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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趙總管離開後,蘇靜初一直沉默的待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甚至沒再開口說話,就只是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呆坐在那裡,讓常柏衍見了既擔心又心疼不已。
他知道她一直無法有所決斷是因為一切都是來自於他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或證人足以支持他們的懷疑,所以她才猶豫,才無法下定決心。只是見她日夜因猶豫不決而掙扎,還得受傷心痛苦煎熬,他真的於心不忍。
所以當她說想試探蘇御醫的親信趙總管時,他頓時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並且決定倘若結果不如預期,他不介意私下再將趙總管綁過來好好的談一談。趙總管若識相願意如實交代最好,若是不識相就別怪他先禮後兵。
結果令他相當的滿意,只是她的反應令他非常擔心。
「靜初,你還好嗎?」他關心的看著她,柔聲問道。
聽見他的聲音,蘇靜初終於動了一下,然後緩慢地轉頭看向他,再緩慢地開口回應,「我沒事。」
沒事才怪!她的反應一點也不正常,怎會沒事?
「你若難過,想哭可以哭出來,這裡沒有別人,只有我而已。反正你也不是沒在我面前哭過,是不是?」他認真的對她說,真心希望她能夠哭出來,把情緒發泄掉,別壓抑。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哭,這結果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要哭,之前就已經哭過了。」她對他說。
「但是你一直都還心存希望,不願相信它會是事實,不是嗎?」常柏衍沉默了下才說出這個兩人皆知的事實。
蘇靜初微僵了一下,這才慘笑的問他。「我很笨對不對?」
「你不笨,這是人之常情,畢竟那個人是你父親。」
「但他卻毒殺了我娘。」眼淚終於從她眼眶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她伸手將它拭去,卻怎麼也拭不完,因為眼淚愈掉愈快,淹沒了她的視線,也淹沒了她一直不讓自己失控的最後一絲冷靜與自制。
常柏衍終於忍不住上前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擁進懷裡。「哭吧,把你所有的傷心難過全都哭出來,不要壓抑。」他柔聲道。
蘇靜初緊緊地抱著他,在他懷裡哭得不能自已,她嗚咽的哭泣,聲音讓人聞之鼻酸。她心痛欲絕的吶喊,聲音卻哽咽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她不斷喊著、叫著的都是同樣幾句話。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爹他為什麼要殺害娘,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常柏衍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只有蘇御醫自己知道。又或許剛放走的那位趙總管也知道,他是不是該派個人去把那家伙給抓回來?他認真的思索著。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剛才便一直在想,卻至今仍沒想出個答案,那便是到底是誰告訴蘇御醫他的女兒在這裡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們到達京城也不過才一天一夜而已,進城時兩人都沒露面,一直坐在馬車裡,他們搭乘的馬車雖舒適豪華,那也只是內部而已,外頭看起來除了大一些之外,就跟尋常的馬車沒兩樣,並不引人注目。所以,到底是誰這麼神通廣大,知道馬車裡坐著蘇家大小姐呢?
他當然有想過那群死士的主子,因為大概只有那家伙知道他們的行蹤,但是問題在於那家伙憑什麼在短短一天之內就讓蘇御醫相信他所言不假?最重要的是,蘇御醫就算相信了,又為何會聽從對方之命,派人前來接女兒回去呢?
他不相信要趙總管來接人是蘇御醫的本意,當年那家伙都可以狠心絕情的毒殺發妻了,對蘇靜初這個六年不見的女兒,他壓根兒不相信他會有什麼慈父的情感。
所以,為什麼?難不成這一連串陰謀詭計的幕後指使者,也就是那群死士的主子不是別人,就是蘇御醫?!
常柏衍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推論嚇了一大跳,但隨即他立刻將這個結論推翻,只因為沒有理由。
蘇御醫就算再怎麼不喜歡元配夫人,甚至厭屋及烏的連元配夫人為他所生的女兒都不待見,也沒有理由,沒有道理非要對這個早已離開蘇府多年的女兒趕盡殺絕不可。如果說是現任那位蘇夫人還比較有可能,但是一個六七年前還只是個小妾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總覺得這件事錯綜復雜,似乎沒那麼簡單。
摟著她坐下來,常柏衍輕輕地拍撫著她,直到感覺懷裡的她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也已經停止了哭泣,這才低頭看她,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的,蘇靜初這回是沒那麼尷尬,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在她猛然發現自己竟坐在他大腿上時,那就不是用尷尬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她迅速漲紅臉,手忙腳亂的從他腿上跳了下來。「你怎麼……我怎麼……」
唉,她到底是想要說什麼啊?
沒理她不知所措的羞窘,常柏衍伸手再度將她拉回來,圈抱在他的大腿上。
「常柏衍……」她掙扎的叫道,卻讓他柔聲制止。
「別動。反正剛剛都坐了許久,再坐一會兒也沒關系。」他無賴的說。
蘇靜初只覺得哭笑不得,哪有這樣的,他們倆還沒成親耶!而且就算剛剛她坐了,那也是因為她太傷心難過沒辦法注意到別的事,否則她又怎會讓他抱坐在他大腿上呢?這舉動太親密了。
「你讓我起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好不好?」她求道,這樣她真的沒辦法,全身都感覺不自在。
「我怕一會兒你又哭起來,沒人就近安慰。」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再度哭笑不得。
「常柏衍,別鬧了好不好?」她嬌聲求道。
「我是認真的。」他說,然後突然表情嚴肅的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咱們一路隱藏身分,隱匿行蹤來到京城只不過才一天的時間,你父親是如何得知你我在這裡,還派人過來接你回去?」
蘇靜初一時無法適應他話題的改變,先是怔了一怔,接著想了一下,然後驀然渾身一僵,剛因羞赧而染上些許嫣紅顏色的臉龐瞬間又變回一片雪白。
「你的意思是,那些從白華山開始,一路追擊我的殺手,是他、他做的?」她的聲音發著抖,震驚而難以置信,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理由。」他搖頭說,不希望她被傷更深更痛。
「那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果然穩了許多,不再發抖,但臉色依然蒼白。
「我覺得那兩方似乎搭上了。」
蘇靜初吃驚的看著他,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趙總管今天之所以會到這裡來接我,是因為那個幕後指使者,而我爹是為了那個人才派趙總管過來接我回去的?」
常柏衍沉默不語的回望她,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因為他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她應該可以自己想通這一點才是,只是又得再被父親傷一次。他真是愈來愈不想放過蘇御醫那家伙了,不能殺死他,至少也得讓他半身不遂方能解恨。
再也不去想她坐在他腿上的舉止是否太過親密,蘇靜初現在只想貼靠著他,愈近愈好,因為她覺得好冷,心好冷。到底娘和她是做錯了什麼事,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要被這樣冷酷絕情的對待,她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為什麼?
她伸手圈抱住忍不住打起寒顫的自己,隨後感覺到常柏衍亦伸手抱住她,將她摟進懷裡貼靠在他胸前,用他的體溫,他的關心和溫柔溫暖著她,讓她逐漸感覺不再那麼冷。
「要不要明天就回白華山?」他忽然開口。
「什麼?」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疑惑的問道,她大概是聽錯了。
「要不要明天就起程回白華山?」他溫柔地看著她,緩緩地又對她說了一次。
她並沒有聽錯。
「為什麼?」她不解的問道,表情淨是疑惑。
「你現在還想見蘇御醫嗎?有辦法冷靜的面對他嗎?如果沒辦法,繼續留在京城裡又有何用?」他不答反問。
蘇靜初先是愣了一愣,接著低聲呢喃道︰「我想知道為什麼。」
「你想當面問他嗎?如果他不認罪,堅決否認沒這回事,你又該如何?改而相信他其實是無辜的?」常柏衍說著輕嘆了一口氣。「靜初,這件事注定只能到此為止,你再追究下去既不能改變任何事,對你也只會帶來更深的傷害罷了。你應該懂的。」
「我不懂。」她看著他,神情裡有茫然也有掘強。
常柏衍輕聲嘆息,只好將兩人皆心知肚明的事挑明。
「如果你一定要追究下去,他若否認,你會永遠掙扎在痛苦與懷疑之中,既無法相信他,又恨自己為何不相信他。如果他承認,面對害死你娘的凶手,你能手刃他為你娘報仇嗎?你不能,因為他是你父親。」
說到這兒,常柏衍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伸手替她拭去從她眼眶內滾落的淚水,溫柔的看著她說︰「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為什麼的話,要不要我去幫你問他?」
「他不會跟你說的。」
「他一定會跟我說。」不說也得說。常柏衍在心裡冷笑著補了一句。
「你……會傷害他嗎?」似乎看出他心裡的想法,蘇靜初有些掙扎,也有些猶豫。
「你讓我別傷害他一根寒毛,我就不會傷害他一根寒毛。」他看著她回答道。
蘇靜初頓時無言以對,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是要常柏衍不要傷害父親呢?還是應該冷漠以對,隨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那個人不僅害死了娘,甚至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不想放過,她為何還要為他擔心,還要覺得不忍心呢?
「如何?」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下決定。
「我……」她的聲音梗在喉嚨間,難以抉擇。
她還是太心軟,太善良了。常柏衍在心裡嘆息。但這就是她不是嗎?對非親非故的流民都不忍拒絕了,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即使她再恨他、再怨他,甚至終生都不想再見到他,就算不再認這個父親,她也狠不下那個心。
「我答應你盡量不傷害他。」不想她繼續為難下去,他替她做了決定。
蘇靜初聞言瞬間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準備何時要去問他?」她問他。
「今晚。」
常柏衍和蘇靜初兩個人都沒想到,不需要等到晚上,蘇御醫已先行找上門來,就在趙總管離去大概一個時辰之後。
也就是說,趙總管回去稟報沒接到人後,這位蘇御醫幾乎沒擔擱什麼時間,便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親自登門造訪,他在急什麼?
接到門房傳來這個消息時,常柏衍和蘇靜初都是一臉愕然的表情,兩個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見了疑惑與不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他們倆當然想不到,因為就連蘇御醫自己一開始都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找女兒,一切都是因為趙總管辦事不利,在沒接到人之後,回去對他稟報時所說的那些話。
趙總管對他稟報時,道︰「老爺,小姐這幾年不知在外頭經歷過什麼事,她對您好像有些誤會,所以才不願意跟小的回來。」
「什麼誤會?」
他當時還有些不以為意,心想,如果沒有誤會,那丫頭當年也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然後音訊全無這麼多年了。不過趙總管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他不得不專心起來。
「好像是跟明慧夫人當年生病的事有關。」
「這是什麼意思?」他從醫書上抬起頭來看向趙總管。
「小姐問了小的,當年老爺既然無法醫治明慧夫人的病,為何不請別的大夫進府來替明慧夫人看病?似乎對老爺您當年的做法有些不滿。」趙總管回答。
「還有呢?她說了什麼?」他眉頭輕蹙了一下。
「小的自然為老爺做了解釋,小姐當時年紀還小,不懂朝堂之事,更不懂其中的利害關系。小的對小姐說,您已是天興國首屈一指,醫術最高明的大夫,您沒辦法,其它名不見經傳的大夫更沒辦法。
「但是即使如此,為了明慧夫人的病,您還是借研究的名義和許多稍有名氣的大夫討論過,尋找能夠救治明慧夫人的藥方。老爺當年是如何的盡心盡力,別人不知道,小的可是記得非常清楚。」趙總管一臉嚴肅且認真的說。
「之後呢?她可還有說什麼?」他問。
「小姐要小的把當初您接觸過的大夫名單交給她。」
「什麼?!她真的這樣說?」他倏地睜大雙眼,有驚訝也有震怒。
「是。但是小的哪知道什麼名單呀,小的只記得當年老爺每每與別的大夫討論過後,失望而歸的模樣,哪裡知道老爺是去和哪位大夫討論。」趙總管苦著臉說。
「然後呢?」
「小的只能老實說小的不清楚。」趙總管無奈道,又有些為自己叫屈的說︰「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呀。」
「她要那些名單做什麼,她可有說?」他若有所思的問。
「有,小姐的意思也是因為她當時年紀小,什麼都不明白,現在長大了,想知道明慧夫人當年究竟是生了什麼病,才想要那些大夫的名單的。」趙總管點頭道,「小的告訴小姐,只要跟小的回府問老爺便可知曉,但小姐不知道為何就是不肯跟小的回來。」
「她沒說不肯回來的理由嗎?」他蹙緊眉頭。
「沒有,但倒是讓小的帶了一句話回來給您。」
「什麼話?」
「小姐說她會來見您的。」一頓,趙總管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小姐並未告訴小的是何時會回來。」
「還有呢?」
「之後小姐就讓小的回來了。」趙總管搖頭道。
蘇御醫若有所思的沉默了許久,這才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爺……」趙總管並沒有離開,卻是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他。
「還有什麼事?」他蹙眉問道。
「小姐身邊有一位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他怔了一下,不知趙總管為何突然對他提起這事,難不成他口中的年輕人有什麼特殊的身分不成?「他是什麼人?」
「小的不知道,但是他身上的殺氣很重,好像殺過許多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他又怔了一下,因為這個答案與他所想的相去甚遠。殺氣重的人他又不是沒見過,皇宮裡那些禁衛軍哪個身上殺氣不重的?還有一些皇親貴冑身邊的護衛,哪個不是殺氣騰騰的?趙總管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樣大驚小怪著實令他失望。
「知道了。」他有些不以為然的應道,但趙總管卻沒有因此停下,反倒以有些驚恐的語氣繼續說。
「老爺,那位公子真的很恐怖,小的跟隨您多年,也見過不少大人物、大場面,能讓小的驚沭的人現在其實已經很少了,但是那位公子僅一眼就能讓小的悚然發抖。他突然叫住小的,把小的的冷汗都嚇出來了,然後莫名其妙的問了小的一種草藥,叫做什麼馬桑的,小的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什麼馬桑、牛桑還是羊桑,真是嚇死小的了。」趙總管說著不由自主的伸手拍撫著胸口,一副心有余悸,仍陷在當時的害怕中,掙脫不出來的感覺。
蘇御醫原本已有些不悅的想開口制止他,不料竟聽見令他渾身一震的兩個字——馬桑。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他強作鎮定,冷靜的沉聲問道。
「那位公子真的很恐怖——」
「不是這個,是那個草藥名,你剛剛說是什麼草藥?」他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馬桑。小的應該沒記錯吧?」趙總管不是很確定的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還是牛桑?羊桑?」
「他真的說了馬桑?」蘇御醫目不轉楮的凝視著他。
「對。」趙總管點點頭,又有些遲疑的問道︰「老爺,是馬桑,不是牛桑或羊桑,小的沒有記錯對不對?」
「他當著靜初的面問你的?」蘇御醫沒理會他的問題,認真的盯著他問。
「對,小姐就在一旁。」趙總管點點頭。
「靜初她……」蘇御醫略微猶豫了一下,才問︰「她有什麼反應?」
「這……」趙總管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小的當時被那位公子嚇到心驚膽顫,所以沒注意小姐當時有什麼反應。」一頓,他不解的問︰「老爺,這個馬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沒什麼。」蘇御醫搖頭,眉頭緊蹙的思索了一下,又道︰「我要親自過去一趟,你去準備馬車。」
於是,他便來到了這裡。
蘇御醫安靜地坐在大廳裡等待著,在他身後站了兩名表情木然的侍衛,別看這兩名侍衛木木的,卻是高手中的高手,因為他們原先可是皇上身邊的護衛武官,是皇上親賜給他的,因此,即便是朝中大臣,見了他與他身後這兩名近身侍衛,也都得客客氣氣的。
身為御醫的他,在朝堂上雖發不了言,也沒什麼實質上的權力,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怠慢他。
可是就在今日,此時,他不僅被人怠慢,還被輕視了,因為他都已經坐在這裡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了,不僅這府裡的主人和他那個逆女至今遲遲未現身,竟然連杯茶也沒送上來,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他臉上的表情因此愈來愈陰沉。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時,他那多年不見的逆女終於姍姍來遲的走進大廳。
「女兒見過父親。」
蘇御醫抑制不住的冷哼了一聲,看著與其母愈來愈像的女兒,他的臉色忍不住又陰沉了幾分。
「幾年不見你還真是長進了啊,竟然要爹親自到這裡來接你,還讓爹坐在這裡干等了一盞茶的時間,你還真是了不起呢。」他冷嘲熱諷的開口道。
「女兒沒想過爹會親自前來,還以為有人冒充,畢竟女兒這趟回京的路上可是驚險不斷,不謹慎小心點不行。」蘇靜初面無表情看著父親道。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有,什麼叫做驚險不斷?」蘇御醫皺眉問道。
他莫名不解的反應讓蘇靜初忍不住小小的松了一口氣,看樣子父親應該不是那位幕後陰謀者才對。但不是卻不代表沒有關聯,她已經漸漸能夠接受這些殘忍的事實,漸漸地不再對他抱持任何希望。有點悲哀,但是心痛卻能少一點。
「沒什麼意思。」她語氣淡淡的說。
「你的教養和禮節呢?這是什麼態度?」蘇御醫不滿她的響應,怒聲斥道。
「父親怎會來此?」蘇靜初不為所動的開口。
「去把自個兒東西收拾好跟我回去。」蘇御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命令道。
「女兒離家六年有余,父親難道都不關心女兒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嗎?您連問都不問嗎?」蘇靜初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蘇御醫皺了下眉頭,又看了她一眼,才說︰「有什麼話回咱們自個兒的家再說,在這裡說什麼呢?」
「那裡還是我的家嗎?」蘇靜初輕聲問道。
「你說的是什麼話?」蘇御醫怒目相向並斥喝道︰「因為知道你這幾年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我才一直容忍你,你卻愈來愈放肆!走,現在就跟我回家,你若不走的話,我就讓侍衛把你綁回去!」
「在我府上誰敢動手試試看。」
一個聲音突然從大廳門口處響起,其語調雖悠閑而緩慢,但威嚇度卻一點也不減。
常柏衍緩慢地走進大廳內,神態輕松又有睥睨一切的氣勢,除了站在大廳中間的蘇靜初之外,他完全不看任何人。
「怎麼站在這裡不坐下來呢?」他走到她身邊柔聲說,然後伸手將她牽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動作自然而親昵,絲毫不在意一旁有無其它人在場,也沒有一絲猶豫。
「你是誰?」看見自己的女兒和一名陌生男子如此親昵,蘇御醫皺了皺眉,自然而然的用起長輩的態度質問。
「在詢問他人名諱前,是否該先自我介紹?」常柏衍不在意的瞄了他一眼,冷淡的說。
「我是當朝御醫蘇光浩,也是蘇靜初的父親。」蘇光浩強忍著不悅與怒火,直視著他,傲然說道。
看他對待女兒的態度與彼此親密的舉動就知道,這個無禮的家伙就算現在不是他的女婿,不久的將來也會是,但前提是他要同意這門婚事才行。膽敢對準岳父如此無禮的家伙,他倒是要看看如果他這個岳父不點頭的話,這家伙要如何娶到意中人。蘇光浩在心裡冷笑著。
「我是常柏衍,江湖上習慣稱呼我一聲常爺。」常柏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什麼?這不可能!」蘇光浩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震驚與難以置信。
常爺這個名字在天興國內可謂是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常爺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位年紀最多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呢?他不相信。
「這不可能。」他又說了一次,同時目不轉楮的瞪著常柏衍看,好像在他目光的直視下,他的謊言便能無所遁形。可是那家伙卻神態自若的看著他,始終氣定神閑,完全不為所動。他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女兒,不料她竟然也是那副表情。
所以這家伙當真是那位常家鏢局名聞遐邇的常爺?這怎麼可能呢?那位常爺成名已久,傳言說他是四十幾許的中年漢子,怎麼可能會如此年輕呢?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但是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個府邸聽說就是常家鏢局那位常爺在京城的私人府邸,如果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常爺的話,他又怎敢在正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言不慚的說謊呢?所以,他當真是那位連皇上都對他有所忌憚而三緘其口的「常爺」?
蘇光浩震驚得當場失聲,張口結舌的瞪著常柏衍,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平日跟著他見多識廣的趙總管會那麼在意女兒身邊的這位年輕公子,並為對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而悚然發抖了,原來他是真的見到不得了的大人物。
似乎能理解他需要時間平復震驚與不信,那位常爺始終面色淡淡的坐在那裡,漠然的等他恢復冷靜。
「你的年紀和傳說中相差很多。」好一會兒,蘇光浩才開口說話。
「我剛才似乎聽見有人想從我這兒將我的客人「綁」回去?」常柏衍看著他說,語氣淡淡的,但卻莫名讓人發怵,連一旁的兩名貼身侍衛都不由自主的渾身緊繃了起來。
蘇光浩雖然也跟著有些緊張,但多年的御醫官威與氣勢卻不容他退縮,所以他挺直腰背強勢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是我的客人。」常柏衍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淡淡的,卻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讓蘇光浩頓時有種無法與之抗衡的感覺。
「靜初是我的女兒。」他再次強調,但語氣卻弱了許多,同時解釋道︰「她離家多年,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得回家和家人團聚。她的弟弟妹妹們都相當的想念她這個大姊。」
蘇靜初差點忍不住冷笑出聲,沒想到這樣的謊言父親竟然也說得出口,而且還說得如此之順,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弟妹在她仍住在那個家裡時,不知道被誰灌輸了什麼想法,總是對她避之如蛇蠍,根本就不可能會想念她,反而可能更希望她能死在外頭,永遠都別再出現才對。
「不管你說什麼,我的客人在我的府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她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這就是我的原則。」常柏衍絲毫不為所動。
蘇光浩感覺熊熊怒火盈滿心田,但他卻不得不隱忍,轉而向女兒說道︰「靜初,跟爹回家。」
「因為弟弟妹妹想念我嗎?」蘇靜初拿他剛剛說的話,輕嘲的問道。
蘇光浩臉色丕變,忍不住怒聲喝令,「我再說一次,跟我回家。如果你不跟我走,以後你就別再叫我爹,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蘇靜初忍不住慘笑一聲,道︰「在您說出這些話之前,您不是早就當您從沒生過我這個女兒了嗎?」
「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您自個兒心裡明白。如果您真當還有我這個女兒的話,當年您就不會那樣對待女兒的母親了。」
蘇光浩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變,但迅速恢復正常,強勢道︰「我怎麼對待你母親了?為了醫治她的病,我盡心盡力、親力親為,連煎藥都不假他人之手,雖然最後沒能將她治愈,但我已經盡了力,你還有什麼不滿?」
「盡心盡力、親力親為,連煎藥都不假他人之手?」蘇靜初的眼淚無法控制的從眼眶裡掉了下來,她伸手將它抹去,慘笑道︰「原來是這樣,是您親自將毒藥摻在湯藥裡讓母親喝,母親的病情才會愈治愈嚴重對嗎?」
「大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蘇光浩聲色俱厲的朝女兒怒喝。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母親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您要這麼冷血無情的——」
「住口!我看你八成是瘋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看在你是我女兒的分上,我會幫你治病,跟我回去。」
蘇靜初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
她淚流滿面,卻又笑不可遏,但笑意絲毫未到達她哀痛欲絕的雙眸中。常柏衍看了心痛不已,也憤怒不已。
「夠了,別笑了。」他制止她,然後抬起頭來,冷冷地看向蘇光浩並下逐客令,咬牙迸聲道︰「你可以走了,但一個字都別再說,因為你承受不起我的怒火。」
蘇光浩備受污辱的在一瞬間漲紅了臉,但是他該死的真的不敢再開口多說一個字,只能挺直背脊,抬高下巴,勉強維持著他身為御醫的尊嚴與氣度,然後不發一語的轉身離開。
蘇光浩離開後,蘇靜初留下一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也跟著離開大廳,偌大的大廳裡就只剩下常柏衍一個人^乍看之下。因為坐在椅子上的常柏衍忽然開口道︰「出來吧。」
突然一個身影從屋梁上躍了下來,定眼一看,不是常柏衍的小師弟展翔又是何人?
「大師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展翔好奇的朝他問道,一**坐到一張椅子上。
「我一進大廳就發現了。」常柏衍看著他說。「你什麼時候到的?躲在屋梁上面做什麼?」
「當然是保護大嫂啊。」展翔理所當然的答道,接著卻嘿嘿嘿的笑得一臉奸詐、曖昧加不懷好意。
常柏衍沒理他的發瘋,徑自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還來得這麼快?我昨天才到京城,你今天跟著就到了。鋒城那裡的狀況如何?近期有和白華山寨那邊的人連絡嗎?他們找到內賊了沒?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大師兄,你一次問這麼多個問題,要師弟我先回答哪一個?」展翔忍不住翻白眼。「還有,這段日子為了鏢局和白華山那攤子事,你小師弟我都忙得焦頭爛額了,你好歹也該先讓人奉上一杯熱茶給我喝,再對苦命的小師弟我說一句「辛苦了」之後再問吧?」他不滿的抱怨道。
「那要不要先飽餐一頓再說?」常柏衍問他。
「能夠這樣是最好了。」展翔立即點頭如搗蒜的桀笑。
「廢話少說,快點報告!」常柏衍瞪眼道。
展翔一臉的粲笑頓時僵在臉上,然後笑臉變成苦瓜臉,喃喃自語的說︰「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啊。」
常柏衍哭笑不得,拿這個不正經時間多,正經時間少的小師弟總是沒轍。他搖了搖頭,揚聲喚來下人,吩咐下人先送些茶點上來,再到大街上常家鏢局所屬的餐館去讓那裡的人準備一桌酒席送到府裡來。
坐在一旁的展翔聞言,頓時開心得眉開眼笑。
下人退去後,常柏衍沒好氣的白了小師弟一眼,開口,「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展翔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然後略微回想了一下大師兄剛才所問的問題,才緩緩開口回答。
「我會這麼快到這裡,是因為我在上回接到大師兄你的來信之後的第三天晚上就出發上京了。至於鋒城那邊可以說是風平浪靜,那些冒牌土匪幾乎在一夕之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看到你的信再對照了下時間,這才肯定大師兄的猜測沒錯,他們的目標真的是大嫂。」展翔一臉嚴肅。
「之後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安排處理鏢局的事,又花了一天上白華山找那三位當家大叔,告訴他們咱們的猜測。雖然大嫂身邊已有你這個武林盟主在保護著,那三位大叔還是擔心不已,所以龐三當家也來了,不過他先回京城的家去見長輩,晚一點會過來。
「白華山的內賊已經揪出來了,果然是在那些流民之中,不是山寨裡的人。三位當家大叔是既欣慰又生氣,尤其是席四當家,氣沖沖的提著刀子直說要去把那吃裡扒外的混蛋家伙給砍了,被另外兩位當家好不容易才攔了下來。」展翔想起那畫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還是覺得很有趣。
「是怎樣的人,背叛的原因是什麼?」常柏衍問。
「一個叫福海的老頭。」
「是他?」常柏衍驚訝不已。
「大師兄知道他?」
「見過一面,看起來像個老好人。聽說原本是個鎮長,家園被洪災沖毀後,便帶著百余口劫後余生的鎮民一路跋山涉水到白華山,是個受鎮民愛戴的人。」常柏衍蹙眉問道︰「他背叛大家的原因為何?」他有點想不通,畢竟白華山寨那些人若是出了事,他們那些流民也討不到好處,相反的,沒了白華山寨所捐贈的糧米,他們可能又得過三餐不繼,四處流離失所的生活。
「老好人?」展翔頓時嗤笑了一聲。「大家都被他的偽善給騙了,那老頭不僅重權又重利,而且還心胸狹窄。大師兄知道他為什麼會背叛大家嗎?因為他覺得自己在鎮民中的地位被大嫂給搶走了,以前鎮民對他說的話和他的決定總是言聽計從,說一不二的,但到了白華山之後,他最常聽見的便是「要不要問問蘇姑娘」或「要不要問問大當家」之類的話,讓他很早就心生不滿。
「加上他有個兒子好像叫什麼福全的,聽說很喜歡大嫂,但大嫂身邊的丫鬟在私底下譏笑他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被那老頭聽見,他因而更恨大嫂。然後有一回下山進城采買,被人盯上,便被重金所誘出賣山寨消息給對方。」
「對方是什麼人?」常柏衍只想知道這個。
「不曉得。」展翔搖了搖頭。「那老頭也只見過對方一次而已,也不知那人是主謀還是其屬下,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比較高。還有,他們傳遞消息用的是信鴿,其他的他根本就是一問三不知。」
「我以為你來這兒,是因為已經查到了什麼眉目要告訴我。」常柏衍忍不住失望道。
「也不是沒有眉目。」展翔賊賊一笑。
「是什麼?」常柏衍立刻精神一振。
「那個策劃陰謀詭計之人應該就在這裡。」展翔說。
「這裡?京城?」
展翔點點頭。
「理由呢?」常柏衍問道。雖然他也這麼認為,但他是從蘇家的舉動推測出來的,小師弟又是憑什麼這麼說呢?他有點好奇。
「大師兄可知邊州境內的官老爺們從不管土匪盜賊禍害百姓之事?」展翔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語氣對他說道。
「這就是咱們常家鏢局比那些縣府大人、城府大人、州府大人們受百姓信任與愛戴的原因,你不知道嗎?」常柏衍沒說的是,何止邊州境內,天興國大多數州城都是這種情況,要不然也不會叫亂世了。
「可是奇特的是,這回白華土匪作亂之事,不只鋒城裡的官老爺連絡咱們鏢局,周圍幾座縣城裡的府主大人們也都不約而同的找上咱們,要咱們想辦法為無辜的百姓們出出力,討個公道,你說巧不巧,大師兄?這些官老爺們何時一個個都變得憂國憂民,懂得體恤百姓之苦了?看樣子在不久的將來,天興國將會大興啊大興。」展翔嘲諷的說。「我看,要不干脆改為大興國好了?」
「別胡說八道,若被有心人聽見那可是謀逆之罪,會被凌遲的。」常柏衍瞪他一眼輕斥道。
展翔聳了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由此,你便推測那個幕後主使者是在京城裡,而且官位不低,因為他能命令那些縣府、城府甚至州府大人?」常柏衍言歸正傳。
「不只是推測,而是已經確定了,這是從邊州州府那裡摸來的密信。」展翔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丟給他。
常柏衍看了他一眼,連問都不想問他是怎麼弄到這封密信的。他迅速看了下信中的內容,特別注意最後的署名——它竟是一封由樞密院裡發出來的密令,令他驚愕不已。
「樞密」為中樞機密的意思,所行之事多為中樞密令,也就是住在皇宮裡那位所下達的密令。不過前提是,那位的皇權夠穩固,能擁有實權掌管這一切才行。
現今天興皇朝的皇上雖在位已有十年,但由於當年登基時年紀尚小,先皇便為其安排了一個輔政王爺輔政,也就是現今的晉王。晉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但為了那個皇位父子都能相殘了,叔佷又算得了什麼?
晉王的野心滿朝文武皆知,這可從三年前皇上行冠禮之後,他卻仍把持著朝政不肯松手看得出來。但令人不解的是,他雖把持著朝政,手上也擁有不少私兵,但至今始終未有興兵謀反,自立為帝的謀逆舉動。
不過這種事與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無關,因為不管誰當皇帝,國與國之間的征戰還是不會停,百姓們還是得受戰亂之苦而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因此誰當皇帝根本就不關他們的事。
常柏衍一直以來也是抱持著這種想法,所以除了會影響到鏢局生意的必要信息外,根本就懶得理會與朝廷朝政有關的人事物,而今他卻是想不理都不行,只因為他的未婚妻已莫名其妙的被卷入其中。
看樣子這件事肯定和段大將軍有關,否則一個原本養在深閨,後來又遁入民間半隱居在白華山上的小女子,又有什麼本事讓樞密院為她動員呢?
樞密院是吧?當今能對樞密院下旨的可不只有皇帝而已,還有那位輔政王爺,所以這兩個人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這一切事端的幕後主使者呢?
看樣子他得找個時間拜訪拜訪這兩位大人物才行。常柏衍嘴角微揚,冷笑著想。
讓小師弟自己去找一間滿意的廂房住下,並要下人直接將餐館送來的食物全送到他那裡之後,常柏衍便走向蘇靜初暫時的居所。
雖然她之前說要一個人靜一靜,但都過了半個時辰了,若是她能靜下來的話,也該靜下來了;若是不能,他又如何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自關在房裡傷心難過,走不出來呢?
他走到她房門前,揮手讓守在房門外負責服侍她的兩名丫鬟退下,然後直接推開她的房門走了進去,然後一眼便看見那個趴在床上,不時傳來壓抑抽噎聲,肩膀一抖又一抖的身影。
他將房門關上,輕聲嘆息的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輕拍她的肩膀。
「不是說不再哭了?說你已經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也已經漸漸習慣了嗎?怎麼又哭了?」他柔聲問道。
她沒有應聲,依舊將臉埋在被窩裡,不斷小聲的抽泣著。
常柏衍又再輕嘆了一聲,伸手將她拉起來,溫柔地擁進懷裡,說︰「如果要哭的話,就在我懷裡哭。你的眼淚我來承受,你的痛苦傷心我來分擔,只願你今後不再有淚,只有喜極而泣,只有快樂與歡笑。」
蘇靜初雖然沒有應聲,卻驀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緊得像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松手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常柏衍有些驚訝也有些激動與感動,雖然早明白她的心已經給了他,但是偶爾他還是會有種不確定的感覺,心想她是否是因他這一路的陪伴與幫助,這才讓她為了報恩而決定以身相許?
他從來就不是個沒自信的人,但是不知怎的,面對她時便會不斷地想著自己不如他人的地方,其中包括他身世不明曾為乞丐之事,以及學問不高,不懂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不會吟詩作對的事。他真的很擔心她心裡其實是有些嫌棄他的,畢竟她的家世擺在那裡,雖然過去幾年她是待在白華山上做土匪,但在那之前卻是住在京城裡的大家閨秀,眼光不可能太低,所以他一直有點兒不安。
可是現在,他感受著她的主動、她的擁抱和依賴,整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的不安或不確定,只有平靜、幸福與感動。
他不自覺的又將雙臂收緊了一些,安安靜靜地抱了她許久,這才緩聲開口對懷中的她說︰「我師弟來了,跟他一起進京的還有三當家。」
蘇靜初怔了一下,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他,聲音沙啞的問道︰「龐大叔?」
「對。」他低頭看她,只見她雙眼紅腫,鼻頭也紅紅的,不若平時般明麗漂亮,但卻更讓他心憐與心疼。
「龐大叔怎會來這兒?」她表情茫然的問。
「因為擔心你。」他空出一只手來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一邊回答她。
「不過三當家進京之後先回家見長輩了,晚些才會過來這裡。」
「龐大叔來這裡,那山寨那邊怎麼辦?葛大叔是謀士,武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席大叔武功雖高,但個性太過沖動、易怒,沒有龐大叔在一旁激他三思而後行,他會不計後果沖動行事的。」蘇靜初皺眉道,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他們征戰沙場,身經百戰時,你可能都沒出世,你根本無須替他們擔心。」
常柏行忍不住失笑道,一頓後,他告訴她,「白華山的內賊抓到了。」
蘇靜初倏地睜大雙眼,目不轉楮的看著他,卻不敢開口問是誰,因為她害怕聽見不想聽見的答案。
「不是山寨裡的人。」似乎知道她在怕什麼,他先讓她松了一口氣,這才公布答案。「是那個鎮長福海。」
「怎麼會?」蘇靜初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脫口叫道。
常柏衍簡單的將從小師弟那裡聽來的事說給她聽,至於要知道詳細的內情,就得等晚些龐三當家到這裡之後,才能進一步細說分明了。
接著他又將小師弟所追查到的結果告訴她,並且說出他的推測,只是沒有明確將那兩位大人物說出來,只說和朝廷之事及人有關而已。
說完這一切後,他問她,「段大將軍可曾對你說過,或交代過什麼有關朝廷方面的事情嗎?」
「外公從來不跟我說那些事,我所知道的都是三位當家大叔跟我說的。也許等龐大叔來了之後,你可以問問他,或許他會知道些什麼。」蘇靜初搖頭道。
常柏衍點點頭,然後換個話題。
「你當年究竟是怎麼離開家裡去白華山投靠段大將軍的?我一直很好奇細節。」他說。
「我有和你說過是我娘要我去的,她還要我絕對不能讓爹知道我去了哪裡,並替我想了脫身的辦法,便是在她過世之後,要我以到廟裡為她守喪七七四十九天為由,趁機離開。」蘇靜初說著眼眶忍不住又泛出了淚光。
「當時我並不知道娘為何要我這樣做,以為是娘擔心在她死後,李姨娘被扶正會苛待我,加上爹那時又已對我不聞不問,這才會要我去投靠外公。現在我才明白,娘所擔心的根本就不是李姨娘,而是我爹。」
「別又哭了,待會兒我介紹小師弟給你認識,你不會想腫著一雙眼楮去見初次見面的小叔吧?這樣會嚇到他的。」常柏衍伸手替她抹去懸掛在眼角的淚水,半開玩笑的逗著她說。
蘇靜初雖然沒笑,但卻已將淚意逼回眼底。
「我們還未成親,不能稱呼他為小叔。」她伸手拭去臉上殘存的淚水,小聲的糾正他說。
「提到成親,你說咱們成親的日子要定在何時?一個月後如何?」常柏衍精神一振,興致勃勃的詢問她。
蘇靜初一整個傻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怎麼?覺得太慢了嗎?」他認真的問道,隨即在略微思索了一下後改口道︰「那二十天後好了。明天出發回白華山,雖然在時間上趕了一些,但是要在二十天後讓你從白華山上出嫁還是可以的。一會兒我就寫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到鋒城,要那邊的人替我準備聘禮,送到白華山寨上去。至於你的嫁妝就不需要了,我只要你為我披上嫁衣,坐上花轎嫁給我就——」
「停下來,停下來。」蘇靜初終於忍不住打斷他,「我不是覺得太慢了,而是覺得太快了。」她告訴他。
常柏衍瞬間挑高了下眉頭,問道︰「那你覺得何時好?」
「這個……至少也要等外公回來之後,看他老人家怎麼說吧?」不算蘇家,她的親人現在也只有外公一個人,成親這種大事理所當然要問外公的意見。
「段大將軍何時會回來你知道嗎?」
「應該不會太久吧?」她語氣有些遲疑。
「不會太久是多久?他當初離開時,有說何時會回來嗎?」
「雖然沒有,但外公都已經離開白華山三年多了,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才對,對吧?」她不是很確定的望著他說。
「我不是段大將軍,你這樣問我叫我如何回答呢?」常柏衍苦笑道。「沒說便代表歸期不定,倘若段將軍還需要五年或十年的時間才能過足雲游四海的癮回來的話,難道你也要等五年或十年後才與我成親,才嫁給我嗎?」
蘇靜初張口結舌的看著他,被他所說的時間嚇到了。「這……應該不會吧?」
她猶豫了起來。
「除了段大將軍本人外,沒有人能夠確定他會不會。不過有件事我卻能確定。」常柏衍看著她。
「什麼事?」她問。
「我的耐心最多也只能再等三個月而已。」他說。
「半年。」她立即與他討價還價了起來。
「三個月。」
「五個月?」
「三個月。」
「四個月?」
「三個月。」
他一整個就是不動如山,讓蘇靜初超無力的。
「常柏衍,我真的希望外公能參加我們的婚禮,因為他是我現今唯一的親人。」她懇切的對他說。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會動員常家鏢局所屬的一切管道尋找段大將軍,同時將咱們倆三個月後要成親的消息散播出去,讓段大將軍能夠聽見這個消息。但是他能不能又或者會不會趕回來參加咱們的婚禮我就無法保證了。」他說。
「不能再等半年嗎?」
「一旦咱們倆要成親的消息傳了出去,情況將會變得有些復雜,所以時間不能拖太久。」常柏衍搖頭道。
「什麼意思?」她不懂。
「我在江湖上不只有朋友而已,還有很多敵人,誰也不知道那些人在這段時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夜長夢多。」他認真的說。
蘇靜初頓時啞口無言。
「害怕嗎?」他問她,然後柔聲對她說明道︰「我是個江湖人,你若是與我成親,未來的生活可能不會太平靜,至少想安安靜靜的待在一處宅院內過一生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常家鏢局遍布大江南北,有時候有些事只有我出面才能夠處理,而我若是出遠門的話,我會希望有你陪同前往,因為我會想你,也會擔心你的安危,所以只能辛苦你。你能接受嗎?」
一頓,他又改以強勢霸道的語氣對她宣告,「你不能接受也不行,因為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絕對!」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內心其實很感動,對於他的坦白、他的關心,還有他的愛意。
「我又沒說要走。」她對他說,一頓又對他承諾道︰「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即使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因為你曾經吻過我,還不只一次像現在這樣抱著我,你得為我的名節負責,你必須娶我。」說著,她朝他扮了個鬼臉。
常柏衍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心動,心動得讓他好想現在就將她佔為己有,讓她成為他的人。
三個月啊三個月,他該不會在未來三個月裡,因為太想要她而強忍到發瘋吧?
總覺得他剛才應該要堅持一個月內成親的,真是後悔莫及啊。
因為小師弟展翔和三當家龐龍的到來,蘇靜初的安全頓時又多了一層保障,常柏衍也就不急著帶她離開京城這個隱藏危險的是非之地了。
既然讓他知道那個幕後主使者在這個京城裡,而且可能的目標也只有幾個人而已,他不把對方揪出來徹底解決這個麻煩實在是不放心也不甘心,於是他們便繼續留了下來,沒有馬上離開。
沒想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如果他們當時離開了,那麼眼前的麻煩事也就不會掉到他們頭上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蘇靜初難以置信的瞪著前來通報的下人,出聲問道。
「外頭送來了好幾車的聘禮,說是要送給與他們有婚約的蘇家大小姐的。」下人又再說了一遍。
「聘禮?你確定是要給我的,沒聽錯嗎?」蘇靜初再次向他確認。
「小的確定沒聽錯。」一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接著又說︰「對了,之前曾來過這兒的蘇家趙總管也在場,便是他對小的說那些東西是他們家大小姐——也就是小姐您的聘禮,因為小姐您住在這裡,所以聘禮才會送到這裡來。」
既然趙總管都出現了,那便表示沒有聽錯或弄錯的可能。但這是什麼晴天霹靂的消息?她哪來的婚約?這些聘禮又是從何而來?蘇靜初覺得腦袋一片紊亂,心沉甸甸的。
「你去把趙總管叫過來。」她沉聲命令道。
「他已經離開了。雖然小的曾經想阻止,但卻攔不住他。」
「對方是什麼人?」從聽見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常柏衍終於開口。
「說是晉王世子。」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不可能!」蘇靜初面無血色的搖頭,不相信竟然會有這種事。
「晉王嗎?」常柏衍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
「我發誓在我離開蘇家時,身上沒有任何婚約。」蘇靜初迅速轉頭對他發誓道,臉色慘白。「當年因為外公功高震主,被疑心有謀逆之嫌而卸甲歸田的事,京城裡所有的皇親貴冑、名門世家都對我避之如蛇蠍,根本沒人願意娶我。我真的沒有騙你,真的沒有婚約在身,真的沒有。」說著,她的眼淚不禁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心慌難受到不行。
晉王世子的聘禮都送來了,這樣的話,她和常柏衍還有機會成親嗎?
晉王是什麼樣的人物,全天興國的百姓都知道,那是地位僅次於皇上的朝中重臣,也是當今皇上的親皇叔、輔政王爺,權力聽說比皇上還要大,被這樣的人物相中為兒媳,她可還有逃脫的機會,真的逃脫得了嗎?想到這兒,她便淚如雨下,完全遏止不了。
「我知道,你先別慌。」常柏衍柔聲安撫她,神情鎮定。
他鎮定的模樣安撫了她,讓她收起淚意,擦干淚水,重拾冷靜地開口問道︰「現在該怎麼辦?外頭那些聘禮——」
「退回去就行了。」常柏衍毫不猶豫的說。
「可對方不是別人,而是晉王。」蘇靜初一臉凝重且擔憂的說。
「晉王又如何?」常柏衍卻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
「他不僅是晉王而已,還是輔政王爺,地位崇高權勢顯赫,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人家所送來的聘禮,我們若是把它退回去的話,那……」蘇靜初無法再說下去,因為那後果真的是她完全無法想象的。
得罪權勢濤天的輔政王爺,別說他們兩個人了,就連與他們有關系的所有人恐怕都會遭受到牽連。這件事絕對沒那麼簡單,把聘禮退回去並不能解決事情,相反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嚴重,更難解決而已,她真的很擔心、很憂慮。
「別擔心,我也不只是尋常百姓而已,我還是常家鏢局的常爺常柏衍。」他平靜地對她說。
「我知道常家鏢局的能耐和勢力在民間都是極大的,但是民不與官斗,他們若真要找常家鏢局的麻煩是易如反掌,你即使有能力可以處理那些事,但也會疲於奔命。」
「放心,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的。」他安慰她道,始終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模樣讓蘇靜初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問他。
「我在想或許岳母當年被毒害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靜初猛然瞠大雙眼。
常柏衍沒有回答,反倒挑眉一笑的問她,「想不想重游故居?咱們到蘇御醫府上走一走如何?」
蘇靜初怔愣的看著他,神情慢慢地變得有些復雜與猶豫。
真相就要大白了嗎?要去那裡看爹認罪,聽爹親口承認他是如何毒害娘,以及又為何要毒害娘嗎?她真的很不想去面對那殘忍的一切,但是她不能讓娘死得不明不白,至少要知道為什麼。
於是,她毅然決然的用力點了一下頭,沉聲應道︰「好,咱們來去蘇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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