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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凜收回施展睡咒的指。
被他「趕」入黑夢的秋篤靜小腦袋瓜一歪,身子也跟著歪,整個人快趴地。
他長指再度輕揮,那裹著襖衣的小身子立即以微蜷側睡的姿態半空飄浮。
「處理」了小姑娘,白凜才重重往自個兒俊顏上用力一抹。
竟然熱到燙手?!
彷佛瞬間解禁,膚底猛地湧出層層熱氣,將原本透白的臉染成大紅。
他很心軟?
他心地很好、很良善?!
哼,他跟掌管西南地根的那頭靈,說穿了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當年他剛剛煉成分神之術,真身可化幻身,元神亦分出虛元與真元兩股,是那頭地靈主動出聲攀談,他們在靈寂虛空以神識對話。
他代管這一片地方,地靈則自我修補般睡去,同時與他共享那源源不絕的萬物靈氣,讓他之後的神煉如虎添翼,得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心軟?
人間游蕩千年,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奚落」他。
這女娃兒當真是好人嗎?
懷疑地攏起雙眉,他長指一勾,飄浮的人兒隨即移到離他僅半臂之距的地方停住。他食指一旋,讓那張氣息悠長的小臉面向自己。
骨血裡透出的飽滿香氣一直在鼻端湧動,他吸進,並深深作了個呼吸吐納,發覺原來她身上香氣對修煉者來說,亦具「補藥」功效。
「極品。」他輕哼,闊袖裡的指不再虛空比劃,而是探出指節分明且白皙的一根,試探般去戳小姑娘猶帶點嬰兒肥的腴頰,小羊兒似,軟乎乎。
「極品。而且極麻煩。」他哼聲更重,俊顏往斜後方一調。
松林裡閃爍的點點幽光,皆因他銳利冷冽的目光倏地黯淡。
覬覦著「寶物」的諸獸們,因「寶物」前守著一頭道行驚人、性情詭怪的無敵至尊獸,因此只敢流著口水遠觀,不敢近身。
凜然峰上,修行的生靈何其多,大伙兒相安無事、各行其道,有什麼衝突也僅是小打小鬧,不會鬧到需要他這個「山大王」處理,畢竟大小精怪們非常有眼色,很懂得趨吉避凶,心裡清楚真惹得他出手了,管誰對誰錯,全沒好果子吃。
凜然峰就在某位「山大王」的無形鎮壓下,一直安然平靜著。
但瞧瞧眼下——
到底有多少精怪聞香而至?還饞得目透綠光!
他臉色宛若冰霜,從容的姿態隱隱蓄著什麼,顯得優雅且張狂。
松林內的幽光閃著、閃著終於退開,然只是躲藏起來,並未遠離。
「麻煩」他真討厭麻煩。
但眼前這個「極品麻煩」,不處理不成。
她造成凜然峰上動蕩不安,修煉中的眾生靈「春心蕩漾」。
平衡一旦被擾動,後續將引發多少騷亂,他還沒深想,腦門都覺疼了。
誰都不該也不准吞掉她這個「絕世極品大補天王丹」,他可不想凜然峰上多出一只大妖更不想精怪們群起而爭,不肯按部就班修煉衝關,只想靠她來一蹴即成。
收回輕戳她嫩頰的食指,將指置在唇間,白牙在指端刮開一道小縫。
鮮熱的血立即滲出,靈氣郁郁。
他再次朝她出手,將食指指端抵在小姑娘眉心,只見他面上泛亮,長發飄動,唇瓣輕掀默語,隨即指上的血突然動起,緩緩從她兩眉之間滲進。
靈血完全進入她的膚底時,她小臉亦泛金光,待他撤手,金光掠去,她眉心那片小小肌膚僅余極淡的紅。
端的是先下手為強的狠招。
如此一來,就看誰還敢對她輕舉妄動!
是心軟嗎?他?
垂目睨著見紅的手指,這種由自身弄出來的口子無法施術法抹掉,不過血已止住,接下來就靜待它愈合。
實沒想到會用上自己高貴的精血,他極端不悅,表情臭到不行。
瞳心精光亂竄,食指恨恨地又去戳人家小姑娘的臉,戳著戳著,小姑娘散在耳畔和頰邊的發突然纏了他的指。
他驀地挑眉,有些訝異她發絲厚實的溫潤感很柔,很軟,五指插進雲發裡就能摸到一陣陣暖意。
他想到獸類的毛皮,她是人,卻也帶給他小獸的觸感,暖到他有些沉迷。
突然,遠處一聲聲此起彼落的叫喚,將陷進怔忡的神識喚醒。
「小靜!靜兒!秋——篤——靜——」、「靜兒啊——」、「秋小姑娘你在哪兒啊?」、「聽到喊個聲啊!」、「靜兒——」
有人上山尋她。
約莫十來名,那些人離峰頂至少還需一個時辰的腳程。
他起身,裸足走過雪地,白袍飄逸,那入睡的小身子跟著挪移,一直溫馴地飄在他面前,彷佛為他引路。
他往峰下走,直到離那些人已相當近才止步。
他隱藏真身,看一名魁梧高大的黑漢子領著人找到倒在老松下的秋篤靜,看到睡沉的小姑娘被一名五官剛美的小婦人從黑漢子懷中挖了過去,緊緊摟住。
小婦人的眉眸與小姑娘有幾分神似,但女娃兒柔軟許多,小婦人則太過犀利。
犀利到竟一而再、再而三撫摸女娃兒的眉間,似察覺到異樣。
就看她能瞧出朵什麼花來!
真被個俗骨凡胎看透,他九尾干脆自砍八尾好了,枉費千年道行啊!
尋到人,目的達成,十來名人手自然往凜然峰下撤走。
小姑娘被關懷她的親友帶走,本來已無「山大王」什麼事了,但白凜最後還是尾隨其後,跟啊跟,見那黑漢子和小婦人將秋篤靜帶回一座建在山坳裡的小村,小村位在峰下城郊外,頗有與世隔絕的味兒。
白凜看著,心如明鏡般也就懂了。
秋篤靜話中所提的族裡太婆們,這個「族」指的是「西南巫族」,「太婆們」正是巫族裡那群老虔婆。
巫族對於地靈將凜然峰這一片地方交給九尾雪天狐照看之事,向來十分不滿,這群老虔婆的太婆,也就是秋篤靜口中「太婆的太婆們」——上一代的正宗老虔婆們,打一開始就沒少找過他麻煩,以為巫族在此落地生根,生活了無數代,就合該當老大。
之後大概是那只地靈被正宗老虔婆們吵到不行,醒來勉強給個交代,響應幾句,接著又似沒睡飽般很快遁入夢鄉。
巫族女人們眼見喚不醒靠山,又拿他莫可奈何,最終才勉強消停。
若他推敲無誤,小姑娘的生父是游蕩人間的散仙,而阿娘便是巫族人了。這半巫半仙體,靈元又無端純淨,最適合修仙或成魔他思緒忽而一頓,隱在天光和雪輝裡的美目細細眯起,清雋面龐已有些扭曲——
不好!一塊絕世美玉落進那群老虔婆手裡,往後除了調教出另一個老虔婆,還能是什麼?
暴殄天物!
他在山坳外站了好半晌,離開時一臉冰霜,格外不痛快。
想到他還給出一大滴的精血!
哪天小姑娘真成了巫族老虔婆一名,且跑來禍害他他尚未出手了結對方,已先被自己今日的愚蠢怒到嘔血吧?!
凜然峰上,萬物生靈再次回歸平靜,地靈安睡,天道運行。
他再次將肉身圈進巨大樹心中,重拾第十回的閉關神煉。
修行者的神修與習武者的練氣,體內大小周天的行氣方法其實相差無幾,最大的不同在於修行者善於向天地萬物借氣汲取,習武者的氣則來自自身。
他進入無窮無極的境地。
樹心中感覺不到歲月流逝,等到三百六十五個周天在體內轉完,他不清楚為何要醒,其實該一鼓作氣繼續下去才是,卻覺得應該要醒醒。
他張開眼,一名小姑娘正抱膝蹲在他面前,好近好近地與他對視。
他眉飛怒瞪。「你秋篤靜?!」是那女娃兒沒錯,但五官長開了些,身長似也抽高不少。但,還是個小丫頭!
「咦,你醒了呀!」秋篤靜驚喜地衝他笑,腴頰裡的小梨渦顯出無比愉悅。
她秀顎一抬,指指懸浮在上方的一顆金珠子,好奇地問:「那是白凜的真元內丹吧?」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漆黑樹心內,全賴那顆金珠子所發出的光照明,光以金珠為中心,一圈圈、一道道擴散開來,不燦耀,但極之溫潤。「白凜,你的內丹真好看。」
「你怎麼進來的?」他不理她的話,瞧也沒瞧金丹一眼。
眼前的她並非真實肉身,是神魂意識,而這抹神識竟切進他神修之地!
秋篤靜收回眸光,食指輕樞額角的樣子有些無辜。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嗯自去年冬天,我家竹姨和姨爹在半山腰的老松底下尋到我,姨爹說我是被凍昏的,可我曉得不是,我還記得跟你在峰頂說話呢,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在山腰」抿抿唇,她微鼓腮幫子,一會兒才略哀怨地嘆出口氣——
「是白凜下的手對吧?你讓我昏睡過去,就像讓小黧哥哥睡沉了那樣。」飛快覷他一眼,又嘆了口氣。「自那一次醒來不久,某晚入睡後,自個兒的神識就無端端被帶進這裡了,但真正睜開眼,又發現是醒在自己房中榻上這一年來,進進出出這裡少說七、八回了,每次來,你總入定不動,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定唉,原來你也弄不懂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因由嗎?」
「血」他淡淡吐出一字,若有所悟。
「血?」她小臉迷惑。
「血。」驚疑褪下,眉宇重回清傲神色。「我那時將血滲進你的血氣中。」他沉吟了會兒,而後豁然開朗點點頭,自顧自地低語。「原來如此。竟有這樣的結果,倒是始料未及。」
秋篤靜陡地松開抱膝的雙臂,已一屁股倒坐地上。
「你、你的血你把我弄昏,還把血給我,為什麼?!你干麼這麼做?!」修仙者的精血等同神氣,煉精還血,練神養氣,皆是極重要的,那是修仙者身上的精華,他無端端塞進她血肉裡,究竟為何?
她驚愕且帶質問的口吻惹火某只天狐了。
「是啊,我干麼那麼做?我就不該浪費精血在你身上作記,就該讓滿坑滿谷滿山峰的修仙生靈抵不住你元神香氣,齊齊圍來將你撕吞分食了,我作壁上觀樂得輕松寫意,你以為如何?」至於因何弄昏她?白凜直接跳過這件事。
砍斷他九根狐尾他都不會承認,當時是被她「心軟」的論調鬧到臉紅羞惱,只好讓她閉嘴入睡。
這一方,秋篤靜狠狠愣住,瞳心定定然。
內丹散發出的鵝黃色幽光下,他的五官愈益優雅俊美,氣場卻強大野蠻。
她小嘴張了張,無言,在那雙挑出美麗弧形的冷目瞪視下,最後還是摸摸鼻子,低下小腦袋瓜。
「我自個兒有察覺以前出山村,隨姨爹進峰下城,又或者跟咱家竹姨入山采草藥,五回有三回總要被糾纏,有些挺有禮貌的,但大多數還是得費些功夫驅離自從那次醒來,到如今也已一年有余,被糾纏的事兒一下子全沒了,我覺得古怪,卻一直沒敢告訴竹姨跟太婆們」瞄他一眼,她雙臂又重新圈抱雙膝,溫溫苦笑嘆息——
「白凜,原來是你替我擋了。對不住啊,我沒有惱怒逼問的意思,口氣是有些急了,但那是因為挺震驚的,不明白你把精血用在我身上的意義如今有你的血氣滲進,有你的氣味相濡,就不怕進城或上山了。」他是這一帶的「山大王」,在大王地盤上,有他的氣味保護,她自是安然無虞。
「如此說來,是因你的贈血,你我血氣相通了,所以當你閉關神煉、驅動精血與神氣時,你入定極深的元神才會時不時把我也召到這兒來,是嗎?」雖如是問,其實也已心知肚明。
白凜臉色稍霽,一腿仍保持盤坐,另一膝屈高,姿態較入定坐姿閑適許多,感覺整個人放得松松懶懶,眉目間的冷冽桀驁倒從來未變。
此刻他實暗暗驚悸,從不知血氣相通能產生這樣的連結,畢竟以往從未將精血給誰。不過有一事更令他驚疑不定,他的元神本能地將她引來之際,也許亦本能地吸取她的血氣精華?
別忘了她可是「絕世大補丹」,修仙或成魔者眼中的極品。
入定神煉時,他的元神內丹自在自如地吸收天地靈氣,一切皆憑本能,又怎麼可能不吸收她的!
只是眼前小姑娘的神氣依然飽滿,眼神清亮,無丁點兒頹乏之態。
「神識被引來此,可曾感到不適?」聲嗓聽起來像從鼻中哼出。
秋篤靜反正很習慣他的高高在上了,半點兒也不介意,甚至偷偷覺得他心軟面冷的樣子呵呵,有點可愛。
「沒什麼異樣啊。」她搖搖頭。「我來,你入定中,我沒吵你的。一開始很好奇,所以東瞧西看,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咱們在樹心裡頭然後我還用十指當梳子幫小黧哥哥梳毛,每次來都梳,這次剛梳完小黧哥哥,你就張眼了。」柔軟眸光望向蜷在他斜後方角落的那只黧黑狐狸。
地狐仍昏睡著,從去年冬天一直到現在。
她知道,等地狐睡醒,張開雙眼,便真真正正褪掉妖化的元神,成為一頭普通狐狸,她的小黧哥哥不可能再回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吐出,眸線已移回他臉上。
「有時覺得乏便躺下睡,待醒來,就是在自個兒榻上,沒覺哪兒不適。」秋篤靜愉悅笑著,顴骨兩團紅潤。「白凜替我擔心呢,真好。可我沒事,你別太擔心啊。」
堂堂九尾雪天狐突然間有種欲辯卻很無言的感覺。
對這女娃兒,於他而言是意志和欲念的較量。
倘是元神自作主張吸食她的氣為己所用,就是心底欲念趁他意志入定時操縱此事,這將令他極度不痛快,他僅是想釐清謎團,才不是擔心她!
有她這麼愛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嗎?
他擰起眉,眼角和嘴角抽搐的表情明擺著被她的話駭到。
秋篤靜這會兒咧嘴笑出聲音,笑得兩眼彎彎,一手還搗著肚子。
「哈哈,白凜,你真可愛。」
「哼!」哼得又重又不屑,照樣用鼻孔瞪人。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許久、許久前,曾有一個很愛帶著弟子周游各國的老頭子說過這麼一句。想想,果然名言。眼前這只正是「女子」加「小人」的合體,女娃兒確實難相與。
「你的巫術習得如何?」他最後端凝面龐,墨藍瞳仁如夜色清冷。
秋篤靜聞言止了笑聲,眸底猶留的笑意挾進明顯的訝異,但一下子就掠過。心想,他本領通天,要查她身家底細根本比反掌還要容易。
她撓撓臉,抓抓耳。「不太好原來你已知道我是巫族女。」
沒等他回應,她忽地重重嘆氣,煩心事一股腦兒吐露出來——
「白凜,真要提,我阿娘可是巫族幾代以來靈能最強的大巫,我家竹姨也說過,我娘學什麼都快,巫醫、占蔔、祈靈、施咒什麼的,樣樣皆精,而不像竹姨只偏強治病一門。太婆們都覺得阿娘極可能成為一代神巫,修得呼風喚雨的能力,是我們巫族將來的族首。」
「結果未料,這一代神巫的夢全毀在一名散仙手裡。」巫族那群老虔婆想必十二萬分痛心疾首。想到這一點,白凜心情突然變得好些。
「唉這就是頭疼的地方啊!你瞧,我娘、我爹明明都天資過人,為何我一對上那些符啊咒啊術法解說什麼的,兩眼放空,腦子也跟著放空?實在無能為力!習來習去,也就只有治病和認藥學得還行,但也及不上竹姨一根小指頭,所以我決定了——」挺起纖背,很鄭重地望住白凜,彷佛他是她重大決定的見證者。
「如何?」他淡淡挑眉。
「我決定跟姨爹當捕快去!」頭一甩,很有志氣地嚷出。「我巫術雖不太通,但武藝練得很不錯,是姨爹手把手教的。我家姨爹可是名震西南的神捕,被他腰間那把烏鐵鎖逮捕歸案的惡徒不計其數,威風凜凜極了。姨爹說我筋骨奇佳,內蘊飽滿,真下功夫去學,外家功可以練得很好,內家功更可以練到驚人的好。所以,我要當捕快。」
白凜相信,她內家功當然能練到驚人的好。
半巫半仙體,內修時必然能輕易馭氣,她沒有元神內丹需煉,氣便會一層層、一波波蓄在丹田氣海中,內力自然一日復一日強。
至於當捕快嘛
「非常明智之舉。」口吻似漫不經心,實則非也。
白凜的好心情持續往上攀升,心想,她立志當捕快,巫族太婆們又不知要多恨、多痛心。而她習武不習巫,將來就不會被調教成另一個老虔婆來禍害他,他的那滴精血才算沒瞎給。
秋篤靜兩眼忽然有些發直,瞳心湛湛,因為白凜笑了。
眼前那張出塵清美的雪顏,五官線條無比柔和,而眉飛眸漾,軟軟唇角噙著神秘的笑,令她心房也覺軟乎乎的。
其實方才她藏住一些話沒說,神識被召進他修煉之地,在這奇異寂靜的樹心裡,她除了幫黧黑地狐梳毛,還很喜歡挨得近近地瞧他。
她可以看他看上許久都不覺乏,覺得他入定的模樣好神妙,真身端如磬石,如瀑的雪發卻宛若活物,隨著他的氣息吐納在寂然中慢悠悠舞動。
還有他的墨睫,既濃且密,掩下像兩排小扇,在他行氣略沉之時,眼皮下的目珠顫動,兩排睫毛也會細細顫抖,鼻頭甚至會皺了皺,像小獸以靈鼻四處嗅聞,真的非常可愛啊。
一向知道他好看,卻直到此際他漾開的這一抹愉笑,才知他真真不是尋常般好看,狐族裡即便是男子,也能媚得人骨頭酥軟。
撓臉撓得更使勁兒,把額角和頰畔都給撓紅了,她暈乎乎笑,靦眺道——
「白凜也覺得我當捕快合適是吧我會是個好捕快,不會讓姨爹也不會讓你失望的。你、你這麼好,對我很好,以血相贈,替我擋掉好多事,這一年來日子過得確實輕松許多,本來都不懂,現下才曉得謝你」輕嘆口氣,又道——
「還有小黧哥哥,原來你將牠帶進樹心裡,一直照看著啊。白凜,你真的很好心,唉,你自個兒都不知」話音陡斷,干淨利落,說話的人兒隨即「啪」一聲側身倒臥下來,神識瞬間沉進黑甜鄉。
自然,又是天狐大人下的手。
誇他心好,他只會一陣惡寒。
輕易一個指劃,秋篤靜立時被弄睡,怕樹心裡睡起來太硬太粗糙,他再一次指劃,蜷臥的人兒於是飄浮起來——只是待他這麼做之後,竟對自己發起惱來!
做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又不是他的誰!
即便是他的誰,他九尾雪天狐向來六親不認、獨行到底,是誰也沒用!
「我心軟?我善良?!嗯?!」飄浮的沉睡小姑娘已被他勾到眼前,他再次祭出食指戳人家腴頰,邊戳邊念。「我是替自個兒省麻煩,誰吞了你變成大妖,我就得出力收拾誰,多累!干脆來個釜底抽薪、一勞永逸,你究竟懂不懂?」
用戳的已不夠泄憤,他改而捏她頰肉,才稍稍用力就把她的臉捏出一團紅暈。
指下的觸感極為真實,滑嫩似羊羔,溫溫血熱。
白凜哼了聲,最終還是松開指,放過她。
明明僅是回應他血氣召喚的神識,他竟能碰觸她,感覺她的體熱。
而她亦能以十指替野狐梳毛,說明了她在他的氣場裡,即便是幻身也能如肉軀那樣真實。
給出那一滴精血所引發的事,許多是他無法預料的。
往後又將如何?
他實在不愛這種不確定感,隱約感覺麻煩迫近,而他最厭惡的就是麻煩。
「麻煩。」他對著小姑娘的睡顏皺眉。
看著看著,結果再次伸手,試圖彌補般揉了揉那被戳過又捏紅的嫩頰。
秋篤靜醒來時,聽說已睡掉一整日夜,其間喚都喚不醒。
神氣飽飽掀開眼皮子時,她家竹姨正祭出太婆們給的清淨黃符打算替她淨化驅邪,而她身上亦同時被施了銀針、炙著醒神用的藥草粉,熏染得全身藥香,可說巫與醫並用,雙管齊下。
「竹姨、竹姨,我只是睡著,覺得好眠,才一直睡而已啦。」秋篤靜一骨碌翻身坐起,為了安她家竹姨的心,她咧出一個大大笑顏,笑渦深深。
「都不止一次如此了。」秋宛竹吁出口氣,見她醒轉,繃緊的雙肩稍見松放。
秋篤靜呵呵笑想混過去,下意識撓臉才發現臉上也扎針了。
秋宛竹無聲嘆氣,邊幫她取針,邊道——
「自去年冬,你莫名其妙失蹤,後來在凜然峰山腰尋到你,自那時醒來,你一睡就是睡死、喚都喚不醒的事兒都有七、八回」拔掉秋篤靜臉上最後一針的同時,她目光淡淡卻專注——
「你的那位小黧哥哥呢?好像挺久沒聽你提及。那時說要跟他出去玩,結果才會鬧失蹤,後來尋到時,也只你一個,身邊並無誰相伴,他去哪兒了?」
「唔,他就是離開了,去年冬他是來找我道別的,然後小黧哥哥就跟著他的親人回家鄉。」很努力不讓聲音滲入心虛。
竹姨從未見過小黧哥哥。
秋篤靜心想,或者自個兒下意識是明白的,不能讓竹姨或太婆們瞧見小黧哥哥,她們定然會起疑,而她那時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有個少年朋友一塊兒玩。
即便瞧出不對勁,仍有些天真地想維持住一段友誼。
小黧哥哥帶她走的那天,感覺一日並未過完,後來竹姨和姨爹告訴她,其實她已離開村子好些天。
大伙兒遍尋不到她,巫族女人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後來是她催動手背上的守護圖紋咒,才將所在地方顯露出來。
「竹姨,小黧哥哥不會再回來了,他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一次上凜然峰還迷了路,不是小黧哥哥的錯,我真的沒事。」她討好般又笑。「瞧,我可是精氣神十足,只要太婆們別來逼我背咒畫符,要我連三天不睡覺跟姨爹去巡城盯梢,絕對不成問題!」
秋宛竹睨她一眼,終被逗笑。
秋篤靜暗暗松了口氣。
幸得竹姨沒要追根究柢,亦沒把她「睡到叫不醒」的事兒鬧開。
這處簡樸竹苑建在山坳巫族村的外圍邊上,離太婆們村內的居處有些距離,竹姨除住在竹苑內,也把前頭小廳堂當成幫人瞧病給藥的地方,只要竹姨願意放她一馬,就不擔心太婆們會知道。
唉,沒法兒的,老人家慣於小事化大事,說不得要開壇起法。
秋宛竹語重心長道:「咱們巫族那些東西你提不起興趣,至少也得把護身咒和清淨咒學全,你這般體質,你不害人,人卻爭著害你,哪天真在睡夢中被叼走,可怎麼辦?」
秋篤靜當然明白竹姨話中所謂的「人」,指的並非是人,而是熱中修仙與成魔的大妖、小妖和精怪們。她用力點點頭,唉唉地笑著嘆氣——
「竹姨,雖然巫術修習這方面我挺笨的,常惹得太婆們氣跳跳,非常的精神抖擻,但我不會完全放棄,至少得學會護自個兒周全啊。」免得親人、族人們都替她憂心。「而且我我其實」偷偷被保護了一整年,卻是如今才知。
「其實什麼?」
「啊?呃,其實我我肚子好餓啊!」
關於與白凜的奇遇和結緣,以及她幾回「睡到叫不醒」其實是神識出竅等等的事,還是不敢明言。竹姨盡管比太婆們「明理」些,但要是得知有修仙天狐與她相交,也絕對不會輕允。
秋宛竹輕敲她額頭一記。「睡了一天一夜,當然肚餓。」她退開,利落理著成排的三棱銀針,並吹熄去邪毒用的燭火,道:「快去洗把臉、漱洗干淨,灶房裡留著酸菜豬肚湯和打鹵醬,我再幫你下碗面條,一會兒就能吃了。」
「好!」她朗聲響應,跳下榻並未立即去打水漱洗,而是先幫秋宛竹收拾。
「竹姨對我最好了。」非常賣乖。
秋宛竹忍笑哼了她一聲。
所以慢慢來試試看。秋篤靜心想。慢慢的,一點點將關於白凜的事閑聊般說出,比較能被接受吧?也許將來某天,竹姨甚至是太婆們知道白凜的存在,會相請他進村子裡吃吃喝喝、聊聊天,也許真可能啊
「你右邊臉頰一團紅紅,像被戳過、掐過,是睡時磕著了嗎?」秋宛竹隨口問,倒不十分在意。
「有嗎?」秋篤靜聞言伸手撫臉,稍用力壓竟還真有一點點疼。「唔可能吧。」不、不——真是被人戳出來又掐出來的紅和微疼啊!前思後想再思前想後,唯一可能下此「毒手」的就只有白凜!
這一回,他又把她弄睡,肯定是趁她中招後才對她「掐圓捏扁」。
她說他心軟、是善良的,一提及這事他就下刀子,連個招呼都不打。
她說他對她很好,他才來又戳又掐欺負人是吧?
他這脾性啊,莫不是就愛倒著走、逆著來?
唉,下次再見,她定要鄭重地、嚴肅地、再認真不過地對他提出要求——不要再突然放倒她,至少也得讓她把話說完啊!
見她擰眉、鼓腮、皺鼻,一臉怪相,秋宛竹不禁又問:「怎麼了?」
「姨,您說,倘若有一只千年以上道行的天狐,愣是把自身的精血贈了人,人沒事,不僅好好的沒事,還得了不少好處,就是那個嗯身體強健、元氣飽滿、惡靈退散之類的,那那只天狐也會沒事的,是不?我的意思是,贈出身上的血,應該不阻礙接下來的修行是吧?」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呃沒啊,也不是突然,之前聽村裡老人提過這傳聞,當下沒多想,可後來想起,就有些疑惑。」低頭假裝忙碌。
秋宛竹微地頷首,似乎沒發現她忽地有些面紅耳赤,只徐聲道——
「若未一口氣流失太多精血,對修仙者應是無礙。」
秋篤靜安心了。「那就好。」
姨甥倆很快就將醫箱和太婆們手繪並持咒過的符紙收妥。
秋篤靜取來角落架上的臉盆正要打水去,房門簾子才撩開,突然聽到她家竹姨在身後出聲——
「對了,我記起咱們巫族事紀的冊子裡曾寫,修煉中的精怪若將自身精血相贈,其實有一層意思在。」
「咦?」秋篤靜抱著臉盆退回,好奇眨眸。「什麼意思?」
「就跟獸類欲占穩地盤,所以在土地上撒尿、染上自個兒氣味的意思相近,牠們相中了,所以占為己有,給出精血,滲進對方骨血中,將相中的對像理所當然變成自己的,說穿了就是一種「結定」,兩個全然無關的軀體,因血氣相通而結合在一塊兒。」秋宛竹笑笑輕語——
「挺像結親的,而且一結就是恆久,除非其中一方沒了,要不當真是山無棱、天地合,才能與君絕啊。」
秋篤靜聽到傻掉。
白凜?跟她「結定」?!
不、可、能!
她相信他當下那麼做,「結定」什麼的念頭絕對沒浮現過,甚至極有可能還不知有這層意思。
只是,她、她怎麼就臉熱得快冒煙,心還「怦怦、怦怦——」震得山響?!
「我打水去!」丟下一句,她轉身就跑,怕被姨瞧出端倪。
呼——太糟糕啊太糟糕,真要用冰涼涼的井水好好降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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