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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柔 -【搶親武將(娘子駕到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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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19: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搶親武將》(娘子駕到終回)作者:元柔

他雖是大唐十六衛將軍之一,氣質卻可比溫文爾雅的書生,
偏偏他一向眼高於頂,就連皇上都不敢隨便幫他指婚,
誰想得到一個如清粥小菜般的平凡姑娘,竟讓他目光無法稍離?
看她見義勇為想幫小乞兒出氣,他頭一次破例插手管閒事,
在酒樓裡偷偷用蘊藏內力的瓜子,射得不識相的大乞丐哀哀叫;
再次相遇,他那麼巧又救了被惡人挾持加上中暑暈倒的她,
這下正好把人帶回將軍府裡休養,順便與他培養感情,
可自從收留她,他府中開始白日高官找碴、夜裡鼠輩橫行,
他才察覺她身上似有難言之隱,來長安不只是尋親,
看俏皮可愛的可人兒,偶爾流露出憂傷柔弱的神情,
令他不自覺的想加倍對她好,結果忍不住好到親吻又擁抱,
眼見兩人已經情投意合,她卻在他入宮時被人匆匆帶走——
原來,她早被家裡定了親,即將與別人拜堂完婚,
如果他大將軍想與佳人雙宿雙棲,勢必得披荊斬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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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19: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不斷的響起,激烈又急促。

  充斥滿房的藥味熏得令人忍不住掩鼻,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半倚在床旁,而一名少女憂心忡忡地站在床畔,輕揉著老人的胸口。

  “爺爺,喝點水吧。”少女端起一旁的茶杯,放到老人嘴邊。

  老人喘著氣,啜飲了一口後,抬起微微發顫的手將杯子推開。“不用了……耬荳……爺爺,想拜托妳一件事……咳咳……”轉頭看著孫女,他還有一件未了的心願。

  沈耬荳秀眉蹙緊著,“爺爺,您先休息吧,有什麼話等身體好些再來說也不遲啊。”爺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這樣下去……

  老人搖著頭,眼神有些渙散,輕顫的手放到她手背上,微微哽咽道:“耬荳,就當幫爺爺完成最後的……的心願吧。”

  微微紅了眼眶,她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珠,“爺爺……您別這樣,您說,耬荳聽著。”

  老人聞言含淚笑開。“妳該知道,妳……本來有一個姑姑的。”想起了往事,他悔不當初,每天都在悔恨之中度過,折磨著他的心智……他苦命的女兒啊,如今到底是過得好不好?到他死之前,能不能再見到她一麵啊……

  “我知道。”沈耬荳緩緩的點頭應聲。

  自她有記憶以來,就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在家裏,這個姑姑是個禁忌,絕對不能提起,因為姑姑在年少時就已經跟人私奔了,而且還跟家裏都斷了關係。

  “妳姑姑當年不顧我的阻撓,還是跟人私奔了……我一氣之下,就跟她切斷了父女之情,也不準她回來,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想起以往,老人淚眼蒙矓,低垂眸子,看著自己如今已蒼老而枯瘦的手掌,上頭彷佛還有當年打了女兒一巴掌的餘溫。

  “爺爺……”沈耬荳低下頭,對於這種事,她這個晚輩也不能說什麼。

  老人滄桑的臉龐上盡是濃濃的悔意,“幫爺爺一個忙,去找回妳姑姑吧。”他隻希望自己這衰敗的臭皮囊,能夠再撐上一陣子。“咳咳!咳咳咳……”胸中一股氣衝出口,他再度抑製不住的狂咳,咳得整個身子都發抖緊繃著。

  “爺爺!”她不停的拍撫著他的背脊,但他這陣劇咳一直未停。

  突然,老人覺得喉中一甜,有股腥味冒出,一張嘴——“咳!”最後一個咳嗽聲,他順道咳出了卡在喉中的東西,微顫的手緩緩從嘴上移開,掌心上果然有一攤刺目的血紅。

  “爺爺。”沈耬荳嚇了一跳,從床旁起身,急忙就想衝出去找大夫。

  “耬、耬荳……”老人氣虛的輕喚。

  她趕緊又回到床邊,“爺爺,我去找大夫過來,您別再說話了!”

  老人搖搖頭,“耬荳……妳答應爺爺……帶妳姑姑回來……讓爺爺死而無憾吧……”自個兒的身子能夠拖多久,他心底也有數。

  況且,他可憐的孫女,若是不走的話,隻怕……趁著他還有力氣說話,他怎麼樣也要讓她離開這裏。

  沈耬荳忍了許久的淚水終究還是滑出了眼眶,“耬荳答應您!您別這樣了!”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爺爺這麼哀求著呢?

  聽到她的承諾之後,老人才緩緩的閉上眼,任由自己的思緒沉入黑暗之中,隱隱約約,好似聽見了耳旁傳來女兒輕柔的叫喚聲——

  爹……爹……

  沈耬荳轉身衝出房門,一邊大喊著,“爹!您快來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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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0: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唐高宗•龍朔二年•長安

  一輛精致小巧的馬車緩緩駛進長安城裏,長安東大門的街道,寬廣得足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行還綽綽有餘。

  時至近午,東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什麼樣膚色的人種都有,各種語言在街道上交織響起,令初來長安的外地遊子開足了眼界。

  馬車緩緩停在一間酒樓前,馬夫利落地跳下車,跑到後方掀開車廂的簾幕。“小姐,我們已經到了。”

  馬車裏,一對少女相偕而坐。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少女頭上綁著丫鬟的雙髻,伸手輕搖搖閉目養神的主子。

  “小姐,該下車了。”

  假寐中的少女緩緩地睜開迷蒙的雙眼,掩唇秀氣地打個嗬欠,揉揉困頓的眸子,眨眨眼,“嗯。”嬌柔的嗓音略帶點沙啞,顯得十分可愛。

  丫鬟微微一笑,率先下了車子,再回過身伸手輕扶著主子下車。

  馬夫跟著酒樓的小廝先去將馬車以及其他物品安頓好,少女則跟著丫鬟隨店小二的帶領來到二樓的雅座休息。

  “小姐,喝杯熱茶吧。”丫鬟遞上店小二甫端上來的熱茶。

  兩人的一舉一動頗受矚目,大唐豪放之風普遍,女子所穿衣物多半暴露且色彩鮮豔,發上的簪花流蘇無不精致華美,但少女卻穿著不同於現下仕女的樸素月牙色衣衫,一頭垂腰如綢緞的長發也未盤起,僅是披瀉在腦後,任由輕風吹拂飄動。

  豔麗的牡丹雖是花中之冠,但散發著清香的雛菊,卻也不亞於牡丹的美,少女脫俗的氣質及裝扮,讓人忍不住將目光移向她。

  一張潔白姣美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盈盈水眸,小巧的鼻,一張紅嫩的唇,雖不是國色天香,也秀美可人。

  “小姐,這京城這麼大,咱們上哪找人呢?”丫鬟歎了口氣,不舍地看著自家的主子。小姐身子骨一向不強健,老爺子讓小姐出來尋人,這不是折磨小姐嗎?

  沈耬荳無聲地輕歎口氣,轉頭看向繁華的街景,“盡人事、聽天命吧。”此趟出來,尋找姑姑雖然很重要,但她心底多半明白,爺爺是在替她安排後路了。

  丫鬟還想說些什麼,但沈耬荳眼角瞧見馬夫上樓了,馬上對她搖首。丫鬟看了馬夫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的光芒,瞥開視線。

  “阿福,都弄好了嗎?”

  他露出憨厚的笑,搔搔頭,“是的,小姐。”

  店小二正好也將菜肴端上樓來,沈耬荳示意他坐下後,三人就安靜地用餐,偶爾隻有她跟丫鬟的交談。

  如此顯目的一個小美人,想當然一定會引起一些登徒子的騷擾。

  “姑娘有禮。”一個穿著黃衫的男子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沈耬荳抬眸看了他一眼,秀氣的柳眉輕擰後鬆開,“公子有禮。”聲音平穩,秀美的臉龐上雖有一絲笑意,但那也隻是基於她禮貌的教養。

  “小生黃義,不知姑娘打哪兒來啊?”黃衫男子露出一抹自認瀟灑的笑。

  瞥見他咧出的牙齒黃橙橙的,配上他那一張老成的臉,聽見他還自稱小生,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京城的人還真奇怪,明明老得都快可以當她爹了,還自稱是小生?

  佳人這麼一笑,那姓黃的可看傻了,她的笑靨柔美動人,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來,恨不得撲上去親親她那張笑開的小嘴哩。

  “黃公子,我們打哪來,似乎不關您的事吧?”丫鬟防備心十足,瞪著那個臉上涎著口水的家夥。

  愣了一瞬,黃公子眼角抽搐了下,繼續笑著道:“小丫頭怎麼這麼說呢?相逢自是有緣啊,今兒個能遇見,不知是黃某幾世修來的福氣呢!”

  丫鬟揚起嘴角,露起一抹假笑,用著全二樓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是啊,那剛才收垃圾走的那個老伯,跟你也算有緣啊。”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呸,也不照照鏡子,長成這模樣就算了,人還這麼流裏流氣的惹人厭。

  二樓裏,幾道悶笑聲傳出,更有許多不客氣的恥笑聲。

  被人這麼明顯地諷刺,姓黃的當然不爽了,臉色一沉,“妳說什麼?賤丫頭!我同妳主子說話,妳這賤婢插什麼嘴?”

  丫鬟氣圓了眼,拍了桌子站起來,正想不客氣的損他幾句難聽話,但才一張口,就讓人給打斷了。

  “黃公子,請原諒小綠的無禮。”沈耬荳先一步開口,同時看了丫鬟一眼,不讓她再多嘴。

  她隻想不引人注目的進城,可不想在進城的第一天就進衙門,跟那些捕快喝茶聊天。

  “不打緊、不打緊。”舔舔唇,黃公子看著小美人,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黃公子,我們還在用餐,我身子不好,吃飯不便聊天。”沈耬荳垂下眼,很客氣地暗示他。

  “沒關係!我陪你們吃!愛吃什麼盡量點,都算在大爺的頭上就好!”黃公子很豪氣的拍拍胸口,一點也聽不出人家在趕他。

  自顧自的說完話,他一屁股就要往阿福身邊的空位坐下,順手還想摸一把小美人的嫩手,哪料得到手上倏地一痛!

  一旁的馬夫馬上站起,同時握住他的手腕。

  一個黑色的瓜子殼滑落地麵,沒半個人注意到。

  “公子,這似乎不太妥當,別這樣好嗎?”阿福憨厚的臉上充滿歉意,一邊低頭請求著。

  外人看不見,但他那隻握住黃義的手,卻讓那姓黃的臉色都變了。

  “呃……”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忍不住低吟一聲,臉色漸漸發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馬上知道這個下人不是簡單的人物。

  “夠了,放手。”沈耬荳蹙起眉,不悅地低喝一聲。

  “是,小姐,阿福失禮了。”阿福鬆開了手,一抹精光閃過眼底,唇角微微勾起。

  小綠看著他裝模作樣,受不了的撇過頭去。

  “對不住、對不住,打擾了!”黃義捂著手腕,臉色又青又白,慌慌張張地說完話之後,急忙離開了。

  在二樓裏等著看戲的眾人,納悶地看著他慌張的跑掉,不懂那黃公子怎麼不繼續調戲美人,還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沈耬荳垂下眼眸看著坐回位子上的阿福,吐了口氣,默默的坐回椅子上,順手拉著貼身丫鬟一起坐下來繼續吃飯。

  酒樓裏,二樓雖說是雅座,但也隻是在每個桌子之間加上竹簾隔開而已,就在沈耬荳斜對麵的位子上,正坐著一對男子。

  兩人麵對麵而坐,一個穿著黑色勁衫,而另一個則身著白色儒衫,桌上放了一壺正飄著馨香的熱茶。

  黑色勁衫的男子微微一笑,粗獷的麵容上竟有一絲絲斯文氣息,與他身上的武衣一點也不相配。“沒想到你會出手幫忙。”他舉杯對前方的男子說道。

  穿著白色儒衫的男子麵貌儒雅清俊,氣質沉穩,給人的感覺彷佛明月般皎潔溫煦,俊容上的薄唇微微揚高。

  那一抹笑,在他俊秀的臉龐上顯得十分突兀,笑容裏隱隱有股霸氣,搭上他那一身文人的裝扮,十分詭異。

  眸中流光轉動,黝黑深邃的眼瞳轉向不遠處的三人,目光在那男仆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間,而後凝視著一旁另一張秀美的臉蛋,黑眸裏的光芒閃爍了下。

  “豔麗的美人你還少見嗎?怎麼肯出手幫忙?”黑衣男子不禁好奇地問著。

  說到他眼前這個人,一天到晚在皇宮裏走動,再怎麼漂亮的美人都已經看到麻木了,何況是一朵小花而已。

  “有嗎?”白衫男子微抿唇,目光不轉,頗有深意的眸子仍直視著前方。

  黑衣男子擺擺手,輕嗤一聲,“少來了。”

  論武功,他是沒他好,但他眼睛可沒瞎掉,方才在那男仆出手抓住登徒子的時候,身邊的人,明明就先一步拿了桌上的瓜子殼射向那鹹豬手。

  白衫男子沒有回話,隻是看著那三個主仆其中的那位男仆站起身子,對著主子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離去,留在原地的另外兩個姑娘,等到他消失在視線後,臉上都明顯有著鬆了口氣的感覺,秀美人兒的臉上,更漾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她正好奇地睜大眸子,一臉稀奇地看著街外的景色,圓眸靈活有神,紅嫩的唇畔噙著一抹微笑,笑容十分輕淺,卻也十足的可愛。


*****

 黑衣男子順著他的目光往前望去,打量了會兒,才又道:“清粥小菜?”不過奇怪了,這道清粥小菜的容貌怎麼有點眼熟?

  對於他的形容,白衫男子沒多說什麼,執杯將熱茶放在嘴邊啜飲一口,“寧茹不也是道清粥小菜?”他笑笑地反問。

  黑衣男子一愣,而後笑著搖頭,“但不合你的味吧。”寧茹正是他的妻子,前些日子兩人才拜堂完婚。

  “那我該適合什麼樣的味?”白衫男子這才正眼看向他。

  黑衣男子想了會兒,“我記得……尉遲大人中意的都是些才貌雙全的女子,個個豐腴豔美。”

  白衫男子——尉遲秀聞言冷冷地看了好友一眼,“宋曜文,你是故意的嗎?”語氣冷冰冰。

  宋曜文聳聳肩,兩手一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是自願提起尉遲大人的啊,隻是同在翰林當官,時常碰見他,每回一見著了麵,尉遲大人就要他向阿秀勸說成親的事,他也十分為難。

  尉遲秀不為所動,依舊冷冷地瞪著他,“少裝傻,你是等著看好戲吧?”他一語戳破好友的心思。

  一點也不客氣的點頭,宋曜文大剌剌地笑開來,“是挺有趣的。”

  瞧他這副模樣,尉遲秀忍不住笑著搖頭,“我爹又同你說了些什麼?”對這好友的性子,他已經很習慣了。

  “還不是就說些讓我勸你成婚的話,說你老大不小了,十六衛將軍中就剩你還沒成親生子,尉遲家就剩你這個血脈,希望你快點讓他老人家含飴弄孫。”宋曜文說完喝了口茶。尉遲大人不敢直接同阿秀說這些,老對著他念,念到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身為開國功臣尉遲恭大人的後代,阿秀實在長得不像一名武將,明明是十六衛將軍之一,但一身爾雅俊逸的氣質,硬生生將他這位翰林學士給比了下去。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他倆站在一起,十之八九都對著他喊將軍,對著阿秀喊大人,真是本末倒置了。

  不過,尉遲大人長得方頭大耳,體格也是高壯威猛,十足十的武將模樣,怎麼阿秀就是跟尉遲家的人都不一樣?

  “因為我長得像我娘。”尉遲秀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宋曜文愣了一下,“我什麼都沒說。”太厲害了吧?在心底想想他也知道?

  丟了記白眼給他,尉遲秀輕哼一聲,“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還說什麼翰林學士?想什麼都刻在臉上給人看到了,日後這官場要怎麼玩得下去?

  “還在看?說真格的,你覺不覺得這姑娘長得有些眼熟?”宋曜文忍不住問。

  “不覺得。”他想也不想地回道。他隻能猜得出來這姑娘應該不是長安人士,瞧她身上的穿著打扮,都比長安女子保守許多,僅是露出嫩白的頸子,並沒穿著時下姑娘喜歡的薄紗,和慣纏在手臂上的披巾。

  “喔。”皺了皺鼻,宋曜文接受他的回答,但心裏總覺得不對勁。“方才那抓著黃公子的男仆,身手可不簡單。”

  雖然剛剛阿秀先一步出了手,但那看似憨厚老實的男子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時,手上青筋竟微微浮現,再加上對方突然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他被握住的手有多痛了。

  “嗯。”身為武將的尉遲秀自然知道那男子身手有多好,憑方才出現時的步伐和走路的動作,以及吐納之間的次數,都能看得出那男子是個高手。

  普通人家的子女,不太可能聘請如此特殊的人物護送才是,莫非他們來長安有要事要辦?

  尉遲秀突然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沒想到他也會去猜測一個第一次見麵的姑娘家想做什麼?

  “對了,我娘要你有空的時候也去看看她,她很想你。”宋曜文低頭嗑瓜子,想起家裏母親大人的囑咐。

  尉遲秀想起了宋夫人,目光微微泛暖,有些思念閃過眼底,“芸姨的身子還好嗎?”小時候,父親忙於朝政,對他可以說是不聞不問,再加上親娘早逝,他就像個沒人要的孩子,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直到芸姨的出現。

  芸姨是父親麾下參軍的妻子,當時借住在尉遲府裏,對於他是心疼又嗬護,可以說是自小帶大他的奶娘,他所欠缺的親情,都在芸姨身上得到了。

  也多虧如此,不然他今日恐怕也不會是十六衛將軍之一。

  “壯得跟頭牛似的,她要我告訴你,別老待在宮裏,叫你快點討個老婆。”宋曜文可有點受不了娘親的囉唆,再加上剛成婚的妻子,婆媳倆連成一氣,就專門對付他這個兒子兼丈夫。

  “……”尉遲秀微微無奈的吐口氣,怎麼個個長輩都要他成親?難道不成親,他就不是尉遲秀了嗎?

  “習慣就好。”宋曜文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在還沒娶妻前,他所過的日子就跟阿秀差不多,一天到晚都有人念著他成婚,還好現在解脫了。

  緩緩撥開肩上那隻熊掌,尉遲秀不想理會他的幸災樂禍,視線不由得又飄回去那纖瘦的人兒身上。

  他瞧見她先是轉頭看了下四周,而後拿起桌上的瓜子,一雙水眸瞧著街外,纖指撚著瓜子,衡量了一下,突然扔了出去。

  扔了幾次,似是扔不中她想要丟的目標,她不開心的嘟起嘴,氣鼓了雙頰,不服氣地咬咬唇,繼續拿起瓜子往外頭丟。

  她身邊的丫鬟先是製止地說了幾句話,而她也氣嘟嘟地回了幾句,然後伸出一指,指著樓下的一隅。丫鬟看了之後,竟然跟著拿起桌上的瓜子往外丟?

  尉遲秀輕笑著,忍不住好奇她到底在丟誰,他順著她的手勢方向往街外探去,瞧見原來她那個位子的下方,正好有一對乞兒,一大一小,看上去,大的正在欺淩小的,她扔的就是大乞兒。

  隻是她不會武功,扔的瓜子總是落在大乞兒腳邊,怎麼也丟不中他。

  噙著抹笑,尉遲秀拿起自個兒桌上一粒瓜子,瞄一眼她的手,見她一扔出,他凝氣於指,瓜子也疾射而出——

  “哎呀!”大乞兒被這蘊藏內力的瓜子打中,痛得哇哇叫。

  他的視線再轉回她身上,隻見她果然露出沾沾自喜的笑靨,兩手無聲的合掌小小拍動,眉眼動人,水眸裏閃爍著興奮。

  “瓜子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丟的。”宋曜文涼涼地道。從沒見過阿秀會對姑娘家這麼好,還笑得這麼溫柔,嘖嘖,有人春心蕩漾嘍。

  再丟一個瓜子到他臉上,尉遲秀不理會他,轉了個話題,兩人談起公事。

  等到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尉遲秀回首看向方才那姑娘坐的位子,位子上的人早已換了一批,秀美的人兒早不複見。

  心底突生一股淡淡的失落,但他沒放在心上,轉身跟著宋曜文的腳步離開,但就在步出酒樓的時候,眼角餘光瞧見一抹白影。

  仔細一看,正是方才他所注視著的那位姑娘,此際她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陪伴,手裏正拿著熱騰騰的饅頭放進方才被欺負的小乞兒碗中,還順便掏了幾錠碎銀子給小乞兒。

  “阿秀!”走在前方的宋曜文瞧他沒跟上,回頭喚了一聲。

  再看一眼那善心的姑娘,尉遲秀微微一笑,抬腳跟上好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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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尉遲、尉遲。”

  皇宮裏,九曲彎橋上,一名男子揚著手,對著前方不遠處叫喚著。

  九曲橋上,一名穿著銀色英武鎧甲的男子停下腳步,回首看著那道由遠而近的身影,俊逸的臉上勾起一抹笑。

  那人越走越近,一張絕世風流的桃花臉也落入尉遲秀的眼底,“魏將軍。”頗為稀奇地看著對方,他記得,此人若不到值班日,是絕不會進宮一步的。

  魏齊給了他一記白眼,表示對他揶揄眼神的不滿,“我是不想進來,但江將軍身體微恙,今兒個該他巡視東宮,我隻好代他的職。”

  尉遲秀頷首,同時笑看著他,“那應該在東宮駐守的你,怎麼會在這禦花園裏?”當職卻擅離職守,又是何故?

  魏齊尷尬一笑。其實他是在偷懶沒錯,這家夥明知故問嘛!

  給了他一個了然的笑容後,尉遲秀舉步向前,身後另外兩名副將識相的離他們兩人幾步遠。

  “找我有何事?”行進中他問道。

  魏齊揉揉有些僵硬的頸子,“沒事就不能找你聊天?”挑起眉,他有些挑釁地說著。

  “你要是給大將軍撞見了,可就有得瞧,想聊天,等出了宮再聊不成?”尉遲秀睨著他。真服了他的隨性,好在如今是天下太平的日子,要不以他這樣當職,早就依軍法處斬或卸職了。

  魏齊不在意地擺擺手,“放心啦,大將軍今天都不會進宮,況且我出宮哪有機會跟你聊?每次約你,你都找借口推托不到。”他有些埋怨,說到底,他跟尉遲也算從小一起長大,更是沙場上的同袍,如今升調回宮,兩人見麵的機會反而少之又少。

  “要是你約我的地方能夠換一換,我想我會很願意跟你見麵。”尉遲秀嗤笑一聲,誰教他每回約見麵的地方,不是花街柳巷,就是他那座宛若青樓的府邸。

  “老宋不是也有約你去酒樓?”魏齊抗議。一樣都是去酒樓,為什麼他約,就不肯來。

  白了他一眼,尉遲秀停下腳步,“因為他約的地方就隻是‘酒樓’而已,而你約的酒樓,通常有一堆胭脂粉味。還有,快回東宮去,我還要巡視別的地方。”

  “多聊兩句不成啊?”他氣瞪著眼。

  尉遲秀瞟他一眼,一手向不遠處的兩位副將揮了下,兩名副將立刻跟上前。

  轉身離開時,他丟下一句,“不行。”而後一點也不留情地走人了。

  留在原地的魏齊嘴裏叨念了幾句後,撇過頭,氣呼呼的也走了。

  近秋的長安,熱氣仍然襲人,午後的街道上,行人銳減,多數人都不挑這個時間出來走動,大半都躲在酒樓裏聽曲喝茶。

  不過,有些時候也有例外,就如同現在正在大街上一隅拉拉扯扯的三人。

  沈耬荳一張秀美的小臉蒼白如雪,唇色也染了白,一看就知道身體不適,但身體不適的人卻還站在毒辣的大太陽底下曝曬著,這可不是她自願的。

  “小姐,待會兒到尉遲府詢問後還是沒消息,咱們就到下一位十六衛將軍府去問問。”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阿福說道。

  小綠極為不悅的瞪著他,“不行!這座將軍府去完後,小姐一定要回去休息!”這個卑鄙的小人,難道他沒看見小姐人很不舒服嗎?

  這近半個月來,小姐天天奔波在大街上,長安城這麼大,他也沒為小姐雇頂轎子,太陽又那麼毒辣,流了汗又吹了風,小姐早就病了,這個小人居然還這麼壓迫小姐!

  “老爺子還等著消息,咱們自然要把握時間,小姐,妳說是吧?”阿福嘴裏說得客氣,但攙扶著沈耬荳的手,卻用著十足的力量,硬是將腳步虛浮的她往前拖。

  小綠再也忍不住了,氣呼呼的衝上前,“你放開小姐!”她伸出手,跟他拉扯了起來。她要保護小姐!

  “妳幹什麼?”阿福低斥了一聲,用力的推開她。

  “啊!”小綠摔跌在地上,一時之間爬不起來。

  “小綠!”沈耬荳掙紮的想抽回手,但那隻鐵臂卻緊緊拽住她的手臂,她一回頭,隻對上一雙帶著惡意的眼。“放手!”她氣急敗壞的搥打著阿福。

  “閉嘴!快點找一找,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眼見街上並沒有其他的人,那張憨厚的臉孔一變,猙獰又恐怖。

  “放開小姐!”小綠從地上蹣跚的爬起來,又衝了過去。

  三人拉拉扯扯的,但由於地點在街道裏的巷中,所以沒有人去注意到,就算真聽到了什麼,那麼燠熱的天氣,也沒人想出來多管閑事。

  甫巡視交接完畢出宮的尉遲秀,正想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卻在穿過通往尉遲府的一個街道時,聽見小巷中傳來吵雜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

  眉一擰,臉色微沉,他快步的往小巷奔去,一踏進巷中,他就看見了一張陌生又帶點熟悉的臉龐。

  是她?

  微微一愣後,他也看見了一個惡仆欺主的下人,想也不想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前,同時架開惡仆的手。

  阿福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得退後幾步,鬆開了手,詫異的定眼一看,瞧見一名俊逸的男子輕扶著沈耬荳。

  “放開我家小姐!”他惡聲惡氣的吼著。

  清冷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再低頭看著身側那張蒼白的小臉,劍眉蹙緊,一股怒意不知打哪燃燒了起來。

  “小姐?你有侍她為主嗎?膽敢在這小巷之中欺主,是無視王法了嗎?”尉遲秀跨步上前,滿腔的怒火,讓他無法克製地用最嚴厲的語氣逼問對方。

  阿福被他的氣勢嚇退了幾步,“不、不關你的事!快點放開她!”雖然他的武功不弱,但也能明顯感覺出來,眼前這人的武功隻會比他高,不會比他低。

  “小姐!”小綠突然驚呼一聲。

  尉遲秀回頭一看,正好看見沈耬荳無力地摔向地麵,他手一手伸,順手將她抱進懷裏,同時感到腦後傳來風聲。

  “啊!”小綠驚叫著,雙眼圓瞪,看著那把就要戳進他腦子的匕首。

  他頭也沒回,一手緊抱著懷中人,另一手往後一揮,淩厲的掌聲硬生生逼退身後人,再回過身,將腳邊的石子往對方踢去。

  石子疾射而出,阿福急急閃過,同時看見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就要將沈耬荳抱走了。“等等!”一個箭步追了上去,想要搶回他懷中的人。

  尉遲秀對他下手也不客氣,一手翻飛,拍上他的胸膛。

  “唔!噗——”阿福退了幾步,一手捂著胸口,半跪下身子,口一張,吐出滿口血。

  “等、等……你是誰?”他痛苦地抬頭瞪著越來越遙遠的身影,喘息追問著。

  尉遲秀沒理會他,逕自抱著懷中人離開了。

  小綠猶豫了一會兒,拎起裙擺追了上去,這個公子會出手幫小姐,她相信他不是壞人。

  眼睜睜看著沈耬荳走出自己的手掌心,阿福臉色十分難看,這下糟了,他該怎麼跟主子交代?

  “陳伯,她還好嗎?”尉遲秀看著躺在床上的可人兒,和她那纖細的手腕上浮現一圈深紫的指痕,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

  坐在床旁的老者閉著眼,仔細感受指尖的脈絡,沉吟了一會兒後,鬆開了手。

  一睜開眼,瞧見主子擔憂的神情,他安撫地一笑,“少爺,您別擔心,這位姑娘隻是風寒入體,再加上近些日子陽光毒辣了些,她一時受不住,才會暈過去。”

  真是難得,他從沒見過少爺會用這種眼神看著姑娘家呢。

  說起他們少爺,可是全京姑娘心目中最受歡迎的未來夫婿人選,多少名門望族都想招少爺當女婿,更別說少爺的身份特殊了。

  少爺雖然身為尉遲家的後人,不但沒有半點紈絝子弟的行為,相反地更為謙虛和努力,沒靠著尉遲這個姓,單憑自己的實力,年紀輕輕就當上十六衛的將軍之一。

  尉遲秀聽陳伯這麼說後才放心,“那待會兒就麻煩陳伯你抓幾貼藥,讓下人熬了送過來。”

  陳伯點點頭,從床畔起身,走到一旁已備好筆墨的桌子些藥單,同時一雙眼睛還不住偷偷地打量身後的動靜——

  少爺站在床邊,看著床邊的人一會兒之後,居然伸手想為她蓋好被子!

  “將軍大人,奴婢來就成了。”小綠趕緊上前一步,主動護衛自家主子。

  她一路跟著他,才弄懂了他的身份,原來他就是今天主子要拜訪的尉遲將軍,巧得嚇了她一跳。

  陳伯一雙老眼忍不住瞄向窗外。他真想看看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升起來了?少爺竟會想幫人蓋被子?

  “陳伯,你在看什麼?”尉遲秀一轉身,就看見他好笑的動作。陳伯是尉遲府裏的大夫,府裏頭有誰生了病,都是他負責醫治的。

  他連忙把目光移回紙上,“沒、沒有。”

  不一會兒,陳伯一邊將紙上的墨汁吹幹,走到主子身邊,眼睛還不時瞄向床上的女子,“少爺,藥單寫好了。”

  “那你去忙吧。”尉遲秀輕聲吩咐,“好好照顧你家主子。”

  “是。”聽到他的囑咐,小綠下意識應了聲。

  沒辦法,身為丫鬟本身習慣就已經很難改了,再聽到這麼有威嚴的命令,讓她想不照做都難。

  尉遲秀跟著陳伯一起離開,走出房門後,老人家這才忍不住問道:“少爺,那位姑娘是您的……”紅粉知己?

  他看他一眼,薄唇微彎,“陳伯,你這是替誰問的?”

  今日會遇見她,隻是一個偶然,不過……方才在小巷中膽敢對他無禮的人,證明了他那日在酒樓所見並沒有猜錯,這主仆三人之間,果然有問題。

  陳伯尷尬地抓抓頭發,支吾著不知怎麼說,“那個……”少爺果然精明!適才,當少爺抱著一個姑娘進門時,那可是轟動全府的大事情,老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沒一會兒,少爺派人來找他,要讓他替屋裏那位姑娘看病,老爺一聽,馬上要他趁機向少爺打聽一下,看是不是他未來的兒媳婦有底了。

  “你下去吧。”尉遲秀也沒真要個答案,擺擺手,轉身先離去。

  陳伯看著他的背影,輕歎口氣,這不他要向老爺交代?煩惱地抓住頭。算了,就照實說吧。

  不過,這位姑娘怎麼感覺很像誰?陳伯站在原地苦思許久,想到頭發都掉了三根了,最後實在沒有頭緒,放棄!找老爺去吧。

  清風徐徐拂麵,熟睡中的人兒緩緩蘇醒過來,身邊傳來一陣陣清涼的微風,舒服得令她忍不住輕吟,圓眸徐緩地張開,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仍在家鄉。

  在家裏,每當天氣炎熱她無法入眠的時候,貼身的丫鬟也都會坐在床旁為她揚風,好讓她能夠舒服地睡一覺。

  “小姐,您醒了,肚子餓嗎?”小綠的問語從耳畔傳來,如同以往一樣。

  唇邊綻放一抹溫柔笑意,她輕輕搖首,“我不餓,不是同你說過了,不用特意為我揚風嗎?我可不想累壞你。”語畢,自然地偏頭看向丫鬟。

  “小姐,你總算醒了!”小綠放下手中的扇子,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這裏是……”這一瞬間,她想起來了,自己不在江寧沈家,而是在京城……

  但她現在是在哪兒?

  小綠看出主子的疑惑,連忙開口說道:“小姐,這裏是尉遲將軍府。”說到這個,她想起將軍大人說過,等主子醒來要馬上告訴他。

  “尉遲將軍府?”沈耬荳半坐起身子,感受到自己體內虛弱不已,頭還有些發昏,隻能如綿無力地靠在床柱上。

  她仔細回想,對了,想起來了,她跟小綠還有阿福在巷子裏吵了起來,然後……搖搖頭,後面的事情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


小綠細心地將枕頭曬在她背後,手腳俐落地幫她整理一下紊亂的長發,最後為她蓋上被子後才又道:“小姐,你稍等一會兒,我去端你的藥過來。”順便去通知將軍大人好了。

  “小綠……”還想說些什麼,但她一轉身就離開了。

  沈耬荳歎口氣,半倚在床柱旁打量著四周。尉遲將軍府?這長安城中,複姓尉遲的也隻有一家,細致的柳眉擰起,她努力回想自己昏倒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阿福硬扯著她往前走,小綠跟他吵起來了……然後呢?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抱住她?

  “你還好嗎?”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從她身邊冒了出來。

  她整個人清震了一下,下意識捂住胸口,偏頭看向床邊,那裏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子。她順著對方儒衫衣擺,緩緩往上移動視線,看到了一雙深沉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

  沈耬荳怔然地看著他,那爾雅俊逸的容顏,如同墨潭般的黑眸,引得她移不開目光,心窩撲通撲通的心跳,加速跳動。

  她盯著他,尉遲秀自然也看著她,莫名的對她居然有份熟悉的感覺,她那雙晶燦的眸子盈盈如水,惹人心憐。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他半垂眸,徐緩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沈姑娘,你身子還好嗎?”

  他的聲音讓沈耬荳收回了心神,睫羽輕顫地垂下,避開他那雙眼,“好多了,謝謝。”兩頰不由自主地冒出熱氣。

  他是誰?一副主人的模樣,莫非是尉遲將軍?

  尉遲秀看著她滑落的袖口顯露出的白皙肌膚,上頭有許多深淺不一的瘀痕,黑眸緊縮了下。

  “在下尉遲秀。”看出她眼底的不安,他主動出聲。

  抬起水眸對上他的眼,沈耬荳一點也不詫異眼前這個人的身份。他器宇軒昂,就合該有個尊榮顯貴的身份才是。

  “民女沈耬荳,見過將軍大人。”掀開錦被,她正打算下床福身行禮,他已經先一步伸手製止她。

  “沈姑娘身體微恙,不必特意起身。”

  耬荳、耬荳,原來是朵花啊!看似平凡不起眼,卻能堅韌地生存在惡劣的環境,真是人如其名。在他眼中她就像一朵小花,需要人用心嗬護。

  “沈姑娘,你知道你已經昏迷兩日了嗎?”尉遲秀微使巧勁,讓她再倚躺回床上,同時不著痕跡的帶開話題。

  沈耬荳聞言一愣,兩天了?難怪剛才小綠看她醒來的表情會這麼激動,沒想到她這一躺,竟躺了兩天。

  “沈姑娘,聽下人說,你似乎是來長安尋親的是嗎?”他薄唇勾起,沒有說她身邊那個貼身丫鬟,說的可不隻這些。

  “呃……是啊。”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他的笑容怎麼讓她覺得心頭有點癢癢的……咦?等等,兩天,那阿福呢?

  “沈姑娘不用擔心,你那位欺主的惡仆,我已經代你將他驅離了。”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尉遲秀說道。

  她倒抽了口氣,一雙水眸不敢置信的圓睜,“什、什麼?你、你你你、你說,你把他趕走了?”這下慘了!

  原本就已經蒼白的神色更加難看,沈耬荳心底一沉。這下可好了,名義上,阿福雖然是爹派來陪她上京的馬夫,但其實根本就是陳家派來監視她一舉一動的人,他居然趕走了阿福?這下子,家裏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暴?

  將她一臉驚慌害怕的神色盡收眼底,尉遲秀不動聲色,裝出一臉不解,“以我那日所見,那位惡仆實在太過分了點,似乎不適合再留在沈姑娘身邊。怎麼?會有什麼事嗎?”

  “啊?”他這一問,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搖了搖頭,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沒、沒有啊。”

  咿呀——半掩的門扉突然讓人推開來,進來的正是去端藥的小綠。

  “將軍大人。”一轉頭就看見他倆,她先是對著尉遲秀福身行禮後,才端著藥來到床旁。“小姐,該吃藥了,我還有端碗白粥,你多少吃一點。”一點也沒發現兩人之間氣氛有些怪異,她自顧自的說著。

  “喔。”呐呐地頜首,沈耬荳瞄著床邊的人,心裏著急得很。她急著想問小綠一些昏迷後的事情,偏偏尉遲將軍在一旁,她又不好開口。

  “對了,小姐,我們幹脆請將軍大人幫忙吧,將軍大人位高權重,也比咱們主仆在京城裏瞎貓亂碰好多了。”小綠一邊喂她喝粥,一邊說出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想法,看將軍大人那一天會出手救小姐,肯定也是個好人。

  “咳!”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話,沈耬荳嚇了一跳,連忙使眼色要她別亂說。

  “不知道沈姑娘尋的是何人?說不定尉遲能幫上點小忙。”

  沈耬荳遲疑了一下。依尉遲將軍的身份,若是他肯幫忙,那自然是比她這樣大海撈針好多了。

  這麼一想,她心一定,開口道:“是我姑姑,多年前,她跟家裏有些誤會而失去聯係,我爺爺思親甚深,讓我出來尋她回家。”

  “很多年前就失去了聯係?”尉遲秀沉吟了下,“看樣子,如今沈老爺子,身體已經不如往常活動自如了吧?”

  她跟小綠兩人麵麵相覷,愕視著他,“你、你怎麼知道?”太厲害了吧?她隻是說爺爺很想姑姑而已,這樣他也能猜得到爺爺已經病重在床?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莫非他學過讀心術?

  下意識地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懷疑地盯著他看。

  她單純的反應惹得尉遲秀輕笑出聲,“這很簡單。第一,你說已經失去聯係許久,既然已經失聯許久,又為何現在才沈姑娘你到長安尋親?這麼久的歲月來不曾找過她的原因,多半是她離家時,和家中某人鬧不和,才完全了無音訊。第二,而在這麼多年後有突然起了尋人之心,多半是此人身體病痛虛弱,想再看一次當年離家而去的人。”這其實是很容易理解的推論。

  沈耬荳邊聽邊點頭,想想他說的也是,“爺爺當年和姑姑的確鬧得很僵,甚至還說父女情斷,姑姑自此離家,就再也沒回來過。”輕歎口氣,往事種種,她這個做小輩的也無法評斷些什麼,隻能盡力完成爺爺的心願。

  “沈老爺子病得很重嗎?”她憂愁的模樣,讓他心底微微一疼。

  點點頭,她一想起爺爺就忍不住擔憂起他的身子還能撐多久,“希望能夠快點找到我姑姑。”

  “不知她喚什麼?有什麼特征?你告訴我,明日起我讓人多注意。”這一瞬間,有個想法竄過腦海,尉遲秀仔細看著她的麵容,而後又輕輕搖頭,他想起宋曜文說她長得很眼熟的原因了。

  這沈姑娘居然長得跟曜文的親娘,也就是自小幫忙照顧他長大的芸姨有幾分相似!但芸姨本姓王,親人也早就死絕了,應該不可能是沈姑娘的親人。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這世上長得有幾分模樣相像的人不知凡幾,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姑姑叫沈蘭,蘭花的蘭。聽我爹說,其實我的五官頗為神似姑姑年輕的模樣,她今年四十歲……聽說,當年姑丈投筆從戎去了。”沈耬荳很不好意思地說出這些無力的線索。

  尉遲秀微微一愣,“就憑如此,沈姑娘你這些天是怎麼找人的?”四十歲?那更不是了,芸姨今年不過也才三十多歲。

  “每座將軍府都去問啊。沒辦法,我隻會這麼笨的方法。”羞赧地紅了雙頰,她也知道這辦法不聰明,但除了用這種笨方式,她實在不知還能怎麼做。

  他為她感到些微的心疼,身為十六衛之一,他當然知道長安的將軍府有多少,更別說還有南衙北衙之分以及衛禁府,怪不得她會奔波到生病。

  再加上一個如牢頭般的仆人時時盯著,雙重壓力之下,她想不病也難。

  “沈姑娘,此事就交給尉遲,這些天,你就好好休養身子吧。”

  露出笑容,沈耬荳欣喜地看著他,“將軍大人,那就麻煩您了。”太好了,終於能看見一絲希望。

  “沈姑娘,你在此好好歇息。”尉遲秀直到親眼見她喝了藥後,才開口說。

  “嗯,將軍大人您慢走。”她點點頭,舌根尚有藥的苦味盤旋著,忍不住吞吞口水,秀氣的眉微微蹙起。

  對她輕頜首之後,他便轉身離去。

  小綠將瓷碗等收到桌上去放好,走了過去,“小姐,再喝杯水吧。”細心地再遞上一杯蜂蜜水。

  接過水慢慢喝著,沈耬荳同時也問她心底的著急,“小綠,你這兩天有聽見阿福來找咱們的消息嗎?”

  小綠搖搖頭,“沒聽尉遲府的人提過,小姐,你問這個幹麼?阿福走了不是正好?”她不懂,為什麼小姐這麼怕阿福?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陳家派來的人,萬一他向陳家人說了些什麼,那沈府豈會平靜?”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小綠這丫鬟不懂,她這做主子的怎能不知道。

  “小姐,咱們跟陳家的婚事又還沒定,他們憑什麼派人來監視?哼!小姐獨門的盤龍織法,我想老爺是不可能輕易交給別人的。”說到這,小綠就一肚子火。

  沈耬荳低頭看著自己柔嫩的雙手,輕輕歎息,“是啊……”想當年,奶奶教她盤龍織法這門獨技,是為了確保她在沈家日子不會太難過,沒想到,現在會演變成這樣。

  偏頭看向窗外,黑紗滿布的天空裏,繁星閃爍,月關清明,但她的心,卻無法像月兒一樣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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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隔日清早——

  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中,沈耬荳手裏端著碗,卻有點坐立不安,半垂的眸子不禁左右瞥了眼,吞吞口水,有些食不下咽。

  一早她起床後,府裏的下人就帶她到飯廳用早膳,走進飯廳裏,她一眼就看到尉遲秀,同時也看到一位非常有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旁,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這個人應該是他的父親。

  不然一大清早的,誰會出現在尉遲家的飯桌上?

  緩步來到飯桌旁,才想著要不要請安而已,尉遲秀已經跟她介紹起這位非常有威嚴的人正是尉遲老爺,請過安之後,三人就一起坐下用飯。

  席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老是覺得尉遲老爺直盯著她瞧,瞧得她心裏忐忑不安,著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是她身上衣服沒穿整齊,還是以為她沒髺發?

  京城裏的姑娘都是髺著發沒錯,可是她不喜歡後頸光禿禿的感覺,所以想隻是將長發用一條緞帶簡單地綁在腦後而已。

  沈耬荳胡思亂想著,一雙疑惑的眸子不停在自己的衣服與鞋子上巡視,還抬起手來摸摸頭發,秀氣的柳眉微微擰了起來。

  “沈姑娘?”她奇異的舉止一起了尉遲秀的注目。

  她抬眸看向他,那雙黑眸裏,流瀉出淡淡的擔憂,令她心底一暖,心裏縈繞著一股異樣的感受。

  “沈姑娘,你身體不適嗎?”

  “我沒事。”她略微羞澀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同時縮了縮肩膀,有點承受不起左前方傳來的矚目實現。

  尉遲秀身形一頓,薄唇彎起,“多吃點,你身子無恙了嗎?”他有意無意地回眸看了他爹一眼。

  尉遲老爺‘正巧’低頭喝粥,什麼都沒看見,泰然自若地夾菜,一點也不把兒子無聲的警告放在心上。

  “好很多了,將軍大人,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待會兒我就回下榻的酒樓。”

  她覺得這兒的氣氛真詭異,將軍大人跟尉遲老爺兩人之間的互動,不太像一般父子的模樣。

  “回酒樓?一個姑娘家住什麼酒樓?尉遲府大得很,住下來!”尉遲老爺突然說道,用詞十分霸道,直接幫她決定了。

  方才他看了半響,這丫頭長的眉清目秀,氣質神韻頗像秀兒的娘,雖然身子看來瘦弱了點,但配秀兒還成。這丫頭說不定是他抱孫子的希望,再怎樣他都不能讓她輕易地從尉遲府裏脫逃,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沈耬荳沒回答,隻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大眼眨呀眨的,轉頭看向尉遲秀,期望他能說些什麼幫她解決。

  “爹,這樣不妥吧?”他淡淡地說道,黑眸裏流光轉動,看著父親。

  尉遲老爺瞧他的目光頓了一下,“哪有什麼不妥?沈姑娘怎麼說也是客人,請客人住在家裏有啥問題?”話說的大氣,但每說一句話,他就看著兒子的臉色。尉遲秀但笑不語。

  “反正咱們府裏這麼大,多的是房間,住咱們府裏絕對比住酒樓安全多了,你說不是不是啊小荳子?”尉遲老爺轉個方向,昵稱起她來。先下手為強,這丫頭看起來挺好糊弄的。

  小荳子?沈耬荳忍住不揚唇一笑,從沒聽過有人這麼叫她。

  “但是……”若她住在這裏,隻怕會給尉遲府帶來麻煩。

  有希望!“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去將東西收拾收拾帶過來。”尉遲老爺眉開眼笑的為她下了結語,嚴肅的表情再也裝不下去。不用親眼送兒子去當和尚,他開心的都想站起來跳舞了!

  他十分感激地用著盈滿淚水的老眼看著小荳子,自小到大,他從沒見過秀兒會靠近那個女孩兒呢。兒子小時候他太少時間陪伴他,很多事情,都是宋參軍的妻子後來告訴他,他才知道的。

  尉遲老爺感慨地瞄一眼兒子,低頭狠狠扒幾口白粥入口。秀兒不喜歡靠近女孩子,甚至可以說是討厭,原因就是……他老子把他生得太俊了嘛!

  秀兒從小就清秀可愛,名門子弟上的學堂多半相同,況且唐風開放,女子上學堂的也不在少數,因此秀兒自小就飽受那些小女孩的摧殘,動不動就纏著他,什麼手段都使上了。

  尤其長達成人後的秀兒,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再大一點,連脫衣躲到他床上的都有,弄得他煩不勝煩,以至於對女孩子都懷有分厭惡的心思,雖然平常看不太出來,但他這個當爹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隻不過在秀兒的好友曜文成親之後,他這個當爹的想抱孫,就不能再任由兒子這般蹉跎姻緣下去!於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幫他牽紅線,他的房裏四處都塞著王公大臣女眷的畫像,直到他受不了了大發了一次脾氣,這些誇張的舉止才消失。

  尉遲秀仔細看著沈耬荳臉上的表情,看她對著自己的丫頭投去一抹不安的眼神,他開口道:“那待會兒,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他想多接近她。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對她有份不一樣的感覺,每當她一笑,他的胸口就會有股莫名的騷動。

  “是啊,秀兒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尉遲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摸樣,還不知道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原本還在煩惱該不該答應這件事的沈耬荳睜大了眼。她方才聽到尉遲老爺叫將軍大人什麼?微訝地瞄向尉遲秀。沒想到他爹是這樣叫他的……秀兒?秀兒耶?哈哈哈,秀兒、秀兒、秀兒……哈哈!

  她再也忍俊不住地掩唇輕笑。沒想到一個昂藏的大男人,居然有像女人家一樣的小名。

  尉遲秀俊眉一揚,“爹。”語氣稍沉,斯文的麵容上染上一絲怒意。已經同他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用秀兒來稱呼他,就是不改!

  尉遲老爺臉一僵,低下頭把碗裏剩下的粥一口氣喝光,也不顧燙這了舌,拿起袖子一抹,“我吃飽了。”丟下碗,眨眼間就消失在他們眼前。

  留在飯桌上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無言。

  “小荳子,記得要回來啊——”尉遲老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沈耬荳很識相地不再這個時候去挑戰尉遲秀有多好的忍耐力,硬是將嘴角的弧度控製住,不敢露出任何笑意。

  “吃飯吧。”最後,還是他開口說道。

  吃飽飯後,尉遲秀陪著她回酒樓,兩人一起安步當車,徐步的走回她所下榻的地方。

  一路上,沈耬荳不斷感受到四周傳來刺眼的目光,於是越走越慢,從本來站在他身邊慢慢移到他身後,最後甚至跟著小綠並肩而行,看上去跟個丫鬟似的。

  她無聲地在心頭苦笑,低著頭打死不肯抬起。她絕對不想死在長安,而原因隻是——勾引全長安姑娘心中的乘龍快婿?這個死法太丟臉了!

  一前一後地走沒幾步,前方的尉遲秀突然停了下來。

  “沈姑娘,你人不舒服嗎?”他問。

  “沒有。”她搖搖頭,不懂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為什麼越走越慢?都站在我身後了。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你是我的丫鬟。”尉遲秀輕輕一笑,爾雅俊逸,街道上一旁的姑娘們抽了口氣,全讓他這抹笑給迷倒了。

  沈耬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臂。雖然他的笑如春風怡人,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是故意這麼說的?

  “小姐,這樣太失禮了啦。”小綠推推她的腰。小姐是怎麼回事呀?

  “嗯?”他繼續用著春風般溫和的笑麵看著她。

  左瞄瞄、右看看,沈耬荳感受到更強烈的嫉妒目光了,她害怕的吞吞口水,快步上前。“我們快走吧。”她決定還是快快回酒樓,以免在街上被一群毒火攻心的女人圍起來打。

  尉遲秀笑著點頭,信步往前,不著痕跡地看著與他並肩而走的人,瞧見她臉上戰戰兢兢的神情,不禁心底一軟,目光更柔、唇畔的笑意更深。

  沈耬荳沒有看見他這個神情,逃避地低著頭,隻顧看著地上走路,也沒看見街道旁的姑娘們在目睹尉遲秀看她的眼神後,嫉妒的目光已經轉變成想殺人的目光了。

  倒是跟在兩人身後的小綠瞧見著了,小腦袋轉得飛快,她偷偷一笑。該不會將軍大人看上小姐了?那不正好!

  走了好一會兒後,三人終於來到酒樓附近,但還沒靠近,就瞧見酒樓門口有幾個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站著。

  沈耬荳微微一愣,停下腳步。那些人的裝扮好眼熟哦……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

  當她才這麼想的時候,離兩人幾步遠的小綠也看見了,連忙衝到她身邊,一臉驚愕,“小、小姐,那些人……”她抓著小姐的害怕地搖晃著。

  她立即明白,心底一慌,臉色一白,抓著小綠就一起躲到旁邊的小巷裏,倚在牆後,偷偷地打量那些人。

  尉遲秀看了那些人一眼,不發一語地跟在沈耬荳身後,一起進入巷子底。

  她心底害怕,身子微微輕顫地問:“他們、他們追上來了?”他果然沒看錯,那些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是陳府的護衛。

  “小姐、那該怎麼辦?”小綠著急地看著她。

  “我、我……”沈耬荳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麵對時,她又不知該怎麼辦。如果不回去的話,所有的家當都還在酒樓裏,那她跟小綠是要到哪了去流浪?

  “有什麼困難嗎?那些人是誰?”尉遲秀提問。

  她抬眸看著他,輕咬下唇,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讓他看見她這樣子,她總覺得難堪、狼狽極了。

  “將軍大人,請您幫幫我們家小姐吧!”小綠看得出主子的為難,一咬牙就跪在地上、小姐要是不能開口,那就讓她這個奴婢說吧。

  “先回去再說。”尉遲秀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

  看著他轉身走回來時路,沈耬荳心底一沉。方才,他並沒有答應……

  尉遲府的書房裏,沉默無語、相望而坐的兩人,一個等著,另一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終於,一道輕柔的歎息聲率先響起——

  “不知將軍大人,是否曾聽過江寧沈氏?”

  “嗯。”原來她來自江寧。“年初皇上下令舉辦全國的織法比賽,正是由江寧沈氏得冠,賜為貢布,而後需照年繳納三匹盤龍織布。”莫非……

  沈耬荳微微一笑,“太過有名氣,也是一種錯。”水眸隱含悲傷,紅唇輕啟,道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與憂愁。

  原來,盤龍織法在沈家早已流傳許久,但一直未曾問世的原因,在於江寧的織造局阻撓著,若不是如此,以盤龍織法繁複精致的圖樣,早該聲名大噪。

  沈家元就是織紡起家,江寧織造局怕沈家風頭太盛,多年來一直打壓沈家、

  這是在江寧的百姓眼底,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但今年也不知怎麼著,往年負責比賽的高官卻突然換了個人,讓沈家在織法大賽上出盡了風頭,但卻也惹來了禍端。

  “江寧織造局的織造官,同江寧另一戶與沈家齊名的陳家織坊,有親戚上的淵源,織造局一向是護著陳家,沈家自從在大賽上拔得魁首,就開始不得安寧。”不得安寧還是好聽的,其實簡直就是天翻地覆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陳家織坊派來的?”那些人腳步沉穩,跟一般富貴人家所聘的護衛並不相同,說是官兵換上民服,還比較可信。

  “嗯,陳家處心積慮想得到盤龍織法,但家父怎麼可能輕易交出!所以兩家關係鬧得十分僵硬,後來,陳家派人同江寧太守向我們家提親,沈家唯一尚未婚嫁的女子,就隻剩下我了。”沈耬荳說著,腦海中浮現了一些畫麵,忍不住輕顫著。

  尉遲秀發現她的異樣,沒說什麼,“尋親隻是一個借口,你來到長安的目的,是想要擺脫陳家?”恐怕陳家私下的動作不少,能讓一個姑娘這麼害怕,多半是陳家也做了什麼逾矩之事了。

  她搖搖頭,“不,來長安找姑姑是真,但你所說的躲避陳家,也是真。隻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苦笑了下。

  “那一天我所見到的惡仆,是陳家的人。”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下人膽敢對自家主子這麼蠻橫了,原來是壓著她上京的牢頭。

  江寧織造官……現任應該是陳偉,小小一個織造官,居然敢做出這些事情,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

  “將軍大人,我不想……”沈耬荳看著他的眼,很想說她不想將他扯入利益恩怨中,但是……她說不出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向她提親的人,她曾經見過,這麼樣的一個人,她怎麼願意委身下嫁?她不想、她不要!可是……誰能幫助她?誰能?

  眼中一片迷蒙,淚水奪眶而出,瘦弱的肩膀上承受著她無法抗衡的命運。她知道,時間一久,陳家沒了耐性,她一定會被壓回江寧嫁給那個人的,她到底……該怎麼辦?

  爺爺的最後心願,是想要見姑姑一麵,她終究還是的回去一趟,不論她是否願意,她都不會拋下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至親。

  尉遲秀拿了一塊絹白的巾子遞到她眼前,“別哭了,先暫時在尉遲府住下,不用想別的事情。”看見她的淚。他心底隱隱作痛。

  “我……”她接過手,感受巾子上仍有的餘溫,好像暖和了她冰冷的心。

  他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憐惜表情看著她,安撫地一笑,“在這京畿之地,我尉遲家好歹也有幾分名氣,你就安心住下吧,耬荳。”

  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讓沈耬荳愣住了,臉上還沾著淚水,有點傻乎乎地看著他。

  “你我相逢便是有緣,不介意的話,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朋友?”她眨眨眼,這樣好嗎?

  “將軍也是人,當然也需要朋友,耬荳,敢情你嫌棄我的身份是個武將?”尉遲秀笑問,故意將話題帶開,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哭泣。

  沈耬荳連忙搖手,“不、不是的,隻是……我隻是一個平民,怎能高攀成為將軍大人的朋友?”她哪敢嫌棄他,說他是武將,還真看不出來,儒雅清雋的他,分明比江寧城中所有的讀書人都還要有書生味。

  “那就好,這陣子你好好養病,尋人的事情就交給我。”看慣了長安城裏那些豐盈的美人,他真的覺得她太過瘦弱了些。

  那小巧的臉蛋,仿佛他一掌就能掐碎,也許是她心裏頭擔著太多的是非壓力,才會瘦成這樣吧?

  雖然感受他的視線在自個兒身上遊移,但沈耬荳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因為他的目光太過溫柔,甚至可以說是不舍。

  “我身體其實很好的。”好像從一見麵,就常聽到她跟自己說要好好休養身體。

  笑著搖頭,尉遲秀可不讚成她的話,“等你再胖一點,我或許就會相信。”風吹就跑的身子,能好到哪裏去?

  捏捏自己的腰,沈耬荳一臉無奈,“可我怎麼吃,就是吃不胖。”她也知道當今的風潮,豐盈的女人才是美人,但她真的就是吃不胖啊,偶爾多吃一點還會一直跑茅廁呢。

  “喔,是嗎?那宮裏有些娘娘可會羨慕你了。”

  “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宮裏的事,她從沒聽過呢。

  書房裏,兩人輕笑交談著,尉遲秀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談天說地,笑看著她越見放鬆的表情跟身體,很是滿意。

  聽著他訴說一些宮裏的規矩還有好笑的事情,沈耬荳不知不覺的,唇畔的笑花不停綻放,雙眼閃亮亮的,聽得一臉入迷。

  那握在手心的巾子,讓她細細地收入懷裏,也將一份悸動收入她的心底。

  從那天起,沈耬荳就住進尉遲府,而尉遲秀也可以吩咐了下人們不許多嘴,也不能走漏風聲。

  隻不過,鴨蛋再密也有縫,尤其是尉遲府裏突然多了一位姑娘,這怎麼可能不引起一些三姑六婆的討論。

  夜裏的尉遲府,變得熱鬧了許多。


*****

“將軍,府中又多了幾個穿黑衣服的客人。”

  書房內,尉遲秀正埋首於公文中,身為十六衛中難得文才能跟文官比拚的他,責任十分重大,因為公文都算在了他頭上。

  桌上堆積著慢慢的卷宗,尉遲秀歎了口氣,長安城內軍隊的巡守編製,實在令他頭疼。

  方才向他稟報有客人的男子,真是他麾下的副將之一——季忠。

  “全都扔到老地方去。”他頭也不抬地交代。

  季忠笑了笑,“將軍,老地方已經人滿為患,恐怕塞不下了。”

  他們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尉遲府建在府下的地牢,裏頭正關著不少人,都快湊成一個小隊了。

  聞言,尉遲秀這才抬眼看著他,沉吟了一會兒,“來的客人身手如何?”

  自從耬荳住進尉遲府後的第六天,尉遲府夜裏就多了很多雞鳴狗盜之輩,目標自然都是她。

  想來他可是被小覷了!尉遲家以武起家,府裏有重兵駐守,可不是任何人能來去自如的,就算是武均樂那般的高手,還不是都要尉遲府的士兵給發現了,更遑論是三腳貓功夫的黑衣人。

  一位穿著一套夜行衣就是高手嗎?嗤!

  “身手略有不同,某些武功路數,是製式的武招。”季忠道。

  所謂的製式武招,就是指朝廷所編入軍隊的士兵貨衙門中的捕快,一定要學習的武功套路,所以十分好認。

  “我要你查的事情如何?”

  “江寧織造局,主事者是陳偉,乃是朝中兵部侍郎的親戚,江寧城中的陳家織坊,與陳偉頗有淵源。”

  尉遲秀皺眉。原來那些人能肆無忌憚一次又一次的夜襲尉遲府,靠的就是那小小的兵部侍郎嗎?

  “將軍?”季忠還在等他的下一步吩咐。

  輕笑幾聲,尉遲秀對他挑了挑眉,“嗬,顯然有人忘了尉遲的威名從何而來。從明天開始,你找謝兄弟,天天去問候兵部侍郎,讓他也常常夜裏有客人來訪的滋味吧。”

  季忠忍不住一笑。將軍恐怕是沒耐性了,這兵部侍郎真惹火將軍了,這下有好戲瞧了。

  “屬下遵命!”

  尉遲秀嘴角揚起,笑得可開心了。他會讓兵部侍郎知道,惹火他尉遲秀,會有什麼下場!

  幾日後,有貴客主動上門了。

  尉遲府的大廳裏,除了尉遲秀及父親外,還做了位頗有年歲的男子,而他身後站了不少人。

  “尉遲大人,聽聞你喜愛品茗,這壺鐵觀音,是在下特意為你帶來的。”蓄著半胡的男子揮揮手,讓跟在身旁的下人將手中貴重的瓷器遞送出去。

  尉遲老爺瞄了兒子一眼,在對站在一旁的陳伯使個眼色,陳伯快速的上前接過。“尚書大人何必如此客氣,你願意來寒舍走動,已經是尉遲的榮幸了。”尉遲老爺輕笑幾聲,客套話說得很好聽。

  來著是朝中禮部尚書,他眼一眯,伸手撫著胡子笑道:“尉遲大人客氣了。”

  尉遲秀嘴角一揚,“不知道尚書大人來尉遲府中,所為何事?”老鼠後頭還有隻大肥貓啊,莫怪一個小侍郎能調動這麼多人手,原來還有個大人物在撐腰。

  “是這樣的,聽聞府上最近有位嬌客,好似我遠親的一位侄女,所以想來見見她。”禮部尚書笑著說道。

  尉遲老爺一頭霧水的看著兒子。他說的該不會是小荳子吧?啥時候小荳子跟這些高官扯上了關係?

  “侄女?”尉遲秀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大人說的莫非是尉遲的朋友,但尉遲未曾聽她提及有位遠親在長安城裏。”遠親?這老狐狸居然說得出口。

  他會做戲,禮部尚書自然也不會輸給他,表情比他更為納悶,“哎呀,該不會是我侄女貪玩,忘了正事,也忘了要問你們說一聲吧。”

  “是嗎?”冷冷一笑,尉遲秀瞟了他一眼,“我已經派人去請她過來,待會兒見著了麵,就知道是不是遠親了。”

  話才剛說完而已,一抹纖細的人影就已經出現在廳門口。

  漾著抹甜笑,佳人如蝶,翩翩飛舞來到尉遲父子身邊,“秀哥,你找我?”欣喜而嬌柔的嗓音,配上那滿臉笑意,看得出沈耬荳借住在尉遲府中過得有多開心。

  一瞧見她,尉遲秀的目光泛柔,伸手將她頰邊亂發撥到腦後,帶了點寵溺跟憐惜,“傻丫頭,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吐吐舌,她笑了笑,紅撲撲的臉頰煞是可愛。她本來在後院跟小綠兩人放風箏玩,一聽到秀哥找,就急忙的跑來了。

  她現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這輩子她最快樂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段日子。不必憂愁,不必煩惱,不必關在密室裏,織著隻有她會的布,她可以像一般女孩子一樣,開心地笑、開心的吃、沒有壓抑的日子,她變得更愛笑了。

  兩人間眼波流動,那股淡淡繚繞的情愫,隻要是人都瞧見了。

  尉遲老爺看的頻頻點頭,很滿意兩人之間的氣氛。

  但另一個就看的不是很開心了,“咳咳!”還故意出聲打斷兩人交纏的目光。

  沈耬荳臉一紅,這時才發現廳裏還有其他人,連忙退開幾步。再一抬眸,原本紅潤的雙頰卻血色盡褪,紅唇微微發顫。

  “小、小姐。”慢一步追上來的小綠,臉色跟她差不多。

  她看過這人……沈耬荳心底一緊,原本滿臉的笑意已經消失無蹤,又退幾步,驚慌地看著眼前人。

  他們主仆兩人的表情,明顯表現出看到禮部尚書像看到鬼似的。

  “尚書大人,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沈姑娘並不是你所想的那位遠親侄女。”尉遲秀劍眉一蹙,瞥了臉色一樣不是挺好看的禮部尚書一眼。

  “怎麼會?你忘了嗎?我們曾見過一麵的,耬荳。”他站起身,緩緩靠近她。

  沈耬荳一震,不自禁的靠到尉遲秀身邊,“我、我們的確見過一麵。”語氣輕顫,足見她害怕的程度。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個人,就是他壓著太守到沈府,硬是要太守將她婚配給陳家長子,那令她不舒服的目光跟太過明顯的企圖,都讓她難忘至極。

  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太守才不得不請沈家考慮這門親事,幾乎都快成定局了,若不是爺爺派她出門來長安……

  尉遲秀起身,一個跨步將禮部尚書擋在身前,“耬荳,尚書大人是你遠親伯父,你怎麼沒同我說起呢?”問語雖有責備,但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回事。

  “不是,他不是我的遠親伯父,我們隻是見過一個麵而已。”快速的搖頭,輕顫的小手拉住他身後的衣服,將自個的身形躲在他背後。

  “尚書大人,既然沈姑娘說不是,那為何您老又這麼說呢?”尉遲秀淩厲的目光直視對方,暗暗較勁著。

  禮部尚書雖是老狐狸一個,但也隻是個文人,哪鬥得過他威懾十足的精湛目光,於是吞了吞口水,“……我說錯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遠親侄女,所以我理當有責任為那位朋友照顧她才是。耬荳,你在這裏打擾尉遲大人跟尉遲將軍總是不妥,還是跟伯父回去,讓伯父照顧你就好了。”禮部尚書語畢,伸手就想將她自尉遲將軍身後拉出來。

  尉遲秀肩一挺,不客氣的將他撞退幾步,“尚書大人,請自重。”冷凝的目光瞪著對方。敢在他眼前帶走他的人,這禮部尚書是當官當到腦子打結了是嗎?

  “你!”禮部尚書狼狽的踉蹌退後,帶來的人馬上伸手扶穩他。他氣怒的瞪著尉遲秀,“尉遲將軍,凡事適可而止就好,莫要得寸進尺。”到這地步,他也懶得再裝模作樣了,擺明地說。

  “哼,是何人得寸進尺還不知曉,這裏是尉遲府,容不得他人放肆。”

  “尚書大人,你這是在挑釁我們尉遲家嗎?”尉遲老爺也不高興地站了起來。

  這老家夥,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敢情是他太久沒拿刀嚇唬人了,才讓一個尚書也敢在他家大聲嚷嚷?

  禮部尚書難堪地青了臉,“尉遲大人,我不是這意思……”話還沒說完,又讓尉遲老爺給打斷。

  “沒那意思就好,我看你跟我家風水不合,咱們兩家還是少來往好了。”陳伯,送客!他臭著一張臉,揮手趕人了。

  “你們!”禮部尚書氣急敗壞的咬牙,瞪著明顯護著沈耬荳的父子倆。

  還不走?尉遲秀冷傲地挑高一眉,這回換他揮手。

  方才尉遲老爺揮手,隻是出現一個拿掃把的陳伯,而尉遲秀一揮手,則是出現了好幾個腰係長刀的士兵,都是尉遲府的駐兵。

  “哼!大家走著瞧!”情勢逼人,禮部尚書一甩袖,怒火衝天的走了。

  等到來人都走遠了,緊繃著一顆心的沈耬荳才送了口氣,腳都有些軟了。

  “沒事了。”尉遲秀輕扶著她,柔聲安撫著。

  看了他一眼,沈耬荳點點頭。總算暫時逃過一劫了……但是,她的心不知為何像綁了一顆大石子,一直向下沉墜,有股不好的預感隱約在心裏浮動著。

  希望隻是她自己多心了。

  “該死的!現在怎麼辦?沈耬荳躲在尉遲府中不肯出來,我們要怎麼將她抓回來?”

  裝飾地富麗堂皇的廳堂中,幾個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一名急躁的男人左右走動著,嘴裏同時念念有詞,不停地低語咒罵。

  “姓沈的!你答應要把沈耬荳交給我的,現下你是想反悔嗎?”男子腳步一停,怒不可揭的衝著坐在廳上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大吼。

  沈東青睨了他一眼,舉杯喝口茶,“你急什麼?時間又還沒到。”哼!蠢才一個,要不是看在有利可圖,他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喂!你這是想賴賬嗎?”剛才咒罵的男子身後一位體型壯碩較為年輕的男子,不高興地往前站一步。

  不屑地瞟他一眼,沈東青緩緩起身,“有本事你進去帶人出來啊?手下一堆廢物,還敢對著我大吼大叫!哼,你們陳家在朝廷裏不是很吃得開嗎?怎麼?沒本事了啊!”

  “你!”壯碩男子一聽,氣呼呼的掄起袖子,打算不客氣了。

  “雄兒!”陳雅大喝一聲,製止兒子莽撞的行為,臉色陰鬱地瞪著沈家父子。

  “沈東青,你真想要耍花樣是嗎?你可別忘了,在江寧,我們陳家要毀掉你沈家織坊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徹底惹火了他。

  哼!說難聽點,沈家不過靠那盤龍織法撐著而已,要不是想知道織法,他哪會讓沈家有立足之地,早早就毀了沈家!

  沈東青臉一沉,“你什麼意思?別忘了我們之前談好的交易!我們沈家都已經準備好八人大轎,要把你女兒給迎進門了,你現在要悔婚?”

  陳雅更是不高興,“哼!那你答應要將沈耬荳嫁進陳家,事到如今,你有在準備嗎?隻打算要我們陳家守諾,那你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撕破了臉,兩家都不好過!還是,連你也沒辦法將女兒帶回來?沒本事就說啊!”

  他氣得咬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事實上,他還真給陳雅說對了,曾經派人多次去長安,想要將女兒給帶回來,但是每次都被擋在尉遲府外頭。

  “夠了!就隻會吵吵鬧鬧,不會想點辦法,光是在這裏吵就能改變什麼嗎?”

  “沈育然,要是有本事你想啊!”陳雄嚷嚷著。

  厭惡地看著眼前癡肥的他,一想到自己要娶這種人的妹妹,沈育然心底更是一股火氣狂冒上來,“閉嘴!你這死胖子!”人肥貌醜就算了,偏偏還長了一顆豬腦袋!

  “你說什麼?”陳雄氣瘋了,衝上前起就要跟他扭打起來。

  沈東青跟陳雅急忙上前,各自拉開各自的兒子。

  吵吵鬧鬧了好一會兒,沈育然才開口,“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陳雅問得咬牙切齒。這沈家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方才不說,非得氣得雄兒氣急敗壞後才肯講。

  “我去一趟長安。”他心底對父親還有陳家父子都很不以為然,早在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辦法要怎麼將小妹給騙回來了。

  “你去長安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擋在門外?”陳雅撇撇嘴。有說跟沒說一樣!

  沈育然白了他一眼,“先前去長安的都隻是下人,而我是耬荳的哥哥,我親自去一趟,告訴她我爺爺快斷氣了,她肯定會跟我回江寧,再來,你們隻要用最短的時間將婚禮準備妥當,等著迎娶我妹妹過門就成了。”真是一群豬腦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沈東青問。後天兒子就要迎娶陳家女兒過門了,去長安一趟,少說也要十天以上的路程。

  他眼裏精光閃爍,邪邪一笑,“我自有打算。”

  看著兒子露出的那抹笑,沈東青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之間,他覺得兒子怎麼會那麼可怕?

  但這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而已,下一刻,他就拋去了這個念頭,想著:是自己的兒子嘛,還能壞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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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1: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風吹樹影搖,花香滿盈,彩蝶成群飛舞著,好一片詩情畫意的景色,隻是不知身在其中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認為?

  花香處處的庭院中一隅,有抹纖瘦的人影正蹲在地上,很認真的在拔雜草。

  尉遲秀一踏進園子裏就是看見一幕,他微微愣了一下,瞧她低頭拔得十分認真,不禁微微一笑。

  目光不停地追逐著伊人身影,他遠遠地看著她,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是他十分思念的一個人。

  是了,原來自己會忍不住想要關心她、照顧她,是因為她很像……他已經逝世的母親,兩人身上都有股令人難以言喻的氣質,像是溫柔的水,又像和煦的暖陽,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也是。

  這一刻,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對她動了心,不論是她溫柔的笑,調皮時可愛的模樣,他都想收藏,想要看見更多的她。

  無聲地來到她身後,又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不累嗎?”

  正非常認真的在跟其中一株“堅強”雜草拔河的沈耬荳,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原本蹲低的身子倏地彈直站起,瞬間一陣黑暗襲來,讓她暈眩地站不住腳。

  尉遲秀連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過了片刻,沈耬荳頭暈的症狀才好些,“我沒事了。”每當她起身太急促,總是會這樣頭暈,小毛病而已。

  劍眉輕蹙,他並不因為她這麼說而放心,依舊扶著她的手臂,帶著她往幾步遠的涼亭中走去。

  “在府中待得無趣嗎?”算一算,她在尉遲府也住了個把月的時間了,都窩在府裏沒有出去,難怪會感到無聊,無聊到蹲在這兒拔草。

  “不是,是我覺得很浪費。”知道他誤會了,她連忙搖手。

  “浪費?”他不解。

  沈耬荳一笑,轉頭看向四周,“這花園很美,種了很多稀奇的花草,隻是好像都沒有人整理,長了許多雜草,好浪費喔,所以我才想把雜草拔一拔,這園子會更加美麗。”

  住在這裏好些日子了,她每看到花園一次就想動手一次,今天終於忍不住了,趁著小似不在,偷偷地著手進行除草動作。

  小似是陳伯的孫女,也是從她住進府裏那一刻開始,秀哥派給她的貼身丫鬟,打死也不可能讓她親自動手做事,就怕她傷了分毫。

  聽她這麼說,尉遲秀順著她目光凝望園內的花草,心底浮出淡淡的思念。“這片花園……是我娘一手打造的。”

  尉遲夫人?偏過頭,圓亮的眸子瞧著他,沈耬荳這才想到,她似乎從沒聽他還有尉遲府中的奴仆提起過尉遲夫人的事情。

  她好奇的神情太過明顯,歪著頭瞧著他的模樣有幾分可愛俏皮,尉遲秀嘴角緩緩揚起,“我娘……跟你一樣,是個織布巧手,但在我八歲那年,她就離開了。這片園子是她一手打造的,裏麵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一手栽種,為的就是想要……”他止住了接下來的話。

  他無法對她說,母親打理這片園子,是想借此忘掉投身於朝廷而忽略妻子的父親,是想要借著忙碌的生活,讓自己不再一直沉浸於悲傷中。

  隻是,這似乎沒有用,母親最後,終究還是抑鬱而終,而父親卻永遠地慢了一步。

  奉皇命遠去外地的父親,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經與世長辭,直至兩年後回到長安,才知道這件事情。

  小時候的他,對父親是有恨的,恨他無情無義,拋棄妻子隻為了自己的官位,氣他的寡情害死了母親,所以,他剛回京的那幾年,父子兩人之間的關係,簡直就是冰與火,完全無法相融。

  直到有一天夜裏,他練劍超過了時間,將近半夜才從武場回到自己的房間,在經過母親逝世前所住的房間裏聽到了哭聲,他疑惑的上前一看,竟然是父親在哭泣,而且哭得十分傷心。

  父親撫著母親的衣物流下淚水,臉上都是悔恨,還不斷喃喃自語著。

  那一瞬間,他才知道父親有多愛母親,隻是一切都晚了。

  漸漸地,父親慢慢淡出朝廷,隻當一個衛尉卿,專心拉近他們父子間的距離,而他才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日後願意慢慢的接受,因為他知道,那是父親對他的歉疚,也是對母親的悔恨。

  沈耬荳望著他,“你一定很想她。”他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未竟的話語,她並不想追問,隻是走到他身邊,碰一碰他的肩膀。

  “嗯。”尉遲秀不否認,低頭看著她的臉。

  “真好,你跟家裏人的感情都很深厚。”她很羨慕他,這種親情的羈絆,令她懷念卻又悵然。

  “整個尉遲家就剩下我爹跟我,感情還能怎麼不好?”就兩個人而已,想打架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說的也是,太多的兄弟姐妹,也不見得是福氣。”沈耬荳垂下眼睫,話語裏有絲苦澀。

  尉遲秀看著她,沒說什麼。這時候並不適合追問,每個人都有想保留密事,等到她想主動對他說時,那就代表給予了他全心的信任。

  “若是你在府裏感到無趣,我能帶你出門走一走。”他轉了個話題。

  一聽到可以出府,沈耬荳先是開心地睜大了眼,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向上彎起的唇角又垂了下來。

  “可是……我其實不想離開這裏這座府邸。”想起那些討厭的人,還是算了,她寧可乖乖在尉遲府裏玩雜草,也不願再碰到那些人。

  他想了會兒,“要不,跟我一起上書房可好?我娘她一向有收集織造書籍的習慣,那些書都擺在書房裏,其中還有一些是她的手稿。”

  沈耬荳點點頭,突地又想起,“原來是因為夫人的關係,你對織布也跟著略有涉及,所以才會知道我們織布世家的這些事情。”怪不得呢,她本來還想,他堂堂一個將軍,怎麼會知道這些織布的事情?原來是從小耳濡目染的關係。

  “走吧。”尉遲秀對她一笑,轉身正打算帶她到書房去。

  “等等。”她喊住了他。

  他回過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想去?”

  沈耬荳不好意思的伸出兩手,“我想……我需要先洗個手才能去。”她剛剛拔草,手上早沾滿了泥灰,髒兮兮的。

  淡然一笑,尉遲秀輕頷首,“走吧。”

  一進了書房,沈耬荳就像來到寶庫一樣,書房中的藏書量大得驚人,仔細瞧了瞧,多半是一些兵法、軍法的兵書,占滿了大部分的位置,而與織這相關的書籍則是另外擺滿了一櫃子。

  興匆匆的取下其中一本書籍,她訝異地看著書中內容,發現這應該是尉遲夫人親自寫的,書皮上寫著《織造巧法四》。

  “咦……”納悶地看著書皮,再對照一下書中的內容。這根本是……

  “怎麼了?”坐在書桌後的尉遲秀,聽到她的聲音抬頭問。

  她合上書皮,擺擺手,“沒事。”烏溜溜的黑眼珠轉了圈,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打開書看著——

  三月初一•晴

  今天天氣晴朗,帶著秀兒至湖邊戲水,看著他清秀的臉龐上,單純的愉悅,我心亦感到滿足。

  三月十五•晴

  昨夜我同相公提及,他似乎太忽略了秀兒,爭吵未果。相公所努力的一切,我知道是為了不負尉遲家的聲望,同時想給秀兒的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但我想……秀兒寧可要一個能夠日夜陪伴在他身邊的爹爹吧?

  六月二十•雨

  吾兒秀兒,一眨眼已經四歲了,看著他那雙眼,總令我想起相公,嗬……今兒個,秀兒居然尿床了,哭得慘兮兮的,還將染濕的被子藏起,怎麼也不肯讓我知道呢。多麼可愛的人兒……

  沈耬荳津津有味地瞧著。原來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麼織布的心得,而是尉遲夫人的日誌,記錄著那時每日的點點滴滴,還寫滿了秀哥喜歡或討厭的人、事、物。

  尉遲夫人真的很愛秀哥吧?這些日誌裏,文字雖然都是寥寥數句,有甚至隻有幾個字,但記錄的多半都是跟秀哥有關的事情……

  此時她沒發現,原本專心看公文的尉遲秀,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筆,坐在桌後,噙著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每當聽見她的嬌笑聲,他眸子的溫柔就更濃,仿佛舍不得移開目光,就這麼一直看著她。


*****

再翻了翻書本,她發現這本是“四”,於是起身走到書櫃前找了下。果然還有!《織造巧法》的集數從一到六,六之後就沒有了,她稍微想了下。依照這本書記錄的時間看來,六之後應該就是夫人逝世之後了。

  她取下《織造巧法六》,打開來一看——

  七月十日•雨

  遠去他方的相公,何時你才會憶起,家中尚有幼子稚妻在等著你?

  七月十一•雨

  細雨紛飛著,如同我的心一樣,陰鬱沒有半絲光明。

  七月十二•雨

  我似乎是病了……病得不輕,我要為秀兒撐下去,秀兒……

  七月二十五•陰

  我這衰敗的身子……能撐得了相公回來嗎?秀兒還這麼的小,我怎麼能自私的丟下他?

  沈耬荳秀氣的柳眉輕擰了起來。這第六本日誌,一開始記錄的十分密麻,到了後來卻斷斷續續的,可見,那時尉遲夫人也許病弱得連筆也無法拾起了……

  輕輕合上這本書,她覺得這一本似乎已經觸及了尉遲家的私事,她不能再如同前幾本一樣,當作趣味似的觀看了。

  想了想,她輕歎口氣,將此書放回書櫃中,繼續隨意地在櫃中瀏覽,她發現一本特別破舊的書,倏地瞪大了眼——是《平氏織法》!

  她瞧著放在書櫃中最上層的一本舊書籍,伸長了手臂,怎麼撈也撈不到,踮著腳尖,還是拿不到。

  正當她努力向上攀的時候,一具散發熱意的胸膛從她身後覆上,一隻欣長的手臂輕易地取下書籍,而後放到她眼前。

  兩人的身體互相碰觸,她能夠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白皙的雙頰染上紅暈,心裏頭小鹿亂撞,她垂眸看著眼前的書本,眼睫輕顫,仿佛就連雙手也無力抬起。

  “耬荳……”低沉的嗓音從她耳畔傳來,一道濡濕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頰。

  她驚慌地捂著臉,倏地回頭,看到他的臉就近在眼前,羞紅了臉,慌亂的想從他懷中逃開。

  尉遲秀伸長兩隻手臂,將她圈在他的身子跟書櫃間,凝睇著她羞澀嬌紅的臉蛋,那紅豔豔的唇就像在誘惑他般。

  “秀、秀哥……”沈耬荳一手貼在他胸前,垂下雙眼不敢直視他,正想抬頭說些什麼,下一刻,唇上已經覆上了一個溫暖的觸感。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紅唇上傳來的濕熱觸感,讓她兩手緊握成拳,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一覆上她的唇,尉遲秀腦海中隻剩下她,他貪婪地吸吮著她香甜的小嘴,舌尖輕巧逗弄著她口中的丁香小舌,他一手環上她的腰,讓她更緊貼著自己,感受到她身上柔軟凸起的雪丘,一股興奮竄向他四肢,令他更想要不顧一切的擁緊她。

  沈耬荳從一開始的羞怯慌亂,漸漸在他的引導下,慢慢沉浸在他醉人的吻裏,小手不自覺環上他頸後,隨著他起舞。

  書房裏頭熾熱得快燒起來了,書房外,小綠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貼在窗戶外頭,看著這一幕。

  在她身邊還有幾個小丫鬟,也都緊貼在窗框外偷看著,個個瞧著津津有味,雙頰紅撲撲的。

  “哇……沒想到少爺這麼的熱情啊!”其中一名小丫鬟壓低著嗓音說。

  “對啊,少爺上啊!”一群丫鬟熱烈的支持她們家少爺的行動。

  都已經看那麼多天了,她們早就發現少爺對沈姑娘的態度很不尋常,現在終於動手了——真是太棒了!

  “哇,少爺的手……嘶……”小丫鬟們倒抽了一口氣,一起瞪大眼睛,瞧著自家少爺的手不規矩的摸進沈姑娘的衣領裏。

  “噓,小聲一點,被他發現就慘了。”一堆嬌滴滴的呼聲裏,一個低沉蒼老的聲音緊張地說著。

  小丫鬟們先是一起點頭,而後同時一愣,再同時轉頭——喝!不知道什麼時候,老爺居然也來湊熱鬧了?

  隻見尉遲老爺一雙老眼還是緊盯著書房裏的發展,一邊滿意地點頭,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了。

  “老爺!”一群丫鬟驚呼著。

  “噓!”他一驚,兩手急忙的擺動。這群死丫頭!叫那麼大聲,是怕她們的少爺聽不到啊?

  “是誰?”果然,書房裏傳出尉遲秀的怒喝。

  “哇!”

  “快跑……”一群丫鬟連同尉遲老爺馬上做鳥獸散,跑得飛快。

  等到尉遲秀打開房門,一堆人早就已經跑光了,不過……

  輕笑著撿起地上的一隻鞋,他搖搖頭。這鞋他眼熟得很,正是他那個熱心偷看的爹留下的。

  轉回身,尉遲秀瞧見紅暈已從臉頰擴散到頸肩的可人兒,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了,他雙眸一黯,徐緩地走回書房裏。進門前,他將手中的鞋子輕放到一旁的梁柱上,看似無意,實則蘊含了深厚的內力,鞋子就這麼硬生生的被嵌進梁柱裏。

  原本應該四下無人的庭院,響起幾個倒吸一大口氣的聲音。

  書房門再次關上,這次所有人都收到某人無聲的威脅,沒人敢再上前偷窺了。

  回到書房中,尉遲秀笑著來到沈耬荳身邊。

  她傻傻地抬頭看他,而後想起了好友萬絲絲曾跟她提過,京城裏的名門貴族,都很喜歡去沾惹她們這些小姑娘,隻是玩弄她們的感情。

  秀哥雖然不像絲絲口中的那種人,但他方才的舉止……是將她當成了什麼?

  看著她的臉色由紅轉白,眉梢因他而染上的春意漸褪,尉遲秀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肩,定定看著她。

  “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著,為什麼我要吻你?我是否在玩弄你?”

  沈耬荳眨眨眼。她真的覺得他會讀心術啊,這樣他也猜得出來?

  “不是任何人,我都願意親吻。”

  她抬眸對上他的眼,“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吻我的唇。”她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姑娘。

  尉遲秀深凝著她的眼,淡淡一笑。“我知道,我對你動了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沈耬荳怔怔地看著她的眼,一顆心因為他方才的話正激烈跳動著,“我……”紅唇輕顫,一顆心卻揪緊得無法說出話來,隻好逃避的低下頭去。

  他抬起她的臉,不讓她有絲毫的退縮。

  “耬荳,你呢?對我是否也同樣動了心?”他要一個答案。

  他深邃的黑眸直視她的眼,仿佛要看透她整個心魂般,她輕輕喘息,急速怦跳的心一刻也沒停止躁動。承認吧,沈耬荳,你的心正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而鼓動著,早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你就已經為他動心了……

  尉遲秀屏息等待著她的回答,卻久久等不到她的回覆,頓時一股失落的感覺就像根針一樣,直直的刺入他心底,直到——

  “嗯。”她終於害羞的點頭應聲。

  原本已經打算鬆開手的他,聽到她細若蚊聲的回答後喜不自禁,猛地用力將她抱到懷裏,再次輕柔地吻上她的唇。

  書房裏再次充盈了滿滿的情意,和兩顆心交織在一起的心跳聲。

  許久,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書房附近後,隻剩下一名穿著錦衣玉服的老人家,一腳還踩在柱子上,雙手使勁的拔呀拔的,滿頭大汗想拔下那隻嵌在柱子裏的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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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自那一日後,府裏不時可看見尉遲秀跟沈耬荳兩人相伴的身影,府中人多半都欣然等著接受沈姑娘成為女主子。

  住在尉遲府裏一段時日了,沈耬荳當然沒忘記她來長安的目的,她還是不停的打探有沒有姑姑沈蘭的消息。

  那次在尉遲秀的書房中瞧見那些織造書籍之後,她也想起了另一個或許能夠找到姑姑的方法,那就是由織布坊下手。姑姑出自織布世家,離開江寧後,說不定會有些織布坊聽過她的名字或知道這個人。

  “小姐,你的手藝真好。”小似雙手捧著幾匹布,雙眼閃閃發亮地瞧著。要不是她親眼瞧著小姐一點一滴的將布給織出來,她絕對會以為這些花樣是繡上去的。

  小綠在江寧時,就已經常見到小姐織布的模樣了,所以今兒個特意把這個機會給她,讓她開開眼界。

  小似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最上層的這匹緋紅色布匹,第一眼看像普通的布料,但仔細一瞧,上頭有著十分細致的圖騰,花樣特殊,質感摸起來卻又軟又舒適,她實在覺得小姐好厲害。

  沈耬荳微微一笑,“這是沈家織布特殊的花樣,每個沈家女子都會。”

  她會特意織出這些花樣,自然也是想要拿給尉遲秀請他幫忙。前幾日她向他提起,沈家女子有一些每人都會織的花樣,他便說可以試著拿這些花樣給長安城裏織坊的人看,或許有人會有一些印象。

  這些布一整理好之後,她就跟著小似捧著布匹來找尉遲秀了。

  “沈耬荳,世居南京江寧,沈家自三代以前就以織坊為業,今年初,盤龍織法在織法大賽上打出風頭,她則為沈家唯一會盤龍織法的人。兩個月前,江寧織造局的陳偉,看中了盤龍織的龐大利益還有被賜封為貢布的恩澤,慫恿其弟陳雅,陳家織坊的主子去向沈家提親,想要獨占這個織技。

  沈家人也不是笨蛋,推托不肯,但陳雅的侄子正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又是禮部尚書的女婿,這當中有利可圖,禮部尚書也不傻。於是向江寧太守施壓,逼得沈家不得不考慮婚事。

  沈耬荳這次出門尋親,是病重的沈家老爺子為她鋪的後路,一方麵是真的想找到失蹤已久的沈蘭,另一方麵,則是希望沈耬荳能投靠沈蘭,好躲避沈家那一群豺狼虎豹。

  據說,當日太守和陳家人到沈府提親的時候,禮部尚書也有去,一群惡人咄咄逼人,還硬想要帶走沈耬荳,最後是太守良心過不去,才冒著生命危險硬是將人給攔下,而後,沈耬荳就來到長安了,再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書房裏,一個俊美男子邊說話邊撥著花生吃,一邊還偷打量著斜前方的人。

  “嗯。”尉遲秀頷首,一指輕輕在桌麵點著,腦中思緒飛快轉動,他沒想到一個貢布,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

  這些日子,他跟耬荳的感情穩定發展著,一麵幫忙她尋人,另一麵則麻煩魏齊去查明,當初在江寧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

  “說到這裏,其實這沈家也隻剩沈夫人跟沈耬荳好一點而已。聽說,沈耬荳從小就過得挺悲慘的,因為會織技,沈家人對她過度保護,這是好聽話,說難聽點,她壓根就是被軟禁在沈府裏,可憐喔。”魏齊搖著頭,一手將花生拋得老高,大嘴一張,接在嘴裏。

  尉遲秀白了他一眼,不想聽他對沈耬荳家人的批判,低下頭,專注地看著他送來的公文。

  “還以為你真的打算出家當和尚了,沒想到你居然會偷藏個女人在府裏啊!”魏齊也知道他的心思,換了個話題,挪揄說道。

  坐在書桌後的尉遲秀聞言,緩緩抬首,再瞪他一個白眼,“我看起來像和尚嗎?”

  “像極了。”魏齊摸摸下巴,“說真格的,要不是你一向對我這個美男子沒什麼企圖,我還真以為你有龍陽之癖呢。”誰教尉遲從小到大,隻要有女人靠近他一步,就會像被鬼碰到一樣,反彈得很厲害。

  也因如此,當今聖上才會放棄為他作媒,要不像尉遲這麼好的貨色,早讓皇上給拐跑了。當然,皇上也早就懷疑尉遲喜歡男人很久了,隻是一直不好意思問他。

  尉遲秀冷冷地瞪著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龍陽之癖?這種話他居然敢當著他的麵說出來?

  魏齊擺擺手,“隨便啦,我方才有看一下你偷藏的女人,嘖嘖,長得還不錯嘛,原來你喜歡這種小家碧玉啊?”跟他府中那些妾室比,外貌是差了那麼一點,但氣質倒是勝了許多。

  “她有名有姓,你可以喚她沈姑娘。”尉遲秀額際的青筋微冒,手上的毛筆發出細微的碎裂聲,表達出它正在承受主人怒氣的淩虐。

  識相的閉上嘴,魏齊不敢再放肆。要真惹火了尉遲,那他自個兒也有得受了。

  “你真喜歡沈姑娘?”安靜了沒一會兒,他又開始多嘴。

  尉遲秀連回他話都懶,低著頭處理他帶來的公文。要不是看在魏齊若受傷了,他的公務會更繁重,不然他早就將魏齊給踢出門。

  “說一下啦,你喜歡她什麼地方?”魏齊不死心,就像個三八兮兮喜歡說長道短的長舌婦。

  尉遲秀讓他給惹煩了,“你問這麼多幹麼?”

  “我好奇。”他非常理直氣壯的回他。

  忍耐的閉了閉眼,尉遲秀克製自己想殺人的欲望,深吸了口氣後,才又眼睜睜看著他,“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滾出去?”

  魏齊點點頭,反正他收集訊息,也隻是要回去開個賭盤而已。

  尉遲秀輕歎口氣,視線瞧向那一櫃他母親留下的書,“她很像一個人……”

  話還沒說完,就讓魏齊大驚小怪的打斷了。“什麼?你是拿她當別人的影子?我的天啊!兄弟,你這樣太過分了吧!”魏齊大呼小叫,不讚同地看著他,故意這麼說,就是想逗弄一下尉遲秀。

  尉遲秀正考慮要回房去拿自己的配劍,將眼前的人砍成十八塊,同時想著這麼做還有誰能接手這家夥的職位時,書房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道怪異的聲音,似是有什麼重物落地。

  他心底一跳,閃電般起身來到門前,一打開書房的門,就看見書房廊道轉彎處一抹跑遠的嬌小身影,地上還有幾匹布,小似愕然地站在原地。

  該死的!耬荳聽到方才魏齊的那些話了!

  毫不遲疑的,尉遲秀馬上追了上去。

  魏齊慢了一步走出來,也驚愕地瞪大眼看著小似,心底一涼,有股不好的預感浮上來,“小似……剛剛沈姑娘該不會也在吧?”

  小似責怪地瞪著他,“魏將軍!你太過分了!”

  她方才跟小姐捧著布過來,才彎過回廊而已,就聽到書房裏傳來的聲音,她錯愕得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緩緩轉過頭一看——嚇!小姐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蒼白,看得讓她一顆心都擰了起來。

  才想說些什麼安慰小姐而已,小姐已經扔下手中的布匹,轉身跑走了。

  魏齊倒吸了一口氣,“小似!告訴你家主子,我有事先走了!”慘了!惹禍了,還是快走為妙。

  “魏將軍!魏……”小似還來不及阻止,喊了第二句而已,這個闖禍的家夥已經一溜煙的跑不見了。

  小似氣急敗壞的跺腳,她無奈的蹲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憂心忡忡。

  少爺該不會真把小姐當成什麼人的影子了吧?那樣小姐不是太可憐了嗎?

  她聽到了什麼?她聽到了什麼?影子?原來她長得很像另一個人……

  沈耬荳慌亂不停的跑著,一張小臉蒼白如雪,她氣喘籲籲、毫無目的地在附近尉遲府中亂闖,雙手緊握成拳,不敢相信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耬荳!”一股力量驀地從她肩上傳來,止住她移動的身軀。

  莫名的怒氣突地從胸口冒出來,她用最快的速度轉身,伸手揮開肩上的那雙大掌。

  “耬荳。”尉遲秀看著她,心一擰。

  “我……我不是……”她顫抖著,連話語都說不完整,無法抑製那份從心底生出的寒意。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

  為什麼要玩弄她的感情?要把她當成別人的影子?為什麼?

  “耬荳,你冷靜一點。”尉遲秀心疼的再次握住她的肩。方才的話對她是多大的打擊,竟讓她悲傷成這個模樣,一向燦爛發亮的水眸,此時居然是一片死寂?

  越看著他,胸口越痛,為什麼……為什麼她連吸一口氣,都會覺得心像是要裂了?

  無數個疑問在她心底環繞,她傷心地搖頭,想要告訴他,她是沈耬荳,她不要成為別人!

  這些話,她多麼想對著他高聲斥吼,但是……多可悲啊,她竟然因為悲傷得無法自拔,連話都說不出來。

  “耬荳!你聽我說,方才是魏齊亂說話,你不要……”再也不忍看她這樣,尉遲秀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她。

  “不、不要!”沈耬荳奮力的扭動,大聲的哭叫,推開他的懷抱。“不要碰我!不要!”拚了命的用力搖頭,終於將她噙在眼底許久的淚水也搖落,成串的淚珠不停滾落,纖細的嬌軀哭得顫抖不已。

  尉遲秀不顧她的掙紮,緊緊將她鎖在懷裏,“不要哭!你沒將話聽完,不能就這麼放棄我們的感情!”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強烈的決絕,害怕失去她的慌恐擊倒他所有的理智,讓他也跟著大聲咆哮。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不要……尉遲秀……我不要當別人的影子……”用力槌打他的胸膛,她不想再依靠在他的懷裏。

  “你是沈耬荳……能讓我這麼不舍的人,一直隻有你。”尉遲秀雙手捧著她的臉,讓她哭紅的眼看著他,用最堅定的語氣輕聲訴說著。

  一直……隻有她?

  沈耬荳輕泣著,“但是……”她明明聽見了,她聽見了,那個聲音說的話,一刹那就擊倒了她,將她的心敲成了碎片。

  “我說你像一個人,話還沒說完。”他憐惜地撫去她眼角滑下的淚珠,心痛不舍。都是魏齊的錯!

  她望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你像我娘……”他輕輕地靠在耳畔說,輕柔地擁著她。

  他絕不會放她走!從初見麵時的留意,到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他早就已經將心放在她身上了,容不得她說不要。

  “你、你娘?”沈耬荳茫然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秀點頭,看她的樣子,似乎是比較冷靜了,“你的氣質很像我娘,方才我和魏齊的話,隻說了一半,還沒說完就讓他給打斷了。”

  在酒樓裏初次見麵時,他就無法將雙眼自她身上移開,不同的容貌,相似的氣質,那份溫柔中又帶著堅強的韻味,就如同他記憶中的母親一樣,總是挺著瘦弱的肩膀,撐著那份不屬於她的天。

  一天又一天的相處,她跟娘的相似之處越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獨一無二,她甜美的笑和溫婉體貼,令他深深動了心。

  每當她笑著向他走來,他的心就會飛快的跳動,就像有什麼緊緊抓住了他的視線,讓他隻能看著她。

  原來是這樣子,那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是算什麼?移情作用嗎?

  “我、我不是……”她想問,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尉遲秀歎口氣,用衣袖擦著她涕淚縱橫的小臉,食指點著她的鼻尖,“耬荳,我想你陪伴著我,走過以後的風風雨雨,我想看著你笑,想陪著你哭,也想要你因為的笑而笑,”這麼露骨的話,他說得也有點不好意思,俊逸的臉龐微微泛紅。

  這些話裏,雖然沒有提到任何的愛字,但那份情意卻是如此的真,沈耬荳剛才的心痛,一下子就被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感動。

  “我還想你陪著我……一起打魏齊。”他又笑著說。

  感動的淚水滾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一邊笑著一邊點頭,“好,我一定陪你打魏齊。”這是一定要的,誰教魏齊亂說話,惹她哭得那麼傷心。

  “嗯。”尉遲秀滿足地抱緊她,方才因她的淚水而緊擰的心。這才緩緩的放鬆,他低首用額頭捧著她的額,親昵的用鼻尖磨磨她的嫩頰。“以後,話要聽完再傷心。”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淚,那會令他心痛得無法呼吸。

  沈耬荳羞赧地笑著,用力地點點頭。“嗯!”雙手環住他的腰,她覺得自己很好笑,竟因為一個誤會而那麼傷心。

  兩人相視一笑。醇厚的低笑聲陪伴著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在陽光的照射下,草地上的影子,一個纖細、一個頎長,兩道影子緊緊相依相偎,不願分離。

  一出了宮門,尉遲秀直接回到府裏,他手上拿著季忠交給他的名單,正想帶著沈耬荳一起去拜訪,沒想到來到她住的閣樓時,發現裏頭沒有半個人。

  他不解地皺眉。她應該不可能獨自出府,會是去哪兒了?

  當他正疑惑的時候,負責服侍她的小似正巧端著盤子走過,瞧見自家少爺站在小姐的閣樓前,忍不住納悶地問:“少爺,閣樓裏都沒人,你站在這兒等誰?”

  “小似,小姐呢?”尉遲秀反問她。

  “小姐?跟老爺在後頭的廣場玩擊鞠呢。”小似這才明白原來少爺是來找小姐的。沒想到少爺才一回府就急著看到小姐,嘻嘻,看樣子府裏真要多個女主子。

  他點點頭,瞧見她手上的盤子裏有兩碗冰糖銀耳,“要端給老爺吃的?”

  “是的,少爺要一同過去嗎?”最好是一起過去,才不枉費他今日將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尉遲秀頷首,率先走向尉遲府的後院廣場。

  一踏進廣場的草皮上,遠遠地,他就瞧見兩抹身影,一個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老爹,而另一個較纖瘦的,當然就是沈耬荳。

  兩人正愉悅的交談著,笑聲響亮,聽得出他們有多麼的開心。刹那間,他隻能怔愣地看著遠方那可人兒的身影。

  陽光輕灑在她的身上,她身穿一襲粉色的胡服,比起唐裝更為貼身帥氣,半膝的裙擺不是絲質的褲子,腳上穿著短靴,長發簡單的用一條紅色緞帶係在腦後,緞帶隨風飛舞,襯著她緋紅的雙頰,他目光泛柔,直視著她。

  這一瞬間,尉遲秀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胸口那躍動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看見她因為擊球進門而綻放的開心笑容,他的心口就頓時火熱的抽緊。

  遠處玩得開心的兩人突然發現他的存在,尉遲老爺停下來對沈耬荳說了些話,她開心地點點頭,轉過身,朝著他的方向而來。

  “秀哥。”沈耬荳帶點撒嬌的喊著他,她已經有兩天的時間沒看到他了,沒想到他會在她玩球的時候出來。

  這一聲呼喚,讓尉遲秀原本心口那陣火熱抽緊的感覺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俊眸裏散發著溫柔的光彩,用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戀眼神對上她的眼。

  “你身體都好了?”兩日前他到皇宮值班時,她身體還微恙著,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子來得纖瘦,身體似乎也比一般女子來得柔弱。

  他的眼神讓沈耬荳瞬間紅了雙頰,心跳得飛快,“嗯。”輕應了聲,她羞怯地半垂著頸子,一時之間不敢直視他的眼。

  兩人之間的互動,讓一旁站著的尉遲老爺跟小似看得笑眯了眼,非常滿意。

  “瞧你,汗也不擦一擦,當心風一吹又染了風寒。”她額際的汗水讓他微微不滿地擰起了眉,想也不想的就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動作輕柔得像怕弄疼了她。


*****

沈耬荳仰頭承受他的疼寵,看見那張近在眼前的俊顏,眸裏閃爍著擔憂跟不舍,甜意又在她心底蔓延,唇畔綻開小小的幸福笑花。

  “秀哥,你剛從宮裏回來?”她一直以為當官很輕鬆,隻要偶爾上朝,閑閑在家等著領月俸就成了,自從認識他之後,才知道原來當官也不簡單。

  “嗯,玩得開心嗎?”他在皇宮值班,他爹卻在府裏清閑的打球?而且還占著她一起玩?尉遲秀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嗯!我從來沒玩過擊鞠喔!伯父還說,以後有機會要教我騎馬呢!”從小到大,她都被家裏人保護得很嚴密,許多事情從沒做過,就連馬也沒摸過,一聽到尉遲老爺要教她騎馬,讓她開心得都跳起來了。

  “騎馬?”尉遲秀冷冷地重複,眼角餘光瞥向狂冒冷汗的父親。

  尉遲老爺趕緊說:“咳!小荳子,那個……秀兒的騎術比較好,你讓他教就成了……”他隻是想親近一下未來的媳婦,可不想被兒子用冰冷的目光淩遲呀。

  “可是秀哥很忙的。”沈耬荳遲疑著。她看得出秀哥現在神情有些疲憊,而她舍不得讓他這麼勞累。

  “沒關係,不用進宮的日子我再教你就成了。”尉遲秀馬上道。

  “嗯!”他願意教她,她更開心,笑得一雙眼睛都成了彎月。

  這時,一陣風吹過來,將沈耬荳的長發吹亂了,小似正想上前幫小姐梳理一下而已,沒想到有個人動作比她更快。

  尉遲秀伸出食指輕輕地滑過她額前,順著眉型,將她散亂的前發輕柔地勾到她耳後,大掌順著長發撫到發梢後才鬆手,最後微微一笑。

  沈耬荳睫羽輕顫,額上及耳後都還有他手指撫過的餘溫,令她兩頰的紅雲更豔,而他輕柔的笑容,也讓她隻能出神地凝視著。

  “咳咳!”尉遲老爺清清喉嚨,想提醒小倆口旁邊還有人在,麻煩動作收斂一點。

  他回眸看向父親,“爹,若是身體不適就別玩這個,好好在屋裏休養才是。”

  言下之意是——她病才剛好,為什麼又拖著她來吹風?

  尉遲老爺無言地看著兒子一會兒,在心底哀怨地咕噥幾聲之後,才又開口道:“一直休養也很悶啊!人要活就要動。”他是怕小荳子無聊才找她玩球的,臭小子。

  “也是,但也得看是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如此。”她要是又病了,那還動什麼?

  尉遲老爺聽出兒子話裏的意思,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這是大夫說的。”問過陳伯了,別找麻煩!

  “秀哥,陳伯說過,動一動對身體比較好呢。”一點也聽不出兩父子之間的暗潮洶湧,沈耬荳傻乎乎地跟著說。

  她一出聲,尉遲老爺馬上得意揚揚地睨視著兒子,一副“你看吧!”的模樣,十足十的像個小孩子。

  不跟小人計較。

  尉遲秀不理他,“沈蘭的事已經有消息了,我手上現在有兩個人名,今早季忠交給我的。晚點用過午膳後我們再一起出城拜訪,看看是不是沈蘭本人。”

  尉遲老爺撇過頭去,輕哼了一聲。臭小子講不過他就來這招,轉移話題。

  沈耬荳一聽,高興地睜圓了眼,“真的嗎?那我們現在就去吧。”雙手不自覺的攀上他臂膀。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姑姑的消息,實在太好了!她迫不及待想看見姑姑。

  “不急,用過飯再出門便成。”他帶著寵溺的神情,任由她纏著。

  “嗯,可是……”下午出門不是問題,但以她現在的情況,不知道會不會為秀哥帶來麻煩?

  尉遲秀知道她在想什麼,抿唇一笑,“用不著擔心,名單上這兩個都是住在城外附近的小鎮。”抬手輕揉她的發頂,流露出的疼寵不言而喻。

  “我也要去。”尉遲老爺不甘寂寞地插嘴。

  “爹,方才出宮的時候,我遇見了宋參軍,他同我說了件事情。”他轉頭,冷冷地看著父親。

  一提到宋參軍三個字,尉遲老爺明顯地身體一僵,馬上捂著肚子,裝作有些痛苦的模樣。“我肚子痛!你們聊!”

  尉遲秀一把抓住想腳底抹油溜走的父親,“爹,宋參軍同我說,您的公文堆積如山,煩請您快點回去處理。”正事不做,居然賴在家裏打球?

  “……”眼看逃不了,尉遲老爺苦著臉沮喪的低下頭,他整天看那些公文看得頭昏眼花了,他不做啦!什麼時候他才能含飴弄孫啊?

  “過午後,宋參軍會派人來接您老人家過去,我會讓府裏的士兵護送您。”意思是要派人壓著他去。

  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尉遲老爺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知道了。”唉,老子想喘口氣都不能,兒子一點也不貼心。

  “老爺,吃點甜的,心情會好一點。”小似同情的看著他,遞上端在手裏已經很久的冰糖銀耳湯。老爺每次都鬥不過少爺,唉……真是可憐喔。

  尉遲老爺高興地接過甜湯,喜孜孜地喝著,一點都沒發現小似憐憫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再來十碗甜湯也安撫不了他受創的心靈嘍。

  一匹駿馬快速地奔馳在長安城郊的官道上,馬背上,一名男子懷裏正擁著一名嬌小的少女。少女雙眸熠熠發亮,白皙的臉龐上紅撲撲的,明眸皓齒,好不動人,她身上穿著一襲月牙色衣裳,當初秋的輕風拂過,她的長發也隨風飄舞。

  少女身後的男子俊逸爾雅,雙眸溫潤有神,策馬奔騰時還不時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女,唇畔勾勒出一抹柔情,他身上一樣穿著月牙色的衣衫。

  此情此景,美得如同一幅畫,兩人一騎,引起官道上許多人的注目。

  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長安城郊附近的小鎮,這小鎮有個很美的名字,叫美滿鎮,由於此鎮正好處於長安跟洛陽城的路途上,因此也是十分繁榮,頗具規模。

  當尉遲秀駕著駿馬一入鎮上,馬上就引起了鎮民的注意,尤其他是個生麵孔又長得十分俊俏,所以他的馬匹走到哪,好奇探索的目光就跟到哪。

  在來到這個小鎮前,他就已經先看過地圖,因此他問都不用問,便直接策馬來到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

  店小二一見有貴客上門,搓搓手迎上前來,“客倌請進,小的替您將馬給牽到馬廄裏去。”接著伸手就要取過他手上的韁繩。

  尉遲秀沒有將繩子遞出去,反而低頭輕喚,“耬荳,我們到了,該起來了。”

  店小二一直納悶著他怪異的行徑,就看見他厚重的黑色披風裏露出一顆頭,頓時一驚,瞪大了眼。

  沈耬荳睜著困頓的眼睛,秀氣地打個嗬欠,伸手揉揉眼後,偏頭看著他,“秀哥,我們到驛站了嗎?”她疑惑地看看四周,這驛站這麼大啊?簡直就是座小城了嘛。

  店小二喘口氣。剛剛真是嚇死他了!現在仔細一看,原來這客倌身前還坐了個嬌滴滴的姑娘。

  “我們到鎮上了。”尉遲秀率先俐落地翻身下馬,再回身,伸手像捧著什麼寶貝似的,將她輕柔地從馬背上抱下。

  “到鎮上了?”沈耬荳訝異地睜大眼。沒想到她睡了那麼久?哎呀……怪不得她全身酸痛。

  剛才睡醒,她一時還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硬得跟木板似的,現在雙腳一落地,全身骨頭都在唉唉叫的向她抗議了。

  尉遲秀將韁繩遞給一旁等候的店小二,“走吧,先進去吃點東西,坐在馬上半天的時間了,你也需要休息。”話落,他舉步往前走去,走了兩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來,於是腳跟一轉,又折回她麵前。“耬荳?”

  沈耬荳尷尬地笑笑,“秀哥,對不起,我走不動了,你牽我走好不好?”她很羞愧地小聲問著,全身酸痛的她,似乎連腳都不聽使喚了,動也不肯動一步。

  他伸手摟住她肩膀,支撐她身體的重量,“不打緊,第一次騎馬都是這個樣子的。”話雖這麼說,但他心裏卻因她而發疼了。

  看見她行走時擰起的秀眉,他很後悔,早知道她會這麼不適,就算多浪費點時間,他們也應該坐馬車來的。

  “嗯。”這一趟出門,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沒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掌櫃的熱情迎接他們坐下,等尉遲秀點了幾道菜後,才笑著點頭離去,下一會兒,熱騰騰的菜肴跟湯麵就上了桌。

  “吃吧,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到鎮裏找人。”他輕聲道。她不適合再奔波走動了,反正已經到目的地,明兒個再去找也不遲。

  沈耬荳點點頭,不語地低頭吃著麵,心裏頭對自己這般嬌弱感到有些沮喪。

  尉遲秀看著她悶悶不樂的小臉,沒說什麼,隻是不時夾菜進她碗裏,督促著她多吃一些。

  就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的位置,幾名穿灰色衣裳的男子互看一眼,其中一名較為高大的男子,仔細地觀察尉遲秀的容貌、身形暗暗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後,兩人已經吃飽,起身準備讓店小二帶他們去休憩的房間。

  高大的灰衣男子對左右兩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立即起身離開。灰衣男子則繼續用著詭異的眼神看著漸漸走遠的兩人。

  就在他們的身影彎進客棧走道的回廊時,尉遲秀微微偏頭,不著痕跡的瞧一眼身後,接著,他跟沈耬荳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廊道盡頭。

  他垂眸凝視著身邊的她,嘴角緩緩揚起。看樣子,有老鼠跟上門了。

  夜半時分,整座客棧靜悄悄的,不,應該說,是整個鎮上都安靜無聲,所有人都沉酣在睡夢中,除了一些老鼠之外……

  黑夜裏,三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客棧的後院,身上穿著最適合做壞事的夜行衣,臉上覆著做壞事必備的蒙麵黑巾。

  其中一名對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點點頭,三人便一起毫不猶豫的往一間廂房走去。

  三人合作無間,一個抽起放在靴子裏的匕首預備行動,一個站在梁柱的陰影處,探頭看著四周,一個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管,戳進紙窗裏,對著房內吹氣。

  一會兒之後,原先那個拿匕首的,將匕首放進門縫裏,輕輕挑開門閂。

  無聲無聲地推開房門,其中兩人踮著腳尖,走進房裏,左邊那個指著床上微微隆起的被窩,右邊的點個頭,拿出準備好的麻布袋,兩人快速無聲地來到床邊,棉被一掀——

  沒人?

  兩人暗叫不妙,腳跟一轉,急忙就要衝出去通知另一個守門的,但還來不及轉身,一道疾風襲向兩人的穴道,他們頓時動彈不得。

  黑暗中,一道黑影動了動,兩人驚恐地瞪大了眼。

  那黑影緩緩自房間的角落走出來,接著窗外透進來的目光,兩人清楚看見了他的模樣俊逸的容貌、頎長的身影,還有唇畔的那抹笑!無法出聲的兩人狠狠地倒吸了口氣,眼神裏透露出恐懼。

  他們知道他是誰,那個一直陪伴著沈姑娘的男人!他是——尉遲秀將軍!

  看了看外頭的月色,尉遲秀走到兩人麵前,淡淡地一笑,很享受他們的恐懼,他一根食指伸直,輕放在自己唇間,而後在他們眼前搖了搖。

  他拍拍兩人的頭,轉身走出房門,不一會兒,便輕鬆拖著一個看來應已昏倒的人走進來。

  將手上的人拋到他們身前,尉遲秀又是一笑,接著指尖輕彈,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整個劇烈的顫抖。

  被點了穴的兩人嚇得全身發抖,他的舉動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他居然笑著點破了躺倒在地的同夥的氣海穴,直接廢了他的武功!

  用如此殘酷的手段,但他居然還在笑!兩張臉刷地慘白如紙,冷汗狂冒,生怕他也這麼對付他們。

  無聲地指著地上的人,尉遲秀閉著眼再搖搖他那很可怕的食指,而後緩緩地睜眸,挑起眉一笑。“告訴你們主子,識相的,就別再來擾亂。”

  低沉好聽的嗓音,配上那無懈可擊的爾雅溫笑,成功的將眼前的兩人給嚇暈過去。

  看著直挺挺昏過去的兩人,他點點頭,非常滿意。

  “該睡覺了。”轉過身,他不疾不徐的離開這間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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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1: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清早起床,尉遲秀連看都沒看昨晚那些蒙麵客離開了沒,用過早膳後,他就帶著耬荳出門尋人去了。

  街道上的人潮不多,多數的商家雖然都已經開門迎客,但客人依然三三兩兩,這點就跟長安城有很大的分別,若不是因為律法規定宵禁,不然長安城也會是個不夜城,夜夜笙歌到天明。

  尉遲秀先是帶她往鎮裏一戶人家走去,找到一位林蘭蘭,確定了她並不是沈耬荳的姑姑後,又轉往鎮外的小農村走去。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他的手都沒放開過她,大掌一直緊緊握著她柔嫩的小手。

  沈耬荳笑盈盈地感受掌中的溫度,覺得心裏淌過一道暖流四周的空氣又這麼的清新,她心情好得連嘴角的笑都停不了。

  尉遲秀眸裏有著動人的眷戀,就這麼靜靜地陪在她身旁,看著她開心地說話,他心頭便蕩漾著柔情和滿足。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著,路旁的景色逐漸從整潔的街道變成農村般的田園菜地,緊鄰的房舍也沒了,出現的是散落的民居,四周隨處可見雞棚、豬寮,幾名務農的農夫三三兩兩的聚在大樹下喝茶聊天,十分悠閑。

  “這兒真清閑,以後老了過這種隱居生活似乎也不錯。”感受到四周的樸實溫暖,沈耬荳不由得這麼說。

  “你喜歡這種生活?”他沒想到她看起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也會想住在這樣的地方。

  “這樣也不錯,很單純,沒有一些複雜的心思。”她從小在一個現實功利的環境中長大,來到長安的這段時間,其實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尉遲秀點點頭,“到了。”目光向前方一看。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一間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小片空地,上頭鋪滿了金黃的稻穀,有一名婦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整理這些曝曬中的稻穀。

  沈耬荳心口一緊,有些慌亂地轉頭看著他,“是……她嗎?”會是姑姑嗎?上天會對她這麼好,讓她輕易地就找到姑姑嗎?姑姑會願意跟著她一起回去嗎?

  “走吧。”尉遲秀微微一笑,帶著她一起走近婦人的身後。

  兩人腳下踩著收割完後的稻草,發出的聲響終於引起婦人的注意,隻見她的身影動了動,緩緩地站起身子,順手將自己頭上的鬥笠取下。

  沈耬荳睜大了眼,一手悄悄地緊握成拳,看著對方徐緩抬起麵容,而後——

  “不是她。”她大大地吐了口氣,失望地對著他搖頭。

  不用她說,尉遲秀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名婦人雖然年紀相似,但容貌與她相差太多了……容貌?

  一瞬間,有些什麼閃過他腦海,但他還來不及細想的時候,眼前的婦人已經開口道:“你們是誰?來這裏做啥?”婦人一開口,濃厚的北方腔調全跑出來了。

  “打擾您來,請問這附近有一位名字裏有蘭字的夫人嗎?”尉遲秀笑問。

  人帥就是吃香,光憑他那張俊臉,婦人的警戒心就全飛光了,再配上他斯文有禮的舉止,婦人馬上紅了臉。

  “那不就是俺嘛!俺叫陳蘭蘭,這位小兄弟,你找俺啥事?”

  這下兩人非常確認,她不是他們要找的沈蘭。

  “沒有,我們找錯人了,蘭嬸真是抱歉,打擾您了。”眼見這位婦人越來越挨近尉遲秀,沈耬荳一驚,連忙將他扯過來,“很謝謝您,蘭嬸,那我們先離開了。”她對婦人福了身。

  他歎口氣地一笑,“這鎮上的兩位都不是,明天早上我們就起程離開……別失望,長安城裏還有一個機會。”他舉手輕撫她肩後的長發,帶了點安撫的意味。

  “嗯。”她點點頭,偏著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慢慢地走回暫住的客棧。

  隔天,尉遲秀正接過店小二遞給他的韁繩,與沈耬荳一間出客棧準備上馬,有個婦人突然從對街跑了過來。

  她伸手拍拍正背對著她的沈耬荳,“姑娘啊。”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她嚇了一跳,一回頭,看見是昨天見過的婦人,送了口氣,“蘭嬸,有事嗎?”

  蘭嬸一口氣還喘著,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道:“小姑娘,昨兒個你同俺說要找個親人是嗎?”

  沈耬荳看了尉遲秀一眼,而後轉過頭看著蘭嬸,“是啊,有什麼問題嗎?”她不懂蘭嬸為什麼會突然跑來找她?

  “小姑娘,俺昨天看你,就覺得你有點麵熟,俺昨天同我家那口子想了很久,後來想起,俺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一個同你長得挺像的夫人。”就是想到了這件事,她才一早就跑來這等人。

  “真的嗎?蘭嬸,你是在哪見到的?”一聽見這個好消息,沈耬荳連忙追問。

  “但你昨兒個不是說,你親人名字裏有個蘭字嗎?”

  她快速地點點頭,“是啊。”沈蘭這名字,她總不可能記錯吧?

  蘭嬸疑惑地盯著她瞧,一手摸著下巴,“嘖,真的是挺像的,但是那個夫人,她名字裏沒半個蘭字啊。”

  沈耬荳愣了一下,“名字裏沒蘭字?”

  “蘭嬸,你說的人是哪位?”尉遲秀一聽她這麼說之後,昨天一閃而逝的念頭又浮起來,同時心中已經有底。

  “好多年前,俺曾在尉遲將軍府裏見過這個夫人,她是個參軍夫人,叫啥名字俺已經忘了,但可以確定沒有俺名字裏的字。”蘭嬸說道。

  尉遲將軍府?

  沈耬荳一震,目光緩慢地對上了尉遲秀的眼,從他的眼中,她看得出來,他知道蘭嬸所說的人是誰了。

  劍眉微蹙,他點點頭,語氣沉重地說:“她不叫沈蘭,她叫……王芸。”

  回長安的路上,一股沉悶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著。

  許久之後,尉遲秀才又開口,“我並沒有騙你。”他知道她現在心底會有的想法。

  照樣與他共乘一騎,坐在他身前的沈耬荳,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身子也不再像前天兩人共騎時,親昵地靠在他身上,小臉上的甜笑都沒了,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氣。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姑姑就在你府中?”沈耬荳氣怒地質問,他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解釋,她就忍不住滿腔的怒火狂燃。

  尉遲秀歎口氣,真的是很無辜,“我並不知道她是你姑姑。沒錯,初見麵的時候,我的確是有閃過這個念頭,但事後對照你所說的名字跟年齡都不對,我才想,或許你們隻是容貌正好長得有點像。”

  其實他早就該發覺的,兩人的容貌那麼相近,是他沒有考慮到一件事,那就是當初沈蘭離開沈家時的心情。

  想一想,當年在那種情況離開了江寧,甚至拋棄了唯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沈蘭對沈家的不諒解,一定很深。

  在這種心情下,她當然有可能隱姓埋名,從此忘掉沈姓,再也不當自己是沈家人,雖然有一部分可能也是顧忌沈老爺子會不死心地追上來,但沒想到沈老爺子也是硬脾氣,一直到病重的時候,才想要見女兒最後一麵。

  至於歲月跟沈耬荳說的不符,那也是應當的,改了名、換了姓,年齡當然也就增減一些,才不容易被人找出來。

  “姑姑……她過得好嗎?”沈耬荳其實也知道自己有點無理取鬧。姑姑改名字並不是尉遲將軍府的責任,她一定是為了躲避沈家才會這麼做的。

  “宋叔對她很好,他們有一對兒女,曜文……也就是你表哥,他是翰林學士,學富五車。芸姨雖然苦過,但現在卻過得很好。”尉遲秀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下。

  他真沒想到,一向粗枝大葉的曜文,居然會有比他還敏銳的時候。

  想想,當初他們在酒樓初次看見她的時候,曜文就已感受到那份血緣的羈絆了,才會直說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當初是他沒將曜文的話放在心上,要是再細心一點,他們就不用繞這麼大的圈子,還跑到美滿鎮去找人,原來他們要找的人,一直就住在離尉遲府沒幾條街遠的參軍府而已。

  “等我回府之後,我再帶你去見她吧。”

  沈耬荳點點頭,幽幽長歎。這份糾結了幾十年的心結,到底能不能善了?她實在沒把握能勸一個已經拋棄自己所有過去的人,再回去麵對那以往的種種。

  這份沉重的親情,對姑姑來說,真的是太痛了吧?所以姑姑才會什麼都不要了,選擇一走了之……那她自己呢?

  想起家裏那些功利至上的親人,她的心更沉了,看了尉遲秀一眼。

  萬一,秀哥知道了她家有那麼一堆令人厭惡的親人,還會想要她陪著他一輩子嗎?

  尉遲秀一回到長安之後,就被臨時召進宮了。

  沈耬荳原本想向他問些事情,但小綠卻告訴他,說有朋友自江寧來見她。

  於是,她所借住的閣樓花廳裏,現在除了她之外,還坐著一對男女,女的正是她在江寧的閨中好友萬絲絲,而陪伴萬絲絲來的,是萬家鏢局中的其中一名武師。

  “什麼?”沈耬荳怔然地看著眼前人。

  小綠靜靜地站在一旁,對他們所帶來的消息,也是一臉震驚。

  三人一起坐在花廳裏談事情,說沒幾句,她就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萬絲絲跟武均樂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你說我哥娶了誰?”沈耬荳怔怔地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一時間不能接受她所說的話。

  她杏眼一眯,“陳家的女兒。”事情已經發展到她也無法幫忙的地步。

  “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股寒意侵入心底,一個想法漸漸地在腦中成形,沈耬荳輕顫著身子,一想到那份可能性,她就無法抑製心中的恐懼。

  萬絲絲輕歎口氣,緩緩地道出沈家在她離開江寧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在她離開江寧不久後,陳家也明白沈家有多麼不願應允親事,便換個方法跟沈家談條件,那就是兩家聯姻,互相嫁娶對方的兒女。

  聯姻後,織法一樣由沈家保管,但兩家在生意上一旦有了合作,就等於是擅自將她賣了出去一樣,原本她應該早就被押回去江寧成婚,但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尉遲秀,破壞了兩家人的計劃。

  “耬荳,你千萬要記得,不要獨自一人回江寧。”萬絲絲沉重地交代。她爹原先頗不樂意讓她去幹涉沈陳兩家的事情,但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好友嫁給陳雄那種人渣呢?於是咬著牙,她帶著武均樂一個武師,兩人一路自江寧快馬加鞭趕來。

  耬荳借住在長安尉遲府裏的事情,已經鬧得江寧人人皆知,她擔心陳家會出暗招對耬荳不利。

  “爺爺呢?”連傷心都不知道該怎麼傷心了,沈耬荳輕聲地問著。

  萬絲絲搖搖頭,“沈老爺子的狀況很差。耬荳,姑姑的消息你打聽到了沒?”

  她實在不忍心說實話,沈老爺子現在的情況,簡直就是吊著最後一口氣,撐著等離家已久的女兒歸來而已。

  突地,一陣昏眩襲來,沈耬荳輕晃了一下。

  萬絲絲趕緊伸手扶住她,“耬荳!”

  她看著她,眼眶微微泛紅,“是有些消息了,但還要等兩天,秀哥回來之後才能帶我去見她。”用不著好友明說,光看她眼底隱含的憂傷,她也能猜到爺爺的身體……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武均樂看了沈耬荳一眼。方才他聽見了耬荳喚尉遲大人“秀哥”,這兩人朝夕相處,她終究還是動了情?

  “那你姑姑現在人在哪?”找到了人,那真是太好了。

  沈耬荳輕輕地歎口氣,“姑姑……恐怕對家裏的怨念很深。秀哥說,姑姑並不是用沈蘭這個名字,而是已經改名換姓。”就連名字都能舍棄,可見她脫離沈家的決心有多麼堅定。

  “嗯。”萬絲絲點頭,並沒有太過訝異她姑姑會這麼做。當年沈蘭私奔的事情,她也從爹娘口中了解前因後果,所以很能體諒沈蘭的處境,要是她是沈蘭,她也會跑。

  “耬荳,我們能在尉遲府住下嗎?”武均樂突然出聲道。

  萬絲絲不解地看向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桌底下,他卻伸手輕扯了她衣袖一下。

  沈耬荳先是一愣,“我不知道,這要問一下尉遲伯父。”

  “嗯,那就麻煩你了,我跟絲絲日夜趕路來此,想先稍事歇息。”還是先看看尉遲秀跟耬荳相處的情況後,再決定要不要請尉遲秀幫忙好了。

  萬絲絲聽完他的話,也知道他心底想些什麼了。“嗯,我真的有些累了。”她很配合的跟著槌打自己的肩膀,一副真的累壞了的模樣。

  “等我一下。”沈耬荳趕忙起身走到花廳外,一眼就瞧見在閣樓底下的庭園池塘邊逗魚玩的丫鬟。“小似。”


*****

正拿著小石子丟池中錦鯉的小丫頭,一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嚇得趕緊將手中的石子往旁邊一扔,慌亂地回頭看。

  “小姐。”原來是小姐在叫她,嚇死人了。小似吐吐舌,快步由庭園來到沈耬荳麵前。“小姐,有什麼事嗎?”

  “小似,你幫我找兩間客房,讓我兩位朋友住下。”

  她遲疑了一下,“小姐,這樣好嗎?老爺跟少爺都不在府裏呢。”雖然小姐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少夫人,但擅自讓外人住進府裏,萬一少爺回來生氣的話,她皮就要繃緊了。

  沈耬荳縱使心裏已經鬱悶得快掉淚,但還是扯出一抹笑,拍拍小似的手,“不用擔心,伯父那裏我自然會去向他說一聲。”

  就在她們於花廳外頭談話的同時,萬絲絲跟武均樂也在裏頭談事。

  “武哥……”萬絲絲遲疑地看著他,剛才他的話其實還沒有說完,陳家已經將迎娶耬荳的婚期定下了,她並沒有告訴耬荳這個消息。

  “等尉遲將軍回府之後,再看看要不要說。”他心想,如果尉遲秀真對耬荳有情,就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訝異的眨眨眼,“你是說……尉遲將軍跟耬荳?有可能嗎?他會不會隻是想玩弄耬荳?那些名門望族的子弟,真的會對平民女子動了真情?”

  “尉遲將軍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是一個正人君子,他不是那種人。”武均樂多年前曾見過尉遲秀一麵,那樣的人,不可能會是一個玩弄女子感情的人。

  “一切等尉遲將軍回來再說吧。”他聽見沈耬荳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舉起手製止,不讓萬絲絲再說下去。

  過沒一會兒,他們兩人就離開了,隻留下沈耬荳一人待在閣樓裏,看著窗外繁花盛開的庭園,傻愣愣地出神。

  尉遲秀將軍將事情交代給季忠跟蘇嶽陽兩名副將後,來到宮內文官當值的地方,一路許多人瞧見他出現,都對他恭敬的拱手作揖。

  他轉個身,走進文官當差的書房裏,低聲向一旁的人詢問幾句後,又走到書房後的小房間,推開門,看見了他想找的人。

  正埋首在文案中的宋曜文,聽見推門聲抬起頭來,一瞧見是他,有些納悶。

  “你怎麼來了?”雖然兩人交情深厚,但是在宮裏卻從沒找過彼此。

  尉遲秀轉身帶上門,來到他桌前的椅子坐下,“有事找你幫忙。”

  “什麼事?”好奇地睜大眼,真難得阿秀會有事找他幫忙。

  他定定地看著宋曜文,而後唇線緩緩揚起,慢慢地說出他想要他幫忙的事。

  越聽他臉色越難看,聽完之後,整個人都有點半傻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宋曜文坐在桌後,放下手中的筆,表情有些複雜。

  “怎麼說?”尉遲秀看他一副為難的模樣。難不成……連他也幫不上忙?

  他起身走到窗邊,歎了口氣,“這忙……幫不幫都不成,當年我爹娘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隻知道我娘受了很多苦。而且當初外祖父為了要娘回去認錯,還動用了沈家的勢力,硬是將他們夫妻給趕出江寧,自此,我娘對外祖父一直很不諒解,而且連提也不想提。”

  尉遲秀點點頭。關於這一點,他光看芸姨將名字改掉就知道了。

  “宋叔一個文人,當初會到我爹身邊當參軍,應該是被趕出了江寧後,為了養家糊口,所以才隻好棄筆從戎。”

  當年他的父親已經是衛尉卿,而宋叔是突然加入父親麾下當參軍的,他跟隨父親南征北討,直到父親在長安定居,宋叔也才跟著定居長安。如今宋叔亦被重新分配到他麾下當參軍。

  “唉……”宋曜文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不敢開口勸說娘。但是他敢肯定,娘要是沒有回江寧,萬一外祖父真的怎麼了,娘一定會後悔終生。

  “我直接帶耬荳去見芸姨吧,若她真的不肯原諒沈老爺子,不願意回去見他一麵,那也該是芸姨自己親自跟來到說,而非透過你我。”尉遲秀想了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清官難斷家務事,芸姨的心結還是還是得由她自己去麵對。

  “隻好如此了。”宋曜文點頭附和。除了這樣,他也沒立場多說些什麼,不過……“你說的耬荳,是我的表妹對吧?”

  他挑眉望著好友,一手搓著下巴。阿秀居然會直接叫姑娘家的名字?這點太不尋常了吧?

  等等!“最近謠傳你府裏多了個女眷,該不會就是我表妹吧?”

  “是她沒錯。”尉遲秀點頭承認。

  宋曜文雙手捧頰,嘴巴吃驚地張成了大圓。阿秀手腳這麼快?

  尉遲秀白了他一眼,拿筆往他身上扔,“收起你荒淫的念頭,不要擺出這麼下流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他腦子裏轉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抹去頰邊的墨水。宋曜文表情曖昧地揚了揚眉。“阿秀,你哪時跟我表妹勾搭上啦?”

  砰——這句話換來一本厚重的書籍砸向他。

  敏捷地偏過頭閃過,他拍拍胸口,“還好!我問問而已嘛。”他又沒惡意,反應這麼大幹啥?

  “耬荳你也見過。”尉遲秀冷著俊臉斜睨他,手裏已經拿著一個花瓶,看他會不會這麼想要找死。

  “我見過?”奇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表妹的,他怎麼不知道?宋曜文苦苦思索,想破了頭,就是沒有印象。

  “上一回我們在酒樓裏,不是遇見一位黃公子與一位姑娘主仆三人嗎?”尉遲秀在一旁提醒他。

  這一講,他就回想起來了,一拍掌,驚訝地站起身來,“你是說那個姑娘?”

  是了!他現在想起來了,原來他當初覺得人家眼熟不是沒有理由的,那位姑娘長得多麼像娘年輕的時候啊!

  “就是她。”他自己也曾有想過,耬荳與芸姨的模樣有些相似,但因為芸姨的姓氏不同,他才否決了這個想法。

  “事情可真是巧啊。”宋曜文喃喃地低語。

  “明天我會帶耬荳去宋府,芸姨跟宋叔明兒個會在府裏嗎?”

  點點頭,他開口道:“你真的要直接帶她去見我娘?”眉頭緊鎖,他無法確定娘是不是想見沈家的人。

  “明天見。”尉遲秀起身打開房門,回了這句話就跨步離開。

  宋曜文吐了口氣,緩緩坐回椅上,煩惱地抓抓頭發。

  看樣子,阿秀打定主意要帶沈耬荳去見娘了,這下事情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白皙柔嫩的小手不住輕顫,紅唇重重地吸氣、吐息重複了無數次,秀氣的臉龐微微泛紅,瘦削的肩膀因為不安而緊繃著,這正是沈耬荳目前的情況。

  站在她身後的尉遲秀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仿佛她是什麼稀有的動物般,等到瞧夠了,唇角揚起一抹高高的笑,眼兒眯成彎月,他才出聲喚她。

  “耬荳。”

  一直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沈耬荳被他低沉的呼喚聲給嚇了一跳,肩膀縮了縮,緩緩的轉頭看向他。

  她一轉頭,尉遲秀就收回臉上的笑,換成一張略帶擔憂的表情,“耬荳,你沒事吧?”她已經不隻是臉色差了,整個神情更是惶惶不安。

  沈耬荳輕顫的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我沒事。”聲音虛弱無力。

  昨天一得知要親自來見姑姑後,她一整晚都睡不著,倚著窗戶吹涼風,一整晚這樣下來,果真染了點風寒,再加上等一下不就要看見姑姑了,她緊張得胃都快擰成一團了。

  而且武哥跟絲絲的到來,帶來了不是很好的消息,讓她更坐立難安。

  “耬荳,別想太多。”尉遲秀不放心她。就算是害怕也不該是這個模樣,她汗水盜得厲害,唇色還整個鐵青。

  沈耬荳勉強露出笑容,搖了搖頭,盡管覺得自己腳下輕飄飄的,她還是不停地深深吐納,不想待會兒暈在第一次見麵的姑姑麵前。

  尉遲秀見她的表情堅決,心想,還是快點帶她去見過芸姨後,再送她回府休息好了。這麼一想,他便直接領著她走進宋家的大門。

  兩人一路走來,見到了不少奴仆傭人,他們時常看見尉遲將軍,所以並不意外,但當他們看他身旁的人兒時,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傻住了。

  漸漸地,兩人身後跟了不少的人,一路上都在議論紛紛,尉遲秀視若無睹的直接領著沈耬荳往書房走去。這樣的目光,自從住在尉遲府之後,她常常感受到,一開始還會不自在,現在已經習慣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間書房門前,尉遲秀抬起手輕叩門扉。

  叩叩——

  “誰?”門裏頭傳來中年男人的問話聲。

  “宋叔,我是尉遲。”

  “原來是秀兒啊,快點進來吧。”另一道女聲回應,聲音裏充滿愉悅。尉遲秀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帶著沈耬荳進門後將之關上,杜絕掉後麵那一長串粽子似的好奇視線。

  等到他們兩人消失在門後,一堆丫鬟才開口談論——

  “方才那位姑娘長得好像夫人啊。”丫鬟甲說道。

  “是啊是啊!”好幾名丫鬟一起跟著附和。

  “該不會是夫人的女兒吧?”

  “怎麼可能?咱們老爺、夫人沒生過小姐。”

  “那為什麼長得那麼像啊?”

  “啊!難不成是夫人在外頭的私生女?”丫鬟乙驚訝地說出她的猜測。

  “不可能啦!夫人那麼愛老爺,怎麼可能背著老爺亂來。”丫鬟丙揮揮手。

  丫鬟們努力的再想想,丫鬟乙又推出一個猜測,“那……是老爺的私生女!”

  她擊掌道。

  丫鬟們這次一起丟給她一道白眼,“她長得像夫人,不是老爺!”

  “喔……”丫鬟乙感到非常羞愧地低下頭。

  “你們這群死丫頭!通通不用幹活啦?”掌事的林大娘正忙著團團轉,一走出回廊,就瞧見一群丫鬟們站在書房前東拉西扯的,氣得她扯開嗓子大吼。

  這一聲河東獅吼,馬上將這群小丫頭全嚇得四處逃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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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書房裏,一對夫婦正相對而坐,男子手上捧著些許卷宗好似在整理,女子則是腿上放著個繡籃,手上拿了隻鞋,正穿針縫著。

  一見他們進來,王芸放下手中的活兒,笑盈盈的起身,“秀兒。”她好奇地打量他身邊的姑娘。

  嗯,還可以,長得白白淨淨的,雖然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氣質不錯,站在秀兒身邊,兩人有如一對璧人。

  “芸姨,好久不見。”尉遲秀淡笑寒暄。

  她略帶責怪的看著他,“還說呢,前陣子文兒同你提過幾次芸姨想你了,你也都沒來讓芸姨瞧瞧,你這孩子,真是的。”她對他丟了個眼色,像是在怪他身邊有人了也不跟她說一聲。

  尉遲秀看著她好一會兒,許久才道:“前陣子,我正在幫忙耬荳尋人。”

  王芸跟丈夫宋啟兩人對看一眼,同時露出好奇的表情,“尋誰啊?”夫婦倆異口同聲地問。

  沈耬荳心底一緊,輕喘口氣,緊張得手心狂冒冷汗,屏息等帶著。

  “耬荳……本性沈,來自江寧織布世家,她來尋找一位親人,一位……很久不見的親人。”尉遲秀輕聲回道。

  王芸原本揚起的嘴角緩緩垂下,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她徐緩地轉頭對上沈耬荳的眼。

  她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姑娘的麵容與少女時期的她,有七分神似,而且很像她已過世很久的娘……

  “出去,這裏沒有沈家人。”王芸冷冷地下起逐客令。

  宋啟放下手中的卷宗,來到妻子身邊,輕摟著她的腰,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姑姑……”沈耬荳苦笑了下,這聲“姑姑”喚得有些軟弱無力。

  王芸扭過頭,不肯再見到她的麵容,“出去!”語氣淩厲又急促。

  心底泛起又酸又澀的感受,她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姑姑……”她一直對姑姑有著憧憬,即使姑姑是她從未見過的親人。卻仿佛是她除了爺爺奶奶外最親的親人了。

  縱使在沈家長大,但一家子朝夕相處的人與她並沒有多濃厚的親情,反而是從老仆人口中聽來的姑姑,讓她有份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多麼悲哀……她想要的隻不過是一份微薄的親情,在爹、娘身上找不到,在兄弟姐妹間也找不到,現在連姑姑也……

  “芸姨,先聽聽耬荳要說什麼吧。”見她的神色蒼白得嚇人,尉遲秀憂心地擰起眉。

  王芸沒有說話,反倒是宋啟開口了,“說吧。”他的內心並沒有像妻子有那麼多愛恨糾結著。

  “姑姑,爺爺很想你……”一陣暈眩襲來,沈耬荳話語未竟,身形已經晃動了下。

  尉遲秀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同時發現她的身體正散發出不尋常的溫度,“耬……”正想說些什麼,她卻伸手捂住他的嘴。

  輕搖了搖頭,沈耬荳無聲地製止他開口。

  偏過頭去的王芸當然沒發覺到她不適的情況,聽她話語停下,不禁輕哼一聲道:“他想我?當年他對我和啟哥做得多絕,你不會知道的,啟哥一個文人,卻斬盡了他所有能求活的工作,為了養活我跟孩子,啟哥甚至還拖著文人的身子上戰場,差點把命都賠了。他卻隻是冷眼旁觀,想我……”她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聲音中還是充滿著憤懣。

  “姑姑,我不會說好聽話,我隻能告訴你,爺爺一直很想念你,當初將你趕出家門,他也後悔了,後悔很多、很多年了。”沈耬荳無法為爺爺說什麼辯解的話,隻能將後麵這幾年她所看見的事實說出來。

  很多事,過了就過了,這麼將仇恨帶著活著,會不會太累了?她真的不懂,爺爺明明有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來找姑姑,但卻一直拖到病重之時,才派人通知姑姑回去,而姑姑同樣也有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爺爺改變心意,卻也在轉身離開家門後,再也不回頭。

  “後悔……所以現在才來找我嗎?不用了,回去吧。沈蘭已死,現在的我,隻是宋啟的夫人,王芸。”她將話說得狠絕。

  沈耬荳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來到王芸身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包,“姑姑,這是您的東西,這些年來,爺爺一直帶在身上的。”小手輕顫得幾乎握不住掌中的東西,驀地手腕一熱,一隻大掌輕托住她的手腕。

  “你快走吧,我不會回去見他的。”王芸自始自終都不願轉頭看她一眼。

  “姑姑,爺爺他真的很希望你能回去見他一麵……爺爺,他沒有時間了。”

  身子終於無力地倚向身旁的熱源。

  尉遲秀簡直就是半抱著她了,這麼靠近她,他眉頭整個皺了起來,她渾身燙得像個火爐似的在燒。

  聞言,王芸身子一震,“沒有時間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爹他已經……

  沈耬荳慢慢地開口道:“到出門前,爺爺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姑姑,你要再不回去的話,隻怕就……來不及了。”

  她話中的“來不及”,書房裏的人都明了那是什麼意思。

  “不可能!爹他一向身體健壯,這怎麼可能呢?”王芸倏地回過頭,卻被沈耬荳蒼白如雪的臉色嚇了一跳,視線順著她的手臂看見了那個躺在她掌中的東西。

  緩緩的伸出手拿起那繡包,有些出神地看著。

  “這個繡包,是我送給爹的,但是……”她還記得,當年她被趕出家門時,爹一怒之下,將這繡包丟到水塘裏了。

  沈耬荳搖首,“爺爺將它撿了回來,姑姑,回去吧,不要賭氣,那會令你後悔終生的。”她在爺爺身上已經看到這一點,不希望姑姑也是這樣。

  “耬荳,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尉遲秀不忍她苦苦撐著身體還要說這些話。

  “可是……”盡管覺得自己的體力一點一滴流逝掉,但是還沒聽見姑姑的回答,她不能離開,爺爺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宋啟歎了口氣,“回去吧。”他道。

  王芸怔然地轉頭看著丈夫,緊緊抓著手中的繡包,“啟哥,但是……”當年的每一幕、每一景仍像刻劃在她腦海中一樣,她怎能放下?

  “秀兒,沈姑娘似乎很不對勁?”宋啟麵對和愛妻相似的麵容,見她如此難過十分不忍。

  “芸姨,希望你能慢慢想清楚,我先帶耬荳去客房休息。宋叔,麻煩您讓下人們過來一趟。”語畢,尉遲秀輕易的就將沈耬荳打橫抱起。

  “嗯,去吧。”宋啟頷首。有些事,還是要他們夫妻私底下談會比較恰當。

  尉遲秀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抱著病人兒轉身就要離開。

  “秀哥,我還沒聽到姑姑的答案……”沈耬荳躺在他的懷抱裏掙紮著。

  沒有理會她現在有如小貓般的掙紮,他沉穩有力的抱著她,走向往常他來宋家時小憩的客房。“放心吧,日後多得是時間,現在你病了,需要看大夫。”

  “我病了嗎……難怪我好冷。”沈耬荳這會兒真的覺得越來越冷。

  尉遲秀一腳踢開房門,急忙的將她放到床鋪上,再拉來厚重的棉被將她蓋個密實,“耬荳?”他輕喚著。

  囈語一聲,她閉著眼睛動也不動,躺在厚被子裏的身子不斷輕抖。

  他眉一擰,麵容染上怒意。小似是在幹麼?照顧小姐居然把人照顧到病了!

  尉遲秀看見沈耬荳臉上因高熱而發紅的雙頰,心底一抽,伸手采到被子裏握住了她的手,緩緩輸送自己的內力給她,幫助她散熱,也讓她舒服一點。

  他忙著降下她身上的溫度,心疼又不舍地看著她沉睡的麵容,一手撥開她額際的劉海,俯身輕印上一個吻。

  “你這傻姑娘……”他飽含情意地靠在她耳旁低語。

  沈耬荳囈語一聲,嬌小的身子偎進身旁的熱源,睡得更沉了。

  他坐在她身旁陪伴著,心想:這麼嬌弱的身子,要是冬日來了怎麼辦?她撐得住京城的嚴寒嗎?唉……

  等了沒一會兒,宋府的丫鬟就領著大夫來了,大夫替她把脈後,開了點藥,丫鬟隨後也熬好藥送了過來。

  尉遲秀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病中的沈耬荳,溫柔喚醒她,一匙一匙地哄著她吃藥。

  他這麼溫柔的舉動,羨煞了一旁所有圍觀的奴仆,個個都羨慕沈姑娘能得到這個長安好夫婿人選第一名的良人。

  唉……這世上又少一個姑娘家可嫁的好男人了。

  自那一日後,又過了三天,沈耬荳很認命的在尉遲府裏休養身體,誰教她前兩日根本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尉遲秀為此也念了她一頓,還強製她躺在床上休息,前也跟、後也跟,整整兩天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

  沈耬荳一開始還挺開心地陪著她,但過了半天之後,她開始覺得事情嚴重了,因為她連下床想去茅房,他都不準,硬是讓小似拿了個尿壺給她。

  抗議了許久,尉遲秀一樣不理她,最後還幹脆大刺刺的將他書房中的公文搬到她房裏,直接坐鎮房裏盯著她休息。

  整整兩天她都受到這種待遇,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等到她能夠下床自己洗臉穿衣服的時候,也是三天後的事了。


*****

 這日,她才剛穿好衣裳,打算再去一趟宋府而已,門口就傳來聲響。

  “小姐,奴婢小似。”

  “進來。”對著銅鏡整理麵容,沈耬荳將長發盤在腦後,小腦袋對著鏡中左右轉動了下,確定裝扮都可以後,滿意的一笑。

  “小姐,大廳裏有人找您。”小似來到她身邊說道。

  “是誰?”絲絲跟武哥都在房裏,在長安她又沒有朋友,難不成是姑姑來找她?

  “是小姐的哥哥呢。”小似笑著說。方才她經過大廳的時候,正巧碰見爺爺領著沈公子進來,爺爺吩咐她來通知小姐一聲。

  沈公子跟小姐長得有幾分神似,不過那氣質可就差上許多,小姐讓人忍不住想嗬疼,沈公子倒是有幾分商人的流氣。

  聞言,沈耬荳整個人傻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大哥到長安來了?為什麼?

  難不成是爺爺……

  心一凜,她倉惶的起身,急急奔向尉遲府的大廳。

  一衝進廳裏,她一眼就瞧見坐在椅上沉著一張臉的兄長,整顆心倏地向下沉,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逐漸擴大。

  “大哥。”

  沈育然抬頭看向廳門,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但隨即換上凝重的臉色,“耬荳。”他目光向四周探望一下,沒發現任何熟悉的人影。

  “大哥,你怎麼來了?該不會是……”她不敢說出口,雙手顫抖得厲害。

  他重重地歎口氣,悲傷的氣氛突然籠罩在兩人周圍,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耬荳,快跟我回江寧吧。”

  話中的意思,已經間接承認了她的猜測。

  她捂著唇,眼眶倏地發紅,不敢置信的搖頭,搖落了成串的淚珠,“爺、爺爺……他……”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快了,現在起程回去,說不定還得見得到最後一麵。”

  沈耬荳無法抑製的顫抖,淚水不停地滑落,她傷心的啜泣,“我、我……武哥跟絲絲……”

  “耬荳,沒時間等他們回來了,方才我問過尉遲府中的奴仆,武均樂跟萬絲絲都出府了,我們要把握時間,能快一刻鍾是一刻,快走吧。”沈育然眼神閃爍不定,沉浸在悲傷中的淚人兒卻完全沒有發現。

  這時候,沈耬荳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心裏頭隻想著要趕回去見爺爺最後一麵,於是對兄長點點頭。她一轉身衝回自己的房裏收拾包袱。

  小似跟小綠才剛整理好房間,正打算到大廳裏去找小姐的時候,就瞧見她急匆匆的跑回來,她們還來不及開口問,她已經打開衣櫃將自己的衣服都取了出來。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小綠慢了半拍才發現沈耬荳哭紅的雙眼,急忙的追問。看小姐收拾東西的模樣,該不會出了什麼大事吧?

  “小綠,快收拾東西,我們現在要跟大少爺離開。小似,你記得幫我跟武公子還有萬小姐說一聲,還有秀哥……”想起尉遲秀,沈耬荳遲疑了一下,但是秀哥明天才會回府,她現在沒時間等了!

  “小、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走?我、我要怎麼向少爺交代?”小似跟著慌了,怎麼住得好端端的,突然說要走?

  小綠聞言心一驚。小姐會哭得這麼傷心,隻有一個可能——大少爺帶來的,莫非是老爺子已經去了的消息?這麼一想,她也跟著開始收拾東西了。

  “小姐,不能等明天少爺回來再走嗎?”小似不放心她一個人就這麼離開,但是情況又好像很緊急。怎麼辦?老爺跟少爺,沒半個人在府裏呢!

  “不成。”沈耬荳搖搖頭,知道她的為難,想了下,說:“小似,我留封信給秀哥,等秀哥回來,你再幫我交給他。”

  “嗯……”這樣好嗎?小似心裏擔心,但此際似乎又別無他法。

  說做就做,沈耬荳轉身走到房裏放有文房四寶的桌後坐下,提筆寫了封信留給尉遲秀,接著她咬咬唇,又提筆另外寫了封信給萬絲絲跟武均樂。

  寫完信後,她將信交給小似,拿起收拾好的簡單包袱,帶著小綠跟著沈育然一起離開了。

  小似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心裏頭老覺得怪怪的,但是老爺跟少爺現在入宮當差中,也不是她一個府中奴仆想要見就見得到的。

  她正思索時,外頭突然開始下起雨來了,細細的絲雨不停從天空中落下,沒多久就變成大雷雨。

  一聲聲的雷鳴,讓小似心底更加不安,隻能在大廳裏走過來走過去,就盼能有個人回到府裏,好讓她快點將事情稟明。

  就在她情緒急慌得快崩潰前,萬絲絲跟武均樂風馳電掣地衝回來了。

  “小似,小姐呢?”萬絲絲一頭長發都讓雨水給淋濕了,冰冷的雙手緊抓住她的雙肩問。

  “小姐離開了!”小似趕忙從懷裏掏出沈耬荳寫給她的信遞給她,“這是小姐要離開的時候,交代我交給萬小姐你的。”總算有人回來了,太好了!

  “離開了!”臉一白,她錯愕地瞪大眼,“跟誰走的?”

  武均樂上前一步搶過小似手中的信封,打開來後,信上隻有簡單的幾句話,約莫是沈耬荳交代她聽到兄長帶來的壞消息,跟著他一起離開回江寧了。

  “是小姐的大哥,沈公子。”瞧眼前兩人的臉色都那麼難看,小似心中原本的不安更深了,“到底是什麼事情?”

  “耬荳還說了些什麼?”萬絲絲轉頭急問著。

  武均樂將信遞給她,“這下糟了。”他沒想到沈育然的動作那麼快,居然在他們離開江寧後,就跟著起程追來了。

  他跟絲絲稍早出府,就是為了去探聽沈家目前的動向,他們到了萬家在長安的鏢局分部後,正好收到來自江寧的信。

  萬老爺寄來的信上,寫著沈家目前正開始籌備婚禮,好似真打算要沈耬荳嫁給陳雄當妾室,還要他們小心,因為沈育然也跟著來京城了。

  兩人見信頓覺不妙,急忙趕回來想通知耬荳小心她大哥而已,沒想到沈育然已經快一步將她給帶走了。

  “小似,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快點通知尉遲將軍回來,慢了……”武均樂抹去頰上的雨水,臉色相當難看。

  “慢、慢了……會怎樣?”小似結結巴巴地,被他們兩人事態嚴重的反應給嚇壞了。

  “慢了,恐怕尉遲將軍……再也找不回她了。”說完,他同時從懷裏掏出幾封信,一起交給了小似。

  “這是什麼?”又是信?她臉色已經白得跟她手上的紙差不多了。

  “這些你交給尉遲將軍,我跟萬小姐要立刻回江寧。記得!一定要用最快的方法交到尉遲將軍手上!”武均樂慎重地交代完後,跟萬絲絲兩人馬上轉身離開。

  捧著一堆信箴,小似都快哭出來了。交給少爺?她是要怎麼進宮交給少爺啦?

  “爺爺!爺爺啊……”最後她隻好扯開喉嚨大叫,一邊衝出去尋找自家爺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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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00:22: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朱紅滿堂彩,紅雲頂上飄,一棟棟華美的屋舍都係掛著紅色緞彩,燈籠上貼著雙喜,一看就知道這棟華府的主人好事將近。

  這樣歡天喜地的喜事,每人臉上理應掛滿笑容,但華府中一隅偏僻的屋宇,裏頭偏僻正充滿了哀傷與淚水。

  悲傷的輕泣聲不停從一間房裏傳出來,房門口站著兩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門前,又讓人用沉重的鐵鏈鎖了起來。

  一名穿著紅色衣衫的婦人徐步來到房門口,身後跟著一名丫鬟,手上捧著新嫁娘的鳳冠霞帔。

  “開門,我要進去為我女兒試嫁裳。”婦人秀氣高雅,說話的語氣頗有幾分氣勢,讓人不敢違背她的話。

  站在門口負責看守新娘的兩名護衛,先是對看了一眼,而後蹙起眉,見婦人手上並無拿著其他的東西後,其中一位打開大鎖,讓她們進房。

  “動作快一點。”開門的男子冷冷地說。

  婦人頭也不回,輕哼了一聲,舉步走向房裏。

  一進入房中,這間原本雅致樸素的閨房,也早讓一堆紅給淹沒了,銅鏡前擺滿了許多金飾,俗氣得令人厭惡。

  那陣陣的輕泣聲,正是出自於坐在銅鏡前的少女,她一臉蒼白,雙眼早已哭得紅腫不堪,原本纖瘦的身子變得更加孱弱。

  “耬荳。”婦人不忍地紅了眼,上前去抱住了她,“我苦命的女兒……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孩子才回來不過十多日,怎麼就瘦得不成人形了?

  “娘……”沈耬荳一雙淚眼對上婦人,一開口,嘶啞的嗓子幾乎讓人聽不清她的聲音,昔日那甜美輕柔的嗓音已不複見。

  沈夫人心一擰,隻能傷心的抱著女兒痛哭,“耬荳、耬荳,你不要這個樣子,娘會傷心的,耬荳……”

  “娘,我不嫁,我不嫁給陳雄……”她沙啞地說著,縱使知道說了也沒用。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當她風塵仆仆的跟著兄長一起回到江寧後,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隻是慶幸著爺爺還活著,同時將找到姑姑的事情告訴了他。

  過了兩天後,她才開始發現府裏多了很多人,而一向對她很冷漠的父親、兄長,突然對她十分關懷,還派了織坊裏的繡娘為她量身製衣,最重要的是,她看到府裏開始張燈結彩,似乎有什麼喜事要辦。

  她曾問過兄長,但他不是支吾其詞不肯說,要不就是轉了話題。

  直到十天前,絲絲跟武哥從長安回來後,想進沈府見她卻讓人擋在門外,是她正巧經過大門,才上前讓下人開門讓他們進來。

  沒想到絲絲一進來後,扯著她的手臂就想往外走,這時府裏不知從哪裏竄出了許多藏青色衣衫的大漢,二話不說就跟武哥還有絲絲打了起來。

  她正一頭霧水不懂發生什麼事情,絲絲就叫她快跑,說是半個月後,沈家要將她嫁給陳雄當第三個妾室了!

  青天霹靂的消息擊中了她,她愕然看著慢一步趕來的兄長,不相信他竟然會將自己的親妹妹出賣給陳家。

  接著,更多的藏青色衣衫大漢跑了出來,甚至連官府的官兵都出現了,同時沈家許多下人也硬是架住了她,將她往府裏頭扯。

  武哥縱使武功高強,但人數懸殊太多,他一方麵又要顧及絲絲,最後兩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讓人給帶走。

  當被挾持回屋裏的她,大聲質問著兄長,他的真麵目終於顯現出來,惡狠狠地瞪著她,要她乖乖等著家人,因為他已經答應將她嫁給陳雄,而陳家也會力保他在仕途上的發展……

  這種打擊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愕在房裏好半晌說不出話,等她回過神後,已經是天黑了。雖然她之後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向逃離沈府,但沒想到她居然連自己的房門都出不去,隻能被關在這裏,等著五天後的婚禮。

  她哭泣、大喊、瘋狂地擂門都沒有用,沒有半個人願意放她出去,打定主意將她緊緊鎖在這間牢房,等著將她嫁到另一座牢籠裏。

  而這十天裏,武哥不停試著要闖進沈府帶她出去,但最後卻在縣老爺的警告下不得不停止,萬家鏢局也因此被停業,更被威脅要是再插手管她的事情,就要讓萬家在江寧無法立足下去。

  現在,在不停的哭喊後,她的喉嚨像是被火燒似的灼痛,再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剩下無盡的淚水不停掉落。

  “乖女兒,娘不是不幫你,而是……”沈夫人一手捂著唇哭泣,手上的衣袖滑落肘間,露出了她手臂上青紅交錯的瘀痕。是的,她也曾苦苦的哀求老爺放過他們的女兒,卻隻換來一陣毒打,她的女兒……她到底該怎麼幫助她?

  沈耬荳無神的大眼看著娘親的手臂,心裏湧上無奈與絕望,眸中黯淡無光,視線轉回鏡中的人兒,她再一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嫁的……她早已決定,此生隻會是尉遲秀的妻子。

  五日後——

  鑼鼓喧天,鞭炮聲不絕於耳,沈府前熱鬧非凡,江寧兩大織布世家結親,非同小可,沈家嫁女,雖是嫁給陳家當妾室,但兩府還是辦得如同迎娶正妻一樣。

  陳、沈兩家席開百桌,從東城門一路宴請到西城門,城中的百姓歡天喜地的參加這場婚宴,瞪著吃一頓佳肴。

  陳雅看了看天色,時辰已到,催促著陳雄前去迎親,迎進他們陳家未來五十年的大財神。

  迎親隊伍一路敲鑼打鼓的來到沈家門口,看見坐在馬上的新郎倌,讓人不由得同情起即將要嫁給他的女人,長得不但橫眉豎目,一臉凶相,看那體型,都快要比他胯下的馬還重……

  城中的百姓本來就帶著看好戲的心情,如今瞧見新郎倌是這麼癡肥的一個人,全都掩著唇偷笑。

  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還不知道別人是在笑他,還以為大夥都很熱情,甚至還舉起一隻手向四方揮舞招呼。當他的目光轉到何方,那裏就能聽見歡聲雷動,令他更加開心地笑眯了原本就隻剩下兩條縫的眼。

  這陳雄在江寧是出了名的好色,無人不知陳家長子是個見色心喜的大色鬼,靠著家中恒產在江寧作威作福,平日又愛上花坊青樓。說好聽點,沈家的閨女是嫁過去當妾,難聽點,不如說是家妓!因為陳雄的妻妾,早就多到連屋子都快塞不下。

  依照習俗,現在正是新嫁娘拜別父母的時候,之後喜娘才會背她到門口,再讓新郎倌迎上花轎。

  “不——”誰知此時沈府敞開的廳堂上,竟是傳來淒厲的哀喊。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賓客們紛紛探頭往沈府中望去,隻見原本應該跪在地上拜別父母的新嫁娘,怎麼也不肯下跪,身邊甚至於還有兩個大漢壓著她,連紅巾都沒有覆在鳳冠上。

  見狀,百姓們也了解了。看樣子,這沈家的閨女也不是自願嫁出去的。

  就說嘛,誰肯嫁給陳雄這種人啊?

  沈耬荳頭上戴著沉重的鳳冠,兩手被人架了起來,站在她右邊的男子毫不憐香惜玉,舉腳踢向她後膝,逼得她跪下。

  “我不嫁!我不要……娘!”她悲傷的哭叫著,動彈不得的讓人硬是將她的頭往地上壓,足足磕了三個響頭。

  “老爺!老爺!你放過女兒吧!”沈夫人扯住丈夫的衣袖,流著眼淚苦苦哀求著。她的女兒這樣嫁出去,一定會死的!

  沈東青怒不可遏地舉手當中甩了沈夫人一個耳光,怒喝道:“放手!你還嫌不夠丟臉是嗎?”丟人都丟到家了,可以想見外頭的賓客會怎麼看待這場婚禮。

  一旁的身價人全都冷眼旁觀,沒人上前去幫沈耬荳一把,沈育然甚至還將頭轉到一邊,看都不看母親與妹妹一眼。

  這個耳光不輕,沈夫人被打得摔倒在地,但她不肯放棄,爬向前抓住丈夫的褲子,“老爺!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把耬荳嫁給那種人……”

  “那種人”在門口聽到了,臉色一沉,笑臉都沒了,不滿意地瞪向廳裏。

  “住嘴!”沈東青一瞧見陳雄難看的臉色,抬腳就踹了妻子一腳。笨女人!不會幫他還來壞他的好事,回頭再讓她好看!

  “娘——”沈耬荳看著娘親,身體就像一個布娃娃似的任人擺弄,硬是將她往門口拉過去。

  “還不快點帶小姐上花轎!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沈東青怒斥著,一旁的喜娘這才拖拖拉拉地上前。

  喜娘一臉同情地看著沈耬荳。她當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喜娘,就這一次讓她特別難受,這跟要她將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推入火坑去賣,有什麼不同。要早知道這樁婚事這麼難辦,她就不來了。

  “沈小姐,上來吧。”喜娘背對著她矮下身,等著她趴上來。

  沈耬荳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但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贏得了左右兩個男人的力氣,硬是被推上了喜娘的背後。

  “我不要,我不要……秀哥!秀哥,救救我……”無力的趴在喜娘背後,她痛哭流涕,哭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喜娘原本正要往門口走了,但實在忍受不住背後傳來的那聲聲悲泣,再看看外頭圍觀的群眾,多數都為沈小姐的命運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喜娘,你動作還不快點?要錢就快點辦事!”看喜娘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沈東青氣急敗壞地衝到她身邊大吼,還伸手推了她一把。

  喜娘被他嚇了一跳,也被推得不高興了,“沈老爺,急什麼嘛!賣女求榮有什麼好急的啊?”她酸了他一句。

  “你胡說什麼?”他一張臉氣得紅起來,有些狼狽的看著門外圍觀的人。

  “唷!我說錯了嗎?誰不知道你把女兒賣給陳家為的是什麼,這不就是賣女求榮嗎?”喜娘氣上心頭。了不起她不領這筆錢,要是她真拿了這些臭錢,還嫌髒了手咧!

  “你!”沈東青抬起手,連她都想打。

  喜娘瞪大眼,站直身子讓背上的塑料袋下地,雙手擦腰,一副“要打來啊”的架式。“有種你碰老娘一下試試!”

  舉起的手僵在半空許久,一甩袖,他轉過頭對著一旁的丫鬟大吼,“還不快點把小姐帶出去!把喜娘給我趕出去!”

  “是!”丫鬟們嚇得心驚膽跳,七手八腳的分成兩批人,一批拉著喜娘往外走,另一批則是扯著沈耬荳走向大門。

  丫鬟們雖然也很同情小姐,但是卻也無能為力,吵吵鬧鬧中,她們架著她快到大門邊了。

  “不要——我不要!放開我!”沈耬荳拚命的搖頭,當她看見離她越來越近的陳雄之後,一股從心底竄出的恐懼讓她害怕得腳下一軟,若不是丫鬟扶著她,她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

“住手!”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眾人紛紛轉頭循聲望去——

  沈老爺子在奴仆跟沈夫人的扶持之下,緩慢地走了出來。

  “爺爺……”睜著淚眼,沈耬荳抽泣不止,沒想到爺爺居然會出現。

  “爹?”沈東青也很是錯愕。

  沈家人對於沈老爺子病重許久,如今卻能站著出現在廳堂上非常吃驚,更令人訝異的是,他的氣色紅潤,看起來就像是個沒病的人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沈老爺子沉痛地看著孫女淒慘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

  原本他是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沒錯,但媳婦突然衝進他房裏,跪在地上求他去救救耬荳,當他聽到兒子居然硬要逼耬荳嫁給陳家的混帳時,一股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突然冒了出來,讓他顫抖著衰敗的身子下了床,顫巍巍地隨著媳婦來到大廳。

  “爹!這事您別管!您還病著,快點回去休息!”沈東青急忙說道。

  沈老爺子看了兒子一眼,悲傷地流下淚,“孽子!還不快放開耬荳!”可悲啊可悲,他這大兒子居然這麼像他,對自己的子女這麼殘酷,就如當年把女兒趕出府裏的他一樣。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啊……

  被父親的淚震懾而語塞,他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沈育然見情況不對,站了出來,“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對父親使個顏色,要他看看站在門口臉色已經黑了一半的陳雄。

  哼!他都已經娶了陳家那個醜女當妾室,耬荳不嫁也不成!

  沈東青心一驚,看一眼老父的淚,再想到將女兒嫁出去後,沈家能夠獲得的利益,將會賺進多少錢財……他一發狠,轉過頭不再理會老父,“將小姐壓出去!”

  “孽子!咳……”沈老爺子氣得舉起手中的拐杖欲打他,怒極攻心之下,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爺爺!”沈耬荳看著爺爺,眼神與聲音充滿著悲傷。

  沈老爺子心一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孫女被這樣嫁出去!他拋下拐杖,顧不得一切,衝上去將丫鬟們全都推開來。

  丫鬟們鬆開了手,誰也不敢對沈老爺子動手動腳,更遑論是推開他將小姐帶出去,再來,她們也非絕情人,能夠不動,自是不會在做幫凶。

  沈老爺子顫抖地牽起孫女的手,一口氣喘呀喘的,突然之間,整個人就無法呼吸了!他腳步一顛,無力的摔倒在地上。

  “爺爺!”她驚呼一聲。

  “爹!”沈夫人也嚇了一跳。

  沈耬荳跪下來,伸手抱起躺在地上喘氣的爺爺,紅腫的雙眼看著他漸漸流失血色的雙頰,淚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臉上,“爺爺……”她果然沒有想錯,爺爺方才那紅潤的氣色,恐怕正是所謂的回光返照了。

  沈老爺子許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他喘著氣,瞪大眼,抬起一手抖呀抖的撫上孫女的臉,“樓、耬荳……”他可憐的孫女,老天爺幫幫她吧……

  “爺爺,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爺爺甚至還沒見到姑姑最後一麵……不可以,不能就這麼帶走他老人家,他什麼話都還沒對姑姑說呢!

  站在門口當門神許久的陳雄,終於忍不住發飆了,他氣衝衝的衝到沈耬荳旁邊,抓起她的手,“夠了吧?戲演夠了,該走了!”

  他的碰觸就像一隻惡心的蛤蟆放在她的手臂上,她甩著手,另一隻手仍緊緊抓著爺爺的手,不肯隨他離開。

  “不要!”要她嫁給他,她寧可一死。

  沈耬荳喊完,驀地低下頭,用力地咬住他的手背——

  陳雄吃痛地縮回手,低頭一看,手背居然被她咬出了血痕來,他怒火一起,舉起手就要給她一巴掌。“賤女人!”

  “啊!”圍觀的群眾同時不忍地閉上眼,等待著那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啊——啊!啊啊啊……”預料之外的,響起的慘叫聲不是來自於沈耬荳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像殺豬般的慘叫。

  大夥疑惑地睜開眼睛,再往裏頭看去,隻見陳雄的手居然用很詭異的角度垂著,而他正捂著手躺在地上滾……

  眾人不禁一驚,一看就知道,他的手斷了。

  “秀哥……”

  沈耬荳怔然地看著眼前出現的人,數日以來所有的痛苦、悲傷和屈辱,不停地在她腦海中閃過,視線一片迷蒙,使她甚至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尉遲秀扶起孱弱無力的她,一顆心在看見她的模樣後,狠狠地擰成一團,雙手微微發顫,“耬荳,我來了……”他語氣輕柔至極,像怕嚇著她似的。

  “秀哥……”是夢嗎?她怎麼會看見那日思夜想的人了?在她身邊抱著她的人是秀哥嗎?真的是他嗎?

  “耬荳,是我,我來了,對不起,我來得太慢了。”尉遲秀悲痛地抿緊了唇,俊眸一瞬間微微發紅,心痛、不舍、自責,所有的情緒都在這瞬間一湧而出。

  沈耬荳癡癡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秀哥,你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從沒有停止的淚,這一刻落得更凶了。

  他捧著她的臉,拇指輕滑過她的眼,“別哭了,耬荳,你不要再哭了。”她的雙眼充滿血絲,腫得幾乎讓他都認不出來了,如此短暫的時間,她竟然就變成這個模樣?該死的!沈家是怎麼對待她的?

  “我不哭了,秀哥,你也別哭啊。”她柔細的小手輕輕抬起,拭去他眼角的淚,嘴角輕綻出一抹笑花。

  “我帶了人回來,所以才會這麼慢,你別生我的氣。”尉遲秀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抑製不住眼眶的灼熱,感受懷中更加嬌弱的身子,他心痛得快不能呼吸。

  “人?”沈耬荳的目光緩緩移向大門,瞧見了一對中年夫婦慢步靠近他們,萬絲絲跟武均樂跟在他們身後,“姑姑……”

  “沈蘭!”沈東青跟沈夫人同時驚呼,也認出了這對夫婦,他們就是當年私奔離開的沈蘭與宋啟。

  王芸看見了沈耬荳的慘狀,心底一酸,不忍地輕撇過頭,眼角一個餘光,瞧見了他們身後的人。“爹?”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

  尉遲秀抱著沈耬荳退開一些空間,讓王芸跟宋啟夫婦能夠靠到沈老爺子身邊。

  “爹!爹……”王芸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倒地不起的沈老爺子的手,不停地輕喚。

  原本已經神智迷離的沈老爺子手指動了動,雙眼逐漸凝神,緩緩對上王芸的眼,眼角的淚光閃爍。老天總算讓他見到了離家數十年的女兒了!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沈老爺子喘著氣緩緩地說:“蘭、蘭、蘭……爹……對、對不起……你……”

  再多的恨、再多的苦,王芸親眼看見老父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後,也全都煙消雲散了,這麼一句“對不起”,她知道爹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

  “爹……”她看著父親,沒想到他們父女再次見麵,竟會是這種情況。

  聽到她再喚他一生爹,沈老爺子笑了,雙眼漸漸又失去了光彩,“照、照顧樓……”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尉遲秀的臉上。

  尉遲秀慎重的點頭,給予他一個承諾,“我會的。”

  種種往事逐一在沈老爺子的腦海中浮現,最後他還能見到女兒一麵,而孫女身邊也有一個這麼好的男人相伴,他沒有任何遺憾了。

  老伴……我來找你了……

  “爹!”

  “爺爺!”悲慟的哭喊聲響起,沈老爺子閉上雙眼,噙著抹笑,毫無牽掛地離開了這個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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