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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農家夫人有官威(稼到好人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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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3:1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還有多遠?”

    “快到了,快到了,你再忍一忍。”

    “‘快到了’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二十幾遍了,還要再幾回?用個新詞吧!我快不行了,你到我墳頭上香……”天哪!這是什麼路,她的骨頭顛得快四分五裂了。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某個翹臀上。

    “又在胡說什麼,老是這麼說話不經大腦,你若有個不妥我便得好嗎?你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他最聽不得的是她咒自己不好,她對他而言比性命還重要,少了誰都不能沒了她。

    “嗚——嗚——你打我,果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到手就不值錢,成親前你對我多好,連重話都舍不得說一聲,如今都動手了,我……嗚——所嫁非人,遇人不淑,上了賊船……”她受傷了,很重。

    王秀軒好笑又無奈的撫著妻子柔順秀發。“好了,別假哭了,讓外人聽見多難為情,你的面子掛不住。”

    “裡子都沒有了還要面子干什麼,要嘛讓人說你御妻不嚴,要嘛讓人知道你懼妻、畏妻,把你官老爺的名聲弄臭。”她被家暴耶!還不能討回公道,她要向縣太爺告狀。

    青江縣是個僻遠小縣,位於更北方的一座高山縣城,出了山北村走水路一路往北行,光是坐船就坐了半個多月,搖搖晃晃的大船就讓朱小蟬吐了十來天,暈船暈得厲害。

    後來下了船上岸,她以為終於解脫,可以腳踏實地了,看到寬敞的四輪馬車她多快活呀,笑得小嘴都快裂開了。

    誰知坐了馬車,她才曉得她不只暈船還暈車,雖然中途找了大夫開藥不再吐了,可是整天昏昏沉沉,頭昏腦脹的比暈車還難受,睡不好,吃不下,人整個消瘦了一大圈。

    這可把寵妻、疼妻的王秀軒急壞了,想盡辦法要讓她好過些,馬車內鋪上三、四層被縟,以免車輪的轉動顛了她,還盡量讓馬車走慢點,盡挑大路走,避開顛簸小路。

    只是這些年的豐衣足食把朱小蟬養嬌了,她還是承受不住長途趕路的疲累,打從上了船,坐上馬車,她的腰酸背疼就沒停過,不時聽她有氣無力的問著:到了沒,到了沒……

    “是是是,娘子說得是,就讓地方老百姓知曉我怕老婆,免得人家巴結我,又送小妾又送美女的賄賂,家有悍妻如有一寶,防狼防虎防小人。”一舉多得,少了他不少麻煩。

    “還防小人呢!你當我無敵萬能嬌妻,一女當關,萬夫莫敵呀,那些見不得人的破事若敢沾手,小心我閹了你。”她往他腰肉上一掐,表明她是焊婦兼妒妻,他敢當負心漢她就敢讓他好看,她離鄉背井的跟著他也就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看到她裝出齜牙咧嘴的凶悍樣,他反而覺得她可愛的低頭一吻。“我還想要兒子呢,哪敢得罪娘子。”

    “只想兒子,不要女兒?以後若生了閨女我就告訴她她爹不要她,叫她長大後也不用孝順她老子了,父女無緣。”他要敢重男輕女,她絕饒不了他,兒子、女兒都是當娘的心頭肉。

    “調皮。”他笑著擰她鼻尖,眼中滿是柔情。

    一臉慵懶的朱小蟬將兩手圈住他頸子,將身子偎向他懷中。“你給個准話,到底還有多久?”

    聞言,他怔了一下,苦笑。“說實在話,我也不清楚,當初住我隔壁的考生自稱來自青江縣,我看他人品談吐都不錯,便隨口問了一句青江縣好不好,他滿臉懷念的說是個好地方,因此授官時我想都不想就選了青江縣,那時眾人看我的眼神很是古怪。”

    他哪曉得這麼遠,像是走不到盡頭。

    “那你說說我們還要走幾天,不會一輩子都到不了吧。”望盡天涯路,茫茫無盡頭。

    王秀軒被她傻氣的話逗笑了。“前兩天我問過,大概再三到五日吧,若是你不怕累就趕一趕,兩、三日內也能到達。”

    要不是她太嬌氣,這裡酸、那裡疼的,他們早到了。

    挪了挪身子挑個好躺的位置往他臂彎鑽,她幽然的嘆了口氣。“那就趕吧,長痛不如短痛,早知道這麼累人我就同意你娘的提議,讓你納了文家表妹,讓你們累死累活的趕路,像條老狗似的喘息。”

    原本王夫人想借著侄女刁難媳婦,借口父母在,長媳得留下來侍孝,由兒子帶妾室到任上伺候衣食起居。朱小蟬是新婦又如何,她是婆婆,婆婆管媳婦天經地義。

    但是誰理她,不用王秀軒夫妻拒絕,臉一沉的王至誠當下駁回,還明白的表示王家不是客店,非王家人要自覺點,不要留著不走,別等人趕就難看了,最後連親戚也做不得。

    文婉貞的臉皮也忒厚的,人家都說出這樣的話了還賴著不走,不時對著王秀軒露出傾慕眼光,還總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好似她自願為妾是他天大的福氣,他不收是對不起天地良心。

    是以為了怕節外生枝,早做好准備的小夫妻未等到第三天,他們第二天晚上就偷偷溜了,先到朱老二家告別兼回門,天一亮便在渡口搭船,從此天空任鳥飛的離巢。

    可想而知王夫人氣得有多深,他們才一下船就收到二十幾封家書,由驛站快馬送信,聽說還累死了幾匹馬,不過他們一封也沒拆開,在上馬車前又托驛站寄回。

    他倆的意思很明了,她氣她的,小兩口照樣樂得逍遙,天高地闊,任君翱翔,老人家就少自尋煩惱,兩地相隔遙遠,她想管也管不了,還是心平氣和的過她的安穩日子。

    “又說胡話,剛才那一下沒打疼你是吧!”王秀軒冷著臉,假意要再執行夫權,教訓惡妻。

    看他很辛苦的裝出訓妻的樣子,朱小蟬噗嗤一聲笑出聲。“好了,不鬧你了,我知道你對我心意,此情不渝,我就再忍一忍吧,總會好起來的,以前在棉田跑來跑去不也健壯如牛,半點事也沒有。”

    “健壯如牛的是你爹,你在田邊指手劃腳,棉花種得起來,岳父他居功甚偉。”那時種田、除草、播種幾乎是別人代勞,她最多拿了本農民書指稱幾月開花,幾月收棉,蟲害要如何預防。

    “喂!你別揭我底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沒了顏面,你面子上就好看嗎?”她就嘴上功夫厲害又怎麼著,那一大片棉田還不是被她整治出來了,還是當地百姓的主要收入呢。

    看著她的小臉失去原有的紅潤,變得蒼白憔悴,王秀軒心疼的撫撫她眼眶下方的暗影,“睡一下吧,盡量把心情放松,我們就快到地頭了,一切會如我們所願的好起來。”

    “嗯,你抱著我,聞著你的味道我比較好入睡,阿軒,我跟著你,你到哪去我就去哪裡,你不要丟下我。”她微閉上眼,小手始終不放的握住他厚實手心,緊緊的。

    “好,天上人間,我們都會在一起,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離。他在心裡承諾著。

    前方的路越走越狹隘,馬車也因為路況不佳而左右搖晃,王秀軒面上泛著溫柔的凝視睡得不平穩的妻子,雙臂環抱著她細腰,抱在懷中不放開,以自己的身體為屏障減緩車行的顛簸,讓她睡著的眉心能松開。

    走走停停的趕了幾天路,總算進入青江縣縣境,青江縣幅員遼闊,但人口比想像中稀少,境內幾乎是高山丘陵少有平原,因此無地可耕種,大多數的青壯男子都選擇到外地打工。

    雖是進了青江縣境,但離縣城其實還遠得很,大約要半日路程,這幾日半睡半醒的朱小蟬大概是知道快到目的地,原本萎靡的精神突然振奮了許多,暈車的情形大為改善。

    既然近在眼前,那就不必急著趕路了。

    為了讓妻子有氣力應付接下來的事,王秀軒他們便以游玩的心態半走半休息的看看青江縣的景致,同時探訪風土人文,了解一下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靠什麼維生,百姓的生活過得如何,一個地方官能做什麼。

    但是他們稍微逛了一逛,越逛越心涼,也對未來越不確定,未來幾年真要定居在此處嗎?

    “這裡是青江縣?”朱小蟬問得有幾分懷疑。

    王秀軒很是遲疑地扶著發疼的額頭。“我想是的。”

    “山明水秀,尋秘探幽的好地方?”山,嗯!很高,水,從山壁間澗出,一踏入山裡絕對會迷路,的確是耐人尋味的秘境,人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有山有水,還算不錯,記不記得你七歲時背著小籮筐到山上摘野菜、摘香菇,設陷阱捕山雞、野兔?”只要有一條活路走,百姓們就能走出屬於他們的康莊大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她很想瞪人卻沒力氣。“你要我上山挖人參,采靈芝,捉雪蛤貼補家用嗎?這座大山看起來有很多寶物。

    聽妻子說起反話的埋怨,王秀軒笑開了。“為夫還沒窮到養不起妻子。”

    “你瞧這地方看來像什麼?”她指著荒涼的一片,草木不興所以黃沙居多,兩旁的樹木枯黃。

    現在才入夏,還不到秋天。

    “什麼?”

    “窮鄉僻壤。”她的第一印像。

    “……”很貼切的形容。

    “你知道下一句要接什麼嗎?”她可以肯定這裡的日子很難過。

    他笑而不答。

    “是窮鄉僻壤出刁民,王大人,你真挑了個好地頭。”他運氣真差,一當官就走霉運。

    “也不一定是刁民,說不定是和睦熱情的良民,人要往好的一面去想。”既然不能再糟了,那就順其自然。

    朱小蟬不想打擊丈夫,但是……

    “這一路走來你有看到幾個和我們打招呼的人?個個面無笑容,沒點朝氣,眼神漠然得好像我們是路邊一棵快枯死的老樹,不值得多看一眼。”

    冷漠,他們根本不與人打交道。

    “會好的,要有信心,你靠著幾粒棉籽就能種出一片棉田,眼前的情形還不到絕望的地步。”他相信只要用心,石頭也能變黃金,路是人走出來的。

    她一臉驚恐的瞠大眼。“你不會想指望我吧!”

    看她錯愕的表情,他先是不解,而後了然的失笑,牽起她微涼小手。“娘子,你想多了。”

    “你保證不算計我?”她覺得自己像塊肥肉。

    王秀軒頓了一下,面色訕然。“官是我在當的,與你何關,在我轄內的百姓我會自己顧全,給他們一口飯吃。”

    “你不把我扯進這個看不見底的漩渦裡最好,這幾年我要當個閑時看書,睡臥花間的清雅夫人,凡事不操心,前幾年太累了,我得休息休息。”她規劃著美好的藍圖。

    賺錢太累?她明明樂在其中。“好。”

    朱小蟬一聽他的承諾,樂得露出八顆雪白貝齒,好不愉快的依偎丈夫懷中。

    只是,她能允許自己不勞碌嗎?

    此時的朱小蟬因為又坐車又坐船,身心俱疲,累得什麼都不想動,放任自個兒有怠惰之心,可是等她緩過氣來,發現處處要用到銀子的時候,怕是那股和銀子誓不兩立的衝勁又起來,誰來阻攔都不行。

    “咦!田裡蔫蔫的作物是什麼?”有點眼熟。

    王秀軒眯起眼眺望遠處的田地。“是小麥。”

    “小麥?”她驚訝萬分。

    “大概是少數能種活的作物。”這裡地太旱了,土壤不肥,礫石多過黃土,水量不足。

    “你在說笑吧,那是麥子?怎麼比去了稻谷的白米還干癟,你是不是看走眼了。”麥子扁成這樣哪輾得出粉。

    “沒錯,是小麥。”他再一次肯定。

    朱小蟬愕然,久久不語……“青江縣真的很窮。”

    “窮不窮我不曉得,還得再瞧瞧。”也許城裡當地的百姓有別的謀生法,人不會任自己陷入絕境。

    她已經不抱希望了。“辛苦了,王大人。”

    “不辛苦,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同甘共苦。”他相信有妻子在一旁支持,他們沒有做不起來的事。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我不要。”她大聲的說。

    王秀軒笑著將妻子擁入懷中。“我們先到縣衙再說,或許沒有我們想像的糟,全是庸人自擾。”

    鬼話能信嗎?她第一個請張天師來斬妖除魔,收服惡鬼。

    兩人是走著進城門,後頭跟著小廝、丫頭、幾個腿腳利索的婆子,馬車載著行囊,一行人緩步進入城中心。

    城裡的情形比城外好多了,還有商業往來及市集交易,說起來還算是熱鬧,幾個孩子在街道上跑來跑去,玩著草編蚱蜢,至少有幾張面容是帶著笑的,並未刁難外地人。

    只是一行人看到破爛的縣衙大門時,傻眼是在所難免的,還有一只看似剛生過小羊的母羊正滴著乳汁,被丟棄在縣衙門口。

    這時代的人不喝羊乳,他們覺得腥,難以入口,殊不知羊奶最滋補,養顏又養胃,對氣喘極有療效。

    “這……”也未免太慘了,掉了漆的門居然還破成這樣。

    朱小蟬不是嚇到,而是驚悚,前任縣令是怎麼管理的,能讓代表朝廷的官府敗壞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走走走,不能站在這裡,這幾天會有縣太爺來上任,你們走遠點,不要擋路。”穿著邋遢的衙役出來趕人。

    “我們是……”王秀軒正想說自己就是要來上任的縣太爺,可是他話還沒說完,手上已多了一條繩子。

    “這只羊是你們的吧!又干又瘦沒三兩肉,牽走牽走,不要來搗亂,拉了羊屎在門口就罰你們銀子。”沒肉的羊吃了也嗑牙,又剛生過小羊,一定腥得很,宰了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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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3:3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2)

    看著丈夫牽了只羊站在大街上,朱小蟬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他好生無奈,大感尷尬。

    “阿軒,我們當養羊大戶也不錯,把羊養肥了肉能賣,羊皮能做羊毛大衣、羊皮靴、羊皮筏、羊皮帽,羊毛煮爛了再曬干能捻成線,織成暖和的毛衣,羊奶加工變成奶粉,熱水衝泡即可飲用……”羊的一身用處甚大,連羊角都能制成手工藝品販賣,羊骨煮熟了曝曬幾天再敲碎磨成粉,是很好的磷粉,與草料混和是飼料,撒在田裡是磷肥。

    雖然聽不懂什麼是毛衣,什麼是加工成奶粉,可是看到她神采奕奕的說起賺錢大計,王秀軒的心窩暖起來,眼神如妻子一般的明亮,笑睨她比誰都耀眼的明媚嬌顏。

    “啊!我怎麼又想悶頭賺大錢了,你肯定又要笑我小財迷了。”她懊惱自己太熱衷於攢金賺銀,才說要當閑散夫人的,立時就忘了。

    王秀軒眼露柔情的輕撫妻子嫩白如玉的面頰。“我很喜歡這樣的小財迷,你比前幾日有精神多了。”

    她微羞的輕吐丁香舌。“就你會贊我,不嫌我市儈,滿身銅臭,你呀!中了我的情蠱,這輩子只能死心塌地的守著我。”

    “我願意。”為她中蠱,心甘情願。

    她吃吃的笑著,滿眼的感動。“你說我們要一直站在縣衙門口嗎?人來人往像是傻子。”

    他把眉一挑,輕勾唇角。“把咱們的羊顧好,這可是你的生財本錢,待為夫前去敲打敲打衙役。”

    朱小蟬怔了怔,她手裡牽著繩子,母羊朝她咩咩叫,叫得好不凄楚,讓她很……悶啊。

    “喂!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說過……”剛才的衙役很不耐煩,語氣帶著三分嫌棄,認為他沒事找事做。

    “我是新上任的知縣。”王秀軒面如溫玉,潤澤生輝。

    “你是縣太爺……”他愣了一下,但是……“哈哈——別逗了,哪有這麼年幼的縣太爺,你年紀看起來比我家小兒大不了多少……”

    一張就任的公文往衙役面前一晃,他笑聲戛然而止。

    “你……你真是縣太爺?”

    “我是縣太爺。”他不厭煩的重申自己的身份。

    “啊!縣太爺來了,縣太爺來了,大家快出來迎接縣太爺,我們青江縣終於有縣太爺了,等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王秀軒眼皮一抽,有著不太好的預感。

    縣衙內湧出若干人影,看他們身上穿的陳舊衣物,有些洗得泛白了,他心裡頓時飄來一片烏雲,湧現不祥,而那片烏雲在慢慢擴大,有點沉的往他心頭壓,重得讓人很心寒。

    窮鄉僻壤出刁民。

    其實不然。

    青江縣雖然窮了點,但民風純樸,少有爭亂,百姓們之所以少有笑容是因為餓的,因為餓得說不出話來,因此也少了熱情,少說點話能保存體力,多活幾日。

    窮,真的很窮,王秀軒沒見過比青江縣更窮的地方,上一任知縣便是被青江縣的窮給嚇跑的,干不到三個月便不知所蹤了,留下空蕩蕩無人主事的縣衙。

    這一走就是快四年了,還沒一個官員肯到青江縣上任,他們一聽是窮縣便打退堂鼓,不是告病請辭便是想辦法調任,縣官的空職一直懸著,直到某個自告奮勇的傻瓜。

    撫著額的王秀軒頭痛不已,苦笑的看著歷年來的賬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江縣轄內有十三個鄉鎮,四十三座村落,人口上萬,可每年的稅收不到一千兩。

    而這還不包括上繳朝廷的稅金,零零總總扣一扣,能用在縣衙的銀兩最多不超過二百兩,還得發給縣衙內做事的人薪餉、補貼。

    重要的是,縣內的三座糧倉是空的,若有重大災情發生,青江縣餓死的百姓將會不計其數。

    “成主簿,你說說縣衙內還剩下多少銀子能支使?”他總得知曉青江縣到底有多窮。

    成主簿是名瘦小的中年男子,年約四十歲。“啟稟大人,還有五十兩,不過……”

    “不過什麼?”還真不錯,能有剩余,不過這一年才過了一半,另外半年的開銷要從何取得?

    稅收分春稅和秋稅,青江縣繳的是秋稅,每年秋天一收成後,便賣了糧食繳稅,然後繳交國庫再撥款下來。

    縣衙大概會在年前收到朝廷撥下的銀兩,皇上的美意是底下的官員和百姓過個好年,有錢好辦事。

    可是收來的稅金就那麼多,發下的肯定更少,別說鋪橋造路,造福鄉裡,光是縣衙的嚼用就不夠用。

    “這個月的銀錢還沒發下,不少人等著這筆銀子。”從典史、主簿、捕快到衙役,甚至廚房的燒柴丫頭,整個縣衙上上下下不多不少二十五名,包含打雜工的雜役。

    其實縣衙還欠缺一些人手,但青江縣實在太窮了,又少有重大刑案和天然災情,所以遇缺不補,目前資歷最淺的也有五、六年,混著混著過日子。

    王秀軒的感慨含在喉頭,面上不顯。“你只管報上實際數目,其它我再來琢磨,不會拖欠你們。”

    “不足二十兩。”他硬著頭皮說起。

    “啊!”他啊了一聲。

    本朝縣官的俸銀一年約一百二十兩左右,白米四石,衣著、用度瑣碎開支自行處理,除了收點孝敬再無收入,但糟的是這筆俸銀別想等朝廷發,大多是由縣衙收入自個兒扣除,若有不足便有辦事不力之嫌,因此也沒人敢向朝廷要,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換言之,他接下來的幾個月是做白工,得了個官名卻是入不敷出的窮酸縣官,若想改變現狀就得另謀財源。

    “大……大人,你沒事吧!”成主簿面色惶惶,憂心年輕的縣太爺承受不了,上任沒幾日又要走了。

    沒了主心骨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呀!日子越過越糟,糟到他們已經不敢期待能變好,只要別再更糟。

    王秀軒力求鎮定,不讓苦笑顯露於臉上。“本縣百姓以何維生?可有特殊生產,像是產玉石或是岩鹽。”

    高山通常蘊含著未曾開采的寶物,只是民識閉塞,不知站在寶山上。

    “未曾聽聞,青江縣的地層貧瘠,早年朝廷也派人來探勘過,但一無所獲。”

    缺水還導致土地干枯,難以種植。

    “沒想過種些旱作嗎?我看山腰以下至山腳這塊可以開辟成梯田,不能種稻也能栽些蔬果,或者改辟為菜園。”山上多霧,很適合茶樹的生長,茶葉也能成為地方特產。

    他想得很理想,充滿抱負,卻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我們縣裡沒錢呀!要雇人開墾需要銀子,買樹種也是一筆很大的款項,而且茶樹一種下不能馬上采收,起碼要三年以上才能開采茶葉,而且這幾年的茶農要吃喝什麼,他們是完全沒有進項,只能守著不能吃的茶葉。”

    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

    聽著成主簿越說越絕望,王秀軒的耳朵嗡嗡作響,他覺得前路難行。“沒有解決方案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大人,你說什麼?”這位縣太爺看來很沉穩,至今尚未被窮困的財政嚇走,應該會留下來……吧?

    他揮著手,努力壓下心中的無奈。“沒什麼,本官在想著如何增廣財源,這個月的薪餉過幾日再發下去,本官想想辦法怎麼賺錢……”

    賺錢的事他不在行,恐怕還得勞煩小財迷夫人。

    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坐困愁城。成主簿在心裡嘀咕,並未宣之於口。“是的,大人。”

    “不用擔心,會變好的。”他這話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自我安慰。

    原本也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以己所能為地方上做點貢獻,不敢說留下千古賢名,至少無愧於心,他一直認為只要肯用心付出,回收的成果就會是甜美的,起碼受人尊重。

    可是說得容易,做得困難,等到真正接手了才知道自己還是太稚嫩了,全沒考慮到現實面。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萬事起頭難,他就邊做邊學著吧!人總要遇到了才會成長,這也是他的課業。

    “大人,縣衙內的官舍早已老舊不堪,一下雨還會漏水,那修葺的銀子……”

    他很不想開口,可住在後頭小院裡的同僚抱怨連連,巴望著他能開這個口好讓大家好過些。

    屋子裡潮濕發霉,人住久了容易生病。

    一咬牙,王秀軒做了個揮手的動作。“先擱下,等變天了再說,叫大家多忍耐一段時日。”

    一下了堂,王秀軒急忙奔回後院,難得一回的長吁短嘆,神情疲憊的抱著妻子大嘆無銀真痛苦。

    “怎麼會很難?”

    這句“不食人間煙火”的話一出,朱小蟬很無辜的得到一記瞪眼,認為她說得太輕松,不曉得為官者的難處。

    但是看看她的四周,前堂和內室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對比公堂裡的蕭條和陳敗,發霉的腐臭味,女眷所在的院子可說是鳥語花香,富麗堂皇,處處充斥著溫暖的陽光。

    主要是縣官夫人有銀子,而且她敢花錢,大手大腳的撒金角銀角,為求能過得舒適,她把屋子布置得有如柳鎮的家裡,有曬過太陽厚厚的被縟,全套花梨木家具,生氣盎然的小盆栽,博古架上擺滿收集來的小玩物,她還讓人挖了冰窖想存點冰,等熱得受不了的時候可用。

    更愜意的是她還在院子裡搭了座可坐可躺的秋千,秋千上方是可遮陽的涼棚,涼棚的四角分別種下絲瓜苗和葡萄藤,等到入秋後便會開花結果,她能用絲瓜水保養皮膚,摘葡萄來釀酒,在月光下,享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愜意。

    之前在縣衙門口牽的那頭母羊也沒浪費,朱小蟬命人喂足了草料,每日早晚都有一大碗現擠的新鮮羊奶可喝,還有多余的可拿來洗臉,羊乳是天然的保養品,養分又高,可食可淨面。

    對照王秀軒的消瘦,她過得多滋潤呀!一掃之前長途旅程的僬悴,整個人容光煥發,白裡透紅,細嫩的肌膚有如凍住的凝脂,水滑水滑的,嫩得一掐就出水似的。

    她的清爽看得王秀軒好不嫉妒,她是個懂得照顧自己的人,用不著他操心,不論身處何地她都能讓自己過得好。

    可是王秀軒卻有點吃味,感覺自己不被需要,好像妻子沒了他照樣過日子,有他無他沒多大意義,她靠自個兒也能生存。

    “娘子,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可知青江縣有多貧困,縣衙裡僅存的銀兩不夠買半年的糧食。”也就是說再無進項,他們過幾個月便無米可食,灶冷米缸空。

    “大人,你這是在抱怨嗎?”朱小蟬取笑他當初的大話,要讓她吃好、住好、做個威風八面的官夫人。

    王秀軒笑得一臉惆悵,帶著大志未展的郁悶。“很難走的第一步,我甚至在想我娶你是讓你享福的,而不是來吃苦,我有些後悔做了錯誤的決定,把你拖進這灘死水中。”

    朱小蟬戲謔的搖搖青蔥纖指。“是不是錯還不用太早下定論,走一步也不是那麼難,窮也有窮的商機,只是你不會用而已,說起賺錢呀,你遠遠不及我的本事。”

    士、農、工、商,商賈排名末微,士人為人景仰、敬佩,可是沒有商人的居中運作,哪有百姓們的安居樂業,讀死書的讀書人只知之乎者也,哪曉得百物從何而生,由原料做成成品供其使用,吃、穿、用皆需經過商人的手。

    他們哪知道在千百年的將來,是生意人在掌控這個世界,用富可敵國的財產支配所有資源,拿錢來砸人,甚至是買下一個國家,用大把的鈔票養出一名元首,掌控經濟大權。

    “商機?”王秀軒雙眼微眯,對她的信心小有疑心。

    “青江縣不適合種稻,水田養鴨的方式也不適用,他們又真的太窮了,一時半刻找不到好的生財辦法,只能從短期效率試試。”先撐過危機再尋長遠之計,人活著就是希望,不可被絕望打敗。

    “你有辦法?”

    她很自信的一眨眼。“開源節流。”

    “開源節流。”他也想,但太難了。

    “要增加稅收是不可能,百姓都吃不飽了哪來銀子繳稅,若是節流嘛,你是窮鬼縣官,縣衙又是擺著好看的空架子,省也省不下幾文錢,不如你把銀子交給我,半個月後我還你一百倍。”銀子不會長腳跑了,但會生錢子錢孫。

    “一百倍?”他兩眼發亮。

    朱小蟬看向院子裡養得已經有點肉的母羊,唇邊掛著寧和笑意。“你讓人把不要的老羊或是自家養想賣的瘦羊送到縣衙,再以一只半兩銀子的價錢收購,我看他們也拿不出多少只,頂多一百只。”

    有人不想賣,有人嫌錢少,只有活不下去及養不活家的人才想要賣羊,而這些羊通常也長得不太好,都是瘦羊。

    “你買羊要做什麼?”他實在想不出有何作用。

    “做吃的。”民以食為天,好吃的東西沒有賣不出去的道理,為了口腹之欲,多得是人肯撒大錢。

    “做吃的?”他訝異。

    羊肉那麼腥,誰肯吃。

    “要找沒生病的羊,瘦一點沒關系,入口的食物不能害人得病,只要做得起來日後也是一條出路。”她的小金庫也能有進帳,趁機發點小財。

    朱小蟬這幾天也沒閑著,她趁上街閑逛時也大略的看過一遍縣城裡的情況,她發現牲畜的養育普遍不佳。

    羊不夠肥她也無可奈何,像她想了許久的羊肉爐、羊肉火鍋、清蒸羊肉等都不能用瘦羊,少了油花的羊肉吃起來不夠味,而且也較腥。

    所以她思前想後,窮則變、變則通,路不是只有一條,拐個彎也是柳暗花明,能吃就好。

    “你要怎麼做?”一只瘦巴巴的羊哪有多少肉好啃。

    “烤全羊。”她想到的是蒙古烤肉。

    “烤……全羊?”王秀軒的神情是震驚的,他想都沒想過羊可以整只拿來烤,他甚至是不吃羊肉,嫌腥。

    “嗯!將羊宰殺了以後,整只羊裡外都用蜂蜜塗過一層,放在架子上轉動,底下是火堆,邊烤邊塗蜂蜜,等快熟了再撒上孜然,烤到表皮金黃酥脆,火不能太大……”

    用蜂蜜來烤羊……他光聽就口中生津,很想咬上一口。

    “烤全羊可以是熱食,也能做成冷盤,不過熱熱的吃口感較佳,但是因為肉少無油,所以價格不可能太高,一只賣上十兩銀子就差不多……”朱小蟬還沒說完就聽見丈夫的驚呼聲。

    “什麼,十兩?!”她賣的是金子嗎?簡直是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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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3:4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1)

    朱小蟬將烤全羊賣到較富裕的鄰近各縣,以一只十兩的價錢賣給酒樓茶肆,大家趨之若鶩,爭先搶購,不到一天功夫就被搶空,還有人問還有沒有,想再搶購一空。

    因為少見,所以熱銷,朱小蟬只是想賺一票而非置鋪子長期經營,因此向所有饕客說抱歉。他們吃的是一時新鮮,真要供應多了,很快便會發現少了油脂的烤全羊其實沒那麼美味,是蜂蜜的甜和孜然的嗆麻麻痹了口感。

    而且青江縣也沒太多的羊,一百只已是極限了,飼養的人並不多,羊不是主要的牲畜,大多以養雞自用居多。

    不過朱小蟬是擅於物盡其用的人,羊雜她做成了羊肉串,羊腸灌成血腸,薄利多銷,居然另外賺了百兩銀子。

    這一次的烤全羊總共賺了一千一百兩,她也就不客氣的拿走二百兩蜂蜜和孜然等香料的“材料費”,她從柳鎮帶來的十罐蜂蜜和一大袋孜然全用上了,收點辛苦錢不過分吧!至少她不像黑心的商人獅子大開口,二一添作五的分帳,全放入自個兒的錢袋。

    王秀軒用賣羊的錢先發縣衙內官員的薪餉,然後取出一部分錢購買糧食,將三座糧倉裝滿一座以備不時之需,接著命人上山開墾,將他看中的那座水氣繚繞的山頭給辟成梯田,種上千株茶樹。

    一千兩看起來很多,其實有點不夠用,買了樹種又雇了工,所剩無幾,最多能應應急,頂不了大用。

    但是這也讓成主簿、莫典史等人笑得樂不可支,他們總算看到希望了,來了個會做事的縣官,青江縣不再是窮縣,他們也能像富饒的江南城鎮般有飯吃,有衣穿,住大宅了。

    “小心點,看著路,明明我才是縣太爺,怎麼你比我還急呢!慢慢來,總能弄好的。”

    看到一大片土地被荒廢了,著實心疼的朱小蟬想著替丈夫分擔辛勞,便召集起縣民,由她提供種子,大家合力來種棉,她保證將棉花銷出去,讓百姓放心去栽種。

    但是縣民從來沒種過棉,也不相信棉花能賣多少錢,一個兩個說了幾句不太好的話,其它人一聽覺得有道理,當下一哄而散,不理會縣太爺夫人說了什麼,此事因此不了了之。

    因為一、兩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讓好生惱火的朱小蟬認為一番好意遭到踐踏,她也有幾分賭氣意味,拿出私房買下五、六十畝土地,她全部種上一年生的棉花棉籽。

    而作物再怎麼說也不能沒水,旱作物也需要灌溉,所以她在田地的四周和正中央各打了一口深井,井邊又各蓋了一座風車磨坊,不用人工汲水直接以風車轉動汲水。

    為免河水被抽空,她采用的舀水板是可拆裝式的,土壤夠濕潤時就少用幾塊舀水板,或是不用,讓風車空轉,也蔚為一處風景。缺水時便多裝幾塊舀水板,讓地下水排進挖好的深溝裡,順著一排一排的排水道流進田裡。

    王秀軒在妻子的建議下挖了一座人工湖,他讓每年山上流下的雪水流入湖裡儲存,讓缺水的狀況稍微舒緩。

    青江縣多了一座湖供百姓取用,離湖近的土地有了湖水的澆灌,作物的生長比往年好太多了,大伙兒都看到豐收的希望,臉上的笑容也變多了,見到熟人會打聲招呼寒暄。

    王秀軒在湖裡放養了魚苗,也有人有模有樣的丟了些小蝦小蟹到湖中,養個幾個月魚蝦也就長大了。

    一年後,取名“水蟬湖”的湖泊映滿綠意,湖中大魚悠游其中,小蝦長成大蝦,小蟹都有兩個巴掌大,湖面上出現三三兩兩的漁夫,撒網捕魚,明顯笑聲也爽了。

    而朱小蟬的棉田也進入采收期,缺乏人手的她從山北村調來孫子健、丁舉凡兩名管事,他們原本是王秀軒書院中的同窗,虛長他幾歲,未入仕途的兩人在王秀軒引薦下到朱小蟬那兒做事,而後因做得不錯而升為管事,各管著幾十畝棉田和烤鴨鋪子,如今也是受人尊重的大總管。

    “氣死我了,陳樞門的老婆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慫恿南華村的村民來向我借錢,我賺錢容易嗎?棉花還沒賣出去呢!我自個兒都缺得很,她憑什麼以百姓力量來逼迫我。”她還沒用官太太的身份搜刮民脂民膏,陳大炮家的倒是把手伸得長,連她銀袋裡的銀子也敢掏。

    雖然多了一座湖,但事實上青江鎮並不適合發展畜牧業,水還是太少,肥美的水草地幾乎沒有,大部分的土地仍是貧瘠的,想養羊、養牛頗有難度。

    去年將烤全羊賣至其它縣的事是瞞不了人,半兩銀子買的羊賣到了十兩高價,任誰聽了都會眼紅,心動不已的想如法炮制,不用多,賣幾百只羊就有好幾千兩的收入呢。

    青江縣雖窮也有幾戶大戶人家,其中以陳大炮和金大富最廣為人知,朱小蟬私底下喊他們是陳樞門和金剝皮,一個小氣得一毛不拔,連孩子的束修也要省,讓夫子一個月只上五天課,但要規定足月余的功課,一個干的是皮肉生意和放貸,開了幾間青樓和當鋪,人一上門當即被剝一層皮。

    而陳樞門的妻子盧氏便是看中湖岸邊一塊養得鮮嫩的水草地,她不耐煩養羊便讓別人來養,再學朱小蟬那般低價購入,心中打著算盤,認定烤全羊誰不會,不就放在火架子上烤一烤,肉熟即可。

    可是買羊要錢,不想出一毛錢的盧氏便把算盤打到縣太爺夫人頭上,大肆宣揚朱小蟬善名,說她多善良,多有菩薩心腸,慈悲為懷的解百姓疾苦、慷慨解囊以濟百姓,然後領著一窩蜂的村婦湧向後院,三兩、五兩的開口借錢,讓朱小蟬煩不勝煩的假裝昏倒,托病閉門謝客。

    “大不了不理她就好,犯得著生氣嗎?堂堂知縣夫人還由著市井小民耍潑?叫衙役直接把人趕出去不就得了。”青江縣的地頭還沒有人比他大,敢來鬧事先捉到牢裡關三天。

    “可是惡心人呀!每次一看到盧氏虛偽的嘴臉,我就想一腳往她臉上踢去,讓她像顆球的滾出去。”裝出和善的面容卻端著惡毒心腸,一肚子黑水。

    瞧著妻子氣憤不已的神情,王秀軒眉宇為之輕擰。“阿蟬,你有沒有發現你近幾日的脾氣變得有些暴躁,不太安穩,動不動就氣呼呼的。”不太尋常。

    “有嗎?”她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一不小心便流露出本性,只是以前都忍著,壓抑住。

    “有的,夫人,你最近也吃得比以往多,一早醒來便喊餓,我和看月准備得慢了你還會不高興。”沒葉服侍了朱小蟬也有段時日了,因知之脾性才敢大膽說話,不怕責罰。

    朱小蟬從不責罵下人,她覺得下人雖然是她買來的,可是人不應該有貧賤富貴之分,再怎麼樣都是人,給予適當的尊重也是收買人心,他們能用她就用,反之,不能用的就給了賣身契打發人走了,她不會讓不相干的人來影響她的心情好壞。

    “有這回事?”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腳,怕吃多了發福,女人一胖就臃腫,把男人的心也嚇遠了。

    “夫人,你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診個平安脈也好。”身子無礙才安心,夫人是他們的主心骨,不能倒。

    一想到要喝苦苦的湯藥,她連忙搖手一揮。“沒事沒事,窮緊張,我能吃能睡,身體康健,看什麼大夫,晦氣,比起那些長年臥床的病人,我壯得跟一頭牛一樣。”

    呃!好像真有點變壯了,手腕較之前粗。

    “呸!呸!又說什麼糟心話,你又忘了教訓了是不是,別老是和不好的事做比較。”都成親了,還沒個婦人樣,像小時候那般百無禁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見他微帶氣惱的樣子,朱小蟬發現這個男人真的很在意她。“是我舌頭長刺了,下次不敢了。”

    “真能改?”他用不信的眼神看她。

    “總能改的,你多提醒我幾次嘛!”她笑靨如花,瑩潤的嫩白小臉泛著珍珠般光澤,引人如痴如醉。

    王秀軒略微閃神,對妻子的美永遠也看不膩,越陷越深。“你呀,讓我說你什麼才好。”

    每一回妻子一撒嬌他就心軟,沒法惱她太久,做事明快果決的縣太爺根本是被夫人吃定了,寵妻寵到沒邊。

    看到自家姑爺莫可奈何的神情,朱小蟬身後的丫頭沒葉、看月掩嘴偷笑,兩人感情好也是奴婢們的福氣。

    “那就別說了,看看我們的棉花,你瞧這一大片棉田都是我的,我能賺多少錢呀!”一提銀子她就笑眯了眼。

    “財迷。”他笑道。

    “少了個‘小’。”她比較喜歡“小財迷”三個字,賺得不多的小地主,愛錢取之有道。

    人太有錢會遭賊惦記,小富即可,這是朱小蟬一向的生存理論。

    “你,不小了。”他視線往下移,停在隆起的酥胸,意有所指又帶了點夫妻間的小情趣。

    看他多看了胸口兩眼,朱小蟬沒好氣的以手捂住他雙眼。“大了也不給你用,留著喂娃。”

    他低笑的在她耳邊低語。“我就是大娃。”

    “你……不要臉。”斯文敗類。

    “要臉生不了娃。”他指夫妻做的事。

    “你……你還真越說越不像話,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他根本是表裡不一。

    披著君子的外衣,內心邪惡。

    “還給孔老夫子,願他能教育其它英才。”他是半途長歪了,羞為孔孟門生,是該感到羞愧。

    “……”朱小蟬已經懶得理他了,沒皮沒臉的人不知羞。“對了,有人到縣衙問及棉籽的事嗎?”

    他搖頭。“還在觀望中。”

    “這些短視的愚民,怕東怕西不知道在怕什麼,我都先種給他們看了還畏畏縮縮,真沒賺錢的命。”難怪青江縣窮了幾代,沒個膽大的敢冒進,守著一方天地坐井觀天。

    “也怪不得他們,對於認識不多的作物,誰也不敢輕易嘗試,畢竟不能做為糧食,一旦種得不好或歉收,他們就什麼都沒有了。”挨餓讓人退縮,百姓更看重能喂飽肚皮的糧食。

    “最好是這樣,等他們也想發財了,看我不海削他們一票,別說我是攔路山匪,就搶他的。”看誰狠。

    王秀軒感興趣的問:“你想怎麼做?”

    她看了他一身官袍,輕哼了一聲。“一斤棉籽十兩。”

    “什……什麼,一斤十兩?!”這……也太坑人了。

    百姓買得起嗎?

    “我會先訂下契約,賒給他們棉好,往後十年所產的棉花得用合理的價格賣給我,由我統一收購,誰也不許轉售他人。”她種棉也收棉,等同壟斷。

    賒……也只有她想得到,從乞丐身上也能挖出一層油。王秀軒暗忖妻子腦子活絡,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別人想不到的事她信手拈來,如吃飯喝水那般流暢。

    對於他縣裡的百姓他沒有一點同情,妻子肯為他們生計著想已是他們莫大的福分了,她願意傳授種棉的方法,此等無私的情懷值得傳頌,而不是平白受人質疑。

    “東家。”

    正在監看工人采棉、收棉的孫子健,抬頭一瞧見遠遠走來的兩人,他立即放下手邊的事兒迎向前。

    “孫總管,這批棉收得如何?”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讓人看了心情愉快,心曠神怡。

    “雖是第一年生的棉花,不過棉質尚可,比起咱們山北村差不到哪去,就是地不肥,產量沒有預估的多。”若是土地肥沃,這幾十畝棉田能產出相當驚人的棉量。

    “你估算有多少生棉?”不用多,能嚇人就好,讓那些封閉的百姓瞧瞧哪種作物能賺大錢。

    “三、五萬斤跑不掉,這是保守的預算。”他的意思是有可能更多,他不說高了,以防突發事件。

    因為是第一次采收,雇用的是當地人,他們采收的技巧不純熟,動作既慢又采得不完整,還有些碎棉留在棉籽上,得讓人在後頭重整一次,以確保棉絮采干淨。

    朱小蟬一聽,喜出望外。“地不肥我教你一種堆肥法,不用花費半文錢,用原有的母株就能把地養肥了。采摘完的棉株沒有多大的用處,剁碎了堆成肥以稻草覆蓋其上,十天半個月後取下稻草將成草堆翻一遍,然後再將稻草覆上,如此重復再重復,約七、八個月左右就是很好的綠肥,期間還得澆點水使其發酵。”

    “一說到賺錢,東家的眼睛就亮了。”早已娶妻生子的孫子健以兄長的口吻揶揄,他很喜歡這個凡事不計較又爽朗的“妹妹”,女子很少有她這種豁達胸襟。

    “那當然嘍!我家王大人說我是小財迷,我不見錢眼開怎成,一說到銀子,我的心跳就加快。”她故作痴迷狀,好似真為銀子所迷,是名符其實的財迷,專往錢眼鑽。

    “王大人,得妻如此,是你之幸呀!”孫子健打起揖,和同窗好友開起玩笑,但是真為他高興娶了旺夫的好妻子。

    王秀軒客氣的一回禮。“得幸,得幸,是我好香燒得多。”

    聞言,大家都笑了,氣和諧。

    “對了,王大人,有人在詢問種棉一事,你看要不要准備准備。”一旦賣出好價錢,百姓肯定會搶種。

    “咦!問到你這邊了,我還以為他們會到縣衙。”原來不是乏人問津,還是有人心動了。

    孫子健取笑。“你是官,官威大如天,人家哪敢為了這麼點小事往衙門跑,看我一得閑便上前問兩句。”

    “好,勞你費心了,回去我就讓周師爺做個規劃,也不是誰想種就能種。”頭一回練手要找田作的老手,存活率較高,省得把棉花種死了又來怪官府的棉籽不好,倡導錯誤。

    “沒錯,讓我看順眼再說。”種子是她的,她想賣就賣,不賣留著榨油,棉好也能榨出少量的植物油。

    “阿蟬……”妻子的小心眼讓王秀軒哭笑不得。

    在看完棉田的采收後,朱小蟬等人又回到縣衙,他們才剛入內,就聽見一名婦人尖銳的叫嚷聲。

    婦人高聲的喊著,“就准你們賺錢,不許百姓發財,這麼欺負青江縣的百姓未免不講道理,好歹給個公道,別吃肥了縣官餓死了百姓,我不服,你叫個能講道理的人出來給我句話……”

    肥了縣官,餓死百姓?這窮得要命的青江縣哪有肥水好撈呀!朱小蟬面色發冷的走上前。“這是怎麼一回事?”

    見著了夫人的身影,成主簿松了口氣跑過來回話。“是盧氏硬要租水蟬湖湖岸的水草地,不讓她租就鬧起來了。”

    又是盧氏。“她要付多少租金?”

    “一……一兩。”他說得吞吐。

    “一畝?”

    “不,是周遭一百畝。”把最肥的地都圈進去。

    “以月計算?”一百畝,她真敢開口。

    成主簿遲疑了好一會兒。“是十……十年。”

    不愧是陳樞門的妻子,摳門的程度不相上下。“告訴她,要租可以,一次付清,十畝地五兩,不能連地,最多五十畝地,一年一付,來年看她是否愛護水草地再決定要不要續租,若是蓄意破壞湖岸水土便百倍賠償。”

    “啊!你……你與民爭利,與民謀財,你是貪官,放任百姓死活不管……”盧氏當場不依了,要她的銀子跟要她的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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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4:0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2)

    啪的一聲,一巴掌落下,眾人驀地睜大眼,向來親和好脾性的縣太爺夫人居然動手打人?!

    “貪你娘的骨灰壇,你們窮得連兒女都養不活的青江縣有什麼利好爭,財在哪裡?大人若不管百姓死活,山上的那片茶圔是誰開墾的,誰付的工錢讓出外的縣民能返鄉干活,你說的這是良心話嗎?”

    驀地,氣血上衝,朱小蟬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啊——夫人——”

    “你是說……我懷孕了?”

    因為看到青江縣的荒涼,朱小蟬知曉有一段不短的時日會在忙碌度過,因此她刻意服了避子丸,以免一旦懷上了照顧不來,反而落下一身病症或是遺憾。

    一方面她也是覺得自己年紀還小,骨架尚未完全長成,懷了孩子對母體的傷害很大,一旦不慎骨盆受損,日後懷不上孩子就不好了,另一方面也擔心兩人都太忙了,疏忽對孩子的看顧。

    誰知遇到棉花開花期,避子丸剛好吃完了,而她也忙,以為不會那麼剛好遇上,就那麼一次歡好,她的肚子裡便多了個小豆丁。

    這也解釋了她最近吃得多,情緒反復不定,容易暴躁和易怒的原因,那全是妊期的反應,她已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嗯!大夫確定了,這裡懷著我們的孩子。”王秀軒眼中泛著喜悅的淚光,大手覆在尚未顯懷的小腹上。

    “真是驚喜……”她是又驚又嚇,怕孩子會受到先前避子丸的影響,沒有健康的發育。

    當父母的總是考慮了許多,未雨綢繆的設想一切。

    “我看你臉色都嚇白了。”哪來是喜,分明是驚駭。

    “少取笑我,我是第一次當娘,心裡緊張得要命,我怕我做不好。”孩子那麼小,她不會抱一抱就把他的小頸子給擰歪了吧。

    王秀軒笑著往妻子唇上一啄。“有我呢!我會護著你們母子倆,你什麼都不用怕,安心。”

    她這慌張的模樣真可愛,像闖入民居的松鼠,高揚起尾巴站起後腿,前足捧著松果急找門。

    聽他低柔的嗓音安撫著,朱小蟬才有了當母親的自覺。“阿軒,我們有孩子了,你高興不?”

    “嗯!我都十九了,同齡的友人都當爹了,我還晚了,不過真好,我要當爹了,呵呵……呵呵……”他有點語無倫次的傻笑,為突如其來的喜訊樂暈了頭。

    十九……還是大學生呢!為人父太早了,但是……她嘴角微微一彎。“阿軒,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每一個都喜歡。”兒子他就教他讀書,讀不好就小板子伺候,至於閨女嘛,自是抱著走,遇人便炫耀,妻子生的女兒一定如花似玉,如岳父家那對龍鳳胎的笑姐兒,見人就笑。

    “每一個?你打算讓我生幾個。”她佯惱的朝他胸口一捶,可嘴角的笑意沒停過,面色放光。

    “至少三個,你知道我是長子,多少有我的責任在,不過你若不願意,我們可以再討論,另外我也不想你生孩子的過程有什麼危險。”他可以沒有孩子,但是不能失去她,她是要陪他走完這輩子的人。

    聽到再討論,朱小蟬想到這年代三妻四妾的婚姻觀念,莫名的怒氣湧了上來,揪起丈夫的耳朵。“我不生是不是要找別人生,娶個十個、八個來鬧心……”

    “阿蟬,我是這種人嗎?”他拉下妻子的手,以雙手包覆,“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不許胡思亂想。”

    她心裡是相信他,可是又想落淚。“你娘她一定會往你身邊塞人,她一向看我不順眼。”

    “天高皇帝遠,她還能管到我們屋裡嗎?我不點頭她就塞不了,你要對我有點信心。”他不是負心漢。

    “文家表妹呢?我娘的來信中提及她還待在你家,你父親一不在家,你母親又把她接到家裡住,還打著讓她為妾的主意。”要不是路途太遠,恐怕早就送過來了。

    “岳母信裡提到這個……”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要敢來就把她踢回去。”

    朱小蟬被他那句“踢回去”給逗笑了。“嗯!你踢,我有孕在身不方便,男子氣力大。”

    他說了聲好。“你以後不能再動不動就惱火,這一次昏倒把我嚇得手腳發軟,我還在想你要有個不好,我該怎麼辦。”

    幸好是虛驚一場。

    “盧氏呢?”她鬧得太過分了。

    清逸的面容一沉。“我讓衙役打了她三十大板,罪名是咆哮縣衙,不敬地方官。”

    “是該給她一次教訓,讓她知道誰的便宜都能占,唯獨我這位活神仙她半點也占不得。”她還沒給盧氏下菜呢!盧氏竟敢給她上菜盤子。

    民與官鬥,必死無疑。

    “別與市井小民一般計較,你好好的休息一會,不許勞累,不許再把自己氣著了,要記著你現在是雙身子。”王秀軒柔情繾綣的拉上被縟,蓋到她頸下。

    “我沒那麼嬌貴……”不過懷個孩子又不是得了重病,哪需要這等大陣仗,當她迎風便碎。

    “乖,聽話,回頭我向兩家報個喜訊。”王家和朱老二家,前者大概會萌生某種意動,後者會欣喜若狂。

    他那個娘,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棉花采收季,朱小蟬也進入安胎期,從得知懷有身孕那日起,她便被當成行動不便的豬來喂養,起臥要人攙扶,走路要小心翼翼,一天五膳,湯湯水水皆以滋補養胎為主。

    這是她和丈夫從相識、相知到成親以來,第一次不同調,也是王秀軒唯一一次沒順著她的心意,她不吃他就哄著她吃,對孕婦好的吃食他怎麼也要強逼她吞下去,在吃與不吃的攻防,每天熱熱鬧鬧的上演夫妻恩愛戲碼。

    沒多久,兩人都增了點肉,朱小蟬看來珠圓玉潤,出現雍容貴氣,容貌也更顯優雅端秀。

    五個月大的肚子已經隆起,變粗的腰身已藏不住小腹,有子萬事足的朱小蟬每日哼著她所知的現代流行歌曲,雙手覆在肚子上感受胎動,母親與孩子進行無言的對話。

    棉花的種植引起極大的回響,不少人前來詢問棉花的種法和種子的價格,凡事不理的朱小蟬真打出一斤十兩的高價,要嘛就買,否則拉倒,她有錢有地有人,自個兒種也成。

    於是孫子健照她先前所提的,無銀就用賒,先訂好十年的棉花買賣契約,兩不相欺。

    其實是朱小蟬賺了,那些種子根本不用錢,從棉花取籽一取就是一籮筐,哪需要本錢,反正挑出種子後的棄籽是要輾碎當肥料,不賺白不賺,人家搶著送錢給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盧氏的羊沒養成,倒是“水蟬湖”因為某人的詩句而一夕成名,不少文人騷客紛紛到此一游,綠茵無邊的湖邊也蓋起一間間的茶樓和客棧,外出干活的青壯男子陸續返鄉。

    “二姊。”

    站在西紅柿樹下抬頭仰望高處的西紅柿,正想偷嘗一顆的朱小蟬忽地一怔,她以為是自己太想念分別已久的親人而出現幻聽,不禁略帶失落的搖搖螓首,繼續注視熟透的西紅柿。

    “二姊,你怎麼不理我,你沒那麼貪吃吧!”

    身子一僵,她以蔥白指腹撫撫眼角,僵硬的頸項以極緩慢的動作轉動,水漫煙波的眸子瞧見一道高大的身影。

    “柱……柱子?”

    “二姊,我都長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很丟臉哪!”他又不是小孩子,而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了。

    “你……你怎麼來了?”她忽然鼻頭一酸,伸手撫向比她高出許多的弟弟的面頰,確定他是真的。

    “不只我來了,娘也來了,你懷孕這麼大的事我們哪有可能不來,本來大姊也要來的,可是她又懷上了,大姊夫不准她來,哈!哈!”抽高個子的朱仲夏樂不可支,取笑懷了第二胎的大姊。

    “什麼,娘也來了,你這臭小子為什麼不早說!”朱小蟬扶著肚子,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親娘。

    “慢點,慢點,走慢點,我的好二姊別嚇你膽小的弟弟,你有孩子呀!別橫衝直撞。”天哪!她那顆肚子金貴得很,可不能碰到撞到,萬一有事,阿娘肯定罵死他。

    “滾——”礙事。

    朱小蟬剛從園子離開,迎面而來的正是李順娘,母女倆都急著見到對方,差點撞上。

    “阿娘——”一看到親娘,不知怎麼了,向來堅強的朱小蟬居然登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在她心裡,早把李順娘當成自己的母親。

    為人母後才知道母親的感性,為了一點點小事就能感動萬分,好像每一件事都美好得足以令人落淚。

    “停住,停住,不許跑,你這孩子莽莽撞撞的,不顧著大的也要惦著小的,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看你還不哭瞎雙眼。”肚子也不小了還這麼冒失,簡直不當一回事。

    她這女兒從小到大沒讓她擔心過,偏偏一懷孕反叫她愁白了發,沒個長輩在一旁提點著,她哪放得下心。

    孩兒是母親的心頭肉,無論離得多遠仍然牽掛。

    “就是嘛!阿娘,二姊一嫁了人就不聽話,我剛才就在後頭喊她,她理都不理我,太不乖了。”哼!換他也有機會當一回大的了,把二姊當小孩子教訓。

    “呿!少告狀,愛告狀鬼。”朱小蟬一回頭橫睇了大弟一眼,嘲笑他腿長有什麼用,還不是長個不長腦。

    “阿娘,二姊戳我額頭。”他是讓她的,不然她如何戳得到他,好男不和孕婦爭,她最大。

    “沒長大。”戳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姊弟倆像是從沒分開過的逗嘴,血濃於水,親情是切不斷的,一見面仍是默契好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都幾歲了還鬧,柱子,別仗著你腿長,一溜煙就往圔子闖,把阿娘留在後頭看你後腦杓,還有二妞呀!娘不是要叨念,這肚子也不小了,自個兒還不曉得謹慎嗎?要是嚇著了小外孫,阿娘跟你沒完。有哪個孕婦向你這樣沒分寸的,走得跟飛一樣快。”

    “阿娘,聽你喊我一聲二妞好窩心,我的心口都暖起來了。”朱小蟬笑中帶淚的挽住娘親的手臂,輕輕一偎。

    她笑著為女兒拭去眼角的淚,自個兒亦是眼眶含淚。“多大的人了還撒嬌,真不害臊。”

    “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兒,就撒嬌,就撒嬌,你還能不要我嗎?”她賴著娘親,汲取娘親身上的溫暖。

    “好好好,要你要你,真是越大越孩子氣,女婿太慣著你了。”把她女兒都給寵嬌了,像個大小孩。

    “不慣著我還能慣著誰,誰讓我是他孩子的娘。”她“恃寵而驕”,都快成一人獨大的老佛爺了。

    “二姊,你太不要臉,身為你弟弟的我深感為恥。”他這二姊呀,真騎在二姊夫頭上了。

    “去,去角落蹲著玩沙,女人家說事情小孩子別聽。”她朝弟弟丟了個白眼,讓他一邊玩去。

    “二姊……”太冷漠了,枉他千裡迢迢來找她。朱仲夏也沒走開,就在母姊身邊跟著,笑臉如陽。

    “阿娘,笑姐兒和全哥兒呢?你一不在家,阿爹哪照顧得來,那兩個調皮鬼呀,不打就上瓦了。”她可愛的弟弟妹妹啊,真想再掐掐他們肉肉的小臉。

    “讓你大姊帶到她那兒去了,你大姊夫那沒長輩在,他們住著也省心,你大姊懷著孩子,他們不敢鬧騰。”多少也懂點事了,知道不能傷了肚裡的小外甥。

    “那爹呢?”剩他一個人顧家,肯定孤單。

    李順娘說得平和,但不難聽出話裡的怨慰。“咱們棉田蓋了一排屋子,你爹搬去和工人、管事同住,人多一點也好,省得有人鬧事。”

    說到鬧事,朱小蟬一點就通。

    “奶奶他們又……”那一家子怎麼都不消停,非要鬧得一家子做不成親戚,各走各路。

    “你大堂哥仲耀和三叔家的仲登分別都結了親,你爹一人送兩百兩給他們當下聘禮金,寶蓮嫁了她外祖家的表哥,一樣給足了兩百兩,你爹說再也不理會那邊的事。一上門就是要錢,誰受得了。”

    寒心呀!

    “好,不提這個了。阿娘要住幾天?我讓人給你准備房間。”也不事先捎個信來,害她手忙腳亂的,全無頭緒。

    “還有我。”別把他忘了。

    朱仲夏大喊,但沒人理他。

    李順娘拉住性急的女兒,笑得眼眸微眯。“別急,阿娘會待到你坐完月子,讓你看阿娘看到煩。”

    “真的?”朱小蟬喜出望外。

    “你們兩夫妻在外頭也沒人看顧,有些事還是老一輩的來盯著,娘不走了,就看著小外孫出生。”

    “有阿娘真好。”她又動容的酸了鼻頭。

    “阿娘的傻二妞,都要當娘了……”她眼圈兒紅了,擁著女兒入懷。

    一旁的朱仲夏見狀,也不禁雙眼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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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4:2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1)

    數月後的某日一大早,天蒙蒙亮,餓著醒來的朱小蟬正想下床找些吃的,一腳剛落地,肚子傳來輕微的抽痛,她以為地上太冰涼了才會小腿抽筋,進而影響到肚裡的孩子。

    誰知斷斷續續的疼痛沒停過,用完早膳更疼了,一陣一陣的抽著,她有些害怕,趕緊告訴她阿娘。

    李順娘生了五個孩子,知道時候差不多了,便讓女兒先到房裡躺下,另外遣了人去找了兩名穩婆和一名擅長婦科的老大夫,一切都准備好了就等著孩子出世。

    等呀等的,從上午等到午時,悶悶的低呻聲不停的傳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孩子連個影兒也不見。

    又等到黃昏,聽著裡頭的妻子忍不住的又哀嚎了兩聲,屋子外頭的清逸男子臉色比紙還要白,抿緊雙唇手握拳,眼神深幽的透著一抹焦急和慌色。

    “你別走來走去成不成,走得我頭暈腦脹,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什麼大事,疼一會兒就沒事了。”急成那樣子像話嗎?簡直是老婆奴,一顆心都讓人攏了去。

    直到母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全身緊繃如石的王秀軒才曉得他在不自覺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

    “親家母說得是,別太擔心了,二妞是有福的,不會有事。”李順娘的心口揪著,為女兒的安危憂心。

    王夫人也來了,在孫子快出生前抵達青江縣,她雖是為了長子嫡孫而來,但也把至今仍不死心的文婉貞給帶來了,兩人皆對李順娘的招呼毫無響應。

    “岳母說得極是,阿蟬是個福人兒,定會否極泰來,小婿心急了。”嘴上這麼說,王秀軒還是難掩憂色。

    “喲!都成了別人家的,娘在這裡老半天沒聽見你一句回話,妻子的娘家人一開口就趕緊應,你眼睛裡到底還有沒有娘。”娶了媳婦就丟了兒子,白疼了他一場。

    “母親,阿蟬還在裡面生孩子,這個時候別說這些。”他心亂如麻,不想和娘親起爭執。

    “不這時候說還待幾時,要是你早點納了婉貞,此時我都抱上孫子,還用得著在這兒干等嗎?”她也不想來,要不是看在孫子的分上,她才懶得走這一趟,累人又煩心。

    一旁的文婉貞綰起髻做婦人打扮,顯然這兩年皆以王家媳婦自居,她一臉羞紅的從眼尾偷瞄越發俊雅的王秀軒。

    又提這事,她煩是不煩。“母親,你若是不耐等待就請離開,這裡等著的人夠多了。”

    聽著母子倆對話的朱家人面上微露慍色,對給王秀軒塞女人的王夫人大感不悅,朱小蟬在生死關頭掙扎,她卻在這兒給兒子挑小妾,實在太堵心了,叫人厭惡。

    “你說這什麼話,我殷殷切切不辭千裡的跑來,又是搭船,又是坐車,一路上吐得七葷八素,連膽汁都快吐沒了,為的是什麼,不就為了抱我的金孫,咱們王家的長孫……”

    哇——哇——哇——

    一聲宏亮的哭聲驟起,大家忽地停止說話聲,個個面露喜色的咧開嘴,幾乎沒一人不嘴角含笑。

    “生了,生了,我的金孫。”王夫人喜得見牙不見眼,衝到最前頭想抱寶貝孫子。

    一位素著臉的穩婆喜孜孜的走出。

    “恭喜王大人,喜獲千金……”

    穩婆尚未說完,王夫人發出驚人的尖叫聲。

    “怎麼是女兒,怎麼是女兒,我的寶貝金孫呢!還我孫子,我要孫子,那個女人太沒用,換一個,給我會生孫子的媳婦……早知道生不出孫子我就不來了。”

    “這——”穩婆的笑意凝住了,有些面僵。

    “這位老夫人腦子有病還沒治好,一點小意思請收下。女兒也很好,是我家的寶。”朱仲夏笑著往穩婆手裡塞了一錠銀子,足足有十兩。

    他也懂得人情世故了,知曉要給報喜的穩婆添紅。

    “是,是,小千金生得好,像她娘呢!”哎呀!挺沉手的,這銀子給得真大方,比那位老夫人“懂事”多了。

    穩婆出來了一下又進去了,也沒將初生幼兒抱出來讓眾親友一瞧,只說怕孩子吹了風不好。

    所有人都沉溺在喜悅中,為新生兒的到來而歡喜若狂,除了假裝是王家人的文婉貞沒啥欣喜之情外,王夫人的表現也令人心寒,她完全不像剛當上祖母的人,倒似迎來宿世仇人。

    “怎麼會是個丫頭片子,我還打算等滿月後將孫子抱回山北村養,為什麼不是,為什麼不是……”打亂她全盤計劃。

    王夫人的算盤打得好,她原本要抱走孩子,讓舍不得孩子的朱小蟬跟著回去,然後留下文婉貞,屆時孤男寡女日夜相處,長久下來豈能不日久生情,肯定自然而然湊成一對,可如今生了個丫頭,她想抱回王家的念頭就淡了……

    她偏愛娘家侄女,對搶走兒子的媳婦是百般不喜,許是她嫁了個冷情的丈夫也見不得小兩口感情好,這才千方百訐的去破壞,想讓朱小蟬跟她一樣悲涼。

    別人的悲慘便是她的舒心,她就是見不慣兒子成了老婆奴,她的婚姻是不順的,憑什麼別人能稱心如意。

    所以,毀滅了吧!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婆媳兩人若有相同處境,那份憋屈便有了宣泄口。

    “母親,你居然抱著將孩子帶走的念頭,讓她自幼離開父母的身邊?!”王秀軒的臉色鐵青。

    若是之前他只是無法打心裡尊敬心態扭曲的母親,而今他是徹底生出離心,對她越來越偏激的作法感到痛心,母子親情是天性,她卻逼著兒子與親生骨肉活生生的分離,令他對她再無母子之情。

    “我……我……呃!也不過想想而已,兒子不在身旁盡孝,我看看孫子也是理所當然的。”看著兒子冷下來的眼神,王夫人心虛的解釋,雙眼閃爍。

    “你,真叫人失望。”他連母親都不喊了,可見被傷得多深,自個兒的親娘竟然想拆散他們骨肉。

    “你這不孝子敢……”生了孫女,王夫人心裡也有氣,認為被媳婦騙了,產婦目前打不到,便想摑兒子出氣。

    王夫人的巴掌正要落下時,朱仲夏眼捷手快的將人拉開。

    “二姊夫,你快去看我二姊,她剛生完孩子一定很想見到你。”這位親家夫人怎麼了,得了失心瘋嗎?

    王秀軒沉痛的看了小舅子一眼。“嗯。”

    進了血氣仍濃的產房,關心女兒身子的李順娘早就坐在床邊為女兒拭汗淨面,用巾子浸濕擦拭她因生產疼痛而緊握得出汗的手,一看到女婿靠近便主動讓位,退到一旁逗起一身紅通通、皺巴巴的外孫女。

    “你……還疼嗎?”王秀軒喉頭干澀,千言萬語想說卻只是換作一句簡單的問話,他眼眶熱熱的,浮淚。

    朱小蟬失笑的想抬起手撫摸丈夫的臉,但因生產過後的虛脫讓她全身乏力,“你怎麼比我還狼狽,去捉賊去了嗎?放心,比起剛才撕心裂肺的痛,現在好多了,沒那麼痛了。”

    她還在排惡露,之後一、兩天小腹仍會有墜疼感。

    “辛苦你了,阿蟬,真的……很辛苦你……”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握著妻子動不了的手放在唇邊。

    “你看……看過我們的女兒沒,小小的一個,沒我的小臂長。”真的好小,像是一團檢視包著的肉包。

    “還沒,我想先看看你好不好。”她才是最重要的,有她才有女兒,有他們一家人。

    她露出為人母的光輝,笑得好不溫暖。“阿娘說她長得好看,鼻子、嘴巴像我,眉毛像你,眼睛還沒睜開,不知道像誰。”

    此時的李順娘一臉滿足地抱著小孫女走來,讓小家伙見見她的親爹親娘。在岳母的示意下,王秀軒也笨手笨腳的接過女兒的小身體。

    “岳母,我不行,她全身像棉花一樣軟……”萬一摔著了她怎麼辦才好,她那麼小……

    “不妨事,托著她脖子就好,我也只讓你抱一會兒,可舍不得我的小喜兒離開我。”話剛說完她便將孩子抱走,心肝心肝的直喊,放過那個身體僵硬如木頭的男人。

    “小喜兒?”孩子的親爹親娘訝呼。

    李順娘不禁炫耀,“你們看這娃兒長得多喜慶,十分討喜又讓人看得歡喜,小喜兒呀!你喜不喜歡姥姥給你取的小名……啊!笑了,笑了,看來真喜歡……”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當姥姥,大女兒一出嫁早早生了個大胖外孫讓她當了外祖母,可五個孩子當中她不遮掩的最疼二女兒,因為她從小吃的苦最多,瘦得風一吹就飄走的小身子背著小籮筐上山為一家人找吃的,想盡辦法賺錢好改善沒口飽飯吃的家境。

    不可否認的,朱家的富貴全是二女兒的功勞,她起早貪黑的琢磨著把棉花種得好,旱地忙了一整天累得一沾床就睡著也要提高棉花的產量,她的付出他們是看得見的。

    而今她拚死拚活的生下一名和她樣貌相似的女兒,怎不叫人疼入骨子裡,那是她的血脈,為家人犧牲得到的回報。

    “小喜兒……”嗯!似乎不錯。

    王家的嫡長孫女,她的乳名叫喜姐兒,大名未定。

    三日後,洗三。

    不想大辦的朱小蟬只請了縣衙內的女眷,以及常有往來的夫人、小姐,正在坐月子的她反正也看不到熱鬧,一個人很孤單的關在屋子裡,趁沒人注意時還會偷擦一身黏稠的身子。

    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的王夫人像個外人似的,始終一言不發的坐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叨念著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長大了還不是別人家的,白替人養老婆雲雲。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在洗三過後沒多久,終於迎來了小孩滿月,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洗一次澡的朱小蟬泡在撒了花瓣的浴桶裡,若不是還得見客,她真打算睡在桶裡。

    身子清爽了,她也顯得愉快,面色紅潤得像剝了殼的水煮雞蛋,粉嫩粉嫩的,非常有彈性,略微圓潤的臉多了一絲女子的柔媚,眉眼間一轉,顧盼生姿,媚色天生。

    “阿娘,你們要走了呀!”好舍不得。

    “紅著眼眶干什麼,又不是見不到面了,過陣子柱子還會過來,幫他姊夫看著快長成的茶樹,等能采茶了,你們的日子就輕松多了。”有棉花、有茶葉,青江縣還能窮到哪去。

    如今青江縣正慢慢走向富庶,有了“水蟬湖”,灌溉的問題解決了一半,偏遠點的鄉鎮就學朱小蟬掘深井、蓋風車磨坊,試種棉花或花生、玉米,讓土地活起來。

    一整排的風車轉動蔚成風景,不少人相偕前來賞景,不知不覺,人潮變多了,商鋪也一間一間的開。

    王秀軒到任的第二年稅收有兩萬余兩,收到繳納的戶部大為驚訝,上書皇上,死城變活城了。

    “那個臭小子有什麼好看的,早就看膩了,我要阿娘陪。”有娘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二姊,你不公平,人家明明高大俊美又挺拔,是一翩翩美男子也,多少人想來沾沾我的神光,怎麼到了你嘴裡我就掉價了。”太不公平,二姊歧視長得比她美的人。

    “你哪裡有光,是牙齒白吧!去去去,一邊涼快去,別來妨礙我們母女離情依依。”真礙眼,那個頭,他是吃什麼長大的,比阿爹還高。

    “二姊……”朱仲夏含著淚,揉著被踢了一腳的屁股,心想二姊生了孩子後變粗暴了。

    這一邊的送別很溫馨,另一邊的十八相送就有點……惡言相向。

    “為什麼婉貞不能留下來,我辛辛苦苦的把她從山北村帶來,為的是讓王家開枝散葉,延續香火,她等了你兩年多了,你還要她等你幾年?!”有女人投懷送抱還不要的傻子嗎?

    “不為什麼,因為我討厭她,不喜歡她,見了她就只想掉頭走人,她遲遲不嫁人並非我個人的問題,而是她舍不下王家的富貴,她妄想著不屬於她的東西。”要是王家沒落,家徒四壁,她還會貞烈的非君不嫁嗎?

    因為我討厭她,不喜歡她,見到她只想掉頭走人——文婉貞面白如紙,裊裊身姿輕顫,她的心……碎了。

    “你……你這個不孝子,就不能聽娘一回嗎?”王夫人氣紅了臉,掄拳捶打兒子胸口。

    “母親若是這般喜愛外祖家,孩兒不妨修書一封致父親,讓他給你休書滿足你的想望。”回歸文家就不會鬧了吧!

    “你要讓你爹休……休了我?”這還是兒子嗎?分明是冤家。王夫人捂著胸口,只覺一抽一抽的發疼。

    “這不是母親希望的?”他成全她。

    “……”她希望的……是嗎?

    連王夫人自個兒也迷糊了,不知她要的是什麼。

    最後,在媳婦的面敬心不敬,與兒子的冷待後,她還是灰頭土臉的走了,還帶走了猶存三分奢望的文婉貞,與朱老二家同行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出發。

    這是她第一次到青江縣,也是最後一次,此後的幾年她再也沒有見過兒子、媳婦,以及抱都沒抱過的孫女,一直到多年後,發已全白了的她才看見一群孩子走向她。

    歲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王秀軒第二任的任期快到了,朝中有意調他回京任職,安插在戶部,官職是三品戶部侍郎,因為他點石成金的本事大,叫人驚嘆了,戶部最需要的是他這種人才。

    他在任上八年,將沒人想去、最窮的青江縣徹底的改頭換面,變成每一屆新科進士都想外放的地方,短短幾年內,不到三萬人口的青江縣年稅收居然破百萬兩之數。

    連綿不盡的棉田一望無際,一座又一座的茶園欣欣向榮,儼然已成為棉花和茶葉的故鄉,每年來此游玩的人不計其數,漸成國內十大美景之一,不到此一游便終身遺憾。

    殊不知幕後的推手是朱小蟬,她才是一大功臣,融合現代觀念推出結合觀光與旅游的計劃,再配合當地的農產特品,將青江縣打造出人文與風情並濟的新景點,讓人如潮水般湧來。

    如今他們成功了,也該功成身退了。

    “你真決定了?”

    “決定了。”

    “不後悔?”

    “不後悔。”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

    王秀軒從後抱住妻子,鼓動的胸口貼緊她依舊纖柔的後背。“這些年我累你甚多,該是時候補償你了。”

    “夫妻間說這些干什麼,你曉得這幾年我賺多少嗎?沾你縣太爺的光,花上幾輩子都花不完。”她是後台硬的地頭蛇,沒人敢在銀兩上打馬虎眼,她賺名又得利。

    “財迷。”他眼露寵溺的取笑。

    “真好,你、我都沒變是不是。”他還是一如從前的待她,心裡從來沒有過別人,只她一人。

    “嗯!你更好,有你的陪伴,我才是完整的人。”看著妻子越發嬌艷的芙蓉面,他覺得人生已經圓滿了。

    “青江縣真是好地方是吧!”好山好水好風景。

    “是呀!很好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

    生下長女王姽婳後,隔了兩年朱小蟬又生了次女王姽嬙,原本王夫人還打算第二個孩子是孫子時,要將孩子偷抱回山北村,可是一聽見又是孫女便打消了念頭。

    兩夫妻松了口氣,慶幸又是閨女,不用骨肉分離。

    事隔三年,生的是一對哥兒,那時早已成親的王秀材已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顧著含飴弄孫的王夫人也就淡忘了這邊,僅送了一對金鎖給現年一歲多的兄弟倆。

    “王大人,王夫人,你們要去哪裡,快回來呀!青江縣不能沒有兩位!”

    坐在船上等候開船的王秀軒夫妻聽見岸邊的呼喚,兩人濃情密意的相視一笑,看向碼頭上密密麻麻的百姓。

    “回去吧!各位,我已經向朝廷辭官,不再是大人了,如今我與你們一樣都是布衣平民了。”無官一身輕。

    問他後悔嗎?

    他是真的不後悔,中秀才、進舉人、當上官,他經歷過了官場文化,走過最艱辛的開創期,他苦過、累過,卻沒有埋怨過,那是他的選擇,他甘之如飴。

    可做過了就要學會放下,那才是一門最難的學問,而在妻子全力的支持下,他終於做到了。

    “王大人,你在我們心目中永遠是青江縣的縣太爺,不論你走得多遠也要回來看看我們,看看你的青江縣……”紅著眼眶的是升為縣丞的成主簿。

    周師爺、莫典吏原本也有其它出路的,但是他們不肯,說是跟著縣太爺做事踏實,調到外地,即使升官發財也像失了主心骨似的。

    不過有個會賺錢的夫人,他們這些年也攢下不少私產,比當官還好賺,所以傻子才走呢!

    “好的,我會回來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一股不舍油然而生,王秀軒眼底微閃波光。

    “大人,這是我們送你的,你一定要收下,你是好官,青江縣的地方官,我們會一輩子記得你……”

    你是好官——這句話就夠了,他這輩子沒白活。

    看著鄉親們送上的萬民傘,王秀軒眼眶發燙,熱淚盈眶,他覺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他沒有辜負百姓的期望。

    “回艙房吧,船都開了。”微風吹來,甚是沁人。

    看了看遠離的青江縣,他輕喟一聲。“幸好還有你陪著我。”

    “嗯!一直陪著你,陪你每個春夏秋冬。”朱小蟬不允諾下一世,她只把握今生,時時刻刻的相偎。

    “好,要跟緊我了,阿蟬。”他的妻子。

    船,啟航了。

    揚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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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0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2)

    “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山似蓮花艷,流如明月光,寒夜猿聲徹,游子淚沾裳……”

    柳鎮外靠近山南村的一處山頭,被某個辭官歸鄉的官老爺給買下,花了一年的光景辟出“慶陽書院”,書院裡處處垂柳,小橋流水,桃李杏棗滿山栽種,還有植滿高高低低蓮花的小湖,夏天吃菱角,秋冬有藕吃,好不愜意。

    頭一年招生,只有寥寥十名學生,共有七位夫子負責教授課業,書院院長王秀軒也不在意,他本意原就不是賺錢,只為作育英才。

    而他還真不缺錢,她老婆如今是北方大棉商,擁有棉田千頃,和她打契的棉農更是不計其數,她每年光是收棉、賣棉就足以應付七、八個縣的開銷,養幾個孩子算什麼,那點小錢她還不看在眼裡。

    因為丈夫的關系,她還是對青江縣百姓著想了一番,訂了十年契約是為避免壟斷,壓低棉價,新任縣官的秉性如何無人得知,若是他想從棉花得利,那得先照著契約走。

    用一、兩年時間去觀察一個官,若是好官,棉農便轉向和縣衙合作,由官府出面統一收購,省去中間的剝削和紛爭,反之,他們繼續把棉花賣給原東家,不受制於貪官。

    朱小蟬把一切都設想了,她在山上蓋院舍,所有學生一律住在書院裡,每十日休沐兩日回家探親,另蓋了一間藏書上萬的藏書閣供學子免費抄閱,增廣見聞。

    兩年後,十名學生全部通過童試,其中七人中了秀才。

    一夕之間慶陽書院成了炙手可熱的讀書殿堂,不少家長擠破頭也要將自家孩子送進書院,一時聲名大噪。

    可是慶陽書院依舊秉持著緩慢步調,堅持一年只收五十個學生,分低、中高三班,修業期為六年,收六到十四歲的孩子,而且只限於本縣學子,不收外縣。

    盡管如此,書院還是人滿為患,每日都有人托關系、攀交情、走後門的想進入書院就讀。

    後來不勝其煩的朱小蟬想了個惡趣味的方式挑學生,她讓人山前山後跑上十圈,上了山再猜十組燈謎,以答題多寡決定入學者,體弱者淘汰,明年把身子骨鍛煉好再來。

    她要求的是五育並全,德、智、體、群、美。

    “小舅舅,這是我的,我要騎小馬。”

    “才不,小舅舅,那是暉哥兒的,你上次說的那個會轉的小車子是什麼,你快說給我聽聽……”

    這幾年間,朱仲夏成親了,娶了張夫子的女兒為妻,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目前管著十來間鋪子和他二姊丟給他的棉田,每天忙得團團轉,課業也丟下了,功名止於秀才。

    而龍鳳胎全哥兒和笑姐兒也長大了些,一個陪在母親身邊幫著打理家務,一個已是慶陽書院高年級生,同他哥哥一樣是個秀才,打算來年去考個舉人試試,和他最崇拜的二姊夫一樣去當個受萬民景仰的好官。

    那萬民傘還掛在書院的正堂,一入書院便可看見萬民書寫的感謝狀,以茲告誡學子行事不可偏差,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以萬民之心度己心,苦百姓之苦,不得放縱貪念。

    “好,好,別搶別搶,一個個來,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小舅舅認不出來誰是誰呀。”這兩個小搗蛋又穿起相同的衣服,做同樣的打扮,他哪分得清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像他和妹妹是孿生兄妹,多好分辨,只須分龍鳳就好。

    “我是旭哥兒。”

    “我是暉哥兒。”

    兩張相似的面孔異口同聲的張口,故意捉弄小舅舅。

    “哎呀!我的頭好痛,你們誰呀!我不認得了,沒見過,沒見過,是別人家的小孩。”十三歲的朱忍冬和小外甥玩起來了。

    “小舅舅別裝了,快來玩,你的嘴角是往上揚的。”

    偷笑。

    “對嘛!小舅舅,你怎麼不認識我和旭哥兒,我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小小的白衣少年很得意的揚起下巴。

    “好呀!逮到你了,你是暉哥兒,兩個機伶鬼也敢戲弄你小舅舅我,皮在癢了,還有,是我看著你們長大,不是你們看著我長大。”他逮到一個,高高的抱起,原地轉圈。

    暉哥兒咯咯地笑著。“是我們看著小舅舅自己慢慢長大的,真的好慢,只長高了一寸。”

    去年到今年。

    “這……”這麼說也對,看著他,自己長大。

    朱忍冬失笑。

    “小舅舅飛高高,我也要,我也要,抱我抱我……”旭哥兒伸長雙臂,要他小舅舅抱。

    “好,換一個,旭哥兒上。”他放下哥哥,抱起弟弟,將不輕的小外甥抬高,轉起圈圈。

    小湖邊,兩小一大玩得不亦樂乎,清風拂面,帶來微涼的荷花香氣,翠綠的草地上三人滾成一團。

    驀地,湖面破開,一葉小舟從花葉密集處劃出,年過三十依然清麗秀妍的朱小蟬枕在丈夫腿上,微閉著眼,一面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愜意,一面吃著丈夫剝好的板栗,快活無比。

    “全哥兒,別和那兩只鬧,流了汗吧,小心著涼了。”一朵花落在唇上,朱小蟬睜眼一瞧,是丈夫的唇。

    “娘子,為夫的服侍可好?”王秀軒低笑的撫著妻子白嫩皓頸,指腹如滑過的落花滑向她瑩潤鎖骨。

    “別鬧了,孩子們在看。”她輕輕推開他的手,調皮的拉了旁邊的荷葉,放在水裡一彈,彈了他一臉水。

    “娘子,你淘氣了。”他眼露笑意。

    “總比丟臉好。”她回以鄙夷的眼神,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披著溫潤爾雅的外衣欺瞞世人。

    “娘,娘,我也要劃船,劃、劃大船。”湖岸的小鬼很是興奮,追著要玩水,劃小舟。

    “不准。”毛沒長齊了就想飛。

    “為什麼不准?”一被拒絕,兩張小臉非常氣憤。

    “因為娘說了算。”專制。

    “爹……”兩小子改攻他們好說話的爹。

    “你娘說了算。”凡事老婆至上。

    “爹,你是妻奴。”旭哥兒先發難。

    “對,你是軟骨頭,唯妻命是從。”暉哥兒也不平。

    一旁的朱忍冬捂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他知道這兩個小鬼要糟糕了,他們朱家就二姊下手最狠,不給人留顏面,不管是白貓黑貓,不給她捉老鼠就燉成貓肉湯。

    聞言,面色一沉的朱小蟬倏地坐正。“誰說的?”

    “祖母。”

    “哼!你祖母的話能聽嗎?你們看你們婉貞表姑母嫁了個不聽她話的人,日子過得有多慘,你們想當婉貞表姑母的小孩嗎?”妻奴又怎麼,那個死老太婆是死性不改。

    一想到瘦得不成人樣的婉貞表姑母,以及她眼神空洞的孩子,旭哥兒和暉哥兒平白打了個冷顫,非常惶恐的搖頭,“不要。”

    等不到王秀軒的文婉貞還是嫁人了,但是被王夫人耽擱,把花漾女子拖成大齡剩女,她只能嫁人當繼室,丈夫大了她十來歲,還早有嫡長子,庶子女數名。

    婚後的文婉貞連生了五個女兒,幾乎是一年一個,把身子搞壞了,外表看來如四句老嫗,丈夫看她不再年輕貌美便又納了個小妾,十五、六歲的小花蕾深受寵愛,她自然被踢到一邊,空有主母之名卻無主母之權,人人都欺她落魄。

    因為無子,她不受待見,公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五個女兒皆被視為賠錢貨,母女六人被趕到一處狹小的院子,常常三餐不繼,有一頓沒一頓的,靠著王夫人的救濟苟延殘喘。

    其實只要朱小蟬上文婉貞夫家說一句,她的處境便會有天壤之別的轉變,可是她當年做太多惡心人的事,至今仍對王秀軒念念不忘,朱小蟬一惱便袖手旁觀不理了,由著她瞎折騰。

    “所以說聽老婆話的男人才有出息,你們以後給我離你們祖母遠一點,她是鄉願,識字不多,聽多了你們會變呆子。”她要開始洗腦,讓他們只聽娘的話,乖巧順從。

    “哇!我不要變成呆子。”

    “我也不要,我要考狀元。”

    兩個孩子驚恐的大叫。

    “二姊,你不要嚇他們啦!”朱忍冬跳出來說話。

    “我是在教他們端正言行,要有判斷力,不可聽信他人之言……”她忽地擰起鼻,朝小弟揮手。“帶走,帶走,去換件干爽的衣服,要是得了風寒,一個個捏著鼻頭喂最苦的黑湯藥。”

    “二姊你……”真是的,明明是嫌他們礙事,妨礙了她和二姊夫談情說愛,老夫老妻了還黏得緊,真不怕羞。

    朱忍冬邊搖頭邊嘆氣的帶著兩個外甥回屋裡去。

    天很清。

    水色碧藍。

    小舟悠悠的浮動著,任它東西南北飄。

    “那兩只六歲了,也該入學就讀了。”書院是他們家開的,她有特權,直接插班不必排號。

    清逸若月的男子低笑。“自個兒的孩子用‘只’計算?”

    “是兩只小鬼沒錯呀!調皮得要命,都快管不住了。”下次他們再頑皮就要准備桃木枝了,抽在兒身,爽在娘心。

    “哪管不住,他們可怕你了,連喜姐兒、娟姐兒也只肯跟你親,你所說的話孩子們都牢牢記住。”她會是個好夫子。

    “不記著就打,我生他們的時候多辛苦,疼個半死,不乖乖聽話我不是白疼了。”她不信愛的教育,孩子的不馴是寵出來的,要是用講的便能通,要教育做什麼。

    教化教化,教授知識,化去戾氣,人性有善惡兩面,要教才知是非,能春風化雨的師者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對了,我買下對面山頭准備蓋女子書院。”

    “啊?你要教什麼?”他微訝。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教她們怎麼在內宅生存,如何上鬥婆婆,下踢妯娌,教宅鬥,用什麼方式管住丈夫,鉗制小妾、通房,防丫頭爬床,再教她們用經濟掐住治家大權,用銀子打死一家人,有銀的人才是說話大聲的人……”最重要的是藏住私房,再把丈夫的家產掏空。一無所有的男人看他拿什麼花心,得看老婆臉色低頭做人。

    “……很遠大的志向。”他無言。

    “當然,任重而道遠。”她也知道不容易。

    “阿蟬,你後悔嫁給我為妻嗎?”他一直想問她。

    “有點後悔。”她嘆了口氣。

    “有點?”他語氣危險的一沉。

    “你不夠俊美是最大的遺憾,不過人生不能太完美,會遭老天嫉妒,所以我很知足了。”惜福者有福。

    “至少我很賞心悅目吧!”他很計較容貌的俊俏。

    朱小蟬笑著撫上丈夫的臉。“是好風景,我都看醉了呢!滿心滿眼的你,看不到別的山光水色。”

    他也笑了,低頭吻住妻子與荷花爭艷的芳唇。“有你,真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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