫻兒看著搖擺的光影,心漸漸冷了下來。
「不肯說?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的聲音越來越冷,眼神全是掩不住的失望。
她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如果今天不是她堅持不需要他幫忙,堅持要走,會不會他還是那一副好鄰居的模樣,而不是果斷地把老夫人和小叔子都接到他那兒,又將計就計的安排了這場戲。
如果不是這場戲,她可能不會知道,他一個殺豬的屠戶,手底下居然有這麼多「小弟」,而且一個個都是帶著軍刀的,根本不是什麼普通老百姓;如果不是她剛好聽見這些人不小心喊了他一聲大人,他又打算要瞞她多久?他這段時間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為的又是什麼?
忽然間,許櫻兒不想要聽他的解釋或者回答了,她怎麼玩也玩不過這些古代人精,一個個閑著沒事就只會算計別人,這些高超技術,她學不來,也弄不懂。
但是她知道,在一潭渾水中,她的身分很好用,而她,可以用這個身分將這潭水弄得更混濁。
她衝著他露出燦爛的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輕聲道:「其實不過就是為了胡將軍的那點事,對吧?那麼……你覺得,我來個代夫鳴冤的戲碼如何?」
算計什麼的她不會,那麼就來點簡單的吧,這樣誰都不用算計,也不用再吵了,是非善惡,大家公堂上見真章!
「哈哈哈!代夫鳴冤?這個戲碼倒是不錯。」安王爺這陣子肩上的壓力有點大,難得聽見了這麼一個笑話,笑得腰都快挺不直了,他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怎麼就比不上人家一個有趣的。
他替胡靖惟安置好了祖母和弟弟,就連這暫時的居所也是他替他們准備的。
胡靖惟的額際隱隱泛疼。「這根本是胡鬧!她一個有身子的人,做什麼擊鼓鳴冤,要告狀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更別說現在太後黨羽正急著找那東西的下落,她一出現,豈不正是羊入虎口?」
安王爺收了笑,認真地反問:「這有什麼不好?你不就是想把這件事鬧大,讓滿朝文武都不得不去想這個案子,讓太後一系不得不更加慌亂的去找帳冊血書,我們才能給予最後一擊嗎?」
安王爺是在提醒他,如果他還記得原本的目的,如果他還記得身上背負的那些血海深仇,他不但不該阻攔許櫻兒,反而應該助她一臂之力才對。
一介女流為夫喊冤,而她的丈夫又是目前京城備受爭議的大人物,所有人一定會把目光都集中在這件事情上頭,也會逼這件事背後所有的勢力都浮上台面上。
胡靖惟楞了下,隨即下意識的反駁道:「那不同……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把她牽扯進來。」
如果要將她牽扯進來,他又何必隱藏自己的身分守在她和祖母還有弟弟身邊?就是因為他無法確定這件事最後會如何收場,他不願連累她,才會那般做……
安王爺冷靜的打斷道:「可是,她早已經被牽扯進來了。」
胡靖惟沉默地低下頭,他知道安王爺說的是事實,但是……他落腮胡下的面容全是掙扎。
安王爺知道今天這事兒還沒完,兵部的給事中失蹤,他帶著的十來個兵丁也消失無蹤,很快的,這件事不只會上達兵部和他的桌上,太後也會得到消息,許櫻兒和許春霏的關系肯定也會被翻出來。
許櫻兒和許春霏是姊妹並不是什麼秘密,但許家那點破事大家都知道,當初胡靖惟的死訊傳回來,許家可沒有半個上門關心的,全然當許櫻兒不存在一樣,所以也沒人想過遇到了禍事,許櫻兒會回娘家求助。
現在就算許櫻兒不主動露面,但是周平被練的消息一走漏,許春霏見過許櫻兒的事肯定馬上就會被查出來,前因後果連想都不用想,許櫻兒就是想躲,又能夠躲到什麼時候?
安王爺知道胡靖惟是個聰明人,這些情況他不必明說,胡靖惟肯定也早就料想過了,只是……關心則亂。
即使是胡靖惟這樣的男子漢,也會有無法輕易下決定的時候,但安王爺倒覺得,現下猶豫不決的胡靖惟,總算多了幾分人氣,畢竟胡靖惟之前那為了報仇,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樣子,連他看了也有些不安,就怕最後胡靖惟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
安王爺知道這樣的決定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也不逼他,拍拍他的肩道:「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說完,便離開了。
大愛小愛,有時候總要做出取舍。
胡靖惟閉上眼,很多畫面在腦中不斷的閃過,有帶著血腥味的峽谷,有一路上餐風宿露回到京城的艱辛,也有許櫻兒俏皮發楞的臉蛋,也有她溫柔輕撫著肚子的身影。
溫暖和血腥交錯,宛如一黑一白的畫面不斷在撕扯著他的心,他頭一次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不禁想著,如果他和許櫻兒能夠在事情都結束之後才重逢,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掙扎?
胡靖惟的大手握緊了又放松,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心頭沉甸甸的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
他知道自己有了答案,在一個還活著的人和一群已死的英靈之間,他只能對不起一個的話,那麼他的選擇是——
許櫻兒坐在奢華的屋子裡,換了一套比細棉布還要更舒服的綢緞衣裳,屋子裡沒有小街院子各種混雜的氣味,甚至不需要她親自動手的活兒,她似乎過上了穿越後最好的日子。
許櫻兒喝了口紅豆湯,溫熱的甜在嘴裡擴散開來,溫暖了從城外奔波回來的身子,也驅走了心裡頭的一丁點寒。
屋子裡站著兩個伺候她的丫鬟,但除了一些必要的話,她們什麼也不說,似乎就等著她開口問,但是她一個字都不想問。
問這裡是哪兒?問那個帶她來的男人又在哪裡?還是該問問,一個屠戶為什麼能夠光明正大的踏入這種大戶人家的門?這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問了又能如何?
她人都已經在這屋子裡了,不說兩個丫鬟,光是剛剛進來時看到的那迷宮似的院子花園,她能夠跑得出去嗎?
就算真讓她跑了,總不能就不管老夫人還有小叔子了,剛剛出城前,他們可是暫時被安置在那個男人的宅子裡,現在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那裡,但他們都等於還在他手上,她又能跑到哪裡去?
許櫻兒忿忿地想著,又想到與其問這些丫鬟,她其實更想當面問那個男人,問問看他胡屠戶的身分是不是也是假的,只是騙著她這樣一個糊塗人。
她靜靜看著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細細的雪,聲響輕得不仔細聽都無法辨認,對比之下,腳步聲倒顯得張狂突兀了。
她揮退了兩個丫鬟,人依舊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就連來人站在桌邊看著她,她仍是一動也不動,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還有幾步路,可是距離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遙遠。
許櫻兒在現代時很少看書,倒是看過不少心靈雞湯,甚至許多文青佳句,很多時候那些話都像是白雲掠過,不會深深記住,甚至會嘲笑想出這些話的人有著迂腐的酸氣,有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
可是現下,她的腦海中,冒出再清晰不過的一段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卻還得故意裝作毫不在意。
因為要裝著不在意,所以明明知道這段日子這個男人在她身邊是另有所圖,她也不想表現出憤怒或者傷心,這樣的情緒,是將人放在心上才會出現的。
可是想得容易,真要做,卻相當困難,她不得不放緩說話速度,才能不顯露心緒,才能把話說得半點都不在乎,「胡大哥,呵!雖然不確定你告訴我的姓名是不是真的,但已經喊習慣了,還是這麼叫吧。」她摩娑著手中裝著甜湯的瓷碗,上頭纏繞的花枝紋路,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你後頭的主子有什麼打算?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就要按照我原本的打算去做了。」
胡靖惟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神情,明明帶著笑,笑意卻到不了眼底,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滿是嘲諷。
他喉頭一哽,想要解釋,「其實……」
許櫻兒抬起手阻止他說下去,冷冷地瞅著他。「你不必解釋什麼,你只要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又是為了什麼目的?」
信任是一種最難建立也是最容易打破的東西,她對他的信任被打破之後,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分辨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我沒有任何目的,我知道我不該隱瞞身分,但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顧你們。」他說得真誠,卻無法確認她是否接受。
「我知道了,所以呢,你們現在想做什麼?又要讓我這個胡靖惟的遺孀去做些什麼?總不會無緣無故的說要保護我們幾個老弱吧,如果真有那樣的心思,被抄家那天你們人又在哪兒?」她充滿嘲諷的言語,說明了他剛剛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胡靖惟覺得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只比當初逃回京城時要好上一點而已,對於一個有點小心眼、又有點記仇的女人來說,所有解釋都是另一個欺騙的謊言,任何的說法都無法讓她重新信任。
該怎麼辦?他在心裡反復問著自己這個最簡單的問題。
一時間,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突地胡靖惟開始解著自己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你……」許櫻兒本來又想酸他幾句,可是看到他逐漸裸露出來的身體後,所有話語全都塞在喉嚨裡。
如果對像不是她,胡靖惟不會這麼做,即使他還沒有向她坦白自己的身分,但在他的理解中,她就是他的妻,他的舉動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與其說得再多,倒不如直接讓她看看這些證據,有時候證據比言語更能讓人明白。
「那場仗……我們總共有三百多人,可是最後能夠逃出來的,只有十來個人。」胡靖惟用平淡的語氣,緩緩述說著當時的慘烈,「先是兩邊包夾,最後又被火攻,很多人甚至一個敵人都沒殺到,就被活活燒死了。」
許櫻兒即使不問也知道是哪一場戰爭,她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眼裡有著抹不去的傷痛,即使死去的人他不是每個都認識,但是看著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死去,那樣的痛楚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吧。
「這道傷是埋伏的鐵鉤陷進肉裡,用刀子挖出來的,而這個……我被人偷襲,但是有人替為我擋了這一刀,我只受了輕傷,但那個人卻永遠留在峽谷裡了。」他凝視著她,他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她能夠明白多少,但是他想告訴她的只有一件事,「他們是戰士,馬革裹屍也不曾懼怕,但是他們不該這樣死去,不該死於自己人的陷害,不該死在北夷人的嬉笑怒罵中。」
胡靖惟頓了一下,猛地吸了口氣,試圖平息劇烈起伏的心緒。
「我說這些不是想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很多事情即使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我也得做,因為這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的責任。」
許櫻兒的確被他這樣的解釋方法震懾,他身上的傷痕再真實不過,看那猙獰的疤痕,仍然可以想像當時他傷得有多重,而且她也深刻的感覺到,他心頭的悲痛沉重也是真的。
兩人定睛凝視著對方,沉默再度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許櫻兒從軟榻上下來,緩緩走到胡靖惟面前,手掌輕撫過他赤裸胸膛上的傷,不由得紅了眼眶,她抬頭看著他問:「還痛嗎?」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漸漸放松緊據的唇,低啞的回道:「不痛。」
身上的傷總會有消失、變淡的一天,但是心頭的痛,卻永遠也無法抹去。
她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她忍著,依舊定定的瞅著他,即使心中對於他的隱瞞還是有些疙瘩,但是看著這些傷,又聽他說了那些過往,她的心軟了許多。
許櫻兒心裡也很矛盾,覺得自己就跟聖母一樣,只憑這個男人的傷,就再次給予信任。
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盲目的,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使出了苦肉計,甚至編造了一個故事來欺騙她,但是在信與不信之間,她還是愚蠢的選擇了相信。
「算你厲害,你隱藏身分的事情就算了,反正你也沒做什麼壞事,還幫我挑了不少水、砍了不少柴火。」許櫻兒抽回手,尷尬的退了一步。「不過沒有下一次了,這次……還算你有理,你說吧,你們找上我又一直跟在我身邊,到底有什麼打算?」
胡靖惟沒想到她的情緒轉換得這麼快,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輕咳了兩聲,低聲說:「其實本來沒什麼事……」
「本來?」許櫻兒聽到關鍵字,挑了挑眉。「那就是說現在有事了?」
他頓時語塞,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最後他敗下陣來,將他和安王爺的對話說了出來。
許櫻兒聽完,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腦子裡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想把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拖出來甩幾個巴掌。
讓她嘴快!讓她說話不先想一想!現在好了吧,本來只是一時氣怒的胡說八道,竟成為被指定完成的任務了。
她不覺得為那個悲情犧牲的「丈夫」做點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好,但是聽那個安王爺的說法,他是想要她去敲皇門鼓啊!
雖然她不是讀歷史的,也不知道之前某個狗血古裝劇到底有幾分真實,但常識她還是有的,皇門鼓可不是那麼好敲的。
要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去告御狀,那還要縣令、衙門干麼,皇帝也不用干正事了,每天光審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不及了。
想起那個劇本的情節,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什麼先打個五十棍,還有滾釘板什麼的,種種凶殘的手段,根本就是想要徹底斷絕一般人去敲皇門鼓的可能性。
雖然還不清楚這個時代敲皇門鼓要付出什麼代價,但是再怎麼輕松,也不可能只有用「愛的小手」隨便打個手掌心的程度。
許櫻兒一慌,忍不住就把疑惑問了出口,「該不會真的要我這個孕婦去滾釘板還是先壓著打五十大板之類的吧?」
那樣的話別說告狀了,這種比天堂路還要凶猛的代價,根本讓她連話都還來不及說就能夠直接抬走了。
胡靖惟搖搖頭,安撫道:「別想太多,安王爺雖然打算把事情鬧大,卻不會讓你有了身孕還去敲皇門鼓,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你去攔安王爺的轎子陳情遞訴狀,不過最近有一個消息是,太後要為先皇念經祈福,近日即將前往城外萬佛寺上香,所以……」他欲言又止,明顯心存猶疑。
萬佛寺已有百年歷史,不只有多名高僧坐鎮,甚至連天家人也常常前去禮佛,所以太後會安排到萬佛寺禮佛這點,許櫻兒並不覺得奇怪,她不懂的是,為什麼要向太後告狀?難道是她搞錯了,跟安王爺站對立面的不是太後?
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馬上道:「不,是太後沒錯。」但話一說完,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復雜,頓了下才又道:「就是知道是太後做的,在太後面前告上這一狀的效果反而是最好的。」
太後若是不敢接受訴狀,就表示她心虛,所以她必定會接受,這麼一來,就等於將太後逼到了懸崖邊,她勢必得做出選擇,到底是要安安分分的當她的太後,斷絕和母家的勢力牽扯,還是要保全母家,將知情人斬草除根。
若是後者,太後必定要行險招,也會因此露出更多把柄,那就是他們謀求的最後證據。
只是,許櫻兒會深陷險境……胡靖惟眼神復雜的看著她,明明已經下定的決心,不知怎地又有了微微的動搖。
突然福至心靈,許櫻兒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麼聰明過,不過短短一瞬,她就已經想通了他掙扎的理由。
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也有自己的小自私,也有自己的小矛盾,就像大部分的人一樣,平凡的活著。
但是穿越之後,她被扯進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頭,即使她不想當個好人,卻一路被推著走,似乎不得不成為一個好人。
許櫻兒以為自己會哭,可她不但沒有,心情反而出乎意料的輕松,笑著回道:「既然這樣做最好,那就這樣吧,你又有什麼好猶豫的?胡大哥,你這麼拖拖拉拉的,可真不像你了。
「我也知道,就憑我一個人,就算再努力個幾年,也打探不出什麼消息,這段日子我不是沒有試著打聽過,但是我知道的說不定還沒有茶樓裡說書的多,就算知道胡家是冤枉的,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就有用。」說到這裡,她的心裡忽然有些傷感。「所以你也別覺得我做這件事情有什麼委屈,我倒認為挺好的,起碼……我能夠幫上一點忙。」
那些狗血電視劇裡總會說有什麼得力的幫手,一下子就能夠打探出真相來,但實際上,她這幾個月想了各種辦法打聽,知道的仍只有那一些,如果不是這陣子朝堂上兩派人馬鬧得凶,讓她可以抽絲剝繭理出些頭緒來,只怕再過個一年半載,她還是無法理解胡家那一場災禍到底從何而來。
既然現在能夠幫點忙,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若說她真有什麼顧慮,也只有肚子裡那塊肉了。
「你……」胡靖惟忽然想叫她別答應,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心裡壓抑得很,以致於當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衝動的緊緊抱住了她。
在坦白身分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能有機會摟她入懷,只是一時的衝動之後,感覺到她嬌小的身子乖順的窩在懷中,他再也放不開手了。
「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護你和孩子周全。」
他低啞的聲音從她的耳梢蕩過,沉著而迷人的嗓音讓她深深著迷,並且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她很想回抱住他,可是她還是有理智的,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只是身分,還有肚子裡的孩子。
她苦澀的想推開他。「我相信你,放開我吧,我們這樣……不合適……」
「不!」胡靖惟收緊了雙臂,不讓她掙脫。「只要這件事了了,我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他很想大聲的告訴她,其實他就是她的丈夫,他們這樣抱著沒有任何的不合適,但是這麼一來,他該如何解釋他為什麼能讓自己的妻兒去冒險,她會不會又因此誤會他的用心?
許櫻兒不知道他心裡的糾結,只曉得自己又要被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說哭了,她紅著眼,吸了吸鼻子,緊緊回抱住他的腰。「好!」
在這一刻,她不願多想未來可能要面對的困難,就算只有一瞬間,她也不想再壓抑對他的感情,只想好好享受著幸福。
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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