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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生死之間
1
醫院這邊愁雲慘霧,刑偵隊內部卻士氣高漲。畢竟接連端了這伙毒販的好幾個窩,這次更在「流金歲月」把人抓個現形,共計繳獲毒品達二十五公斤之多。要說唯一讓眾人遺憾的,就是沒能捉到張山子這個大毒梟了。
「流金歲月」那邊,賀子高已經被「請」到警局協助調查。可是因為他在案發當日曾和沈千秋說過的那些話,反而替自己洗清了嫌疑。警方沒有更多的證據能夠證明他和3-11毒品案有關,關了他幾個小時,又把人放了。
如果說禁毒處那邊是人人歡欣,那麼刑偵隊這邊的氣氛就有些微妙了。說不高興吧,畢竟接連大捷,從梁燕案到毒品案,全都順順當當的。可要說高興,隊裡幾乎每個人都陰著一張臉。大家相處的日子久了,就好像是一家人。嫣兒出了這樣的事,每個人心裡都難受得厲害。
駱杉一進門,就感覺到了隊裡的低氣壓。他掃了一圈,最後在屋子角落看到背對眾人站立的沈千秋,便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駱隊?」沈千秋有點驚訝,她四下看了看,說:「李隊替我和周時的班,去醫院看嫣兒了。」
駱杉見她臉色微白,眼皮發腫,知道她這幾天應該沒少哭,便低聲安慰道:「出了這樣的事,誰都不想。不過,千秋,凡事往開想。」
沈千秋點了點頭:「我知道。」
駱杉低咳了聲,說:「千秋,我知道眼下說這個不太合適。但還是想請你幫個忙。」
「我?」沈千秋有點驚詫:「我能幫什麼忙?」
駱杉似乎也有點為難,又不願意讓別人聽到似的,湊近沈千秋耳朵低聲說:「下週六是小竹二十二歲生日,你能不能幫我問問白肆,可不可以來家裡參加小竹的生日聚會?」
沈千秋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駱杉又低聲說:「我妹妹……喜歡你這位小朋友挺久了。作為哥哥姐姐,咱們就借這次小竹過生日,給他們倆創造個機會,嗯?」
說完這句話,駱杉就看著沈千秋的眼睛。駱杉的目光一向是冷靜甚至是有些冷漠的,這一次卻隱隱透著無奈和懇求。沈千秋遲疑片刻,才小聲說:「這個,我得問一下白肆本人……」
駱杉點點頭,低聲說了句:「千秋,這次真的拜託你了。我家裡情況你也知道……」
駱杉家裡的狀況……沈千秋有些沉重地嘆了口氣。是啊,駱杉家裡的狀況,隊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但應該沒有誰比她知道得更清楚了。駱杉的父母曾經是赫赫有名的外交官,卻在某次空難中雙雙去世,屍骨無還。那個時候駱杉才上高一,家裡一下子沒了頂樑柱,還有個年幼的妹妹要依靠他,駱杉當時的壓力可想而知。好在駱杉父母當時搭乘飛機也是為了公事,因此兩人的去世算是工傷,有關部門在事後也給了他們一筆豐厚的補償金。可饒是如此,駱杉一方面要拉扯年幼的妹妹長大,另一方面還要面臨巨大的高考壓力,箇中滋味可以說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
有關駱杉家裡的情況,沈千秋是從一次大傢伙兒慶祝後醉酒的駱杉口裡聽到的。可以說,駱杉聊起案子以外的事情,提到最多的就是這個寶貝妹妹。
兩人認識也有將近三年的時間,這還是沈千秋第一次聽到駱杉用這樣懇求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再想想每次駱小竹看白肆時閃閃發光的小眼神……沈千秋嘆了口氣,這個忙,她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幫了。
駱杉低聲說:「本來我想趁著小竹過生日,把大傢伙都請到家裡聚一聚……可是出了嫣兒的事,我想你們大概也沒心情……」
沈千秋苦笑了一下,說:「隊裡的人現在確實沒這個心思。」見駱杉面色猶疑,沈千秋說,「白肆那邊我幫你問一下,要是他不想去……」
駱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讓小竹自己去說,她偏說不敢。非要繞著圈子讓我來跟你說,她也是被我慣壞了。」
沈千秋笑了笑:「有這麼個哥哥慣著她,也是福氣。」
駱杉搖搖頭:「我幫她把話帶到,也算順了她的心意了。」他指了指眼睛,說,「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壓力。還有,眼睛都腫了,注意好好休息。」
晚上回到家,沈千秋邊吃著飯邊說起了駱杉拜託的事。
白肆往碗裡
添了一勺飯,眼睛都沒抬一下:「她自己過生日,為什麼要讓駱杉來拜託你?繞這麼大圈子也不嫌麻煩。」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嫣兒的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沈千秋自己都覺得沒滋沒味的:「可能她是不好意思自己跟你提吧。」
白肆抬起頭掃了她一眼:「那你就好意思?」
沈千秋愣了一下,旋即也有點冒火:「我也就是幫她帶個話,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去。我也提早跟駱隊打了預防針,說你可能不會答應。」
白肆頗有點窮追不捨的意思:「那你說說,為什麼覺得我不會答應?」
沈千秋覺得白肆有點陰陽怪氣的,下意識地就說:「你不是不喜歡她嗎?你要是說喜歡她,我現在就去幫你回!」
沈千秋說這話的語氣實在不怎麼好,可白肆偏偏聽笑了。
見他一笑,沈千秋瞬間炸毛了:「你笑什麼?」
白肆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沒什麼。就是覺得你還挺瞭解我的,知道我喜歡什麼人,不喜歡什麼人。」
不知怎麼的,沈千秋就覺得耳朵有點熱辣辣的。她低下頭扒拉自己碗裡的飯,過一會兒又說:「反正我就是個傳話筒,你給句痛快話,我這就回了駱隊。」
「就說我答應去。」白肆的口吻聽起來彷彿含著笑一般,心情很好的樣子。
沈千秋抬起頭,就見白肆望著她的眼,又加了句:「不過你得陪我一塊去。」
沈千秋愣了愣,隨即答應:「去就去。」
這些天實在太低氣壓了,去參加一下年輕人的生日聚會,換個心情也好。
2
參加生日宴的服飾由白肆一手包辦。週六早上,沈千秋從衛生間洗漱出來,就見床上擺著一條淺豆綠色的無袖連衣裙,旁邊的盒子裡還擺著一件白色針織衫並一雙白色淺口平底鞋。
裙子腰線掐得很高,自腰線向下打開一些散散的褶皺,搭配白色長款針織衫,清新之餘還帶出一絲慵懶。淺口平底鞋是小羊皮的,穿起來既乾淨又柔軟,彷彿連心情都跟著柔軟了幾分。
沈千秋換好衣服,走到客廳,朝站在陽台晾衣服的白肆說了句:「衣服很好看,鞋子也合適。謝謝你啊,白肆。」
白肆轉過身。明媚的陽光裡,沈千秋穿著那條淺綠色的裙子站在那裡,她本就是眉目清朗的長相,面孔白皙,眉毛彎彎,一雙眼眸黑白分明,無須任何化妝品的裝點也顯得明眸善睞。此時,她柔順的頭髮披散在肩頭,更多了兩分平日少見的柔美。
白肆的目光從上到下逡巡一圈,最後停留在她的臉龐,輕聲說:「很好看,很適合你。」
白肆的這句誇獎,多少讓沈千秋覺得有點新鮮。
兩個人是從小玩到大的情誼,在沈千秋眼裡,眼前這個人無論長成什麼樣,依舊是她記憶裡那個緊跟在她屁股後頭亦步亦趨的小男孩。然而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白肆已經帶給她太多意外。
他長大了,獨立了,彷彿能夠為她撐起一片天來,也比她以為的更在乎兩人之間的感情。
小的時候,白肆也不是沒有誇獎過她。有幾次沈若海從外地回來,給她帶幾件新衣,她總是迫不及待地換上,跑到院子裡向爺爺和白肆顯擺。
爺爺每次都誇她「個子又長高了」「我們千秋穿什麼都好看」,而白肆,每次都在她強勢的目光鎮壓中堅定果斷地點點頭。
像現在這樣直白的誇獎,多少年來還是第一次。
兩人一起吃過簡單的早餐,驅車前往駱家位於郊區的一處別墅。
別墅一樓大廳處處點綴著淺粉色的玫瑰,就連樓梯欄杆都不例外。要知道這個季節的玫瑰價格高得嚇人,光是房間裡的這些新鮮玫瑰,也要抵上普通人家幾個月的生活開銷了。裡面的幾張圓桌上擺放著香檳塔和一些五顏六色的杯子蛋糕,進來的年輕女孩們往往會拿上兩隻杯子蛋糕再往裡走。
沈千秋忍不住咋舌,平日裡看駱杉穿戴打扮都很簡單,沒想到為了這個寶貝妹妹,也能做出這樣一擲千金的豪爽之舉。
沈千秋正好奇地四處張望,就聽耳畔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白肆!你怎麼才來?」
駱小竹穿一襲蘋果綠的小禮服裙,頭髮梳成甜美的赫本頭。她本就長了一副好模樣,這樣仔細打扮一番,看起來更加甜美可人。她到前廳本來就是為了找人,此時終於找見苦等半日的那個人,整張臉都彷彿綻出光來。她笑吟吟地走上前,一把拉住白肆的手臂:「我剛還跟武明巖說,你再不來,我就讓他直接去你家門口堵你了!」
白肆被她拽著走了兩步,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臂掙脫出來,說道:「我這不是來了?你去招待別的客人吧,我們過來就是吃個便飯,禮物還有紅包我剛剛都放在桌上了。」
駱小竹一聽頓時不幹了:「你怎麼能放桌上呢?你送給我的禮物,應該親手交給我啊!白肆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麼給人慶生啊?」說著,她一跺腳,拔步就往放禮物的桌子那邊跑。
沈千秋見狀不由失笑,這姑娘跟白肆年紀相仿,卻還是個孩子脾氣,她忍不住出聲指點了句:「是一個粉色包裝紙包起來的盒子。」
桌子上的禮物實在太多,而且估計考慮到駱小竹是女孩子,用粉色包裝紙的也不只白肆一個。幾個人一齊翻了五六分鐘,才把白肆送的那個禮物挑了出來。
駱小竹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見是一條鑲嵌著粉紅色寶石的項鏈,瞬間笑逐顏開,仰起臉對著白肆說:「白肆,白肆,快幫我戴上!」
白肆抱著手臂不鬆手:「你脖子上不是有項鏈嗎?等晚上你有空再自己慢慢折騰吧。」
駱小竹脖子上確實戴著一條月光石項鏈,還是生日前一晚哥哥駱杉送的。聽到這話,她不禁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也便答應了。她把項鏈重新放回盒子裡,寶貝地捧在懷裡:「那我先去把東西放好,你們在後院等我。」說完,她便蹬蹬蹬地跑上樓。
兩人在指引下穿過門廊走到後院,這才發現小別墅的後頭更是別有洞天:翠綠的草坪上撐著白色的太陽傘,傘下是一張張的餐桌,不遠處擺著兩排自助餐,旁邊還有僕人體貼地為客人夾菜、端茶。
白肆看著沈千秋的側臉:「餓了吧?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那……」沈千秋剛想說點什麼搪塞過去,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
坐在桌邊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白肆臉色一凜:「是駱小竹。」
沈千秋跟著他站起身來,一起往別墅裡跑去。奈何後院裡本來客人就多,駱小竹的那聲尖叫又特別清晰,絕大多數人都聽到了,一時間院子裡亂作一團。女孩子大多慌亂著往男人身後躲,男人又都想往別墅跑,還有人拉扯著不讓去的,沒走幾步,沈千秋和白肆就被堵得挪不開腳。
混亂間,沈千秋一側臉,剛好看到駱杉的身影。他就在三步開外的地方,眉頭緊鎖地推搡開面前的人,疾步朝這邊擠了過來。
駱杉邊走,一邊大聲說道:「大家不要擠,剛剛是後廚有人不小心打翻東西燙傷了,請大家安心。食物都已經準備好了,宴會即將開始,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大概是平時的職業關係,他開口說話時顯得底氣十足,讓人很有安全感,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在一些服務生的帶領下,男男女女分散開來,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沈千秋靈機一動,抓住白肆的衣袖:「咱們去看看。」
通往別墅的門是從裡面關上的,大概是逆風的緣故,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推開。這個時候,偌大的別墅大廳裡空無一人,金色的陽光從窗子灑進來,晃得人眼前一片金白。模糊之中,沈千秋彷彿瞥到一個人影,出於職業本能,她低斥一聲便追了上去:「什麼人?」
白肆原本進來就打算往樓上去的,見沈千秋一跑,也是心神一肅,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
時值正午,一路追過去都是逆光。沈千秋一手擋在前額,憑藉著記憶朝那個黑影跑走的方向追出大門。她隱隱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暗叫一聲不妙,心裡已經知道遲了。
果然,追到大門口,只遠遠看見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車子是非常普通的大眾車系,大概之前停靠的位置就距離大門很遠,此時追出去連車牌號都看不清了。
沈千秋咒罵一聲,一回身,就見白肆站在身後,臉色不太好看地望著她。
沈千秋這才想起,兩個人進別墅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去看駱小竹,不禁乾笑了一聲,解釋道:「我剛看到有個人影……下意識的就……」
白肆氣息微定,只覺得一顆心臟此時落回肚子裡,看著她道:「下次不論看見什麼,都別自己一個人追出去。你知道跑掉的是什麼人嗎?萬一對方手裡有槍,你剛剛那麼冒冒失失追出去,要命不要?」
白肆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沈千秋細細一想,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卻又很不習慣被他用長輩教訓晚輩的語氣講話,便有些訕訕地說:「知道了。」
白肆這回主動拉住她的手:「你跟在我後面。」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樓梯口,就見駱杉一個人扶著樓梯扶手站在那兒,微微垂著臉。角度和光線的關係,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依稀看到他嘴角緊抿的弧度,還有緊緊抓著扶手青筋暴露的手。
「駱隊。」沈千秋喊了他一聲,見他沒反應,又叫了聲,問,「駱隊,小竹沒事吧?」
兩個人走到近前,駱杉才彷彿霍然回神。抬起眼看清來人,駱杉臉上的神情幾次變幻,開口時嗓音全然不復先前在後院指揮眾人的冷靜超然,反而有些乾澀澀的:「是你們啊。真是招呼不周,我之前都沒注意到你們也來了。」
沈千秋見他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問了句:「駱隊,你……還好吧?」
沈千秋這麼一問,駱杉的肩膀突然一垮,整個人彷彿瞬間撐不下去了一樣。他抬起目光的時候,沈千秋剛好看到駱杉有些泛紅的眼圈,不禁也是一怔。
駱杉看著他們,聲音苦澀:「我已經報警了,小竹失蹤了。」
「失蹤?」沈千秋難以置信,「在哪兒失蹤的,她自己的房間?」
駱杉緩緩點了點頭:「對。剛我打電話催她快點下來,客人都在等,她說要上去換一條項鏈……」
沈千秋輕輕把手放在白肆的肩膀上,對駱杉說:「駱隊,不介意的話,我想看一下小竹的臥室。」
駱杉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好。」他轉過身往走廊的盡頭走去,邊走邊說,「這個案子已經交到李隊手上。你們的同事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沈千秋有點驚訝:「小竹只是失蹤……」按說一般的失蹤案,應該用不到他們組裡的人全員出動。
駱杉的腳步頓住,轉回頭來看著沈千秋和趙逸飛。他的眼圈是紅的,眼睛裡卻隱隱燃著憤怒:「他們抓走小竹,是為了報復我。」
沈千秋敏銳地聯想到最近的案子:「是因為3-11毒品案?」
駱杉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沉默了兩秒,才說:「張山子一直沒抓到,小竹很可能是他的人抓走的。他們一是為了報復我,二是想以此為要挾拿回那些毒品。」
沈千秋說:「可即便抓了小竹,我們也不可能把毒品還回去啊。」
駱杉沉默片刻,露出一抹苦笑:「但可以擾亂軍心。」
沈千秋這才恍然,也是,毒販不比尋常的殺人犯,都是些亡命之徒。一旦遭受了損失或者被警方捕獲,往往會做出一些同歸於盡的激進舉動,像這樣報復殘害警方家人的
事,雖然極少見,但也不是沒發生過。
看駱杉的模樣就知道了。從前每每在警隊見到他,永遠都是一副英氣凜然的模樣,何曾有過現在這樣失魂落魄的時候。
懷著有些酸楚的心情,沈千秋和其他幾人一同踏入了小竹的臥室。
駱小竹的臥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那是一間朝陽的臥室,房間很大,裝潢和擺設卻並不是想像中的少女風。牆上掛著大幅NBA球星海報,桌子上放著拼到一半的拼圖,暗色地板和遮光窗簾,顯得有些酷酷的。
沈千秋環顧四周,最終目光落到床上。床上的被子沒有疊,窩成一個團,彷彿有個人蜷身藏在裡頭。床邊擺著一個黑色首飾盒,盒子是打開的,裡面放著的正是不久前還戴在她脖子上的那串月光石項鏈。
駱杉也看到了,走上前把項鏈捏在手裡,指節握得發了白,眼眶也有些泛紅。
沈千秋走到床的另一邊,窗子是關上的,但窗台上還殘留著半個鞋印,很明顯這人是從窗子進來的。走時卻還記得把窗戶關上,大大方方從走廊下樓,又從正門揚長離去。
沈千秋掀開被子,水藍波紋的床單上,赫然放著一隻珍珠耳環。
沈千秋「咦」了一聲:「這是小竹的嗎?」
「不是。」
「不可能。」兩道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
駱杉看向白肆,後者臉色從剛剛起就不怎麼好看:「小竹沒有耳洞,不可能戴這種耳環。」
駱杉補
充了句:「她有幾副耳環,都是我托人從國外買的可以夾的那種,這只耳環不是她的。」
白肆道:「千秋,你剛在門口看到那個人,是男是女?」
駱杉也變了臉色:「你剛在門口看到有人,什麼人?」
沈千秋沉吟:「只看到了個影子,而且當時從後門走進來的那個角度逆光,看得不是很清楚。」
駱杉追問:「你看到那個人往門外跑?」
「嗯。我們當時想去追,沒追上,後來看到一輛黑色大眾開走了。」
駱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過了片刻,抬眸看向沈千秋:「這個線索很有價值,我這就讓交通大隊的朋友幫忙查一下這附近幾個路口的監控錄影。」
沈千秋和駱杉的手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兩個人各自接打起了電話。唯獨白肆站在床邊,望著床鋪上的那只珍珠耳環,眼色微沉。
3
駱小竹的失蹤驚動了整個警隊。
幾乎一夜之間,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先前因為嫣兒的事萎靡不振的隊員們,也為這起失蹤案摩拳擦掌,竭力奔走。
沈千秋連著兩天都沒著家,到了第三天中午,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又接到白肆電話,這才坐上他的車,打算回家補個午覺。
或許是這幾天太過奔波,和白肆一起回到家,吃了點東西,沈千秋倚著沙發就睡著了。
白肆從廚房端著剛熱好的雞湯出來,就見沈千秋穿著那身T恤牛仔褲,手枕著沙發的靠
墊,兩條腿垂在沙發下面,微微蹙著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兩個人搬到一處同住,也不過一個多月的光景,可沈千秋的工作一直很忙,可以說是早出晚歸,而他在學校雖然沒什麼事,課業壓力也不大,但總還要每天去課堂點卯,兩個人能夠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時間可以說少之又少。哪怕像此刻這樣,能夠容他靜下心來,好好陪在她身邊,已是奢侈至極。
白肆把雞湯放在茶几上,在沈千秋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望著她的睡顏,靜靜發了好一會兒呆。
剛開始籌備裝修這個房子的時候,他其實並沒有想太多。買房子的錢是他離開家來臨安上大學後業餘炒期貨賺的,啟動資金是十八歲生日那年,爺爺給的一張十萬塊錢存折。所以他在臨安置辦房產這件事,甚至連母親唐虹都不知情。
買房子的動機,其實單純得不能再單純。那天吃過火鍋,他匆匆作別,回到家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財務,以最快速度置辦了這處房產,不為別的,只是想給沈千秋和他自己一個新的「家」。
白肆這樣想著,看著沈千秋微微蹙眉的側臉,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水痕,也不知道在夢裡夢見了什麼,又哭了。
有那麼一瞬間,白肆突然難以自持。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了身,嘴唇停在沈千秋的唇畔……唇上溫軟微燙的觸感明確地告訴
他,剛剛衝動的那一瞬間自己做了什麼。
然而沈千秋依舊緊緊皺著眉,眉宇間儘是化不開的沉鬱之色,半點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那一瞬間,白肆心跳如鼓,他突然有點希望沈千秋就在這一瞬間醒過來。醒過來,知道他剛剛都做了些什麼,也就能明白他這麼久以來的心意,也好過他自己一個人顛倒反覆,自我折磨……可腦子裡突然閃過的念頭,讓他渾身的血液陡然冷了下來。
小竹的事,嫣兒的事,還有橫亙在兩人之間,多年前那兩件事的真相。親吻抑或表白,無論哪樣,於他都是那麼美好,卻又是那麼不合時宜。
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白肆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抱起沈千秋走到臥室把她放在大床上,為她蓋好被子,而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沈千秋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在夢裡,她聽到那串有些急促的鈴聲。她邊走邊找,身後彷彿有什麼人敦促著她,她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只能拚命地向前跑……
摸到手機,電話接通。沈千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就聽手機那端傳來周時的聲音:「千秋,你在哪兒?我都打了好幾遍電話了。」
「啊?我……」沈千秋還有點懵,坐起身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不管在哪兒,你趕緊來局裡一趟。綁匪打電話來了,提出了條件,駱隊和李隊說了,這次要全員出動,你趕緊過來吧!」
「什麼……全員出動?去哪兒?」沈千秋話還沒問完,那邊周時已經掛斷電話,看樣子確實挺急的。
沈千秋抹了把額頭,蹣跚著走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總算清醒過來。她一邊披上外套,一邊繞著屋子找了一圈,也沒找見白肆的蹤影。廚房的碗盤破天荒地沒有收拾,茶几上擺著一碗涼了的雞湯……
沈千秋看了眼沙發,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臥室,臉頰一下子有點發燙……這一覺睡得太沉了,連白肆什麼時候把她挪動了地方都不知道。
又四下找了一圈,確定白肆確實沒留下任何字條,沈千秋才換上鞋子。出門前在掛在門邊的小黑板上寫下一行字:隊裡出任務,小竹有消息了!勿念!
十幾分鐘後,沈千秋剛走進刑警大隊的大門,就被守在那裡的周時一路領到後院停靠的一輛商務用車上。
沈千秋定睛一看,副駕位置上坐著李隊,後面的幾個座位分別坐著達哥、大黃還有駱杉。司機是個生面孔,看樣子應該是禁毒處那邊的。
李隊原本正抽著煙,從後視鏡看到沈千秋的身影,臉色微變,轉過臉瞥了周時一眼。
周時完全沒搞清楚狀況,轉眼看向駱杉:「駱隊剛剛開會時說讓全員出動。」
駱杉看起來也有點意外:「你們隊裡不是還有個男同事?我記得是叫趙逸飛?」他跟沈千秋解釋,「其他人都被臨時抽調去跟別的案子了,人手不夠,這才打電話讓大家都來。」
但讓駱杉和李隊都沒想到的是,周時打了好幾個電話,叫來的不是趙逸飛,而是沈千秋。
沈千秋見幾個人神色都有點不大自然,就笑著說了句:「說好的男女平等呢?趙逸飛估計在醫院不方便總開著手機,我身手不比他差。」
嫣兒都能鼓起勇氣替她出任務,讓她替趙逸飛一次,有什麼不可以呢?更何況,她已經欠這兩個人太多了,有機會的話,自然是能還一點就還一點。
駱杉看向李隊,後者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沈千秋跟在周時後頭上了車,正好坐在李隊副駕駛位的後頭。
天色將暮,車子開出大院門口的時候,沈千秋剛好從緩緩闔上的車窗外看到一抹血紅的殘陽。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吃晚飯的緣故,沈千秋突然覺得有點心慌。她看看左右,車子開了五分鐘了,卻沒有人有要說話的意思。沈千秋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來晚了,咱們這是要奔哪兒去?」
駱杉此時全副武裝,黑藍色的警服襯著剪得極短的寸頭,讓他的眉眼多了幾分平日少有的冷厲。他抬起眼看了下沈千秋,把手裡的本子遞了過去,是剛剛的會議記錄:「綁架小竹的人打來電話,說要跟警方做一筆交易。」
沈千秋抬起頭:「他們想要什麼?」
費盡心思綁架小竹,膽大包天敢跟警方做交易,這些人究竟想幹什麼?
駱杉眼色微沉,面上神情略顯諷刺,大概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內:「用3-11案件繳獲的毒品,換小竹一條命。」
沈千秋看到本子上記錄的地址,問:「這個十三號倉庫平時存放的都是什麼東西?」
周時補充道:「十三號倉庫是一處半廢棄倉庫,據康德公司的負責人說,倉庫有半年多沒打開過,裡面堆的都是一些淘汰掉的機器。」
駱杉這時候開口了:「交易地點是對方提的。」
沈千秋聽懂了:「我能聽聽電話錄音嗎?」
駱杉點了點頭,面色沉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時此刻他面上的沉靜與平日裡穩操勝券的靜漠全然不同。此時此刻的駱杉,更像一支蓄勢待發的弩箭,一時的沉靜只是為了關鍵時刻最好的爆發。他看了沈千秋一眼,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這是我接到電話後錄的音。」他又看看周圍幾人,「剛好大家也都一起再聽一遍,看有沒有其他新發現。」
眾人紛紛點頭。駱杉摁下了播放鍵,手機裡傳來一道有些痞氣的男聲:「駱隊長,想要你的好妹妹平安回家,就照我說的去做。今天晚上七點整,帶上我的那批貨,帶上你手下的人,來濱江區柳江大道十三號倉庫,準時到達。按我說的去做,你就能再見到你妹妹。」
對方說「我的那批貨」,看樣子,綁架小竹的主謀,確實是張山子無疑了。
平平常常的男聲,沒有變聲,沒有後期噪化,通話的環境也非常安靜。正因為是這樣的情形,可以說什麼多餘的線索都沒有。
沈千秋看向眾人:「那批貨……」
駱杉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在這兒。」說著,用腳踢了下旁邊的手提箱。
沈千秋望著那隻手提箱,一時駭然:「按照規定不是應該早就銷毀了嗎?」即便沒銷毀,警方也不可能會同意這個條件。整整二十五公斤的冰毒,一旦流入社會,造成的危害不堪設想。
周時在這個時候朝她眨了眨眼,沈千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箱子裡的毒品是假的!但她仍舊有點想不通:「對方竟然還授意駱隊帶人一起過去……」是不是也太有自信了點兒?
駱杉嘲諷地抿著唇:「電話肯定不止這一通,等我們到了那兒,說不定他又提出什麼新條件。」
周時插了句嘴:「只說讓我們都過去,卻沒說放了人質的條件。」他頓了頓,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也沒讓我們聽人質的聲音……」
這句話說得所有人心裡一沉,尤其是駱杉,臉色瞬間比冰還冷:「對方針對的是這些毒品,還有我,只要我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小竹就不會有事。」
其餘幾人也都用有些譴責的目光看周時,一時間,周時有些訕訕地:「我只是擔心我們被這個打電話的人涮了,沒別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李隊這時開口了:「謹慎起
見,待會兒綁匪再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可以提出跟人質通話。」
「嗯。」駱杉的面色微微鬆動,看起來是贊同李隊的提議。
4
當晚七點,一行人抵達綁匪在電話裡約定的地點。車子剛停穩,駱杉手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駱杉沒有絲毫猶豫地摁下免提:「我們已經到了。」
手機那端傳來男人清晰的聲音:「很好。駱隊長,接下來你可以選擇兩個人和你一起。記住,一共三個人,都不要帶槍。」
對方說完這句話,沒有立刻掛斷電話,彷彿是在等待著駱杉的抉擇。駱杉的目光在車內逡巡一圈,最後開口:「我選好了。」
「我想聽聽駱隊的選擇。」
駱杉垂下目光:「李宗,何鳴。」
李宗說的就是李隊,而何鳴正是李隊身旁那個負責開車的年輕小伙。
沈千秋聽到駱杉的選擇,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李隊,後者卻似乎早有預料,朝駱杉打了個催促的手勢,意思是讓他趕緊問問人質的情況。
駱杉連忙說:「我想聽聽我妹妹的聲音。」
對方沉默片刻,說:「駱隊這是想加條件。」
駱杉和李隊交換了個眼色,說:「這不是加條件,畢竟是做交易,我們需要確認人質是否還活著。」
「駱隊剛剛提到的兩個人,都是男的?」
駱杉愣了一下,回答說:「是。」
對方似乎感覺到他的遲疑,輕輕笑了一聲:「你們應該還有一位女同事吧?既然來了,就和駱隊一起過來吧。」
此言一出,車子裡的幾人紛紛看向車外。對方能看到他們的人員構成,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
沈千秋卻是心裡一緊,她不明白,為什麼綁匪會點名要她跟著一起,是考慮到她是女人,體力和力量都比男人差,更好控制?
駱杉看了沈千秋一眼,眼色微暗:「現在可以讓我聽聽我妹妹的聲音了吧?」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多時,一個有些微弱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哥哥……」
「小竹,你現在怎麼樣?」
「哥哥,我好怕……」
駱杉還要再說,對方已經拿過電話:「該聽的也都聽到了。四十分鐘後,瓷都大道十三號錦江大廈一號倉見。」
電話掛斷,駱杉沉默片刻,才說:「是小竹的聲音。」
周時看了眼手機上的導航,額頭隱隱可見汗滴:「錦江大廈位於市中心,離這裡最快也要半小時車程,這個時候正好是高峰,算上堵車的時間……」他抬手推了下眼鏡,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李隊,千秋,你們要快!」
李隊當機立斷:「其他幾個沒點到名的都下車,跟我開車,千秋跟周時去拿咱們三個的防彈衣,快!」
周時答應一聲,率先下了車。駱杉在沈千秋下車的時候,幫忙搭了把手,一邊重重攥了下千秋的手:「千秋,對不住。」
沈千秋見駱杉垂著眼,似乎很歉疚,不禁笑了笑:「說什麼呢,都是分內的事。」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周時有些猶豫地說了句:「李隊、駱隊,防彈衣……不夠。」
沈千秋一時愣住了。在場一共七個人,一般出這種任務,防彈衣不說有富餘,一人一件總是能做到的,而現在只需要李隊、駱杉還有她三個人一起行動,防彈衣應該是綽綽有餘的,怎麼可能會不夠?
李隊剛換到駕駛座,聽到這話不禁皺了皺眉:「怎麼可能?走之前我不是讓你把這些東西都檢查一遍的嗎?」
沈千秋和駱杉一齊繞到車子後頭,就見周時低垂著頭,臉色很不對勁。順著他眼睛的方向一看,就見後備廂裡分門別類放著好幾隻箱子以及編織袋,而放防彈衣的那只袋子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了,裡面的防彈衣——沈千秋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原來周時的意思並不是防彈衣的數量不夠,而是,保存完好的防彈衣不夠!
那些防彈衣都被人用利器劃開,別說防彈,連穿都穿不起來。
周時訥訥的,舉起手裡的衣物:「只有這一件是完好的。」
駱杉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沈千秋一下子想起早上在醫院的時候和李隊的那段對話。她忍不住看向推開車門走過來的李隊,就見他的眉心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蚊子。
現場的氣氛一時徹底僵冷。何一鳴囁嚅著開口:「駱隊……要不,你們開車先過去,我們幾個回警隊給你們取一趟……」
周時打斷他的話:「時間根本不夠!從這裡回警局的時間比他們去錦江大廈還要長,而且這裡……」他望了望四下,其餘幾人也和他一起看向四周,「這裡就是個半廢棄的場所,車子要留給李隊他們,咱們多半是打不到車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張山子他們明顯是一開始就算好了。然而又讓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的是,警車後備廂的這些防彈衣,如果不是自己人出了問題,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全部報廢?
想到這個可能,周時忍不住開口:「李隊,要不讓我去吧?」
李隊瞥了他一眼:「你當我七老八十走不動了嗎?」他把防彈衣從周時手裡拿過來,塞在沈千秋手裡:「就你一個姑娘家,別推辭,穿上。」
駱杉在這時突然拉開衣服拉鏈,邊脫外套邊說:「本來我想著先穿好了,省得到時候再換……」他把防彈衣脫下來,遞了過去:「李隊。」
然而李隊搖了搖手,已經轉身上了車。
5
車子一溜煙駛出眼前這片空曠的區域。被拋下的周時等人按照之前的約定,繼續跟隊裡保持聯繫,務求協助李隊三人在第一時間取得隊裡的武力支援。
疾馳的車子裡,李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夾著根煙,時不時地抽上一口。駱杉的臉色從剛剛看到防彈衣那刻起就不太好看,這時大概也有點憋不住了:「李隊,那些防彈衣是怎麼回事?」
李隊從後視鏡裡望了兩人一眼,嘴角微翹:「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駱杉臉色冰冷,握著行李箱的手指骨節愈發凸顯,說話的口吻也有些急:「這還用說?明顯咱們隊裡的人有問題。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
李隊又吸了口煙,吐出一個煙圈:「這次行動基本上都是我的人,你們那邊,只來了你和小何兩個。」
駱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目光和李隊在後視鏡裡相遇:「李隊的意思是懷疑我?」
李隊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我也希望最後的結果證明,這件事跟你無關。駱杉,別忘了,我怎麼也算得上你半個師父。」
沈千秋和駱杉一起並排坐著,聽到這話忍不住看向李隊。前不久大傢伙聚在一起吃慶功飯的時候,似乎隱約聽趙逸飛提了那麼一嘴,說駱杉當初剛進刑警大隊,就是跟在李隊手底下干的。後來因為連續破了幾個案子,再加上駱杉本人也有那個傾向,就被調到了禁毒處。警隊裡一直有這麼個不成文的規矩,剛出校門的時候,是誰帶的,往往就會認那個人做師父。
李隊平時不大愛說這些,是以沈千秋等人對此並不清楚。如今聽李隊自己提起來,再看駱杉的神情也沒有否定的樣子,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了。
這麼一想,駱杉和沈千秋、趙逸飛也真是有緣分。一個大學畢業,畢業後分到同一片地方,又都先後在同一個師父手底下工作。
駱杉大概也有類似的想法,開口說話前,先側眸看了沈千秋一眼:「不管你信不信,師父,我真的沒做過對不住警隊的事。」
駱杉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隊一直從後視鏡裡望著他,望著他的眼睛。聽著駱杉說完,他點了點頭,說:「憑你這句師父,我就信你一次。」李隊沉默片刻,又說,「但咱們這些人裡,肯定有人是有問題的。今天順利救出小竹之後,這個人,你得和我一起把他揪出來。」
駱杉重重地點了點頭,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說:「這麼說來,昨天晚上的那次行動,也是這個人洩的密。」他越說臉色越沉,「甚至有可能我妹妹的失蹤,也跟這個人有關。」
李隊打開窗戶,把手裡的煙蒂扔出去,吐出一口氣:「你們兩個坐穩了。當務之急,就是先把小竹救出來。」
車子已經駛入市區,七點來鐘的光景,正是臨安市一天裡交通最為擁堵的時候。然而對於李隊這樣的開車老手來說,大道不通有小道,寬道不行走窄道。就這麼七拐八繞的,半個小時之內竟然真的把車子準時停在了錦江大廈的樓門口。
沈千秋套好防彈衣,而駱杉則再一次把自己手裡的那件防彈衣遞給李隊。
李隊愣了一下,就見駱杉撇著嘴角淺笑了下:「師父,你這是不相信我的身手嗎?」
李隊剛要推辭,就見駱杉已經把車門拉開,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李隊,千秋,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如果因為小竹,再出一次昨晚那樣的事,這個警察我也當不下去了。」
這句話一出,李隊和沈千秋都有些沉寂。嫣兒的事,已經成了所有同事心裡的一根刺。
跟在李隊和駱杉兩人身後一起下車時,沈千秋忍不住問:「李隊,駱隊,咱們真不能帶上槍嗎?」
駱杉聽到這話,忍不住看向李隊。兩人在車上的交流不過寥寥數語,但彷彿勾起了駱杉的往日情懷,之後三人再進行交流,駱杉也不再像往常那樣,把自己當作李隊平級的領導,而是像個後輩一樣,會優先聽取李隊的意見。
然而面對沈千秋的這個問題,李隊也只是露出一抹苦笑:「咱們今天是來救人的,為了人質的安全,只能暫時都按對方的意思辦。」
駱杉也點點頭,表示贊同李隊的說法。他沒有多說,拿出手機,靜靜等著對方的下一個指令。
兩分鐘後,電話鈴聲響起。駱杉毫不猶豫地摁下通話鍵,設置了免提:「我們已經到了。」
「很好。」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我的東西呢?」
「在這兒。」說話的時候,駱杉刻意抬高了手臂,他的手裡一直拎著那只黑色行李箱。
「很好。」對方簡潔地說,「從東邊繞過去,後門已經打開了。三位,有請。」
6
電話鈴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會響起一次,每次的通
話時間都不超過三十秒,沈千秋三人在對方的指令下,已經從錦江大廈門口,移動到了位於地下一層的倉庫區。
綁匪很狡猾,熟知警方可能採用的所有技術手段,並且巧妙規避了所有可能暴露自身行蹤的漏洞。
李隊耳朵裡藏著通訊器,他們的一舉一動,刑警大隊總部的同事都能分毫不差地接收到。駱杉的手機上也安裝了跟蹤器,眼下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還在警隊總部的掌控之下。
這些無須事先說明,沈千秋大約都能猜到。尤其當她走在李隊身旁的時候,看到他耳朵裡那個若隱若現的白色小鈕,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約莫二十分鐘後,三人站在了漆著大大「1」字的一間倉庫外。幾乎在三個人抵達的一瞬間,閘門緩緩升起。
走廊的光線很暗,倉庫裡的燈光卻非常刺眼。沈千秋本能地想要閉起眼睛,卻又生怕錯過任何異變,眨著眼睛向裡面望去——
倉庫裡堆放著不少箱子和木板,巧妙擋住了三人的視線,讓人無法一眼望穿這間屋子的內部結構。無限的寂靜之中,隱隱能夠聽到「滴—滴—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屏住呼吸仔細去聽,依稀可以聽到非常微弱的嗚咽聲。
本能的,沈千秋的心裡閃過一種不妙的預感。
她剛想說什麼,就見李隊的臉上閃過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同時拽了一把她的衣角。
沈千秋只覺得腰側被什麼東西
刺了一下,腳步不禁趔趄了一下。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李隊的手還攥著她的胳膊,低聲說:「小心點,別慌。」
駱杉也朝兩人點點頭。
三個人緩步朝裡面走去。
走進去才發現,這間倉庫遠比想像中的要大得多。
約莫三四分鐘過去,駱杉的電話卻一反常態地沉寂著。他本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加快步伐朝前走去,一邊朝兩人打著手勢,示意他們跟在後面。
頭頂的白熾燈格外明亮,映得每個人臉色都有些怪怪的,蒼白而僵硬。沈千秋側過臉看李隊,想要說些什麼,李隊卻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就在不遠處的那張桌子上,一個人影蜷縮在那兒,而之前那個「滴—滴—滴—」的聲音越發清晰了。
這下子不用人攔,沈千秋也僵在原地。一路走進來,她一直覺得那個聲音聽起來非常古怪,卻又隱隱透著熟悉。而現在,不用任何人說,她已經知道那是什麼。
是炸彈倒計時的聲音。
還在念大學的時候,有一門課程專門講這方面的知識,授課的老師非常嚴厲,每次考試實景模擬會佔到七成,而筆試只佔三成。整整一個學期,沈千秋幾乎每天夜裡做夢都會夢到這個聲音。
從前的噩夢,在這一天卻變成了現實。
沈千秋幾乎挪不開步子,而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非常微弱,帶著哽咽:「哥哥……」
被綁在桌子上的女孩,正是駱小竹。她身上穿著的並不是失蹤那天的綠色小禮服,而是一襲非常寬大的白袍,赤裸在外的脖頸和雙臂上,依稀可以看到猙獰的血痕,是鞭笞的痕跡。
沈千秋擰著眉,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而駱杉卻在這時朝後面做了個「停步」的手勢。
沈千秋聽到他用低沉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小竹乖,先不要動,哥哥會想辦法帶你出去。」
「哥哥……」駱小竹彷彿下一瞬就要哭出來,卻又強行哽住,「電話。」
駱杉的目光逡巡四周,最後在駱小竹被綁住的雙足之間發現了一隻手提電話。他的臉色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然而眉宇間卻隱隱燃著某種山雨欲來的憤怒。他輕輕解開綁住駱小竹雙腳的繩子,一面輕聲安撫道:「哥哥給小竹把繩子解開,但小竹還是乖乖的不要動,好不好?」
「嗯……」駱小竹含混地答應了一聲。從沈千秋的角度看過去,駱小竹從開始到現在都保持著蜷縮手腳的姿勢,一直都沒怎麼動過。這間倉庫的溫度明顯低於常溫,而駱小竹身上僅著一件袍子,胳膊和小腿都裸露在外,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身上很可能早就凍僵了。
駱杉也發現了這一點。本來他一走近就想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自己妹妹身上,然而緊貼著小竹胸口放置的那顆定時炸彈讓他在一瞬間打消了念頭。
手機拿下來,駱杉滑開屏幕,就見通訊錄上只有一個號碼,摁下撥號鍵,大約隔了半分鐘,那邊才有人接起:「駱隊,人我已經還給你了。怎麼樣,我很守信吧?」
駱杉的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彷彿在陳述一個再平淡不過的事實:「小竹身上還綁著炸彈。貨我依照約定帶來了,你不想要了?」
對方「呵呵」笑了一聲:「貨?我的那批貨,早就沒了,你現在拿著個箱子就跟我說是貨,當我是你妹妹那樣的無知少女?」
「砰」的一聲,駱杉把腳邊的行李箱踹倒在地,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正對著長桌的那個攝影頭:「真還是假,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駱杉蹲下身,手指飛快點了幾下,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包白粉,揚手扔在桌子上。
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也來了興致:「好啊。說起來,我這邊東西也挺全的。駱隊幫我驗驗貨?」
駱杉繞到桌子另一邊,拉開抽屜,眨眼間就拿出幾樣東西。
沈千秋一眼就看到都是吸毒用的工具,忍不住出聲喊道:「駱隊,你幹什麼?」
駱杉垂著眼,一邊打開粉包,一邊機械地說:「我要救小竹,不按照他們的話去做,小竹身上的炸彈就會爆炸,小竹會死,我們都會死。」
沈千秋看向李隊,可李隊卻沉著臉,默不作聲。
沈千秋突然覺得眼前的兩個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隊!」沈千秋喊了好幾聲,對方才渾然回過神。
「李隊!駱隊要拿咱們帶過來的東西試毒!」
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知道,那些毒品都是假的,可就連沈千秋也不清楚,那些東西是拿什麼假冒的,真吸進人體會不會產生很糟糕的反應。
哪知道李隊看了她一眼,說:「都是真的。」
沈千秋整個人愣住。就聽李隊又重複了一遍:「當初繳獲的二十五公斤毒品,一克不少,都在這裡。」
「可是,不是說……」沈千秋腦子亂糟糟的,顧不得駱杉的手機還和對方通著話,甚至他們幾個人正對著不遠處的攝影頭:「不是說好是拿假的來換人質嗎?」
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嗤,那是駱杉的聲音,聽在耳朵裡卻格外陌生:「假的毒品,怎麼換回我妹妹一條活生生的命?」
李隊說:「駱杉,到了現在,能跟我說一句實話嗎?」他頓了頓,「你可以放心,我的通訊器在剛進這間倉庫時就失效了,信號早就被屏蔽了。現在無論你說什麼,只有我,還有千秋咱們三個知道。」
駱杉正在折紙的手突然一頓,就在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裡傳來男人含著揶揄的小聲:「是啊,駱隊,為什麼不跟他們說個明白呢?」
駱杉的手指又恢復了動作,他微微垂著眼,額前的髮絲微微擋住眼,嘴唇緊緊抿著,幾乎成了一條線。
電話的那個聲音仍然饒有興致:「駱隊要是不願意說,那我來代勞也可以啊。畢竟現在駱隊手上還忙著,抽不出空來講話,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駱杉突然把折好的紙重重拍在桌子上,這一下拍得非常之重,甚至連一直寂靜無聲的駱小竹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張山子,你到底想要什麼?」駱杉的目光死死盯著桌子上的一個點,彷彿能把那個點燒出個窟窿來,「你想要這批毒品,我還給你!你讓我捎上兩個犧牲品,我也給你帶來了!你把我妹妹害成這個樣,你還想怎麼樣?你是不是非要徹底毀了我才甘心?」
「對!」對方這次不再笑了,幾乎是一瞬間,張山子的聲音也變得惡狠狠的,「不聽話的工具,只有親手毀了我才放心。」
「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駱杉抬起頭,目光剛好和沈千秋的撞在一起。沈千秋看到他的眼睛幾乎是血紅的,裡面還隱隱閃著水光:「我是警察!我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小嘍囉,不是你用毒品就能捏在手心的富二代、敗家子!」
「是是是,你是代表光明和正義的駱神探嘛!」張山子嘖嘖兩聲,「我就一句話。駱隊,還記得是誰幫你料理了那個女大學生的事嗎?」
駱杉的臉在這一瞬間突然極度扭曲:「閉上你的嘴!」
沈千秋忍不住走上前,彷彿是為了聽清電話裡的聲音,又彷彿是為了看清楚駱杉臉上的神情:「你說的女大學生是誰?」
「我想想……好像是叫什麼燕來著,姓什麼的?」
「梁燕?」張山子的聲音和沈千秋的喃喃自語聲重疊在了一起。
而一直蜷縮著躺在桌上的駱小竹也在這一刻睜開了眼。
張山子笑吟吟地說道:「哎,小竹妹妹醒了啊?哎,瞧我這腦子,差點忘了,那個梁燕,是你的同學來著嘛!」
「梁燕……」駱小竹眼睛睜得大大的看駱杉,眼眶裡含滿了淚,「哥,你從前交的那個女朋友,是梁燕?」
「沒有。」駱杉死死咬著牙,每說一個字,都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從來就沒有過女朋友。」
「嘖嘖,真是無情啊。」
沈千秋陡然想起,當時的驗屍報告裡提到過,梁燕死時,肚子裡已經有一個三月大的胎兒。她正要說話,剛好看到駱杉伸手撫著駱小竹的側臉,而駱小竹眼睛睜得大大的,那副模樣——電光石火間,沈千秋突然回憶起在趙逸飛的筆記本裡看到梁燕一寸照的時候,那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看正臉的時候不覺得,只有像現在這個角度才會發現,駱小竹和梁燕竟然有著驚人相似的側臉!
聯想到自己剛剛記起的事實,以及駱杉的極力隱瞞,以及此刻他垂眸輕撫駱小竹側臉的神情,一個駭人的想法在腦海裡漸漸成型……
不等沈千秋多想,電話裡的那個人已經替她把話說了出來:「不管怎麼說,那姑娘也是我讓人悉心調教的,你動了我的人,又不領我的情。沒辦法,我這人比較……那個詞怎麼說來著,錙銖必較,對,就是這麼個說法。」電話裡傳來打火機的聲音,張山子給自己點了根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繼續說道,「駱杉,你動了我的人,那我也得動你一個人。拿你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得的親妹妹,換一個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的梁燕,這買賣不虧吧?」
駱小竹緊緊閉著眼,成行的淚水順著眼角滑下,落在桌子上,發出清晰的一聲「滴答」。而駱杉也在同一時刻閉上了眼,聲音已經恢復了往常的冷靜:「你今天來,不是為了這批毒品,是為了報復我。」
「不,不。」張山子噴出一口煙,語氣輕鬆地說,「我可是一直都給你兩種選擇的,駱隊長。看看你面前這兩個人,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讓他們兩個,聽到咱們倆之間的這些秘密?」
駱杉的神色突然一變,而電話那頭的人也「嘎嘎」樂出了聲:「真是聰明人!」
電光石火間,駱杉右手一翻,從抽屜裡拿出一把槍,對著正對面的李隊就是兩個點射。
駱杉突如其來的轉變太快,甚至連電話裡都一片寂靜,更不用說就站在駱杉身旁的李隊和沈千秋了。
李隊一手捂著胸口,緩緩跪了下去,大片的鮮紅從他的胸口、小腹蔓延開來……
「放過……千……」李隊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駱杉,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駱杉望著槍口溢出的淡淡白煙,說了句:「師父,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
「千……」李隊想把頭挪過來看她,但已經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沈千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跟前,托住李隊的肩膀:「李隊,李隊!」她想說「這不是真的」,又想說「李隊你別嚇唬我」,可什麼都沒說出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拚命想用手摀住李隊胸口那處不斷溢出鮮血的窟窿,一隻手臂的力量也漸漸支撐不住李隊身體的重量……眼看著李隊的瞳孔漸漸散了,沈千秋緩緩鬆開手,最後只溢出了一聲淒厲得不像樣的哭聲。
「學妹。」沈千秋聽到了駱杉的聲音,也感覺到頂在自己後腦那個冷冰冰的東西。
「哥……」駱小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很微弱,幾乎要湮沒在沈千秋的哭聲裡,但仍舊讓駱杉托槍的手微微一頓。
「別殺人,哥。」駱小竹說得很慢,大概是身體已經撐到了一個極限,吐字都有些不清晰,「那個人,很壞。別信他的。」
電話裡爆發出張山子的大笑:「小竹妹妹,來不及了!你哥已經為你親手殺了一個警察,馬上還有第二個!不過你放心,從這兒出去,殺人的就變成了我。我是那個殺了警察、搶走毒品的壞人,你哥哥還是那個人人稱道的駱神探,成功解救人質的大英雄!」
「不,不是……」
「駱杉。」沈千秋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冷,這也是兩人相識多年以來,沈千秋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別忘了你妹妹身上的炸彈。你想讓我和李隊頂罪替自己開脫,但別忘了你妹妹的命還捏在張山子手裡。」
「這位警察妹妹腦子還挺好使。」張山子笑嘻嘻的,「駱隊長,這個你儘管放心,抽屜裡我給你準備的那些東西,你也都看到了。槍你現在正拿著,那把剪刀就是用來剪除炸彈的。」
駱杉一手從後面勒住沈千秋的脖子,另一手握著槍,把她整個人從地上拖將起來,一路倒退著走回桌子旁邊,抽屜裡果然放著一把剪刀。
「你掀開最下面那個玻璃罩子,看到沒,紅藍兩根線,最經典的玩法。」
「剪哪條?」
「駱隊長這麼聰明,可以……」
「我沒這個耐心跟你玩紅藍遊戲,張山子,你的時間也不富裕。」駱杉掃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從我們進來到現在,李宗和總部失聯已經超過五分鐘了,再過一兩分鐘,我這邊就有人衝進來救援,你那邊也會被警方連鍋端了。」
「聰明人不犯兩次錯。」張山子的聲音聽起來不慌不忙,「放心,他們到了那個地方,也找不見我的。」他頓了頓,又笑了,「不過嘛,我也不想白費了駱隊你的一番心意,咱們速戰速決。」說到這兒,張山子的聲音在一瞬間戛然而止,而後緩緩開口:「剪紅色的那根。」
駱杉一手死死勒著沈千秋的脖頸,另一手把槍放在桌子上,轉而去拿那把剪刀。他用的力氣非常大,沈千秋被他勒得眼前發黑,只能憑聲音判斷他的一舉一動。感覺到他大概拿起剪刀了,沈千秋強忍著眼前的一陣陣發黑,說:「別信他的。駱杉,如果他是耍著你玩的,我們全完了,包括你妹妹!」
駱杉的手遲疑了一下,然而不等張山子再說什麼,剪刀的兩片刀刃已經停在了紅線兩旁——駱杉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波動:「那就一起死吧。」
下一秒,「滴—滴—滴—」的聲音戛然而止,倉庫裡一片寂靜。
沈千秋聽到頭頂傳來駱杉沉重的吐息聲,心知不妙,腳後跟往後一跺,抬起手肘狠狠向後撞向駱杉的小腹。
駱杉悶吭一聲,手臂微鬆,沈千秋就藉著這個空當揪住他的手臂猛地一彎腰。
這一招過肩摔,沈千秋用得穩穩當當,哪怕對方體重超過她兩倍,也能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然而就在她彎下腰的那一瞬間,面前一直蜷縮著的駱小竹突然猛地坐了起來,她的手不知道揮到了什麼東西,沈千秋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塵揚起,下一刻就覺得雙眼一陣劇烈的灼燒,手臂忍不住就鬆懈下來。
駱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嚇了一跳,他一把揪住沈千秋的頭髮,將她的頭狠狠摁在木桌上,另一手朝駱小竹伸了過去:「小竹,你沒事吧?」
駱杉的一隻眼睛裡也灑到了那些粉末,一瞬間就睜不開了。駱小竹沒想到自己手裡揚出去的那些石灰粉會同時灑到兩個人,先是整個人嚇得呆住,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
駱杉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駱小竹本來就生得苗條秀氣,經過這幾天折磨,被摟在懷裡更是柔若無骨。駱杉不由得一陣心疼,輕聲安慰道:「哥哥沒事。小竹不怕,哥哥這就帶你出去!」
沈千秋的雙眼被灑入不少石灰,此時只覺兩眼又燒又痛,額頭被狠狠撞在桌子上都不覺得疼。此時聽到兩人交流更覺心如火焚,她忍不住抬起兩手反過去抓駱杉的手臂:「你們兩個真是瘋了!」
駱杉一手抱著人,另一手摁著沈千秋的頭顱。他已到極限,自然禁不住沈千秋又摳又抓,眼色一冷,已經動了殺心:「是你自找的。」他鬆開駱小竹,伸手就去摸放在桌上的那把槍,沒想到卻被駱小竹一把拽住了手臂。
「小竹乖……」
「哥哥,不要。」駱小竹滿臉是淚。前後不過短短幾天,她的臉頰已經瘦得凹陷進去,更顯得一雙水盈的大眼楚楚可憐:「她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咱們走吧,別再殺人了。」
沈千秋正要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機裡卻傳來一陣奇怪的動靜。駱杉的警惕性也很高,一時間也不動了。
原本互相牽制的三個人一時間統統都沒了動靜。
手機那端傳來一陣嘈雜的噪音,緊跟著就聽電話那邊有人「喂」了兩聲。那聲音聽著耳熟,饒是沈千秋因為眼睛劇痛神思模糊,也不由得精神一凜,是周時!
沈千秋立即高聲喊了句:「警員75227沈千秋請求支援!駱杉是黑警!他剛開槍打死了李隊!」
「千秋?」電話那端剛說出這兩個字,就被駱杉摁斷了電話,他一把抱起駱小竹,把人放在桌上,緊接著就把槍口對準了沈千秋的額頭正中。
「哥……」駱小竹大概還想阻攔,但囁嚅著不敢說更多。
「小竹,殺了她,我還能補救。」
沈千秋冷笑,她的眼前現在一片漆黑,只能憑聲音判斷對方的位置:「你跟毒販勾結,害死梁燕,害了你妹妹,又殺了李隊,你還想補救什麼?」
「我沒有跟毒販勾結!」駱杉咬牙,「如果我真同意跟張山子合作,梁燕就不會死!梁燕的事根本從頭到尾就是張山子他們給我設的圈套!我假借跟他們合作把這些渣滓一網打盡,繳獲了全部毒品!可惜讓張山子跑了,功虧一簣,這才害得小竹被他們擄走!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復我!」
沈千秋一時沉默,過了片刻,她又開口:「但你還是殺了李隊。」
「他早就懷疑我了。」駱杉忍不住辯駁,「不然你以為那些防彈衣是誰弄壞的,是他授意周時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試探我。今天如果不是我先開槍,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就是我!」
怪不得當時李隊看那些防彈衣時的表情怪怪的。現在想來,別人都是在驚訝那些防彈衣的破損,而李隊,大概在暗中仔細觀察每個人看到防彈衣時的反應!
想到李隊把那件防彈衣塞在自己懷裡時投給自己的那個眼神,沈千秋忍不住想哭。從頭到尾,駱杉只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李隊太心軟了。
他授意周時破壞防彈衣來試探駱杉,又一路跟著他來到倉庫,卻沒有為自己留個後手,一心希望自己當年帶出來的小徒弟並不是兩件案子背後的那個黑警。而駱杉也想到了破壞防彈衣,不過他故意弄壞的是自己穿著的那件,大概從一開始他就算計好,在這次行動中假裝受傷,借此洗脫嫌疑。
一模一樣的行為,卻出自不一樣的動機。沈千秋想哭,卻發現雙眼已經流不出淚了。
「你今天是走不出這間倉庫了,別白費力。」混沌間,沈千秋似乎聽到他嘆了一口氣,很輕很輕,彷彿只是她的幻覺:「我不止一次想把你從這件事裡擇出去,週二那天原計劃是要你和趙逸飛一起進「流金歲月」,你以為是誰向李隊建議,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把你調去和賀子高談話,換了黃嫣兒頂了你的位子。還有今天下午,本來我讓周時給趙逸飛打電話,誰知道他沒找來趙逸飛,卻喊來了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駱杉模模糊糊地說了句:「都是天意。」
沈千秋被人從地上拖起來,扳過肩膀調轉身體的方向,隨即感覺到緊貼著後腦勺那把冰冷的槍,聽著駱杉冷漠的聲音,駱小竹隱忍的小聲啜泣。想到不遠處躺著的李隊的屍體,她突然覺得週遭的一切陌生而荒謬。
就在不久前,李隊、駱杉、趙逸飛還有隊裡的其他人,大家一起在警局外的小飯館吃著熱氣騰騰的炒菜。為了兩起案件的偵破歡欣不已,每個人的面孔都是那麼鮮活美好,每一句話語都彷彿剛剛滑過耳畔。可前後不過短短十數天,嫣兒遭遇不測,趙逸飛頹廢不堪,李隊已然殞命,駱杉卻成了那個曾經是所有人口中咬牙切齒的最大反派……而她自己,沈千秋忍不住輕笑了聲,就像駱杉剛剛說的,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聽說人在死亡的那一瞬,倘若有著清醒的意識,眼前會如同過電影一般重現從出生以來經歷的所有場景。然而命懸一刻的這一瞬,沈千秋卻覺得自己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混沌。她想不明白所有人的命運因果,也看不透自己的過去將來,甚至還懷著一點點的奢望和不甘心,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是真的嗎?自己這一輩子,真的就這樣了嗎?
聽到耳邊響起的槍聲,駱杉的悶哼,以及駱小竹的驚呼聲時,沈千秋覺得一切都分外的不真實。
她聽到了槍響,然而失去視力之後的她顯得非常遲鈍,只知道跟著那個人的步伐一路向前。沈千秋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假設,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荒謬:「白肆,是你嗎?」
這個人正握著她的手,然而這隻手不可能是白肆的。白肆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這個人的手,手掌要比白肆寬大一些,掌心微微冒著潮濕的汗意,更重要的是,他的虎口和指節的部分有許多堅硬的老繭。
「你是誰?」眼睛的劇痛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那個人一直拉著她不停地快步向前,聽到這句話,他的步伐有了一瞬的停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千秋聽到一個非常混沌低沉的聲音:「沒有。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人的步伐停了下來,並且鬆開了她的手,沈千秋甚至覺得,他的呼吸有了些許的慌亂。
「怎麼了?」沈千秋忍不住問。她彷彿才想起駱杉和駱小竹這兩個人,「剛剛那兩個人,就是挾持我的那個男人,他死了?」回想起來,她依稀聽到了前後兩聲槍響,而駱杉的悶哼以及手臂的鬆懈是夾在這中間的……
然而這一次,對方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沈千秋感覺那個人扳過自己的臉,把什麼東西沿著她的眼睛倒了進去:「忍著點,盡量別流淚。」
也不知道倒進去的是什麼,滑溜溜的,原本緊緊錮著眼球的那層東西彷彿漸漸融化開了,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嗯……」這感覺說不上有多舒服,但至少眼睛沒有剛剛那麼火辣辣的疼了,「你給我用了什麼?」
那個人咬字有些含混,好像故意不想讓人聽清似的:「待會人來了,記得跟他們說,你眼睛裡進了石灰,不能用水,否則你眼睛就毀了。」
「你是誰?」
「謝謝你今天幫了我……」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一連問了三句話,都沒有得到回應,沈千秋朝著原本聲音的來向伸出手臂,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那個人……似乎已經不在這兒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千秋突然聽到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緊跟著是她最熟悉的那個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的,還帶著顫抖:「千秋……你的,你的眼睛怎麼了?」
「白肆?」沈千秋朝著來人的方向伸出手臂,「你怎麼來這兒了?」
她剛剛意識混沌,才會在被人拉著逃跑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了白肆的名字。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白肆,她想不到還會有第二個人能夠在這種時刻豁出性命來救她。
可冷靜下來想想就知道,白肆畢竟不是警察,甚至連她這次出警的地點都不知道,就算想要幫忙,也不可能會找到這裡來。
白肆看著沈千秋紅腫得不像樣子的雙眼,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把她圈進懷裡,聲音還有些顫抖:「我和你的同事一起過來的。我們聽到了槍聲,地上還有血,我以為……」
沈千秋一時惘然。
下一秒,她的身體就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白肆的聲音緊緊貼著自己的耳畔響起:「我以為你死了,千秋。我以為我來晚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懷抱太緊,幾乎讓人窒息;白肆的氣息也太貼近,近得讓人心慌。然而沈千秋沒有反抗,反而更加依偎進這個懷抱。
雙目灼燒,額頭的血痕緩緩流到眉梢,全身每一塊肌肉都酸痛得要命,卻在聽到白肆聲音的那一瞬,整顆心莫名地安靜下來。腦海裡有個聲音在說:安全了,終於安全了。
幾乎同時,耳畔白肆清亮溫柔的嗓音與腦海裡的那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別怕,有我在,你安全了。」
她僵硬若石塊的身軀在一瞬間癱軟,然而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平生第一次,沈千秋放任自己靠緊面前的這個懷抱。
劫後餘生,沒有什麼比一個近在咫尺的懷抱更溫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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