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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計劃變更,本來夏日葵打算在嚴幀方的辦公室等他下班,然後一起吃飯。
如果育康的家人很難擺平,也許他們會在台北多留一晚,那麼,如果嚴幀方主動邀請的話,她不介意住到他家裡,和他促膝長談。他們都喜歡「促膝長談」的經驗,在老家的玉蘭樹下,在海邊、在屋頂上、在各自的房間裡,面對面或用網路、用視訊聊天。
他是個不多話的男人,但這些促膝長談的夜裡,他們增加了對彼此的認識。
問題是,他家裡不方便,問題是,李茜出現之後,夏日葵覺得連待在辦公室等他下班都不方便,於是她找了借口離開,從他辦公室溜出來。
他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到對面的餐廳等我下班。」嚴幀方明白她在想什麼,他必須解釋清楚,但那需要時間,所以最理智而正確的做法是讓她暫時離開、整理情緒,而他加快速度,把手邊的工作處理完畢。
她想說︰「我介意的。」
但他有點專制,沒讓她把話說完,就將一部IPAD塞到她手中,說︰「不必擔心,裡面的資料我都有備份。」他連擔心她無聊這種小事都考慮到了,誰敢說他不是個細心的男人,那麼細心的他,肯定能夠理解,在李茜之後,她不願意涉入麻煩的心態吧。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她覺得有點累,也許是……昨晚在嫚嫚家裡沒睡好的關係吧。所以她沒有反駁,抱起他的IPAD、離開他的辦公室。
她想盡快找個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但是電梯門打開,她的手臂竟然被人一把抓住,夏日葵抬眼,視線順著抓住自己的手往上滑,停在李茜美麗動人、妝容精緻的臉龐上。
夏日葵打量她時,她也用同樣的眼光打量夏日葵。
李茜在心底給夏日葵打分數,她不像能夠打動嚴幀方的女人。
她的長相不差,但打扮太糟糕,嚴幀方喜歡的女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一絲不苟、乾淨整潔,所以夏日葵應該可以讓她放心,只是她的確好幾次在深夜裡偷偷聽見他開心的笑聲,聽見他嘴裡喊著阿葵……李茜想不透,這樣一個沒有贏面的女人,怎會比那些家世好、身份好、穿著打扮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子更讓她感受威脅?
眼光往下滑,她知道夏日葵手上那台包著LV皮套的平版電腦,她曾經想向嚴幀方借用上網查點資料,他連碰都不肯讓她碰,說裡面有重要檔案,可他卻放心地把重要檔案交到夏日葵的手上?
夏日葵是賣房子的,察言觀色是基本功力,她當然知道對方在打量自己,也許還估算她在嚴幀方心裡佔據多少比重。
還是一句「李小姐」便讓夏日葵明白,她想在嚴幀方身邊站穩腳步,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等待。
但那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是愛招惹麻煩的女人。
「我們談談。」李茜說,兒子則留在會客室等她。
談什麼?談那個不屬於她,也不屬於自己的男人?
夏日葵想回李茜一句無聊,但她來不及開口,就讓李茜一把拉進電梯裡,李茜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力氣卻大到令人吃驚,夏日葵的手腕被箍得死緊,李茜像在抓泥鰍的,生怕她在自己掌心下逃出生天。
夏日葵腦海裡的念頭是,這個女人是金剛芭比嗎?柔弱的外表包裡著鋼鐵般的意志力。
電梯直達頂樓後,她將夏日葵拉出電梯,推到鐵門後面、沒有遮蔽物的陽台,才鬆開手,夏日葵直覺退開幾步,和對方保持安全距離。
陽光下,李茜的臉被照出一層金黃色光暈,極其美麗精緻的面容上,夏日葵卻察覺到一絲瘋狂。
李茜的確很瘋狂,因為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離嚴幀方遠一點。」
夏日葵淡淡一笑,回答︰「我住在墾丁,從台北到墾丁,不是什麼近距離,但是,如果距離遠近就可以決定兩個人的關係,那麼,你不應該是幀方口裡的李小姐,而是內人。」
短短幾句一針見血的話,夏日葵刺激得李茜失去理智,她比那些名流千金更難應付,人家懂得廉恥、懂得知難而退,不像她……她、她……她尖牙利嘴、口舌刻蓮、心腸歹毒!
她搶上前,指著夏日葵破口大罵。「你別妄想破壞我和幀方,我愛他、他愛我,我們之間還有個兒子,我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很快就可以嫁進嚴家,你和他,什麼都不是。」
她的口氣很像在說︰「你別想破壞我的商譽,我的蛋有經過篩選、清洗和檢驗,無藥物殘留、沒有生菌數,還得到CAS優良農產品標章,你這隻禽流感病毒想都別想來破壞。」
問題是,她沒有半點破壞的心思,而且醫生說過,她對蛋白質過敏,所以她只想遠離、不想接近,只想簡單,不想複雜了和嚴幀方之間的友誼。
是的,友誼。
她承認自己的心有一點點逾越,承認自己控制不住想到他、聽到他、看到他時的狂喜,承認自己有點貪婪,想在朋友的最大範圍內,再多爭取一點點的心情。
可這是不對的!她生病了,再沒有什麼未來,她不應該自私地亨受他帶來的幸福,因為無法回饋。也許李茜在嚴幀方眼裡什麼都不是,但她的出現的確是當頭棒喝,及時阻止了她的自私。
因為那一刻,她的心痛之餘,嚴幀方的緊張保護,再再說明了一件事——盡管他們口口聲聲說彼此是朋友,盡管她時刻在兩人之間劃定友誼的界線,但她和嚴幀方都是不安分的人,他們正一步步往非友誼範圍靠近。
夏日葵嘆道︰「既然你愛他、他愛你,你們之間還有個兒子,並且你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而我和他什麼都不是……你幹麼強拉我到這裡?」夏日葵的口氣平淡,話也多是重復對方所說的,只是如此的提出疑問,可是刺傷她刺得李茜激跳起來,想狠狠搧她一耳光。
「你這個賤女人、婊子、小三……」李茜怒氣沖天,罵了一串不該由穿著高雅大方的女人口中吐出來的話。
夏日葵冷靜道︰「請你停止自我介紹,我已經很清楚你的身份。」
「你!」李茜分析過幾百種夏日葵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會如此冷靜。
「如果沒其他的事,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忙。」
夏日葵的冷靜讓李茜技窮,她歇斯底里起來,「如果你敢走,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幀方會看清楚你惡毒的真面目,品言會恨你一輩子……」
夏日葵無可奈何的說︰「你期待我回答你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了,我會離幀方遠遠的,求求你不要跳?我和你又不熟,幹麼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何況你會聽我的嗎?那是要交情夠的人才能說的話,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家人來給你親情喊話?」
「或者,你希望我回答︰你去死吧,有種就跳下去,不要空口說白話……若是你真的往下跳,我將會因為自己無心的幾句話,一輩子受到良心譴責,對吧?我又不笨,何必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折騰自己的良知或人生。所以,你要不要跳樓,隨便你,你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而我,我什麼話都不想說、不想保證,因為我根本不需要為你的人生承擔任何責任。」
「其實我比較想建議你,如果你的目標是嚴幀方,與其把力氣拿去消滅周圍不相干的女人,不如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就算逼退我又怎樣?有實力的女人滿街跑,你不能把天底下女人全殺掉吧,壞皇后之所以能夠依賴魔鏡,那是因為她的對手只有一個白雪公主,而依照嚴幀方受歡迎的程度,你要對付的白雪公主至少上千萬個。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下樓把兒子照顧好,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是你手中唯一的籌碼了。」話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葵忍不住埋怨自己。唉,還是心太軟,她不想浪費口舌勸解李茜的,但最後她還是花了心思,就當作……善有善報吧,希望以後她病情嚴重到分不清東南西北時,會有人願意對她多付出…點耐心。
她再度坐進電梯,下樓,卻沒依照嚴幀方的指示,到對面的餐廳等他下班,而是坐計程車來到火車站。
她找一張椅子坐下來,像蝦子一般,整個人蜷了起來。
她從進辦公室向幀方告白那天開始想起,他到墾丁,她帶他遊戲,他們的簡訊,他們的打屁……她想得很認真仔細,並且一遍遍反復想過,直到心底響起一聲「夠了」,她閉上眼睛,捂上嘴巴,用自己聽得見的音量說︰「再見!」她向自己認錯,她不該放任友誼無限制發展,不管做什麼事都該設立停點,否則越陷越深,終至萬劫不復。所以,就此打住!
她在火車站坐了很久,嚴幀方打過七通電話,她沒接,傅育康打了一通電話,她告訴他已經在火車站等候,三十分鐘後,兩人會合、一起回墾丁。
兩人都有些失落,回家路上,他們都沉默著。
回到家,夏玫瑰抱著若若,和翅膀一起迎到門前。
看見姐姐,夏玫瑰興奮地拉住夏日葵,她有滿肚子話想講,卻發現夏日葵有點累,而且表情擺明不想說話。她懂事地退開兩步,讓夏日葵走回自己房間。而跟在夏日葵身後的傅育康表情也不好看,夏玫瑰與翅膀相視一眼,這次的台北行不順利嗎?
晚上,外婆燒了滿桌子好菜,她在飯廳裡等不到人,夏玫瑰把若若交給翅膀,安靜走進飯廳,拿來托盤,把菜肴分盛好,送到兩人屋裡。
「吃一點東西吧,明天還要忙。」她對傅育康說。
傅育康轉頭望向她,相處幾個月,他很清楚這個小妹妹有多體貼善解人意。
「謝謝你。」他看看四周,眼底帶著濃濃的眷戀,沖著夏玫瑰露出今天的第一張笑臉。「終於回來了,憋住的那口氣鬆開,又能夠自在呼吸。」
「你已經喜歡上墾丁。」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夏玫瑰笑望他。
「對,我喜歡上墾丁,喜歡這裡的人、事、物,喜歡這裡的藍天、大海、空氣。」還有向日葵和小小玫瑰。後面那句,他沒說,但他早已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是個不錯的聽眾?」她指指自己的電子耳幽默道。
傅育康凝重的臉孔,透露出一絲緩和?「我今天正式和家裡決裂。」溝通不適合傅家,傅家適合的是順從,他不想把事情做絕,把情分全滅,但他今天還是走了一趟警察局報案,說他的身分證護照遺失,等所有證件補辦好、等這裡的工程完成,就是他離開台灣之日。
之後還會再回來嗎?他不確定。
夏玫瑰在他身邊坐下來,一股風從院子裡吹進來,吹起她的長髮,撲上他的臉頰,傅育康為她順了順長髮,他溫柔的動作也溫柔了玫瑰的笑臉,她問︰「育康哥,你相不相信血緣?」
他搖搖頭,到現在,他已經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了。
他並不是一個苛求長輩的人,只要別人肯給他一點點溫情,他就會付出全心全意,所以他把林嬸當親人,把LILY姐當親人,把玫瑰、阿葵甚至翅膀都當成兄弟姐妹,他真的不認為自己對父母親有非分要求。
「你應該相信的,再多的惡言相向、再多的讒罵侮辱,背後藏著的都是愛,他們愛你、擔心你,也許用的方法過激,但他們想表達的只是——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進深坑,卻不出聲阻止。」
「我已經二十八歲,不會連眼前那個是深坑還是機會都分不清楚。」
「但他們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已經長大、已經有能力承擔責任,他們只是擔心恐懼著,生怕你一步踏錯,便是一世沉淪.」
「我試過好好同他們說的,但他們不信任我。」這次回去,他攤牌了,他說出過去八年自己在美國做些什麼,也提出現在自己在做什麼,他說得很仔細,可惜,並未得到認同。
不管他多努力表現出自己與大哥的不同,不管他用多反面極端的行為來告知爸媽和奶奶,他是傅育康不是傅育軒,不管他怒吼幾百次——大哥喜歡做、樂意做、擅長做的事,不代表他也能夠做……但,始終沒有人相信。
「用言語說服人不如用實力說服,育康哥,你好好做,做出一番斐然成績,向他們證明,前面那個不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而是讓你在這個世界屹立不搖的契機,他們自然會認同你、相信你,並且支持你。」看著夏玫瑰恬淡的容顏,她的笑容像一朵靜謐的玫瑰,和向日葵的張揚怒放不同,是一份教人安心的美,她的勸解沒有慷慨激情,只有恬淡的溫柔敘述,卻一句句深入人心。
傅育康忍不住點點她的額頭說︰「你們姐妹真是樂觀得過分。」
「應該是爸媽從小的教打吧,姐姐也常告訴我,窮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那麼你姐姐有沒有說,窮人有什麼權利?」
「姐姐說,窮人只能選擇積極向上,別人用一分努力可以達成的目標,我們必須要用十分努力去達成。她離開大學的第一天就拼了命往前衝,她從眼睛睜開那刻就開始工作,她沒有休閒娛樂,滿腦子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對她而言,錢不只是錢,還代表了成就。」
「她成功了,她買下房子、存了一筆錢,把我養到大學畢業,讓我得到一份不壞的工作,那麼努力栽培我,於是我常常告訴自己,她綻放最美麗的花朵。」
「我發覺你們姐妹有個共通性,都喜歡說教。」
「我是寫書的,姐姐是賣房子的,我們都習慣用文字語言讓別人臣服。」她揶揄自己。
她是一朵令人舒心的小玫瑰,傅育康緩緩拉開笑臉,有啐了…整天的心情獲得釋放,他搭上她的肩膀,千分真誠、萬分懇切地對她說道︰「我為什麼不早點認識你們,那麼也許我性格中會有更多的光明面。」
「你把自己當天使,自然會努力做天使該做的事、說天使該說的話,慢慢的,就會養出一顆光明天使心。」
「你的語言已經讓我臣服,玫瑰,謝謝你,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天使,請你千萬要hold住,不要長出惡魔的「翅膀」?」他加強後面兩個字。
她聽出他的影射,笑答,「我會努力的。」
他揉揉她的髮心,說︰「玫瑰,當我的妹妹吧,我一直希望有個妹妹可以疼、可以分享心事。」夏玫瑰重重點頭,她也想要一個哥哥,如果有一個哥哥,姐姐身上的擔子就不會那麼重。過去幾年,她經常在深夜念書、趕稿子時,看見佝著背回到家的姐姐,她總是累到連笑都困難。
「不要同意的太快,我說的是分享心事。」
「難道剛才我們不是在分享心事?」
「那是分享我的,你的呢?來而不往非禮也。」
「對於一個在國外待八年的人來說,你的中文造詣真不差。」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說那對翅膀。」
他看見了,在他和夏日葵回家時,她和翅膀的表情寫著——我們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是好事吧,他們的臉上帶著興奮表情,悶了一整天,他需要好消息沖淡滿肚子鬱悶。
她笑得臉紅撲撲的,好半響才擠出話。
「翅膀他很好。」她點點頭。
「嗯。」他也跟著點頭。
「今天有唱片公司錄取他幾首曲子,我想,他會慢慢從自卑走出來,慢慢回到他原本的道路。」
「如果你每天都跟他講大道理,我想,他遲早會。」
「你是在嫌我嘮叨?」
「不,我在誇獎你性格正向。」話題聊開,傅育康的鬱氣越來越淡,墾丁啊,真是養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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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和嚴幀方分開,總會覺得周遭空氣變了質量,讓她吞吐困難。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試著分析情況,然後明白,她把幀方看得太重要。
不過是一個朋友罷了!她把停損點用紅筆標出來朋友!
她洗好澡,拿著換下來的衣服走回房間,卻發現外婆坐在裡面,她翻著夏日葵的書,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進去,聽見聲響,外婆轉過頭。
她向夏日葵招呼。「來,不想吃也多少吃點,晚上這頓,我從中午就在廚房裡備料了。」
「幹麼這麼辛苦?辦接風宴啊,我們不過去台北兩天。」夏日葵把衣服放下,坐到書桌旁,接過外婆手中的筷子,果然,托盤裡都是好料。
「什麼接風宴,不是啦,我們是想慶祝翅膀的歌被唱片公司錄用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昨天唱片公司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嚇一大跳,唱片公司還問翅膀要不要回去灌唱片,我就知道,翅膀長那麼帥,怎麼可能當流浪漢!原來他以前是很紅的歌星,只是不曉得怎麼會滄落到這麼衰的地步,怎樣,你家阿嬤很有眼光厚,出門走走就能撿到一個偶像歌手。」她滿臉自得?
「他那個時候頭髮那麼長、蓋掉半張臉,你還看得出來他很帥?」她把兩手蓋到外婆臉上。
「沒大沒小。」啪!外婆拍掉她的手。
夏日葵莞爾問道︰「所以呢?翅膀要回台北了嗎?」
「怎麼可以!他回去,我們民宿要怎麼辦?」外婆瞠大眼睛,好像她問的不是翅膀回台北,而是他什麼時候要移民到外星球?
「翅膀和民宿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真要他一輩子幫你打掃民宿?」讓歌星打掃民宿,這種事只有偉大的LILY姐做得出來?
「不是打掃啦,以後我要讓他拿吉他在門口招攬客人,有他這個活招牌,我們家一定會生意興隆,何況他一走,我們家玫瑰怎麼辦?」原來外婆也發現了?
想起翅膀,夏日葵心底湧上淡淡的安慰,她很擔心玫瑰,玫瑰的情感纖細,對人的感覺非常敏銳,別人的善意惡意,她都能感受,她只是習慣不回應,習慣假裝不在意。
從很小的時候起,夏日葵便知道,玫瑰是自己一輩子不能推卸的責任。
早熟的她曾經設想過各種狀況,如果未來的丈夫無法接納玫瑰,那麼她是不是該放棄自己的幸福?如果玫瑰始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是不是該為她支撐起一個安全世界?
幸而玫瑰獨立自主,她體貼認真,盡力不讓自己成為姐姐的負擔,她有工作、能夠照顧自己,現在身邊又有彼此喜歡的男性,玫瑰的未來……她可以全然放心。
「阿嬤,你會反對玫瑰和翅膀嗎?」
「為什麼要反對?」
「翅膀有一個女兒。」
「那才好,如果玫瑰要生小孩,我會擔心,要是萬一生下來的孩子和她一樣……」她想起女兒知道玫瑰耳朵有毛病後,哭了好久,她埋怨自己沒把玫瑰生好,把過錯全怪到自己身上。
夏日葵摸摸外婆的手背,柔聲道︰「不會的,現代的醫學很發達,我去醫院問過,玫瑰可以做就是胚胎著床前的基因檢測,所以你不必擔心這個?」
「你怎麼會跑去醫院問這種事?」外婆很吃驚。
「大學時期,有個男孩子很喜歡玫瑰,但是玫瑰不敢敞開心胸喜歡對方,因為她害怕婚姻、怕造成別人的負擔,更害怕生孩子、怕自己沒辦法照顧,所以我特地帶她去一趟醫院,找醫生咨詢。」外婆感動地望向夏日葵,她是個好姐姐,再沒有人可以做得比她更好。
「後來那個男孩子呢?」
「分手了,因為對方的家長極力反對。」
「不能怪對方……天下父母心。」
「我知道,我沒怪、玫瑰也沒怪,我們都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他們好聚好散,雖然很傷心,但現在還是好朋友。」
「你媽媽把玫瑰托付你是對的,你是個好姐姐。」
她搖頭。「卻不是好孫女,對不起,那年我不應該對你說那種話。」
聽見夏日葵道歉,外婆嘆氣,良久才回答。「我知道,你是氣急敗壞,想找個人發洩。」
「不,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真正想罵的人是自己,爸爸媽媽是我害死的,不是阿嬤!」她終於當著外婆的面說出口了,眼底一陣酸澀,紅了眼眶。
「阿葵……」
「是我的錯,是我想回墾丁、想開民宿,是我慫恿爸爸媽媽,如果他們不是看我這麼積極也許不會……也許不會死。」她哽咽,抿緊雙唇,眼淚從頰邊淌下。
外婆抱住夏日葵,輕輕搖晃,像阿葵小時候老伴做的那樣。
她知道那件事,是女兒打電話回來說的,女兒說︰「阿葵和玫瑰那兩個丫頭,比我們夫妻更想回墾丁。」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還特地去給老伴上香,她一面哭、一面笑,對著神主牌位說︰「老公啊,你沒有白疼她們,你把她們的心全留在墾丁了。」只是她沒想到,阿葵會因為這樣而自責。
她的臉貼著夏日葵的,輕聲在她耳邊低語。
「阿葵,阿嬤活得越老,很多事就看得越清楚,人是違逆不了天意的,不管你是不是不甘願,身邊的人都會一個個離開你,再生氣、再抱怨都沒用。所以,只能換個念頭,想啊,生離無情、死別無恨,想他們搬去很遠的地方,想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和他們再過。」
「地球很小,也許哪天你會在某個角落遇見多年不見的朋友,天堂很大,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裡找到你阿公和爸爸媽媽。」
「所以,阿嬤原諒我了嗎?」
「我從來都沒有對你生氣過。」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那幾年我很不好過。你阿公死掉,我突然變成廢物,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第一次騎小綿羊上菜市場的時候,我一面騎、一面哭,還在心裡偷罵你阿公,為什麼不要比我晚死。那時候的我,別說照顧你們,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玫瑰耳朵聽不見,你光是養她、照顧她,肩膀上的擔子已經夠重,我怎麼可以拖累你?」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自立自強,等我獨立了,再把民宿經營起來,就把你和玫瑰接過來照顧,到時,我就可以跟你阿公、爸爸媽媽交代。」可借她很笨,老公不在,她什麼都做不好,一間民宿弄得要倒不倒,幸好阿葵和她阿公一樣厲害,能夠賺到那麼多錢,又帶回來一個只吃飯、不要錢的設計師,現在民宿煥然一新,應該很快就可以實現她們的願望。
她扶著夏日葵的肩膀,帶著滿眼笑意說︰「阿葵,以前的事通通忘掉,我們一起努力吧,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
「對,會越來越好。」夏日葵點頭。
「那……告訴阿嬤,玫瑰有翅膀,你呢?」
「我?我就這樣啊。」
「這次上台北,你有沒有去找總經理?」外婆還真會踩人痛處,但,他們只是朋友,她絕對不能讓嚴幀方成為自己的痛處,帶著幾分刻意,她說得雲淡風輕。
「有啊,找了,飯店的工程進行後,他可能會在墾丁待一段日子,到時,我們就可以狠狠賺他的錢。」
外婆是明眼人,夏日葵那個態度叫做越描越黑。「你老實說,總經理是不是喜歡你?」
「怎麼可能,人家是總經理,什麼身份啊,別胡思亂想了我。」她朝外婆皺鼻子,轉過身,開始吃飯。
「厚,阿嬤是誰啊,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總經理看你那個眼光,明明就和別人不一樣。如果說他不喜歡你,我絕不相信,說!你們之間到底進展得怎樣?」
「拜託,哪有什麼進展,朋友、朋友,我都說是朋友了,你不要亂想,這樣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會很虛。」她極力撇清。
「不會是……」外婆眯了眯眼睛,神來一筆問︰「不會是你不敢吧?」噗!她差點被湯嗆到,順過氣後,她乾脆把整碗湯都捧起來喝,直到喝得一滴不剩。「快說,是不是你不敢接受總經理?」
外婆扯住她的衣袖,不讓她蒙混過去。「不敢什麼啊?」天知道,當超級戰將的基本功力就是勇敢。
「你覺得他身分地位很高,覺得喜歡他的女生一定比你厲害,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對不對!」
「阿嬤,你不要亂想,我們只是朋友。」她重申再重申、表明再表明,無論如何,他們只能是朋友。
外婆才不理會她的重申表明,自顧自往下說︰「你是阿公的孫女,應該像他一樣勇敢啊,如果他像你這樣畏畏縮縮,這個也怕、那個也怕,怎麼可以把我這棵小嫩草娶回家,怎麼會生出你媽,會有你們這麼好的孫女?所以……」
夏日葵急了,一把將外婆往外推。「我知道、我知道,外婆,我今天很累,坐那麼久的車,骨頭都快散了,你就饒過我吧,讓我吃飽睡覺好不好。」
「你又想逃避?」這是夏日葵最大的毛病,那年說錯話,她一口氣就逃避了整整六年,每次都說自己有多厲害,業績多又多強,可是碰到切身的事,就又躲又藏,不敢面對。
總經理看起來明明就很喜歡阿葵,他人長得帥,又很會賺錢,為什麼打動不了阿葵,難道……其實阿葵喜歡的是阿康?
「哪有。」
「隨便你,反正我要告訴你,當阿公的孫女,你不可以沒自信,雖然我們家沒有總經理他們那麼有錢,但你很厲害、很優秀,你沒有配不上他。」
「好,我知道。阿嬤,你回房吧,」在她招架不住之前,夏日葵把外婆一路推到門外,說了聲晚安,把門關起來。
外婆沒有馬上離開,她在門外站了幾秒鐘,認真思索著。
阿康人是不壞啦,可是老公有交代,不孝順的男生不能嫁,對阿爸阿母不孝順的男人,比較不負責任?阿康是離家出走的,上次她不小心提到他家阿爸阿母,他就沉了臉,……還是總經理比較好。下次總經理過來的時候,她一定要問清楚,他對他們家阿葵是真心的還是玩玩的。
屋子裡,夏日葵吃了幾筷子菜,外婆的手藝很棒,但她的胃口不怎麼樣。她放下筷子,在確定外婆離開後,把托盤送回廚房,刷好牙,回到房間。
這時候手機響起來,夏日葵走近,她拿起手機。一個陌生號碼,是她訂家具的廠商嗎?她沒有想太多,提起手機。
「喂,你好,我是夏日葵。」
「我是嚴幀方。」
居然是他?!現在掛掉電話會不會太刻意?「總經理,這不是你的手機號碼。」
「是新辦的,因為你不接我電話。」
「我……我沒有啊,我是不小心調成震動的,我人在外面、有點吵,所以、所以,沒發現來電。」一段謊言說得坑坑巴巴,破洞百出。
「說謊,你在生氣。」他不是疑問,是指控。
「我幹麼說謊,我不過是沒發現手機來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用的是智障型手機,它不只智障和肢障,還力量不足,震動起來像病貓,隨便動個兩下充事,社會局都發函讓我去替它申請殘障手冊了。」她試著輕鬆回答。
「你為什麼沒有等我下班?」但他一句話直打重點。
「就……就育康打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說我在你們公司對面的餐廳,他告訴我他被家裡趕出來了,我就想啊,嫚嫚身為御用化妝師,今天一大早就跟周大牌去上海,我們如果要待在台北,就得花錢住宿一晚,這個錢我花得有點心痛,想想反正事情已經辦完,乾脆提早回來,然後我們就約在火車站見面,就、就、就回來啦。」
「第一,前後矛盾,你沒辦法發現我的來電,卻能發現育康的來電,這不合理。第二,如果你接育康的電話,一定會發現到幾通未接來電,你卻沒有回撥,代表你在生氣。第三,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你在說謊的時候,會習慣把每個小細節都講得很仔細,事實上,你只要告訴我,沒聽見手機響就行了。」這樣也能發現?是這段日子的交談讓他們對彼此太熟悉,熟悉到他能夠了解她的許多小習性,還是天生觀察力過人,一點點小問題都能被他發現。
她沉默須臾,他沒催促,讓她花點時間整理腦袋裡的思緒。
「我的確在生氣。」她終於開口。
「因為李茜把你帶到頂樓?」
「你知道?」不會吧,李茜向他告狀?說她是個見死不救的惡毒女人?「誰告訴你的?」
「那間餐廳不容易訂到位罝,我讓江秘書拿我的名片去訂,她出電梯的時候,看見李茜拉著你進入另一部電梯。」然後,江秘書看見電梯直達頂樓,她本來想向自己報告這件事,可是他先一步進入會議室。那時他一心想把事情快點做完,以便和夏日葵好好談談,沒想到李茜的動作比他更快。
夏日葵咬咬唇,說︰「李小姐誤會我們的關係。」
「她跟你說什麼?」
「背後告狀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他的口氣很溫和,但她就是從當中聽見威脅。
夏日葵換個角度想,如果江秘書能夠知道她們去了頂樓,那麼也跟到頂樓、站在門後偷聽,以便將完整實錄報告給上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也許他不是要知道她們說了什麼,而是想對質,既然如此……「李小姐要我和你保特距離,還用跳樓威脅我,只不過我性格惡毒,不但沒有被威脅到,還恐嚇她一頓?」
「做得好!」他直覺說。
嗄?她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是這樣?不過,她喜歡他的反應,喜歡他沒有偏頗李小姐的態度。
「別幸災樂禍,不管怎樣,她都是你兒子的媽。」他沒有反駁,只是清清淡淡地對她說︰「關於我和李茜的故事,我不打算在電話裡面告訴你,我要面對面和你講清楚,下個月七號,我會到墾丁出差三到四個星期,到時候再談,別忘記請外婆給我留個房間。」
「再則,接下來我還是會像過去一樣,每天給你打電話,希望你不要再用拙劣的謊話拒接我的電話,否則我不介意一天辦一支新電話。」
「總經理,你不要這樣,我們只不過是朋友。」她說的是事實,但是突地,電話那邊沉默下來,他不接話,而她在電話這頭只聽得見他的喘息聲。
「總經理,你還好嗎?」她急問。
好半天,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後,終於說話,她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說︰「你確定我們只、是、朋、友?」他問得很凶,用前所未有過的凶惡口氣。
一時間,她怔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接著手機掛斷,夏日葵呆呆地望著自己有殘障手冊的手機,心裡隱隱抽痛著,他生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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