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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為什麼是我(怎麼回事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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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8: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為什麼是我》(怎麼回事之四)作者:于晴

現在是怎樣?
老天整她,賜給她不算太好的外在條件,
指定她成為千千萬萬普通人裡的一枚小咖……
好吧,普通人生也不算太壞啦,不就是跟大夥一樣都是平凡老百姓嗎?
可,這樣真的有比較「普通」嗎?
送給她一連串的恐懼炸彈,外加附贈一個能看不能吃的俊秀男人?
真是殘忍啊,那樣一塊可口的天鵝肉……
而這天上掉下來的天鵝肉,因著九月九日登高避禍之說,
所以每年這一天出現在她家裡,並且出手救了她,
讓她免於成為炙手可熱的唐僧肉第二……
感動啊……唔,她是不是可以小小垂涎一下他這塊天鵝肉咧?
看了真教人心癢難耐呢……
咦咦咦,現在又是怎樣?她還沒吃到呀……
原來,她不是他要找的三隻眼,
所以就這樣眼睜睜地看她斷氣,順道送她一路好走嗎?
嗚嗚,老天這樣整她玩她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她……她……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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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8:52 |只看該作者
  楔子之一--嬌嬌與爸爸
  
  小演員們在台下的鼓掌聲中,開心的走進後台。
  
  走在最後的是一株小枯樹。因為她四肢貼了很多綠須須,所以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她穿著土黃色的雨衣,頭上紮了高高的綠帽,帽子上也有許多細細長長的樹須,幾乎遮住她有點小方正的小嫩臉。
  
  「嬌嬌,嬌嬌看這裡!」閃光燈猛閃,柯爸爸為了今天,特地花大錢買數位相機。
  
  她悶悶地撇開頭,正好看見飾演小公主跟小王子的同學在其他小演員的簇擁下接受老師們的讚美。
  
  「我最可愛的嬌嬌公主怎麼了?是不是肚子餓了?」柯爸爸笑咪咪地,偷偷捕捉他可愛女兒扁著小嘴的樣子。
  
  哎啊啊,他的女兒怎麼這麼可愛呢!
  
  「爸爸騙人!」她委屈地哭了。「爸爸你騙人!說嬌嬌是漂亮的小公主!」她不敢放大聲哭,怕被同學笑,只能生氣地用長滿須須的小腳踹爸爸。
  
  她踹得太用力,重心不穩,小枯樹往後跌去。
  
  柯爸爸馬上把這株小枯樹抱入懷,哄道:
  
  「嬌嬌本來就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嘛。」
  
  「爸爸你最討厭了,都一直騙我!」她生氣地拿須須猛打他的臉。「大家都說,我跟爸爸一樣不好看,我的肚肚跟你一樣凸,我的頭以後也會跟你一樣光光。爸爸,你不是說沒有頭髮才是王子嗎?」
  
  柯爸爸橫眉豎眼,故意凶巴巴地問:
  
  「是誰說爸爸不好看!叫他出來跟爸爸單挑!」語氣一轉。「嬌嬌也覺得爸爸長得很醜嗎?」
  
  她扁著小嘴,又撇過頭去。
  
  都是爸爸騙她,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生,害她去跟老師抗議選錯角色了,害她還被那些臭男生笑醜青蛙也想當小公主!
  
  原來她跟爸爸都很醜很像醜青蛙!
  
  她最討厭爸爸了!
  
  她頭上的帽子被爸爸拿走,她還是不肯回頭。
  
  「嬌嬌,嬌嬌……」
  
  就算爸爸撒嬌也不要原諒他,都是他,害她變成小青蛙!
  
  「嬌嬌,嬌嬌,看爸爸一眼嘛,好嘛好嘛……」
  
  她終於忍不住,大眼珠偷偷轉向爸爸那頭。
  
  柯爸爸戴著小綠樹的帽子,樹須只能垂到他的眉毛上。明明是一顆大光頭,戴上小孩子的帽子,讓她忍不住想噗噗笑出聲。
  
  「在嬌嬌的眼裡,爸爸是不是最好看的白馬王子呢?」柯爸爸擠眉弄眼。
  
  「……」她閉著嘴。
  
  柯爸爸一臉受傷,抱怨:
  
  「難道,在嬌嬌眼裡,爸爸不是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嗎?在爸爸眼裡,嬌嬌是最可愛的小公主哦!」
  
  她又偷看那個飾演小公主的女同學。原來美麗的公主都長那樣,跟她都不像……她扁著紅紅的小嘴窩進爸爸懷裡。
  
  「……我最討厭爸爸了……我要吃炸雞,一桶都是我的,爸爸不能跟我搶。」她開出條件。
  
  柯爸爸眉開眼笑,立即把她抱在臂上,只手拿著相機舉得高高的,說:
  
  「馬上衝去吃,嬌嬌一桶,爸爸一桶,比賽看誰吃得快!來,嬌嬌,笑一個!」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露出白糖般的小牙齒。
  
  「好,來照一個--」
  
  柯爸爸按下快門的?那,柯嬌嬌立刻鼓起臉,再用須須用力打了爸爸一下洩恨。她決定要吃炸雞,照樣嫌爸爸!
  
  在角落裡,一名小學導師抹著嘴角目送這對父女離去。
  
  「嘶……」他一臉疑惑,但又難以控制唾液的分泌。
  
  「明明柯嬌嬌長得很可口啊,怎麼當不上小公主呢?」老師們投票,只有一票投給柯嬌嬌,而那一票就是他投的。
  
  柯嬌嬌真的很可愛啊,怎麼會只演一株連台詞都沒有的小樹?世人有沒有眼光啊!
  
  他完全無法理解其他老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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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9:31 |只看該作者
 楔子之二--《嬌嬌的靈異經歷》
  
  柯嬌嬌今年十七歲,一點戀父情結也沒有。
  
  真的,她可以用她項上國字臉的人頭發誓。
  
  所以,她很歡樂地送爸爸出閣了,不,是很誠心誠意的恭喜爸爸覓得佳緣。為了讓嫁入門的朱阿姨真切的體會繼女所釋放的高濃度善意,她在婚宴裡盡心盡力當個小招待,雖然不是漂亮的小招待,但肯定是最逗趣的小招待。
  
  也因此,在八月裡的飯店冷氣裡,她有點中暑了。
  
  她撐到喜宴結束,然後直接回飯店房裡睡大覺。
  
  她累到根本無力脫下喜宴小洋裝,直接軟向柔軟的床鋪。
  
  意識虛??的,她想她很快就能睡得跟死豬一樣,今天連口菜都沒有空吃,不知道能不能讓她的肉肉臉消減一點。
  
  朱阿姨的親戚以為她沒注意到,每當她轉頭時,那些人總是充滿怨念地偷看她。
  
  拜託,她看起來像是很會虐待新媽媽的繼女嗎?她已經夠討好朱阿姨了,就怕美麗的朱阿姨不要爸爸。
  
  她對爸爸夠義氣,爸爸該感激涕零。
  
  都三十七歲的大男人,雖然個頭高,但早就光頭,啤酒肚也出來了,加上不好看的國字臉,她怎麼也想不透,小鳥身材的朱阿姨怎麼會喜歡上爸爸?
  
  她的心思很快地轉向中午喜宴的另一波高潮。
  
  高潮的開端,是一名年輕男人入席。那男人姿容姣好到連她都讚歎他投胎投得好,才能遺傳到這麼好看的五官。
  
  不只五官好,就連皮膚也光滑到不像一般男人那種坑坑巴巴粗糙的樣子。該怎麼說呢?
  
  如果說,她給人的感覺是像青蛙一樣的長相,那男人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山澗裡清淨不受污染的泉水,怎麼看都不像是俗世裡的人吧--當然,很不幸地,他就在俗世裡,供人觀看。
  
  眼睛就是用來欣賞美麗的人事物,她也不例外。她記得他姓薛,似乎是阿姨家族裡的重要人物,她趁空休息的時候故意坐在他那桌。
  
  想來就有點臉紅啊!想她十七年來哪來這麼美的豔遇……不過,她有自知之明,美人僅供欣賞,她給它小小小小的意淫一下就好,其它的不敢想。
  
  他身上還有好聞的味道呢,可惜坐沒五分鐘她又得去忙,只好依依不捨的離開了。誰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真是有點小遺憾。
  
  她趴在床上,胸前一陣陣發燙,額間也是微微地在痛著,但她累得提不起精神來。
  
  完了,她就知道要感冒了……
  
  寧靜的眼裡一片豔火鋪天蓋地猛地襲來,仿佛有人忽然拿著一匹赤紅色的血布遮住她的雙眼。
  
  鬼壓床?
  
  見鬼了!
  
  她拚命想張開眼,無奈她眼珠子東轉西轉,就是無法掙脫那觸目驚心的色彩。
  
  不怕不怕,小小鬼壓床,是她太累了,放鬆放鬆。
  
  似夢似醒間,她「感覺」到她在沒有盡頭的血海裡走動著。
  
  血海流不完,她所經之處,雖如摩西分紅海,但不管她怎麼前進,放眼所及還是綿綿不盡的血色。
  
  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自己就像是勇猛的摩西,走到哪兒那裡的紅海立即分開一條小道。
  
  ……這真是鬼壓床嗎?她連血的味道都能聞到啊!
  
  她開始發起抖。
  
  快醒來快醒來,只能看見紅色令她心情開始焦躁恐慌。她自認平常最遺憾的就是有點像青蛙的大臉,但她相信她這種小小小的遺憾絕不會導致壓力沉重到夢裡發洩……幹嘛啊,有必要讓自己變摩西來發洩嗎?
  
  這飯店,真的有鬼吧?男鬼?女鬼?洋鬼,還是東方鬼?
  
  爸爸!爸爸你快來!
  
  她拚了命的想動彈,但力不從心,能活動的只有夢裡的自己!
  
  夢中的自己仿佛走了好幾個小時,讓她都要痛哭失聲了,平常她連健行都懶得去,這樣對她……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紅海自四方逐漸剝離,在她的視野裡,一棟棟富麗堂皇的古式建築慢慢舒展開來。
  
  她連一口氣都還來不及喘,就見一名優雅的女人穿著漢式宮服,蓮步移向前頭金光閃閃的古廳。
  
  這宮廷女人每踏出一步,地上就流上些許鮮血。
  
  她心頭猛地一顫,眉心間又有刺痛感。
  
  她真的要哭了。
  
  搞了半天,飯店裡是一個古老的女鬼……要找她伸冤?找靈媒或者法醫是不是有效一點?
  
  她想要走回頭路,但不知為何她被迫尾隨前面的宮廷女人。
  
  她又試著以跑百米的速度要越過那女人,可是她倆之間就像有人申請保護令一樣,始終維持十步遠的距離。
  
  當宮廷女人走進古廳裡時,她也只能皮皮銼地跟了進去。
  
  一名紅袍男子早就坐在矮榻上等著。
  
  那男人,微垂著臉,目光並未抬起,嘴巴動了動,說道:
  
  「陳嬌皇後,你又來求指點了麼?」
  
  她傻眼。明明這男人嘴巴在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從頭至尾,這伸冤夢是無聲電影?
  
  「……本宮把眼睛帶來了,你既有本事,可一定要助本宮重得恩寵。」
  
  連她站在這宮廷女人的背後,也能知道她在無聲講什麼,柯嬌嬌已經見怪不怪了。她只希望,快點讓她清醒,可不可以?
  
  從小到大,她的日子都很平凡,她希望繼續平凡下去,拜託!鬼壓床找別人吧!
  
  「眼睛?」紅袍男人輕訝,終於抬起眼,瞟向宮廷女人的懷裡。
  
  柯嬌嬌傻眼,捂住嘴巴。
  
  這個男人……山澗清淨的泉水……她渾身寒毛起立致敬,白糖牙齒在顫抖撞擊了。
  
  怎麼會是他呢?該不會這個泉水在喜宴離席後出禍事,所以回頭纏上她?
  
  那紅袍男人輕蔑地望著宮廷女人懷裡的東西,接著,他又仿佛察覺到柯嬌嬌的存在,目光微地瞟向她。
  
  他面色有點疑惑,烏瞳輕眯,張口:
  
  「你是誰?為什麼有我的氣息……」
  
  忽地,他又及時回想到什麼,迅速瞪回宮廷女人懷裡的東西。
  
  他臉色大動,猛然而起的同時,限制柯嬌嬌的力量也莫名消失。
  
  柯嬌嬌本來就在死命掙扎了,桎梏一消逝,她不受控制踉蹌跌到他的身邊。
  
  她直覺循著紅袍男人的目光回頭一看--
  
  宮廷女人捧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珠!
  
  「誰的眼睛?」紅袍男人咆哮著,?那間打破了無聲的世界,一併解除她的鬼壓床。
  
  躺在床上的柯嬌嬌震動了一下,意識全數回到現實生活。
  
  得救了!
  
  她大喘口氣,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這飯店真的有鬼!
  
  她不管了,她要去隔壁鬧新房,今晚她睡不著她也不讓爸爸睡……
  
  「嬌嬌……嬌嬌……」輕柔的聲音在房裡低低迴響著。
  
  「……」鬼壓床還沒結束?
  
  一股冰冷冷的寒氣自腳底竄上。她明明蓋上被了好不好……
  
  「嬌嬌真香呢……嘗起來,一定比唐僧肉還好吃吧……」
  
  「……」今晚她牙齒打鬥的次數比十七年總結還多。
  
  睡覺睡覺,鬼壓床不怕,壓完了就能清醒,所以她開始假裝睡覺。
  
  眼不見為淨,是她柯嬌嬌最新列入的座右銘。
  
  「阿姨捱不住香氣了……先給阿姨吃一口就好……一口就好……」
  
  阿姨?她猛然張開眼睛,一鼓作氣掀起被子。
  
  她的心跳,暫時停止了。
  
  爸爸的新婚老婆、她的新媽媽,正在用非常不人類的姿勢自床尾攀了上來。
  
  現在是在玩驚聲尖叫嗎?
  
  「嬌嬌醒了啊……」那個總是很美麗很和氣很有媽媽味道的朱阿姨朝她笑著,完全不掩飾她的饑餓。
  
  「阿姨……爸爸呢?」柯嬌嬌已經傻了。
  
  「你爸爸睡得正熟呢。」
  
  「……還有呼吸嗎?」
  
  「你這傻孩子怎麼問這種話呢?」
  
  那蠕動爬行的姿勢非常像蜘蛛,不,更像一條吐信的毒蛇……爸爸,你真的還活著嗎?還是我現在還在被鬼壓床,只是自以為已經清醒了?
  
  「阿姨第一次看見嬌嬌時,就很想疼疼嬌嬌呢,可惜一直有人擋著……」那細長的舌頭伸了伸,舔上嬌嬌光裸的手臂。
  
  「阿姨……你被鬼附身了對不對?」她哽咽了,豆大的眼淚滾了出來。
  
  「這裡哪來的鬼?嬌嬌這麼可口,吃了你的氣一定元氣百倍增加道行呢。」又舔一口,嘴角掩不住貪婪。
  
  「……」一股陰涼涼的寒意自被舔上的部位鑽進,直逼她的心臟。她開始缺氧了……
  
  朱菊輕輕撫過她汗濕的臉,笑道:
  
  「怎麼了?滿頭大汗又這麼僵硬?你不用怕,我又不會殺死你,等明天你就忘了……」
  
  「阿姨,你夢遊了吧?快回去,雖然我跟爸爸長得很像,但也不會讓你認錯,乖,回去睡。」她含淚道,自顧自地拉過棉被。「冷氣太強,難怪一直惡夢,唉,我就說飯店有什麼好嘛,睡覺睡覺。」硬是排除萬難把阿姨推開,擠出一方之地蒙頭大睡。
  
  「嬌嬌……」
  
  睡覺睡覺,沒人在叫她,也沒有人在拉她的棉被。
  
  有人說長得愈抱歉的人愈健康,所以她一直都是頭好壯壯,吃飽飽睡好覺,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從來沒有惡夢紀錄。看來這一次,是她太在乎爸爸,所以潛意識裡醜化阿姨才會產生這個惡夢。
  
  阿姨,我對不起你,你一點也不變態,變態的是我這個繼女。
  
  「嬌嬌,你想學唐僧一樣跟我裝傻嗎……誰?」
  
  柯嬌嬌心一跳。現在又跳到哪一出?阿姨已經被她醜化了,難道下一個被醜化的對象換成爸爸?
  
  「先生……先生不是回去了嗎?」朱菊的聲音微微發著顫,帶著些許卑躬屈膝。
  
  先生?哪位?柯嬌嬌還是閉著眼當她的小鴕鳥。
  
  有人下了床,她激動到眼淚都噴出來了。感恩啊!不管來人是三太子還是門神,她都感激到明天一定到廟裡拜拜,但現在她還是要繼續閉著眼裝睡。
  
  「嘗一口也不行嗎?」朱阿姨惱羞成怒了,罵道:「反正一看她也知道她不是你要等的人,我吃她幾口又有什麼關係?再等下去,她的肉臭了氣也髒了那就什麼用處也沒有了。其實你也想吃掉她吧?柯家的人,都有三隻眼的保佑,那滋味多少帶著三隻眼的味道,比唐僧肉還好吃,你沒被誘惑過,少裝蒜了!」
  
  現在她的肉很難吃,而且她今天還沒洗澡,全身發臭,真的。
  
  「……那,你要我去吃了你心愛的丈夫嗎?他的味道雖早已消逝,但要吃,也不是不能。」那不含雜質的聲音,清清冷冷,明顯的威嚇。
  
  「先生!」
  
  她等了又等,再也等不到任何聲音。
  
  醜化阿姨的夢結束了?
  
  如果她夠有種,就會張開眼睛看個仔細,但她孬,就繼續睡吧。
  
  眼不見為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唐僧絕對與她無關,她牛羊雞鴨全都吃,六根不淨,阿彌陀佛,願主保佑。
  
  輕淺的呼吸聲,自床邊響起,幾乎近在面前。
  
  不是她的!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屏氣不敢動。
  
  「你認為,」那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像只給她聽見般的輕柔:「在一頭熊面前裝死逃避,真的是最佳逃生方法嗎?」
  
  「……」她繼續裝死。
  
  「膽子這麼小啊……」
  
  她開始學打呼聲。她睡著了她睡著了……
  
  「你才幾歲,就已經有這麼污濁的氣了,比起你祖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還是趁這種氣沒有覆住你的眼睛前,快結婚生個孩子吧。」
  
  涼絲絲的指頭抵住她的眉心。
  
  她大氣不敢喘。
  
  「今晚你將會忘記一切,這樣子你會好過點。」
  
  清冽的氣息與朱阿姨的陰寒有些相異,這股清氣直竄她的腦門,她的意識頓時攪成一團爛糊。
  
  緊跟著,她的世界寂靜了,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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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是人,總有陰影的,這是她柯嬌嬌的名言之一。她的陰影是什麼呢?她身體健康,家庭馬馬虎虎,爸爸二年前再婚,娶了一個美麗的老婆。雖然她曾在夢裡醜化阿姨,但阿姨以時間證明了她是一個好妻子好媽媽,從頭到尾是她卑鄙齷齪。
  
  照說,她真的沒什麼內心陰暗啊。
  
  她自認心靈康健愉快,絕對不輸爸爸,唯一有點小遺憾就是遺傳爸爸的國字臉……嗯,另外再加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缺憾,今年她十九歲,有過單戀暗戀迷戀就是沒談過戀愛,她非常希望能戀愛一下,趁她國字臉還不必去打肉毒桿菌前。
  
  但她想,這些小遺憾應該不會造成內心陰影吧,可是為什麼……
  
  九月夜晚的風,說熱也還好,只要開著窗任自然風來回流蕩就夠舒服了,在這種很好睡的夜晚,她又半夢半醒……「這唐僧……真的好吃嗎?」有人這麼問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她是女生,所以她可以嚎啕痛哭。
  
  「他是得道高僧呢,怎會不好吃?嘶……怎麼辦?我可忍不住了,他們再不來,咱們就先吃再說吧!」口水謫答滴答著。
  
  怎麼辦?她也想知道啊!沒有陰影的她,怎麼一再作這種惡夢?
  
  即使是無聲世界,她還是明白每一個人所說的話。
  
  這一次,她又想醜化誰了?
  
  今晚,在夢裡她發現自己身處鬼影幢幢的黃土洞裡。她縮在角落裡,看著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或者該說鬼影?
  
  她抖抖抖,唯一能做的就是發抖著。
  
  她從小到大很少看血腥恐怖片,所以,她的夢裡是幻想不出他們吃人的樣子吧?應該到此為止,可以清醒了吧?
  
  明知這只是夢,但她還是忍不住捂住口鼻,怕自己發出聲響,驚擾準備享用的賓客們。
  
  她看著那模糊的人影張牙舞爪,舔著橫躺在石床上的人,令她想起二年前被她醜化的阿姨也是這麼舔著她的手……她真的太邪惡了,一直作著這種夢!
  
  「來了來了……是他!」石床旁模糊不清的人影失聲叫著,立即收回貪婪無度的舉止。
  
  首先,她感覺到山洞裡迴響的足音!躂、躂、躂的,緩步徐來優雅從容。接著,她看見一名年輕的男人進入這個洞穴裡。
  
  這男人,一身銀白長衫,長髮未束,令她十分眼熟,眼熟到她抖到快吐了。
  
  這男人鴉色的長髮裡有著二年前夢裡沒看見的銀白色,就這麼交錯在裡一發間,像是剛去二十一世紀挑染過。
  
  當男人走過她蛙縮的角落時,忽地止步,徐緩地轉向她。
  
  這是夢這是夢……她在、心裡默念著。
  
  因為是夢,所以光怪陸離,不足為奇,被人發現更是小事一樁,不怕不怕,因為都是夢嘛。
  
  細長的眼眸抹過疑惑。
  
  「這裡……」那嘴巴動了。
  
  她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但她敢打包票,這個人的聲音清澄如水,比礦泉水還清。
  
  「先生!」有人奔到他的面前,俯首貼耳。
  
  年輕的男人收回目光,轉向那些人,清聲問道:「玄奘大師呢?」
  
  「……先生將要得道,請將唐僧留給咱們吧。」
  
  嘩啦啦,她自覺流了一身汗,乾脆蒙住眼睛,真的眼不見為淨。但蒙住眼睛,這個無聲的世界還是跑進她的腦海繼續上演。
  
  拜託,她不想看吃人肉的場景啊!
  
  她的內心到底哪塊被陰影罩住了,為什麼要作這種夢?
  
  她是個幸福的女生,所以,陰影快遠離她快遠離她吧!
  
  「吃了唐僧也沒法讓你們飛天成仙。」礦泉水如是說。
  
  她吸吸鼻子。
  
  男人停止說話,忽地,又轉過頭來。
  
  她又抖抖抖。快醒快醒,她願意捐出她所有的發票,不再夢想發票中獎,所以,快讓她清醒好不好?
  
  她的腦海裡出現那男子欲言又止,最後狀似自語:……三隻眼怎會在此,現今村家後代還未生子,你在哪,為何不去投……」他話未完,又聽得那想吃唐僧的人打岔說:
  
  「先生,即便吃了唐僧不能飛天升仙,有唐僧至誠的求法之心,必能增加咱們幾年道行,求先生不要阻止。」
  
  「放回去。」那男人簡潔說著,撇頭不再看她這方向,撩過袍角直接走向石床。
  
  有人恭敬地退開了,有人卻撲向他的背後,露出閃亮亮的尖牙─
  
  「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已經無法得道了,你也想靠唐僧飛升,想搶?去死吧你!」
  
  死人了啊!停車聲刺耳地進入她的知覺裡,令她渾身一顫,及時回到現實裡。
  
  汗水幾乎浸透床單,她一腳踢開被子,用力抓著努力留長的頭髮。
  
  「……重陶,你來了啊……」樓下在愉快交談著。
  
  她滑下床,瞟向螢光電子表。
  
  九月八號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她來到窗邊,往下看去。年輕的男人自小卡車下來,走到後頭搬下箱子。「真是麻煩你了,哈哈,每次都讓你送東西上來。」爸爸爽朗的聲音在夜裡響著。
  
  「哪兒的話……是我要麻煩柯先生了。」比礦泉水還清的聲音出自那個搬貨的好看男人。
  
  「不麻煩不麻煩。你是朱菊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哪有親戚來台北不住熟人家,花錢去住旅館呢。」
  
  爸爸個性大方爽快熱情好客,完全有她的風範,她這麼想著。
  
  她又看見那個男人穿得很隨意,一身灰色T恤外是件素面的薄外套,黑色的頭髮及肩,發間有著幾撮疑似挑染的銀白長髮,在路燈下明顯到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見。
  
  她不由得一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是如此想著。肯定她內心有什麼陰影,才會一直夢見阿姨這個長得很好看的親戚。
  
  本來她以為喜宴上短暫的豔遇夠她回味了,沒想到這豔遇出現在她家長達二年的時間。
  
  他是不常來,但,仔細數數,一年裡至少來上十幾次吧。
  
  而且,他來之前的那一晚,她總是作著有他的惡夢,乾脆說她很靈算了吧。
  
  「噓,小聲點小聲點,我家嬌嬌睡了。她有點感冒……」
  
  「感冒了?」礦泉水毫不意外。
  
  「去年這時候,嬌嬌也是感冒了,這天氣很容易感冒啊,先生……重陶快請進吧。」朱菊說著。
  
  在二樓視窗的她,一陣沉默,甚至為朱菊感到汗顏。阿姨,我多希望妳,能讓腦子盡力跟上嘴巴的速度。
  
  她跟爸爸是笨蛋父女二人組,她真的不希望,爸爸娶回來的老婆,是笨蛋第三人,那會讓柯家顯得很蠢。
  
  忽然問,男人抬起臉,看向二樓。
  
  她一驚,動作很快地拉妥窗簾,迅速退後踢到地上的布偶,跌個四腳朝天。
  
  痛死了。
  
  她抓起那個頭禿禿的青蛙布偶,用力打下去。都是你,臭爸爸!爸爸你不娶老婆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薛重陶清白雅致的面容,跟她夢裡的男人一模一樣啊!就算長得好看到能撫慰人心,她也用不著連連在夢裡夢見他吧?她又不是變態!
  
  二十幾年的老屋子,隔音設備馬馬虎虎。樓下愉快的隱隱交談聲,干擾她的睡眠品質,反正她也睡不著,索性打開檯燈,攤開她的資料夾。
  
  爸爸是老師,所以從小她耳濡目染,寫文的功力還不錯。爸爸書法也很好,於是她也變成一個小書法,計算器只用在玩樂,其它一律手寫。
  
  積壓太多恐懼遲早會爆發成神經病,因此她養成一個習慣,當內心產生恐懼時,她會將這份懼意發洩成虛構的故事,例如她曾寫過這位薛先生其實被惡鬼附身,那張好看的臉是畫出來的……這讓她心情好些。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資料夾上。
  
  資料夾裡每一份故事都注記著日期,只要她惡夢睡不著了,就有靈感寫靈異,而只要薛重陶來前她絕對會惡夢連連。
  
  她翻著去年注記的日期……
  
  「咦,去年九月八號他有來?前年也是?」這麼巧?這種私人事,她不會去過問,而且依她智力也絕對猜不出他北上做什麼,多半是他每年這時節有該固定做的私事吧,她想。
  
  她抱著資枓夾,打開窗子透風,踢過坐墊,跑到房門口坐下。
  
  雖然看見他就意謂著又要作惡夢,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他平和寧靜的音調。
  
  不聽白不聽,她是這麼想著,然後提筆寫下今晚的恐怖故事。
  
  她的名字叫柯嬌嬌,今年十九歲,由於對大學興趣缺缺,因此目前學歷只停在高畢,沒有一路往上延伸。
  
  她想暫時打打零工,在家當當米蟲,等有興趣了再去念。很多人不可思議,現在大學好考哪,不先混個文憑,反而跑去打零工,父親是老師,竟然還允許她這樣的作法,這不是疼得過頭是什麼?
  
  嘿嘿,她也覺得爸爸很疼她,簡直有求必應,她自認很幸-福……所以,誰來告訴她,她內心到底哪裡被扭曲了?三不五時以醜化阿姨的親人為樂。
  
  她敢發誓,絕對沒有戀父情節啊!
  
  她赤腳下樓.阿姨在廚房裡弄早餐,那個男人則坐在飯廳裡,她掩嘴咳一下,遮掩住自己有些發熱的臉頰,才走進飯廳。「ㄚ頭早啊!」他輕輕揚著嘴角。
  
  「早,薛大哥。」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這二年,薛重陶時常不請自來,要說不熟就太假了,尤其這男人嘴挺壞的,有時令她忍不住槓上二句。
  
  當她低頭一看桌上的小菜,渾身一抖,咕噥著:「您老也用不著這麼多禮,有空沒空就送菜來啊。」
  
  「沒有農藥的蔬果對身體很好啊。」他爽快答著。
  
  她很快地瞥他一眼。「我怎麼覺得你懷有不安分的目的?」
  
  細長的眼眸抹過興味。「哪兒不安分了?」
  
  「好比說……」每天拿新鮮的蔬果餵食一對笨父女,到最後把他們的體內環保乾淨了,就準備下手食用了。
  
  她真的覺得內有玄機啊,就算他本業是做有機的,但也不用三不五時一箱箱的食品送來吧,阿姨有跟他這麼親近嗎?
  
  還是他暗戀爸爸,竟做到這種地步?
  
  「嬌嬌有沒有睡得很好啊。感冒好點沒?」她轉身,看見剛慢跑回來的爸爸滿頭大汗。
  
  「爸爸,離我遠點,快去沖澡啦。」她皺眉。
  
  柯爸爸對女兒永遠都是笑味味地。他偷看廚房一眼,然後塞給她一盒十元巧克力。
  
  她迅速放進口袋裡,隨便揮別老爸。
  
  真悲哀,自從阿姨來後,爸爸的春天來了是沒錯,但飲食上步入冬天,阿姨嚴格控管他的飲食,現在她再也不能跟爸爸貪歡作樂了。
  
  「吃巧克力好嗎?」薛重陶不以為然。
  
  「總比,在頭頂開一家化學工廠好。」她撇嘴槓他。
  
  「……化學工廠?」他摸了摸及肩的頭髮。
  
  「是啊,你沒看見報導說嗎?染髮等同在頭頂開一間化學工廠,隨時會有危險。真正有自信的人呢,是不會靠染髮增加美色的。」
  
  他微地傾向她。「丫頭,妳很喜歡我的頭髮?」「……不喜歡。」她撇開眼。完全不喜歡,真的。
  
  「有男朋友了嗎?」她嚇了一跳,直覺回答:「沒有,你幹嘛……」「我猜也是。」那語氣很理所當然。
  
  她聞言,氣不過,懲著氣說:「現在沒有,但也許明天就會有。」
  
  「等妳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親自北上恭喜妳,到時看妳要什麼我都可以送妳。」
  
  她迅速看他一眼.這壞嘴人說得真誠懇,誠懇到她有點心酸。
  
  「你是挑染髮吧?」她故作不在意地問。
  
  「是啊,有些人就算頭頂開五間化學工廠也沒辦法挽救天生的長相。」
  
  他還是很誠懇地說著。
  
  「……」雖然她很幸福,但她也是會受傷害的。
  
  去年她就是去小試染髮,想增加點美感,結果不巧遇見他北上,他那一眼,充滿目不忍睹,索性撇開臉。
  
  那時,她還看見他的喉口滾動著,似乎覺得某樣東西很噁心想吐,但礙於風度,只得拚命忍著。
  
  就是這樣!她內心的陰影,就是這種人引起的吧!明明就是長得雅致,連聲音都秀氣到現在很少有人有這樣悅耳到不含雜質的清音,為什麼每次跟她聊天都要這麼壞?
  
  「你們在聊什麼啊?」朱菊擺上清香小菜。「嬌嬌,待會叫妳爸爸多吃點,這些都是重陶送來的,很新鮮呢。」
  
  「好,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爸爸您保重了。
  
  「說起來,嬌嬌也不小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婚生子呢?」朱菊歎氣走回廚房:「在我那時候,妳這年紀早就不知蹦出幾個孩子了。」
  
  「哎啊,時代不同了,阿姨,現在流行單身貴族,一個人生活多好啊。」她隨口道。
  
  「咦,這怎麼可以,妳一定要結婚的,不然先生……」
  
  柯嬌嬌目光微垂,挾了點青菜嘗,當作沒有聽見阿姨的出槌,也沒有看見對面這個化學工廠投過去冰冷的目光。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真的。
  
  她垂下的目光瞟到自幼戴著的小玉佛,啊了一聲,把它拿出來,鼓起勇氣移到薛重陶的身邊。
  
  「薛大哥,這是我家傳下來的玉佛,你看,很漂亮吧。」
  
  他微地俯下臉,執起那玉佛,指腹不小心碰到她冷冰的指頭。他眼眸微抬,看著她不算漂亮的臉蛋。
  
  「這玉佛,是很漂亮。」他慢吞吞地說著。
  
  「它可以保佑我們,聽說很靈呢。我爸年輕的時候曾跌下山谷,那地方不好找,還是有當地人說夢見爸爸在那裡。」
  
  「哦,確實挺靈的。」
  
  她親眼目睹他碰到玉佛而沒有任何事。那就是說,其實真的是她在醜化他了吧。也對,這世上只有正常人類,怎麼可能會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事?
  
  雖然如此,她還是從青蛙背包裡翻出某樣東西來。
  
  朱菊端來稀飯鍋時,正好看見她攤開的掌心裡,是疑似符令的東西。她停在當場。
  
  「這是什麼?」
  
  「阿姨沒去過行天宮、龍山寺嗎?」
  
  「……行天宮?龍山寺?我不信那些的。」朱菊笑道。
  
  「我前幾天在附近打工,過去求了平安符,爸爸也有。唔,多了一個,薛大哥你要不要?」
  
  朱菊本來要放下鍋子,後來看見柯嬌嬌把平安符遞到她面前,她的鍋子就停在半空中動也不動。
  
  「阿姨?」求妳接下來讓我安心了,好不好?
  
  「丫頭要給,那我就收了,謝謝。」薛重陶從她手裡一併取走,挑了一個放進胸前的口袋,再把剩下那個還給朱菊。
  
  朱菊感激地看他一眼,放下鍋子接過。她笑道:「嬌嬌妳真有心。」
  
  「什麼有心?」胖胖的柯爸爸走進飯廳。「嬌嬌替我們求平安符呢。」
  
  「咦,連重陶這小子都有嗎?那爸爸有沒有呢?」
  
  神經,都老頭子一把了還撒嬌,柯嬌嬌瞪他一眼,隨便丟給他一個。
  
  柯爸爸樂得笑瞇眼。「就知道嬌嬌最愛爸爸了!先說好啊,重陶你可別看我家女兒可愛,就想追求啊!我的寶貝嬌嬌不到三十是絕不出嫁的。」柯嬌嬌聞言,滿面通紅,用力在桌下踹爸爸一腳。真是太丟臉了!先估估女兒的底好不好?
  
  女兒跟您長得一個樣兒,這麼早能嫁得出去嗎?如果在平常,早就對爸爸拳打腳踢勒索他了現在有她在乎的外人在,所以她只能笑容百分百地接收對面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迅速撇開,甚至俊臉也一塊轉了過去,她只能看見他的喉口滾動著,很像在說:老天助我,千萬不要陷入這個柯嬌嬌的魔掌。
  
  她撇撇嘴。有什麼了不起的,仗著人好看就瞧不起她啊!明天就交個男朋友給他看。
  
  「女孩子還是早點結婚好,現在可以挑挑人,年紀大了就輪到人家來挑她了。」
  
  薛重陶微微笑著說,終於轉回頭,非常含蓄地瞟她一眼。
  
  柯爸爸在女兒嘖火之前,笑呵呵道:「無所謂無所謂,嬌嬌要是嫁不出去,爸爸養妳一輩子。」
  
  「廢話,不是你養還誰養?吃飯啦!」她胡亂塞幾口,拿起背包,準備出門去。
  
  「這麼早就有打工嗎?」朱菊訝問。
  
  「是啊,阿姨,上午我去圖書館打工,下午有朋友介紹我去當臨時演員,傍晚我有點事,大概九點後才到家。」她笑咪咪報告一天行程。多方接觸,才能選擇最好的未來路,這也是她的座右銘之一。
  
  「那一定是很特別的角色。」薛重陶閑閑搭著腔。
  
  如果爸爸不在,他一定會說:丫頭,憑妳?能演什麼特別的角色,別讓人發笑了。但現在他的笑容很好看,聲音很好聽,所以說出來的話她就當恭維好了。
  
  她心不在焉回道:「是個很特別的角色沒錯。」只是沒有台詞的路人甲,但她絕不說出來。
  
  她坐在玄關穿著鞋子。玄關前有一面長鏡,她看了自己的臉十九年,早就習慣了。她的目光略抬,對上飯廳裡的另一雙細長眼眸。
  
  那雙細長的眼眸一直在看著她。
  
  她心一跳,分不清是想起惡夢裡的人,還是被他看著而心跳。
  
  她迅速彈跳起來,趕緊拿著安全帽推門而出的同時,又瞥到鏡裡爸爸正跟他說話,他這才轉過頭去。
  
  她有什麼好看的?這樣看她?
  
  今天下著毛毛雨,她推著機車出門,才坐上去,就看見有人跟著出來。
  
  「丫頭,妳傍晚跟男孩有約了,是不?」薛重陶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眸盈著笑意。
  
  柯嬌嬌驚得差點轉動手把,讓機車沖出去了。
  
  臭爸爸!臭爸爸!這個大嘴公,就跟他說,這是秘密,不要外傳,他去傳給一個外人幹嘛?
  
  「看來,我真的要恭喜妳有男朋友了……現在還不算吧?」
  
  她瞥見他胸前口袋裡那露出來的平安符。一切都是她疑心,對吧?她老是在醜化每個人。
  
  她暗歎口氣,拿下安全帽,看著他,好氣又好笑道:「我家爸爸一定連我怎麼認識對方的,都一字不漏的供了吧?」
  
  「是啊,為了證明他女兒隨時都有人要,所以,他獻寶了。」他偏頭想了會兒,又看向她。
  
  「在網上認識,電話裡交談過許多次,是個很懂文學的高手,你們連照片都互相看過了,對不了」
  
  「嗯。」她微笑著。
  
  「這真是奇怪的交流方式,但如果妳喜歡,我也祝福妳。我送妳過去?」
  
  她愣了下。「不用吧,我先去打工,晚上才見面耶……我爸托你的?」
  
  他嘴角略挑,要笑不笑地逼近她的臉。他道:「妳爸爸怕妳被男人騙了。我想,他非常期盼妳將要見的男孩其實是個騙子。」
  
  淡淡的清香撲面,她心跳加快。
  
  每次他跟她說話時總愛把臉湊近,她很變態她知道,但她還真的不太介意他的靠近,那讓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那細長眼裡流動的光釆。
  
  「老實講,我也怕妳被騙了。」他無奈歎息。
  
  她咬牙,道:「我不是超級笨蛋,我都約在明亮的公開場所,不會亂喝飲枓,我也只是交個朋友,不是男朋友,請你不要誤會!」她催動油門。
  
  「我警告你,你敢跟來,我會翻臉的。」
  
  他聳聳肩。「妳放心,我巴不得妳快點出清,不會照妳爸交代去破壞的。」她抿抿嘴。
  
  「嬌嬌……」
  
  「嗯?」她不想再跟他嗆來嗆去。
  
  「謝謝妳的平安符。」
  
  「不客氣,下次你來我家看見我吃垃圾食物時,別對阿姨檢舉我就好。」聲音洋溢著開朗,但她不回頭,直接絕塵而去。
  
  安全帽裡的眼睛濕濕的,心頭有點酸,但她選擇忽略。她是個神經病,才會去偷偷喜歡一個她高攀不上的人,沒辦法,誰叫她是個笨蛋,人家都期待她快交男朋友了。
  
  無所謂啦,反正每次她都只到暗戀,再進一步從沒成功過。
  
  她用力在心底抹去薛重陶的臭臉,反正世上帥哥一把,她的暗戀很膚淺的,真的。
  
  在陽光下,那挑染出的銀白長髮如波光在黑色的絲鯛布上流動著,很是好看。
  
  薛重陶目送著柯嬌嬌的離去,細長的眼瞳盈著淺言菱光芒,秀致的眉微揚著。
  
  她背著一個可愛的背包,雖然接近她時聞到她身上蜜粉的味道,但在他眼裡,其實她跟個孩子沒兩樣。
  
  要這丫頭早點結婚生子當容器去,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但她的眉心帶著濁氣,連她爸爸在她這年紀也沒污濁到這地步,她要再過個十年生子,生出來的小容器只怕會愈來愈槽。
  
  可是,這丫頭又不夠聰明,沒有時刻盯著,還真的很容易出事。
  
  他抬頭看看細微的太陽雨。九月九日下雨,不太好啊。
  
  「先生?」朱菊站在門口輕喊他隨口應了聲。
  
  「九月九號應當登高避禍,但我想,這幾年嬌嬌都只是一些小病神纏身,今天也不會有事的。」她帶著些許的懼意說著。
  
  「是啊。」他也沒回首,雙臂環胸一直望著街頭。朱菊遲疑一會兒,問道:「先生等了很久了,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這個高貴的男人沒有回答。通常他不說話時,就表示不願與低等的他們交流這個問題,朱菊也從不敢強求,只是今天看著他的背影,她覺得世間再這樣變化下去,他永遠等不到想等的人。
  
  他微微一笑,忽然說道:「妳有沒有發覺……她從一開始就不太願意接近妳?」
  
  「什麼?」她自認她做得很好,雖然全心在為嬌嬌她爸,但也絕不會忽略嬌嬌。
  
  他拿出口袋裡的平安符,一捏就碎。
  
  「妳沒發現她在試妳嗎?」
  
  朱菊愣了愣,失笑:「先生多想了。」那個傻嬌嬌呢。
  
  「是我多想嗎……」明明已經消滅過那一夜的記憶,丫頭應該忘個精光才是。多半是朱菊哪裡不對勁,引起她些微的疑心而已。
  
  「別讓她發現。規規矩矩做妳該有的樣子,不要再試著吃她,否則,就輪到,我吃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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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古時候,確實有人認為九為陽數,至盛轉虧,所以九月九日是不吉之日。東漢費長房曾說,九月九日,作絳囊,盛茱萸系在臂上,登高處,飲菊花酒,此禍可除。這就是後來重陽節爬山秋遊喝菊花酒的源頭,現在倒是很少人說什麼禍不禍的,玩樂最重要,這是我老家釀的,妳要不要喝?」
  
  「要要要。」柯嬌嬌對於嗆口的飲枓非常感興趣。
  
  她接過遞來的小酒瓶,嗅嗅香氣,決定在回家前全部喝光光,懲罰那個愛當傳播工具的臭爸爸。
  
  「嬌嬌啊。」圖書館的管理員頭也不抬地看著嬌嬌連夜寫的故事。
  
  「我一直想問個問題.妳爸爸是老師,妳的名字是從金屋藏嬌來的吧?」
  
  「當然不是、」是爸爸說她像個小公主嬌滴滴的,才叫她嬌嬌。「我才不想金屋藏嬌呢,要藏也是由我去藏,才不讓別人藏我。」
  
  「妳家裡的問題不小吧?」
  
  「嗯?」不會啊,除了爸爸笨了點,她覺得她家很正常很健康很美滿。
  
  「還是說,妳的靈感來自於糖果屋的婆婆?」
  
  「元姐妳有話直說吧。」她一頭霧水。
  
  「那我就直白了。有一對父女,長年被餵食著世上最乾淨的食物,新鮮的肉類、不含農藥的蔬果,看起來這對父女如此美好健康到可以挑戰最長壽的人瑞,但最後卻被掌廚的母親當作最高級新鮮的料理吃掉了。」
  
  那個被稱呼元姐的女人慢慢抬起臉,卷起袖子,讓嬌嬌看著她的雞皮疙瘩。
  
  「妳是不是,非常痛恨妳爸爸再婚?」這樣子醜化那個再婚的女人。
  
  「哪有!」她笑著抗議:「我阿姨人很好的,有她照顧爸爸,我很放心。」只是有時挺怪的,是她太敏感了,青春期的女孩應該時常敏感吧,她想。
  
  「我看過妳爸爸,上次他來送便當,他真的很疼妳呢。」
  
  「是啊。」她很驕傲地說。「你們長得不太像。還好,女孩子長得不像爸爸比較好。」
  
  「哪有!我跟爸爸很像呢!」她捧臉哀歎:
  
  「所以從小到大啊,我被爸爸這臉害慘了。」真有這麼像?在她眼裡根本不像啊,元姐疑惑,但也沒有多問,又低頭撫著手稿,讚歎著:
  
  「年輕人真好,滿腦子天馬行空,上次妳寫的那篇釣魚,害得我晚上惡夢連連,我們釣著魚,其實也有其它怪物在釣著人類。那個……妳……很喜歡寫這種靈異恐怖?」
  
  「也還好……」她沒想過這問題耶。不過每次作惡夢後,需要發洩一下,不然悶在心裡,她肯定遲早會暴走,然後進入精神病院。
  
  現在才發現,能讓人跟她一塊作惡夢,感覺很爽啊!
  
  「妳有沒有想過去試試啊?」元姐指指圖書館裡成冊的書籍。「故事還好,但妳描寫主角內心的恐懼很……很能讓人一塊害怕。」
  
  那當然,因為那都是出自自己的恐懼嘛。
  
  「我沒想過耶,這只是好玩而已。」
  
  「妳不考大學,難道想在家裡當米蟲?」元姐不以為然,不太喜歡年輕人這種想法。
  
  「誰說要當米蟲的?」她認真地說著:「我可是有打工的,總要多方嘗試才能摸索出我想要的未來嘛。」像最近,她就想學攝影。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拍下來留戀。
  
  好比,可以拍拍那個挑染的帥哥啊,以後老了可以哈哈大笑,以前曾暗戀過這麼優質的男人呢。
  
  當然,人無十全,這個男人嘴很壞的事實就不要出現在她記憶裡了。
  
  「……年輕真好啊……」元姐長歎一聲。
  
  柯嬌嬌彎眼笑著:「對啊,年輕真好……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嘛。」哪能馬上結婚生子呢?她結婚生子對阿姨他們有什麼好處?三不五時催她早點結婚生子,真是。她突然想起一事--
  
  「咦咦,不對,我下午要去當臨時演員,要身分證領錢,我忘了帶……」雖然只有幾百元,但她也是要努力存錢的。
  
  她在圖書館的打工到中午,匆匆吃完飯喝完那瓶菊花酒,趕緊騎車回家拿身分證。
  
  今天太陽雨下個不停,但她連雨衣都來不及穿就沖回去了。
  
  她的打工時間都算很緊,下午一點去當路人甲,晚上五點去見網友,最好錯過晚餐時間,等她在外頭吃飽了再回家。
  
  阿姨對爸爸真的很貼心,三餐都是低熱量又新鮮健康的食材,仗著薛重陶做著有機食品的事業,一箱箱天然食品往她家裡送。
  
  這二年來爸爸健康瘦身的速度比她還快,所以,她想,爸爸交給阿姨應該沒問題了吧。
  
  午後,她回到家門口,悄悄停了車,最好能避開阿姨,免得又聽她嘮叨。拜託,她十九呢,阿姨是想當牟輕外婆上新聞是不?
  
  她下車的同時,發現小卡車還停在邊邊。薛重陶還沒出門嗎?她以為他北上是有事要辦的。
  
  她躡手躡腳進入玄關,忽然聽見阿姨一聲訝叫。
  
  「先生!先生!」
  
  拜託,阿姨,妳明朋說他是妳家遠房堂弟,為什麼不統一叫法?一下先生一下重陶,每次我安心了又被妳挑起疑心,我也是很累的啊!她悶著氣想。
  
  她看見阿姨拿著薄薄的資料套,從書房裡匆忙跑出來,繞到後面的小院子。
  
  她家裡有什麼寶物值得阿姨大驚小怪到要給薛重陶這外人看?她掩不住好奇心,儘量不動聲響脫下布鞋,穿過客廳、飯廳、廚房,最後來到小後門。
  
  她微地探頭。薛重陶站在後院,雙手沾泥,正在移植一些芭蕉。
  
  原來,後院裡的芭蕉都是他種的啊。
  
  「先生!」朱菊神色疑惑,呈上資料套給他看。「我怕我認錯字了,您看,是不是我看錯了這是個養字嗎?」
  
  他聞言,轉頭朝柯嬌嬌這方向,看向朱菊拿的東西。
  
  她清楚地看見,他清恬的表情在剎那問停格了。
  
  書房裡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讓這嘴有點壞的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又聽見阿姨急促地說著:「我想起嬌嬌她爸說過二天要去戶政辦事,我想我有時間,我替他跑一趟,找了半天才找到戶口名簿……先生,這是養女吧?嬌嬌是養女吧?那、那他真正的孩子在哪裡?」薛重陶沒有答話,細長的目光幾乎膠在那戶口名簿上了。
  
  許久之後,柯嬌嬌才聽得他淡淡地回著:「是養女。」那聲音,還是如往昔的清澈卻帶點死心絕望的冷調子。
  
  「先生,他父女倆動不動就說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啊!是不是上面寫錯了?」
  
  薛重陶將名簿拿過來,指腹輕輕移到上面的養字。
  
  「那該怎麼辦呢?」朱菊急聲道:「之前她身上明明有像唐僧那種好吃的味道,難道那是先生留在她身上的清氣……如果真是養女,那嬌嬌她爸不就是柯家最後一人嗎?先生你……就再也無法得道了……」
  
  薛重陶恍若未聞,烏瞳仍是鎖在那二個字上面。
  
  良久,他開口了:「原來……是養女,難怪一點也不像……」
  
  柯嬌嬌看著他難掩的失望神色。是不是養女,真的那麼重要?還是說,在他心裡,爸爸真正的孩子才重要?
  
  她撇開眼,不想一議記憶留住他這種失望的表情、這已經是超越她理解範圍,進入非人類高級領域的對話,所以她還是不要加入的好。她小心翼翼退回廚房,打算保持靜音模式離開再說。哪知,她注意力一直放在後院,右腳不小心踢到廚櫃。
  
  後院裡的對話驀地中止。
  
  本來要逃之夭夭的柯嬌嬌,立即轉身推開紗門,大聲問道:「阿姨,妳有沒有看見我的身分證……薛大哥,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她眼神無辜,自認語氣也無辜,臨時演員真的不是當假的。
  
  朱菊愣了下,連忙答著:「身分證?我沒有看見。」
  
  柯嬌嬌抓抓頭,煩惱地想了下,歎氣說道:「我再去房問找找好了。」
  
  她無視那一直定在她臉上的細密目光,轉頭就走,走到樓梯時雙腿虛軟到沒法上二樓,最後還是手腳並爬才一路爬回她的臥室。一進自己的臥房,立即把門鎖起來。
  
  嚇死她了!臭爸爸你娶了什麼老婆啊?
  
  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很想蒙頭大睡逃避現實,但她務實的一面告訴她,下午還有打工,傍晚還有約會……這個約會要錯過她一定會遺憾…
  
  「其實是我聽錯了吧?」她粉飾太平想著。世界很美好,多吸幾口氣,世界會更美好得不象樣。
  
  她的雙腿終於蓄點力氣了,連滾帶爬沖下樓,對著後院的方向喊:「阿姨,我出門啦!」
  
  沒回應就表示他們還沉浸在她是養女的震撼裡吧。
  
  養女很特別嗎?她十二歲知道時也沒有他們這麼誇張的反應。
  
  薛重陶那失望到掉了全世界的樣子……是不是流著姓柯的血,對他真的很重要?
  
  與其說,她怕他們搞出什麼非人吃人的靈異事件來,還不如說她比較實際,還真怕哪天他們把她親生父母推到她面前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微濕,連頭髮也是剛被雨淋濕的……還是爸爸好,在這世上,只有爸爸才會注意到他寶貝女兒濕了一身吧。
  
  她把玉佛收妥,用力把大門關上。後院裡,那關門聲一響起,薛重陶便冷淡地說著:「既然柯家已經算絕子了,那就把我的東西索回吧。那丫頭不適合再戴著它。」
  
  「那可以把東西借給嬌嬌她爸嗎?嬌嬌她爸還是柯家人,萬一……」
  
  「妳還怕什麼?妳丈夫身上早就沒有令人垂涎的氣味。」
  
  「先生以後……還會來嗎?」
  
  薛重陶看她一眼,眼瞳並未將她映入。他將名簿遞還,不帶情緒起伏地說:「三隻眼曾承諾必自柯家後代出生,如今已過二千年,世間愈是混濁,容器愈是不乾淨,三隻眼出世機會是大幅降低。如今柯家沒有後代,世間再也沒有可能出現三隻眼,既是如此,我自然不會再來。」
  
  朱菊欲言又止.她既懼怕這個人又得仰賴他無邊的能力。人間世界瞬息萬變,時代進步,多少同類早已消失在這樣混亂骯髒的進步中,但,薛重陶不一樣。
  
  在二千年前他是將得正果的修行者,即使是二千年後的現在,他依舊有能力在這種世間生活,並且護住他們不散。
  
  「先生……還有機會再見到您嗎?」
  
  薛重陶想起那個孩子氣還很重甚至容易被騙的丫頭,他沉默一會兒,答道:「拿回我的東西後,我不會再留在這種地方,妳就自己保重吧。」
  
  頭有點暈。
  
  柯嬌嬌趴在床鋪上昏昏欲睡。
  
  本來就有點感冒,中午淋了點雨,現在開始加重。晚上五點的約會,只有她一人在乾巴巴的枯等,一直等到九點,才放棄回家。
  
  她把臉埋進棉被裡。真悶,明明都看過照片了,要把她當恐龍放她鴿子,就直接說不來就好了嘛,還害她吹了幾小時的冷風。
  
  她剛洗過熱水澡,但還是有點發冷,遂滾了一圈讓棉被成為包住自己的壽司皮。
  
  樓下傳來低微的閒聊聲。
  
  每次薛重陶北上借住時,爸爸總愛跟他閒聊,爸爸是歷史老師,老是愛跟人聊歷史,能搭上他話的人並不多……她該不該跟爸爸講,阿姨跟薛重陶都有點問題?
  
  躂躂躂……
  
  有人走上了二樓。
  
  誰上二樓?她一向有習慣鎖門的。等等,她是正躺著睡的,聲音從右邊傳來……她右邊是開著的窗子,是二樓啊!二樓啊!
  
  躂躂躂……她拚命地想清醒張眼,看清楚到底是誰在搞鬼?爸爸從不會這樣嚇她的,神經,二樓窗子外怎有人會走來?蜘蛛人嗎?
  
  躂躂躂……聲音變得近了,1以乎有人停在窗口上。
  
  「柯……嬌嬌嗎?」
  
  她寒毛全立了起來。
  
  「果然是柯嬌嬌。』那略帶耳熟的聲音帶著欣喜。
  
  「我五點就到了……不過妳全身上下都是菊花酒的味道,我不敢靠近,妳洗過澡了嗎?難怪現在可以接近妳了呢。」
  
  「……」她哭了。她老是作惡夢,是不是真的啊!鬼壓床你要壓幾次才甘心?
  
  腳步聲停在她的床邊。
  
  她感覺到有個人俯下頭望著她,這個夢太逼真了,逼真到她確定有人在她肩窩呼吸著。
  
  「……嗯?妳身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晚上我遠遠看著妳,都還能聞到妳身上好吃的清香味兒,怎麼少了大半?」
  
  清香?糟了,她洗完澡忘了把玉佛戴上身了因為沒戴玉佛,所以引鬼上來了?
  
  她眼皮不住顫動,想要張開,但有股力量讓她的眼皮膠在眼珠上,就是睜不開來。
  
  偶爾,她作惡夢夢到薛重陶時,總是當自己鬼壓床,壓一壓就沒事了,現在,她可不可以再當一次鬼壓床?
  
  「柯嬌嬌……難得有人的氣這麼純,讓我吃一口好不好?」
  
  吃?怎麼吃?如果只是站在一旁聞一聞,那就隨便聞一下,然後馬上離開好不好?她正這麼想著的同時,忽然覺得嘴唇被人堵住了。
  
  「……」這是在吻她?她的初吻吧!
  
  這是惡夢!這二年來她作了這麼多薛重陶的惡夢,沒有一次是這樣的,為什麼要莫名其妙被這種人給欺負?
  
  早知道連認識個網友都會出問題,她就龜在家裡不出門了!她的暈眩感愈來愈重,彷佛體內某樣束西自嘴間流失出去,全身沉甸甸的像綁了鐵鍊,整個人一直在無止盡的下墜。
  
  現在,她身處在鬼故事裡嗎?等到她的氣被吃完了,她也死了吧!沒關係,這只是夢,在夢裡死亡是小事,只要等她清醒就可以了。
  
  「真好吃,我的運氣真好,妳怎麼一直沒被其它妖怪發現……」那人貪婪的吸食著。
  
  躂……躂……躂。
  
  她意識漸漸渙散。誰的腳步聲?爸爸嗎?
  
  上樓的腳步聲,停住了。
  
  吸食的動作也停了。
  
  黑暗裡,一雙圓亮的眼睛轉向房門,估量著外面那人的底。
  
  「柯嬌嬌,」那清澄無波的聲音徐徐響起:「妳爸爸要妳下樓。」
  
  床上的人,眼皮顫了下。
  
  「需要我,親自開門嗎?那聲音,不疾不徐。在一頓之後,他又說:「那麼,我就開門了。」
  
  門是鎖著是鎖著!她哽咽了。早知今日,她就不鎖門了!救命救命!薛重陶救命啊!
  
  明明眼睛是閉著的,她卻能透過眼皮看見他握住門把微地轉動、剎那間,一道白光如浪波打來,她先是聽見一聲惱怒的驚呼,隨即,她渾身一動,得到解脫,不由得大喘一口氣,狼狽地翻滾滑下床。
  
  她馬上張開眼睛。一片黑暗。
  
  哪來的光?哪來的人?哪來的……窗子大開,紗簾隨風吹動,她迷惑望著半天,又轉頭看向門底那鑽出的微弱光芒。「剛才是作夢還是……
  
  躂。
  
  有人下了一階。
  
  「等等!等等!」她想奔去開門,但才跨一步,整個人就虛到差點滾地。
  
  驀地,淚珠不受控制掉了出來。
  
  她抹去眼淚與滿面的汗珠,深吸口氣,扶著牆慢慢走向那厚實的門板。
  
  外面沒有動靜,但她想,他還在門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低聲問著。門外沒有立即的回應,也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她等了一陣,才聽得他淡聲說著:「不必在意的東西。」
  
  不必在意?差點要了她的小命,這叫不必在意?她握緊拳頭,帶霧的眼眸瞪著那扇門。
  
  「為什麼是我?」她啞聲問。「丫頭,這是妳自己引回來的東西,不是嗎?」
  
  是啊,確實是她自己引回來的,但誰會想到一個會上網的男生在半夜飄進她的房間?去做全球市調也絕不會有這種人出現吧!
  
  她背靠著門,慢慢滑坐在地上,低聲問:那麼你呢?你是誰引回來的?」他沒有答話。
  
  「是爸爸引你來的嗎?」今晚大概是她這輩子最有勇氣面對現實的時刻了。
  
  等到明天,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問阿姨到底是什麼東西?她聽見他坐在門外。過了一會兒,他回答著她:「也不算。我一直等著柯家裡的一個人。」
  
  「人?」她以為,他要等的,是一個非人類的東西。
  
  「一個交情很好的朋友。」
  
  「是女的?」
  
  他不置可否,道:「那可是妳比不上的人。」
  
  「我幹嘛跟這個人比?」
  
  「妳們都是女孩子,總會被比較吧。我記得,她聰明勇敢又有才學,能夠一氣呵成寫出長賦來,妳嘛,老是喜歡逃避現實。」
  
  她撇撇紅腫的唇,覺得很嗯心又用力擦了擦,才抱著膝蓋。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他嫌她嫌得很呢,反正嫌她她也不要去在意。
  
  她很早就懂得,優秀美麗的人要遠遠看著,不要隨便亂靠近,一個鍋酊一個蓋,她想找適合自己的,跟自己同一種型的……臉上濕濕地,她又抹去眼淚。
  
  所以,她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真的。
  
  她只是被嚇到一直掉眼淚而已。「不好意思哪,我又笨又愛裝傻,只有高中畢業而已,連首詩都要想很久。」對,她天生不如人。
  
  而他呢,可能連人都不是,算起來她還高級一點!柯嬌嬌妳真蠢,去在乎這種人的話幹嘛。
  
  「是啊,我也很驚奇柯家怎麼到妳這一代,水準大幅降低,原來是個養女呢。」
  
  「是不是養女,對你很重要?」
  
  「這個問題嘛……也還好。妳不是柯家人,對柯家也許是件好事。」
  
  他笑。
  
  她磨著牙暗罵他,但她還是很感激他的及時救命。
  
  「算了,我也幫你找好了,多一個人幫忙也方便。」
  
  「找不到了。」他很乾脆地說。
  
  她訝異地回頭看著阻隔二人的那扇門。
  
  薛重陶起身,盯著那扇門。他忽然問道:「丫頭,妳遇見我後,曾經夢過我嗎?」
  
  黑暗裡,她的眼睛微地瞪大。他是說夢裡那個紅袍男子?
  
  「或者,妳曾夢到有個女人挖出別人的眼珠?」
  
  「……」那不只是個惡夢嗎?
  
  他沒等到她的答案,又失笑:「瞧我怎麼會問妳這笨丫頭呢,但,我還是想要妳親口告訴我。」
  
  「……你當你萬人迷啊,我怎麼會夢見你呢?你問我這幹蘇?」
  
  「夢到我,妳才能走運一輩子妳信不信?」
  
  「笨蛋才信。」她嘴角上揚。其實,她還滿喜歡跟他閑哈啦的。
  
  「這就是了。」他的聲立曰似有笑意。「我已經找了很久很久了,她不肯出現我也沒有辦法,何況現在的世界並不適合她這樣的人存在。」
  
  「薛重陶,她……她是人吧?」
  
  「當然。」
  
  「那你:…你也是人吧?」
  
  「我是人啊。」
  
  她暗呼了好大一個氣。「那阿姨也是……」她想,他可能是乩童那類的,以前真的把他跟阿姨想壞了。
  
  他不著痕跡的打斷她的話:「今天快過完了,我也該走了。丫頭,妳身上有股味兒,容易招來鬼怪,我本來以為是柯家天生的……但,現在我想應該是妳太接近妳爸爸了。明天早上,妳去什麼靈廟求個符,帶在身上等到結婚生子就沒事了。」
  
  「我不怕,我有家傳的玉佛。」
  
  他停頓一下,強制說道:「明天去求。」
  
  這是在關心她嗎?她的臉又有點發熱。
  
  「你每年這時候上來……是幫我避禍嗎?」她可氏聲問著。
  
  「是啊,感謝我吧,丫頭。」
  
  「……我要怎麼感謝你呢?」她自知臉紅了,所以絕不能在此刻開門。
  
  門外的他,彷佛怔了下,而後爽朗一笑……
  
  「要感謝我很簡單,別隨便再上網被人騙了,那真是……丟人的蠢啊。我都替妳感到不好意思呢。」她瞪著那扇門。
  
  「再見了,丫頭。」接著,躂躂躂,那腳步聲下樓了。
  
  她握住門把,很想打開門,但……她咬咬唇,還是鬆開手。以後也不是沒機會見他。
  
  她走到浴室打開燈,本要找玉佛,抬頭一看鏡子,整個人都呆住了。
  
  鏡裡的自己,簡直跟個煙毒犯沒兩樣了。青黃的臉色,乾巴巴的皮膚,她從來沒有黑眼圈,但在此刻卻像有人在她眼上黏了二個黑色的巧克力甜甜圈。
  
  她到底被吃了多少……只有吸食她的氣,沒把她的五臟六腑一塊吸走吧?
  
  她趕緊亂摸一通,確定自己沒缺手缺腳,又在浴室吃力地找了一陣,就是找不到玉佛。
  
  難道放在其它地方?
  
  找到最後,她有點喘了,只得暫時放棄。
  
  反正東西丟在家裡。一定找得到。今晚……既然他說沒事,應該不會再來一次。
  
  這一次,她確定自己關好窗子,然後攤軟在床上。她隱隱聽見爸爸送他出門的聲音。今天他怎麼趕著走?平常都是九月十號才走的啊。
  
  過一、二個月後,他還是會一如往常的出現在柯家吧。到那時她……她……
  
  她實在太累了,閉上眼的那一剎那,她瞄見螢光電子時鐘上寫著:九月九日二十三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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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二十三點四十五分正。夜深人靜,小卡車停在路邊,挑染銀髮的男人下了車,遙望遠方夜色。
  
  台北的天空,總是不清不明,到了夜問也難得見到明亮的星子。
  
  他不畏夜風,照樣是薄T恤牛仔褲,T恤口袋上隱隱露了半身玉佛。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悠閒地慢步走進公園裡。
  
  「你……是誰?」有人自公園的暗處問著:「為什麼要阻斕我?這年頭哪來的守護神?你是柯嬌嬌的誰?」
  
  薛重陶慢吞吞轉向發聲處。
  
  冷風拂過他及肩的墨發,剎那間……髮絲略長了些,散在肩後飄動著。
  
  「你……」暗處的人有些驚懼。「我跟她毫無關係,不過,你還是不要動她的好。」薛重陶嘴角微勾。
  
  一說起那個有點笨蛋的丫頭,他心情就有點愉快。
  
  這年頭,每個人都不承認自己蠢,丫頭也不例外,但她真是蠢得很有剩,他還真很少見到有人逃避現實到睡大覺當作沒發生一切。
  
  三隻眼絕不會是她,他早就猜到了。在他眼裡算挺笨的丫頭,頂多會是三隻眼的母親、奶奶之流,所以就算她笨,他也會花心思護住將要生出三隻眼的人。
  
  但如今,柯家已算絕後,三隻眼不會再出現,那麼,他何必留在這種污濁的地方?
  
  「你想分食她?」
  
  「分食?」薛重陶愉快地笑了,朝那發聲處走去。
  
  「你……你想幹嘛?要分食,我們可以平均分啊……不,你大一點,柯嬌嬌的氣很好吃……想必肉也是很美味,骨頭也好……」
  
  夜半公園裡人跡鮮有,了不起是遠處睡覺的流浪漢,沒人在注意這一頭。那雙璨璨盈光的眼眸笑彎了,腳下仍然不停,薛重陶漫不經心地說著:「怎麼辦呢?很晚我很無聊,也想吃啊。」
  
  「咦?你想吃我?」
  
  「我一直想試試看吃妖怪的滋味.不吃掉你,我心裡很難安啊。」
  
  那陰暗處隱藏的人本要一搏,而後忽然發現眼前這男人不是人也不是苟活在暗處的妖怪,那周邊清氣分明是-
  
  「你是將要得道的修行者!」他大叫一聲,無法置信:「現在不可能會有的!得道修行者也不可能會食妖!」連連退避,轉身要逃,卻還是躲不過。
  
  薛重陶抹去嘴角殘留的妖氣,同時舔了舔薄唇,一臉嫌惡。
  
  「這東西,真難吃。」不如食一餐炸雞呢。
  
  他不吃它,確實心難安啊!丫頭還小,難保這劣妖不會吃回頭草,到那時誰能護她?他思緒一頓,而後有趣的失笑。原來,他也算有情有義了。
  
  丫頭只是個養女,與柯家毫無關係,他本可不理,但他還是心軟了。
  
  先前在柯家裡,他就敏銳地感覺有異物進入二樓。
  
  丫頭與三隻眼完全沒有關係,但他還是不忍見她成了別人嘴裡的食物,於是上樓救她一命。
  
  這笨丫頭,以後沒人盯著,不知會不會再鬧出事來?他這麼想著,同時又拿出玉佛,若有所思地拂著。
  
  「奇了,三隻眼……我怎麼忘了妳的長相?」他只記得三隻眼是個女人,但到底是怎麼模樣呢?
  
  既然忘了,他也不強求。玉佛本來就是他的,當年用來保護柯家後代,如今柯家絕後,此物應當物歸原主。
  
  結實的手腕一轉,他看向手錶。
  
  二十三時五十八分。
  
  九月九日將過,貪婪的小妖也被他處理掉了,撇開這些不正常的事物,丫頭應該可以平順到老。他嘴角揚起笑,想起她喜歡逃避的天性就感有趣。不知將來與她結婚的男人是否跟她一樣寶。
  
  他正要一走了之,遠離台北這種不適他生存的地方,忽地,一股異樣的感覺蕩進他的心底,他驚詫而迅速轉頭望向柯家的方向。
  
  清雅淡致的面容起了薄怒,他厲聲大喊:「朱菊,妳敢!」
  
  她心裡有點不安。
  
  明明已經快睡著了,心跳卻忽然不平順起來。
  
  她想起有一年,爸爸摔了一跤,那天她在學校時眉心莫名痛了起來。
  
  「那個神經爸爸高興得要命,說這叫父女連心。連他的頭啦!這種心,她才不要連呢……
  
  她一怔,連忙下床,但雙腿一軟,還是借著朱菊才勉強穩住。她觸及朱菊全是汗水的雙手,這雙手冷得像蛇皮一樣……她心跳猛顫,追問:「爸爸怎麼了?」
  
  「我不知道啊,妳爸爸突然倒下去了,我搞不懂你們人類的醫院,但他不是一直為了心臟問題在吃藥嗎?為什麼我這麼照顧他,他還是倒下去了?」
  
  「阿姨阿姨!妳別緊張,打電話給119了沒?打電話了沒?」她忙著想翻出手機,雙手卻被朱菊抓得死緊。
  
  「九月九號不是妳,是他,為什麼先生沒有察覺?他不是很厲害的嗎?為什麼不護著妳爸爸?就像今天晚上,我看見他上樓替妳驅趕那些不入流的東西。為什麼他要上樓?妳爸爸才是柯家人,妳只是養女啊!如果他再跟妳爸爸多聊一點,就能發現妳爸爸身上纏著的病神,不是嗎?我不懂啊!為什麼他還要放心思在妳身上?」
  
  「阿姨!妳冷靜點!」一直吵一直吵,不如幫她找手機!
  
  「嬌嬌。」那聲音,毛骨悚然。柯嬌嬌慢慢回頭看著她。「嬌嬌,妳爸爸一直很疼妳,對吧?」朱菊期待地望著她。
  
  「……阿姨?」她又有點打顫了。
  
  「來不及了。這次救回來,還有下次,妳想不想一勞永逸的救妳爸爸?」
  
  「當然想!阿姨,妳嚇傻了是不是,妳放開-」她有點怒了。這樣拖延時間很好玩是不是?
  
  「妳柯嬌嬌真的要救妳爸爸?」
  
  「神經病!」她被朱菊激得發火了,遂大聲說道:「我柯嬌嬌當然要救我爸爸,妳放……」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朱菊逼近她,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她的嘴裡。
  
  忽然問,她無法呼吸,不,是她呼吸不到空氣,胸口一陣劇痛。
  
  不對,她還沒拿手機叫救護車呢,手機呢?手機呢?……好痛!見鬼了,她真的在作夢,是不?
  
  朱菊撇開臉,輕輕推開她。她無力地倒在床上,連凝聚最後的力量都沒有了。
  
  「嬌嬌,不枉妳爸爸疼妳了。」
  
  現在是怎樣?父女倆一塊病發?她意識迷糊,瞥見電子鐘上寫著二十三時五十九分。
  
  她又聽得阿姨淡聲說著:「我也不想的,但要找一個心甘情願的人不容易。妳放心的走,我會照顧妳爸爸一生的。」
  
  就算她不聰明,她也猜出了阿姨在做什麼。
  
  阿姨正在用她的方式救爸爸,對吧?
  
  論婚前婚後,阿姨對爸爸一直很好,好到她都羨慕爸爸的好運了。
  
  所以,爸爸會沒事,對吧?
  
  「妳爸爸還在等救命,我走了。」朱菊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要她巴不得這孩子快斷氣快斷氣!
  
  薛重陶來到床邊,眉頭攏鎖,他微微彎著身,察覺死氣已經竄上她的面皮。
  
  「丫頭,妳不想拒絕嗎?他輕輕地說著,並不期待她的回答。「那麼……我就送妳一路好走吧,下次……別再這麼笨了,我才沒看著妳一會兒,妳就著了人家的道,傻丫頭。」
  
  這種事,他不樂見,甚至有種說不出的遺憾。這種感覺,從他修行到某一階段後就再也沒有過了……他一時捉摸不定那樣的心情,但無論如何她將死,他就送她一程。
  
  他伸出手,要撫上她逐漸合上的眼瞳。
  
  那雙大眼裡映著他的倒影……他微地瞇眼。
  
  這眼睛,在哪裡看過?
  
  她慢慢吐出最後的氣,眼皮無力漸漸合上。
  
  「不對!三隻眼,是妳!」他面色猛驚,胸前口袋的玉佛滑出,落在她的身上。
  
  剎那間,玉佛泛光,將獰不及防的他震飛出去。那道白光迅速包圍住柯嬌嬌,薛重陶忍痛極迅再返時,要撐住她。「不行,別進去!妳進去出不來!朱菊還她,白光令他的眼目暫峙失去視力,但他不管一切撲抱上去。
  
  當光芒淡去時,他的雙手空無一物,床鋪上只剩那尊玉佛像。
  
  她看看天空,再看看遠方,發著呆,最後決定以睡覺來結束今天的行天為被,地為床,睡。睡醒了什麼事都沒有,這是她柯嬌嬌絕對列入前十的座右銘。於是,她倒地就睡。
  
  風飄飄,帶來新鮮的草根味,她當作鼻子中暑什麼也沒聞到,繼續睡。
  
  十分鐘後--
  
  她捶著泥地,哭著大喊:「活見鬼了!台北市什麼時候出現一眼望不盡的原野!這根本不是在台北嘛!」
  
  天空如水清澈的藍色是她前所未見,遠方層層迭迭的山巒被輕煙籠罩,就算她跑上一小時也跑不完這野火燒不盡的原野!
  
  天地間美得像畫,安靜得令她不寒而慄,沒有半絲廢氣更令她感到害怕。
  
  她根本不是崇尚自然的人,也從來不會去預設死後的世界--真是神經!
  
  讓她沒有看過羅賓威廉斯的美夢成真是不是?
  
  他死後的油畫世界可以隨心所欲,現在看來她死後也差不多,但用不著給她這麼天然的世界吧?
  
  她得走多久啊!
  
  她用力抹了抹臉。
  
  「臭爸爸,等你成人瑞後老死,我要讓你的世界走到盡頭也走不完!」
  
  她罵著。她很想再騙騙自己,其實一切都是夢境,但她怕再騙自己下去,她永遠得守在這裡當山神。
  
  於是,她硬著頭皮,用力拔下幾乎快到她腰間的野草,努力披荊斬棘,想辦法走出這片原野。
  
  可千萬別告訴她,在見上帝之前,得先勞其她的筋骨,測試她的腳力啊!
  
  她深吸口氣,假裝一切都很美好,說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好,很好!這個世界是我死,還代表我心靈清澄,不錯!」她走!再走!一路走!至少走了五小時,仍然不見原野的盡頭,於是,她毫不猶豫選擇陣亡。
  
  她再騙一次自己,這只是一場夢好了。
  
  所以,她又倒地閉上眼睛。現在她在房裡睡覺在房裡睡覺。
  
  阿姨在廚房煮飯,爸爸在看報,一切都很和樂到她可以唱我的家庭真可愛,幸福美滿又安康……她閉著眼微笑,就這樣讓她一直睡不醒,也不錯啊。何必逼她健行去見上帝呢?
  
  「……有人的味道?」她猛然張開眼,才跳起來,就與某雙眼睛對上。她甚至還來不及跟對方呼救,就見這雙眼睛的主人大喜叫著:「有人肉可以吃了……咦,好怪的氣,先生故意要釣死我們!」
  
  她眼前空無一人。
  
  她用力眨眨眼,敢以爸爸的名譽起誓,剛才確實有人出現……「喂,等等!等等啊!」她看見小黑影竄到好遠去。這人是坐了噴射機嗎?
  
  「救救我啊,你別跑啊!至少替我指一條明路,上帝在哪個方向啊!」
  
  她瞪著那盡頭已經看不見的黑影。
  
  「要搶投胎名額,也不必跑成這樣,我讓給你好不好!」她瞠目結舌,欺她不是長跑健將嗎?
  
  她憤憤踢著地上沙泥,心有不甘,也只能在這無盡的原野裡繼續前進。
  
  投胎要插隊也不是這種插法,這不是她死後的世界嗎?
  
  既然是她建構的,怎麼這麼麻煩?應該是她手一招,直升機就從天而降的那種才是她要的吧?她邊走邊抹去滿面的大汗,明明人都死了,還搞什麼擬真化?
  
  天地真的很美,但她走到已經麻木,麻木到聽見一陣不該出現在原野的聲音,她也是過了好幾分鐘才察覺到。
  
  「水聲?」她呆呆地,思考已經遲緩了。「這裡哪來的水?」
  
  她追尋著水聲而去,看見釣岸竟然出現在稍遠的前方。
  
  在這種原野裡有釣岸?
  
  她不得不說,她想像力之豐富?如果她還沒死,也許將來是創作中的大師級人物。
  
  釣台是木頭做的,老舊到一點都市味兒都沒有,釣桿還在,就這麼放在木頭欄上。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有點腐壞的板子,探頭往池裡看去。
  
  黃色的池水是混濁的,看不出有沒有魚。她遲疑一會兒,拿起釣桿,魚鉤一陣顫動,剎那問,有東西破水而出。
  
  「有沒有搞錯啊--」她嚇得大叫,釣桿脫手而出。她釣出一個人了啊!那個人嘴裡被魚鉤勾著,血盆大嘴直撲向她。
  
  她要真被撲了,就會被那利齒咬住不放吧!
  
  她放聲尖叫,連連退後躲開,但雙腿發軟不爭氣地跌坐在地。她趕緊雙臂遮臉,緊緊閉上眼。
  
  她外號鴕鳥,眼不見為淨一向是她行事風格,沒道理她死了還有鬼來咬她吧……
  
  她等了又等,沒等到預期中的痛咬感。
  
  「三隻眼?」
  
  那清雅淡致的聲音太好認了,好認到她渾身僵住。
  
  她屏住氣息張開眼,自雙臂下覦去,先是看見紅色袍擺曳地……她心跳加快,慢慢地抬眼。
  
  眼前的男人,穿著古式長袍,明明及肩的頭髮如今卻是長到可以束在身後,他的發間依舊挑著銀白色,面容清麗,氣質清冽……細長的眼正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驀地,她的眼淚湧了出來,手腳並用像蚱蜢一樣跳到他身上。「薛重陶!薛重陶!你也來了你也來了!你來救我了嗎?來救我了嗎?」她不是很愛哭的人,但真的控制不住!
  
  到最後,她哇的一聲,埋進他懷裡大哭。
  
  「……」這男人慢慢攤開手,發現這個穿著暴露的三隻眼還緊抱著自己不放。這個……
  
  「我嚇死了!真的!為什麼我要遇到這種事?我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麼是我?」
  
  「妳遇見什麼事?」
  
  柯蠣嬌本來要把一肚子委屈害怕全發洩出來,但嘴巴才張開,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她沒有搞錯,這裡應該是她死後自身幻想的世界,就算有薛重陶也是她幻想出來的?
  
  她抬起淚眼,對上這男人的目光。
  
  「你……怎麼來的?」
  
  他微微一笑:「我一直待在這裡,沒有離開過。轉世後的三隻眼,有人將妳送進這裡?」
  
  有點怪。柯嬌嬌發現他的笑容跟以前沒兩樣,但眼角眉梢古兀全沒有以前那種瞧不起她的意味。
  
  她鬆開他的衣襟,躍下地慢慢退後。
  
  他也不太在意,收起釣桿。
  
  「化學工廠,那個被釣上來的人呢?」她遲疑地問。
  
  「那已經不是人了。化學工廠是在叫我嗎?」
  
  真的有點詭異。「薛重陶,我叫什麼?」
  
  那雙細長的眼眸娣向她,爽朗笑道:「太久了,我忘了。名字並無意義,不是嗎?能等到妳,真是太好了。」
  
  「……」她很想問:你到底是哪位?但如果她問出來,會顯得她很白癡吧。所以,她改問另一個心裡早就懷疑的問題:
  
  「這是哪裡?現在是怎樣?我穿越時空嗎?現在在大漢朝?」才會遇見這個一身古裝的男人!
  
  這裡根本不是她死後自構的世界吧!
  
  他聞言一怔,失笑:「時空怎能穿越呢?若能穿越,今天我也不會在這裡……妳不是他送進來的嗎?」
  
  「誰送我進來……我不是死了嗎?要不,我怎麼會進來呢?」
  
  他微愕。
  
  「妳死了?」他輕易讀出她充滿轉折的眼神。先是悲傷、沮喪,接著是完全的期待……期待他能否定她已經死亡的說法?
  
  這個三隻眼貪生怕死?
  
  跟他記憶中的三隻眼完全不同,難道是他美化了?
  
  他猶豫一會兒,斟酌道:「我記得,我們將法器化為玉佛,交給柯家世代流傳。妳轉世在柯家,身上該有那玉佛……」
  
  「我有我有!所以我沒死?」這麼容易激動到眼淚又嘖出來了?時間實在太久遠了,他真的有點忘了三隻眼會不會為生死哭成這樣,但他記得三隻眼勇敢又聰明,不曾軟弱過,眼前這名女子明明有三隻眼的氣,怎麼……思及此,他掌心略為接近她的眉心。
  
  她嚇得側頭避開,又退開幾步。
  
  還沒碰到她的第三隻眼,就能感覺那面皮下塵世問淡淡的混濁之氣。
  
  在世間的另一個他,亦是如此,只是這三隻眼的情況似乎嚴重些。外頭的世界真這麼糟?
  
  他忖思一會兒,坦白道:
  
  「那玉佛就是修行的法器。既然轉世後妳識得我……呃,識得薛重陶,想必是他在妳危急之時送妳進來,保住妳最後的一息,只是……現在保住妳一息,接下來要怎麼讓妳平安回去就麻煩了。」
  
  他當作不知道三隻眼很愛哭,更假裝沒聽見她哭到連喉嚨都發出怪聲了。
  
  「這裡不受生死之限……那個,妳聽見我說話了嗎?」他怕她哭得太大聲,他話白講了。
  
  「嗯!我都有在聽。」她抹去眼淚。如今的她,感激薛重陶感激得要命。她吸著鼻子問著:
  
  「那你,你是他的誰?」雙胞胎?還是像電視裡那種式神?
  
  就算他告訴她,他是薛重陶的祖父她都信了現在在她的世界裡,愈是奇怪的事愈正常,要平凡那才見鬼了呢。
  
  「我?」細眸裡光華流轉,他笑道:「薛重陶就是我,我就是薛重陶,只是,一個在法器裡修行,一個在塵世裡等人。」
  
  因為太玄妙龐雜了,她愚鈍的腦力完全無法負荷,於是乎,他領她到修行小屋後,她立即在他吃驚的目光中蒙頭就睡。
  
  據說,薛重陶自上古時代就己經在修行了,在漢朝不幸遇劫後,蒙她的前世!三隻眼相救。
  
  可惜,他還來不及還恩,三隻眼就因故死亡。他不還恩,心中始終有掛念,修行無法再躍進,於是就在塵世裡開始漫長的等待。
  
  這一等,就等了上千年。
  
  出乎他意料的,世間歲月在流逝的同時,世間之氣也漸漸混濁了。昔日修行的環境不再,加以薛重陶本質上是人,難保在漫漫歲月裡意志轉弱,毀壞拿爹行信念。
  
  因此,他將修行的部分進行切割,一分為二,將元嬰留在修行中的薛重陶身上,進入法器保有修行道,而本人則在獨世裡繼績等待著三隻眼的轉世。一旦還恩了,修行之路大展,脫出三界五行指日可待。
  
  「只是,」修行中的薛重陶瞥她一眼,嘴角揚起:「我想,那樣的世間太傷了,連三隻眼都被……」
  
  果然是薛重陶的一部分,連諷刺人都還能笑得這麼無辜,她當作沒聽見沒聽見。
  
  她哪是三隻眼?她的額頭要真爆開一隻跟,以後回家豈不是一議人當妖怪……
  
  她能回家吧?只要她能活著回家,就算他說他是玉皇大帝她都信。
  
  「她在裡頭睡著了。那比礦泉水還清的聲音在竹屋外說著。有他的聲音在,她安心許多了。
  
  他說?當年薛重陶道行甚高,在法器裡創造天地是輕而易舉,只是這裡不宜留人類……她倒覺得這裡陽光明麗微風和暢,天空晴朗空氣清新,連她這個俗世人都能感受這是塊靈秀之地。
  
  她暗歎口氣,想騙騙自己是作夢也不可能。
  
  「這三隻眼是不是……怪了點?跟我記憶裡的不大一樣……」
  
  薛大爺,您就直說了吧,您不敢相信轉世前後差這麼多,當然差的是那個轉世後的柯嬌嬌。
  
  別以為她沒看見他極力掩飾的表情。一開始,他對她很有「舊情」,甚至隨口說了一句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詩句,然後望向她。
  
  二人默然對看良久,他才隱含失望客氣一笑,讓她上床睡大覺。她要是連眼皮都不眨就能對出下一句,她就是天才國寶了,好不好?
  
  外頭的薛重陶又不以為然道:「……我已經問過她,她不想隨我們修行,她說她什麼都不要,只想回家。只要她能活著回去,從此就算還清一切,不再相欠。」他是在跟掃地童子說話嗎?她合著有點發熱的眼,緊緊抱著棉被。
  
  「你終於食妖了,這是遲早的事不是嗎?如果當年不是為了尋找她,不得不與那些妖為伍,又怎會痛下決心,一分為二?」
  
  全程都是他在說話,完全沒有其它人在附和。反正現在已由她驗證這世界無奇不有,一個人愛自言自語只能算小事。
  
  自她墜入這奇怪的世間後,她一直不敢太深相心,但自遇上他後,她真的放心了。
  
  有人掀了竹簾,來到竹床邊。溫熱的掌心輕壓她的額面。
  
  「丫頭,妳還真是笨蛋,連要死也這麼嚇人……」
  
  她眼眶一熱,心情驀地放鬆,終於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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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1: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個小童子一直在偷看她。兩顆包子頭,一身乾淨小布衣,規規矩矩地拿把竹掃帚,簡直跟劇組派出的臨時小演員沒兩樣。
  
  她一覺醒來,才打開門步出竹屋,開口:「請問……」
  
  嘩啦啦,小童流口水的速度比山洪爆發還快,她都張口結舌了。
  
  那清秀小童趕緊退後,一臉渴望地死盯著她,言不由衷地說著:「小姐還是跟我保持距離好。」
  
  「你也是在修行中?」
  
  「是,小的正跟先生修行。」
  
  「你叫什麼名字呢?」人生地不熟的,先示好總沒錯,這也是她柯嬌嬌的名言之一。
  
  小童臉紅著,不好意思說:「先生說,修行中人何須名字。」
  
  「他有名字你卻沒有?」她訝道。薛重陶這麼講究主僕之分?
  
  小童垂首細聲道:「先生是人,本來就有名字。我是先生收服的小妖,當然不會有名字。」
  
  她貶貶跟,努力掩蓋內心的驚恐。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被這個妖那個妖欺負過後,現在她對「妖」這個字,非常敏感。
  
  「小姐要找先生?」小童偷偷瞄著她。
  
  「嗯,我找他,麻煩你了,謝謝。」人、妖都是互相的,所以她願意以人生最大的誠意面對這童子。
  
  「先生此刻正在釣台,小的帶小姐過去。」
  
  柯嬌嬌再道聲謝。這次輪到她主動與小童保持距離,由小童領著她走。
  
  嘩啦嘩啦,她一直聽見他流口水的聲音……拜託,他一直流口水她也會很害怕的,好不好?
  
  「你在這裡修行多久了?」她繼續用她人生最大的誠意轉移他的貪欲。
  
  「小的在這裡修行五百年了。」小童擦擦口水。
  
  「那……你也聽過三隻眼?」這叫探聽情報,知己知彼。
  
  「是,小的聽先生提過。遠在上古時期,人間曾出現三隻眼,不過她深居皇城,有皇氣罩著,所以除了先生外,一直沒有被其它妖怪發現過。」
  
  她疑惑道:「我以為三隻眼是指神話裡的二郎神楊戳,難道不是嗎?」
  
  「不不,小姐,妳怎麼可能是二郎神轉世呢?先生所尋的三隻眼並非二郎真神,而是另有其人。因為三隻眼年紀極輕就死於非命,所以世問一直很少人知道這個三隻眼的存在,也就無從流傳了。」
  
  「我又沒有第三隻眼,你們是怎麼認出來的?」她摸摸額。坦白說,如果她真是三隻眼,那她還真怕哪天多爆一隻眼,很難看的。小童停步,頭也不回地說:「以前小的曾聽說吃了唐僧可以長生不老,可惜生不逢時,後來又聽三隻眼的體內有累世的道法,百妖一近,便能聞到無法抗拒的香味,一生難忘。要能食之,那對修行大有益處。」
  
  說到最後語氣顫抖。不只語氣顫抖,連他身側的拳頭也開始顫慄著。
  
  她看傻眼,牙齒也一起抖了。不要吧!她沒噴香水,囉來的香味?
  
  「小姐……能不能、能不能……」
  
  小童的頭顫慢慢轉了過來。
  
  本來是孩子般的稚氣臉龐,如今隱罩著青光扭曲醜陋,長長撩牙正對著她。
  
  她惡寒了!她發著抖舔了一下食指,測著風向。
  
  「小弟弟,我、我們換個方向走,就用不著聞、聞到我沒洗澡的臭體味,不然,你當自己感冒,鼻子不通也好啊!」她抹去眼淚,哽咽著。
  
  小童剎那間產生困惑。傳說中的三隻眼,原來是這種軟弱的人嗎?可是,那天生的靈氣是騙不了人的。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實實在在就在那裡招喚著每個人去吃去吃,快去屹……
  
  倏地,小童恢復清秀小臉,「沒洗澡,難怪身上這麼臭。」一身鐵灰長袍的薛重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背後。她微震,立即回身,呆呆看著他。
  
  「妳跟我來。」他撐住她的手,往北邊走去。
  
  「要送我回去了嗎「現在送妳回去,嚇得垂首退到一旁。」接著就能寫墓誌銘了。妳不如試試吧?」
  
  她承認她怕死,所以她忍氣吞聲。輕風拂上她的面容,順道把他桃染的細長白髮打到她的面上,她嘴一張咬住洩恨。
  
  男人留長髮,她總覺得不倫不類,但她也不得不說,條件優質,就算是光頭也是賞心悅目的。
  
  這個男人……她又不是笨蛋,怎會看不出二人的差別?來到釣台,他拿起那破舊的釣桿轉向她。她臉微紅,連忙鬆口。
  
  他輕輕撫過那被她口水沾濕的發尾,狹長的眼眸輕瞇,慢慢俯下臉注視著她。她被迫微仰著,任著他的鼻息嘖到她的臉。
  
  這個人,總愛這樣跟她說話。
  
  「如果不是在這裡,能直接感受到三隻眼獨特的氣息,我真以為玉佛搞錯人了。柯嬌嬌,妳給我釣魚!」他冷冷說著。
  
  她抿著嘴,乖乖接過釣桿,從他身側鑽了過去。「我不會釣魚。」寄人籬下,還是配合點好。
  
  他雙臂環胸,倚靠在樹幹上。
  
  「不會釣魚無所謂,自動有魚會上鉤。」他道。
  
  池裡水還是如上次看見一樣的混濁。她遲疑一下,問道:
  
  「這池裡有魚嗎?」看起來不太像哪。
  
  「有啊。」
  
  「可是上次我看見釣起一個人,不是魚呢。」
  
  「那就是魚啊。」她手一抖,想要抖掉釣桿。
  
  有人緊緊扣住她的手背,不讓她放開釣桿。
  
  她抬眼看著身邊這男人,努力讓聲音不要發顫。
  
  她道:「我釣人做什麼?」
  
  「妳想活,就得給我釣!」他斬釘截鐵由不得她掙扎。
  
  「水裡面的人,從哪來的?」
  
  「妳從哪裡來,水裡的魚就是從那裡來。妳也用不著把他們當人看。會被勾引進來的人,無非都是被妖氣纏上,受到法器影響,以為這裡頭有美味大餐可以吞食。」
  
  她臉色青白,有點麻意了。
  
  她顫聲低問:「請問……那現實生活裡他們……」
  
  「就消失了。」他乾脆地說:「妳那什麼眼神?世界上每無都有許多人無故消失,但也只有極少部分被妖氣纏住才會被釣進這裡。
  
  妳要運氣好,下一刻就出現,要運氣不好,一、二年都有得等。」
  
  如果她放下釣桿不釣,行不行?她畏懼的眼神必定流露出這訊息,他諷道:
  
  「這是妳的事,妳想活命,卻要我替妳釣?殺人我來,妳承這好處?」
  
  她抿起嘴,倔強地垂下眼。
  
  他盯著她半天,語氣放緩了些:「妳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我不替妳做,而是這事妳得自己來,妳記得,若釣上來,他會吃妳,妳不要逃避直接也吃了他!」
  
  「吃人?」
  
  「又不是叫妳一口口的吃他的肉。我叫妳吃他的氣……例如這樣。」
  
  他微偏著頭,擦過她半開的嘴,嘶了一口。她頓時頭昏腦脹,差點腿軟。
  
  他抹抹嘴角,一把扶住她。道:「記得,一定要吃光它。」一頓,又加強語氣:「如果妳想回去,想再見妳爸爸。」
  
  「我吃光了??一那他怎麼辦?」
  
  「能被釣進來的人,不管妳吃不吃得成,他都是死路一條。」他輕描淡寫。她沉默了。
  
  他見她不再反對,便放開手,退回樹下。
  
  她在低聲自言自語什麼,他又揚起眉問著:
  
  「大小姐又有什麼事嗎?」
  
  「你……我是說,現責裡的薛重陶,跟你一樣,都會吃人嗎?」她沒回頭地問。
  
  「……誰說我們會吃人了?這些自動上鉤的人,基本上都是廢物了,釣來讓那些想修行的小童子練功也算不浪費。」
  
  「是這樣啊……他這麼積極找三隻眼,寧願在塵世承受那些所謂的濁氣,他對三隻眼真的很……我真的是你們嘴裡的三隻眼?」
  
  他看著她嬌小的背影,慢吞吞地答著:「嗯,很遺憾的,妳是。」
  
  「怎麼薛重陶就沒發現……我是說,現實裡的薛重陶是不是太笨了?」
  
  他面皮狠狠扭曲一下。
  
  「那麼,他一定會想辦法救三隻眼吧。」
  
  「……嗯。」
  
  「你們跟三隻眼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忘了。」
  
  她聞言,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面容被樹影掩去,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經歷二千年還堅持一個目標,三隻眼在他心裡的分量十分重要吧。
  
  「妳不怕他嗎?」
  
  「他除了嘴壞點,也沒什麼好怕的。」
  
  「即使,他拿走玉佛,害妳陷入現在這困境?」
  
  她沉默一下,才繼續盯著水池,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想,他拿走玉佛是想害死我嗎?」
  
  「當然不是。他笨到以為妳只是個普通人,玉佛在妳身上只會讓妳沾上不該有的清氣,不如帶走它。」
  
  「是這樣嗎?原來他……我叫他大陶好了,你是小陶,這樣好分辨。等結束這一切後,大陶會離開台灣嗎?」
  
  「這是當然。」這麼無情啊,她想。「你是屬於他修行的部分,將來應該會合為一體嘍?」
  
  「照說,預期如此。」
  
  她沒察覺他的語病,又問:「這樣說起來,你們就跟雙胞胎沒兩樣,平常你感覺得到他在做什麼嗎?例如,做壞事什麼的。」
  
  「我想,感覺不到的吧。妳對他,很興趣了?」
  
  「這個嘛,」她微微揚著嘴角:「我猜,他知道我是什麼三隻眼轉世的話,一定會非常失望吧。」
  
  失望麼?他倒也不會失望,只是有些煩惱。
  
  就算人救回去了,沒有保護者撐腰,這只小弱雞遇見如朱菊等低劣妖物的機會相當大。她也不適合修行之路。
  
  在他眼裡,她根本不像三隻眼!
  
  她又道:「我覺得你就滿失望的。昨天你看我的樣子,就好像是在懷疑明明是小土狗,怎麼會突然問變成附血統書的名犬呢。我也不願意啊……我也從來沒有看過我額頭爆出另一隻眼。」
  
  說到這裡,她連忙回頭又看他,加重語氣道:
  
  「小陶先生,請不要故意讓我的第三隻眼長出來,謝謝,我還想在現責生活裡繼續見人。」如果她真的是這個三隻眼的話。
  
  他細長的眼眸抹過濃濃趣味。「妳要是蹦出第三隻眼,妳還用得著釣魚嗎?」
  
  「可是,不是有二郎神那個楊戳……」
  
  「他的眼睛能通天地陰陽,妳只是人,第六感遠強幹他人,能預測下一刻的事,若能讓天下帝王引為私用,那對其它國家倒是一種危險了。」
  
  見她瞪大眼,他終於掩不住,開懷大笑:「妳以為妳跟核子彈沒兩樣,大家都想私藏著要?看看妳,妳像嗎?遠古的三隻眼能,現在的妳,早就不能了。」他打量著她,如果不是在這種充滿靈氣之地他絕對看不出她是轉世的三隻眼。
  
  「了不起,妳的第六感不容易出錯……好比選擇感情時對妳來說比較方便而已。」
  
  「對我方便?」
  
  「不容易三心二意吧我想。妳選擇的,必是妳最喜歡的,妳第一個看中眼的也必是妳最喜歡的。這才好啊,不必在感情路上跌跌撞撞,唔,當然,若是對方不要妳,那又另當別論,唉,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瞪他一眼,頭一撇,繼續釣魚去。
  
  原來第三隻眼的功用這麼簡單啊,害她以為自己的前世會飛天遁地呢。
  
  他輕咦一聲:「妳耳朵紅了……妳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誰啊?」怎麼他不知情?
  
  她連忙轉開話題,假裝好奇問著:「你說三隻眼前世有皇氣罩著,那前世該不會是陳嬌吧?」
  
  「妳怎麼這麼問?」
  
  「我曾不只一次夢到她跟你的,可是」倏地,她住口了。
  
  池裡的黃水在晃動著,有人要上鉤了?
  
  不要啊!
  
  不是說,一釣會釣好幾天嗎?不要現在!
  
  她還沒準備好……這等於要拿別人的命換她換不成她就回不去,所以她一定要換。可是……
  
  再晚點再晚點,讓她有點心理準備,讓她說服自己這不是殺人這不是殺人這只是物盡其用……
  
  上鉤了!
  
  她一顫。
  
  曄的一聲,人身破水而出。
  
  「快!」他在她背後嚴聲叫著。
  
  她渾身發抖,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她甚至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見對方的大嘴迎面而來。她想活命她想活命……可是,這是殺人吧!
  
  「啊!」她嚇得丟了釣桿,轉身逃開。
  
  「丫頭,妳做什麼妳!」
  
  有人用力拉過她後領,擋在她的面前。
  
  她聽見骨頭碎掉的聲音……不,也許是氣球破掉的聲音,她分不清,拚命往地上看,就是沒看見對方跌落地上的樣子。
  
  大陶他……
  
  一陣死寂後,有人在她頭頂上冷冷地說:「妳知不知道,妳錯過一次機會?」
  
  「……她不敢抬頭。至少,現在不敢,她怕她看見面前這個男人正在吃人。
  
  「妳以為妳能待在這裡頭多久?」
  
  「……我……沒學過殺人……」她很想直接裝蒜昏迷,但她想她這樣一做,她就真的太無恥了。
  
  「妳以為誰學過殺人?」她咬著嘴沉默。
  
  「妳再釣一次!」
  
  她動也不動。
  
  接著,陰影籠住她,有人硬將她下巴抬了起來,逼得她不得不正視事實。
  
  那雙揚著怒火的眼眸幾乎要貼上她的臉。
  
  「柯嬌嬌,妳想回家吧?再釣一次,妳一定要吃!聽清楚了沒?沒有人想活命卻不必付出什價的!這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
  
  她望著他,聞到他嘴裡淡淡的異臭。那個被釣上來的人果然被吃了……
  
  「回答我!」
  
  「我……做不到……」
  
  小童掃著庭院裡的落葉。婦著婦著,他實在忍不住撇頭,往窗裡看去。那個據說是三隻眼的女人,正在寫字。時代在變他是明白的,雖然他沒有出去見過現在的世問,但他光看這個三隻眼的轉世,就知道現在的世問早就不及五百年前了。
  
  五百無前,只要高人一出世,天下百妖皆知,因為高人隨便一站就是萬丈光芒讓人不敢直視,馬上就把一般百姓給壓了下去。哪像現在……單看這只發不出光芒的高人,就能明白外面普通百姓跟五百年前的落差了。
  
  小童看見她收起紙,開門出來。
  
  他立即低頭掃地。這簡直是他的劫……磨練他的意志力,光用聞的也覺得一定很好吃,他從來沒吃過這種人,嘶……他覦到她站在門前不知在搞什麼鬼,於是又加點好奇心往上一抬。
  
  她正把剛寫過的紙糊在門的左邊。
  
  望魚止饑。
  
  先生偶爾教他人識字,這幾個字他識得。他貶了眨眼,看見紙的下方還畫了不少魚。
  
  她又在門的另一邊糊上--禁吃自助養。自助餐?
  
  她對上他好奇的目光,討好地笑:「小弟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禁吃自助餐。也就是說,為了你的修行之路,請不要隨意放縱自己的貪婪,未經對方同意就去大吃大喝一頓。」
  
  小童一臉迷惑。
  
  「簡單地說,就是……我可能要在這裡住一陣子,所以,未經我的同意,請不要自助享用你眼前的大餐,你眼前的大餐是有人權的,她會告你。」柯嬌嬌非常認真地說。
  
  小童終於明白她言下之意。
  
  她又強調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做妖也是。我一向先禮後兵,你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天地第一流的三隻眼啊!」
  
  她拍拍額頭。「在你想吃之前要先想清楚,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眼睛快!你想屹的,可不是普通小咖啊!」
  
  小童聞言,立時畏懼退步。她暫時暗鬆口氣。這就叫說情與威脅並用,這三隻眼的名義其實還真好用。
  
  威脅完了,她又和顏悅色問:「那個,你家老大呢?我是說,那位嘴巴很壞的先生呢?」
  
  「先生在林子裡。」
  
  「林子?哦,我去過。我去找他。」
  
  小童囁嚅著:「還是小的帶您去吧。這裡還有其它妖怪,要是不慎惹到您,那小的無法對先生交代。」
  
  還有其它妖怪……她想,她應該很快就能適應這裡環境吧?她跟在小童身後走著,同時保持著距離。
  
  除了沒有計程車、沒電視可看,她覺得這裡還不錯,擁抱大自然她也做得來,所以,就算她在這裡待幾個月甚至幾年,應該沒有關係吧……
  
  「你……」她才開口呢,就見前頭小童全身僵硬。僵硬才好,僵硬就表示他怕她。拜託,這次她學乖了,特地走在逆風處呢。
  
  「你家壞嘴先生時常找髮型設計師?」她好奇地問,總想多知道些大陶的事情。
  
  「什麼發?」
  
  「大陶跟小陶先生,都喜歡染髮啊!」她見小童不太瞭解,遂解釋道:「我看見,二人的頭髮都挑染……就是挑染銀白,雖然數量不多,但滿漂亮的。」真的很漂亮。
  
  她第一次在夢裡夢見薛重陶,那時他是一頭鴉色的長髮,而後在現責生活裡發現他熱愛挑染,而且永遠只有白色。
  
  小童回頭看她一眼,又繼續領路。他低聲說:「先生尋三隻眼多年,那是在倒數計時。」
  
  「倒數計時?」
  
  「有生必有滅。現世遲早會有」日崩滅,到那時先生的發色會變成全白色,在那之前,若能得道成仙,便能不受現世崩減的影響。到時來不及的話,那就……」
  
  那就一塊玩完?難怪大陶老是期待三隻眼快些出現,他好早日修成正果。她想起,他的發色還是黑色偏多,不由得暗籲口氣。
  
  她只是活在現實裡的小老百姓,地球減不減亡,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這樣說來……其責修成仙,就是出地球成外星人了吧?」她低低咕噥。
  
  當外星人有什麼好?跟她一樣當地球人,就像以前一樣偶爾來她家一遊不也很好?
  
  以前啊……她偷偷歎口氣。她能不能回到現世都是問題呢!
  
  這一陣子,她天天被迫釣魚,終於又釣上二條「魚」,偏偏她就是吃不下去,最後一次她差點被魚吃了,還是背後的嚴師代她吃掉……
  
  所以,終於暫停釣魚了。
  
  她是真的下不了手……拜託,在她觀念裡那叫殺人啊。就算人不是人。
  
  「我是天地第一流的三隻眼哦……你、你們敢賭嗎?是誰先吃掉誰……咦,小弟弟你!」不要跑啊!
  
  小童沖得比高鐵還快,她簡直是無話可說了。大陶小陶養的這只掃地童子,一點道義也沒有,比她還會逃避現實。
  
  「是三隻眼呢!吃了她,比吃薛重陶還有益處呢!」話未完,已撲了上來。
  
  她尖叫一聲,嚇得拔腿就跑。
  
  吃掉牠們。
  
  大陶的聲音劃過她的心底。那幾天釣魚時他總是這麼耳提面命著。
  
  吃掉牠們!
  
  吃吃吃,她又不餓!想活下去就得吃想活下去就得吃……現實生活裡是有人吃人,但那只是一種譬喻,不像在這裡……
  
  「好吃哪!」
  
  剎那問,她雙腿一軟,只覺全身力氣被抽離,整個身體撲倒在草地上。
  
  她緊閉眼抱著頭,身體蜷縮著。她等了又等,自己的意識雖然有些糊了,但竟然還活著。四周一片寂靜,她悄悄抬起眼。她的眼前,又是鐵灰色的袍襬。
  
  她心一跳,又覦見背叛她逃難去的掃地童子乖巧地站在鐵灰袍之後。她又慢慢抬起臉,對上那雙俯視的眼眸。
  
  盈盈璨光。
  
  如此璀璨的眼瞳令人著迷,但她同時也很清楚,此刻引起那樣憤怒光芒的,是她。
  
  大陶發火了。
  
  大陶是怒火,小陶是極力掩飾的輕蔑,她很容易分的。
  
  有時,她覺得,她打碎了小陶對三隻眼的好印象。
  
  小陶領著她走出幽靜的竹屋,負手迎視黑夜,微笑道:「這裡沒有四季之分,也沒有白天黑夜之別。不過既然妳習慣白晝夜晚,那就照妳的生理作息來。」
  
  這是誰替她著想的?是大陶,還是眼前這個小陶?她沒問,因為她大概能猜出答案來。
  
  小陶瞄了眼竹屋旁她貼的標語,含著歎息道:「我想,就算告訴妳,妳在這裡的日子不多了,妳也不會照我的話去做吧?妳老這樣子,我又要怎樣才能救妳呢?」
  
  她垂著目,抿著嘴。他又道:「妳可知道,就算妳死了,妳將來轉世的機會也不大?三隻眼本是純清之氣,愈有濁氣的世界愈不容易轉世。我們等妳,已經等了二千多年,才等到這麼一次,妳認為,再一次的等待,要等多久呢?」
  
  「……」
  
  他偏頭望著她。在她的身上找不到自己懷念的影子,遂又抬眼望向許久不曾見過的天空。
  
  「如果是以前的三隻眼,絕對不會像妳這般。就算她不願意,她也會去吃。因為,她絕不會想因她防礙我們的修行之路。」他靜靜地說著。「如果我還是以前的三隻眼,那我轉世還有什麼意義。」她輕聲回答著。
  
  他微地一愣,轉向她。
  
  她扁扁嘴,低聲說著:「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就像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跟以前那隻眼完全不能比。但在我的世界裡,只懂救人不懂殺人。」
  
  「……我們?」她抬眼正視他,說道:「大陶小陶都在這裡頭,是不?每天逼我釣魚的,是外頭的大陶,對不?」
  
  「妳看出來了?」他有點吃驚。
  
  「我不聰明,但你們之間的差別我還看得出來。是大陶安排那些人面狼犬吃我,對不?」
  
  大陶以為她會在生死關上反食回去,只要有一次成功,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了。哪知,她無能到他發飄了,豈只發飄,簡真連幾天都不肯見她了……
  
  「對你們而言,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們就無法再前進了,對吧?」她輕聲說著。
  
  小陶目不轉睛,終是微地點頭。道:「是的。」
  
  「我是你們修行上的一塊石頭,是吧?」
  
  「是的。」
  
  她深吸口氣,用力擦著臉頰,試著讓頰面起溫度。
  
  「那,任何事都是要習慣的……」
  
  「所以?」
  
  「萬事起頭難,你動點法術,讓我在夢裡食人……」
  
  「夢裡不算真的。」
  
  「但在夢裡習慣了,就……就可以真的去釣魚吃人了啊!」
  
  「這法子,似乎不錯。」他喃道,可惜,似乎晚了點。
  
  這個小姑娘的氣已經愈來愈淡,不知何時會徹底消失,她自己沒察覺,但,他們一直看在眼裡。消失了,對他們也許才是好事,但另一個自己顯然不這麼認為。「如果結束這一切,你跟大陶會合而為一?」
  
  小陶看著她,不說話。
  
  「說謊是有礙修行路的。」她又補充著:「我只是好奇。」
  
  他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當初分割,確實打著最後合一的算盤。不過中間出了點岔,遲早會合一,只是會拖垮一些道行而已。」
  
  「換句話說,本以為百位數加十位數,再怎樣也是往上加,沒想到現在變成百位數加負數,對吧?」
  
  「這個……算是吧。」
  
  連記憶都會合一?」
  
  「這是自然。」
  
  「那小陶先生,以後在記憶裡不就會有我了嗎?」
  
  他眨貶細長的眼眸,皺了皺眉,然後又笑:「這是理所當然。其實我只能算修行的部分,若要合一,另一個薛重陶才是正主兒。他有什麼記憶,我都將會有。」那個皺眉表情一閃而逝,她沒近視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用膝蓋想,也知道眼前這個小陶先生輕視她到連在記憶裡添加一筆柯嬌嬌都不願意。
  
  由此可見,大小陶之前對三隻眼的印象一定非常好,以致切割後的小陶不願意把另隻眼的記憶加入,混淆敗壞之前那只的名聲。
  
  可憐的大陶,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遇見轉世後這只廢物眼……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你老是穿紅袍?不管是在我夢裡或者現在,你喜歡紅色?」
  
  他偏頭想了下,露出一抹溫笑:「是妳……不,是故友貪美色喜我穿紅衣,那麼,讓她歡喜也是無所謂。」
  
  「這樣啊……」小陶,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你對我露出第一個溫柔的笑來,那個三隻眼對你們的意義那麼重大嗎?
  
  她一點也不覺得他穿紅衣有什麼特別美的地方!就算是前後世,審美觀也完全不同的啊!她是柯嬌嬌,不是他們認定的三隻眼!忽然間,她覺得很悲哀。
  
  她根本沒有前世的記憶,也不想把自己當是他們等待的人。他們,到底能等到什麼?
  
  「如果哪天我走了,我絕不要有人像你們一樣等著我。」她輕聲道。
  
  小陶望著她。她瞟向他,掩嘴咳了一聲,道:「既然等你們解決我的事後,你跟大陶會合為一體,屆時記憶會融合,那……小陶先生,你的人借我一下好不好?」
  
  「借妳?」他不得不承認,他摸不透她的想法。遂道:「妳要借也是可以,只要別為非作歹……」
  
  她深吸口氣,正視著他,說著:「大陶,我喜歡你、謝謝你曾幫我這麼多次,雖然,這一切全是為了三隻眼,但我還是非常感謝你。」
  
  一頓,又笑咪咪地:「祝你修行順利,早日成為外星人,將來別忘了偶爾回地球一遊。」
  
  小陶一臉錯愕。
  
  她哈哈大笑,道:「小陶先生,你別跟大陶講,他一定會說:丫頭,妳是變態到連欺負妳的人都喜歡了嗎?有這麼笨的人嗎?」只要以後他們合一時,大陶記憶裡也會有這麼一段,那就夠了。
  
  「你們感情,倒是不錯。」小陶回神,意味深長地說:「真的很不錯。」
  
  「小陶先生,其實你們都是同一人,如果我親你那就等同親了大陶……」
  
  他一毫不掩飾的退了一步。
  
  她一點也不覺得受傷,反而就是要他這一步。她用力咳了一聲,不大甘願地說:「我真的不想阻礙你們的修行路,我會盡力的……可是,吃這種事我第一次做,可不可以一議我試一下?至少,讓我明白一下那種感覺,不然吐出來……」
  
  「……」那細長的眼眸一直在看著她。她摸摸鼻子,眼珠微瞟向黑色的天空。這樣的天空,都不是真實,也許以後,她會覺得這段經歷是出自她幻想,但她非常想把握現在。
  
  她又道:「別跟大陶講。他一定是在塵世裡待太久了,所以很容易火爆,他嫌我膽小軟弱,我想……不如你來吧。讓我親一口,明白一下吃人的作業程式,然後你施個法,一議我在夢裡習慣,我就慢慢陽去釣人去。」
  
  拜這個幾乎亂真的月亮之賜,她又看見他困擾地退了一步。小陶,真不好意思哪,小小利用你一下,我只是想,在我跟大陶成為平行線前,為暗戀做一個結束。
  
  「我想想……我想想……」小陶喃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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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小陶負手在夜色下走了一陣,最後停在釣岸不遠處。另一個自己--大陶穿著現世裡寬鬆的毛衣褲,長髮及肩,把玩著釣。
  
  這個大陶,已經沾染了妖氣。
  
  這是最壞的結果。「丫頭睡了麼?」
  
  「我不以為,她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大陶放下釣桿,回頭瞟向他。
  
  「有二種人。一種被逼急了,會不擇手段活下去,另一種則根本沒膽害死其它人來活命。何況,我計算過,我的氣與三隻眼神似,雖然不及轉世前的三隻眼,但比起那些劣妖惡劣的靈氣,她吃了我總是能長命百歲些。」
  
  「她已經不是三隻眼了。」何必為她做這麼多?
  
  「是啊,她不是三隻眼,她還有普通人生要過。」大陶來到他的面前,細長眼眸盈笑。「你我分離太久,各自有了獨立心思,你不需要我,也能走下去。以後你自行修行吧。」
  
  小陶沉默一會兒,道:「既然你執意如此做,何不讓我來?她是三隻眼,由我來餵食她是最好也不過的了。當年,不就是三隻眼餵食我們嗎?如今一報還一報正好。」
  
  「丫頭又不走修行路,你想讓她回到現世裡人不人仙不仙的嗎?何況我已沾妖氣,還能算修行人嗎?由她來吃我才是最為恰當。」大陶不以為意,步向竹屋,盼附道:
  
  「丫頭沒經歷過這種事,但她本是三隻眼,胃口必是奇佳,她一定要吃盡我才能順利回到現實裡,你絕不要中途阻止。」
  
  小陶停下腳步。
  
  「你記得,一定要送她離開。」語畢,大陶看見門前的標語,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便入了竹屋。
  
  柯嬌嬌本是要睡了,一見他進來先是愣了下,接著他看見身上毫不遮掩的現世衣褲,不由得傻住。
  
  現在是怎樣?她要不要認他?
  
  「丫頭,妳這個戀父情節,怎會是養女呢?」他坐在床邊問道。
  
  她一頭霧水,但仍是答著:「我哪有戀父?」
  
  「從小到大,妳不是特別膩妳爸爸嗎?」他隨口問著。
  
  她瞪著他。「是他膩著我,好不好?」隨即又失笑:「我十二歲那年才知道是養女,老實講那時打擊很大,差點變成不良少女,不過後來想想,我最初的記憶,是爸爸笑咪咪地牽著我走回家。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歡我才會收養我的,那也就……算了。爸爸還是爸爸嘛。」哪有戀父啊!
  
  他尋思一會兒,輕聲道:「原來如此。妳終究在等柯家人真心接納妳時才肯轉世嗎……」
  
  語畢,又揚起眉朝她笑道:「好了,來吧!」
  
  「來什麼來?」
  
  「妳不是想瞭解一下作業程式嗎?這種吃食的感覺很難說清楚的,我讓妳實驗吧。」
  
  她臉微微紅了,輕聲道:「現在?」
  
  「難道要等十年後,妳老了才要找我來試驗?」
  
  這人就不能稍微不要那麼壞嘴嗎?她慢慢坐正,瞟他一眼。
  
  「嘴巴張開。」他道。
  
  她把髮絲撩到耳後,頰面明顯發熱。
  
  他的雙手用力一拍她的頰面。「丫頭,妳臉紅什麼勁?」
  
  「你!」她的臉被他擠壓成肉餅了。
  
  他微微一笑:「不鬧妳了。」
  
  他起身,雙手慢慢滑到她的肩旁。他對上她的大眼,笑道:「丫頭,妳記得,妳回去之後,好好生活,忘記這段日子。」
  
  她看著他的臉,心裡默念她絕不會忘記。他彷佛看穿她的想法,笑道:
  
  「人類不過百歲,百年內確實不容易忘。但像我這樣啊,三隻眼長相、聲音,甚至她叫什麼我都忘了。丫頭,平幾一輩子最好,不要走上我的路,到最後我只記得,要等待。」
  
  「……大陶,如果我說,我以三隻眼的身分叫你不要再等了,你聽得進去嗎?」
  
  他想了一會兒,哈哈笑道:「妳這丫頭,怎麼看也不是三隻眼啊。」隨即俯頭,吻上她還想說話的嘴。
  
  她心一顫,拳頭握在胸前。
  
  他的唇比她還高溫,但動作輕緩。這才叫接吻吧?雖然是不正當手法取得,但她一定會好好保留這份記憶。
  
  他的舌尖探了進來,她想如果她不好好把握的話,實在是有負現代人的精明,所以她準備大膽豪放地反吻回去。
  
  但,忽然間,異樣的氣鑽進她的嘴裡,滑進喉口,直直落在胃裡頭。好像在吃東西吶……咦,沒必要真的餵食她吧?
  
  還是說,大陶怕她不適應,所以渡幾口給她試試?
  
  這種感覺令她發毛,每一口氣都很結實,像在食生肉一樣,一口接著一口……她心跳異常加快,敏感地察覺自己有點饑餓起來……
  
  好想吃好想再吃,再吃一口……這些念頭紛紛冒了出來,讓她下意識地主動索求。
  
  「晤……」她想先推開他,但他竟然緊吻著不放。
  
  不對!等等!這不是試吃,大陶根本在喂她了!
  
  她雙拳拍打著他的肩,拚命要把他推開,哪知他跟個鋼筋水泥一樣連動也不動的。
  
  不能吃不能吃她不能再吃了!她強迫自己不再吞食。
  
  混蛋大陶你要吻就吻啊你!我讓你吻個夠!
  
  慢慢渙散的眼瞳又瞥見屋外靠著窗等待的小陶。小陶微地側頭,但目光並未移向窗內。大陶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嗎?
  
  為什麼不阻止他!窗外的小陶,似乎感應到她心底遲鈍的求救,終於將目光輕輕移進窗裡。
  
  他凝目而望,充滿輕蔑。
  
  那眼瞳,彷佛在訴說:原來,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等的三隻眼,真不值……真不值!
  
  是啊,對不起對不起,令你們失望了。
  
  即使大家嘴裡說著什麼轉世,她依舊認為另一隻眼是別人,與她完全沒有關係;她就是她,柯嬌嬌……
  
  她就是她,柯嬌嬌。是大陶嘴裡的丫頭!
  
  如同大陶小陶在她眼裡,就是二個人!
  
  她不是三隻眼,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柯嬌嬌!
  
  所以、所以--
  
  他的掌心忽地忿豕住她的鼻子。她張大眼,掙扎地踹他。他索性推倒她,整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大陶你不要這樣!她盡所能的抗拒,但她根本無法推閑他,抗拒到最後她沒有氣了,被迫用嘴呼吸,一口一口地……
  
  開始在吃他。
  
  不要這樣……
  
  朦朧的視線裡,她瞥見窗外的身影。
  
  那身影背對著木屋,就這樣半倚在窗上。
  
  小陶!小陶!你快來幫忙,大陶瘋了!她內心一直在求救,偏偏那人不回頭!
  
  濕答答的眼淚滾落,她竭力要避免吃下口,但是她的神智開始恍惚,四肢百骸逐漸因為這樣的吞食而輕盈舒適起來……
  
  還不夠還不夠她還想吃……
  
  不要這樣……真的不要這樣……我不要你這樣……
  
  意識漸漸渙散,她看見自己的雙手不再推擠他,反而環住他的頸子,像個餓死鬼投胎,貪婪無厭地吞食他體內的氣。
  
  大陶真的很好吃,跟她當日聞到大陶食妖後的淡臭完全不一樣……好餓好餓……她每一口都不放過,盡數吞進胃裡。
  
  要吃到什麼時候呢?將他全部吃盡嗎?大陶到底在想什麼,她叫柯嬌嬌,真的不是三隻眼。
  
  不要這樣對她,她已經要努力去面對吃人了就算真的吃不到,那也是她自己該擔的責任啊!
  
  他那頭美麗黑髮掩去了她醜陋吸食的一面,明明她覺得過了好久,卻還像個吃不飽的孩子,一直在吃……還沒飽還沒飽……
  
  甚至,她有種模糊的錯覺,他的力道沒有先前的強悍了,現在輪到她緊纏著他屹著不放……
  
  落在她臉上的鴉色髮絲又軟又滑,她想摸很想摸,但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本能。
  
  大陶……大陶……她的眼淚兇猛地滾著。
  
  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面皮上,她打了個呵欠,迷迷濛濛地張開眼、天亮了……
  
  這裡的天地總是特別的清明,待久了反而一點也不懷念台北灰濛濛的天空。
  
  她翻個身壓著棉被繼續睡。
  
  「嬌嬌,起床啦!」門外有人親切的喊著。
  
  她發現那個小童子還是有點垂涎她,她想她還是在門口加貼一張「保護國寶,人人有責」強力倡導,也或者,在釣岸那裡偷立個「小心瘋狗浪,雜魚勿入」的牌子。
  
  車輛經過的隆隆聲,讓她又被迫清醒幾分。她家住巷裡,經過的車子並不多,但有時還是遇上沒天良的駕駛亂按喇叭……她迅速張開大眼。
  
  放眼所及,是她在現實生活裡的房間。
  
  接著,她想起一切。
  
  「嬌嬌,不吃早飯嗎?妳不是要打工?」
  
  她翻身跳下床,迅速衝去開門,其速之快,門一打開,她幾乎跌了出去。
  
  朱菊一身圍裙,笑臉迎人地說著:「妳這孩子,都幾點了還賴床。」
  
  柯嬌嬌一愣,回頭看向她的電子鐘。
  
  九月十日早上八點二十。
  
  「怎麼了?還沒睡醒嗎?」朱菊搖頭笑道。
  
  她轉回來,又看著朱菊。
  
  「阿姨……爸爸呢?」
  
  「妳爸爸在樓下吃早飯啊真是。等妳下來吃飯。」朱菊笑著下樓。
  
  「哦……」柯嬌嬌握著門把,忽地大喊:「爸!」
  
  飯廳馬上傳來爽快的笑聲:「嬌嬌,妳阿姨今早做了全素早點,快下來喔!」言下之意就是一塊受難。
  
  「阿姨!」
  
  「嗯?」朱菊沒停下腳步。
  
  「大陶??一薛重陶呢?」
  
  「妳忘了啊,昨晚他就先回南部了。」真是夢嗎?未免太真實了點!可是,明明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改變!她垂下目光,看著服貼在自己胸口的玉佛。
  
  在她夢裡,玉佛是小陶修行的地方,也唯有在夢裡,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才有可能發生吧。
  
  她抹上有點寬的嘴,那樣吃人的感覺還在啊……
  
  她忽地瞥到自己的發尾,眼眸驀地濕了,她脫口道:「阿姨,妳很喜歡爸爸吧?」
  
  「呵呵,嬌嬌問這種事要阿姨怎麼答呢?阿姨也會害躁呢。」
  
  「那我把昨天晚上阿姨對我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爸爸,好不好?」
  
  朱菊腳下一頓,慢慢回頭,一臉疑惑:「嬌嬌,昨晚我對妳做什麼了?」阿姨這麼和善可親,如果是以前那個想要家和萬事興的鴕鳥柯嬌嬌,一定也跟著一搭一唱,配合阿姨一塊手牽手鑽到老鼠洞裡逃避現實。
  
  現在的柯嬌嬌,不想忽略阿姨眼底一抹驚懼。她坐在階梯上,雖然肉體有些疲乏,但精神卻異樣的旺盛。她俯視著朱菊,微微揚起:「阿姨,我是誰啊,妳也明白的。
  
  只要吃過一次,就不怕再吃第二次,那味道雖然不算好吃,但不吃乾淨就停止不了。想必妳也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我猜,我的胃口一定很好,幾乎是無底洞了吧。」
  
  「……」朱菊勉強笑了笑,張口卻不知該接什麼。
  
  「我想,妳一定很喜歡爸爸才會事事為他著想,只要妳告訴我薛重陶現在在哪裡,我照樣喊妳一聲阿姨。」
  
  「我……」
  
  「阿姨,請妳告訴我吧。」
  
  自始至終,她都堅定地看著朱菊,一根銀白的長髮緊緊地被她撐在拳頭裡,不肯放開。
  
  花蓮。
  
  九月的天氣,還帶著一絲熱度。本來她是穿著棉質薄衫的,到最後都不得不卷起袖子,把才及肩的秀髮綁成馬尾。
  
  當她招來計程車時,察覺陸陸續續有人在抹著嘴愉偷看著她。
  
  她想起來了,她在小學公演前,一直認為自己是美麗的小公主,除了爸爸的「欺騙」外,這些人也居功不少。
  
  現在的她,神智好像清明不少,不太像以前那樣,總是看不清楚該走的道路。
  
  她依著朱菊給的地址,來到一楝日式老建築前。
  
  本來她要按門鈴,但怎麼找都找不到。難道要她翻牆過去?牆是矮牆,但她身手沒那麼俐落,她得買個長梯來才行。
  
  接著,她又發現大門根本沒有被鎖上。
  
  這裡民風純樸,所以不鎖門?她遲疑一下,輕輕推開門。
  
  滿院的青青黃黃,處處的盎然生機,她才要意思意思地對著無人的屋子喊道:「請問……」
  
  「妳找薛大哥嗎?」一名美麗的少女探頭出來。
  
  她一怔,連忙答道:「是的,我找他,現在我可以見他嗎?」她注意到這少女看她就跟看正常人一樣。原來,大陶家裡有正常的人類,還是女的呢……
  
  「他還沒有回來呢。」少女也覺得奇怪。
  
  「明明每年這時候,他只出門幾天的。妳有急事找薛先生嗎?我有他手機電話,他都帶在身上的。妳要嗎?」她熱情地說。
  
  那個壞嘴陶也會給女生手機?她眨眨眼,一時無法接受,但還是厚顏無恥地接下手機電話。
  
  「妳從北部來的吧。」少女笑著說:「要先進去等嗎?我猜他最遲晚上就會回來吧。」這女生對壞嘴陶還真是熟悉啊,柯嬌嬌這麼想著。
  
  「謝謝,那我就進去等了。」拜那段奇異經歷,她想她什麼都放開了,她的臉增厚很多,都可以做山東大餅了。
  
  屋裡很清涼,不如外頭的高溫,不用任何燈具也可以看清楚屋內的每一處。這就是大陶在現實生活裡的家嗎?悶我得先回家幫忙了。」
  
  她立即轉頭,脫口:「妳不是住這兒嗎?」
  
  「才不是呢。我是來幫忙的。」那小女生不好意思地說:「我媽看薛大哥一個大男人住,很多事不方便,叫我有空來幫點忙。反正我高中剛畢業,還沒意思要考大學,閑著也是閑著。」
  
  這個女生的生活方式怎麼有點像她?不對,不是這女生像她,而是她這種人太多了。
  
  她等小女生離閑後,一直盯著抄在手心上的號碼。
  
  她撫上心口。從台北到這裡,心跳一直好快哪,讓她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以為自己還真的遺傳到爸爸的心臟病。
  
  她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深吸口氣再吸一口,一個鍵一個鍵按進手機裡。
  
  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驟然抬頭掃過屋裡。
  
  聲音來自二樓--
  
  她抬眼直盯著屋樑,在一樓的廊道上跑著,樓梯……樓梯在這,找到了!
  
  她才跨上一個階梯,膝下突然軟掉,讓她整個人撲倒在樓梯上。
  
  神經,腿軟什麼,不過是見個人而已。
  
  手機鈴聲還在響,卻沒有人接聽。反正她不怕丟臉,索性手腳並用一路爬上去。
  
  二樓也是陰陰涼涼的,她循聲扶著牆面走在廊道上,來到一間房門門半掩,鈴聲就在裡頭響不停。她的心臟跳到都發痛了,只得用肩輕輕抵開,第一眼,她看見的是桌上的手機。
  
  她失望到差點滑坐在地。只有手機在嗎?,從頭到尾,她又被騙了。
  
  然後往裡頭看去。
  
  他已經回來了不是嗎?還她將房門再推開些,慢慢走進這間陌生的臥房。
  
  床鋪上只有迭好的棉被。地看著靠坐在床側的男人。
  
  他合眼仰頭往後,絲散在床鋪上。
  
  她慢慢地繞到床與窗牆的那一頭全身重量全託付給身後的床鋪,本來總是瑩潤清透的相貌,此刻依舊,頭攙雜銀白的發卻覺得這個人沒有什麼生氣,但還活著。阿姨說,他回來了,但馬上就走了。
  
  所以,他還活著。
  
  他沒有被她吃光。
  
  阿姨疑惑地說,有什麼問題?他還活得很好。
  
  她怕,這個男人瞞著阿姨,因為三隻眼背後的靠山一倒,跟著被吃吧。
  
  她也認定他還活著因為她記得,最後一刻。在小陶無法置信的目光下,她終於收住自己停不了的食欲。
  
  可是,現在,他連近在身邊的鈴聲都沒有聽見,連有人進房來都沒有察覺,他必須以這樣的虛弱待上多久呢?一年?二牟?還是永遠都無法恢復?
  
  睫毛濕答答地,甚至有些水淹她的大眼睛。他是為三隻眼,並不是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柯嬌嬌,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無法離開他。
  
  她努力維持不眨眼,放下背包,小心翼翼地捉尊在他的面前。
  
  「大陶?」她輕輕喊著。
  
  他沒回應。
  
  她的聲音略大了點。「薛重陶,是我,柯……三隻眼。」
  
  那睫毛動了動,細長的眼終於揚開來。
  
  一分二十秒,他的動作還真慢。她正好也忍不住了,眼皮一貶,蓄在眼底的水滴就這樣滑了出來。
  
  他沒說話,就這麼看著她,黑溜溜的眼眸似乎在說:神經病,妳哭什麼哭?她自言自語著:「我哪哭了。」是誰神經?依他壞嘴的程度,不趁機會嘲笑她才怪。
  
  他是連張嘴說話的生氣都沒有了吧。
  
  指腹輕輕碰到他嘴,他警覺並費力地避開。
  
  她立刻收手,改而明目張膽握住他的手。
  
  細密的視線一直停在她的面上,催促著她與他正視。
  
  她偏偏不看他,反而把玩起他的手指。
  
  「這二天,我一直在回憶,明明小陶送我回來前跟我說了什麼,我就是記不起來……一直看見你的臉,我才想起,他對我說的話。」她沙啞道。
  
  她終於對上他的眼,眼底藏著詭譎的神采。
  
  「小陶說,我很好吃。」她一字一語清楚地說著。
  
  他聞言,還來不及反應,或者,該說他根本無力反應,就看見這個丫頭餓虎撲羊了。她力道拿捏不穩,竟然把他當柱子一樣撞,他聽見他的背脊撞擊到床側,痛感還來不及蔓延,又見她用力吻了上來。
  
  這丫頭幹什麼……
  
  柔軟的女體塞進他的懷裡,他驚覺不對勁,接著,這丫頭又試著蛇吻,想把他如蚌殼的嘴撬開。
  
  細緻的掌心整個捂住他的鼻子。一報還一報!
  
  他瞇起兇狠的眼。她的大眸毫不退縮地瞪著他。「……蠢蛋!」
  
  這丫頭,跟個蠢蛋沒有兩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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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1: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用力撲倒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封住他的鼻,制住他的四肢!
  
  敢那樣對她!未經她的同意竟敢那樣對她!
  
  她可是有備而來。
  
  在火車裡她可是吃了二個鐵路便當,養精蓄銳就用在這一刻,要壓制一個大男人,她已有心理準備要拳打腳踢,甚至她還愉帶電擊棒……
  
  是沒錯啦,她是出拳了啦,也跟這男人快結成麻花辮了,但根本來不及拿出電擊棒,他有沒有這麼弱啊……
  
  從頭到尾,她的拳頭還沒有使出三分力,他就被打趴了,她一壓他就垮了,讓她懷疑她身下的男人其實纖細柔軟到偏女人的地步。
  
  「妳有病啊!」他厲聲罵道。
  
  她被人抓起丟到床上,她的身體還自動彈了二下勒。
  
  她感覺床鋪一角沉了下去,接著,男人的身體跟著倒在她的身邊。
  
  「丫頭說話啊!」他喘著氣。
  
  說話這麼有勁,她可以放心,閉目睡覺了。
  
  「丫頭!」
  
  「……吵死人……我還在啦……」她氣息虛弱趴著回復。
  
  確認她還能說話,薛重陶開炮了:「妳有病還是活夠了!如果我沒有及時收手,妳知不知道妳的下場?平常妳已經夠蠢了,現在是怎樣?蠢到讓人有找?」
  
  「……」那麼那個存心賠自己命報恩的人,是不是蠢到都倒賠了?她很想反譏,但她想,好女不與嘴壞陶鬥。
  
  看看她現在虛弱的樣子,萬一激怒他,天知道他會怎麼凌虐她!
  
  「丫頭!」
  
  那聲音,似乎一直在逼她說話。她累得打不開眼,只得歎道:「我是誰啊?雖然我只有高中畢業,但我學習的是幾千年的精華教育啊,何況我爸爸還是老師呢,別看我平常不太聰明,其實我是大智若愚……」咦,他竟沒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於是她再道:「通常一個正常的人類得昭一吃三餐才能活下去,肚子餓了就吃,吃到七分飽就拒絕動筷,這才是養生之道。」
  
  「然後呢?」他問。
  
  他的虛心求教令她鳳心大悅。她微微偏頭,軟軟的髮絲覆在她的眼上,她只能隱隱看見他就躺在她的身邊,右臂遮著眼睛。
  
  明明他也半虛弱了,還這麼有興趣聽她吹捧自己的功勞?
  
  她的尾椎有點翹了,開心回道:
  
  「所以啊,大陶先生,我比你聰明點,我不介意在你虛弱時,提供點食物給你,我想三隻眼應該比一般妖怪好吃而且容易讓食者滿足,因此呢,雖然我無法讓你全部吃完,但我想你要是虛弱餓了就來吃我幾口……」
  
  「這就是妳的計畫?」他打斷她。
  
  「是啊,我的腦子比你靈光吧。」她難得有點上風可以占,所以拚命吹捧。
  
  忽然間,她看見他猛地只手撐著床鋪,轉身面對她罵道:「妳真的是笨蛋嗎?妳的祖宗都會以妳為恥,柯嬌嬌擊連我都說不出妳是聖人還是準備回蘇州撿蛋的蠢蛋了!妳這蠢計畫事先有跟我說過嗎?如果我照吃不誤呢?妳自己曾經歷過,難道不知一食人就是難以克制的無底洞嗎?如果我沒有及時停止,現在妳還能躺在這裡睡大覺?」
  
  那距離近到,憤怒的口水都嘖到她臉上了。同時,她也發現,好看的人就算生氣,五官再蓄意扭曲,也是別有一番風情。那個……先幫她把口水抹掉吧,她還沒有變態到讓喜歡的人留口水在她面上。
  
  她只是,一找到他,看見他衰弱的樣子一時衝動就上了,忘了提前詳細說明而已,沒必要噴成這樣吧。
  
  其實她的計畫真的很簡單。
  
  就是共生。
  
  如果三隻眼真教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這麼垂涎,想必對他們的修行大有進展,甚至就像小陶說的,能讓一個人重新復活也說不一定。
  
  她無法給全部,那就分批還給他。
  
  只要他需要,那就盡情取用,她是這麼想著的。
  
  那在玉佛裡的最後一天她永遠不忘。
  
  大陶倒在她的懷裡,小陶在窗外一見她止住吞食,匆匆奔進來--
  
  「怎麼可能?妳阿姨奪去的是妳的性命,妳應該將他屹完妳才能得救啊……」
  
  小陶一時找不出答案,但也知道時間緊促,便道:「你們不能再待下去,我送你們出去吧……他不能再待下去了,留在這裡,就算合一,他的意識也會被我吞噬。她那時意識模糊,聽著小陶斷斷續續的暗示--
  
  「妳想要毫髮無缺的回到現世裡,就得一鼓作氣吃掉對方,所以他逼妳釣魚,如今……我不知道妳回到現實裡會缺少什麼,但若是……三隻眼是個良善之人,若妳真無法在現實活下去,還不如……三隻眼,妳很好屹的,妳明計白的,是不?」
  
  還不如,全部還給大陶。
  
  這簡直跟明示沒兩樣。她在失去知覺時,終於對上一次小陶的眼。
  
  同樣是細長黑眸,卻是極端的無情。
  
  小陶早不把她當三隻眼看待了吧?因為不把她當三隻眼看待了,所以,就算她將一切全還給大陶,他也是樂觀其成。
  
  原來修行人遲早無情?還是,這才是薛重陶的真面目?
  
  「妳真是個蠢蛋!」大陶在她耳邊罵著,但語氣低微不少。
  
  她嘿笑了二聲,軟軟說著:「我好累哪,讓我先睡一覺,你餓了再叫我。麻煩替我蓋一下被子,還有,床上給我睡,你下去。」
  
  她眼睛一閉,立即陷入睡眠。
  
  「妳……」他及時住口,心頭說不出是惱怒還是別番滋味。
  
  他無力地跟著躺了下來,只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共生嗎?
  
  這丫頭……是認定共生很容易還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沒有一口吃盡他,她已經造成自身的遺憾了,現在還要反過來救他。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啊二身邊的女孩睡得很熟,面色有些蒼白,一點也不怕他趁機食盡她……他長歎口氣,慢慢地撥開遮住她臉的髮絲。
  
  他有點費力地湊近她沒有血色的睡容,輕輕說著:「丫頭,妳知道妳得為此付出多大代價嗎?」
  
  六年後─
  
  男人剛洗完澡,穿著長褲自浴室出來,還正在擦一頭濕發,就聽見喀的一聲,有人粗暴的打開大門。
  
  他的動作一頓,回頭瞄一眼牆上的時鐘。
  
  半夜十二點多,還真是趕著回家呢。
  
  他慢悠悠地放下略濕的毛巾,在來人破門而入前,先行拉開臥室的門。
  
  二十幾歲的女人邊嚼著口香糖邊扶著門牆喘著大氣。
  
  他懶洋洋地說:「丫頭,妳趕得很急嘛」他不得不說,女大十八變。以前他很少注意過女人的變化,但這幾年太親近了,所以,他被迫注意起這丫頭的蛻變。
  
  這丫頭的變化其實還滿大,外表來說,本來豐盈的身軀變瘦許多,連帶著十九歲時有點肉肉的臉也清瘦起來,以致那雙本來就大的眼眸,格外的有神,同時連帶著,周邊的氣竟然明亮許多。
  
  她連忙把口香糖吐掉,拍著胸道:「我以為趕不回來了呢。大陶,讓你擔心了,來吧。」
  
  語氣像在從容就義,但那清瘦的面上卻是光彩流轉。以前,這丫頭是如此嗎?
  
  「大陶?」那雙大眼望著他。
  
  既然她自動送上門,他也不會拒絕,遂應了一聲,微合雙眼,俯下頭吻上她略寬的嘴。
  
  綿密的氣息被他吞食,那種通體舒暢的甜美滋味絕不是吞食一般小妖可以相比。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輕易能克制,但自回現實之後,他一直就像是一頭無法徹底康復的野獸,抑制能力過弱,若有不慎,便很容易被心裡渴望掌控。
  
  吃了她,也許他與玉佛裡的另一個自己,就能再度合為一體。
  
  當這份渴盼出現在他腦裡時,他不動聲色,有節制地抽離她帶著薄荷香味的唇瓣。
  
  一種強大的渴望壓迫著他的神經,催促著他不顧一切的古子用。當他出現這種貪欲時,他才多少體會那些妖怪的身不由己。
  
  他注意到這丫頭的眼自始至終沒有閉上。很好,要這樣防著他,才是個聰明的孩子。
  
  「吃飽了?」柯嬌嬌拍拍臉,振作一下精神。「那我先上樓睡覺了。」
  
  她走路有點不穩。
  
  「喂,丫頭。」他探出半個身子。
  
  「幹嘛?」她回頭。
  
  「妳暍酒了啊。」她連忙擦嘴。「不好意思,你吃到了啊。」虧她還吃口香糖口氣清香一點呢。
  
  「還只是個孩子,就跟人去喝酒?」他半瞇起眼。
  
  她面容微微抽措,撇嘴回答:「大陶先生,我已經二十五了,是一個心智完全成熟的成人。」
  
  「妳真的完全成熟了嗎?」她想了想,覺得這話要是別人來說肯定曖昧,但由這人來說,純粹譏諷。
  
  果然接下來又聽見他道:「個子這麼矮,腦容量也小,半夜暍醉出了事,妳是打算辜負我嗎?」
  
  她微瞇著眼,又走了回來,停在他的面前。
  
  「我只喝一咪咪,還沒醉!你放心,你薛重陶給我的,我一直保存得很好,保證幾十年後全部還給你,會新鮮得跟剛蒸好的包子一樣!」
  
  「包子?」
  
  「咦,我有說到包子嗎?」糟,好像真的有點醉了。但她仍然還是想問一下:「大陶,你那時代,女人都很高,腦容量跟籃球一樣大?」
  
  「什麼時代?」
  
  「就是三隻眼的那時代啊。」她掩不住好奇心。「三隻眼很高大?」
  
  「忘了。」
  
  她撇撇嘴,忽然發現她正眼一看,看見的是男人光裸的上半身。
  
  這個……臭大陶,是真的不把她當女人看吧!
  
  他不是正常人,但她是耶!就算是死過一次的人,她也是一個看見暗戀男人裸身會心猿意馬的女人耶!
  
  她吞了吞口水,悄悄有了遐想。
  
  「為什麼,妳的嘴角翹成這樣?」
  
  那清澈的聲音十分之無辜純潔,很容易令人無地自容,害她遐想中斷。她抬眼迎向他的目光,用力擠壓並扭曲臉給他看。
  
  他目不轉睛欣賞著。
  
  「你這個,變態的暴露狂!壞嘴陶!」她理所當然用指頭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後轉頭上樓。
  
  薛重陶目送她的背影。
  
  這丫頭時常愛答非所問,但他也不想追問,直到他聽見樓上的臥室門被拉上,他才退回自己的房問。
  
  本來二樓堆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這六年來挪作她的臥室。
  
  想上二樓,行,得經過他的門前,甚至有人想自半空中搞花樣,也得先步入他的結界。
  
  臥室的窗門未關,今年十二月異樣的冷,以往這種天氣完全不會影響他,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他套上保暖的黑色高領毛衣,隨意以手指梳了下這幾年變長的頭髮,他很少看鏡,也知道白髮增加的速度並不快。
  
  有時,他會察覺丫頭看著他的頭髮在發呆,發什麼呆他不知道,但也不會厭惡她那樣的眼光。
  
  他記得去年她看著他的頭髮,忽然問他:「我去剪頭髮,你覺得怎樣?」
  
  「剪了還不都是一個樣兒,隨妳吧。」他確實不怎麼在意,長髮短髮不都是這丫頭,難道還變個孫悟空出來?
  
  她沉默了一下,說:「三隻眼是長髮吧?聽說古時候的女人,頭髮都很漂亮呢,不過,不常天天洗頭,你靠近她時一定連異味都沒有感覺到吧!」
  
  三隻眼?他早就忘記三隻眼的長相了,哪還記得她的頭髮有沒有異味?他只記得這丫頭最後只是修一下頭髮,並沒有大幅度的改變……但她還真的多了點女人味兒,有時乍看之下,他會以為他在看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蠢丫頭。
  
  二樓有人在床上翻滾,他略抬眼看向屋樑,老式建築,隔音設備不怎麼好,很容易掌握這丫頭的動靜。
  
  他步進庭院,依著每天的習慣,在她回家後,冒冷在庭院裡待上一些時候,徹底消除她的氣息,以免遭到有心人的覬覦。
  
  其實,自她回到現世後,那令人垂涎的三隻眼氣息已淡薄到他感覺不出來了,但她卻還有源源不絕的靈氣供他吞食,他食用時確切的明白,他正在食用的是一個比唐僧還美味的對象。
  
  甚至,他心知,只要他肯吃,回到他身上的,將不只當日他送給她的,他將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讓他與另一個自己合而一體後,直接步進另一個新世界。
  
  現在的薛重陶,丫頭嘴裡的大陶,其實,只比普通人強一點,這個秘密只有丫頭知道,他從未外揚過。
  
  因為,虎視耽耽的妖怪太多。
  
  以前的薛重陶可以震懾一方,現在的薛重陶,在他眼裡,就跟個弱雞沒兩樣。
  
  共生嗎?
  
  「真是遺憾啊。」
  
  那清淨無垢的聲音在清冷的夜裡飄散,含著輕微的歎息,卻聽不出什麼遺憾來。
  
  一進她的房裡,她就直接軟倒在床上,任著髮絲覆去面容。
  
  她頭暈腦脹的,都有點分不清是暍醉了還是被他吸食太多的生氣。
  
  腦袋混沌,直覺浮現薛重陶剛才上身赤裸的模樣。
  
  拜託,有沒有搞錯--這個俗追壞嘴陶,還真的男女不分,不,是根本把她當孩子看,要不怎麼敢這樣暴露呢?
  
  她把臉埋進棉被裡,一直回想剛才偷到的美景。
  
  她還以為外貌看起來斯文清逸的仙人,絕對是柴骨身材,哪知……還挺結實有力的,滿有看頭的。
  
  埋在棉被裡的嘴角小小揚起。這種心裡話可不能照實跟大陶說,否則他可能以為三隻眼受到塵世荼毒太深,被柯嬌嬌害成女色魔。
  
  「哈哈。」她笑著,心情愉快得很。十二月的天氣太冷,她又翻身滾下床,有點發抖地到窗邊準備關窗。
  
  自二樓往下望,正好看見他在庭院裡走動。這麼冷的夜,他穿著禦寒的高領毛衣,那頭她總是會貪看的長髮卻是略濕,這樣不感冒才怪。
  
  「丫頭,妳身上有男人味,今天是跟誰一塊暍酒?」他頭也沒抬地隨口問著。
  
  她一愣,暗自用力抽動鼻子。她什麼也沒聞到啊。
  
  「嗯?」他揚眉,終於自花草裡抬眼娣向二樓窗口。
  
  庭院裡的夜問照明到三點才全部自動關上,此刻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專注。
  
  明明他的眼形屬細長,尤其一瞇眼時,連裡面的眼瞳都看不見的,但她就是覺得那雙眼隱著盈盈星光。
  
  每次看見那樣的盈光,她總是感到心臟沉甸甸微痛著,卻又變態地覺得這樣的疼,她甘之如飴,甚至求之不得。
  
  「丫頭?」
  
  「要你管!」她一把關上窗,想了想,又去浴室拿出一條毛巾,然後開窗丟給他。「接著。」
  
  他還沒看清是什麼呢,就先出手撐住它。
  
  「做仙呢是什麼都可以不用管的,但做人就不一樣了。大陶先生,這六年來我還沒見你生病過,但那不表示不會發生,請你好好照顧自己,不然……就這樣了。」不然,她會捨不得的,這種話她絕不敢直截了當跟他說。
  
  「那,要它當圍巾?」他疑聲著。
  
  她撫著胸口,咬牙道:「擦頭髮啦!」這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她不盯著不行啊!
  
  她見他不以為然,又重複一次:「毛巾,是拿來擦頭髮的。大陶先生,這就跟,冬天出門一定要穿外套帶傘的道理是一樣,請你下次,不要再讓我看見,明明在下雨的天氣,你竟然淋雨回家,被一個濕透的人吃,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隻惡的毛毛蟲纏上,謝謝!」接著,她關上窗門,一路滾進棉被裡。
  
  明天再洗澡吧,她就躲在被裡脫下毛衣長褲,指腹不小心碰到玉佛。
  
  玉佛本身並非真的佛像,只不過是遠古時期,薛重陶仗著古人的信仰,將貼身容物的法器化為玉佛,交給柯家世代傳遞,等著三隻眼再世罷了。
  
  「小陶先生,你的分身,是個令人討厭的人。用你隨便一根玉指也可以猜出他會追問我有男朋友的原因,對吧?」
  
  她對著玉佛喃喃抱怨著,而後雙眼合上,把大陶列為今晚夢中人的唯一候選人後,嘴角揚笑,當蒙頭大睡去。
  
  一早起來,依舊冷得不得了。
  
  她沖了個戰鬥澡,換上保暖的毛衣長褲,趕緊跑下樓。
  
  一樓果然已經盈滿令人食欲一振的麵粉香氣。
  
  她來到廚房,看見一顆顆白嫩結實的胖包子睡在蒸籠裡。
  
  她脫口:「好香。」饑腸挽挽,好餓哪。
  
  「嬌嬌姐,早安。」田芬芬笑道:「我剛做好的。有韭菜跟高麗菜的,妳想吃哪種?」
  
  「都是素的啊。」她有點遺憾。
  
  來到花蓮後,生活作息必須翻天覆地的改變,誰叫大陶在搞有機,連帶著飲食也特別注意。
  
  當日他努力送新鮮食物上台北,想必也是要她這個柯家人能夠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生下三隻眼。
  
  「高麗菜加了點絞肉,菜都很新鮮喔,保證沒有農藥:……還有地瓜稀飯,妳要不要一碗?」
  
  「不用不用,我吃包子就好,好燙。」她吞了吞口水,今天特別餓,多拿了二粒胖包子到碗裡。
  
  「那個……薛重陶呢?」很難得比她還晚起呢。
  
  「薛大哥上魚市場買魚了。」柯嬌嬌一抖。果然有些事情,不管幾年記憶都不會抹減,只要看見三餐出現魚,她就想起當年的釣魚。
  
  「要喝牛奶嗎?」
  
  「不用不用,我倒杯熱水喝就好了。真辛苦妳了。」
  
  「哪會,薜大哥幫的忙才多呢。」田芬芬笑瞇眼。「我聽說今天薛大哥有接受訪問,要推廣有機食品呢。」
  
  花蓮出美女,連笑起來都這麼的「田蜜蜜」,柯嬌嬌自認遠遠不如,站在一旁很容易變成東施,遂倒了一杯熱呼呼的白開水,直接進書房c
  
  在拉上門之際,不忘把門外「三隻眼閉關,擅入者豬狗不如」的牌子掛好,然後從她的手稿裡迅速拿出三合一即溶咖啡,趁著開水還沒涼,趕緊攪勻。
  
  早上一杯咖啡,長命百歲,柯嬌嬌之名言也。
  
  可借,她跟那個怪咖有「過命」的交情,命運將他們倆捆綁在一塊,她只好委屈待在這裡偷喝咖啡。
  
  她咬了一口包子,果然口齒留香,尤其高麗菜天生的甜味令人難忘,就算單獨吃她也能吃下一整盤。
  
  田家的中式早餐店就是因為進大陶名下的有機蔬菜,才有今天的成就吧。有時,她真想問大陶:有沒有搞錯?到底誰才是該活在這世紀裡的人,這麼努力人類健康幹嘛?她夠慚愧,比一個遲早離開這世紀的人還不如。
  
  雖然這麼想,但她還是要喝咖啡,沒辦法,她就是典型的普通人啊。
  
  特地把書房窗半開,讓極淡咖啡味散去接著,她又戴上眼鏡,攤開她的手稿。
  
  明明她也很健康的生活著,但這幾年視力莫名衰退,令她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一天她也會像早年夢裡那個被薛重陶喚作陳嬌皇後的女人一樣……
  
  照大陶的說法,她是三隻眼轉世,那夢裡那個宮廷女人也就是她嘍?因為目力衰退甚至有可能瞎了,所以去挖了人家眼睛,最後死於非命?
  
  她這個善良的柯嬌嬌會做這種事嗎?絕對不可能,所以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三隻眼。
  
  她扶一下鏡框,整理著過去二年的手寫稿件。
  
  之前她一直對未來很不確定,直到經歷這些那些事後,她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平平穩穩,雙腳踏實在現實裡生活著,雖然,她不認為大陶會樂於這樣的共生。
  
  她嘴角得意的一笑。
  
  嘿,坦白說,光就二人共生這一點,小陶智慧顯然不敵她。
  
  這些半仙人真不知在想什麼,走的都是極端方式,連點腦子都不用,與其一命換一命,還不如二命一塊活著呢。
  
  這幾年大陶只吞食維持正常人的能量,非常有道德的不會再多吃,以保住她的小命。
  
  這種意志力令她感到欽佩,畢竟,要是她,有一頓自助餐擺在眼前,吃多少算多少,她絕對無從抗拒,一定會吃飽再說。
  
  她想,以現階段的大陶,再也無法跟小陶合一,甚至,道行遠不及之前的大陶……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這樣的想法,但這幾年她一直存在著「如果她變成老婆婆,老到快死了的時候就讓大陶吃個精光吧」的想法。
  
  就算有人拿著科技證據送到她面前,證明她是三隻眼的轉世,她也不會因此以為自己跟前世那個不叫柯嬌嬌的女人有什麼共同性。
  
  同理可證,即使柯嬌嬌死後再轉世,下一世也與柯嬌嬌本人無關。何況,大陶提過在她之後三隻眼要在這種世界轉世很難了。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就讓大陶吃掉,讓他回到玉佛裡,與小陶合而為一,說不得就能修道成仙……當然,在她眼裡,那叫修道成外星人。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男人呢?也許,三隻眼這幾年大陶只吞食維持正常人的能量,非常有道德的不會再多吃,以保住她的小命。
  
  這種意志力令她感到欽佩,畢竟,要是她,有一頓自助餐擺在眼前,吃多少算多少,她絕對無從抗拒,一定會吃飽再說。
  
  她想,以現階段的大陶,再也無法跟小陶合一,甚至,道行遠不及之前的大陶……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這樣的想法,但這幾年她一直存在著「如果她變成老婆婆,老到快死了的時候就讓大陶吃個精光吧」的想法。
  
  就算有人拿著科技證據送到她面前,證明她是三隻眼的轉世,她也不會因此以為自己跟前世那個不叫柯嬌嬌的女人有什麼共同性。同理可證即使柯嬌嬌死後再轉世,下一世也與柯嬌嬌本人無關。何況,大陶提過在她之後,三隻眼要在這種世界轉世很難了。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就讓大陶吃掉,讓他回到玉佛裡,與小陶合而為一,說不得就能修道成仙……當然,在她眼裡,男仔叫修道成外星人。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男人呢?也許,三隻眼。
  
  她嚇了一跳,連忙跳起。
  
  「現在?」
  
  他看一下手錶,自在道:「十一點吧。中午芬芬要留下來幫忙做菜,他們應該會一塊吃的。」
  
  「那我提早出門好了。」雖然他不會太在意她的行程,但過命交情還是讓她要交代一下,遂道:「我跟朋友有約,吃個便飯,我想,晚上回來吧。」
  
  她見他隨意地點頭。果然,哼,小陶先生,今晚你可憐了,我會將滿肚子怨恨都塞給你的。
  
  她又假裝無事,道:「咦,這牛奶是給我喝的嗎?謝謝啊。」她打算一鼓作氣喝完,她不是不喝牛奶,只是薛家的牛奶不加糖,這就跟豆漿不加糖、咖啡不加糖一樣,她完全無法接受。
  
  她正要去取時,他自己拿起來喝一口,細長的眼瞥了她一下。
  
  「妳不會認杯子嗎?我有這麼殷勤拿給妳喝?丫頭,有時候妳還是一樣的笨。」
  
  「……那你進來幹嘛?沒看見外頭掛著拒絕入內的牌子嗎?」
  
  「我過敲門了。」他邊喝著牛奶,靠在桌旁,泰若自然地拿過她手裡的傳真,他隨意一看,嘴角微揚:「座談會?」
  
  「是啊,聯名展覽座談會。」她看看時間還夠,又縮回皮椅,掩去呵欠。「名單上都慢推黃到美日韓的作家,我猜很好玩吧,幸虧從小我爸教我書法,字練得還不錯,手稿還能見人。」她偏著頭想了下,笑道:「現在的人也滿奇怪的,這麼喜歡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恐怖。」
  
  如果說,經過那樣的事,還能馬上恢復正常心理的生活,那一一字不苟是無堅不摧的超級塞亞人,便很不好地,她是平凡的地球人,所以曾有那個的時間。她一看見魚就發抖,她一想到曾有的經就會懷疑這世上是不是只有她一個正常人。
  
  幸虧身邊有大陶在臭?她,讓她漸漸相信自己能夠永遠在二十一世紀裡安全的生活著。
  
  最後,她還是憑著她微小的意志力克服一切,將內心的恐懼化為恐怖文字。
  
  這就叫山不轉路轉,人不轉她自己去轉,有人喜歡令人發懼的故事她就送給他靈異,而她就以這樣的形態來發洩她深藏在心裡的恐懼,各謀其利,挺好的。
  
  他偏著頭望著窗外,想了一會兒才道:「我記得,妳剛拿手寫稿上公司時,裡頭有編輯曾質疑妳釣魚那篇抄什麼元子小金剛上網發表的?」
  
  「唔……」不好,陶大爺又要老調重彈了。
  
  說起來,她的第六感還真是強啊,還沒釣人前就寫了一篇神似的釣魚,那其實她心底選擇的那個人,真是最喜歡的嘍?要是能三心二意,那該多好啊!
  
  他轉過臉,瞟向她,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最後妳抽出那篇,整件事不了了之,但,丫頭,妳,別對朋友太好啊、」
  
  「陶大爺,光是這件事,您已經說上百次了我記憶力很好,會將您的警告記得一清二楚。」
  
  「沒辦法啊,丫頭,妳就是不受教,我不耳提面命,我怕到時鬧出事來,我可倒楣了。」
  
  那話還是一樣的毒,但她總覺得大陶似乎很在意她對待朋友的態度……這也跟三隻眼有關?
  
  「妳的眼睛度數又深了?」
  
  「還好呀。」她拿下眼鏡,不太介意地說:「三隻眼曾瞎過?」
  
  他沒有回答。
  
  這個男人很賞心悅目,所以她忍不住看他一眼,笑道:「哈,我猜對了吧,直一是。她有沒有斷手斷腳?」
  
  「沒有。」
  
  「那我不擔心了。」
  
  「丫頭,妳不像三隻眼。」
  
  「我從不覺得我像,不,我根本不覺得我是啊。」她把書房一譏給他,經過他時,忽然停住抬頭看向他。
  
  他微地揚眉。
  
  「那個,大陶,我覺得啊,轉世這種東西你也不必太相信。我度數深,一定是時常寫稿的關係。」
  
  「我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嘴角上揚了。
  
  她皺皺鼻子,非常想再扭曲一下臉給他看,但距離太近,她怕他會給她扭回來。
  
  她本要離開,遲疑一會兒又停步回頭。「還有……我覺得啊,你也不必擔心我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只是幾個朋友來花蓮,我去湊湊熱鬧而已。」
  
  他一愣。「我有擔心嗎?」
  
  沒擔心才怪。她撇撇嘴,但語氣真心地說:「就算我將來嫁人了,我也會先跟對方說好。我的接吻呢,有分二種,一種是真的喜歡對方,一種就像……就像你跟我,雖然密不可分,但純屬保命,不含任何雜質。直到我走的那一天,我可以跟你保證,你絕對還能活著。」所以,別擔心了吧。
  
  她並不是那種一有了愛情,就立刻斷絕他生機的女人,何況,何況……算了,她也沒要結婚了,他這種浪費時間的擔心就免了吧。
  
  「我懂了。」
  
  她松了口氣,跨出房門的時候,又聽他叫道:
  
  「丫頭。」
  
  她正站在書房門外,瞥到田芬芬還在廚房忙著,真是賢妻良母的最佳典範呢,想當初她還以為這少女跟她一樣,都是普通小女生,搞了半天,原來對方是賢妻高手派出身。
  
  是她不好,她搬來時也曾想給他賢妻一下,不過最後她還是退回她的書房練書法,繼續由大陶聘請田芬芬做早晚餐吧。
  
  她拉回注意力,面對著大陶。「……」有點威脅感,她想。他本就高了,又卡在門口,她的頸子也滿累的。
  
  「那個,我看咖啡要過期了,不喝太浪費了。」她先招供好了。
  
  在這間建築裡,大陶禁止所有他不喜歡的食物入內,包括咖啡、糖、巧克力、蜜餞等等。雖然她已經吃習慣芬芬煮的飯菜,但偶爾、老虎也是要食點野肉的。
  
  他似笑非笑:「我管妳喝什麼。」
  
  她撇撇嘴。也對,他看重的,是三隻眼,柯嬌嬌就算冬天吃冰棒拉肚子他也只會嘲笑:丫頭妳傻了啊。
  
  「借我一下,今天不少人,這間屋裡氣會濁。」
  
  她才要問他借什麼,忽然想起他只會借一樣東西,點頭道:「那回書房吧……」
  
  嘴巴被封住了。她的眼睛並沒有合上,就這樣看著他微微偏著頭覆住她的嘴。
  
  她又瞥到芬芬正轉身來……不好意思啊,她是小人,所以一點也不想解釋。
  
  再者,她要真的解釋了,她就可以準備收拾包袱進精神病院,她負擔不起這個後果。眼前這男人的眼眸半合,那透著清光的眸真的令她很……指腹輕輕摸上接近她心臟的玉佛。
  
  小陶先生,拜託你充當神,保佑我心跳不要加快,至少,這一分鐘別加快!
  
  「為什麼妳總是不合眼?怕我吃太多?」那獨特的清氣噴在她的面上。
  
  她鎮定鎮定再鎮定,目視前方笑道:「我跟你又不算真的接吻。」她雙手擠著臉給他看。「要喜歡的人才會害躁的閉眼。」混蛋大陶,為何說話時總愛這麼接近人?下次她吃大野狼好了!
  
  「原來如此。」
  
  「你吃夠了嗎?」
  
  「嗯,丫頭,謝了。」他看著她,忽然伸出手幫她撫平翹起的髮絲。
  
  她屏息。
  
  小陶快幫我,另一個你光是碰我一下,我就快要叫出聲了……
  
  她表面自在笑著:「彼此彼此。祝你下午一切順利。」先回二樓收拾背包準備出發,當作沒有注意到田芬芬。
  
  其實,不管是她或者田芬芬,都是沒有什麼希望,對方可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紀的人呢。
  
  她輕輕摸著他碰過的發尾,走了二步,忽然停住。
  
  步伐很穩,不像以往,被瓜分部分生氣後,頭暈腦脹得稍微休息一下才能恢復正常。這次很穩啊,是不是大陶不好意思多吃二口?
  
  她直覺回頭,看見他正好進書房去,嘴裡似乎在抱怨什麼──
  
  「這什麼啊,咖啡牛奶?這麼難吃。」
  
  咖啡牛奶?他暍的不是牛奶嗎?她只嘗到牛奶味而已……她一頭霧水,接著恍然大悟,馬上捂住充滿咖啡味兒的嘴巴。
  
  她滿臉通紅。
  
  她忘記吃口香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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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4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說起來,她的朋友似乎很多。
  
  小學的、國中的、高中的、打工的、遊學時的,來來去去許多人,但要一見如故的幾乎很少。
  
  交朋友,就跟一見鍾情差不多吧,她相心。有的人,第一眼就像認識幾輩子一樣,那一定是值得深交的好朋友。
  
  「嬌嬌!」美麗時髦的女人大喊,引來不少路人的欣賞注目。
  
  露天咖啡座裡,把自己包得像木乃伊的柯嬌嬌,還來不及起身,就被人從後頭熊抱了。
  
  光看背影也能把她認出來,她不得不說她這個朋友,其實還滿暗戀她的。
  
  「大姐,妳不冷啊,要喝什麼咖啡?」柯嬌嬌笑嘻嘻地問著。
  
  她一點也不覺得她缺少什麼啊,身體上沒缺憾,心裡上也很正常,有偷偷戀上的男人,有臭氣相投的朋友,也有可以養自己的工作。
  
  看,她甚至還能讓暗戀的男人主動親吻她,在這世上有多少人有她的好運道?
  
  「跟妳一塊喝就好了。」孫嫻拿過她的咖啡喝了一口,停頓一下。「這是什麼?」
  
  「豆漿咖啡。」她無辜地說著。
  
  她跟孫嫻的友誼目前只有短短的四年多,卻是一拍即合,即使聊上三天也不覺得乏味。
  
  自回到現實生活裡,頭二年大陶還在慢慢恢復中,那股虛弱蒼白勁真是讓她偷偷緊張,他有意無意一直鼓吹她往西邊走,她耳根子軟,索性結束所有打工,把大陶打包帶走,跑去遊學,說起來,她還欠大陶一半的遊學費。
  
  她就是在遊學的過程裡認識孫嫻。孫嫻是美國華裔,家境十分富裕,人又美極,本來彼此沒什麼交集的,但……果然是要緣分啊。
  
  「我可是專程來台的。什麼時候要到妳家看?,我期待了很久呢,那個大陶也還在嗎?」
  
  「在啊,我就住在他家……」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孫嫻不高興地回著:「這麼久了還沒分手啊。我看見他就討厭。他看見妳,好像也很討厭妳呢,柯嬌嬌心裡這麼相心,但不會坦白說出口。她想孫嫻跟大陶有著同樣的直率,唔,要說嘴壞也行啦,才會這麼的不合口。
  
  「妳不覺得他那雙眼睛像毒蛇一直盯著我嗎?」孫嫻對於譭謗薛重陶絕對不遺餘力。「你們……同居了?」
  
  「咦,沒有沒有,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而已。」她的臉微微發熱。
  
  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沒有進一步發展,這也能叫男女朋友嗎?孫嫻以前以為是台灣人含蓄,但後來為了嬌嬌偷愉問其它台灣的朋友,才發現,嬌嬌跟薛重陶不自然。
  
  不自然才好啊!
  
  她一見薛重陶,心裡就說不出的厭惡,她不以為他那種人配得上嬌嬌。
  
  孫嫻美目一瞟,發現咖啡館裡有人直看著這裡,她習以為常了,但她注意到嬌嬌也看了那人一眼,然後慢吞吞地把胸前玉佛拉到毛衣外來。
  
  「這東西妳還戴著啊。」孫嫻拉過那玉佛。「改天我也去買一個好了。」
  
  「別這樣扯,這東西很重要呢。」柯嬌嬌看見那人縮回目光,才小心地把玉佛收起。
  
  「能有多重要?你們老是搞迷信,總以為隨便戴著這東西就有保佑。我不管,我專程回來,妳得陪我的。」
  
  那種嬌嘐的腔調保證能讓人酥了骨頭,她就是其中一個。到底誰才適合叫嬌嬌啊?她舉雙手投降:
  
  「我早就騰出時間了,孫小姐,妳用不著這樣說話,我怕我在還沒陪妳玩遍花蓮前,就先軟了下來。」
  
  「那我們今晚住飯店?」
  
  「呃,住在我,他家也不錯啊……我們先去吃飯,晚上再說晚上再說。」她瞄瞄手機,確定電池還充沛,不至於臨時斷電。
  
  他要聯絡很方便的。
  
  「那算了,勉強吧,叫他來載行李。」
  
  「這個,他在忙,我們晚上才能回去……」
  
  孫嫻瞇起美眸,罵道:「柯嬌嬌,連個隨傳隨到他都做不到,他算什麼男朋友啊!」
  
  又不是真的男朋友嘛……她還真的滿遺憾的。
  
  「這種男人早分了好!」孫嫻眼珠一轉,決定要讓最好的朋友瞭解,世上的男人裡薛重陶絕對是後面倒數來的。她拿起手機,朝柯嬌嬌嫣然一笑:「我讓妳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真是見鬼了!
  
  明明今天玩得很開心,累到一沾床就睡,怎麼又開始惡夢了?
  
  「人死不能複生,妳何必哭呢?」紅袍男子站在那宮廷女人的身邊。
  
  這無聲世界又來了。
  
  她頭好痛啊!難道就不能一議她睡個好覺嗎?
  
  大陶加小陶,我知道你們對三隻眼很好,好到我都妒忌了所以不必讓我再夢見了吧。
  
  「妳哭了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差人拿著長門賦去獻給皇上吧。」紅袍男子背著柯嬌嬌道。
  
  她歎了口氣。長門賦,她早就猜到了,柯嬌嬌前輩子是那個金屋藏嬌最後失寵抑鬱而終的陳嬌吧。
  
  三隻眼就是她,她就是陳嬌。她想,應是陳嬌後半輩子都在長門宮裡,這才沒有人發現她的三隻眼……
  
  現在她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為何還讓她夢到這些?
  
  她被迫上前一步。
  
  薛重陶背對著她,陳嬌也背對著她,這二人總是有著她跟大陶沒有的感情。現在是要她羨慕嗎?還是在警告著她,大陶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人?
  
  她又看見陳嬌似乎在對著什麼哭泣?是屍體?
  
  「半步都不要再走了。」
  
  柯嬌嬌愣了下,盯著紅袍的薛重陶。他頭也沒有回,是在對她說話嗎?這裡頭還是無聲的,但她就是知道他在說話,並且陳嬌並未察覺。
  
  她張口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來。
  
  「世間玄妙的事太多,連我都無法徹底悟透。我不知道妳是不是她,但妳,若是九九不肯散去的魂魄,再上前,妳會受到影響的。九九,不要再停在這裡了,妳得往前走才行。」
  
  受到影響?什麼影響?九九又是誰?她不由自主地瞥向陳嬌。
  
  陳嬌正哀哀戚戚哭著,似乎在後悔什麼。歷史上的陳嬌曾用巫術,如今又挖出其它人的眼珠,歷史還真的有點可信。
  
  她的眉心有點痛。
  
  今天下午跟孫嫻喝多了,她的克制能力不大好,她本想保持清醒,等大陶回來的,但她累到跟孫嫻先睡了。
  
  她又看著紅袍男子的背,心裡想著:我喜歡你,大陶。可是,你喜歡的卻是三隻眼,那我到底算什麼呢?
  
  「大陶是誰?」
  
  她嚇一跳。這傢伙會讀心術?
  
  她上前,想跟他面對面搞清楚講明白,哪知雙眼忽然暴痛起來。
  
  「妳回去!九九,妳太接近了,不行,退回去……」
  
  好痛好痛──
  
  輕微的呻吟,驚動了還沒有睡著的薛重陶。
  
  今天他一進屋,就看見玄關陌生的女人鞋子。
  
  屋內盈滿另一個女人的氣息,他決定改天要讓這臭丫頭親自裡裡外外打掃一遍。
  
  早就告訴她,少跟一些不入流的女人如孫嫻來往,偏偏她跟姓孫的一見如故,還自稱相見恨晚呢!
  
  如果不是他在那二年無法徹底保護這丫頭,怎會讓她西遊去再遇故人?
  
  木板冰冷冷地帶絲陰氣,他走上階梯,無聲無息地推開她從不鎖的房門。
  
  果然,二個斕醉的女人躺在雙人床上。
  
  孫嫻緊緊抱著柯嬌嬌的手臂熟睡。
  
  嬌嬌穿著高領的運動衣入睡,眉頭痛苦地微皺,似乎被什麼東西糾纏上。甚至,她的眉心隱隱在發熱,連帶著,連她的雙眼都滾燙起來。
  
  他立即單手把她的人抱起,撥開孫嫻那緊纏不放的力道。
  
  孫嫻迷迷糊糊地張開眼,一看見他把嬌嬌抱起,還有點回不了神。
  
  「你……你幹嘛……」她想拉回嬌嬌,他卻退了一步。
  
  「大陶,嬌嬌說好跟我睡的……」她有點大舌頭,醉意糊去她的神智。
  
  他冷冷地看著她,嘴角揚起輕蔑的笑,一字一語清楚地說:「陳嬌,不管幾次,都不會有人對妳真心。」
  
  接著,他抱著嬌嬌下樓。
  
  他回到自己臥室,先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隨即坐在床邊送她幾巴掌。
  
  「柯嬌嬌,回來。」見她沒反應,他再加重力氣,在她臉頰留下五指印。「柯嬌嬌,妳去看自己做什麼?」他厲聲道。
  
  突然間,她的身軀一震,雙手得到自由後,立即捂住眼睛,叫道:「好痛好痛!大陶,我的眼睛好痛哪!」
  
  薛重陶扣住她的身體,以臂背推板她的雙手,改用自己的掌心壓住她的眼睛跟眉心。
  
  「痛死了痛死了大陶很痛……」她的十指用力抓住他的手掌,不停地喘著,努力地壓低聲音:「只是作夢,為什麼會這麼痛……」
  
  「因為妳蠢得有剩!」他罵道:「沒事帶外人回家做什麼!」
  
  大陶一如往昔的嘴壞,但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句話稍微當作他的關心?
  
  因為疼痛而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了。
  
  她低喘了好幾口氣,才輕聲道:「謝謝,我不痛了。」好多了,真的,剛才她差點以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溫暖的掌心自她眼前移開。
  
  她慢慢張開眼,眼前一片黑暗。
  
  她心一跳,沒有問為什麼大陶不開燈這種蠢話,也不去想是不是天太裡一伸手不見五指,她只是閉了閉眼,再張開時,臥室內盈滿了窗外的月光,她清楚可以看見薛重陶的身形。
  
  他就坐在床邊,看著她。
  
  即使是那一撮撮的白髮也是這麼明顯,剛才她怎麼什麼也沒看見?
  
  「明天一早那女人自己找地方住,這裡不歡迎她。」他沒好氣地說。
  
  「大陶……我缺少的,是視力嗎?」她忽然問道。
  
  「不是。」他答得極快。
  
  她一點也不信,但她還是問:「那到底是什麼?」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地上揚:「說出來一定嚇死妳的東西。」
  
  「少來,如果是嚇死我的東西,你還不早說來嚇我?」她猜他是故意掩飾。視力這個東西對她很寶貴,她有點害怕,可是,如果能以它來換他的命,她想她會努力克服這份恐懼。
  
  她東張西望,一時沒注意薛重陶一直在看著她。
  
  「你的房問啊……真不好意思啊。」她想坐起,但發現自己有點無力。
  
  「這算不算是自食惡果呢?」他俯下頭,面對她張大的眼「妳身上都是酒味。」
  
  「……我早就滿十八了。」
  
  「是嗎?怎麼妳的智力跟七八歲小孩沒兩樣。」
  
  「麻煩你,可不可以扶我一把?」有求於人時,只能充耳不聞。
  
  「扶妳一把?」他揚眉,又再度逼近她些。
  
  有沒有必要這麼接近她說話啊,她已經退無可退了。她見他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打算,只好認栽了。
  
  「大陶,你想罵人就快點開罵吧!」
  
  「我想罵人嗎?」
  
  那嘴幾乎要貼上她的嘴了。她才在想該不會是他又需要靈氣了吧,又聽得他沙啞低聲道:「丫頭,最近我很容易餓……」
  
  她就知道。她乖乖地任著他吻,不,是食用。
  
  她早有心理準備他隨時會暴飲暴食,不過這二天,他吃的次數是不是過多了點?
  
  其實她難得像今天這麼醉,要不是孫嫻一直拖著她喝,她絕不敢在他眼皮下喝得醉醺醺的,畢竟家裡已經有很容易讓她醉的男人了,要是一不小心她怕洩底了。
  
  這次他的吃法跟以前不大一樣,吃了又吃,讓她的舌尖癢癢的。
  
  有好幾次,她以為自己醉到在熱情回吻他了她又連忙努力回神,見他沒有反應,這才暗鬆口氣。
  
  如果她真的回吻了,他可能逃之夭夭了。哈哈。
  
  「這次,妳閉上眼睛了。」他忽然說著。
  
  她吃吃笑著:「因為我喝醉,不,我想睡了。」
  
  「那就在這裡睡吧。」薛重陶說道,慢慢坐直身體,撫著嘴舔著。
  
  「嘿嘿,那你睡哪兒?睡地上?還是上樓去睡?樓上有我的朋友,你敢上去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醃在桶子裡當人勖!」
  
  這個女人在發酒瘋,他這麼想著。
  
  她在他的協助下拉過被子蓋好。忽然道:「我每天都跟小陶睡呢。」
  
  「什麼?」
  
  她笑彎眼,拉出她的玉佛,說道:「我每天都罵小陶變態,靠在我胸前睡覺。不過,有它在,我比較安心點。」這玉佛是神啊,戴著它趴趴走,也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吃她。
  
  這丫頭還真的開始在發酒瘋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嘴裡的小陶是他的另一半,這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大陶,你今天採訪如何?很上相嗎?我要偷錄下來有空沒空就回味哦。」
  
  這丫頭的酒品還算不錯了,喝醉了被人叫醒,就是笑得這麼開心跟多嘴……難得的多嘴嗎?
  
  他又湊近她的臉。「大陶,反正等我五十的時候,你還在這裡,那……還有這麼長的日子,你覺得,我跟你的關係有沒有可能進展到你跟三隻眼當初的關係?」
  
  他一愣,細細看著她正經的表情。他輕輕覆住她的口鼻,她竟然沒掙扎,這丫頭確實醉了,會在喝醉後問這種話是……
  
  「我跟她,就是知己朋友,妳要跟我當知己?」雖然記憶已經模糊了,但那份情誼他始終擱在心裡。
  
  他揚眉:「丫頭,妳一點也不像知己,差遠得很呢。」
  
  他又彈了下她的鼻子,她竟然沒抗拒,令他嘴角掩不住笑:「我懷疑妳聽進去了沒?我從沒把妳當她看。」
  
  她的大眼迷迷濛濛的,用力眨眨眨,就是想看清他的臉。真好看啊,她悄悄摸上他的頸子,他竟然沒察覺,嘿嘿。
  
  「丫頭,難道妳從來不後悔妳的未來將跟我綁在一塊?--他在她唇邊誘哄問著。
  
  「那有什麼好後悔的呢?看看你的眼、看看你的眉,看看你的嘴,都這麼好看……咦,我真的摸到了耶!」手指一一撫著,最後抓了一撮他的白髮。「我一直很想很想摸你的頭髮呢,大陶,你的皮膚好好,我甘敗下風。」她笑得有點偷腥味兒,笑得眼睛都彎了。「你怎麼這麼迷人呢?」
  
  「這丫頭,喝醉後原來會說真心話啊。他見她竟拿他的發尾去親,這丫頭……
  
  「丫頭,對妳來說,我很迷人?妳……在垂涎我?」那聲音比平日略低,有些誘導式的沙啞。
  
  她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在保持清醒,又像在思考他的問話,最後她說:「神經,想套我話?也不看看我是誰?我要睡覺了。」她不理他,眼睛一閉,用力翻了幾次,才終於翻身背對著他。
  
  「你睡沙嶺睡地上,就是不准上樓去睡。你下床睡,明天要吃時要等我刷牙以後……」她嘮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扯些什麼。
  
  在天氣這麼冷的夜裡,聽她吱吱喳喳說些廢話的也不錯。
  
  他替她蓋好棉被,又看向屋樑。二樓那個令人僧厭的人啊……
  
  他自認長年來他對這世問適應能力很強,除非是一些玩過頭的小妖小怪惹毛他,否則他不會動到這世間的人。
  
  一動之後就是無止盡的因果,光是這丫頭他就煩的了,孫嫻要他惹他還不屑惹呢。
  
  他本來打算坐在床邊打個盹,省得這丫頭半夜又爬上樓找罪受。忽然他又聽清冷的夜裡有人在低低咕噥著:「小陶,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心目中的三隻眼……」
  
  他瞟向她。
  
  這醉鬼還沒說完?要不要他一掌打暈她算了。
  
  「……大陶留著陪我……等我老了他會吃掉我……小陶你這麼壞你一定也能想到吧……」
  
  他越過她看仔細,輕輕揉亂她愈來愈長的頭髮,果然她合著眼連篇醉話。
  
  他眼一瞥,又看見她摸著胸口的突起物。
  
  他順手勾出她的玉佛,輕輕擰斷鏈子。玉佛是他的象徵,代表此人是他的所有物,大妖小妖想吃,也得看看背後的靠山是誰。
  
  但今晚他坐鎖,用不著玉佛。
  
  她的背往他湊了湊。
  
  他本以為她需要空間大一點好翻滾睡覺,於是又往床邊退了點。
  
  又沒過多久,她的背又移過來了點。
  
  原來是往熱源處取暖,他想,於是沒遲疑地躺了下來。
  
  她還真的湊進他懷裡了。
  
  他不自覺地輕笑,胳臂自她背後環過,握住她有點涼的手背。
  
  接著,他合目淺眠去。
  
  臥室的窗已經關上,室內是暖和的,通常喝醉的人會口渴,她也不例外,沒過多久她意識不清地張開眼,想要找水喝,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遂低頭一看。
  
  她看了很久,疑惑自己的手為什麼一夜之間變大了?難道有人在她眼上戴放大鏡?
  
  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撫過她突然變大的手。什麼時候她的皮膚變得超好又結實有力了?
  
  這種好到她都會羨慕的膚質只有在大陶身上才會發生,有時她都偷偷懷疑,大陶全身上下的膚質都跟外露部分一樣的滑膩可口。
  
  倏地,她的大眼暴張。她的右手有二隻啊,一只是超級皮膚的大手,一只是被握在下面又白又小又弱雞的小手。
  
  大手那只的腕間戴著男用手錶……
  
  她舔舔乾燥的嘴。迷糊的神智早就坐噴射機到外太空撞慧星了。現在是怎樣?選擇題嗎?
  
  一,酒後亂性,已經發生過不可告人之事。
  
  二,因為天氣太冷,大陶不願屈就沙發、地板,所以共擠一張床。
  
  想都不用想會是哪個答案,她喝醉只會全身發軟,還亂性呢。就算亂性,她也要求要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難得的機會啊,她承認她沒膽,她已經讓大陶犧牲太多了,所以也不想多做什麼令他煩惱的事。
  
  現在就很好,現在就很好了。
  
  但偶爾,咳,偶爾也要人之常情一下。
  
  她厚著臉皮,用力閉上眼,嘴裡咕噥到連她自己也聽不懂在說什麼。接著,她動了下身體,在狹小的空閒裡硬是轉了個身。
  
  好了,大陶讓你抱著睡吧算你賺到了,她滿面通紅,垂涎得要命。
  
  大陶的手臂遲遲停在半空中。難道她太貪心了嗎?人生難得一次機會啊!
  
  慢慢地,大陶的手臂環過她,繼續摟著她睡覺。她順理成章,把臉埋進他的懷裡。
  
  幹得好,柯嬌嬌!三隻眼,妳有我的大膽嗎妳?
  
  她拚命忍著撲倒他的衝動,嘴裡又咕噥喊著孫嫻,心跳加快地抱住眼前這男人的腰。
  
  撲鼻都是他獨有的清香。
  
  完了,今晚她睡不著了,心裡癢得受不了,再偷愉抱緊點!
  
  今天怎麼這麼幸福啊!管她到底缺少什麼有形無形的東西,此時此刻,她很快樂,快樂到……她一直在心裡默念著:
  
  大陶,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光是這樣念著,她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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