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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江雪落 -【因為有你,愛很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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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28:51 |只看該作者
Special 01 漫長的一天

  如果說每個人的人生都可以寫成一部書,那麼頂著瓢潑大雨為父親送葬那日,就是沈千秋人生之書裡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暮春,她從火葬場抱著骨灰盒離開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天邊透出些陰鬱的灰藍色,如同幼年時父親第一次教她用鋼筆那天,幽藍色的墨水滴在沾濕的紙上又快速泛開的痕跡。沈千秋清楚地記得,那天臨出發前,開車送她去墓園的叔叔抬頭看了眼天邊的色彩,嘆息著咕噥了句:「這破天氣,臨走前最後一程都不消停。好人都歹命啊!」

  沈千秋那時正念初三,從小就沒媽的孩子,向來早熟。聽到這句話,她緊抿著嘴唇,沒有講話,只是抱著骨灰盒的兩隻小手緊緊攥著盒子邊沿,直到骨節都泛了白。

  那位叔叔說的沒錯,車開出去還沒五百米,天上的雲彩便烏沉沉壓下來,不多時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這場雨來得急,同行的又只有沈千秋和那位章叔叔兩個人。

  等了約莫十來分鐘,雨勢仍不見小,那姓章的叔叔便拿眼睛瞄她。

  沈千秋雖然垂著頭,卻將週遭動靜盡收眼底。最終她看了一眼腕上的電子錶,咬著後槽牙去推車門,一邊說:「再晚就誤時辰了,章叔叔,麻煩你……」

  姓章的一聽這話,眼睛一瞪,煙也不抽了,立刻道:「這是什麼話?我是看這雨大,你一個小毛丫頭,萬一被雨澆,搞得病倒了可怎麼好?」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車子停在山腳一棵大楊樹下。大雨稀里嘩啦地沖刷著青嫩的樹葉,遠遠望去依稀飄起淡薄的白霧,轉眼就將兩人澆成落湯雞。那章叔叔也是個痛快人,煙頭一扔,把身上外套一扯,三兩下把沈千秋的腦袋裹成個粽子。他拍拍她的後腦勺示意她跟在自己後面:「今天這是風吹雨,雨水是斜著刮的,你走我後面,多少我幫你擋一擋。」

  他說得不錯,一路往山上走,那雨真是斜斜從山頂往下潑,後背幾乎不沾水,身前卻從頭到腳濕個徹底。平常只要十幾分鐘的山路,這一天卻彷彿走了幾個小時。兩人進了墓園,章叔叔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值班室門口,一隻拳頭擂得那扇門咚咚作響。門打開來,裡面的高個漢子嘴裡的煙卷兒險些掉下來,一雙牛眼瞪得溜圓。

  章叔叔一聲不吭,從身後把沈千秋拎過來,一把推進去,而後自己才走進去,恨恨抹了把臉:「一整個冬天都沒雨水!他媽的好容易送我老弟一程,這賊老天就哭爹喊娘號個不停!」

  那大漢已經轉身去拿掛在椅子背上的毛巾,一把扔在姓章的臉上:「旁邊還有女娃娃在,你說話也講究點!」一邊說著,又貓腰拎起暖壺倒了滿滿一大杯子熱水,「我還想著今天這破天氣,你們不會來了。嘿!看來平日裡我還真小瞧你了!關鍵時刻還蠻講義氣的!」

  章叔叔拿過毛巾先自己擦了兩把,想想不太妥當,便又轉身給沈千秋遞了過去,嘴上也不閒著:「呵!你可別小瞧了這丫頭!今天這麼大雨,要不是這丫頭堅持上山,你以為我願意挪窩?要我說,反正人都沒了,哪天下葬有個啥講究的?讓活人少受點兒罪才是正經道理。」

  那大漢瞪了他一眼,把那杯熱騰騰的白水朝沈千秋遞了過去。明明稜角分明的一張臉,卻偏要做出溫善和藹的笑容來,多少顯得有點扭曲:「丫頭,喝點熱水,暖一暖身子。」

  一進屋,沈千秋就把套著袋子的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她這會兒正拿著毛巾擦臉擦胳膊,見此便道了聲謝,用毛巾墊著,把熱水杯接了過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著。

  大漢見此,不禁走到跟前,對著姓章的小聲道:「我看這丫頭,將來肯定比她爸爸還有出息。」

  姓章的一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沈千秋一張小臉煞白,身上衣服盡濕,卻坐得端端正正。她手上墊著毛巾,一邊暖手一邊小口喝水,絲毫不見任何同齡女孩會有的膽怯不安。再回想兩人這一路上山的情景,不禁也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麼,又立刻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邊嗔怪道:「你也不盼點好!老沈就留下這麼個一根獨苗苗!還是個丫頭片子,你想讓她去幹啥?」

  那大漢撓了撓頭:「我也就這麼一說……」

  「說啥!」姓章的眼一瞪,如果有兩撇鬍子,恐怕此時也被他吹得飛起來,「啥都不許說!知不知道?」他壓低嗓子囑咐了句,說著又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鎖的手勢。

  大漢看起來個子高氣勢足,但真跟姓章的對話起來,卻顯得有幾分憨態。雖然他神情上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三人歇了十幾分鐘,高個大漢給姓章的找來一件自己的外套穿上,又拿了兩件雨衣出來,和姓章的兩人各自穿好,便準備出門。

  沈千秋見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要帶上自己的意思,便有點急道:「叔叔。」

  那姓章的轉身瞅了她一眼,大手摸了把她的頭頂:「園子裡都是黃土泥路,不好走,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沈千秋見他伸手就來拿骨灰盒,連忙雙手壓住,仰起臉說:「都已經走到這兒了,叔叔,你就讓我跟著去吧。」

  那大漢站在一邊,見沈千秋一雙眼睛清凌凌瞅著兩個人,雖然沒有哭,眼睛裡卻水光凜然,兩片薄薄的嘴唇沒有血色,卻抿得如同一條線,看樣子是決意要跟著去的。大漢撓了撓頭,去牆旮旯取了把雨傘來:「這麼著,咱們兩個動手,讓這丫頭跟在後頭。」

  姓章的扭過臉瞪他,那大漢也挺起了胸膛坦然道:「你也說了,老沈就這一根獨苗,不讓她跟著,難道就咱老哥倆送他最後一程?」說著,他的語氣又低了下去,「姓章的,不是我說你,平日裡你渾不懍不講究我也就不說你了。人這一輩子生生死死是大事,老沈這最後一程,沒個有血緣的人跟著送行,真不是個正理!」

  大漢和姓章的兩個人說話都有些外地口音,兩個人又似乎有意避著沈千秋,單獨講話的時候總是又快又囫圇,因此雖然離得並不遠,沈千秋卻聽不太真切。但看高個大漢的神情是向著自己的,沈千秋便急道:「章叔叔,我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我還有東西要帶給爸爸呢,你們就讓我跟著去吧!」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央求,姓章的堅持了沒多久便敗下陣來,甩開手道:「行了行了!我本意也是為了這丫頭好,今天天氣不好,園子裡陰氣又重,我還不是怕丫頭回去夜裡魘著!」他披上雨衣幾步走到門口,立在那兒回頭拿眼睛乜斜著兩人:「快點吧!」

  聽姓章的這麼一說,那大漢一時也愣住了,明顯因為他的那兩句話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倒是沈千秋反應快,抓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骨灰盒,幾步走到門口,跟在姓章的身後出了門。

  三個人一路走得並不快。進墓園又是上坡的路,而且不比上山的路都修了石頭台階,這一段是實實在在的黃土泥道。兩個大男人走在前面開路,大概是平日裡走習慣了沒覺得怎樣,沈千秋穿著一身校服運動鞋,沒幾步就覺得鞋底子被黃土泥黏得邁不開腳。但她著實是個倔脾氣,饒是如此也一聲不吭,咬牙跟在後面一步不落。

  走到事先為沈父選好的墓前,那大漢彎下腰,朝著沈千秋招了招手:「丫頭,你過來這裡。」

  沈千秋走到近前,不用大漢多說,她便將傘朝著墓碑前的那塊空地傾斜過去,全然不顧自己整個人淋在雨裡。那大漢見此不禁微微一愣,與姓章的對視一眼,兩個人微微搖頭,一齊使力將兩片石板拉開。

  姓章的扭頭瞅了眼墓碑上沈父的照片,咬著牙道:「丫頭,放吧。」

  淋了一路的雨,沈千秋畢竟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此時已經凍得小臉發青,一雙手也微微哆嗦著,有些不聽使喚。饒是如此,聽了身邊長輩的吩咐,她仍舊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她打開懷裡的布包袱,卻沒拿骨灰盒,而是從裡面掏出一把鋼崩兒,十分鄭重地灑進了墓地裡。

  姓章的一怔,站在他對面的大漢卻點點頭:「北方這邊是有這個習俗的,我都忘記提前告訴你們了。難為她一個小姑娘還知道這些。」

  姓章的聞言便問:「沈丫頭,誰告訴你這些的?」

  沈千秋一直沒說話,把包裡裝的所有硬幣都放了進去,這才說道:「我問了街上花圈店的老闆,他告訴我的。」

  「你這丫頭,倒是蠻仔細,真個像你老子!」姓章的開口誇獎了句。說話間,也伸進自己褲子口袋摸了把,還真

  讓他摸了幾個鋼崩兒出來,也一起放了進去。一邊放一邊還說:「老沈,我今個兒沒帶幾個崩子,不過你放心,我和城子不會忘了你的,以後逢年過節,紙錢酒水,都不會少了你的。」

  沈千秋沒有講話,把父親沈若海的骨灰盒穩穩放了進去,又從校服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從裡面拿了一張父母年輕時的合照,以及一對磨得有些褪色的對戒,一起放在了裡面。

  自始至終,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把想說的都在心裡對父親默默念了一遍。硬幣來自她父親給她買的小豬存錢罐,父母合照是父親從前每天都要看上幾遍的,那對婚戒也是父親生前常常帶在身邊的。那天聽花圈店老闆說,死者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放進去一些就行了。她把父親生前最珍愛的相片和戒指放進去,有母親陪著,他應該不會感到太寂寞吧。

  墓地的石板合上,三個人都站起身來,姓章的問:「丫頭,沒什麼想跟你爹說的?」

  沈千秋搖搖頭,該說的她都在心裡說過了。倘若父親真的能夠感知,那他應該知道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

  大漢嘆了口氣,拍了拍沈千秋的肩膀,對姓章的道:「今天這天氣太糟糕,她一個女娃娃淋了不少雨,你趕緊把她送回家吧。」

  下山的時候,沈千秋最後望了一眼山上的方向,父親的墓碑已經隱在松樹林的後頭,看不大真切。而這個時候,雨已經漸漸小了,天邊泛出淡淡的彩虹光彩……

  下山進城,雨水漸歇。章叔叔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直到車子開得離沈家所在的那片平房不遠了,他才開口問了句:「丫頭,長大了想做什麼?」

  他說話又快又模糊,也不知是為什麼,沈千秋卻把這句話聽得極清晰,沉默了一會兒,她回答道:「我想考警校,當刑警。」

  姓章的才點著一根煙,聽了這話手指驀然一抖,積了將近一公分的煙灰險些落在大腿上。剛好迎面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拐出胡同口,唬得他手忙腳亂,也顧不得別的,雙手一齊用力打轉方向盤。那行人也嚇得不輕,好在雙方反應都快,最後自行車頭險險擦著車前鏡晃了過去。

  車子就此停下來,沈千秋打開車門,一面道謝:「章叔叔,今天多謝你。」

  姓章的打開車門,一條腿晃蕩在車外,瞇眼看著沈千秋從車尾巴繞到近前,伸手在她頭頂惡狠狠地摸了一把。

  那力氣著實有些大,沈千秋抬起眼睛,有些莫名地看著他。

  那姓章的其實長得很不好看,蠟黃臉,耷拉眉,細看還有點大小眼。被沈千秋這麼一看,他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便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要是將來遇到什麼難處,你就打這個號碼。」說話間,他從口袋裡摸出支筆,又從車頭放雜物的小格子裡摸出一張半新不舊的卡片,寫了些數字在上面。

  沈千秋接過卡片,見那些數字寫的歪七扭八,但好歹還能辨認清晰,便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姓章的撓撓頭,又說了聲:「找不到我的話,就去墓園找今天那大個子,你叫他大城叔叔就行。」

  「我知道的,謝謝章叔叔。」

  說完這句話,她朝姓章的深深鞠了一躬,轉過身朝著不遠處的一個岔路口走去。

  姓章的坐在駕駛座,目送著沈千秋遠去的瘦小背影,擰著眉吐出個煙圈。不等他多想什麼,褲子口袋裡的傳呼機響了起來。他摸出傳呼機瞅了一眼,低聲罵了一句,關上車門啟動了車子。

  沈千秋自小在這片平房區長大,可以說閉著眼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可這一天,她才拐進通往家門口的那條胡同,就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有些熟悉的說話聲。細細辨別,彷彿是什麼人在推搡爭吵。

  她從天還黑著就守在火葬場等排隊,到後來為父親送葬時又淋著雨爬山,折騰到現在大半天過去。沈千秋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此時已經分外疲憊。可她還是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種危險的意味。她循著聲音走去,最後即將走過胡同拐彎的時候,她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吵架的聲音,是從自家院子裡傳來的。

  一瞬間,沈千秋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顧不得深想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家的方向。不等跑進院子,她已經看清家門口的情形。一個穿紅裙的女人站在那兒,旁邊圍了一圈人,細一看,都是左右鄰居。而院子裡面傳來混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沈千秋幾步跑到跟前,聲音又沉靜又清晰:「你們在幹什麼?」

  左鄰右舍聽到她的聲音,都讓出一條通道,年紀最大的李奶奶嗓門洪亮:「沈家丫頭,這姑娘說你家的院子以後就歸她了,真是這麼回事嗎?」

  沈千秋看向站在門口的紅裙女人。五月的平城,其實天氣並不太熱,尤其這一天才下過大雨,空氣裡瀰漫著有些冰冷的水汽。這女人卻渾不畏冷,穿一條無袖的紅色連衣裙,方形的領口開得有些大,愈發顯得胸脯飽滿、腰肢纖細。她烏黑的頭髮是燙過的,又編成一條粗粗的辮子,餘下兩綹頭髮彎彎曲曲貼在臉頰。這樣的打扮在盛夏時節也是很時髦的,更何況是這樣有些冷的下雨天,更加抓人眼球。

  那女人抱著手臂站在門口,有些玩味地打量了沈千秋好一會兒,笑了笑道:「你就是這房子的前房東吧?」

  她特意突出那個「前」字,生怕大家聽不清楚。

  沈千秋目光定定地看著她:「我把房子賣給了唐虹女士。」

  那女人一聽這句話就笑了:「我就是唐虹啊!」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得如同一朵花:「小妹妹,合同上寫的五月七日這院子得搬空,白紙黑字,你可不能不認賬啊。」

  一聽這話,圍觀的人都炸了。李奶奶最先開口追問:「沈家丫頭,你真把這院子賣人了?這房子可是從你太爺爺時起就有了,你爸爸才剛走,你就給賣了?」

  「千秋,咱們這片過幾年就拆遷了。你賣了多少錢?可別被騙了。」

  「是啊,千秋,大傢伙都是老鄰居了,又都是你的長輩,你怎麼不跟大家說一聲?大家也幫你參謀參謀。」

  「千秋,你賣房子這事,家裡大人知道嗎?」

  「她爸媽都沒了,哪還有什麼大人?」

  眾人七嘴八舌說得熱鬧,沈千秋木著一張臉,穿過人群走進院子,逕直朝著最大那間主屋走了進去。

  紅裙女人見狀也緊跟在後頭進了院子。她一邊走一邊朝著院子裡五六個年輕男人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大小伙子人高馬大,三下五除二就把擠在門口那些老鄰居搡了出去,又把門從裡頭別上。沈千秋動作也快,進屋第一件事就是關門落鎖。那紅裙女人慢了一步,被鎖在屋外,險些吃一鼻子灰。她也不生氣,似笑非笑地在院子裡找了把椅子坐下來。

  跟著來的一個年輕男人見狀湊上前,朝著主屋那邊揚了揚下巴:「虹姐,要不要……」

  紅裙女人搖搖頭:「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咱們只要看著這丫頭老老實實離開,不出什麼蛾子,就算成事兒了。何必為難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呢?」

  那男人點頭稱是,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這錢也真好賺,跑這麼一趟就能得一萬塊錢,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什麼來頭……」

  紅裙女人瞟了他一眼:「別在這兒自作聰明套我的話。再多嘴,下次有活兒我換別的人來。」

  她似乎極有威信。這句話說話的聲音不高,但一出口,院子裡一片寂靜,幾個大小伙子一聲不吭,都垂下了頭。

  五分鐘後,沈千秋從房間裡拖著一個行李箱走了出來。那行李箱約莫半人高,好在沈千秋個頭不算矮,拖著也並不吃力。她右手拿了一把傘,身後還背著一個雙肩包,依舊是之前那身灰溜溜的校服,除此之外再無多餘的東西。

  紅裙女人挑了挑眉:「都收拾好了,小妹妹?」

  沈千秋點點頭,拖上行李箱就走。

  紅裙女人朝兩個男人一揚頭,示意他們去開門:「把沈小姐送到巷子口,再為她找個車。」

  沈千秋扭頭看了她一眼,紅裙女人朝她笑了笑,伸手捋了捋垂在肩上的辮子:「是要去火車站吧?」

  沈千秋沒說話。紅裙女人朝那兩人一使眼色:「找個有正規牌照的司機,把沈小姐送上車再回來。」

  那兩個男人便如同保鏢一般,打開門,一路夾著沈千秋往胡同外面走去。

  左鄰右舍又恐懼又新奇,紛紛追過去瞧。其中一個男人突然轉身,朝著眾人惡狠狠瞪了一眼:「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那男人年紀極輕,臉上一條刀疤從眼角斜到嘴角,後脖頸

  還有個蠍子刺青,一看就是個亡命之徒。簡簡單單一句恐嚇,極有威懾力。圍追的人頓時少了一多半,只剩零星幾個人踟躕著站在原地。

  那李奶奶平時與沈家父母走得比較近,見狀忍不住又叫了聲:「沈家丫頭!」

  沈千秋聞言轉過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她:「李奶奶,他們說的是真的,以後這院子歸唐家人,不屬於我了。」

  李奶奶見她眉目清楚,口齒利落,沒有半點要掉淚的意思,心裡不禁感嘆她年紀小小心腸卻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硬,不由得追問了句:「那,那你這是要往哪兒去?」

  說話間,那紅裙女子也走到門邊,一雙美目含笑望向沈千秋。

  沈千秋垂下眼睫,說:「我回學校。李奶奶你多保重身體,不用惦記我了。」

  說完這話,她轉過身,不管身後再有什麼動靜,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有了先前那年輕男人的恫嚇,當事人也就此離開,聚在原地的人便這麼散了。唯獨那紅裙女子站在門邊,望著沈千秋遠去的背影,直到人拐過彎看不見了,才悠然轉身。

  天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奔跑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不多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巷子裡,那是一個比沈千秋還要瘦小的男孩子。

  這一天從早晨就開始下雨,雖然中途雨水停歇,但外出的行人無不攜帶著雨具,他卻空著

  手奔跑了一路。他剪裁合體的藏藍色牛仔褲濺上了無數泥點,製作精良的白襯衫被雨水全部打濕,漆黑的頭髮也濕漉漉地擋在眼前,讓他看起來多了兩分同齡人少有的陰鬱。

  一直跑到沈千秋家門前,他才停下腳步,雙手撐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後黑色的書包邊角滴滴答答墜著水滴。

  過了片刻,他在門口站定,舉起手「咚咚咚」地敲起了門。

  門打開,裡面露出一張陌生而美麗的臉龐:「小弟弟,有什麼事兒嗎?」

  小男孩抬起頭,露出粉雕玉琢的一張臉,白白的臉孔,精緻的眉眼,如同日本漫畫裡走出的小小少年。那女人也看得一愣,語氣不禁更柔和了兩分:「小弟弟,下雨了,你不回家,上這裡來幹嗎?」

  小男孩的目光越過她,透過門縫直直看向裡面:「我找人。」

  那女人見狀不禁一笑,索性把門打開,方便他看清楚:「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沈、沈千秋。我找沈千秋。」透過打開的門,他清晰地看到整個院子裡空蕩蕩的,早前開的那樹梨花落了一地。主屋的大門直敞,全然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

  小少年不禁有些慌了,看向陌生女人的眼神也透著一絲防備:「這是沈家的院子,你是沈千秋什麼人?」

  那女人撫了撫自己肩上的辮子,笑著道:「我是這個院子的新主人呀。小朋友,你要找那個姓沈的小姑娘?」

  小少年搖了搖頭:「不可能。這裡是沈千秋的家,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家賣掉。」

  女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這我就不知道了。這院子是我丈夫買下來的,不過你說的那個小姑娘,我倒是見過一次。」

  「她在哪裡?」

  女人笑著用指尖點了點下巴,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記得她那時說……好像是要去學校。」

  小少年聽了這話,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學校?」

  「嗯。我是這麼聽她說的。」

  他明明才從學校跑過來,學校的那位老師說,沈千秋三天就已經辦理了退學手續。已經退學的人,怎麼可能又跑回學校?

  他年紀小小,卻已經做到不露聲色,最後又朝院子裡望了一眼,他問:「請問你怎麼稱呼?」

  那女人笑著答道:「你叫我虹姐就行了。」

  虹姐……小少年蹙著眉頭,把這名字深深記在腦海,轉身離開了。

  離去的步伐,與來時全然不同。他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卻走得如同成年人一般沉重。

  雨漸漸下得大了,走出巷口時,他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天空,雨水無聲地敲打在他的臉龐,幾乎令人睜不開眼,雨水混合著他眼角的液體,一齊無聲滑落。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把書包從肩膀拽下,拉開拉鎖從裡面拿出一盤嶄新的光碟。光碟的外包裝上印著年輕女子甜美的笑容。他拿著光碟看了又看,最後在越來越大的雨聲裡,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光碟摜在地上。

  雨聲那麼大,湮沒了光碟外殼在地上碎裂開來的聲音。彷彿那人的不告而別,也是這樣湮沒在這場大雨裡,四分五裂,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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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29:04 |只看該作者
Special 02 為時太晚

  從樓上墜落的那十幾秒,大概是駱杉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刻。

  那一刻裡,他看到了得知父母死訊時,沉默站在大雨裡的自己;看到因為怕黑把自己藏在被子裡的小竹;看到因為一次又一次順利破案被上級授予榮譽勳章的自己;看到在倉庫裡扶著倒地的李隊朝自己怒目而視的千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味道,好像突然拐上了人生的另一條軌道,而這條軌道通向的盡頭是——不歸路。

  是從那個叫梁燕的女孩開始吧。他依稀記得她似乎是小竹的同學,他沒有去留意兩個人初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只記得那個西餐廳共同用餐的夜晚。他一偏頭,看到的是她柔美之中帶著點孩子氣的側臉。

  那麼像,那麼像……那麼像他從小看到大的那張側臉,那麼像他始終深埋在心底的那團戀慕。

  從和她在一起的那個晚上,一切就都錯了吧。

  入警隊的第一天是李隊接的他,李隊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警察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慾,要想當好警察,就要克制慾望。想賺錢,想出風頭,想要這個想要那個,就乾脆別幹警察這一行。

  可他確實是熱愛刑警這個職業的。因為梁燕,他不小心著了張山子的道,卻從來沒有過一秒鐘想過妥協的念頭,如果不是非要跟張山子對著幹,如果不是反過來給張山子設局抓了全部毒販繳了那箱毒品,如果不是為了掩埋梁燕案的真相一步錯步步錯……可能後來這些都不會發生了吧?

  他故意讓那個叫黃嫣兒的女警代替千秋去會所,是因為真心把千秋當作自己人對待,可終究還是錯了。沈千秋倖免於難,那個叫黃嫣兒的女孩大概一輩子都被毀了。所以報應才來得這麼快,直接報應在了小竹身上。

  都說人死之前能夠看到人生的全部過往,樁樁件件,靈台清明,所以老人們才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就在他偷偷潛進醫院時,他依舊覺得自己沒有錯。他想當個好警察,從沒想過貪污一分錢,從沒有一天偷懶,沒有在任何案件上得過且過。大家都說他是「神探」,但沒有人知道他走到後來的位子上,背後付出了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和多少個奔波在外的白天。他身上有兩處彈孔、一處骨折、十三處刀傷。有一次小竹看到了他後背的傷,嚇得直接哭出來。他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隱隱的自豪和欣喜。沒有人,除了小竹之外沒有任何人,真正瞭解他為了刑警這個職業付出的一切。

  可當他躺在地上,後腦勺濕乎乎的,全身不能自控地抽搐、顫抖,腦子反而愈發清楚了。他想起大概半年前李隊單獨找他談話時說的那些話:「你能連破兩件大案,真的很了不起。但駱杉啊,有時候走太快衝太猛不全是好事。案子破了,給自己點時間好好歇一歇,想一想。」他記得當時李隊用手指的地方是自己的心臟,「想想,你當警察是為了什麼。」

  他想起那天他去找李隊商量用未銷毀的真毒品解救小竹時,李隊皺著眉把煙頭碾在煙灰缸裡,看著他的眼睛說:「駱杉,我希望我看人的眼光沒有錯。這次順利救出小竹,拿回毒品,咱們兩個也都得向上級寫檢討,把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如實交代清楚。」他答應了,躊躇滿志走出那間辦公室時,似乎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還有後來和李隊、沈千秋一起坐在車裡時,他說出那幾句話鄭重許諾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發自真心。可走進那間倉庫看到被捆綁著臥在桌子上的小竹,看清楚抽屜裡藏的那把槍,他腦子裡「轟」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點燃,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

  當時他不懂,也不想去懂,這個時候想明白了,可惜晚了。

  他丟的東西叫作良知,他沒有去控制和束縛的,是自己的私慾。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警察,他為了追蹤一個罪犯能潛伏三天三夜,他為了查卷宗能一宿不合眼,他為了熟知整個城市幾個大毒販的最新消息,能自己掏錢給那些線人補貼生活,可他早不是一個好警察了。

  好警察不會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去犯更多的錯,哪怕他當時的理由那麼正大光明——掩蓋梁燕案,只是想要繼續當警察繼續查案。好警察也不會像他那樣眼看著自己的同事羊入虎口,也不會用槍口對準自己曾經的恩師和最親的小師妹。

  他終於明白李隊那句話的真正意思,可惜太晚了。

  「想想,你當警察是為了什麼。」

  「為公平,為正義,也為守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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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29:20 |只看該作者
Special 03 一生太短

  1

  從小到大,我都是親戚、鄰居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小孩。

  上小學時,我是第一批戴上紅領巾的人,是全年級第一名大隊長;上初中時,無論大小考試,我都能穩拿前三名,課餘時間還拿下了鋼琴十級證書;高考時我穩定發揮,再加上當班幹部的二十分加分,順利考入理想的第一專業——臨安大學中文系。

  新生報到那天,在校園裡我遇到了那個改變我一生命運的人。當時我跟在幾個中文系的學長後面,拉著行李箱,戴著太陽帽。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傻乎乎的,可他不一樣。那天他穿著一身深色的警服,警帽拿在手上,另一手拖著一隻大大的粉色行李箱,肩上還背著一隻珍珠白的小書包,手肘上挎著另一個女孩的兩條細細的胳膊……

  那女孩皮膚很白,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五官柔美,梳著一個高高的馬尾,穿一件白色T恤搭配牛仔熱褲,走在他身邊的樣子別提多驕傲了。

  也不知為什麼那麼巧,他們兩個走近時,他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的眼睛有點近視,剛好那個距離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五官。他的眉毛又黑又長,眉峰很硬,一雙眼睛掃過來的樣子很冷,卻意外的好看。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界上真有男人長得像言情小說男主角的模樣,劍眉星目,氣質冷然。

  後來我才知道,和他走在一起的那個女孩也是我們這個專業的,就在隔壁班。她的名字很好聽,叫駱小竹。她長得好看,氣質也好,真像詩句裡寫的「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我知道,年級裡許多男孩子都喜歡她。

  他是駱小竹的哥哥,名叫駱杉,聽說是一名刑警。他們的父母真會取名字,不像我,梁燕,姓不好聽,名字更俗。上大學之後,每次老師或者同學叫我的名字,更讓我覺得不耐煩。

  也有男孩子喜歡我,但我從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好。

  我發現駱小竹每天下了課,駱杉都會在校門口等著接他。他本人不來的時候,駱小竹就會自己打車回家。

  有兩次,我背著書包,假裝去校門外的超市買東西,經過他們的時候,駱小竹沒有絲毫覺察。當然,我們不是一個班的,她又不在學校留宿,對我沒有什麼印象很正常。可一次兩次,駱杉都會在我經過的時候,朝著我的方向看上一眼。

  哪怕只是輕輕一瞥,也足以讓我心跳得如同飛了起來。我只能按照事先想好的那樣,裝作沒看到一樣,加快腳步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有一天下了大課,我看到駱小竹快步跑出了教室,就跟在她後頭一起走了出去。我以為她又跟從前一樣,會直接去大門口和駱杉一起回家,卻沒想到她出了教室,拚命朝著兩個男生招手,緊跟著就衝過去,和他們有說有笑地走在了一起。

  那天我稀里糊塗的,不知道怎麼的,就又沿著從前的路線走到了學校門口。

  沒想到,駱杉已經等在了那兒。

  見到我出來,他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就在我又要經過他的時候,他伸手攔下了我:「請問,你認識駱小竹吧?」

  我點點頭,跟他說話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著頭,盯著他的手指看:「嗯,認識。」

  「你們已經下課了嗎?」

  「嗯。」

  「那你看到她了嗎?」

  「她好像有點事,跟兩個男生在說話。」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我鼓足勇氣抬起眼,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是小竹的哥哥吧?你好,我叫梁燕。」

  短短一句話,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彷彿要虛脫了。

  我看到他的表情微微凝住,接著,又綻出一抹淺笑:「我是她哥哥,你好。」

  2

  再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他。

  大概是他工作太忙了吧。那段時間,我偷偷觀察駱小竹,發現基本都是上次跟她聊天那兩個男生,輪流送她回家。

  有一天,我在學校外的超市買東西時,有個人找上了我。

  那是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燙著一頭栗色的大波浪,身穿一件玫紅色羊絨大衣,脖子上繫著一方小小的絲巾,腳踩一雙黑色漆皮過膝靴。她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感覺到遠遠近近好多人都朝著這邊看過來。

  本來,學校附近的超市,常來的人除了我們這些學生,就是小區的一些大爺大媽。像她這樣打扮精緻漂亮的年輕女人出現在這個超市,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我偷偷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看我。

  當我轉過臉繼續挑選東西的時候,她突然湊近,低聲說了一句話。

  我到現在都記得,就是那麼一句話,如同魔鬼的呢喃,引領我走上了一條想都沒想過的路。

  人生是不能有第二次選擇機會的。

  這是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的道理。可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想,那個時候的我,大概還會做出與當時一模一樣的選擇。

  我跟著她走了,魔怔一般。

  她帶我去了一家特別的場所。據她說,那裡是有錢人的樂園,同時,也是年輕漂亮女人的天堂。

  她自稱「灩姐」。跟著她,我學會鑒別各式各樣的名牌,品嚐不同牌子的紅酒和各類美食,也知道怎麼樣能讓自己成為一個一舉一動都風情十足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最後一天,她請我在一家高檔西餐廳吃飯時,我對她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她對我說:「傻姑娘,這世界上哪有人會對你無緣無故的好?路是你自己選的,你用了人家的東西,該償還的,一樣都不能少。」

  灩姐走了,換來培訓我的是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全名,聽灩姐和其他人都叫他「山子哥」,我也就跟著這麼叫。

  他聽到我這麼稱呼他,顯得非常高興,對灩姐說:「不錯啊,才一個來月,就調教得這麼乖巧。」

  「我只是按照山子哥的吩咐來教。」灩姐在他面前沒有半點平時的趾高氣揚,相反,她顯得非常謙卑,謙卑得讓我有些怕這個看起來笑瞇瞇的男人。

  我還在畏懼對我來說愈發模糊的未來,山子哥開口說話了:「丫頭,你喜歡駱杉?」

  我沒想到他會當著灩姐和其他人的面,直截了當地問這個問題,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想我當時的樣子大概很傻,但也格外真實。

  山子哥的反應是大笑出聲,然後說:「駱杉這小子好福氣啊!我有多少年沒見到聽到個名字就會臉紅的妞兒了!」

  我更加侷促不安,就聽到山子哥說:「丫頭,我給你錢,給你想要的一切,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我抬起頭,看到他笑得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他明明是笑的,可我卻覺得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東西,讓人不寒而慄:「想辦法留在他身邊!讓他喜歡上你最好,再不濟,也得讓他上你的床!懂嗎?」

  我點了點頭。跟在灩姐身後走出那個房間的時候,我突然有點害怕。

  我憑著一腔喜歡努力走到這一步,卻有點擔心,自己的這份喜歡,可能會傷害到我喜歡的那個人。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傷害的並不只有駱杉,還有自己。

  3

  山子哥手底下的人很多,幾乎不費什麼工夫,我就被他們製造的各種偶然推到了駱杉面前。

  讓我意外的是,這一次,他看我的眼神跟許久之前校門外我們兩個說話的那次,顯得截然不同。

  坐在餐桌邊的時候,他看著我的側臉,手指輕輕撫著我的臉頰,說:「你的名字很好。」

  我有些氣餒,如果知道說一次他就能記住我的名字,我會編個更好聽的名字告訴他,最起碼不要是這麼俗這麼土氣的一個名字。

  他用低沉到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願吾如同樑上燕,日日常相見。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我愣了愣,其實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我爸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在老家的鄉下,燕子是最常見的一種鳥。我爸說,取個普通的名字,好養活,所以我就有了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可到了他嘴裡,那麼普通的名字,也彷彿了最動聽的情話。

  那天晚上,我陪他喝了許多酒。在那家酒店的一間高級客房裡,我成了駱杉的女人。

  那天之後,我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

  再之後,我們兩個見面的頻率漸漸有了規律。基本每個週六,他都會約我在那家酒店見面。

  又過了半年,我們的感情似乎比從前更近了點兒。他在距離學校不太遠的地方,為我租了一套小公寓。平常沒課的時候,我總喜歡跑去那兒,打掃打掃屋子,準備晚上他過來要吃的食物。哪怕他事先已經說明不過來,我也會假裝他會過來一樣,準備一桌豐盛的飯菜。

  有一天晚上,桌上的飯菜擺得都涼了。我只喝了一碗湯,剛起身要把東西撤下去,就聽到門口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那麼一會兒,我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讓駱杉看到眼前的這一切。不想讓他知道,他不在的時候,我好像個瘋婆子,自己一個人嘟嘟囔囔、自作天真地玩著過家家的把戲。

  門打開,他看到我端著一隻碗呆站在那兒,也看到了滿桌的飯菜。

  出乎我意料,他沒有笑話我,也沒有生我的氣。

  直到他端起滿滿一碗飯,大口大口吃起來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一邊尖叫著一邊端起兩個盤子,跑到廚房為他熱菜。

  那天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笑,不是初次見面時那種生疏禮貌的淺笑,也不是平時面對我時彷彿戴著面具一樣的微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愉悅大笑。

  背對著他在廚房熱菜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特別幸福。

  那天晚上,是為數不多的、令我覺得特別幸福的夜晚。

  4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後來我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大概是那天傍晚下課,我看到他輕輕撫摸駱小竹側臉的時候。

  他一開始沒發現我就站在不遠處的一片樹蔭下。那天下著小雨,他忙著為駱小竹打傘,擦拭髮絲和臉上的水滴,自然不會注意到我就在不遠處的地方,像個幽靈一樣默默地關注著他們兩個。

  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多想,我偷偷地觀望不敢現身,是怕他同時看到駱小竹和我,會覺得尷尬。

  畢竟我們兩個的關係,一直沒有見光。從一開始那半年,他每次都約我在酒店見面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他有著外人眼中光鮮的職業,優越的家庭背景,跟我這樣條件的女孩玩玩還差不多,卻大概永遠都不會把我納入未來結婚對象的範疇。

  跟著灩姐時間久了,好多從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我也漸漸想通了。現在這個社會,多少人為了錢,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話都沒說過兩句的男人一夜情。像我這樣的條件,能有機會跟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最後沒有什麼結果,至少這個過程,我會比駱杉還要享受。

  他頂多享受我的身體,而我享受的,是每一分每一秒和他在一起的時光。這麼算起來,似乎還是我賺得比較多。

  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很明白,直到那天我看到他為駱小竹撐起傘後的那個小動作,他輕輕扳著她的臉,手指磨蹭著她的臉頰,而後又在她頭頂輕輕落下一個吻……

  知道他們關係的,會認為他們是兄妹。不知道的,會以為他們是一對再相愛不過的情侶。

  我在心裡一直默念著「不可能」,可是後來的無數個夜晚,每次情動之前,他都會做那個一模一樣的動作,我心裡的質疑和恐懼也越來越深。

  直到有一天,在外面的一家高級美發沙龍剪頭髮的時候,我突然朝自己的左邊看了一眼。

  那家美發沙龍三面都是鏡子,我微微側過臉的時候,剛好看到了一個我從前從未留意過的角度。

  美發師的剪子落下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冷得彷彿從冰窟裡撈出來一般。

  我想起這一年間,他每每回到家,都喜歡幫我把頭髮梳起來,說這樣做家務會比較方便。我的頭髮本來是有些偏棕的顏色,可有一天他突然建議我去染個自然黑試試看。我想起他為我買的那些衣服,從前偶爾想起,只覺得什麼地方透著彆扭。直到看到自己那個角度的側臉的那個下午,我才陡然意識到,那些衣服的款式和顏色,竟然和駱小竹最喜歡穿的那麼相似!

  我慢慢轉過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開口對理髮師說:「不要只打薄了,幫我全部剪短。」

  理髮師平均每個月都會幫我修剪一次頭髮,一直都知道我的習慣和偏好。我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過了片刻還小心翼翼地勸我:「梁小姐,你的五官很柔美,現在的這個髮型,更符合你的氣質。」

  我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見到駱小竹和駱杉的那個上午,走在林蔭道上,看著他們兩兄妹有說有笑地朝我走來。我對駱小竹的第一印象,是感覺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五官柔美。如今聽到相似的詞彙落在我的身上,壓抑許多天的情緒突然爆發,我幾乎是尖叫著對那個理髮師喊道:「我說了給我剪短!你沒聽懂嗎?全部剪短!我討厭我現在這個髮型,討厭我現在的這副樣子!討厭死了!」

  我討厭當時自己的那副樣子。

  不管怎樣,我也是父母捧在掌心養大的獨生女,我也是學校裡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乖孩子,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家境一般、樣貌中上,配不上駱杉,不配當他未來的妻子,可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是個替身!

  我是駱杉自己選擇代替駱小竹陪在他身邊的替身!

  5

  後來,我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第二天晚上駱杉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我故意剪短的頭髮,只發出一句冰冷的詢問:「頭髮是怎麼回事?」

  他雖然對我不夠熱情,但這樣冰冷的語氣卻是我從沒聽過的。我當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說了謊:「昨天去理髮店,髮型師說我這一年多總是染髮,頭髮都焦了……他說幫我把不好的頭髮剪掉,這樣長得也快些。」

  大概是聽到我提染髮的事,駱杉的表情微微有了緩和。他走到我身邊,撩了撩我耳邊的髮絲,低聲說了句:「那以後不要染那麼頻繁……就半年染一次吧。」

  我的心裡控制不住地發抖,面上卻做出一副柔順的樣子:「好。」怕他覺得回答太過簡單,我又加了一句,「其實我也看習慣自己黑頭髮的樣子了。」

  駱杉摸了摸我的頭:「你也喜歡就好。」

  他走之後的第二天是週六。那天早上,我破天荒地給山子哥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查到駱小竹的行蹤。

  山子哥有一段時間沒有主動聯繫我了,聽到我這個要求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緊接著開口問:「那個駱小竹,不是駱杉的親妹妹嗎?你打聽她的行蹤幹什麼?」

  我不敢說出自己心底深藏的那個秘密,卻也一時想不到好的理由搪塞,一時間就有些僵在了那兒。

  山子哥很敏銳,開口就說:「丫頭,我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是不是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太逍遙了?用不用我找人給你緊緊弦?」

  山子哥說的「緊弦」,我明白是什麼意思。那時我還在灩姐手底下接受他們的「培訓」,曾經見過一個被折騰得身上沒一塊好肉的女人,被兩個年輕男人抬著頭和腳,扔進停在會所外面的一輛大卡車裡。

  灩姐見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把我拉進一個房間,告訴我說,那個女孩子比我還年輕,但因為性子太傲,惹得山子哥生了氣,山子哥就讓手底下十幾個男人好好教了教她「怎麼做人」。沒想到那十幾個男人都是年輕小伙子,下手沒個輕重,最後把人玩成了這樣。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他們的手段,嚇壞了。

  灩姐大概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就反過來安慰我說,只要我乖乖聽話,就會過得很好。像她一樣,吃好的穿好的,能過上一般年輕女孩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我不敢過多回想當天那個女孩的慘狀,結結巴巴地對山子哥說:「山子哥,你誤會了。不是我不想說,是我也沒搞清楚怎麼回事……」

  「你就說你為什麼要跟著駱小竹?」

  我遲疑片刻,模稜兩可地說:「我覺得……駱杉對他妹妹,比對我還要好……」

  「丫頭這是醋了?」山子哥問了句,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丫頭,你既然自己發覺了,我也就不瞞你了。知道當初為什麼讓灩兒找上你嗎?」

  我腦子懵懵的,半晌才支吾出三個字:「不知道。」

  「你沒發現你有些地方跟他那個妹妹長得很像?」山子哥說,「要不是賭定了他會收下你這份大禮,你以為我會白費那麼些時間和力氣,讓我手底下人沒日沒夜地訓練你?」

  大概是發覺我情緒不對,山子哥換了種語氣,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丫頭,我今天把實話都跟你撂了,你也就得想明白。咱們之間呢,說白了就是一筆交易。你想做駱杉的女人,我成全你;但我把你放在駱杉旁邊,可不是為了成全他的。懂了嗎?」

  「我懂。」山子哥他們對於駱杉一定是有所圖的。跟在駱杉身邊的日子越久,我越發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但我一直不肯去深想,因為連我自己都害怕那個隱藏在黑暗最深處的答案。

  「我知道你心裡都在想什麼。」山子哥說,「成,這事兒交給

  我,你什麼時候想知道駱小竹人在哪兒,都在做什麼,就提前說一聲,我讓手底下人幫你盯著。」

  有了山子哥的幫忙,我在駱小竹常去的那個商場跟她「偶遇」了兩次,又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和她一起看了一場電影。

  那電影原本是駱杉答應我要一起看的,可看電影的前一天,他突然放了鴿子,說第二天隊裡有事,不能陪我。

  我並沒有對駱小竹說謊。我的男朋友確實放了我的鴿子,身邊那個座位就是他的。只是她不知道,我的男朋友,是她最親愛的哥哥。

  她也不知道,當初我讓給她的那條裙子,早在跟她「偶遇」之前,我就拿下了一條,讓服務員幫我包好,就放在我隨身背著的那個包包裡。

  我把那條一模一樣的裙子讓給了她,故意讓她穿著裙子回家。駱杉答應過來看我的第二天,我也穿上了那條裙子,給他做飯,為他洗衣,做一個女人應該做的一切。

  駱杉看到我穿那條裙子的時候愣住了,但緊隨其後就是從未有過的瘋狂。

  完事之後,我從床上起來,看著地板上撕碎的那條裙子,捂著臉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更變態的究竟是他,還是我自己。但我知道,再這麼和他糾纏下去,我大概真的會瘋。

  6

  大概是老天聽到了我心底的聲音。和駱小竹偶遇後沒過多久,我就發覺自己懷孕了。那段時間山子哥聯繫我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也把我知道的駱杉的日常作息,都告訴給他們。雖然在我看來,這些他上下班前後的生活細節,並沒有什麼大用處。懷孕的事,不等我匯報,山子哥那邊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自己身邊一直有他們的人,也知道這段時間他們盯得特別緊,卻沒想到這個孩子的到來,會給我和駱杉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山子哥讓我把懷孕的診斷報告拿給駱杉看,其餘的事就不用我多管。可我沒想到,駱杉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不僅僅是冷淡,而是厭惡。

  他厭惡和我共有的這個孩子,剛聽到這件事,他就毫不猶豫地跟我說:「打掉。」

  我本來以為我的心已經夠冷了,卻沒想到,那是因為我還沒遇到更加可怕的事。我也以為我對駱杉的感情不會更瘋狂,可他對孩子的態度,徹底粉碎了我的最後一絲理智。

  張山子也知道了駱杉的決定。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直接下達命令:「你現在立刻搬出那個家,回到我這裡來。」

  我當時還沉浸在對駱杉的憤怒和仇恨之中,沒有任何猶豫地按照他說的話做了。沒想到的是,張山子讓我回去,只是讓我做他手裡的一塊籌碼。

  兩天後,我又見到了駱杉,卻是在他們雙方談判的當場。

  我被事先灌了些藥,倒在他懷裡的時候,我已經覺察出事情不對,但我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駱杉手裡的刀刺中了我的小腹,那大概不是他的本意,因為我看到他眼睛裡的震驚和無措。不過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活著的時候,大約總想爭一口氣。在學校的時候爭成績爭老師的喜愛,在職場爭業績爭老闆的青睞,在喜歡的人面前,大概是想爭一個比其他所有人和事都重要的地位。

  在駱杉面前,我從來不爭第一,也沒想過去爭那個唯一。我只想,在他沒有結婚而我也還是單身的時候,能夠做他這一段時間的女朋友或者情人。

  可我沒想到,連當情人,我都只是個替身。

  我雖然不夠好,可也沒有那麼糟。

  被他當作駱小竹的替身去疼去寵愛,讓我瞎了眼迷了心,就像當初在學校林蔭道上瞥見他的那一眼,讓我整個人都迷了心竅一樣。

  他抱著我跪在地上的時候,我記得自己的手指觸碰到了他的臉。他的臉真溫暖啊,我想對他說聲「對不起」,雖然我只是想愛他,但終究還是做了山子哥他們的幫兇,成了關鍵時刻要挾他的一個籌碼。我還想跟他說「沒關係」,我雖然怨過他,也恨過他,但那些情緒跟對他的愛比起來,微乎其微,滄海一粟。他拿著刀,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不怪他。

  我會死在這麼個地方,歸根結底還是怨我自己。

  是我自己,在一開始就給自己選了一條「死路」。

  都說人死的時候,眼前會飛快略過從生到死的種種。可大概在那個時候,全世界只有他離我最近,我眼前飛略而過的,是從認識他以來,和他一起走過的兩年半時間。我第一次為他下廚做的菜,他第一次餵我喝紅酒的模樣,他大笑的樣子,生氣的樣子,還有最後……抱著我哭泣的樣子。

  我感覺自己隱約還有些力氣,但摸著他臉頰的手,卻不知道怎麼就垂了下去。

  我聽到他嗚咽的聲音,不遠處山子哥可惜的嘖嘆聲,還有遠方……媽媽喊我名字的聲音。

  這一生太短,來不及有更多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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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29:38 |只看該作者
Special 04 別無所求

  1

  白肆大四那年的冬天,他和沈千秋在外人面前,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不鹹不淡的模樣,甚至在遠道而來的黎邵晨和那位女下屬面前都是這樣。可一回到家,白肆就徹底炸了。

  一進屋,白肆把弄髒的大衣往洗衣機上一甩,從後頭抱住沈千秋的腰,又哀怨又委屈:「千秋,什麼時候才能跟大家說你是我媳婦兒你是我媳婦兒你是我媳婦兒啊?」

  沈千秋伸手去扯他環住自己的手臂,語氣淡然不容置疑:「你大學畢業以後。」

  「可我還有半年才大學畢業啊啊啊!」白肆耍賴,嚷嚷完了之後就開始在她耳邊蹭,「我好可憐啊千秋,人家大學都允許到年齡領結婚證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對外公開情侶關係啊?」

  沈千秋忍不住翻個白眼:「這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你那幾個朋友哪個看不出來我跟你是情侶關係?」

  真當他那幾個哥哥都是傻的啊?人家跟她說話的態度根本就是對著弟媳婦才會有的樣子,只有白肆還在糾結不能隨便扯個人就宣佈這是我媳婦兒這種幼稚到極點的事。

  白肆的語氣依舊幽怨:「看得出來證明他們眼睛不瞎,可我不能照實說覺得自己好像個啞巴啊!」

  沈千秋轉過身,沒想到正對上他有些泛紅的眼圈,一時間也噎了一下,再開口,語氣就軟了幾分:「你別鬧了行不行?畢竟咱們倆年齡擺在那兒,你還沒大學畢業,這個時候公開對你不好。」

  白肆梗著脖子:「有什麼不好的?我雖然沒大學畢業,可錢也掙了,工作也有了,我哪點比那些上班族差啊?」

  賺錢這事兒是不假,這小子從上大學開始就研究股票炒基金,白爺爺當初資助他的那份啟動資金,他兩年前就還回去了。可這工作是怎麼憑空冒出來的?

  沈千秋本著求真務實的精神,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

  白肆答得別提多洪亮了:「我是你火鍋店經理啊!」

  沈千秋噎了一下:「那是我的火鍋店。」

  「你的不就是我的嗎?」白肆眨了眨眼,「上個月我弄的那個微信掃一掃促銷活動挺成功的啊!一個月營業額趕上過去兩個月加起來的,服務員都多招了五個。我看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得開分店了。」

  沈千秋皺眉:「不用吧,開分店太麻煩了。把這一家店經營好就夠了。」

  大晚上的,白肆懶得跟她繼續扯火鍋店的未來發展之路,乾脆低頭堵上她的嘴,不緊不慢地親了好一會兒,直到沈千秋直伸手掐他的腰才鬆開。

  沈千秋面色微紅,白肆也耳朵泛紅,眼睛卻亮晶晶的,他又輕輕親了下沈千秋的嘴唇:「千秋……」

  沈千秋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心中警鈴大作:「不行!」

  白肆動作比她的話還快,在沈千秋開口的同時他已經一彎腰把人抱了起來,直接衝進臥室。

  自打兩人從平城回來,沒過多久,這間大臥室就派上了用場。

  起先是白肆要養傷,沈千秋為了夜裡照顧他方便,再加上兩個人也有過那麼一次肌膚之親,也就沒多矯情,和他一起睡在大床上。

  哪知道這傢伙傷還沒好利索,晚上就開始不老實了。

  起初是每天夜裡沈千秋半睡半醒的時候,後來乾脆一熄燈就撲過來,先是蹭蹭臉頰,接著慢慢親,再往後……就是怎麼不要臉怎麼來。

  而此時……白肆把人往床上一擱,鞋子一脫,人就撲了上去。

  兩個人都是剛從外面進來,沈千秋自覺臉頰上還帶著寒意。臨安冬天陰冷,她衣服也穿得多,白肆手一伸上來她就忍不住叫:「白肆你別鬧,這天實在太冷了……」

  白肆堵著她的唇狠狠啄了一口:「騙子!家裡空調都定時開關,屋子暖了一晚上,床都是熱的,怎麼冷了?」

  沈千秋實在不擅長這種場面,乾脆閉上眼耍賴:「反正我就是冷!」

  說話間,白肆溫熱的身體已經貼了上來:「我給你暖。」

  沈千秋身上毛衣長褲還穿著,可雙手已經感覺到他貼過來的胸膛是完全赤裸的。她嚇了一跳,眼皮顫得更厲害了,睫毛撲閃撲閃眨個不停,撇開臉想去拽被子:「你別鬧,待會兒真感冒了。」

  「感冒了最好。」白肆配合地把被子扯過來,把兩個人團團裹住,這才開始解她的衣服,嘴上還委屈地嘟囔,「你對我最好的時候就是我受傷還有發燒那幾天,我巴不得每天生病!」越說越不像話了。

  沈千秋忍不住睜開眼睛想要罵他。一張開眼,就見年輕男人赤裸的胸膛映入眼簾,她扭過臉,身體雖然還有點僵硬,卻並不像最開始那麼抗拒他了。褪掉衣物,她輕輕攬住他的脖頸,把自己的臉埋進去,低聲說了句:「傻子。」

  白肆哪管她說自己傻還是笨,就眼前人這副難得乖順的小模樣就夠他樂的,他在這件事上向來溫柔,每次都是親吻許久,直到沈千秋身體徹底放鬆了才會動真格的。這一次也不例外。

  不多時,兩個人已然情動,沈千秋也氣喘吁吁,卻不敢說話,也不敢抬起頭看他,只是微微閉著眼,緊緊攬著白肆的脖子,身體卻愈發鬆弛,迎合著他故意放慢節奏的動作。

  白肆平時極少見她這樣順從乖巧的樣子,每每看到都激動得不行,動作也漸漸激烈起來,卻還不忘在她臉頰和鎖骨留下一個又一個吻……

  直到夜深,饜足的白某人才摟著佳人沉沉睡去。

  2

  這一年臨近過年的時候,沈千秋和白肆一起回了平城。

  第一站自然是白老爺子的老宅。半年未見,白爺爺的精氣神依舊很好,見到白肆拉著沈千秋的手走進來,另一手還拎著大包小包,他暗自點了點頭。待兩人各自坐下,他便拄著枴杖,湊近沈千秋輕聲問了句:「你這是……同意跟我們家阿肆在一塊了?」

  沈千秋向來是個性格爽朗的姑娘,半年前那次見到白爺爺,一來是因多年不見,二來還因當年的心結在,對著白爺爺多少還有些顧慮。如今半年多的時間過去,她又是跟白肆手牽手進白家大門的,自然早對此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因此她大大方方一笑,說:「是啊白爺爺。不過未來怎麼樣也不好說,順其自然吧。」

  白爺爺聽到這話,點了點頭,別有深意地瞅了一眼坐在沈千秋身旁的白肆。白肆則回以一個「我很委屈」的眼神。

  白爺爺恨鐵不成鋼地咳了一聲,吩咐在一旁候著的阿芬:「讓老胡炒菜吧,就說人都齊了。」

  阿芬答應了一聲,往後廚去了。

  沈千秋笑吟吟地問道:「白爺爺,今天小年夜,咱們都吃什麼啊?」

  管家爺爺這個時候插了句,說:「老爺……」

  白爺爺擺了擺手,知道他要說什麼,便說:「我正要說了。」白爺爺沉吟片刻,先看了眼沈千秋,又看向白肆,說:「阿肆,今天下午你媽媽往這邊掛了個電話,我告訴她了,說你今年回來過年。所以今晚,你媽媽也會過來,跟我們一起吃飯。」

  白肆皺著眉,第一反應是去看沈千秋的神情,又垂下眼,說:「她要來就來吧。幹嗎說的跟什麼大事一樣?」

  白爺爺說:「阿肆,千秋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也就不分開兩樣說了。當年的事你們也都清楚了,阿肆的父親出事之前,為了他的事業,和阿肆母親常年吵架。她不能理解阿肆父親為什麼要為不相干的人付出辛勞,所以阿肆爸爸過世後,她對沈若海還有阿肆爸爸生前的許多同事、好友都恨之入骨。在很多觀念上,她和白家人格格不入,但不可否認她是個很要強、很聰明的女人。為了你爸爸的事,這些年她也一直在折磨自己。」說著,他看向沈千秋,「千秋,我不要求你原諒她,許多事年頭久了,你們各自都有心結,就連我心裡,想起當年的一些事,也覺得不舒服。」

  「爺爺!」

  「白爺爺。」

  白肆和沈千秋幾乎同時喊出聲。白肆是有點急眼,沈千秋則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白爺爺扯了扯嘴角,笑著說:「就像我當初不喜歡她,也同樣讓她進門一樣。我對唐虹的要求是,無論多不喜歡你們兩個結合,也不要去阻止。」說到這兒,他看著沈千秋和白肆,說,「我對你們兩個的要求也是,即便心裡不舒服,也別再躲著她、逃避她。」

  白肆抿了抿嘴角說:「我知道了。」

  沈千秋見白爺爺看向她,也點了點頭:「我會做到。」

  白爺爺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你都聽見了?」

  沈千秋和白肆一齊轉頭,這才看到唐虹站在那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她穿了一件大毛領子的白色大衣,雙手插著口袋,頭髮高高盤起。這麼多年來,每每出現在眾人面前,她一直是這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可沈千秋今天細細看去,卻覺得她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同了。

  白爺爺在家裡是很有權威的,哪怕是在外呼風喚雨的唐虹,也不敢怠慢。她將雙手挪出口袋,輕輕頷首:「我知道了。我會做到的,爸爸。」

  白爺爺吐出一口氣,沈千秋坐得離他最近,聽到老人沉沉吐出一口氣,知道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對白家的未來放下心來。

  想想也是,白家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在政界潔身自好,一個投身軍界,這麼多年都穩穩當當,孫子輩也都開枝散葉,總體來講過得是越來越好了。唯獨白齊這一支,中年喪命,兒媳又一直借用白家在平城的勢力壯大自己在商界的勢力,這本身是與白家祖訓相違背的,也並不被其他兩支兄弟所喜。可大概出於對白齊早早離世的憐憫和同情,所以白家又都對唐虹的所為睜一眼閉一眼,漸漸接納了唐虹利用白家在商界掙出一片天來。畢竟是斷了一層關係,而白肆這個最小也最該受寵的孫子常年流落在外,每逢過年才有可能見到一次。白肆的父親與唐虹早早熬成一對怨偶,如今白肆和唐虹這對母子又兩看相厭,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成了白老爺子的一塊心病。

  就像他自己說的,沒有人是聖人,大家都做不到徹底放下心裡的那份計較。

  可為了日子能夠好好過下去,為了所有人好,總要各自退那麼一步,至少要維持表面的和平。

  這頓晚飯吃得有點安靜,但已經是多少年來白爺爺和白肆不敢奢求的寧靜美好。白肆沒有炸毛,白爺爺沒有吹鬍子瞪眼,唐虹也很老實地夾菜吃飯,並沒有多說一句話。沈千秋見這祖孫三代人都在默默吃飯,也就奉行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準則,乖乖吃飯安靜喝湯當背景板。

  氣氛的轉變是在飯後上甜品時。大概考慮到天氣寒冷,以及白老爺子歲數大了,不好吃太甜,廚師便做了一大碗紅豆圓子湯。唐虹最先撂下筷子盛湯。第一碗理所當然端給白爺爺,第二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既沒有端給白肆,也沒有留給自己,她的動作輕輕巧巧,卻直接把碗放在了沈千秋的手邊。

  一時間飯桌邊所有的人都有點愣住了。

  沈千秋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端起碗,輕輕道了聲:「謝謝唐阿姨。」

  唐虹「嗯」了一聲,沒有再說更多的話。

  如果不是沈若海的女兒,站在一個普通女人的角度,沈千秋覺得唐虹的許多做法挺可以理解的。

  唐虹是個非常要強並且十分聰慧的女人。她機智有野心也有衝勁兒,據說當年白齊願意跟她戀愛,就是喜歡上她性格中與普通女孩子不一樣的這股心氣。可婚後的兩人越來越過不到一起。白齊奉行白家的祖訓,將事業本身看得比金錢名利更重,他並不在乎自己出多大的名,賺多少錢,在他看來,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每天都取得一點成就,便是身為一個普通人最快樂的事。

  可唐虹恰恰是另一個極端。她喜歡美食,熱愛權力,樂於追求所有美好有價值的事物。日子久了,白齊覺得她太過功利,而唐虹覺得自己的丈夫過得太憋屈太沒本事。

  這樣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過久了,距離兩人離婚也只差一紙協議。可恰恰在這個時候,白齊出事了,被人害死了。

  這件事之後的唐虹,讓白家所有人包括白肆在內陌生得都快不認識了。她更加追逐權勢和金錢,拼了命一樣要在平城商界扎根立足,發展壯大自己。除了白家老爺子,其他人都以為這個女人瘋了,愛錢愛權愛瘋了。可直到十一年後的今天,在姿態平等地配合李三川將賀子高繩之以法的時候,許多人才理解唐虹這些年的努力和瘋狂攫取是為了什麼。

  她要金錢和權力,無非是想通過自己的能力還丈夫一個清白,讓白齊有朝一日能夠沉冤得雪,大仇得報。

  在這一點上,她付出的辛苦和淚水,一點都不比沈若海和李三川少。甚至因為她的性別和身份,她要走更多冤枉路,承受更多人的不解和謾罵。

  想通了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沈千秋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唐虹。可因為她曾經對自己做過的事,尤其是她

  對自己父親一直以來的敵視態度,沈千秋做不到毫無芥蒂地原諒她。

  就連唐虹自己,大概也不會毫無芥蒂地接納沈若海的女兒做自己的兒媳婦吧。

  從這個角度來講,她們雙方的講和是平等的。

  沈千秋和唐虹化解干戈,讓白老爺子鬆了口氣,也讓白肆偷偷濕了眼眶。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為了他甘願放下從前的所有,嘗試著去接納彼此成為自己未來家庭的一部分。她們做了太多,而他大概是全天下最幸運的男人了。

  3

  失業之後的沈千秋休息了大半年,平常沒什麼事的時候,都在老川火鍋店的後院待著。她喜歡搬一張椅子,往後院的花樹魚缸中間一坐,曬著暖融融的太陽,聞著前院傳來飄香的火鍋味道,拿一本書或者對著一張空白的桌子,一坐就能坐好幾個小時。

  一開始她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這些年她為了一個目標,走出太遠的路,也走得比同齡人都要更快些。她達成了多年的心願,也解開了糾纏在白、沈兩家之間的那個謎團,就此化解了許多人的心結;而她本人的經歷和心境,也比許多比她還要年長的人要更豐富一些。

  正因如此,剛閒下來的時候,她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美好,非常悠閒,也非常愜意。看著自己的店,種種花,養養魚,有心思的時候就配合白肆在店裡搞一些促銷活動,鼓勵後廚多開發幾樣新菜式。偶爾客人少的時候她也會到前頭的大廳坐上一會兒,點一鍋滋補的白湯,就著幾樣小菜,慢慢吃著,偶爾聽著白肆插科打諢,這小日子也稱得上有滋有味。

  算起來,她回到臨安也有一年多了。但從前的朋友她並沒有刻意聯繫。她換了新的手機號,舊的號還留著,和那支舊手機一起,放在一個並不常用的抽屜裡。有時實在閒得無聊了,她就給手機充上電,登陸微信打開朋友圈,看一看從前那些人的生活。

  不得不說朋友圈是個好東西。

  不像微博或者QQ空間,你去瀏覽別人東西的時候還會留下瀏覽的痕跡。每一次她打開朋友圈想看看過去那些朋友的生活時,那種感覺都是既盼望又帶著那麼一點兒偷偷摸摸的竊喜。

  她可以偷偷觀望他們所有人的生活,就像從前當警察的時候在刑訊室外面,看著屋裡的人言談舉止,默默觀察。但裡面的人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外面人的眼中,哪怕知道,也沒辦法反向觀察回來。

  她知道去年她和白肆離開臨安沒多久,趙逸飛和嫣兒就結婚了,去年年底他們生了一個女兒,大名叫趙嫣然,小名叫球球。周時被調去了禁毒處,歐隊帶領著刑偵支隊連破數起大案要案,風頭甚至已經超過了曾經的駱杉。

  駱杉,好像從死的那一刻開始,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裡,再沒有人當著沈千秋的面提起過這個名字。

  有天晚上白肆從學校趕來,看見沈千秋捏著個小酒盅坐在後院發呆。天氣漸漸熱了,六七月份的臨安,白天細雨連綿,晚上雨水停歇,坐在院子裡,守著個熱鍋子,就著兩盤冰涼沁爽的小菜,喝一點酒,品一盞茶,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可沈千秋坐著的背影顯得有點寂寞,白肆慢慢朝她走過去。

  他畢業有一周左右的時間了,但一直忙著和人接洽擴大火鍋店的事,再加上前段時間白老爺子突發心臟病住院,著實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後來白老爺子病情穩定下來,沈千秋留在臨安看店,他則是兩個城市來回跑。沒幾天下來,人瘦了一圈,但人看起來卻比從前多了兩分穩重。

  人總是要經歷一些東西才會長大,也要經歷一些東西才能看清身邊人的心。白肆以前覺得自己是瞭解沈千秋的,因為兩個人自小一起長大,對彼此知根知底,他有這個底氣,也有這份自信。可現在說起對沈千秋的瞭解,更多的是某種惺惺相惜的默契。知道她經歷過什麼,自己也正在經歷著一些東西,才真切體會到這些年她是怎麼一點點走過來的。

  他走到沈千秋身後的時候,默默停住了腳步。過了幾秒,才從後面輕輕把她抱住,摸了摸她的臉頰,問:「怎麼一個人在這吃東西,其他人呢?」

  店裡很有幾個年輕得力的店員,李三川極會相人,

  白肆把生意接手後又著意調教了一番,平日他忙於學業或者不在臨安的時候,也是對虧這幾個人把整間火鍋店撐了起來。

  沈千秋早就認出了他的腳步聲,在他懷裡閉上眼,笑著說:「這段時間他們也挺累的,今天提早打烊,放他們回去鬆快鬆快。」

  桌上點著固態酒精的鍋子,裡面的酸菜粉絲汆白肉還熱著,另外兩道涼菜也是大廚的拿手菜。下雨天吃點熱湯,就一點酸辣開胃的涼菜,光看著就覺得蠻享受。

  白肆去後廚拿了雙筷子,回到沈千秋身邊坐下,喝了半碗熱湯,接著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沈千秋見他這個樣子難免有點想笑,就摸了摸他的頭說:「怎麼,在那邊,爺爺沒讓廚房給你準備好吃的啊?」

  白肆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嚼了幾口嚥下去,嘆了口氣說:「可別提了,我媽之前一直挺安生的,這趟回去爺爺也休養得差不多了,她就提讓我回去接手生意的事兒。我今天純粹是從老宅後門逃出來的,行李都沒顧上拿。」

  沈千秋看到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卻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的曲折,不禁也笑了:「她有這個想法倒不奇怪。」

  白肆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撂下碗筷去拉她的手:「千秋你怎麼這麼狠心?一點都不心疼我……」

  沈千秋似笑非笑地看他:「我這好吃好喝地供著,怎麼就不心疼你了?」

  白肆攥著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指尖還在她掌心畫著小小的圈:「就是不心疼我。你明知道我媽那個意思,有你在這邊,還有這間店,我是不可能回平城接手生意的。」

  沈千秋嘆了口氣:「但阿姨總有一天會老的,唐氏那麼大的產業,她總不可能交給外人……」

  白肆沉默了會兒,搖搖頭說:「我媽在意的不是這個。她今年還不到五十,以她的性格,也不甘心這麼早回家當太太。」

  沈千秋琢磨了會兒說:「我知道了,你媽是覺得我們這個火鍋店的生意太不上檯面。」

  白肆畢竟年紀輕輕,又是白家的兒,唐氏掌權者的獨子。這樣的身份跑來臨安陪她一起開火鍋店,就是個路人也會覺得白肆神經不太正常。

  沈千秋將碗裡的菜挑了挑,嘆口氣說:「其實我也覺得現在的生活怪沒意思的。」

  白肆拿眼睛瞟她:「千秋,你是有什麼想法嗎?」他把凳子往她那邊挪了挪,兩手握住她的手說,「千秋,你想做什麼,想去什麼地方,說給我聽,我給你出出主意,沒準咱倆還能一塊干呢!」

  沈千秋瞥了他一眼,有點無奈。這件事在她大腦裡轉悠了有一段時間了,但真讓她當著白肆的面攤開來說,還真有點沒面子。「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就是覺得……過去這麼多年我都在當警察,突然閒下來那陣,我是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挺好的,可時間長了,也怪沒意思的。」

  白肆點點頭。他明白沈千秋的意思,許多人即便畢業後從事的不是和本專業相關的職業,也會是自己熱愛或者擅長的。可沈千秋這麼多年就只學會做一件事,當警察。讓她開火鍋店,她也能做,但真的是既不擅長也未必做得開心,成就感就更別提了,甚至從沒見她因為營業額提升有過多少笑臉。

  白肆琢磨了一會兒,說:「要不……我去跟人打聽打聽,咱們開個公司?」

  「什麼公司?」沈千秋一聽「公司」兩個字就腦仁疼,她真不是那塊做生意的料。

  白肆笑了笑,說:「保全公司。」

  沈千秋一聽倒也來了點興趣:「給人當保鏢的?」

  「對。」白肆拿出手機翻了翻通訊錄,「詳細的我得跟二哥打聽一下,他這方面路子廣,說不定還能給點好建議。」

  有了這麼個新主意,沈千秋這天的晚飯都比平時多吃了一半的量。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入睡前,沈千秋還扯著白肆,興奮地問這問那。

  然而第二天,不等白肆打聽出什麼,老川火鍋店裡就迎來了一樁新生意。

  這天沈千秋破天荒地過了中午才來到店裡,一進門,自家服務員就衝上前,低聲解釋了好一通:「老闆娘,大清早就來了兩個客人。不點菜,不吃東西,就坐在那乾耗,問幹什麼也不說,直說要見咱們家老闆。」說著他望了望沈千秋身後,「老闆沒在啊……」

  沈千秋一聽這稱呼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捶了下小夥計的腦袋:「我就是老闆,看什麼看?」

  這家店是李三川盤給她的,怎麼算她也是正牌老闆,怎麼這些人一個兩個地都管白肆叫老闆,管她叫起了老闆娘?

  她走上前,靠角落的大圓桌邊坐了兩個人。兩個男的,都是很普通的打扮,三十多歲的樣子。見到沈千秋,其中一個人站了起來,問了句:「你姓沈?」

  「對,我姓沈。」沈千秋見這兩個人神色平靜,不禁也起了好奇心:「我是這家店的老闆,聽說你們一大早上就來店裡指名要見我,有什麼事嗎?」

  站起來的那個人又追問了句:「你是沈若海的女兒?」

  沈千秋聽到這個名字,神色變了變,語氣也沉了下來:「我是。兩位是什麼人?」

  一直坐著的那個人這時說話了:「沈小姐,聽說你從前也是警察。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幫我們調查一件事?」

  沈千秋皺了皺眉,這兩個人似乎把她的身份履歷查個底兒掉。她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在這兩個人之間來回打量,半晌沒說話。

  那個坐著的人突然摘掉墨鏡,朝她淺淺一笑:「我們是這家火鍋店前老闆的同事,這次來是想問一問,沈小姐有沒有興趣當我們在臨安新一任的接頭人?」

  調查、跟蹤,還是查案?

  沈千秋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她知道接下來聽到的事可能會很危險,可無論怎麼樣,那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有些東西是融化在血液中刻在骨子裡的,天生熱愛,怎麼樣都拒絕不了。

  正當她猶豫間,就聽身後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兩位想讓我們幫忙查什麼?說清楚,如果各方面合適,我們願意接這樁生意。」

  沈千秋轉過身,見白肆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此時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兩個人:「我們不綁定,一碼事歸一碼事,價錢合理,就接單。」

  沈千秋看著白肆,白肆也轉過臉看向她。無聲之中,兩個人在對方眼睛裡都看到了相同的神色。那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對冒險的熱愛,對疑團的好奇,以及不足為外人道的對正義的追求……心裡堵塞著的那塊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消彌無蹤,她順著白肆輕輕拉她的手勢,在他身邊坐下來,開始聽那兩個人詳細說起。

  窗外,陽光正好,屋內,眷侶成雙。屬於他們的另一個故事,已經悄然起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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