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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大亨不好嫁(漫漫追妻路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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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5: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嚴幀方來到民宿時,已經將近夜晚,他看起來有點累,但看見夏日葵時,所有的疲憊不翼而飛。

    嚴幀方不知道老家在什麼地方,所以夏日葵待在民宿裡等他。

    傅育康不知道嚴幀方要過來,心裡因為夏日葵的陪伴得意得很,他以為這段日子的不屈不撓已感動了夏日葵的心,他相信兩人之間會有不錯的進展。

    直到看見嚴幀方,直到笑容以光速飄到夏日葵臉上,他才知道,自己猜錯了方向,她之所以待在這裡,不是因為被他感動,而是和另一個男人有約。

    傅育康咽下不滿、挺直胸背,闊步走到嚴幀方面前,手臂攬上夏日葵肩膀,以一種宣誓姿態告訴他——這個女人是我先預約的。

    夏日葵看不懂他的幼稚宣誓,莫名其妙地瞧他一眼,天氣很熱唉,他幹麼靠那麼近,而且他滿身大汗,不怕把她燻成臭襪子?

    「幀方,你怎麼有空來墾丁,又來出差?真辛苦,可惜……」他指指正在裝潢中的大廳,笑道︰「如你所見,民宿正在裝潢,不對外開放。」接下來的那兩句他已經想好了,只要嚴幀方隨便發一個氣音,不管是我、啊、咦,他都要接著說︰「沒關係,這段日子有阿葵的陪伴,我對墾丁已經很熟了,我幫你訂一間高級飯店,怎樣?」但嚴幀方設有發出任何聲音,連氣音也沒有,出聲的是夏日葵。

    她推開傅育康的手臂說︰「我們已經討論過,總經理不介意住到老家。」她轉向嚴幀方。「你要不要順便參觀民宿?裝漢快接近尾聲,下次你過來就能住了。」

    「不會教我失望吧。」他朝傅育康丟出挑釁眼光,他的隱性宣示,他明白。
   「這傢伙還滿有實力的。」夏日葵替傅育康說話。

    「那就四處看看吧。」嚴幀方朝夏日葵伸過手。

    他、居、然、對、阿、葵、伸、手?!

    傅育康想殺人的心都有了,雖然嚴幀方是男的,但他就是看見一隻蜘蛛精掛在網上,不停向唐僧招呼,而且還是熱愛脫光露點的品種,偏偏他們家的唐僧肉看起來既美味又可口。

    傅育康的視線從嚴幀方的大手往右調七十五度,挪到夏日葵臉上,試著在上面找到嫌棄。

    但是夏日葵沒有嫌棄,只有略微的猶豫。

    如果他們不是很熟,夏日葵不會考慮把僧肉送到餐桌上,但在墾丁七日遊時,他已經牽過無數次她的手,然後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他們從普通朋友升等為談得來的好朋友,因此遲疑只有三秒鐘,她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掌心中。

    鏗!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傅育康腦子裡製造出爆裂聲響,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家拿著棒子在胸口翻攪是什麼滋味,他一把拉開兩人,凶狠的目光像是抓到正在和牛郎通奸的老婆。

    「你、你只是她的總經理而己。」他的口氣像乾掉三大甕陳年老醋。

    這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搞不清楚的人會以為他是神經病,但嚴幀方的理解力還不錯,於是他笑得益發溫柔,回「阿葵已經離職,我和她哪有上司與下屬的關係。」他的笑……夏日葵無法免疫,看著他的臉,她也笑得像是整個人裡上一層楓糠漿。她知道再見到嚴幀方是什麼感覺了,就像咬一口上好的楓糠吐司,那幸福感直接從嘴巴竄進頭頂。

    但傅育康的感受截然不同,他不只喝醋,整個人還被泡進醋缸裡,而且還是壞掉的劣質醋。

    他轉頭怒回夏日蔡。「你不是說,他對你而只是客人?」

     充滿幸福感的女人,看什麼都會感覺甜蜜,傅育康鬧小孩子脾氣的表情,在夏日葵眼底可愛極了,於是她學嚴幀方的口吻說︰「民宿現在沒開,我和他哪還有主人和客人的關係。」話講完,她覺得自己超幽默,偏過頭與嚴幀方相視而笑。

    嚴幀方是機器人型錄裡的M001號,不知道心底那種一點興奮、兩點雀躍的感覺是不是叫做幸福,沒辦法,他轉型為人類的時間還太短。

    但他很滿意夏日葵的回答,他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說︰「好好工作吧,阿葵常誇獎你有天分,我去看看你的工作成績,說不定我們有合作機會。」傅育康拍掉嚴幀方的手,滿臉快快不樂,肚子裡的劣質醋正醞釀著,將他溫和討喜的細胞透過化學變化,重組排列模式,等排列完畢,他會很帥的賞對方一記左勾拳和佛山無影腳。

    他以為嚴幀方已經離開那麼久,他和夏日葵之間什麼都不留,他以為自己很有機會擄獲夏日葵的愛情,畢竟他一直是愛情領域中的常勝將軍,隨著裝潢即將結束,夏日葵眼底的崇拜越來越明顯,他只差幾步就要抵達冠軍寶座的,怎麼會嚴幀方一出現,風球立刻轉向,程咬金直奔冠軍寶座?

    他又氣又怨又恨,但師傅走過來請教他問題,專業第一,他不能不理會,只好先轉身和師傅溝通,沒想到他一轉頭,夏日葵就帶著嚴幀方往二樓走去。

    那瞬間,他看著兩人的背影,心沉沉、胃悶悶的,一股說不出口的沉痛在心底擴散開來。

    阿葵是喜歡嚴幀方的吧?

    還以為她與眾不同,不會像其他女人一樣,看著他就露出一臉花痴笑,原來不是她不會犯花痴,而是對象不對,她的花痴笑給了嚴幀方而不是傅育康。

    晚餐桌上,傅育康心情很DOWN,他是敏感男人,早在上次夏日葵因為嚴幀方的離開而表情失落時,他已經看出端倪,即使她一再辯解,此刻她笑得開懷的模樣也已出賣了她。

    傅育康臭臉地別開眼,好像有人欠他錢,還刨開他家的七代祖墳。但不光夏日葵,餐桌上的每個人都露出笑臉。

    LILY笑,是因為嚴幀方送她一整套昂貴的保養品和彩妝。

    翅膀笑,是因為玫瑰正在對他笑。

    而玫瑰笑,是因為她的心情很好。

    翅膀和玫瑰之間有鬼,他們最近像對小夫妻,經常出雙入對,有時抱著若若在外面溜達,有時兩個人關起門來共處一室……他們說是各自在工作,但天曉得?

    反正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夏日葵在笑,而且笑得莫名其妙,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要嚴幀方一個動作,她就會不自覺發笑,好像嚴幀方是個高級丑角,舉手投足間,都會讓人笑到爆。

    至於嚴幀方的笑……他真想咆哮,明明是個再嚴肅不過的男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搞笑臉大放送,怎樣?剛接了牙膏廣告?

    「你們家飯店開下去,會不會影響我們家的生意啊?」外婆問嚴幀方。

    「應該不會,首先是顧客群不一樣,我們的業務會以旅行社為主,而會選擇「老家民宿」的,通常是一般散客。再者價位不同、提供的氣氛與功能也不同,所以真正會造成影響的,應該是其他的大飯店,不過我們會積極開發自己的顧客群,所以LILY姐不必太擔心。」他就事論事。

    「幸好,我很擔心阿葵把錢砸下去會收不回來。」

    「你應該對育康有點信心,我今天過去看了一下,感覺很不錯,我相信新的房間推出去,一定很快就會得到回響,至於如何促銷、如何招攬顧客上門,這是阿葵最在行的工作,我認為在我們的飯店開張之前,「老家民宿」早已經站穩腳步。」

    「真的厚,那你以後會來這邊的大飯店上班嗎?」

    「還不知道,要看公司的安排,不過以後一定會經常往返墾丁,到時候還要麻煩LILY姐照顧。」

    「什麼話,是你照顧我們的生意才對。」外婆笑得越來越厲害,一不小心,大大小小的紋路全數冒出來。

    「LILY姐的廚藝很好,如果不是有自己的民宿要忙,我很想請你到我們的飯店當主廚。」嚴幀方原是好意誇獎,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腿上,本來笑得很誇張的外婆突然不笑了,像被熨斗燙過,所有的紋路在瞬間壓平。

    嚴幀方發覺不對,向夏日葵投去求助一瞥,她給他一個安撫眼神,與妹妹對視,坐在外婆身邊的夏玫瑰點點頭,把一塊回鍋肉從外婆碗裡拿走。

    「你不能再吃肉了,多吃青菜,有益健康。」夏玫瑰說。

    外婆無奈地扯扯唇角,「我那麼老了,你們還管我。」

    「這叫做自作孽,是你讓我們搬進來的,以後啊,我們要一路管,管到你受不了為止。」夏日葵連忙接上話。

    沉重的氣氛被夏日葵和夏玫瑰打散,眾人又恢復說說笑笑,當然,傅育康被排除在外。

    晚飯後,夏玫瑰和翅膀抱著若若到外面散步,外婆去隔壁找朋友。

    過去這個時間,傅育康會和夏日葵坐在玉蘭花樹下聊聊天,過去兩個月,他們聊著彼此的成長過程,聊他們的親人,聊他們的朋友和學校。

    因此夏日葵請楚傅育康的爸媽是怎樣的父母親,而他知道夏日葵的爸媽以及……深愛外婆的外公。

    他很請楚嚴幀方說錯什麼話,他本想藉機嘲笑嚴幀方幾句的,但餐桌上不方便,怕二度挑起LILY姐的傷心,但一收抬好飯碗,他想逮人來修理時,卻發現整個四合院裡找不到半點人跡。

    他生氣,氣今天晚上輪到自己清洗碗盤。

    輸定了嗎?

    那天他在玉蘭樹下,看著滿天星星對夏日葵說︰「猜猜看,我為什麼會挑你來逼退相親對象?」

    「因為你偷看我的小冊子,以為整個餐廳裡,我和你最有交情。」她想起那本小冊子,突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還真的辦成當中的好幾件。

    比如幫助窮困潦倒的人,她做到了,對象是傅育康,她挽救他餓死於街頭。

    比方鼓勵對未來失去期待的人,對象是翅膀,她給他買了一把新吉它,最近聽到他開始在創作。

    比方把溫暖帶給冷漠的人,把熱情帶給不懂得幸福的人,對象是嚴幀方,以前他冷漠、不懂得幸福定義,現在他會露出讓人心發暖的微笑。

    但是把用不著的財產,捐給貧窮的好朋友……她想這輩子都辦不到,因為她還有妹妹、還有外婆,還有她們的下半輩子要照顧。

    想到這裡,她想起自己的病情,悠閒的鄉下生活,似乎讓她的病況改善不少,至少她睡眠充足、工作壓力大幅減輕,暈眩、耳鳴、記憶力減退……等等癥狀很少再找上門。

    「並不是。」他在她眼前一個響亮彈指,把她飛掉的魂魄拉回來。

    她笑著回答,「因為我看起來最軟、最好咬,而且事成之後,不會賞你一巴掌?」

    「不是,是因為你的吃相。你不怕胖、不做作,滿桌的食物都往嘴巴塞,食物到了你眼前都變得很好吃似的。」

    「那是因為我有點自暴自棄,那時我剛離職,不再擔心無法將自己的BODY塞進套裝裡,何況那是嫚嫚點的餐,每次我請客,她都會點最昂貴的套餐來懲罰我。」

    「懲罰?」

    他對楚嫚嫚很熟悉了,雖然沒見過她,但接過她的電話,知道她是夏日葵這輩子最好的麻吉。

    「對,懲罰我賺得比她多。」

     傅育康大笑。「那麼,需要被嫚嫚懲罰的人還不少。」

    「不一樣,他們不是嫚嫚的死黨。」夏日葵擠擠鼻子,什麼叫做死黨,就是知道你所有秘密,逼得你不能背叛他的對象,就是讓人又愛又恨、又想念又咬牙的那個。

    「聽起來那個死黨不怎樣,想不想換個新死黨?」他比比自己,毛遂自薦。

    「我和你……很熟嗎?」她偏過頭,調皮地朝他吐舌頭。

    「要熟還不容易?你不必花錢對我做身家調查,我就會把故事全盤托出。」她凝望他,沒有多話。

    他接著說︰「那天,你的吃相和我的初戀女友很像,她吃東西就是像你這樣,絕對不浪費半點食物。她說賺錢不容易,奢侈是人類最可惡的惡習。

      「我同意她,不是因為環保、不是因為非洲糧食短缺問題,而是奢侈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過錯。」她說得義正詞嚴。

    「你的口氣和她一模一樣。」

    傅育康發笑,他的第六感很準。其實她長得不像宣宣,五官不像、身高不像,但第一眼的感覺他就覺得她像她,之後一天天相處,她越來越像,說話像、吃飯像、微笑像、發表謬論的口氣和態度更像。

    「即使她的吃相符合你的需求,即使她對奢侈有著你欣賞的論點,但後來你們還是分手了,對不?」

    「對。」他深吸口氣後回答。

    「為什麼?」

    「因為她貧窮。我父親說,貧窮不是她的錯,她的錯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分,妄想找個自己無法高攀的男人。」

    「這些話……你父親是在……」

    「對,是當著宣宣的面說的,她沒有生氣,只是冷冷丟下一句「我不會一輩子貧窮」,然後調頭就走。」

    「那年我高三、她高二,父母親為了徹底把我們拆散,把我送到高雄,但我不服氣,想盡辦法和她藕斷絲連、互通音訊,二十歲那年,在我完全不配合的狀況下,我爸媽竟有辦法替我申請到美國一所還不錯的大學,不管我樂意不樂意,直接把我打包送出去。」

    「之後,你們再沒有聯絡?」

    「沒有,但回國後,我在fb上面得知她的消息?她大學時期開始打工,畢業後開了一家冷飲店,她很努力刻苦,很有本事,短短三年內把一間冷飲店開成連鎖店,二十五歲那年,她把連鎖店開到國外,聽說她研發出來的口味,很受歐洲人的歡迎,現在在歐洲已經有不少加盟店?」

    「你應該去找她的,把她帶到你爸爸面前,讓她一吐怨氣。」

    「你在替她打抱不平。」

    「當然,一個吃相和我很像的女人,當然要竭盡全力聲援。」

     他輕扯嘴角,自我嘲諷道︰「我想,她大概沒有怨氣想吐吧。」

    「為什麼?」

    「她已經結婚了,對象是和她一起創業打天下的男人。」她是他最真最純最美的初戀。

    「希望二十年後,他們的兒子交女朋友時她不會對兒子的女友說同樣的話。」

    「應該不會,她不是一個殘忍的女人,她很有愛心,會撿流浪狗回家養,看見乞丐,再窮也會掏出一、二十塊。」夏日葵想問,所以你父母親很殘忍?但最後,她終究沒問,只是望著他的目光中帶著淡淡的哀憐。

    傅育康是啣著金湯匙出生的男人,是許多人羨慕的對象,就在他感情不順、求學不順、適應不良的那些年裡,他都不覺得自己可憐,但那個晚上,夏日葵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憐。

    他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上她的吧?

    因為她有一顆善良體貼的心,因為她總是替別人著想,因為她不說美麗溫柔的話,但在她身邊,你就是會不由自主的輕鬆自在,不由自主地把面具卸下。

    嚴幀方也是因為這點才喜歡上她的嗎?

    他以為嚴幀方沒血沒肉沒感情,以為他被父母成功地訓練成一部無心機器,他以為他結婚只會有一個目的——生產更多的機器人。

    所以他不需要愛情,也不會喜歡任何人,但是他猜錯了,嚴幀方不是無心,只是心被藏起來,而夏日葵有一把好鋤頭,把他的心給完整無缺地挖了出來。

    再見到嚴幀方,傅育康發覺他和過去不一樣,他會試著配合別人的問話,甚至會討好外婆,這種事在過去,他是不屑做的,尤其對一個於他無益的家庭,所以嚴幀方肯定很喜歡夏日葵。

    他可不可以大膽推測,嚴幀方回台北之後,並沒有和夏日葵斷掉聯系?他和夏日葵之間的感情或關係,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刻?所以他應該別繼續浪費感情,應該拱手相讓?

    他抬頭望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和那天一樣多,如果星星能夠許願,他希望,在失去宣宣之後,他別再失去夏日葵。

    他們手牽手,在無人的小路上,靠著一支手電筒,緩緩散著步。

    「我是不是說錯話?為什麼我誇獎你外婆的廚藝,她會不開心?」

    「不是你的錯。」

    「那麼,錯在哪裡?」

    「以前,我外婆連炒飯都不會,有一身好廚藝的人是我外公,他把外婆寵得連燒開水都懶。但外公知道自己生病、不久人世之後,就開始訓練外婆做家事,訓練她掃地、拖地、整理家裡,還訓練她買菜做飯。」

    「其實這些事情在外婆小時候是會的,她又不是一路當白雪公主長大,鄉下小孩,哪個不是從小就幫著家裡做事?是外公的愛把外婆給慣壞。外公在訓練外婆時,外婆經常鬧脾氣,還打電話到台北向女兒告狀,我印象很深刻,媽媽每次接到電話後,都會躲起來偷哭。」

    「為什麼?因為你外婆孩子氣?因為她耍任性?因為你外公都病成這樣,她還不曉得懂事?」

    「孩子氣?有一點吧,外婆孩子氣地以為只要外公放不下她,就捨不得離開、捨不得死,但生死哪能夠由人控制?我媽媽哭,是因為知母莫若女,知道外婆不是在告狀,她是在傳達自己的恐懼,她害怕深愛自己的那個男人就要走了,害怕生活裡面少了他,日子要怎麼過,外婆依賴外公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是長長、長長的一輩子。」眼睛濕濕的、鼻子酸酸的,他聽見她的哽咽,輕輕地把她摟進懷中。「後來呢?她怎麼把外公的手藝給學起來?」

    「那次,我和媽媽回老家,聽見外公在屋裡對外婆說話。外公說︰「我很擔心啊,你本來就挑食,女兒的手藝又很糟糕,要是以後我不在了,你搬去和女兒女婿住,一定會餓肚子。」

      外婆哭著說︰「我這輩子都不要離開屏東,不要離開我們家,離開這裡,我會想你想到睡不著。」

      外公嘆氣,回說︰「那你更要學好做菜,以後想我的時候,就炒一盤竹筍蝦仁。」

    「你知道竹筍蝦仁嗎?那是道昂貴的菜,外婆剛嫁過來的時候,外公很窮,根本請不起客,但他上市場買很多菜回來,親自下廚給新娘做一桌子好菜。那盤竹筍蝦仁裡面,只有五條肥蝦子,外公捨不得吃,把蝦全挑到外婆的碗裡,外婆說從那個時候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會一輩子待她好。」

    「所以外公說服外婆了。」

    「對,所以你現在才有好料的吃。那天外公還說︰「你要牢記菜的味道,那是我的味道,下輩子你要找到我,想辦法再嫁給我。」那天外婆點頭點得像招財貓,很爆笑也很……楚楚動人。她的眼淚掛在臉上,外公用滿是皺紋的手背,為她拭去滿臉淚痕,那天的外婆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一次。」

    「外公的味道不是清新的薄荷味,不是男人的古龍水味,而是炒菜的味道,那要多疼老婆的男人身上才能找得到。」

    「那是段深刻而雋永的感情。」

    「我身邊的朋友多數不相信愛情,但是有外公和外婆的例子,我相信愛情,只是……不積極。」吃慣快餐的現代人類,早己無法理解需要用一輩子來刻劃的感情。

    「為什麼不積極?」

    我覺得世界人口那麼多,要像外公和外婆那樣,碰到正確的對象並不容易,而且在愛情裡面,受傷的人比開心的人比例多太多。」

    「你怎麼認為他們是碰到正確的人,而不是因為他們對於感情婚姻抱持著正確的態度,因而走向正確的結局?」她認定主導愛情發生的是遇見正確的人,而他相信認真的栽培,才能主導愛情發生,相較起來,她確實消極而被動。

    「態度?」

    「外公把外婆當成最珍貴的寶藏,寵著哄著疼著,生怕她受到一絲錯待;外婆把外公當成參天巨木,只想偎著依著,天天靠在他身上、片刻不離。他們的愛情之所以令人動容,是因為彼此的認真對待,讓愛情萌芽、成長、茁壯,然後開出一片璀璨花園。」她點點頭,靠在他胸口說道︰「外公也是我心目中的參天巨木,那次我回來,媽媽把外婆拉到旁邊說話,留我和外公在房間裡面,外公牽著我走到廚房後面的玉蘭樹下,細細叮囑,「要對阿嬤孝順、要聽阿嬤的話,雖然阿嬤有時候不講道理,也別對她發火。」

    「外公的掌心很溫暖,他一下一下輕拍我的背,告訴我,「阿葵,阿公錯了,以前常要你嫁給年紀大自己多一點的男人,以為年紀大的男人更懂得寵你,會把你當成女兒一樣保護。但是如果丈夫太老,他會死得很早,你會守寡很多年,夫妻當中,留下來的那個才是辛苦的……」

    「那天外公叨叨絮絮說了很多話,我已經不記得內容,但我記得,每句話都是不放心,不放心外婆一個人在這世界上生活。世界上是有愛情存在的,只是我們不夠幸運、無法遇上,如果哪天真的遇上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抱持著正確態度,細心呵護吧。」嚴幀方失笑,她是個固執的女人,繞過一大圈,還是把愛情重點放在遇見而非栽培,盡管她客氣地把「正確態度」給捎帶上。

    「你覺得,為什麼人要結婚?」他發問。

    「男人大概是想證明自己不會不舉,而女人大概是想確定自己嫁得出去。如果能夠生下小孩,兩人就可以同時證明,他們身體裡面都沒有過多的塑化劑。」

    一個相信愛情的女人居然對婚姻這麼悲觀,她還真不是普通矛盾。

    他又問︰「你覺得婚姻是靠什麼來維持的?」

    「男人會覺得是結婚證書,而女人會認為是耐性,但我覺得問題還是出在金錢。」

    「金錢?」

    「對,共有財產要分到公平本來就不容易,而想起讓人頭皮發麻的贍養費,會讓男人在離婚這件事情上卻步,所以有錢人離婚比窮人更容易。」

    「可以分期付款。」

    「誰願意背一輩子的房貸,最慘的是,付了一輩子後,房子還是別人的。」嚴幀方笑得前俯後仰,如果被她成功洗腦,台灣的結婚率肯定會大幅下滑。

    「如果離婚成功後呢?他們會比較快樂嗎?」他問。

    「男的會很開心大唱︰我終於失去了你,而女的會恨恨道︰我詛咒你下十八層地獄。然後養傷、養痛,雙雙養到好了傷疤忘記痛,再進入下一輪遊戲」

    「你再繼續保持這種態度,我保證你嫁不出去。」她大笑,她本來就沒想過自己會嫁得出去,以前沒想過,現在卻是連想都不必想了。「阿葵。」

    「怎樣?」

    「別對愛情婚姻那樣悲觀。」

      她悲觀嗎?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不積極?她微笑回應,「很難呢!」

    「為什麼很難?」

    「女人對於愛情的要求是一生,男人卻總說「愛情發生的那瞬間就是一生」。」悲觀是因為男人、女人對一生的定義不同?」她沒回答,又說︰「女人希望男人認真專一,而男人的本性卻是三心一意,女人始終在追求男人做不到的事情,而男人卻必須為女人壓抑本性。」

    「你認為是男人的本性阻止了愛情的進行?」她一樣不回應他的話,自顧自說︰「女人永遠想要用愛情去填補心中的缺憾,沒想到製造出更多缺憾的,往往是愛情。」

    「也許人們會在缺憾中成長。」他不再丟給她疑間句,反正她不會回答。

    他不問,換她來問。「做一個小小的心理測驗,如果你是個了不起的馴獸師,可以馴服所有的野獸,你會想馴服哪一種?恐龍、白老虎、北極熊、豹。」

    「白老虎吧,這是測試什麼?」

    「測試對婚姻的看法。恭喜你,選白老虎的人,代表你認為婚姻是件珍貴的事,一旦結婚,你會非常珍惜你的婚姻和伴侶。」他莞爾點頭,百分百同意她的分析。「沒錯,我就是這種人。其他的選頂代表什麼?」

    「選恐龍代表你非常消極,不認為有快樂婚姻的存在。選北極熊代表你害怕婚姻,怕婚姻奪去你的自由。選豹代表你渴望婚姻,但你並不清楚婚姻是什麼」

    「那麼你選什麼?」

    「恐龍。」她一笑,好吧,她早就承認自己對婚姻消極。

    他停下腳步,雙手輕輕壓在她的肩膀上,認真說︰「相信我,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外公一個好男人。」這次嚴幀方在墾丁停留三天,時間不算長,但他們之間的感覺航天飛機的速度發展。送走嚴幀方後,夏日葵不斷回想起兩人之間的對話?

    他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外公一個好男人。是不是在暗示,他也在好男人行列中排隊?

    他說︰他就是那種會珍惜婚姻和伴侶的男人。是不是在表達,其實他是個不惜的結婚對象?

    他說她對愛情婚姻悲觀,是不是在鼓勵她樂觀,勇於接受新戀情?

    他說人們在缺憾中成長,是不是想告訴她,不要為了害怕缺?而放棄追逐愛情的勇氣?

    綜觀起來,他是不是在提醒,如果她願意,他會是個不錯的對象?

    這個推論,推論出她滿滿的溫情。

    她喜歡他、暗戀他,從很久以前開始,過去六年,她一直在期待一個機會,期待打破她與他見面時,自己只能彎下腰、用頭頂心膜拜他的景況,期待她能對他說的話從「總經理好」,變成其他。

    直到離職那天,她豁出去了,說一篇不怕死的廢話,而那話偏又不是真心想說出口的?她以為就這樣了,斬斷六年的暗戀,重新整理心情,沒想到……意外處處存在。

    夏日葵脫掉鞋子,靠著梯子的幫助爬到玉蘭樹上,在粗粗的樹幹上坐下,抬頭看天空,臉上的笑甜甜的,但眼底卻流露出微酸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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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5: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嚴幀方沒想到回到家時,李茜還沒搬走。

    當他打開門,發現李茜待在屋裡,他的臉色緊繃,一語不發。

    李茜善於觀察,自然知道他正在發脾氣,她想上前對他說幾句話,他卻一轉頭,對她視而不見,走回房間。

    她告訴自己不要怕,唯有堅持下去的人,才能得到最後的勝利。她走進廚房,倒一杯牛奶,敲開他的房門。

    「進來。」她聽見他冷硬的聲音響起。

    她推開門,走進去,把牛奶輕輕地放在他桌上。

    發現嚴幀方正在打手機,她猜是打給江秘書的吧,他想問清楚,她為什麼到現在還待在這裡?

    那麼,江秘書會怎麼回答?自然是說︰「我到你家裡,家裡沒人,我與李小姐聯絡後,她說東西不多,可以自己搬……」他真的很不樂意自己待在這裡,可她非待下來不可,他是她的目標,幾年來都沒有更改過的目標。

    李茜低聲說︰「對不起,我已把行李打包好了,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到我房間裡看看。」她的話讓他軟化表情,她加碼續道︰「你離開那天,我就要帶品言離開,我還打電話給江秘書要新房子的地址,我想行李不多,一輛計程車就可以搬走了,所以沒麻煩江秘書過來。」

    「沒想到行李已經堆上計程車了,品言卻哭鬧不休,他怎麼樣都不肯離開,他說不相信爸爸不要他,我拿他沒辦法,只好暫時先留下。你不在的三天,我帶品言去旅遊,我試著讓他開心,試著說服他,就算我們搬離開爸爸的家,爸爸也不會不要他。」

    「所以呢?」他不想聽廢話,只想聽結果。

    「品言回來以後很累,已經睡著了。」

    這話有說和沒說一樣,他輕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他的表情讓她心生畏怯,她吸口氣,說︰「你忙,我先出去。」他沒點頭也沒多看她一眼,在門關起的那刻,他疲倦地揉揉眉心。

    她總是有辦法達到目的的,對吧?

    那年他說︰「我們試著交往吧。」他看見她強忍的笑容,心底還隱隱得意著,自己首度出擊便告白成功。

    人人都說她是冰山美人,辦公室裡有多少男人想請她吃一頓飯,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絕,大家說她高不可攀,還有人猜測,她是哪家企業的千金小姐,離開家族企業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對於別人做不到的事,他就是會興起一股必勝決心,他暗地調查她,知道她不是出生名門,只是個刻苦自勵的女人,她一輩子都在半工半讀,卻能一路考進台大首府。

    她曾經交往過一個男人,和她一樣窮,但兩人感情很好,她為他親自打毛衣親自為他畫考試重點,兩人一同規劃未來人生,但是在畢業不久後,男人死了,死於一場意外。

    這個故事加深了他對她的好印象,她不是個攀附權貴之人。於是他對她更加欣賞,於是在她工作滿一個月後,他對她說試著交往看看。

    兩個星期後,他們上床,再一個月,她放棄一切,帶著錢遠走他鄉。

    那時,他為她的堅決自勵動容過,為她提得起、放得下的勇敢喝采過,哪裡想得到,她對他從來沒有放下。

    從寄簡訊、寄照片,她慢慢地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並且站穩腳步,每次都是在他驚覺不對時才發覺,她又往前邁進一大步。

    她帶著已經和父母打好關係的品言,不斷出現在父母親看得到的地方,她表現得冷靜疏離,似乎不想與嚴家建立關係,卻讓品言去討好父母親,現在爸媽對她的反感已漸漸消彌。

    她什麼話都沒說,公司的員工卻都曉得她和他關係匪淺,他應酬喝酒回到家中,就會發現她靠到自己身邊,試著勾引自己,她知道他工作到很晚,經常穿著輕涼薄紗為他送宵夜。

    他不是笨蛋,當然明白她想要什麼?但一次不愉快的經驗已經夠了,他不會傻得再將把柄送到她手中。

    她很少哭鬧,但總有辦法讓他看見她的委屈,她很少抱怨,但總有辦法讓他知道自己對她有多殘忍。

    如果是個意志不堅定的男人,早就被她拿下了。但他不是那種人,他很擅長記取前車之鑒。

    他嘆了口氣,越來越害怕那個女人,這時候,他需要一點輕鬆愜意,於是他拿起手機,打給他的向日葵。

    好消息,夏日葵星期五要到台北,裝潢工程已經完畢,她要和傅育康上台北家具展挑家具,沒有意外的話,她會在台北待兩到三天,這個消息是他在吃午餐的時候知道的。

    李茜偷覷著他興奮不已的表情,胸口像是被什麼人給用力擠壓著,悶得差點喘不過氣。

    放下手機,嚴幀方望一眼品言,心情飛揚的問︰「品言,今天要不要爸爸送你上學?」
     聽到嚴幀方的話,他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好啊!」

     看見兒子的雀躍,李茜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是啊,別怕,她手中還有兒子這張王牌。

    李茜走進房間替兒子拿來書包和水,彎下腰,親了親兒子的臉頰,「要乖乖聽老師的話。」

    「好,媽咪再見。」品言對媽媽揮揮手,而嚴幀方卻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就走出家門,嚴幀方牽著兒子的手,笑問︰「聽說你月考又考了第一名。」

    「老師有給獎狀,爸爸要不要看,我放在抽屜裡?」眼底綜放光芒,他滿心期待爸爸的讚揚。

    「嗯,回家再看,現在先想想,要爸爸給你什麼禮物?」他再不喜歡李茜,都與孩子無關,輕拍孩子的肩膀,給他一個鼓勵的笑臉?

     「爸爸可不可以帶我去墾丁玩?」

     墾丁?嚴幀方詫異。「為什麼突然想去墾丁?」

    「上次有和媽媽去,墾丁很漂亮,可惜都不能玩,不能玩水也不能去墾丁大街,爸爸,下次我們一起去坐香蕉船吧,同學有說很好玩。」

    「一點都沒玩到嗎?」他同情地拍拍品言。

    「對啊,媽媽要找人,我們跑了很多家飯店、民宿都找不到。」品言嘟起嘴巴,雖然知道沒辦法,心裡還是很委屈。

      找人?驀地,嚴幀方聯想到什麼似的直覺反問︰「你和媽媽什麼時候去的?」

    「上個星期。」

    「上個星期?你沒記錯?」他蹲下身,與品言平視。

    「沒有記錯,星期六、星期日和星期一,總共三天,」他扳動小指頭數算。

    李茜為什麼要去墾丁?躲開江秘書的緊迫叮人?向他求情,別叫她搬出去?還是……瞬地,他的臉色僵硬。

    他知道了,她想找夏日葵。

    沒錯,她想躲開江秘書,哪裡都可以去,不必一趟遠路跑到墾丁;想向他求情,大可以等他回台北再說,反正她的口才好到驚人。

    何況她都能夠偷聽到他要去墾丁,怎麼會聽不到他和夏日葵的「相談甚歡」,李茜想刺探軍情,確定夏日葵的虛實吧,也許還打算用品言向她宣示主權。

    這種事,她不是第一次做,過去三年,她破壞他的相親不計其數,偏偏他沒有證據證明是她動的手腳。這麼厲害的女人,把一身能力全用在他身上,會不會太浪費?

    摸摸品言的頭髮,笑得滿臉和藹可親,他故意裝作不相信的說道︰「好小孩不可以說謊,媽媽明明說上個星期你在鬧脾氣,不肯搬家。」

    「搬家?我們要搬去哪裡,房東又要趕我們了嗎?」他一臉驚訝。

    品言的反應讓他證明一件事——從頭到尾,李茜都在說謊。

    她把兒子利用的很徹底啊,銳利眸光閃過,他一直以為她就算千百個不好,但對兒子絕對是真心的,沒想到……他滿臉無奈說︰「沒關係,你記錯了,爸爸也記錯了。」聽見爸爸的話,品言立刻反駁。

    「我沒有記錯,星期一我跟老師請假,那三天,媽咪開著租來的車子,跑很多很多間飯店,我累得在車子裡面睡著了。要是知道那麼無聊,我就不請假,同學說勞作課很好玩,老師讓同學上台報告生日希望收到什麼禮物,然後把想收到的禮物畫到卡片上……」品言急忙從書包裡翻出昨天趕出來、準備補交給老師的生日卡,他要證明自己沒有記錯。

    嚴幀方失笑,那麼認真的小孩,和自己小時候很像,一板一眼,像個小大人一樣。他接過卡片,看見一個大蛋糕,三層蛋糕上面插著大蠟燭,旁邊還有許多小禮物,他把自己和李茜都畫在裡面,而卡片的左上角是……四月五日?

    四月五日?怎麼可能?

    懷疑在心底瞬間炸開,想法一個一個冒出來,他看著品言,沉聲問︰「品言記不記得自己的生日?」

    「記得,我有兩個生日,一個是四月五日,一個是七月五日。」

    「為什麼品言有兩個生日?」

    「媽媽說,我是很特殊的孩子,所以上帝給我兩次生日,讓我可以領兩次生日禮物。」兩個生日,會是農曆和國曆嗎?不可能,中間整整相差三個月,國農曆不會離得這麼遠,所以,這意謂什麼?笑容逐漸在嚴幀方嘴角凝結,他望著品言,細細在孩子臉上收尋每個小細節。

    「爸爸,你在生氣嗎?我說錯話了嗎?」他臉上浮起小心翼翼的緊張神情。

    「沒事,爸爸只是突然發覺和品言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今天我們不去學校了,爸爸陪品言玩一整天。」

    「真的嗎?」他快樂得幾乎要眺起來。

    「真的,不過玩之前,爸爸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要不要帶媽咪一起去?」

    「不,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秘密。」

    「秘密?」品言笑開,缺牙的笑臉看起來更純真可愛。

    「對,秘密。去完秘密基地,爸爸再陪你去吃冰淇淋,然後去看電影。」他厭惡在孩子身上耍心機,但李茜逼得他無法可想。

    「可是媽咪說爸爸很忙,不可以吵你。」他很開心,但也有點小猶豫。

    他將品言抱起來,笑道︰「再忙,也要陪品言啊!」嚴幀方的話讓品言感動極了,他小小的手臂圈住嚴幀方的脖子。他很喜歡爸爸呢,超喜歡、超喜歡的!

    「你幹麼擺出這張臉?」夏日葵把剛跟高鐵小姐買的礦泉水和零食遞給傅育康。

    「我擺出什麼臉?」他有氣無力地靠在牆邊說。

    窗外的風景飛快閃過,很快他們就會到台北,傅育康希望車子的速度慢一點,讓他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像是你剛知道你爸爸得到癌症。」她本來想說,像是你剛剛被女友劈腿。但如果她這樣說,痞子康一定會回答︰賓果,我剛剛被你劈腿。

    這幾天他好像吃錯藥,成天到晚用控訴偷情老婆的目光看著她,三不五時說說嚴幀方的壞話,把自己和他擺在一起互相比較,並向她分析,愛情的發生往往不夠理智,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而他最常做的是——向她推銷自己的優秀傑出。

    她受不了了,澄清自己和嚴幀方只是朋友。

    他悶聲道︰「如果我不阻止、放任情感繼續惡化的話,你們很快就會變成男女朋友。」開玩笑,愛情的發生再不理智,都不是第三人可以阻止的,但夏日葵才不會傻得跟他爭辯這個。「如果我阿爸像你說的那樣,我的臉會是這樣。」他轉向她,像大臉貓那樣,拉出一個邪惡的大笑臉。

    「你這個不孝子。」她還沒說完,他已經先垂下頭,好像誰在他的頭裡面灌了鉛,夏日葵嘆氣,伸手攬過他的肩膀,低聲問︰「你很害怕對吧?」

    「對。」他害怕回去面對老爸和老媽,害怕面對自己的家。

    那裡讓他有強烈的窒息感。他的卡被取消後,他只回過家一趟,和林嬸裡應外合,偷走自己的行李,離家出走期間,媽媽打過近一百通電話給他,只得到他一封簡訊︰我很好,不必擔心我。

    這下子,他們真要擔心了,如果他不好,代表他很快就會向現實低頭,如果他很好,就代表他有本錢和家裡長期對抗。

    於是「他很好」的簡訊換來「祖母生病了」、「祖母住院了」、「祖母病危了」……的消息,直到昨天,據說醫院已經開出病危通知,他不得不回台北見祖母「最後一面」他爸媽小時候一定沒有好好念書,否則肯定知道狼來了的故事,知道謊話喊超過三次,就會失去效用。

    但不管有沒有失去效用,他都非得回台北一趟不可,因為家具展開賣,更因為他昨天在各大報紙的頭版,看見同一條尋人啟事,用的是他護照上的照片。SHIT!應該挑好看一點的照片,不知道宣宣會不會在今天早晨去7一11,然後看見櫃台前面的蘋果日報上面,有多年不見的初戀男友……發現尋人啟事,她心裡會怎麼想?

    天,這傢伙竟然會落魄成這個樣子,當初沒選他是對的。

    這個想法讓傅育康心情異常低落。他看過一本書上說︰初戀那個人,也許已經隨著光陰模糊了面容,但他始終會在你心裡佔據一個特殊位罝,時不時扯痛你的心。他是這樣的,不知道宣宣是不是也這樣。

     「別擔心,他們終究是你的親人,不會把你吃掉的。」夏日葵試著安慰他。

    「他們不會吃掉我的生命,但會吃掉我的人生。我不想下半輩子坐在辦公室裡,簽一堆我痛恨的文件,不想娶一個我討厭的女人,還要和她生孩子,我不想老是覺得空氣稀薄、身體得不到充足氧氣,不想全身被繩索捆緊,無法成為自己。」想到爸媽親人,他的抱怨比深宮嬪妃還多。別怨怪他,後宮女人還可以耍耍手段,不畏艱難往上爬,等弄死了老皇帝、變成皇太後,就可以變態地摘垮那些過去的競爭對手。

    而他使什麼手段都沒有用,因為團結力量大,他是家中永遠的弱勢團體,因為親情比石堅,他無法抽光血液、否認血緣關係,更因為從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操控一輩子。

    「你的口才不差,為什麼不試著和長輩溝通?」夏日葵不放棄當個正向正面的心靈導師。

    「溝通是必須雙方都有意願,才會發生的行為。」他輕嗤一聲,表情猙獰狂狷,像心靈受到嚴重扭曲的變態先生。

    天知道,他在五歲那一年,就放棄和爸媽溝通的意願。

    看他每回說一句話,頭就往下垂兩寸,再問下去,他的頭很快就要埋進座椅下面了。夏日葵同情地把他的頭壓到自己肩膀上,輕拍他的背,像安撫若若那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別想太多,也許你回去後,會發現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傅育康長嘆,連話都不想說了,對於天生樂觀的人,你無法向他解釋世界末日的危險,他打開魷魚絲,狠狠抓一大把,洩恨似的放進嘴巴裡猛嚼。

    再次踏進嚴幀方的辦公室,夏日葵的身分和過去不一樣,秦秘書和江秘書還記得夏日葵,看見她,秦秘書先把放在桌子旁邊的咖啡拿起來,一口氣乾掉。

    「總經理在裡面嗎?」

    她並沒有和嚴幀方預約時間,因為她和傅育康必須把要買的家具先敲定下來,然後兵分二路,他回家去看「病危」的祖母,而她來見見多日不見的好朋友。

    她笑咪咪的看著滿臉戒備的秦秘書和江秘書,她們的表情讓夏日葵覺得自己是「白宮末日」裡面的恐怖分子。知道自己有讓人畏懼的本錢,她笑得更加溫柔了。

    她的表情讓秦秘書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而江秘書直覺挺起腰,手指頭已準備好按電話,讓警衛上來,將恐怖份子驅逐出境。

    秦秘書裝出專業笑臉問︰「你有預約嗎?」

    「有。」

    「請問你是哪位?」

    才問完,秦秘書就後悔了,她知道她啊,夏日葵,她還查過人家的背最資料,她都已經離職還來……不會是來鬧事的吧?

    夏日葵惡意地拿起電話,塞進秦秘書手中,重復上次的話,「你自己問總經理。」

      秦秘書的眼光不敢離開她的臉,江秘書拿起厚厚的一本公司法規站到她身邊,進行一級警戒,只要她有疑似危險的動作出現,就會得到重力攻擊?

    夏日葵順應時勢,攤攤手,向她們比了比電話。

    秦秘書拿起話簡。「總經理,夏日葵小姐……」話沒說完,電話先一步被掛掉,她怔怔地看著話筒,這個意思是……老板對夏日葵沒興趣?

    問號才畫到一半,砰地一聲,總經理室的大門打開,嚴幀方又驚又喜的笑臉出現在門後面。

    他掃一眼兩個秘書的奇怪動作,她們辦事能力雖然只是普通,但看臉色的能力還不錯,兩人迅速恢復正常,一個回歸座位,一個掛上專業微笑道︰「總經理,夏小姐來訪。」嚴幀方無視秦秘書,他快步走到夏日葵身邊,拉起她的手說︰「還不進來,等什麼?」同一時間,秘書們瞠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嚴幀方,夏日葵回眸,向她們揮揮手,打過招呼後便和嚴幀方走進辦公室。

    門關上,江秘書微怔,好半晌,視線對上秦秘書,低聲問︰「剛剛進去那個是總經理?」秦秘書也處於震驚中,只會傻傻地點頭。

    「總經理在笑,對一個……黑道大姐頭?你也看見了嗎?」

    「嗯。」秦秘書又點頭,證實那一幕不是幻覺。

    「如果我視力沒有問題,那麼……是總經理生病了嗎?生什麼病?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嗎。」江秘書自言自語,企圖替總經理的溫柔笑容找到合理解釋。

    「有可能。」秦秘書同意她的推論。

    接著她踩著高跟鞋,走到茶水間去泡兩杯熱咖啡,一面走一面摸摸口袋裡的手機,心想︰夏日葵怎麼會勾上總經理?這樣的話,李小姐不是太可憐了?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還能等到一個身騎白馬的薛平貴,她連兒子都生了,還不能修成正果,唉……真是好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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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幀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高興能見夏日葵。

    他提早半個小時進公司,把早上的會議全部挪開,加快工作速度,希望擠出更多的時間陪夏日葵,也許是喝杯咖啡、也許是玩玩遊戲、也許是說說心情、也許……也許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她,只是暗暗地快樂著……現在他看見她了,快樂不必提醒已蜂擁而上,他溫柔的笑容從聽到夏日葵三個字起就沒有斷過。

    被他這樣看著,夏日葵變得有些害羞,她紅著臉,心裡想,他怎麼不說些什麼?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讓人難招架,但是他移不開,看著她的眼、看著她的眉,他一看再看……好像想確定她是不是記憶裡那朵向日葵,是不是海邊那堆愛咬人的。

    「說話啊。」夏日葵忍不住了,用手肘推推他。

    「你的話一向比我多。」他的笑繼續,他的目光沒轉移,他不知道自己在興奮個什麼勁,只知道一顆心忤忤跳不停?

    「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她很想把眼晴捂起來,因為他的目光像盆火,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點燃了?

    「好吧,那你昨晚睡哪裡?」他拉住她的手問問題。

    「嫚嫚那裡。」太好了,現在不只眼睛著火,她連手心也快著火。

    「育康也跟著去?」

    「對,他在嫚嫚家打地鋪,我本來想趕他回去的,但是他恐嚇我,如果他一進家門就出不來,我就必須自己去挑選家具,但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嫚嫚一眼就瞧上育康,我告訴她我們相識的經過,她氣急敗壞說,要不是劇組臨時call人,假扮未婚妻的人肯定是她不是我。我問她哪裡來的自信,憑什麼覺得她比我漂亮,你猜,她是怎麼說的?」果然,夏日葵的話比他多,引起話題這種事只能交給她。

    「她怎麼說?」

    「嫚嫚說,我們見面的時間那麼少,有必要為「有眼睛都看得見的事實」辯論嗎?」夏日葵扁扁嘴,說︰「她罵我是村姑。」夏日葵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褲,好吧,她同意,自己是有點像路邊賣芭樂的阿桑。

    「下次把嫚嫚約出來,我來評論比較公正。」

    「好,但是育康更不要臉,他說,如果不是沒有第一名在場,他怎會委屈將就第二名。昨天他們兩個一搭一唱,把我貶到五指山下,我覺得他們可以合作創業,開一間刻薄國際股份公司。」

    「你打電話告訴他們,如果缺錢的話,我投資,以他們的惡毒功力,年營業額一定可以破億。」

    「哈哈!」嚴幀方不只打屁能力持續進步中,連幽默指數也在不斷增進,他果然是個樂意學習的好學生啊。她抬高下巴,「我就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她大笑,他湊近,摸摸她的頭髮,眼底滿是溺愛,原來期待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這個感覺像是……像是機油,把他這個機器人變得潤滑有彈性。

    他的動作很親呢,害夏日葵有些手足無措,視線調到別處,她從桌子看起,再看到櫃子,再看往那組有點昂貴的沙發……

     「這麼喜歡我的辦公室?」他拉著她走到沙發邊坐下,跟著坐在她身邊,軟軟的沙發讓她放鬆許多,不再手足無措。

    「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我以為這裡是樣品屋。」她說實話。

    「我記得那一次,你把秦秘書的鍵盤毀了。」

    「哪有這麼厲害,我弄翻的是咖啡又不是鹽酸。」

    「她快被你嚇死了,她說你看起來像黑道大姐。」唉……那個時候是要告白嘛,不強一點、凶一點、惡一點,她哪有勇氣走到他面前,可是,她哪可能這麼跟他說。

    「她們看起來不像你的秘書。」

    「不然呢?像誰的秘書?」

    「我覺得你的秘書應該更強悍一點、冷酷一點、有效率一點……你知道的,就是像穿著PRADA的惡魔那種女人,秦秘書和江秘書太、太……」她扁起嘴、眯緊眼、搖搖頭。

    「我曾經用過一個像你說的那種秘書,但是……」他嘆氣,那個秘書叫做李茜,他在她身上吃了大虧,從此對精明秘書敬謝不敏?

    「經驗不好?」她試探問。

    「是很糟。從那之後,我對秘書的標準放寬不少。」不過好像有點太寬了,她們吃人家一點鹵味餅乾就可以被收買,也許他真的需要另外尋找合適人選。

     「那就不要精明能幹,找一個耐操耐勞、耐得起雨雪風霜的。」她握緊拳頭,他看見她的小肌肉,厚厚,環境造英雄,才多久的工夫,她就從肉雞變成放山雞。

     他捏捏她的小老鼠,笑間︰「不如,你來幫我吧?」

     他的動作太過了,夏日葵揮掉把老鼠捏在掌中的大手,朝他擠眉。「你有沒有說錯,要我在台北墾丁之間通勤嗎?」

    「案子定下來了,等前置作業結束後,我很可能會在墾丁待上一段時間,到時候,你來幫我吧。」他是認真的,沒有玩笑成分。

    「你到墾丁,公司怎麼辦?」

    「你忘了,我有一個被我嚴格批評以至於升遷很快的弟弟,他也該獨當一面了。」他沒忘記酸她兩句。

    小心眼!不過她心胸開闊,不和他計較。「如果你長住墾丁,外婆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你。」

    「真的嗎,有多喜歡?」

    「她用你送的化妝水時,啪啪啪的把臉拍得很響,拍完後,一臉心滿意足的說,阿幀真是個好小孩。」

      小孩?已經多久沒人用這個字眼形容他了?「你怎麼不提醒外婆,自己人下手輕一點。」他指指她的臉。

    他的幽默,夏日蔡接收到了。他越來越會說笑話了,在嚴幀方身上可以證明,幽默感是可以透過訓練而成的,和人格品性沒有關係。

    「外婆到處告訴人,你買的精華液有多好用,擦完整個人像拉過皮似的,年輕十幾歲。」

    「你確定那是我買的?我明明記得買的是保養品不是變身水。」噗地,她又大笑。「外婆常對鄰居說,我那個小兄弟做人和善又體貼……」

    「小兄弟?!外婆不是小龍女吧?我可不要喊她姑姑。」

     夏日葵嘆氣,緩緩搖頭道︰「完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總經理,你變壞了。」

    「阿葵……」他笑著說。

    「嗯?」

    「什麼時候,你才可以不叫我總經理。」

    「等我像外婆那樣喜歡你以後吧。」說完,她忍俊不住笑了,往後仰倒,他趁機展開手臂,讓她笑倒在自己臂彎。

    每個人的愛情都有一個開始,有人從爭吵開始、有人從一見鐘情開始,而他們……在若干年後,他們還是有很多意見相左的時候,只不過他們都同意,他們的愛情是從打屁開始的。

    門毫無預警地被打開,一個小男孩衝進來,跳到嚴幀方跟前,拉起他的手,大聲喊,「爸爸,你什麼時候下班,我們去吃冰淇淋。」

     爸爸?!

    夏日葵呆住,在公司工作六年,她不知道嚴幀方已婚,還有個……念小學的兒子?

    是驚雷嗎?她的心沒有裝避雷針,轟地,重重響聲劈在她的心臟中央,全身猛然一震,她抬眼,撞見一個打扮合宜、穿著粉色洋裝的女人?

    她帶著溫婉微笑,對小男孩說︰「品言,媽媽怎麼說的,爸爸很忙,不可以鬧爸爸。」爸爸……AND媽媽?

    夏日葵的目光從嚴幀方臉上緩緩挪到李茜臉上,覺得自己好像被巨人的槌子給敲扁了,很扁很扁,扁到整個人變成一張蓮紙,彎彎曲曲地滑到地板上。瞬地,嚴幀方臉色難看,他一把拉過夏日葵的手臂,帶著護衛的姿態說︰「阿葵,我跟你介紹,這是品言、這是李小姐,他們現在暫時住在我家裡。」李小姐?所以他們離婚了?可是離婚又住在他家裡面,是不是藕斷絲連?

    她緊皺的雙眉遇上李茜得意的笑眼,盡管情況一團混亂,她也能感受到李茜眼神中的挑釁。她是那種輸人不輸陣,就算倒霉踩到狗大便,也要硬掰自己踩到黃金、馬上要賺大錢的性子。

    於是,她笑得滿臉可親,招呼道︰「李小姐好。」再彎下腰,摸摸品言的頭髮說︰「你長得真可愛。」

    「夏小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李茜也笑,但笑容比夏日葵自然貼切得多,她無辜又善良地望向夏日葵,好像她的問話不帶半點目的,但是在場人員,除品言以外都心知肚明,在「作表情」這個頂目中,李茜勝出。

    「我來……拜訪客戶。」夏日葵頓了一下,迅速拉開自己和嚴幀方的距離。

    客戶?不是朋友?

    嚴幀方敏感地感覺到夏日葵退縮了,她在撇清自己,她不想攪進他和李茜的混亂裡。嚴幀方的眼神益發冷冽,李茜都是用這招嚇退那些對他有意圖的女人?

    別人就算了,他可以不計較,但是夏日葵?她想都別想!

    「李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他的口氣冷硬,點明兩人之間的關係。

    居然沒有通報就把人放進來,看來他必須打電話到人事部換兩個新秘書了?

    「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你下班後有沒有空,我們一家三口去吃頓飯,我找到一間不錯的餐廳。」李茜絲毫不受嚴幀方的態度影響。

     「我沒空,沒其他事的話,你可以走了。」他走到電話旁邊,按下鈕。「秦秘書,讓警衛上來,把李小姐請出我的辦公室。」請警衛?嚴幀方態度冷酷,沒有半點轉園餘地。

    這時候,任憑李茜臉皮再厚,也沒辦法留下了。她接連吸吐幾口氣,端起笑臉說︰「那我先回家,做好飯等你,品言,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品言乖乖說了。

    嚴幀方沒辦法傷害孩子,他摸摸品言的頭,也道了聲再見,李茜臉上浮起扳回一城的勝利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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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5: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計劃變更,本來夏日葵打算在嚴幀方的辦公室等他下班,然後一起吃飯。

    如果育康的家人很難擺平,也許他們會在台北多留一晚,那麼,如果嚴幀方主動邀請的話,她不介意住到他家裡,和他促膝長談。他們都喜歡「促膝長談」的經驗,在老家的玉蘭樹下,在海邊、在屋頂上、在各自的房間裡,面對面或用網路、用視訊聊天。

    他是個不多話的男人,但這些促膝長談的夜裡,他們增加了對彼此的認識。

    問題是,他家裡不方便,問題是,李茜出現之後,夏日葵覺得連待在辦公室等他下班都不方便,於是她找了借口離開,從他辦公室溜出來。

    他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到對面的餐廳等我下班。」嚴幀方明白她在想什麼,他必須解釋清楚,但那需要時間,所以最理智而正確的做法是讓她暫時離開、整理情緒,而他加快速度,把手邊的工作處理完畢。

    她想說︰「我介意的。」

    但他有點專制,沒讓她把話說完,就將一部IPAD塞到她手中,說︰「不必擔心,裡面的資料我都有備份。」他連擔心她無聊這種小事都考慮到了,誰敢說他不是個細心的男人,那麼細心的他,肯定能夠理解,在李茜之後,她不願意涉入麻煩的心態吧。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她覺得有點累,也許是……昨晚在嫚嫚家裡沒睡好的關係吧。所以她沒有反駁,抱起他的IPAD、離開他的辦公室。

    她想盡快找個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但是電梯門打開,她的手臂竟然被人一把抓住,夏日葵抬眼,視線順著抓住自己的手往上滑,停在李茜美麗動人、妝容精緻的臉龐上。

    夏日葵打量她時,她也用同樣的眼光打量夏日葵。

    李茜在心底給夏日葵打分數,她不像能夠打動嚴幀方的女人。

    她的長相不差,但打扮太糟糕,嚴幀方喜歡的女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一絲不苟、乾淨整潔,所以夏日葵應該可以讓她放心,只是她的確好幾次在深夜裡偷偷聽見他開心的笑聲,聽見他嘴裡喊著阿葵……李茜想不透,這樣一個沒有贏面的女人,怎會比那些家世好、身份好、穿著打扮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子更讓她感受威脅?

    眼光往下滑,她知道夏日葵手上那台包著LV皮套的平版電腦,她曾經想向嚴幀方借用上網查點資料,他連碰都不肯讓她碰,說裡面有重要檔案,可他卻放心地把重要檔案交到夏日葵的手上?

    夏日葵是賣房子的,察言觀色是基本功力,她當然知道對方在打量自己,也許還估算她在嚴幀方心裡佔據多少比重。

    還是一句「李小姐」便讓夏日葵明白,她想在嚴幀方身邊站穩腳步,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等待。

    但那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是愛招惹麻煩的女人。

    「我們談談。」李茜說,兒子則留在會客室等她。

    談什麼?談那個不屬於她,也不屬於自己的男人?

    夏日葵想回李茜一句無聊,但她來不及開口,就讓李茜一把拉進電梯裡,李茜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力氣卻大到令人吃驚,夏日葵的手腕被箍得死緊,李茜像在抓泥鰍的,生怕她在自己掌心下逃出生天。

    夏日葵腦海裡的念頭是,這個女人是金剛芭比嗎?柔弱的外表包裡著鋼鐵般的意志力。

    電梯直達頂樓後,她將夏日葵拉出電梯,推到鐵門後面、沒有遮蔽物的陽台,才鬆開手,夏日葵直覺退開幾步,和對方保持安全距離。

    陽光下,李茜的臉被照出一層金黃色光暈,極其美麗精緻的面容上,夏日葵卻察覺到一絲瘋狂。

    李茜的確很瘋狂,因為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離嚴幀方遠一點。」

    夏日葵淡淡一笑,回答︰「我住在墾丁,從台北到墾丁,不是什麼近距離,但是,如果距離遠近就可以決定兩個人的關係,那麼,你不應該是幀方口裡的李小姐,而是內人。」

    短短幾句一針見血的話,夏日葵刺激得李茜失去理智,她比那些名流千金更難應付,人家懂得廉恥、懂得知難而退,不像她……她、她……她尖牙利嘴、口舌刻蓮、心腸歹毒!

    她搶上前,指著夏日葵破口大罵。「你別妄想破壞我和幀方,我愛他、他愛我,我們之間還有個兒子,我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很快就可以嫁進嚴家,你和他,什麼都不是。」

    她的口氣很像在說︰「你別想破壞我的商譽,我的蛋有經過篩選、清洗和檢驗,無藥物殘留、沒有生菌數,還得到CAS優良農產品標章,你這隻禽流感病毒想都別想來破壞。」

    問題是,她沒有半點破壞的心思,而且醫生說過,她對蛋白質過敏,所以她只想遠離、不想接近,只想簡單,不想複雜了和嚴幀方之間的友誼。

    是的,友誼。

    她承認自己的心有一點點逾越,承認自己控制不住想到他、聽到他、看到他時的狂喜,承認自己有點貪婪,想在朋友的最大範圍內,再多爭取一點點的心情。

    可這是不對的!她生病了,再沒有什麼未來,她不應該自私地亨受他帶來的幸福,因為無法回饋。也許李茜在嚴幀方眼裡什麼都不是,但她的出現的確是當頭棒喝,及時阻止了她的自私。

    因為那一刻,她的心痛之餘,嚴幀方的緊張保護,再再說明了一件事——盡管他們口口聲聲說彼此是朋友,盡管她時刻在兩人之間劃定友誼的界線,但她和嚴幀方都是不安分的人,他們正一步步往非友誼範圍靠近。

    夏日葵嘆道︰「既然你愛他、他愛你,你們之間還有個兒子,並且你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而我和他什麼都不是……你幹麼強拉我到這裡?」夏日葵的口氣平淡,話也多是重復對方所說的,只是如此的提出疑問,可是刺傷她刺得李茜激跳起來,想狠狠搧她一耳光。

    「你這個賤女人、婊子、小三……」李茜怒氣沖天,罵了一串不該由穿著高雅大方的女人口中吐出來的話。

     夏日葵冷靜道︰「請你停止自我介紹,我已經很清楚你的身份。」

    「你!」李茜分析過幾百種夏日葵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會如此冷靜。

    「如果沒其他的事,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忙。」

    夏日葵的冷靜讓李茜技窮,她歇斯底里起來,「如果你敢走,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幀方會看清楚你惡毒的真面目,品言會恨你一輩子……」

    夏日葵無可奈何的說︰「你期待我回答你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了,我會離幀方遠遠的,求求你不要跳?我和你又不熟,幹麼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何況你會聽我的嗎?那是要交情夠的人才能說的話,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家人來給你親情喊話?」

    「或者,你希望我回答︰你去死吧,有種就跳下去,不要空口說白話……若是你真的往下跳,我將會因為自己無心的幾句話,一輩子受到良心譴責,對吧?我又不笨,何必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折騰自己的良知或人生。所以,你要不要跳樓,隨便你,你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而我,我什麼話都不想說、不想保證,因為我根本不需要為你的人生承擔任何責任。」

    「其實我比較想建議你,如果你的目標是嚴幀方,與其把力氣拿去消滅周圍不相干的女人,不如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就算逼退我又怎樣?有實力的女人滿街跑,你不能把天底下女人全殺掉吧,壞皇后之所以能夠依賴魔鏡,那是因為她的對手只有一個白雪公主,而依照嚴幀方受歡迎的程度,你要對付的白雪公主至少上千萬個。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下樓把兒子照顧好,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是你手中唯一的籌碼了。」話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葵忍不住埋怨自己。唉,還是心太軟,她不想浪費口舌勸解李茜的,但最後她還是花了心思,就當作……善有善報吧,希望以後她病情嚴重到分不清東南西北時,會有人願意對她多付出…點耐心。

    她再度坐進電梯,下樓,卻沒依照嚴幀方的指示,到對面的餐廳等他下班,而是坐計程車來到火車站。

    她找一張椅子坐下來,像蝦子一般,整個人蜷了起來。

    她從進辦公室向幀方告白那天開始想起,他到墾丁,她帶他遊戲,他們的簡訊,他們的打屁……她想得很認真仔細,並且一遍遍反復想過,直到心底響起一聲「夠了」,她閉上眼睛,捂上嘴巴,用自己聽得見的音量說︰「再見!」她向自己認錯,她不該放任友誼無限制發展,不管做什麼事都該設立停點,否則越陷越深,終至萬劫不復。所以,就此打住!

    她在火車站坐了很久,嚴幀方打過七通電話,她沒接,傅育康打了一通電話,她告訴他已經在火車站等候,三十分鐘後,兩人會合、一起回墾丁。

    兩人都有些失落,回家路上,他們都沉默著。

    回到家,夏玫瑰抱著若若,和翅膀一起迎到門前。

    看見姐姐,夏玫瑰興奮地拉住夏日葵,她有滿肚子話想講,卻發現夏日葵有點累,而且表情擺明不想說話。她懂事地退開兩步,讓夏日葵走回自己房間。而跟在夏日葵身後的傅育康表情也不好看,夏玫瑰與翅膀相視一眼,這次的台北行不順利嗎?

    晚上,外婆燒了滿桌子好菜,她在飯廳裡等不到人,夏玫瑰把若若交給翅膀,安靜走進飯廳,拿來托盤,把菜肴分盛好,送到兩人屋裡。

    「吃一點東西吧,明天還要忙。」她對傅育康說。

    傅育康轉頭望向她,相處幾個月,他很清楚這個小妹妹有多體貼善解人意。

    「謝謝你。」他看看四周,眼底帶著濃濃的眷戀,沖著夏玫瑰露出今天的第一張笑臉。「終於回來了,憋住的那口氣鬆開,又能夠自在呼吸。」

    「你已經喜歡上墾丁。」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夏玫瑰笑望他。

    「對,我喜歡上墾丁,喜歡這裡的人、事、物,喜歡這裡的藍天、大海、空氣。」還有向日葵和小小玫瑰。後面那句,他沒說,但他早已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是個不錯的聽眾?」她指指自己的電子耳幽默道。

    傅育康凝重的臉孔,透露出一絲緩和?「我今天正式和家裡決裂。」溝通不適合傅家,傅家適合的是順從,他不想把事情做絕,把情分全滅,但他今天還是走了一趟警察局報案,說他的身分證護照遺失,等所有證件補辦好、等這裡的工程完成,就是他離開台灣之日。

    之後還會再回來嗎?他不確定。

    夏玫瑰在他身邊坐下來,一股風從院子裡吹進來,吹起她的長髮,撲上他的臉頰,傅育康為她順了順長髮,他溫柔的動作也溫柔了玫瑰的笑臉,她問︰「育康哥,你相不相信血緣?」

    他搖搖頭,到現在,他已經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了。

    他並不是一個苛求長輩的人,只要別人肯給他一點點溫情,他就會付出全心全意,所以他把林嬸當親人,把LILY姐當親人,把玫瑰、阿葵甚至翅膀都當成兄弟姐妹,他真的不認為自己對父母親有非分要求。

    「你應該相信的,再多的惡言相向、再多的讒罵侮辱,背後藏著的都是愛,他們愛你、擔心你,也許用的方法過激,但他們想表達的只是——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進深坑,卻不出聲阻止。」

    「我已經二十八歲,不會連眼前那個是深坑還是機會都分不清楚。」

    「但他們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已經長大、已經有能力承擔責任,他們只是擔心恐懼著,生怕你一步踏錯,便是一世沉淪.」

    「我試過好好同他們說的,但他們不信任我。」這次回去,他攤牌了,他說出過去八年自己在美國做些什麼,也提出現在自己在做什麼,他說得很仔細,可惜,並未得到認同。

    不管他多努力表現出自己與大哥的不同,不管他用多反面極端的行為來告知爸媽和奶奶,他是傅育康不是傅育軒,不管他怒吼幾百次——大哥喜歡做、樂意做、擅長做的事,不代表他也能夠做……但,始終沒有人相信。

    「用言語說服人不如用實力說服,育康哥,你好好做,做出一番斐然成績,向他們證明,前面那個不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而是讓你在這個世界屹立不搖的契機,他們自然會認同你、相信你,並且支持你。」看著夏玫瑰恬淡的容顏,她的笑容像一朵靜謐的玫瑰,和向日葵的張揚怒放不同,是一份教人安心的美,她的勸解沒有慷慨激情,只有恬淡的溫柔敘述,卻一句句深入人心。

    傅育康忍不住點點她的額頭說︰「你們姐妹真是樂觀得過分。」

    「應該是爸媽從小的教打吧,姐姐也常告訴我,窮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那麼你姐姐有沒有說,窮人有什麼權利?」

    「姐姐說,窮人只能選擇積極向上,別人用一分努力可以達成的目標,我們必須要用十分努力去達成。她離開大學的第一天就拼了命往前衝,她從眼睛睜開那刻就開始工作,她沒有休閒娛樂,滿腦子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對她而言,錢不只是錢,還代表了成就。」

    「她成功了,她買下房子、存了一筆錢,把我養到大學畢業,讓我得到一份不壞的工作,那麼努力栽培我,於是我常常告訴自己,她綻放最美麗的花朵。」

      「我發覺你們姐妹有個共通性,都喜歡說教。」

    「我是寫書的,姐姐是賣房子的,我們都習慣用文字語言讓別人臣服。」她揶揄自己。

    她是一朵令人舒心的小玫瑰,傅育康緩緩拉開笑臉,有啐了…整天的心情獲得釋放,他搭上她的肩膀,千分真誠、萬分懇切地對她說道︰「我為什麼不早點認識你們,那麼也許我性格中會有更多的光明面。」

    「你把自己當天使,自然會努力做天使該做的事、說天使該說的話,慢慢的,就會養出一顆光明天使心。」

    「你的語言已經讓我臣服,玫瑰,謝謝你,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天使,請你千萬要hold住,不要長出惡魔的「翅膀」?」他加強後面兩個字。

    她聽出他的影射,笑答,「我會努力的。」

    他揉揉她的髮心,說︰「玫瑰,當我的妹妹吧,我一直希望有個妹妹可以疼、可以分享心事。」夏玫瑰重重點頭,她也想要一個哥哥,如果有一個哥哥,姐姐身上的擔子就不會那麼重。過去幾年,她經常在深夜念書、趕稿子時,看見佝著背回到家的姐姐,她總是累到連笑都困難。

    「不要同意的太快,我說的是分享心事。」

    「難道剛才我們不是在分享心事?」

    「那是分享我的,你的呢?來而不往非禮也。」

    「對於一個在國外待八年的人來說,你的中文造詣真不差。」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說說那對翅膀。」

    他看見了,在他和夏日葵回家時,她和翅膀的表情寫著——我們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是好事吧,他們的臉上帶著興奮表情,悶了一整天,他需要好消息沖淡滿肚子鬱悶。

    她笑得臉紅撲撲的,好半響才擠出話。

    「翅膀他很好。」她點點頭。

    「嗯。」他也跟著點頭。

    「今天有唱片公司錄取他幾首曲子,我想,他會慢慢從自卑走出來,慢慢回到他原本的道路。」

    「如果你每天都跟他講大道理,我想,他遲早會。」

    「你是在嫌我嘮叨?」

    「不,我在誇獎你性格正向。」話題聊開,傅育康的鬱氣越來越淡,墾丁啊,真是養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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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和嚴幀方分開,總會覺得周遭空氣變了質量,讓她吞吐困難。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試著分析情況,然後明白,她把幀方看得太重要。

    不過是一個朋友罷了!她把停損點用紅筆標出來朋友!
     她洗好澡,拿著換下來的衣服走回房間,卻發現外婆坐在裡面,她翻著夏日葵的書,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進去,聽見聲響,外婆轉過頭。

    她向夏日葵招呼。「來,不想吃也多少吃點,晚上這頓,我從中午就在廚房裡備料了。」

    「幹麼這麼辛苦?辦接風宴啊,我們不過去台北兩天。」夏日葵把衣服放下,坐到書桌旁,接過外婆手中的筷子,果然,托盤裡都是好料。

    「什麼接風宴,不是啦,我們是想慶祝翅膀的歌被唱片公司錄用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昨天唱片公司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嚇一大跳,唱片公司還問翅膀要不要回去灌唱片,我就知道,翅膀長那麼帥,怎麼可能當流浪漢!原來他以前是很紅的歌星,只是不曉得怎麼會滄落到這麼衰的地步,怎樣,你家阿嬤很有眼光厚,出門走走就能撿到一個偶像歌手。」她滿臉自得?

    「他那個時候頭髮那麼長、蓋掉半張臉,你還看得出來他很帥?」她把兩手蓋到外婆臉上。

    「沒大沒小。」啪!外婆拍掉她的手。

    夏日葵莞爾問道︰「所以呢?翅膀要回台北了嗎?」

    「怎麼可以!他回去,我們民宿要怎麼辦?」外婆瞠大眼睛,好像她問的不是翅膀回台北,而是他什麼時候要移民到外星球?

    「翅膀和民宿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真要他一輩子幫你打掃民宿?」讓歌星打掃民宿,這種事只有偉大的LILY姐做得出來?

    「不是打掃啦,以後我要讓他拿吉他在門口招攬客人,有他這個活招牌,我們家一定會生意興隆,何況他一走,我們家玫瑰怎麼辦?」原來外婆也發現了?

    想起翅膀,夏日葵心底湧上淡淡的安慰,她很擔心玫瑰,玫瑰的情感纖細,對人的感覺非常敏銳,別人的善意惡意,她都能感受,她只是習慣不回應,習慣假裝不在意。

    從很小的時候起,夏日葵便知道,玫瑰是自己一輩子不能推卸的責任。

    早熟的她曾經設想過各種狀況,如果未來的丈夫無法接納玫瑰,那麼她是不是該放棄自己的幸福?如果玫瑰始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是不是該為她支撐起一個安全世界?

    幸而玫瑰獨立自主,她體貼認真,盡力不讓自己成為姐姐的負擔,她有工作、能夠照顧自己,現在身邊又有彼此喜歡的男性,玫瑰的未來……她可以全然放心。

    「阿嬤,你會反對玫瑰和翅膀嗎?」

    「為什麼要反對?」

    「翅膀有一個女兒。」

    「那才好,如果玫瑰要生小孩,我會擔心,要是萬一生下來的孩子和她一樣……」她想起女兒知道玫瑰耳朵有毛病後,哭了好久,她埋怨自己沒把玫瑰生好,把過錯全怪到自己身上。

    夏日葵摸摸外婆的手背,柔聲道︰「不會的,現代的醫學很發達,我去醫院問過,玫瑰可以做就是胚胎著床前的基因檢測,所以你不必擔心這個?」

    「你怎麼會跑去醫院問這種事?」外婆很吃驚。

    「大學時期,有個男孩子很喜歡玫瑰,但是玫瑰不敢敞開心胸喜歡對方,因為她害怕婚姻、怕造成別人的負擔,更害怕生孩子、怕自己沒辦法照顧,所以我特地帶她去一趟醫院,找醫生咨詢。」外婆感動地望向夏日葵,她是個好姐姐,再沒有人可以做得比她更好。

    「後來那個男孩子呢?」

    「分手了,因為對方的家長極力反對。」

    「不能怪對方……天下父母心。」

    「我知道,我沒怪、玫瑰也沒怪,我們都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他們好聚好散,雖然很傷心,但現在還是好朋友。」

    「你媽媽把玫瑰托付你是對的,你是個好姐姐。」

      她搖頭。「卻不是好孫女,對不起,那年我不應該對你說那種話。」

      聽見夏日葵道歉,外婆嘆氣,良久才回答。「我知道,你是氣急敗壞,想找個人發洩。」

    「不,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真正想罵的人是自己,爸爸媽媽是我害死的,不是阿嬤!」她終於當著外婆的面說出口了,眼底一陣酸澀,紅了眼眶。

    「阿葵……」

    「是我的錯,是我想回墾丁、想開民宿,是我慫恿爸爸媽媽,如果他們不是看我這麼積極也許不會……也許不會死。」她哽咽,抿緊雙唇,眼淚從頰邊淌下。

    外婆抱住夏日葵,輕輕搖晃,像阿葵小時候老伴做的那樣。

    她知道那件事,是女兒打電話回來說的,女兒說︰「阿葵和玫瑰那兩個丫頭,比我們夫妻更想回墾丁。」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還特地去給老伴上香,她一面哭、一面笑,對著神主牌位說︰「老公啊,你沒有白疼她們,你把她們的心全留在墾丁了。」只是她沒想到,阿葵會因為這樣而自責。

    她的臉貼著夏日葵的,輕聲在她耳邊低語。

    「阿葵,阿嬤活得越老,很多事就看得越清楚,人是違逆不了天意的,不管你是不是不甘願,身邊的人都會一個個離開你,再生氣、再抱怨都沒用。所以,只能換個念頭,想啊,生離無情、死別無恨,想他們搬去很遠的地方,想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和他們再過。」

    「地球很小,也許哪天你會在某個角落遇見多年不見的朋友,天堂很大,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裡找到你阿公和爸爸媽媽。」

    「所以,阿嬤原諒我了嗎?」

    「我從來都沒有對你生氣過。」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那幾年我很不好過。你阿公死掉,我突然變成廢物,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第一次騎小綿羊上菜市場的時候,我一面騎、一面哭,還在心裡偷罵你阿公,為什麼不要比我晚死。那時候的我,別說照顧你們,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玫瑰耳朵聽不見,你光是養她、照顧她,肩膀上的擔子已經夠重,我怎麼可以拖累你?」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自立自強,等我獨立了,再把民宿經營起來,就把你和玫瑰接過來照顧,到時,我就可以跟你阿公、爸爸媽媽交代。」可借她很笨,老公不在,她什麼都做不好,一間民宿弄得要倒不倒,幸好阿葵和她阿公一樣厲害,能夠賺到那麼多錢,又帶回來一個只吃飯、不要錢的設計師,現在民宿煥然一新,應該很快就可以實現她們的願望。

    她扶著夏日葵的肩膀,帶著滿眼笑意說︰「阿葵,以前的事通通忘掉,我們一起努力吧,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

    「對,會越來越好。」夏日葵點頭。

    「那……告訴阿嬤,玫瑰有翅膀,你呢?」

    「我?我就這樣啊。」

    「這次上台北,你有沒有去找總經理?」外婆還真會踩人痛處,但,他們只是朋友,她絕對不能讓嚴幀方成為自己的痛處,帶著幾分刻意,她說得雲淡風輕。

    「有啊,找了,飯店的工程進行後,他可能會在墾丁待一段日子,到時,我們就可以狠狠賺他的錢。」

     外婆是明眼人,夏日葵那個態度叫做越描越黑。「你老實說,總經理是不是喜歡你?」

    「怎麼可能,人家是總經理,什麼身份啊,別胡思亂想了我。」她朝外婆皺鼻子,轉過身,開始吃飯。

    「厚,阿嬤是誰啊,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總經理看你那個眼光,明明就和別人不一樣。如果說他不喜歡你,我絕不相信,說!你們之間到底進展得怎樣?」

    「拜託,哪有什麼進展,朋友、朋友,我都說是朋友了,你不要亂想,這樣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會很虛。」她極力撇清。

    「不會是……」外婆眯了眯眼睛,神來一筆問︰「不會是你不敢吧?」噗!她差點被湯嗆到,順過氣後,她乾脆把整碗湯都捧起來喝,直到喝得一滴不剩。「快說,是不是你不敢接受總經理?」

     外婆扯住她的衣袖,不讓她蒙混過去。「不敢什麼啊?」天知道,當超級戰將的基本功力就是勇敢。

    「你覺得他身分地位很高,覺得喜歡他的女生一定比你厲害,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對不對!」

    「阿嬤,你不要亂想,我們只是朋友。」她重申再重申、表明再表明,無論如何,他們只能是朋友。

    外婆才不理會她的重申表明,自顧自往下說︰「你是阿公的孫女,應該像他一樣勇敢啊,如果他像你這樣畏畏縮縮,這個也怕、那個也怕,怎麼可以把我這棵小嫩草娶回家,怎麼會生出你媽,會有你們這麼好的孫女?所以……」

      夏日葵急了,一把將外婆往外推。「我知道、我知道,外婆,我今天很累,坐那麼久的車,骨頭都快散了,你就饒過我吧,讓我吃飽睡覺好不好。」

    「你又想逃避?」這是夏日葵最大的毛病,那年說錯話,她一口氣就逃避了整整六年,每次都說自己有多厲害,業績多又多強,可是碰到切身的事,就又躲又藏,不敢面對。

    總經理看起來明明就很喜歡阿葵,他人長得帥,又很會賺錢,為什麼打動不了阿葵,難道……其實阿葵喜歡的是阿康?

    「哪有。」

    「隨便你,反正我要告訴你,當阿公的孫女,你不可以沒自信,雖然我們家沒有總經理他們那麼有錢,但你很厲害、很優秀,你沒有配不上他。」

    「好,我知道。阿嬤,你回房吧,」在她招架不住之前,夏日葵把外婆一路推到門外,說了聲晚安,把門關起來。

    外婆沒有馬上離開,她在門外站了幾秒鐘,認真思索著。

    阿康人是不壞啦,可是老公有交代,不孝順的男生不能嫁,對阿爸阿母不孝順的男人,比較不負責任?阿康是離家出走的,上次她不小心提到他家阿爸阿母,他就沉了臉,……還是總經理比較好。下次總經理過來的時候,她一定要問清楚,他對他們家阿葵是真心的還是玩玩的。

    屋子裡,夏日葵吃了幾筷子菜,外婆的手藝很棒,但她的胃口不怎麼樣。她放下筷子,在確定外婆離開後,把托盤送回廚房,刷好牙,回到房間。

    這時候手機響起來,夏日葵走近,她拿起手機。一個陌生號碼,是她訂家具的廠商嗎?她沒有想太多,提起手機。

    「喂,你好,我是夏日葵。」

    「我是嚴幀方。」

    居然是他?!現在掛掉電話會不會太刻意?「總經理,這不是你的手機號碼。」

    「是新辦的,因為你不接我電話。」

    「我……我沒有啊,我是不小心調成震動的,我人在外面、有點吵,所以、所以,沒發現來電。」一段謊言說得坑坑巴巴,破洞百出。

    「說謊,你在生氣。」他不是疑問,是指控。

    「我幹麼說謊,我不過是沒發現手機來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用的是智障型手機,它不只智障和肢障,還力量不足,震動起來像病貓,隨便動個兩下充事,社會局都發函讓我去替它申請殘障手冊了。」她試著輕鬆回答。

    「你為什麼沒有等我下班?」但他一句話直打重點。

    「就……就育康打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說我在你們公司對面的餐廳,他告訴我他被家裡趕出來了,我就想啊,嫚嫚身為御用化妝師,今天一大早就跟周大牌去上海,我們如果要待在台北,就得花錢住宿一晚,這個錢我花得有點心痛,想想反正事情已經辦完,乾脆提早回來,然後我們就約在火車站見面,就、就、就回來啦。」

    「第一,前後矛盾,你沒辦法發現我的來電,卻能發現育康的來電,這不合理。第二,如果你接育康的電話,一定會發現到幾通未接來電,你卻沒有回撥,代表你在生氣。第三,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你在說謊的時候,會習慣把每個小細節都講得很仔細,事實上,你只要告訴我,沒聽見手機響就行了。」這樣也能發現?是這段日子的交談讓他們對彼此太熟悉,熟悉到他能夠了解她的許多小習性,還是天生觀察力過人,一點點小問題都能被他發現。

    她沉默須臾,他沒催促,讓她花點時間整理腦袋裡的思緒。

    「我的確在生氣。」她終於開口。

    「因為李茜把你帶到頂樓?」

    「你知道?」不會吧,李茜向他告狀?說她是個見死不救的惡毒女人?「誰告訴你的?」

    「那間餐廳不容易訂到位罝,我讓江秘書拿我的名片去訂,她出電梯的時候,看見李茜拉著你進入另一部電梯。」然後,江秘書看見電梯直達頂樓,她本來想向自己報告這件事,可是他先一步進入會議室。那時他一心想把事情快點做完,以便和夏日葵好好談談,沒想到李茜的動作比他更快。

    夏日葵咬咬唇,說︰「李小姐誤會我們的關係。」

    「她跟你說什麼?」

    「背後告狀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他的口氣很溫和,但她就是從當中聽見威脅。

    夏日葵換個角度想,如果江秘書能夠知道她們去了頂樓,那麼也跟到頂樓、站在門後偷聽,以便將完整實錄報告給上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也許他不是要知道她們說了什麼,而是想對質,既然如此……「李小姐要我和你保特距離,還用跳樓威脅我,只不過我性格惡毒,不但沒有被威脅到,還恐嚇她一頓?」

    「做得好!」他直覺說。

    嗄?她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是這樣?不過,她喜歡他的反應,喜歡他沒有偏頗李小姐的態度。

    「別幸災樂禍,不管怎樣,她都是你兒子的媽。」他沒有反駁,只是清清淡淡地對她說︰「關於我和李茜的故事,我不打算在電話裡面告訴你,我要面對面和你講清楚,下個月七號,我會到墾丁出差三到四個星期,到時候再談,別忘記請外婆給我留個房間。」

    「再則,接下來我還是會像過去一樣,每天給你打電話,希望你不要再用拙劣的謊話拒接我的電話,否則我不介意一天辦一支新電話。」

    「總經理,你不要這樣,我們只不過是朋友。」她說的是事實,但是突地,電話那邊沉默下來,他不接話,而她在電話這頭只聽得見他的喘息聲。

    「總經理,你還好嗎?」她急問。

    好半天,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後,終於說話,她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說︰「你確定我們只、是、朋、友?」他問得很凶,用前所未有過的凶惡口氣。

    一時間,她怔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接著手機掛斷,夏日葵呆呆地望著自己有殘障手冊的手機,心裡隱隱抽痛著,他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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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6: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嚴幀方說話不算話,那天他掛電話後,再沒有打過來。

    夏日葵思前想後,也想不出自己說錯什麼。

    不是嗎?他們雖然交心,卻是聚少離多的朋友,她深信人與人之間有某種頻率,會讓人試圖想去親近某些人,但……也就是朋友罷了。

    可是,他再沒有打電話來,好幾次她想主動打過去,卻總是在看見他的電話號碼那刻放棄。

    也許外婆沒說錯,她的性格確實有些怯懦、有些逃避,只是她自以為勇敢,並且為自己的怯懦找藉口。

    所以這次的藉口是……喂,是忙!

    因為家具進來,民宿必須大整理,因為所有準備工作完成、民宿熱熱鬧鬧開張,因為她必須做行銷宣傳,所以忙得天昏地暗。

    這個藉口很不錯,連她自己都能夠騙過去。

    但事實是她並不忙。

    網路行銷的工作與裝潢工程同步進行,一個帥死人的設計師,已經在網路上紅了好幾個月,點閱率居高不下,網友們看著原來的鬼屋民宿一點一點脫胎換骨,心裡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好像「老家民宿」真的是他們的鄉下老家。

    再加上外婆的計劃奏效,夏日葵把翅膀的照片P O上網,立刻替民宿衝上高人氣,才剛開幕,每天的住房率都達八成以上,假日更是一房難求。

    玫瑰耳朵不方便,對偶像歌手不感興趣,而夏日葵為賺錢奔波勞碌,哪有時間欣賞音樂,傅育康等於是外國人,外婆是老太婆,她只對江蕙有感情,因此滿屋子的人居然都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翅膀曾經多有名氣。

    那個團體叫做天羽,曾經紅了四、五年、紅到內地和日本去,後來不明所以解散,主唱失蹤,而一手把他們帶出來的經紀人,轉身去捧紅另一個團體。

    他們不知道天羽是什麼鬼,但網友知道,消息傳出去,還引來不少記者拜訪,一下子「老家民宿」大紅特紅起來,連帶設計師傅育康也跟著紅。

    網路資訊發達,記者在網路上搜尋,就能夠GOOGLE到傅育康的光榮事跡,只是設計師的新聞畢竟沒有紅歌手來得吃香,因此傅育康的報導,淹沒在翅膀的報導之下。

    因為住客多,外婆聘了更多的人手,夏日葵不必看櫃台,她只負責電腦部分,所以她真的不忙。

    夏日葵情緒低落已經很多天了,胸口有些悶,表情有些沉,因為她知道他在生氣,雖然界線劃足、雖然她不允許自己逾矩,但她還是希望兩個人是朋友,不想就這樣斷了交情。

    心亂、腦子更煩,她開始討厭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擺平。

    她拿著手機,在玉蘭樹下徘徊不定。

      民宿生意太好,他們過去住的「總統套房」都被人預定一空,所以他們並沒有從老家搬回民宿。因此吃飽閒著沒事幹的傅育康,開始考慮裝潢老家,他對四合院的建築很感興趣,想要把這裡整頓出一番新景象,她看得出來,傅育康相當喜歡這個工作。

      夏玫瑰對傅育康說︰「能夠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並以這個工作養活自己,不是普通幸運。」
     所以傅育康對她說︰「阿葵,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那麼她呢?夏日葵喜歡台北的工作,除了錢,工作成就也帶給她自信無數,那麼她是不是應該對嚴幀方說︰「遇見你,我很幸運?」再看一眼手機,她始終無法下定決心,但是友誼斷在這裡,她的確不甘心。

    重重跺一下腳,她何必欺負自己?想他就打電話,有誤會就解釋開,何必猜著他的怒氣、凌虐自己的心情,起伏不定的感覺比什麼都痛苦。

    他們是朋友,分享心情的朋友啊,她為什麼要逃避?為什麼不敢打電話過去?

    一個發狠,她找出他的電話號碼,撥過去,三、四聲,嚴幀方接起來了。

    「喂,我是……」

    「阿葵。」他接下她的自我介紹,但口氣有點疏離冷漠。

    她難堪,於是卡在那裡,不上不下。

    要說對不起嗎?因為她講出實話,點明他們之間不過是朋友而已?還是因為她被叫到公司頂樓去談判,還被威脅不退出就跳樓(雖然要跳樓的不是她,但她的確被威脅到了)?又或者因為……因為被他掛電話而道歉?

    想到最後一點,她心酸了,該道歉的怎麼會是自己,她又沒有說錯做錯,突然覺得委屈,聲音不自覺哽咽。「為什麼不說話?」他的口氣更冷。

    說什麼?說她好不容易燒熱了張臉,卻迎上他的冷面?說她打這通電話,純粹是吃飽沒事,只是想找個人試試「對不起」三個字?還是說,她被懲罰了,因為被人掛電話?

    「沒事,對不起,打擾你了。」噘起嘴,她驕傲地掛掉電話。這次,她對自己說︰我沒錯,該道歉的不是我。

    五秒鐘後,手機響起,是嚴幀方撥來的,她再猶豫五秒,才接電話。

    「喂。」

    「我是……」

    「嚴幀方。」她學他的口氣,用冰淇淋的溫度相向,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之前,又補上一句更冷的話。「為什麼不講話?」那邊先是一陣靜默,然後她聽見他發出低低的笑聲,他沒有學她噘起嘴,沒有學她的驕傲,也沒說——沒事,對不起,打擾你了。

    他就是笑著,從小笑到大笑,在笑過好一陣後說︰「夏日葵,你很驕。」他一笑,笑出她臉上兩片酡紅、笑掉她的委屈、笑掉兩人之間的尷尬。

    「驕傲不好嗎?」夏日葵反問。

    「不止驕,還不肯吃虧。」他下評語。

    「有便宜可以佔,誰想要吃虧。」她又嘟起嘴,不過這回不是委屈,而是帶了小女兒的嬌憨。

    「你在哪裡?」他不同她爭辯,如果要爭,他們必須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而他不打算在這樣的話題上頭浪費。

    「能在哪裡,當然是在民宿裡面,我忙死了,客人一波波進門,招呼東、招呼西,這些從都市來的客人對什麼都新奇,你有什麼話就快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謊,是不是說了很忙,就可以證明他在她心中,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不知道,她就是直覺在這個時候,她應該說謊。

    她沒注意到,她又說了一堆小細節,但他注意到了。「騙子。」

    「什麼?」

    「我說你是騙子,你明明在老家。」

    「嗄?」

    他打電話過去民宿,是外婆告訴他的?還是……她轉頭看看四周,不可能,他家裡有嬌客,而且他相當忙,就算要出現在墾丁,至少得等到七號,工作機器人,連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想到這裡,她順便提醒自己一句︰他來墾丁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因為自己。

    「我說,你、在、老、家。」他重復。

    電話裡的聲音才停下,她便聽見電話外的腳步聲,踩著細碎落葉的腳步,一下下向自己靠近。

    夏日葵猛地回頭,在廚房昏暗燈光的照映下,她看見了……看見他頎長的身影一那一瞬,低落的心情迅速平復。

    「你怎麼會來?」

    她的表情有喜悅、詫異、不敢置信、驚嚇……萬分精彩。

    「你不打電話給我,我再不來,是不是就真的斷了?」他的臉色沒有聲音那般冷刻,因為她畢竟主動打電話給他了,雖然時間有點慢,雖然他等這個電話等到心焦,但她終究主動打了這個電話。

    那麼就算他只是個朋友,也是她不想放手的朋友。

    他說……斷了?夏日葵緊緊望著他。

    原來這兩個字不止在她心中出現過?

    夏日葵拉開嘴角,她想假裝若無其事,但困難度節節高升,聲音出現的時候,帶出微微的哽咽。她說︰「哪有這麼嚴重,你有空再打電話給我就好啦。」

     他知道她驕傲,有些事不該說破。他掛掉電話,向她靠近。「沒錯,好像一直以來都是我打電話給你,你從來沒打給我過。這樣,是公平的嗎?」

    「你忙,我閒。我怕打擾你,但不介意你打找我。」

    「你很會說話。」他似笑非笑看著她。

    「不會說怎麼當你旗下的超級戰將?」幾句話,她吞下哽咽,整理好情緒,拉起笑臉。

    「所以你都沒有錯?」

    「我哪有錯?」她猛搖頭。

    他在幾分鐘前撫下來的眉頭重新皺起,他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睥睨她。「所以你是不認錯還是不知道自己做錯?」

    「我不跟你繞圈圈,說吧,那天你在鬧什麼脾氣,為什麼掛我電話?!」她採取主動攻擊。

    這就是語言的藝術了,她沒承認自己錯,卻說他在鬧脾氣。

    天知道,從他十歲之後,就不做這麼幼稚的事情,理智處理周遭每件事,是他童年當中非常重要的學習,所以他拒絕接受她的指控。

    「我沒有鬧脾氣,而你的確是錯了,錯在你不該說我們只是朋友。」

     她眼睛瞠大,三秒鐘後才找到適宜的回答。她說︰「不然呢?你是我兄弟?對不起,我打死也不會承認我媽爬牆,而我爸,就算你媽是天仙美女,他只對我媽有意。」

     他望著她,久久不發一語,側過頭,嘴角露出兩分笑意?「你心虛。」

    「我沒有!」她抗議。

    「你有,你在轉移注意力。」

    她閉嘴了……他的觀察力好得嚇死人,她想打哈哈自他眼前過關,根本不可能。

    而嚴幀方也不打算把時間花在迂迴曲折間,他扳過她的肩膀,用無比認真的態度說︰「我們不只是朋友,我喜歡你,你很清楚。」

    「我憑什麼要清楚?」因為他一天一通電話?因為他分享了她的童年故事,還是因為她知道一篇機器人上進記?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我在乎你的想法看法,竭盡全力爭取到墾丁主持這個案子;我日夜加班,逼下面的人把事情盡快完成,只為了想多留點時間待在MT;我擔心你因為李茜的鬼話而傷心,一口氣打十幾通電話給你;我在意育康一天到晚在你身邊打轉,幼稚地對他冷言冷語︰我討好外婆、討好玫瑰,甚至討好你家的老黃狗,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覺得我很閒?」她被嚇到了,他居然為她做這麼多?她語無倫次,隨口擠出一句,「你、你、你……你什麼時候討好外婆?」

    「那套很有拉皮效用的保養品。」

    「你什麼時候討好玫瑰?」

    「民宿後面那片玫瑰園,還有翅膀的新合約。」

    「那是你……不會吧?!」

     我和唱片公司的董座有點交情,所以他寄去的曲目在第一時間被錄用。重點是,在你們全體把他當成流浪漢時,我告訴他,他的音樂從來不是垃圾,不懂得欣賞的人,才是藝術垃圾。」

      難得吧,她批評過他說話一針見血、不留情面,往往帶給別人負面消極的情緒,她還說故事證明,自信有助於提升成績,她要他用「我相信你可以,你做得很好、下次再努力」取代「不好、不行、不夠、很差勁」,她要他多給別人一點溫暖,幾分親切,當個受人愛戴的領袖。

    他,做到了!對翅膀。

    然後他同意,夏日葵的話有幾分道理,也許在以後的領導風格上面,可以略作改進。

    「所以你知道翅膀和玫瑰……」

    「有一點觀察力的人都看得出來,別誆我你還被蒙在鼓裡。」

    「所以你早就認出翅膀……」

    「他曾經紅極一時。」嚴幀方找人調查他,因為他不放心個陌生的流浪漢待在夏日葵身旁。

    「那、那、那你絕對沒有討好過老黃。」

    「是嗎?要不要試試看?」

    他拉著她走到前院,很戲劇化的,看見他,已經老到有點步履蹣跚的老黃居然雙眼發亮,加快四條腿的前進腳步,衝到嚴幀方跟前,撲到他的……好吧,它想撲到他懷中,但體力不足,只能撲在他的腿間。

    她望著他,久久不發一語。

    他在墾丁待的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不過十幾天,怎麼可以做這麼多的事?就算他是再精準的機器人,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效率吧?

    看見她傻氣的樣子,他很想罵她笨蛋,她看不見的,傅育康全看見了,所以才會有危機感,所以才會拿自己當假想敵,只不過他從來不畏懼挑戰,每次看見目標,他只會給自己下達成功的指令。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你用了一個很特殊的方法,讓我記住你。」

    「你喜歡所有腦子裡能夠記住的人?」而他的記憶力不壞?所以她應該難過還是慶幸自己不是他喜歡的NO.1?

    他橫她一眼,她是專門殺死浪漫的高手。「我記住你、並且調查所有關於你的事,你的家人、你的性格、你的勤奮上進……」當時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種事,充其量她不過是離職員工,了不起是個敢在他面前放話的員工。

    可又如何?他會動心思去調查個女人,代表他有意思和對方進行下一個步驟,所以他會調查和自己相親的女人,會調查李茜,至於調查夏日葵……至今,他仍然對當初那個行為感到無解。

    「所以呢?上流社會的機器人,發現對下流社會為三餐溫飽汲汲營營、拼命求生存的賤民感興趣,你無法想像那樣的世界,所以突然間……」愛上她?

    「如果你肯閉嘴,安靜聽我把話說完,我會很感激。」真是的,他怎麼會喜歡這種讓人很想舉斧頭的女人,她不知道對他而言,告白是件高難度工作,比經營一間飯店或逼下屬提升業績十個百分點還困難。她合作點頭,在嘴唇上方打一個叉叉,看得像雪的手指頭和粉紅得像棉花糖的嘴唇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三十二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帶在身上的理智在這分鐘斷線,該死的!

    終於在深呼吸幾次之後,他的理智又連上網。

    「你的調查資料,我從頭到尾看過一遍,然後下達指令給葉組長,告訴他,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你找回來,因為不管你是不是個好女人,你都是個百分百的好員工。」

     喂,什麼叫做「你是不是個好女人」?!她就是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好女人啊!

    她來不及抗議,他又把話題接下去。

    「第一次心動,是在我前往墾丁的半途中,那天你和育康坐在一輛爛到讓人無法形容的卡車後面……」

    「那是阿全叔的心肝寶貝,你不可以這樣形容……好,我閉嘴。」她識時務地閉上嘴巴。

    「迎著風,你閉上眼睛享受陽光,那個表情,很幸福。只是陽光、只是帶著腥臭味的空氣、只是迎面吹拂的風……我不明白,這種廉價的東西,為什麼會讓你感受到幸福?」他停下話,朝她略略點頭,她回眸望他,他的表情代表……解嚴時期,她可以說話了?

    「那個時候,我才剛跟外婆和好,她沒有怪罪我的刻薄,全心全意接納我和玫瑰,而且又莫名其妙撿到一個免費設計師,我覺得自己的人生正朝著光明的方向發展。因為這裡幸福……」她拍拍自己的胸口,續道︰「所以便是帶著腥臭味的空氣也讓我感到幸福。」很好,他終於弄明白了。「你的表情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的人生有成就驕和財富,但我認真檢視過,幸福對我而言,遙遠而珍稀。我從小就被教育,金錢可以買到全世界,包括友情、愛情,以及許多文人筆下彌足珍貴的感情。」

    「所以你買到了嗎?」

    「買到了,只不過那些感情的背後沒有真心。」只有利益。

    嚴幀方拉起她的手,走到大廳前,仰頭對上滿天星子和一枚柳眉月,他想起那個晚上、那片沙灘,那個沒有預設立場、沒有目的或計劃的大笑。

    「你的毛毛蟲企圖咬我的腳,既幼稚又無聊的遊戲,卻逗出我人生第一回合的真心大笑,那個晚上我恍然大悟,原來真心不能用金錢去買,只能用真心去交換,我無權責怪別人待我虛偽,因為我付出的,一樣不真誠。」

    「那麼簡單的事,你居然在三十幾歲的時候才發覺?我錯了,我還以為你很聰明。」她滿眼的不相信。

    他嘆氣,手伸到她的肩膀處、搭上。「夏日葵,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活到二十八歲,還沒有交過男朋友。」

    「因為我對公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是,因為你很擅長謀殺男人的真心。」

    「哪有,我是因為太忙、太可愛、太……」

    「你又在轉移話題。」一句話,他打掉她的後續。

    呼,又被看穿了?她是想轉移話題,她不是笨蛋,心底清楚,他再繼續往下說,很快就要那塊她不願接觸的地方。

    那裡有她的慾望,有她對愛情的想望,有她不實在的幻想……她多害怕啊,害怕自己腦袋不清醒,把自己的痛苦變成兩個人的哀傷。

    她不願意做這種事,就算她不是聖人,也衷心希望所有自己喜歡、喜歡自己的人,都能快樂幸福。

    見她閉嘴,嚴幀方繼續往下說︰「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你教會了我玩、教會我快樂,我一條一條把它打印在這裡……」他指指自己的頭腦。「回到台北後,只要一個不經意想起,我就會忍不住發出會心笑意,然後我發現,在想你、想我們的遊戲時,心底會漫上股甜滋滋的、叫做幸福的感覺。」

    「我第一次發簡訊給女人,第一次期待有人回我簡訊,第一次在看見簡訊時,忍不住興奮的想要大叫。夏日葵,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我和你,不只是朋友。」

    唉……他還是說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更捨不得把他臉上的快樂變成憂愁,她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傻傻的理不清滿肚子思緒。

    怎麼辦,一個在等她說YES的男人,她無法開口說話,那樣太殘忍。

    「你不說話,是因為無法回答我︰「好吧,我們不只是朋友。」對不對?」他居然能夠毫無失誤地猜出她的心聲?!

    「阿葵,想不想走走?」他沒有繼續逼她,反而轉開話題。

    「去哪裡?」

    「去你帶我去的私房沙灘。」

    「外婆不允許我們再碰她的小綿羊。」

    想起小綿羊的陣亡,他笑了。「還沒有修理好嗎?還是機車行的人不願意幫她修?」

    「已經修好了,但是玫瑰載翅膀出去一趟,它又在馬路上休克。」命運多舛的小綿羊啊!

    「它太老,需要退休,勉強一個弱勢老人持續工作是不人道的。」

    「小綿羊是外公買給外婆的,對外婆而言,它不是車而是親人,每天都要和自己散步一段的親人,就像那棵玉蘭樹。」

    「它也是外婆的親人?」

    「嗯,外公要娶外婆的時候很窮,只買得起兩個小小的金戒指,買不起頂鏈,外公很沮喪,外婆說︰「給我種棵玉蘭花吧,等開花的時候,用玉蘭花給我串成項鏈戴,給我插在頭上當髮簪。」所以他們結婚那天,外公在廚房後面種下玉蘭樹。」

     平凡而濃郁的幸福,嚴幀方很是羨慕。「知道了,我有開車過來,放過小綿羊吧。」

    「不能在這裡說嗎?」

    「我喜歡有海浪當背景音樂。」

    夏日葵考慮中,他不等她同意,便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轎車。

    她喜歡他掌心的感覺,溫暖、乾燥,寬寬大大的,可以包容小小軟軟的她。

    今天的海浪很溫柔,和今天的月色一樣,他沒鬆開她的手,即使是在開車中。

    脫掉鞋子,他們漫步在沙灘上面,他牽著她慢慢走,每個腳步都走得又穩又沉,他暗自期望,當旭日升起,腳印依然留在沙灘上、留在他們的心間。他不疾不徐,說著他與李茜的相遇、相熟……以及錯誤演出。

    他說人生第一次出錯,竟會引起這麼嚴重的後果,從那之後,他對女人便小心翼翼,他不是刻意潔身自愛,而是因為害怕麻煩。

    夏日葵失笑,也是啊,一次錯誤就換來那麼重大的責任,換了別的男人,大概會有心理陰影。

    「……答案出爐,一個母親為什麼要隱瞞孩子的出生年月日?因為特殊、因為上帝想要孩子領兩份禮物?這種話只能騙騙小孩子。」

    「我沒懷疑過品言,是因為我曾經看過護照,上面的生日是七月五日,發現品言卡片的那刻,我沒去找李茜對質,卻帶品言去驗DNA,結果出來之後,我發函給李茜並約她在外頭見面。那天,我旁邊坐了個律師,而她身邊坐著我以為已經死去很多年的趙禮華。」

    「李茜的前男友?」

    「對,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但死去的是他的雙胞胎哥哥趙禮庭,李茜在美國生孩子的那幾年,他們一直住在一起。」說到這裡,他嘴邊揚起一個自嘲諷笑。

    這次,他花大錢調查得更徹底,將李茜在美國的生活查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為這份報告,他不必等那麼多天,就可以掀開李茜的假面具。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心愛的男友以及與男友的愛情結晶,分明可以組織個幸福家庭,她為什麼要去賴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李茜窮怕了,她窮盡一輩子的努力,就是想成為上流社會名媛,可是她控制不了愛情,她愛上一個和自己一樣窮的男人,所以她選擇我、賴上我,企圖從我身上詐得利益。」

    「她說絕對不讓她的孩子過她以前過的日子,所以在發現自己懷孕後,就安排了那次酒後意外,至於我和她之間,有沒有真的發生意外,根本沒有人知道。」

    「她瘋了,那個趙禮華呢?他怎麼能夠同意這麼荒謬的計劃,難道他半點不介意自己的兒子喊別人爸爸,自己的愛人喊別人老公?」

    「他太愛李茜了,就算不贊同她的行為,還是照她的意思做。不過……開始是如此,到後來,誰知道他的想法有沒有變質。」

    「什麼意思?」

    「李茜利用我給的一千萬,供趙禮華在美國念書拿學位。他現在有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專門做綠能建築,台灣沒幾個人能做,他成了一枝獨秀。如果沒有我給的那筆錢,沒有學歷背景,他現在只能領3OK。」

    「不管怎樣,他現在學有專精,還不能提供李茜過好日子嗎?為什麼李茜還要這麼做?」嚴幀方失笑,食指戳上她的額頭。

   「你以為我的身價有多少,他就算當一輩子的工程師,從早忙到晚,也賺不到我百分之一的身家。」

    「若是李茜嫁給我,大可以避孕,幾十年後,我理所當然把所有財產留給「獨生子」。至於李茜和趙禮華,我那麼忙,他們要幽會多的是機會,她把每一步都算準了,就是沒想到我會從品言的卡片上看出破綻。」

    聽完故事,她為他不平,勾住他的手,心疼地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頭。「你這麼精明的男人,居然會在這種事情上當受騙。」

    我以為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天下無敵的好男人,任何女人見了我,就會無條件交出真心,哪知道李茜身在曹營心在漢,只想拿我的錢為另一個男人做成功跳板。我想,我對自己需要重新評估了。」

    她側過臉問︰「需要我同情你嗎?」

    「不需要。」他有他的驕傲。

    「那就好。」

    「為什麼那就好?」

    「因為那代表,你沒有受傷太大。」

    嚴幀方點頭,同意她的看法。「也許是因為我的心從來不在李茜身上,如果換成個我喜歡的女人,一定……你有沒有看過機器人崩潰?」

     能說笑了,看來他的怒氣已經消彌的差不多。「後來呢?你怎麼修理他們?」

    「你就確定我一走會修理他們?」

    「你說我不肯吃虧,其實在不吃虧這件事情上,你修的學分比我更高。」

    「嗯嗯,很好,你懂我。我不肯吃虧。我把那一千萬連同那幾年我陸續匯給李茜的錢,以及李茜在我家吃的花的用的,全列成一張清單,再開百分之十的利息,在律師的見證下,逼趙禮華簽下借據,分十年攤還。我這樣……過分嗎?」

    「不過分,利息應該再更高一點,如果沒有你的資助,他不可能出國念書,他現在只會是一個扛水泥的,當不了建築師。」

     他樂了,長手勾上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拉。「看來我們的脾氣不是普通相像。」

    「嗯嗯。」她同意,一樣驕傲、一樣勤奮、一樣不吃虧……他們越是相處,越是發現,他們意外合拍,出於意料的有默契。

    「對於我剛才的解釋,你還有沒有不理解的地方?」嚴幀方問。

    「怎麼可能不理解,有誰敢否認你的語言能力?」

    「既然如此,夏日葵,我雖然不需要你的同情,但我需要你的承諾。」

    「承諾什麼?」

    「承諾我們不只是朋友,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比朋友更上一層。」她的心在發抖,說不出是喜歡還是害怕,她的視線出現一絲茫然,耳邊好像有幾百個人同時在擂鼓。

    「上了……哪一層?」她艱難問。

    「情人。」

    終於,炸彈爆炸,砰一聲,她的思緒被炸得支離破碎,她看著他的眼睛失去光芒,徹底成了木頭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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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阿葵……阿葵……」

    迷迷糊糊間,夏日葵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她試著張開紅腫的雙眼,從那條小小的縫裡張望外頭世界。
    突然間,她倒抽一口氣,奮力倒彈三寸遠。「有鬼!」她放聲大叫。

    一顆大大的頭顱被雜亂的頭髮覆蓋住,兩隻無神的眼睛四周染上一圈濃墨暈黑,他的皮膚粗糙,嘴唇微白,臉部有些許浮腫,他緩緩伸出手指,撥開頭髮,無神的雙眼直視被嚴重驚嚇的夏日葵。

    「我不是鬼。」

    夏日葵揉揉紅腫發熱、視力模糊的眼睛,這才看清楚,坐在自己床邊的不是鬼,而是很像鬼的傅育康。

    「你在幹麼?」她沒好氣問。

    「嚴幀方來了,對不對?」這消息是從LILY姐那裡傳出來的,嚴幀方先到民宿,找不到夏日葵後便繞到老家來。

    LILY姐特別打了通電話回來,讓他幫個忙,把上次嚴幀方住的房間整理一下,說是今天晚上沒有房間,明天才能讓他住進民宿裡面。

    整理一下?他什麼時候身分嚴重掉價,從堂堂的設計師變成打雜小弟?

    這還不夠讓人揪心,更教他痛徹心肺的是,他接到電話後到處找夏日葵,居然發現她興高采烈、與嚴幀方十指緊扣的坐車去夜遊。

    夜……遊……

    他沒辦法睡覺,工作到神經衰弱了還是睡不著。

    夜遊可以做什麼?聽海?戲浪?漫步沙灘還是車震?

    嚴幀方那輛車子又寬敞又舒適,避震效果一定很不錯……他越想越心驚膽顫,然後他做了件很不理智的事?

    在缺乏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他靠著自己的雙腿,去尋找那輛可以提供舒適車震環境的汽車。

    直到天亮,他才回到家。

    很幸運的是,嚴幀方還沒有回來,但夏日葵回來了!他很累,很想直接往床上撲倒,但他必須先確記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是夏日葵本人。

    她是,所以傅育康鬆了口氣。

    但是那句「嚴幀方來了,對不對」一傳進夏日葵耳裡,嚴幀方的臉飛快在她腦海裡繞過三百圈,然後,很戲劇化地,一顆眼淚從她紅腫到近乎醜陋的眼睛滾出來,之後,接二連三……大珠小珠落玉盤……她想起來,嚴幀方告白了。

    他說喜歡她,還向她解釋李茜和那個戕害他罪惡感整整八年的假兒子,他很倒霉,被仙人跳了八年,人家還想在他身上跳一輩子。

    她本來想勸解他︰老天總是在某個部分給你優惠之後,在另外一個部分對你苟刻,因此才會有許多人說,人生是公平的。

    但他沒等她勸解,直接跳到那一段——他說︰「他們的關係比朋友更上一層……」能夠理解那是什麼感覺嗎?

    就像是五星王廚在你面前擺了個精緻絕倫、美味無比、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甜點,請你好好品嘗,你的口水都已經流到下巴了,卻得壓抑慾望,萬分無奈地對主廚說︰「對不起,我的血糖已經破兩百,再吃下去,我就要洗腎截肢、視網膜病變、心臟病變……從頭到腳都病變。」也像是中了二十三億頭彩,興高采烈想到銀行領,卻發現一堆黑衣人聚集在銀行門口,討論中獎人來領彩金時,要怎樣把人給殺死分屍、平分彩金。

    她好想對他說,她很想把頭點得像招財貓,說「我要我要」,她很想象電影裡面的女主角,感動到化身成無尾熊、跳到他身上,兩腿夾住他勁瘦的腰,告訴他︰I  LOVE  YOU  TOO。

    可是,她不能啊,她什麼都不能做……

    知道阿茲海默症是什麼樣的病症嗎?她會先忘東忘西,再來將會喪失記憶力,失去語言能力,她會判斷力異常、無法抽象思考,慢慢的,情緒、脾氣、人格特質通通大改變,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如果說,漸凍人是把一個正常的靈魂封鎖在無法動彈的軀體裡面,那麼阿茲海默症,就是把一群正常的靈魂封鎖在病人身邊。

    她有這樣的爺爺,她知道那個過程有多折磨人,她身邊的可憐靈魂已經夠多,不需要嚴幀方來湊數?

    所以她能夠做的只有——推開他,往回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運動能力在短短幾個月內增強那麼多,她從辦公室弱雞變成放山雞,她飛快地跑著,放聲大哭,淚水迎著涼涼的海風,微微的溫暖變得冰冷。

    她不甘心,為什麼不讓他早一點看見她、欣賞她、愛上她?

    如果他告白的時間是在她暗戀他的那幾年,她肯定會不顧一切撲進他懷裡,她會在沙灘上把想像化為事實,將他拆吞入腹。

    但是……晚了,他的告白整整遲到六年,在他看見她、欣賞她、喜歡她的時候,她已經無法做出任何承諾。

    是,她想過自私一點、可惡一點,先把樹上果實採下來,至於吞不吞得進去以後再說。

    可是望著他帥得令人動心的笑臉,看他清澈澄淨的雙眼,她無法容許自己成為那種可惡的人,所以她逃跑了。

    她哭得很凄慘、哀號得很壯烈,彷彿這個世界虧待她太多。

    以前她覺得用哭發洩怒氣很幼稚,可是她不哭,滿腔滿腹的不甘心會把她逼瘋。於是她只能哭、大哭特哭,哭得淒厲、哭得痛徹心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只曉得回到家裡,她沒有停止哭泣,只是降低音頻,她蒙起棉被繼續哭,然後開始詛咒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如果他不要喜歡她就好了,那麼她可以繼續把階段性任務完成,直到腦神經連同她的志願一起萎縮掉,她不會不甘心、不會生氣,更不會想要哭一哭就再也不必清醒。

    問題是……他說了呀,他說了喜歡她啊……

    望著傅育康,淚水在臉上匯聚成河,她已經腫得不像樣的眼睛持續紅腫。「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就算問一萬句怎麼辦,她也無法改變現況,無法改變他的告白和她的不甘。

    她一面叫一面哭,聲音早就啞,發出來的「為什麼」,讓傅育康心疼得不得了。

    他手足無措,坐到床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哭、別哭,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我幫你……沒事的,有我出馬,一定可以解決,你不要哭啊……」

    「幀方說他喜歡我。」

    嚴幀方說喜歡她會讓她哭得這麼淒慘?那是不是代表,其實……她很怕被他喜歡?

    這個推論讓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心底有一雙小手在輕拍,低聲說︰好加在、好加在。

    「你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沒關係,這種事交給我,我來處理就好,我知道,嚴幀方那傢伙很強勢,他要怎樣,大家全得聽他的,要親口拒絕他的告白,的確很艱難。」

    「不過你放心,那傢伙我認識很多年了,不管表現得多冰冷,他都是個紳土,他的驕傲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絕對不會勉強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別怕、別怕……」他抱著她的身體猛拍。唉,真是個小可憐,居然被嚴幀方的喜歡嚇成這樣?

    他心裡這樣想著,眼底卻悄悄地形成一朵笑花,開心許久……沒想到她再開口,卻直接把他打進地獄裡。

    「可是我不想拒絕他啊,我想要喜歡他、像他喜歡我那樣,我想向他告白、像他對我告白那樣,我想大聲告訴他,我很愛他、我已經暗戀他整整六年,我愛死他、愛慘他了,他為什麼這麼晚才發現自己喜歡我……」所以她哭,不是因為他愛她,而是因為嚴幀方發現得太晚?

    冰雹砸上了他的腦袋,冰河封凍了他的理智,岩漿燒熔了他的知覺,凝在眼底的笑容瞬間變成哀傷。

    如果他可以自尊少一點、驕傲缺幾分,再不要臉一些些,他也會哭,哭得和夏日葵一樣淒慘。

    他們就這樣坐著,靜靜地,任由陽光從東方漸漸向西移。

    稍早,在海灘吹了一夜海風的嚴幀回來了,他帶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夏日葵屋裡,他想問清楚,她推開他的意思和自己想像的一不一樣,沒想到,卻看見這樣一幕令人心痛的場景。

    濃濃的眉毛蹙緊,胸口不由自主地抽痛起,他的身子凝結出一層寒冰。

    原來是這樣,育康是她拒絕他的主因?他慢了一步嗎?近水樓台總會先得月?他的理智、他的事業讓愛情慢了別人一步?

    他定定地在屋外站了好一陣子,他苦笑點頭,再次確認——原來是這樣。

    傅育康說對了,他是個紳士,他的驕是從骨頭裡面透出來的,他不會勉強不喜歡自己的女人,也不屑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愛情。

    他並不知道,在他坐上駕駛座後,夏日葵哭著坦白自己愛他,還和傅育康分享了那本暗戀剪貼簿。在看見裡面滿滿的照片和暗戀心情時,傅育康明白,自己沒有敗部復活的半分可能,因為她喜歡他,已經醞釀了六年。

    自己和她之間,只是一杯汽泡水,而她和嚴幀方已經是一瓶陳年好酒。

    「既然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你不是應該快樂嗎?」她搖搖頭,淚水狂洩而下。「不可以的。」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得了早發性阿茲海默症,很快我就會變成一個沉重負擔。」比十八層地獄更可怕的是什麼?是一潭深不見底、徹骨刺寒的湖水吧,現在他就泡在裡面,寒透了心……

    夏玫瑰和翅膀是對很妙的組合,他們可以一起工作卻不會吵到彼此,若若從小廣被訓練,可以在一堆雜亂無章的樂聲中沉沉入睡,而玫瑰只要拿掉電子耳,就可以不被打擾地寫完一整個章節。

    他們雖然沒有太多的交談或親昵舉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感情正節節升溫中。

    也許和新的愛情發生有關係,翅膀的創作靈感源源不斷,寄到唱片公司的曲了幾乎都被錄用了。

    去台北談合約的時候,夏玫瑰跟著,若若也跟著,他們像一家人似的,走到哪裡都不落下任何一個。

    民宿重新開張,外婆雇人乎打掃清潔民宿,而那塊將近一甲地的生態游樂區也請來阿企叔照料,生意越來越上軌道,外婆當CEO當得很得意,她說︰「原來你們阿公不在身邊,我還能夠做點事情。」

    她是個被寵壞的女人,直到六十幾歲才發現,原來獨立沒有想像中困難。

    那天過後,嚴幀方搬到民宿、沒住在夏日葵的老家,他很忙,從早上忙到深夜,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民宿,他像個百分百的客人,與夏日葵再無關聯?

    夏日葵矛盾不已,她想和他保持友誼,卻又害怕自己情不自禁,突破友誼那條界線,她不想製造別人的痛苦,尤其是嚴幀方的。

    她也想找一個好說法,來解釋那個晚上的失態,但神經開始萎縮的腦子不靈活,她找不到好說法,只能徘徊在嚴幀方門外,在心底一遍一遍復習他掌心中的溫暖。

    嚴幀方一樣不好受,他怎麼都沒想過結果會是這樣,他不是個輸不起的傢伙,但是這一回,放下……好困難。

    他想她,在每天每夜、在每個腦子空檔時分,幾百次他拿起手機,想要撥給那朵向日葵,問她︰「為什麼不讓我當你的太陽?」但想起那天,她靠在傅育康身上,手機又放回桌上。

    他更泠了,全身上下籠罩層寒氣,讓所有和他接觸的人膽顫心驚。

    夏日葵瘦了,她經常恍惚,而嚴幀方永遠處於疲憊狀態,讓人不好意思找他說話,而那個看著互相避開彼此的第三者,心裡也不好受。

    他必須為夏日葵保守秘密,卻捨不得眼睜睜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他心疼她吃不下,卻得欲蓋彌彰地說一堆「節食減肥會把不該減的也減掉啦」、「你頂多屁股大一點,不減也沒關係」之類的廢話,來掩飾夏日葵的消瘦。

    他討厭自己扮演的角色,但夏日葵身邊似乎除了閨蜜之外,沒有其他的角色可以給他。

    這天下午,民宿裡出現一個三、四十歲的成熟女人,雖然有點年老,眼角看得出皺紋、臉頰看得出膠原蛋白流失痕跡,但整體來講,她依然是漂亮的,尤其是她的自信自若,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她是開B字頭的紅色轎車來的,招搖得像金剛鸚鵡,她穿香奈兒洋裝、拿LV包、穿BUBEY鞋子,往民宿門口一站,來往住客無不多看她幾眼。

    做著水晶指甲的手指頭遞過一張名片,她對外婆說︰「不好意思,我找黎瀚。」

    「黎瀚?我們這邊沒有這個人啊,我,你要找這裡的住客?等一下,我查查看。」她拿出住客登記簿,從第一行查到最後一行,笑著對名牌女說︰「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黎瀚。」

    名牌女雍容華貴一笑,笑得外婆眼裡開出兩朵花,她從包包拿手機,再從裡面搜尋畫面找出一則新聞剪報,放到外婆面前。「也許他不叫黎瀚,但他的確在你們這裡。」

    外婆拿起老花眼鏡,接過對方的手機看清楚,笑著說︰「哦,你要找翅膀哦,不知道你是翅膀的什麼人?」

    「他叫翅膀?」她沒回答反問。

    「對啊,你是翅膀的姐姐還是阿姨啊?」

    名牌女臉上一僵,所有的笑容在轉瞬間被消滅。她咬牙,丟掉高貴面具,臉龐出現一抹鄙夷,她說︰「我是黎瀚的未婚妻,你可以告訴我他住幾號房嗎?」

    「未婚妻?!」外婆倒抽一口氣,聲音變得又尖又細。

    翅膀怎麼可以有未婚妻啦?那玫瑰不是不小心就從後母變成小三?怎麼辦?這只死翅膀,已經被人家訂走,怎麼還敢放手追玫瑰,當後母已經很衰,還要當小三,就算他們家玫瑰耳朵聽不見,身價也沒有這麼低檔好不好。

    外婆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要不是顧櫃台的阿芬還沒來,她一定要馬上衝到廚房拿菜刀,把翅膀給剁成三節翅。

    「老太太……」

    名牌女開口,外婆咬牙,她抬起下巴,冷冷說︰「請不要叫我老太太,叫我LILY姐。」

    「LILY姐?你都幾歲了?」名牌女失笑,一臉的高高在上。鄉下地方沒有鏡子嗎,她居然不知道自己長怎樣,姐?

    呿!

    名牌女上上下下打量外婆,眼光裡而的不屑讓外婆很不爽,她也學對方,皮笑肉不笑,假裝高貴典雅,卷舌頭說話,「你這個樹十幾歲的老女人都可以當翅膀的未婚妻了,我為什麼不能樹LILY姐?」女人最不能受攻擊的部分就是年齡,她們都踩到彼此的死穴,一下子兩個人變成戰鬥力高強的鬥雞,死死咬住對方。

    「我哪有四十幾歲?你要不要拿老花眼鏡出米看清楚?」她明明只有三十九歲……半。

    外婆成功地把她的貴婦形象脫掉,變成張揚舞爪的市場歐巴桑。

    「不好吧,看得太請楚,我會不由自主去數你眼角的魚尾紋。」買菜殺價外婆最行,就怕她不變成歐巴桑,她一變,她們就旗鼓相當。

    「我哪有魚尾紋?看來你不只有老花眼,還有青光眼、白內障,老都老了,要服輸,還要穿得花花綠綠,欺騙自己的年紀。」啊……她快瘋了,她明明剛打完肉毒桿菌,皮膚緊實得像二十一,要是真的還能找到魚尾紋,她一定馬上去告死那個庸醫?

    「我有騙、你也有騙,可是我頂多穿得花花綠綠,又沒有在臉上吊注射點滴,騙得比你小一點點啦。」外婆舉起兩隻手,比出約九十公分距離的「一點點」。

    「你!你這個沒知識、沒水準的死老太婆。」名牌女氣得推外婆一下。

    「好啦,你贏,你這個有知識、有水準、有名牌車的死老太婆。」外婆也不是吃素的,大手推也把她往後推下,只不過外婆手上有油墨,這推,名牌女的香奈兒報銷了。

    她尖叫一聲,大喊,「天,這件洋裝是限量版的,全台灣只有十五件,你要怎麼賠?!」然後,抓起桌上的紅茶往外婆身上潑去。

    「我這件更限量,全世界只有一件,你要怎麼賠?!」她沒有說謊,身上這件是她親愛的老公請師傅專門幫她做的。

    兩人越爭論越大聲,這時翅膀和夏玫瑰抱著若若進門,看見這個陣仗大吃一驚。

    翅膀趕緊把若若塞進夏玫瑰懷裡,搶上前把兩個人分開。

    外婆看見翅膀,所有的火氣全都冒上來了,她不去對付名牌女,啪啪啪,一連好兒個大巴掌落在翅膀背上,「你這個天壽骨、猴死囝仔,你膨肚短命的,我好心給你收留,你不報恩就算了,還恩將仇報,你都已經有未婚妻了,還敢追我們家玫瑰?!」

    「有未婚妻也沒關係啊,至少找個年輕一點的嘛,那麼「刮」的也咬得下去,你就不怕胃穿孔!」

    聽見外婆說她很「刮」,名牌女氣瘋了,怒指外婆,「你這個老女人……」

    翅膀能夠容許外婆打自己,卻不能容許名牌女罵外婆,他怒斥道︰「行了!翁昱婷,不要在這裡潑婦罵街,你先到車上,我馬上過去。」

    名牌女看眼翅膀臉上的怒氣,瞪外婆一眼,心不甘、情不願,重重踩著高跟鞋走出大門。

    夏玫瑰抱著被嚇壞的若若輕輕拍哄,在聽見翁昱婷三個字那一刻,她的手輕顫了一下。

    她知道她,翅膀的初戀、貴人、經紀人……她給了他所有的繁華、榮譽、名聲,把他的人生帶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境界,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分手的,但她確定的是,他是在離開翁昱婷之後才變得潦倒落魄。

    是因為愛情吧,因為失去真愛,失去奮鬥上進的心思,也失去創作能力。

    所以她回來了,所以他將回到那個五光十色的世界?

    那麼……他們說過的話、計劃過的未來……

    她轉頭看翅膀,他也回看她,她不想給他壓力,於是恬淡地笑著,一如過往,「沒關係,很多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不要顧慮太多,做你想做的事吧。」她不是強勢的女人,不會逼他為了不切實際的想望而屈就人生。他注定是要獨領風騷的人物,關在這個小小的墾丁,是委屈也是犧牲。

     「我很快就回來。」他安撫地拍拍她。

    還會回來嗎?夏玫瑰不確定,也許回來一下下,然後帶著行李離開,也許會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說再見,也許再多講幾句抱歉,就像大學時期喜歡過她的那個男生一樣。

    沒關係的,心會越磨越韌,感情會越磨越鈍,早晚有一天,她再遇見這種場面,會不再那樣傷心。

    她對著他搖搖頭,她不想要他的抱歉,不想要他的再見,她想要繼續待在他身邊,逐步完成他們的計劃,但是…?她能夠阻止他們一家團圓?

    不,她也許不是個完美的女人,但她絕對不自私。

    於是再一次,她壓下心酸的說沒關係。

    「沒關係的,就算那些話不作數也沒關系,只要別教自己後悔就好。」她在笑,他卻看得心疼不己,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但現在不是說明的好時候,等他和昱婷談過再說。

    「你要把若若抱過去嗎,母女那麼久沒見了?」夏玫瑰問。

    他猶豫了三秒鐘,把女兒接過手,大掌往她肩上輕輕落下,再叮囑一句,「等我回來。」

    「這裡是我的家,我只會待在這裡。」夏玫瑰回答。

    他頷首,抱起女兒走向紅色的BMW。

    夏玫瑰看一眼外婆的狼狽,安撫道︰「別生氣啊,你回去洗澡換衣服,我幫你顧店。」她點頭,卻沒有馬上就走。

   「玫瑰,那個老女人配不上翅膀。」

    她也配不上啊,但是男女之間哪有那麼簡單,一句配不上就可以全盤否認,不過為了安外婆的心,她說︰「是啊,配嗎?」

    「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粉刮下來,可以做五人份的鹹稞。」

     夏玫瑰失笑,附和外婆。「對啊,她的皺紋串一串,可以繞地球圈。」

    「她的指甲可以當成殺人武器。」

    「是,楚留香也敵不過,只能問問小李飛刀有沒有辦法。」近身肉搏不行,只能用遠距離武器。

    「她那雙高跟鞋,天壽嚇人,廟口踩高蹺的功力都沒有她那麼好。」她能夠阻止他回到那個絢麗燦爛的世界。

    那麼老又穿得那麼招搖,她以為在拍電影。

    「嗯,她身上的香水可以拿來當殺蟲劑。」

    「最重要的是,玫瑰,她一點都比不上你。」

    外婆明白,玫瑰有多自卑,還沒談判呢,她已經打算低頭認輸,把翅膀拱手讓出去。

    夏玫瑰溫溫柔柔地笑著,她清楚外婆的憂心,輕輕摟了摟她,說︰「她當然比不上我,她連年輕貌美都比不上我家阿嬤。」

    「什麼阿嬤,要教幾次才聽得懂,叫LILY姐。」

    「是,LILY姐,你再不回去換衣服,茶水的污漬洗不掉怎麼辦?」

    「知道了,店顧好哦。」

    「好。」揮揮手,送走外婆,夏玫瑰呆呆地坐到櫃台裡面,她支著手,回想起過去幾個月的相處,心微微酸澀。

    和翅膀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呀,他是個豐富的男人。

    豐富的故事、豐富的心靈、豐富的鬩歷,和她貧瘠的人生相對映,她怎能不深受吸引,只不過,受他吸引的女人一定不只有自己。

    過去她理直氣壯地喜歡他,沒想過會有人和自己搶,現在碰上了,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少。

    夏日葵和傅育康、阿芬一起進民宿,他們已經聽外婆說了剛發生的事。

    把櫃台交給阿芬,三個人並肩走到隔壁那塊生態農場,夏日葵和夏玫瑰低著頭安靜走著,傅育康走在兩個女人中央,不曉得應該怎麼開口。

    她們都壓著一顆心,默默地、默默地疼著。「玫瑰,你不試著爭取翅膀呵?」夏日葵打出第一槍。

    翅膀對玫瑰的好,所有人有目共睹,他拿到的第一筆簽約金,給若若買了兩套衣服和奶粉,然後幫玫瑰買了一部新電腦。

    他總是認真聽玫瑰說話,總是耐心地化解玫瑰的自卑,總是一次一次告訴她一你是我見過最有靈氣的女孩子。

    玫瑰生病,他用照顧若若的心思照顧她,玫瑰工作低潮,他陪著她去看海浪,他在,玫瑰的笑聲遠揚,這樣快樂的小玫瑰,夏日葵捨不得丟掉。

    夏玫瑰抬起頭,看向前方籃框,輕聲道︰「姐姐,他值得更好的世界、更好的人生,不應該受我羈絆,因為我而遭殃。」夏玫瑰的話,把夏日葵接下來的話終結了。

    一股火氣蹭地往上冒,傅育康有踹人的衝動!

    他看看夏日葵再看看夏玫瑰,這對姐妹多像,都因為喜歡的那個男人值得更好的生活而選擇退開,可是這、這……這簡直就是屁嘛!

    哪有人這樣的,聖母瑪利亞只有一個好不好,兩姐妹不必搶著當,何況她們這樣做,男人就會感激嗎?說不定人家還為她們的消極氣到牙癢癢。

    他不知道翅膀怎樣,嚴幀方肯定是要氣死的。

    最近幾天,他不小心和嚴幀方碰上,他那個眼光像刀子,好像自己是他殺父仇人,還燒光他家祖宗牌位,他敢發誓,如果他們碰上的地方不是公共場所,他絕對會賞自己兩顆子彈,或一桶汽油、一支番仔火。

    他看不下去︰,怒問︰「你們怎麼知道他們想要放棄你們,去追求更好的人生?」夏玫瑰不想回應,於是假裝沒聽到,她轉頭對夏日葵說︰「姐姐,有沒有聽過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夏日葵問。

    「有個生物學家做實驗,他抓到跳蚤,切掉他兩條腿,喊︰St!跳蚤跳了。

    「他再切掉它兩條腿,又喊︰跳蚤跳了。再切兩條腿,他又喊︰這次跳蚤不跳了,於是,生物學家寫下心得︰當我切斷跳蛋的六條腿後,跳蛋就變成聾子了。」她們居然說起無聊笑話來逃避他的規勸?!傅育康氣瘋了,加大音量對著她們喊,「你們憑什麼替他們做選擇,也許他們不介意負擔、不介意被你們羈絆。」

    「我不懂,你們不都是正向陽光的嗎?為什麼碰到切身的事情就選擇逃避?你們不去闖一闖,怎麼知道自己不會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夏日葵無視於傅育康的勸說,也對妹妹說︰「那我也講個笑話。有一天,駱駝兒子叫媽媽,我們的睫毛為什麼那麼長?媽媽回答,是為了擋風沙啊。兒子又問︰為什麼我們的腳那麼大?媽媽說︰那樣我們才不會陷入沙中啊。兒了問︰為什麼我們有高高的駝峰?媽媽說︰那樣我們才可以儲存足夠的脂肪,好應付沙漠惡劣的天氣啊。兒子問︰那為什麼我們在動物園裡面?媽媽︰嗯……」

    傅育康不滿,怒問︰「你們講那些無聊的笑話,就能改變狀況,就能夠不傷心嗎?你們這是在欺騙自己!」

    夏玫瑰嘆息,她們怎麼會不知道那是欺騙自己,只是,她們寧願自我欺騙,也不願欺騙別人。

    「我再講一個,有個學生爬牆,被國文老師抓到,老師大罵,「你沒讀過行衢道者不至嗎?果然被我抓到了。」學生苦著臉說︰「可是數學老師有教︰兩點之間,直線最近。」」夏玫瑰又說了個笑話。

    傅育康握緊拳頭,咬牙切齒說︰「好!你們繼續做縮頭烏龜吧,繼續自我感覺良好吧,繼續以為自己是聖母瑪利亞,以為可以拯救全世界,我不管你們了!」他闊步朝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大吼,「容我提醒你們一句,不管是超人還是蜘蛛人,拯救世界都是男人的責任!」

      傅育康離開,夏日葵看著他的背影,嘆氣道︰「我不想講笑話了。」

      夏玫瑰苦笑,「我也不想講,一點都不好笑?」誰說不是呢?向來好笑的都不是笑話,而是人生。那些彎彎繞繞的局呵,迷糊了人們的眼,讓人身陷其中、哭笑不得。

    傅育康嘴巴說不管,但這個晚上,他沒回去睡覺,他守在嚴幀方的門口,等他回來後,一把將他推進房裡,怒道︰「你知道自己誤會了什麼嗎?」

    「我誤會什麼?」嚴幀方深吸氣,想揍傅育康一頓的慾望已經很久了,他只是在極力忍耐中。

    「阿葵喜歡你,她甚至暗戀了你整整六年。」

    暗戀他整整六年?哼!傅育康想玩什麼把戲?嚴幀方半句都不相信。

    「所以她倒在你懷裡,向你訴說心事?」他冷笑道。

    「你果然看到了。孬種!既然看到,為什麼不敢出面問清楚?」他朝嚴幀方揮拳,卻讓對方把抓住手腕,嚴幀方的眼睛在冒火,如果傅育康不是夏日葵喜歡的男人,他不會逼自己忍耐。

    「你以為我視力不行,看得還不夠清楚?」他譏諷道。

    他還有驕傲,還懂得在什麼時候該靜靜走開。

    「自以為是!」傅育康怒瞪他一眼,如果不是想當超人,他大可不必這麼聖賢,如果不是夏日葵哭得那麼慘,讓他確記自己完全沒有機會,他才不會拱手相讓。「那天她告訴我,你向她告白,她很高興卻又痛苦。」

    「高興又痛苦?你的邏輯有問題。」他把傅育康的把戲當成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示威話語。

    「我的邏輯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僵化的腦子!」他很想和嚴幀方大吵一架,最好氣到他把墾丁列入這輩了永不涉足的地方,但是……他若真做出這種事,他就不是超人而是賤人。

    他咬牙,把夏日葵的暗戀剪貼簿丟到嚴幀方身上,一串話劈哩啪啦丟出去。「她很高興你喜歡她,但痛苦自己無權接受這份幸福,因為她得到早發性阿茲海默症!」

    「所以她帶玫瑰回鄉下,她賣房賣車、賣掉台北所有資產,所以她辭掉一個可以天天看見暗戀對象的工作,放棄所有,準備迎接疾病的惡化。」

    「懂了嗎?她必須在病情惡化到無能為力之前,把玫瑰和外婆安排好,整修民宿不是因為她的事業心強,而是想要讓LILY姐和玫瑰以後的生活無虞,她擔心自己的病情會拖累很多人,她在網路上找一百種自殺的方法,她知道結束生命會令很多人難過,但她捨不得你為她難過,所以拒絕你,明白了嗎?」當嚴幀方翻開剪貼簿剎那,他便怔住了,再加上傅育康一大串氣急怒急的話,他反應不過來。怎麼會是這樣?

    她可以不喜歡他,但是不可以生病,他雖然生氣,但從來沒有一分鐘希望她難過。

    傅育康看著他的表情冷笑,他現在也是又高興又痛苦吧,高興夏日葵暗戀他、喜歡他,卻痛苦於她必須受疾病所苦。

    傅育康拋下他離開,接下來要怎麼做,他不會提出任何建議,如果嚴幀方的做法是轉過身、背棄夏日葵,那麼,他不會生氣,只會替夏日葵不值,只會接手嚴幀方該做的事、很樂意地接手。

    他抬頭挺胸離開嚴幀方的房間,接下來,他要回老家去等那隻爛翅膀。

    那隻三節翅是沒坐過BMW嗎?一坐上就樂不思蜀、不知道家在哪個方向?沒關係,他去找一根球棒,讓他嘗嘗當頭棒喝是什麼滋味。

    唉,他不想當SUPERMAN、不想當SPIDERMAN,更不想拯救世界,但碰到那兩朵花……好吧,去找件內褲來,準備發射蜘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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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6: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傅育康愣愣地看著懷中的若若,不會吧,他是要當超人,不是瑪利亞,怎麼會……他吸氣吐氣,吐氣吸氣、再吸氣吐氣,然後低頭,若若還在自己懷裡?!

    他等在老家門口,是為了對翅膀說教,不是為了幫他看小孩,他連當頭棒喝的棒子都準備好了,沒想到翅膀迎面而來,不給他機會粉墨登場,就把孩子塞到他懷裡說︰「育康,你在這裡太好了,幫我照顧一下若若,我有重要的話要對玫瑰說。」喂,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濡濕的感覺襲上臉龐,傅育康低下頭,若若正笑咪咪地用她沾滿口水的手指在他臉上作畫,哀怨吶。

    他低下頭只著若若的額頭說︰「只剩下我們兩個孤獨男女了,湊合湊合吧。」如果他的選擇只剩LILY姐和若若,他還是選擇香甜可口的這個。

    抱著若若走回房裡,他抬起頭,看向黑黝黝、滿是烏雲的天空,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

    翅膀走進夏玫瑰屋裡時,她沒有轉頭,因為她拔下電子耳,正在電腦前面寫作。

    他走到她身後,看見她飛快地在螢幕上留下一行字——如果不能成就他的成就,何妨讓路,祝福他奔向幸福。

    傻瓜,誰說她不能成就他的成就?

    掌心落在她的肩膀上,瞬間,她像觸電似的,一陣說不出口的麻疼湧上。她沒轉頭,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回來了。

    以為他不會回來的,以為那輛豪華馬車會把王子載回他的城堡。羅馬假期結束,王子終究得回到他的生活軌道,沒想到……他回來了?

    鼻子一陣酸,眼底浮上濕氣,她在笑,心裡卻在下雨。

    他回來,是為了說再見的吧?

    吸吸鼻子,拉出溫婉笑顏,她轉身望向他。「好晚了,怎麼還不睡?」

    「有些事,想和你……」他說到一半,拿起她的電子耳比一比。

    她點點頭,接下電子耳,戴上。「有什麼話想說?」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他把她拉到床邊,兩個齊肩並坐。

    「什麼故事?關於……下午那位小姐?」

    「對,她叫做翁昱婷,是她從PUB裡面挖掘我,她當我的經紀人、把我帶進影藝圈,我之所以能夠大紅大紫,她廒功至偉。」她點頭,好早就猜到了,她是那個能夠帶給他光明前途、成就他一生的女人。

    「她很漂亮。」夏玫瑰實話實說。

    「我喜歡她並不是因為她的漂亮,我是崇拜她的能力、她的手腕、她的人際關係、她的目光……打造一個成功的明星,沒有人比她更厲害。」

    「我懂。」就像她看到一本好書,遇到一個發人深省的哲學家,她也會有那樣的崇拜感受。

    「你不懂。那個時候,我為她而著迷,不顧家人反對,硬要搬去和她同居,她像一個母親,照顧我、愛護我,事事替我著想,那段日子,我覺得自己身處天堂,她是我的初戀。」

    「聽起來很美。」

    「並不是。感情的事只要牽涉到利益,就不會浪漫唯美。她揭盡全力把我推向成功的舞台,我卻發現她對我的愛不純粹,聽起來似乎有點忘恩負義。」

    「你怎會這樣想?」

    「她在乎我的能力勝過我這個男人,她在乎粉絲的感受勝過在乎我的心情,她很強勢,決定的事不容改變,我只能配合、不能否決,否則就是一場永無止境的爭執。」

    「這不是所有成功女性的特質嗎?」

    「也許,我把年齡的差距看得太容易,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我甚至在兩人談到婚姻時,還計算男人與女人的壽命給她聽,我說我們的年紀恰恰好,男人比女人短命,嫁給我,她不會當太久的寡婦。她說她看起來會比我老。我回答現代醫學美容已經解決這個問題?我想,她是真心喜歡我的,在某個時間點、某個部分。」

    「但年紀造就的問題不只有壽命,還有價值觀和心理需求。我是個大男人,希望被女人依靠,可是她太強悍了,她是個大女人,希望我看待事物能夠實際點,不要太膚淺,可是我無法剔除這個年紀的單純與天真。她希望我快點成熟,我卻期待她甜美嬌憨一點,她希望我積極上進,我卻認為人生除了錢與名,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追求。這些看起來不重要的小細節,卻造成我們的爭執不斷。」

    「後來呢?」

    「後來,我寫不出更好的曲子,我越來越不紅,她居然要幫我接電視劇,那是我最痛恨的工作,可是我說服不了她,她說︰「只要還能待在演藝圈,你就有機會再紅。」但是我認為我不一定要待在幕前,我可以作詞作曲、做我喜歡做的事情。」

    「但是,我輸了,我配合她……一向都是這樣,不管我要不要,只要她決定好的,我就沒有權利反駁。那齣戲,我演得很糟,有流言出來,說我耍大牌,有惡毒的媒體說我已經過氣……然後,她氣我不長進,我氣她過度干預,她罵我沒出息,我說她不是我媽,不能事事都要管教我。」

    「吵架沒好話,我們對彼此越來越刻薄。她說,她可以找到一百個比我更有才華的男人來捧,不是非要我不可……我們天天吵鬧,直到……若若是我們之間的爆炸點。」

    「她不想要小孩嗎?那為什麼把她生下來?」

    「她不是若若的母親,我也不是若若的父親。」

    「若若的爸媽是?」

    「我的弟弟。有一天,他帶著女朋友來找我,告訴我,他的女朋友懷孕了,那個時候,他才上大學不久,我弟弟是個品學兼優的小孩,他和我不一樣,是我父母親最大的驕傲。他和女朋友是大學同學,兩個都是優秀杰出的年輕人,闖下這樣的大禍,他們手足無措,不敢面對家人,只能夠來求我。」

    「他們說不想拿掉小孩,他們是真心愛著對方,只是年紀還太小,無法擔負起養育孩子的責任,於是我答應他們,等孩子生下來,我會暫時收養,等他們出社會、能夠養活自己了,再把孩子還給他們。」

    「這件事讓昱婷勃然大怒,她罵我,連自己都養不起的男人,還妄想養孩子,但我不為所動,她動之以情、還分析利弊,她說,如果讓雜誌媒體誤會我有孩子,會連她一起拖下水,她一天到晚逼迫我,讓我弟弟回去向爸媽坦白,但這件事情我立場堅定。」

    「弟弟的女友懷孕期間,每次提到這件事,她就歇斯底里,若若送來之後,情況更嚴重,她經常摔盆丟碗,若若經常因為她的吼叫聲而驚嚇大哭,然後,我下定決心和她分手,我帶著若若離開台北。」

    「我那陣子不管是表演或創作,都碰上前所未有的低潮,她扣著我的版稅收入不給,沒有新曲了、沒有版稅,我沒有其他收入來源,所以她認定我不會離開她身邊太久,認為我很快就會回去向她低頭,畢竟只是因為一個孩子,還是一個不屬於我的孩子,我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去賭。」

    「但她不知道,早在若若送來之前,分手的念頭就不斷在我心裡出現,若若只是促使我下定決心的契機。我毅然決然離開,沒有計劃、帶著幾分賭氣,我幾乎把自己陷入絕境,幸好我碰到LILY姐,幸好我遇見你……」翅膀灼灼的目光望向夏玫瑰,他攬著她的肩膀,把她抱進自己懷中。

    他們的感情很實際,沒有在嘴巴上說著愛來愛去的言語,他們只說未來、只談人生目標、只聊價值觀,有時候還會一起幻想若若長大後的模樣。

    他常覺得自己和夏玫瑰像老夫老妻,沒有什麼激情,但偶爾為彼此做的事情,卻會讓對方感到貼心而甜蜜,他們光是抱著若若在海邊走來走去,在生態農場裡拔菜,或看若若邁著不太穩的腳步追逐小雞,就會高興得不能自己。

    他喜歡這樣的平淡、簡單,喜歡人在一起,沒有爭吵,只有傾聽與彼此體諒,他想要這樣的生活持續下去,不願意改變現狀。

    「她今天來,是想找你回去?」

    「我和別的唱片公司簽約,讓她很不滿意。」

    應該說她不相信,他不願意再聘她擔任自己的經紀人。

    每年有多少滿懷星夢的年輕人希望能夠被她看上眼,但是他不願意為前途捧上自己的青春與感情。

    那年,他是真的喜歡她、崇拜她,沒有任何利用她的念頭,只是後來,那份喜歡和崇拜被生活瑣事和彼此的脾氣磨得消失殆盡。

    何況他不相信,自己離開以後,她沒找過其他的男人,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女人,便是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她身邊也沒缺過男人。

    她之所以來找他,是因那首「親愛的玫瑰」在唱片界引起不小的回響吧,她以為他的創作生涯已經結束,沒有機會東山再起,沒想到他復出了,卻沒有依靠她的力量。

    「你和她還有合約問題嗎?」她問了最實際的問題,就說他們像老夫老妻。

    「合約在我離開後兩個月就結束了。」

    「所以她今天來……」

    「她找到我弟弟和他女朋友,她承諾給若若的母親一份工作,只要她願意把若若領回去。」

    「她想和你重新開始。」

    「是,她以為我們之間的問題是若若,但並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是她太強勢,而我不願意受她控制。」

    「剛開始,我眩惑於她為我打造的成功,願意任她擺布,但我年紀長,開始厭煩她為我設定的一切,我喜歡唱歌,卻不喜歡當偶像,我喜歡創作,卻不喜歡作品受制,我是一雙想飛的翅膀,她卻希望我當一根漂亮的羽毛,插在她設定的花瓶裡。」

    「我們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分手是遲早的問題。而且我根本不贊成把若若送回她母親那裡,她爸媽年紀還小,需要多念點書、找到好工作,才能好好養育若若。」

    「所以你們不歡而散?」她臉上帶著擔憂。

    翅膀無奈嘆氣,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結束了對翁昱婷的崇拜,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和她一起生活很辛苦,只知道,他想逃離那段感情……或者說,逃離那份禁錮。

    「是不歡而散,我們根本討論不到一個點上。不過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也許會找個律師和她討論我該拿的版稅,但她是個強勢又難纏的女人,所以,也許我還需要經歷一段辛苦的時間和她抗爭,也許她會向媒體放話,也許她會製造不利於我的新聞,也許她會想盡辦法扯我後腿……」

    「她會想盡辦法,逼你回到她身邊,對嗎?」

    「依她的脾氣,她一定會這樣做,不過我不會妥協的,我會讓她明白,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再多的糾纏也無濟於事。玫瑰,那將是一段艱辛也許漫長的路程。」

    「有多艱辛?不過就是男女朋友分手。」她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不至於分析不出倘若男人的心不在,再多的努力都只是徒然。

    「從她的成功指數可以推測出她的堅持指數,我認為,那不會是普通的艱辛。」他握住她的手、緊貼在自己胸口,凝聲問︰「玫瑰,你願意陪我一起嗎?」

    「陪你……」她調皮一笑,搖搖頭,瞬地,他的臉色大變,她沒把手從他胸前抽走,然後接著說︰「如果是陪你和若若,可以考慮。」
     她的話把他從地獄拉回天堂,他明亮的雙眼放出光芒,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你很喜歡若若?」

    「你不喜歡嗎?那麼可愛的孩子?」她笑得眉甜眼甜,和若若一個模樣。

    她沒打算告訴他,她是先喜歡上若若,才喜歡上對若若呵護備至的爸爸,那時,她心裡是這樣想的一那麼寵愛孩子的男人,一定也會寵愛妻子的吧,就像外公那樣。

    在她心裡,外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用自己的一生,給了外婆最美好的愛情。

    「當然喜歡,只是我開始有一點擔心了。」他皺起眉,優心忡忡地望著她。

    「擔心什麼?」

    「哪天我們要把若若還回去了,你會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那肯定會的。當初你是怎麼對你弟弟和他女朋友說的?」

    「我說等他們畢業後,找到工作、生活穩定下來,才把若若還回去。」

    「這樣啊,那找個時間把他們約出來吧。」

    「做什麼?」

    「告訴他們,條件改了。」

    「改成怎樣?」

    「要他們夫妻賺得比你多,確保他們能夠提供若若良好的生活,才可以把若若給帶回去養。」從現在開始,她要每天逼他創作、逼他成功,讓他弟弟和女友沒辦法覬覦她的若若。她的若若?想到這句,她打從心底甜蜜起來。

    「這是陰謀,你想要搶人家的小孩。」

    「不對,這是陽謀,我不想把到手的小孩還給人家。」夏玫瑰大笑。

    他也愜意笑開,他勾住她的下巴望著她,低醇的嗓音對她說︰「謝謝你喜歡若若,謝謝在我最低潮的時候遇見你,謝謝你想待在我心裡,謝謝你,玫瑰,我從來沒說,但我真的很愛你,如果那邊擺平,請你、嫁給我、好嗎?」

     她的臉色瞬間緋紅,她想別開臉,但下巴遭人鉗制住,只能鼓起勇氣對上他的眼。「求一次婚需要用兩個頓點,看來,你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和準備。」

    「已經開始準備了,但勇氣還不充足,我很緊張,擔心下一秒會被打槍。」她微笑,伸出雙手,捧上他的臉,柔聲道︰「這麼帥的男人,誰捨得打槍?」他鬆口氣,學她捧起她的臉,低下頭,封住她的嘴唇。

    她的吻和想像中一樣甜美,她的唇和想像中一樣,讓他想要一再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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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幀方的工作效率之快,令人咋舌。

      一天,他從總公司調人下來,接替自己完成手邊業務,他打電話,找到在醫院工作的高中同學,讓他幫忙掛好號,決定讓夏日葵重新接受檢查。

    因此,在傅育康和他談過的隔天,他不顧夏日葵的意願,帶她回到台北。

    看見同一家醫院,夏日葵回想從這裡逃出去的那天,她的心怦怦亂跳,慌亂到出現呼吸困難的現像。

    嚴幀方不準她退卻,握住她的手,走到診間,他口氣篤定的說︰「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庸醫誤人,每天有多少錯誤診斷?」

    「不會錯的,我爺爺就是得到阿茲海默症,我一定是遺傳。」

    「好,就算是,你沒有繼續看醫生、沒有拿藥,病情怎麼會好轉。」

    「那種病不會好,只會一天比一天糟,到最後……」

     她回想爺爺的慘況,回想爸爸對她說︰「阿葵,如果我像你爺爺那樣,你不要客氣。」心就一陣一陣發抖。

    「就算是那樣又如何?」

    「又如何?那種病折磨的不是病人,而是病人家屬,家裡有這樣一個老人很辛苦的,光是照顧就會把你們之間的親情折騰成零,到最後,再親密的家人,也會想要扳著手指頭天天數,他什麼時候才會死,這個沉重包袱,什麼時候才可以扔下?」幾句話,他充分理解她的恐懼,明白她為什麼堅持排拒他的心意。他緩緩嘆氣,把她摟進懷裡,「你知不知道我很有錢?」

    「我知道。」這種事,全天下知道的人很多,她只是不知道他怎麼會選擇這個時候向她炫富?

    「所以,如果情況真的到了你想像的那個地步,會有專業人士照顧你,我不必承受你擔心的那些問題,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邊,讓我可以看得見、碰得著,可以和你說說話,即使你只能痴痴傻傻地笑望著我。相信我,我不會辛苦,只會因為你的笑容而愉快心情。」他的話……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是她的理解力變差了嗎?她理解的,是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嗎?

    她微張嘴,無法言語。

    「你沒有聽錯,不管你是不是生病,我都沒有打算結束我們的關係,我所謂的關係,不是朋友,而是更上一層的關係。」他扣住她的下巴,不允許她別開眼,逃避問題。

    「為什麼?」她不明白了,那麼精明厲害的人,怎麼會去挑個沉重包袱負在身上,他從不做賠本生意的呀,為什麼想在她身上做無法獲利的投資?

    「什麼為什麼?」

    「你可以挑到一千個、一萬個比我更好的女人。」

    「然後呢?」

    「然後你們可以組織家庭,她可以為你生兒肓女,為嚴家傳宗接代。」

    「我有弟弟,傳宗接代這種事情,他可以做得比我更好。」而他負責公司,分工合作是企業當中最重要的一環。「我不明白,為什麼非要我。」

    「我以為我已經跟你告白過了。」

    「可,那不成立啊,你告白的是健康的夏日葵,不是凋萎的向日葵。」

    「你的意思是那篇告白不算?」

    「當然不能算,你傻了嗎?那個時候你被蒙在鼓裡,做出錯誤選擇,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根本不能……」

    「好,那篇不算,我從頭來!夏日葵,你聽清楚了。我是個機器人,一個不會輕易動心的機器人,我活了三十二年,從來就不知道動心是什麼滋味,但是你出現了,讓我動心。我每天都想你,想和你打電話、想和你說說話,想在夢裡夢見你,想你時刻留在我身邊。那天,我看見你待在育康懷裡,我以為他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我告訴自己,就算失去你也沒關係,男女感情本就不容許一絲勉強,我用理智強抑思念,但我失敗了,你的笑、你的表情,折磨得我輾轉難眠,我越不想想起你就越是想起你,我生氣、我憤怒,我只能用冷漠表達我的抗議。」

    「但事實上,我很痛苦,痛苦得開始懷疑人生的價值。網路上說︰愛情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我百分百同意這個論調,但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心會痛得這麼厲害。我催眠自己,小說上寫的都是屁話,天底下從來不會有誰少不了誰,我還大放厥詞說︰愛情是沒事幹的男人女人的無聊發洩……」

    「但是我錯了……徹頭徹尾錯得厲害。昨天,育康告訴我,他不是你拒絕我的理由,你拒絕我的原因是一種折磨人的頑疾,我立刻上網,查詢這種疾病,你知道查完一堆資料之後,我是什麼感覺嗎?」她搖頭,無法猜出他的感覺。

    我的感覺是鬆了一口氣。很好,這個病不會死,只會折磨別人;很好,這個病從發病到危險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很好,愛因斯坦那樣聰明的人,只用了百分之四的腦細胞,就算你的腦細胞死掉百分之六十,你也可以感受到我的愛、我的關懷。」

    「這樣就夠了,我不要你做什麼,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邊,享受我給的愛,聰明或笨都不重要,記得我或不記得也沒關係,我只在乎,你在不在。」夏日葵傻眼,天底下哪有這種男人,明明厲害得很,怎會在感情上面糊塗?

    他不知道愛情是會被磨滅的嗎?他不知道天天面對一份沒有希望的愛情,何其殘忍?他不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希望在深愛的女人身上得到回饋,總有一天,他會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總有一天,他會像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樣,想要在兒子女兒面前當個英雄爸爸?

    他怎麼可以把宣言說得這樣浪漫,怎麼可以不給自己留餘地?這是身為管理階層最大的危機……但是,心疼了、軟了、甜了,大顆大顆眼淚自眼眶裡滑出,他用略顯粗糙的指腹為她抹去心碎。

    她呆呆地看著他,如果這還不是真正的喜歡,如果當中沒有愛的成分,如果說他對她沒有與眾不同的特殊……她不信!

    「你會後侮的。」她緊咬下唇。

    「不要太早下定論。」

    燈號亮起,嚴幀方牽起她的手說︰「輪到我們了。」

    夏日葵下意識看了一眼燈號,十七,又是十七號……她忍不住嘆息。

    他握緊她的手,給她鼓勵。

    走入診間,醫生拿起她的病歷翻閱。

    「盧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他會協助我們的。」嚴幀方在她耳邊輕輕說話,這是他同學提供的資料。

    夏日葵輕輕點頭,上回,就是這位醫生宣判她的病情,如果是他,她大概可以省去一次從頭檢查的機會吧。

    「請坐。」醫生拿起病歷,拉起微笑,看夏日葵一眼。

    她緊張得手腳冰冷,心跳失速,像是即將被判刑的犯人,她微微地發抖著,仿佛眼前坐著的不是醫生而是閻王爺,嚴幀方鼓勵地攬住她的肩膀,用眼神告訴她,沒關係,他在。

    「你上次怎麼沒來看報告,是太忙了嗎?」盧醫生微微一笑後說︰「夏小姐的情況還好,應該是工作壓力過大吧,我開點藥,你吃吃看……」

    夏日葵終於回過神,她下意識跳起來,指著病歷表說︰「等等,你說,我的情況還好,只是工作壓力過大?」

    看著夏日葵誇張的表情,他直覺問︰「有什麼問題嗎?還是夏小姐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上次,是你說我得到早發性阿茲海默症的,現在怎麼會……變成工作壓力過大?」

    聽見他們的對話,一旁的護士抬起頭,細細叮了夏日葵好一會兒,她拍著手跳起來,笑道︰「是你!夏日葵……小姐對吧?」

    夏日葵轉頭看向年輕護士,對方的表情像是尋到多年不見的寶藏,眉飛色舞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莞爾,只是在這種狀況下,夏日葵笑不出來。

    「MiSS陳,到底是怎麼回事?」

    盧醫生擰起眉頭,身為護士怎麼可以對著病人笑得那麼開心,就算病人病情不嚴重,這種行為也很沒有醫德。

    接到盧醫生的眼神,陳護士連忙正起神色,她吞了吞口水後,解釋道︰「夏小姐,上次你走錯診間,你是二診鐘醫生的病人,結果你跑過來這邊……」

    「盧醫生,你忘記了嗎?當時我們診間的十七號病人也姓夏,是個早發性阿茲海默症的病人,她去上廁所,結果這位夏小姐衝了進來,她聽見自己得到阿茲海默症後就嚇跑了。那時盧醫生還語重心長的說,那樣年輕而美好的生命吶,她需要時間想想,放心,她很快就會回來……」

    陳護士的話勾起他的記憶,他點點頭說︰「我記得,後來真正的夏小姐出現,我們才發現弄錯人?」

    盧醫生再確定一次病歷,滿臉歉意說︰「夏日葵小姐,很抱歉,當時發現錯誤後,我們有試著在院內廣播,想請你回來、將事情解釋清楚,問題是你一直沒出現。」

    「那……你們怎麼知道我走錯診間。」

    陳護士解釋,「你的掛號證還留在醫院裡呢,當時,隔壁診間當值的護士小姐是我妹妹,我們回家後談起這件事,她才想起來,應該到醫院看報告的夏小姐沒出現。」

    「夏小姐的名字很特殊也很好記,夏日葵、夏天的向日葵,所以我把這件事掛在心裡,隔天到醫院後,還去翻出你沒帶走的健保卡,確定是你,我有想辦法聯絡你,可是你的手機沒開、家裡電話沒接……所以始終沒辦法聯絡上你。」

    「你的手機怎麼了?」嚴幀方轉頭間。

    糗了!她垂下頭,鬆一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想罵罵自己,真糊塗。「那個時候我不想接葉組長的電話,就關機了。」

    「那家裡電話呢?」

    「那段時間,為了忙搬家的事,我經常不在,而玫瑰在趕稿子,她不戴電子耳,所以……」

    「所以陰錯陽差,你白白嚇了自己好幾個月?」還差點把他從身邊推開?

    「夏小姐,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錯,當時我應該核對下健保卡的。」盧醫生誠摯道。

     「不不不,都怪我自己,我怎麼會跑錯診間……我真的有毛病。」在一場的客氣來、客氣去,道歉來、道歉去之後,嚴幀方帶著夏日葵的手走出診間,這次,兩個人的腳步都像踩在雲裡似的,輕飄飄的。

    夏日葵凝在嘴邊的笑意不褪,而嚴幀方的笑,從心底漫上眼角,把他整個人都染出淡色光暈。

    雙雙坐上他的車,她說︰「回家了。」

    他搖搖頭,發動車子。「不,先回我家。」

    「回你家?為什麼?」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而今天剛好有空。」

     她急急反對。「不可以,我沒有心理準備,而且沒有化妝、沒有穿上套裝和高跟鞋,沒有……」

     見她發急,他把車子停在一邊,握住她的手說︰「你是不是夏日葵?」

    「是啊。」

    「是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生?」

    「是……吧?」

    他討厭她沒自信的口氣,口氣變得略冷。「你就是,不必語音微揚、不必加那個吧,更不必套上問號。再回答一次,你是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生?」

    「是。」她乖乖的順從上司指令,老話,一日為BOSS、終身為BOSS,上司有上司不可違逆的權威。

    「那就對了,不管你畫不畫妝、穿什麼衣服、有沒有踩高跟鞋,你都是我要介紹給我父母親的女人,所以,有自信一點,走吧!」

    她扯住他的衣袖說︰「可我聽說董事長和夫人,對於媳婦的條件很嚴格,我這樣……」她兩根食指,上上下下比了自己好幾下。

    她也想自信一點啊,她也想當白富美啊,可是、可是……唉,又不是她愛比,她就真的比不蠃別人啊。

    「以前是,現在他們改變了。」

    「改變?為什麼?」

    「兩年前我父親大病場,病愈後,許多看法見解都和以前不同。他忽然發現,辛苦了一輩子、忙碌了一世,到頭來,他還沒享受到人生,人生卻已經快到盡頭。那種失落,讓他重新反省起自己的人生。」

    「以前他要兒子們追求卓越,現在他要孩子們追求快樂,他放寬許多標準,甚至對天天催著我們相親的媽媽說︰「結不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不能和我一樣,找到想要一起過一輩子的女人」。」

    「父親的話影響了我母親,她身邊有堆喜歡比兒子、比女兒的貴婦人,盡管他們當中大部分都選擇包裡著漂亮光環的家族聯姻,但真正能夠幸福的有幾對?於是媽媽同意,貌合神離的婚姻,是許多人一輩子的重大悲哀,我們家的孩子可以不用走這條路。」

    於是他們的看法一天天不同、一天天改變,直到他們連李茜都能放下身段接受,直到他告訴他們,有一朵神的、種在墾丁的向日葵,帶著他領略了幸福和快樂的滋味……

    然後,父母親對他說︰「孩子,你去接管墾丁的飯店吧,也該給幀平機會學習獨當一面了。」

    「可我和你……相差的不是一步兩步,而是雲和泥。」

    「怕什麼,你今天就好好觀察,看看他們對雲泥配的態度。」

    「真的……可以嗎?」他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說︰「把他們當成你的客戶,想像你要把他們的重要資產拐到自己的口袋,用你超級戰將的精神,征服他們吧。」

    「如果不行呢?」

    「那就把你的boss請出來,他領的薪水比你多,自然應該承擔比你更多的責任。」

    「嗯。」她點一下頭,握了握拳,對自己說一聲加油後道︰「我們走吧,超級戰將,重現江湖。」看見她視死如歸的表情,他樂得呵呵大笑,重新啟動車子。

    車子飛快在路上行駛,夏日葵的心情也跟著失遠,她還是有些緊張,緊張即將要面對的董事長和夫人,也有些害怕,害怕這會不會是一場不歡而散的鴻門宴。

    但傅育康的話在耳畔回響。

    他說︰「為什麼碰到切身的事情就選擇逃避?你們不去闖闖,怎麼知道自己不會闖出一條康莊大道?」對的,她應該勇敢一點,應該不要逃避危險,畢竟,沒有任何一朵向日葵會為了逃避陽光的刺眼而選擇低頭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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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7:1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墾丁,一場偌大的婚禮正在戶外舉辦,這天的陽光很好、風很好、空氣也很好,比起陰雨綿綿的台北,墾丁的驕陽令人驚艷。

    楚嫚嫚畫完最後一筆,關上化妝箱,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新娘子。「唉,什麼時候才會輪到我?」嘆完今天的第十七口氣後,楚嫚嫚和夏玫瑰、夏日葵一起擠在沙發上。

    她從來都沒想過,夏日葵會在三十歲之前結婚,依她的估計,夏日葵至少要賺到缽滿盆溢才肯走進婚姻,她這個人,喜歡把什麼事情都計劃到最好,所以踏入婚姻那刻,她肯定已經存夠兩個小孩從幼稚園到大學的學費。

    不過也是啦,夏日葵嫁的是嚴幀方,他的身家絕對夠讓二十個小孩從幼稚園念到博士班,並且個個都是從最昂貴的明星幼稚園念起,私立小學、私立中學、長春藤名校?

    所以,嫁啦嫁啦,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早點落腳比較安全。

    但夏日葵就算了,連夏玫瑰都要嫁人,嫁的還是音樂達人黎瀚!

    去年,是黎瀚大紅大紫的一年,網路上到處都在討論他的作品,聽說有個天團拿出幾百萬要買他的曲子,人人都預估他會入圍今年的金曲獎,要是再一路紅下去,說不定就會復出,回到螢光幕前……她聯想到周杰倫、林俊杰,聯想在大陸演唱會場場開不完的蔡琴和費玉清,那個鈔票飛進來的速度啊,光是想像就會讓她心臟病發作。

    天壽,早知這躲到墾丁鄉下都能找到這兩個優質男人,她當初就該跟著去。

    「少假了,你真捨得結婚?好不容易才變成偶像明星的御用化妝師?」夏日葵嘲笑她,楚嫚嫚的事業心,比自己有過之無不及。

    「如果有你們姐妹那種等級的男人,御用化妝師算什麼?」她調整一下夏玫瑰的腰帶。

    夏玫瑰笑道︰「嫚嫚姐,你不是要接一個美妝節目了嗎?之後,你的身分就是主持人了,你真的捨得放下?」

    「唉,你們還真是姐妹同心啊,自己得到幸福了,就不準我羨慕你們嗎?」

    「我們才羨慕你呢,接下來,你會不會一路紅到內地去?你會不會自創化妝品牌?那裡可是嚇死人的超級大市場,記住我,如果要開公司,別忘記邀我們入股。」夏日葵笑道。

    「你這個錢嫂,都要進禮堂了,還不忘記賺錢,有沒有聽過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有了總經理,錢就讓給別人賺吧,你太貪心的話,小三乘虛而入,到時,你哭都來不及。」楚嫚嫚滿嘴的酴。

    「如果那個小三是你,我勉強接受。」夏日葵大方說。

    「哈哈,是真的才說,不要一回頭就給我射飛鏢。」

    「以你們的交情,怎麼會射飛鏢?嫚嫚姐太客氣了,如果你真變成姐夫的小三,我姐會射血滴子。」

    「嘲笑你姐姐啊,那你咧,如果我換個人勾引,你會怎樣?」楚嫚嫚斜眼瞄她。

    「我大概……會射原子彈吧。」夏玫瑰說完,連自己都笑了出來。

    「哈哈,果然品質改良過,一代比一代精良。」楚嫚嫚擠擠鼻子。

    「沒辦法,要適應改變迅速的世界嘛。」

    楚媛媛笑開。「好,你們姐妹慢慢在這裡改良,我先出去了。」

    「你出去做什麼?外面又沒有幾個你認識的人。」

    「我想試試血滴子和原子彈的滋味啊,今天可是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勾引成功,你們身上的婚紗記得脫下來借我穿。」楚嫚嫚揮揮手,走出滿是粉紅泡泡的新娘休息室。

    看著楚嫚嫚窈窕曼妙的身影,夏日葵忍不住得意,悄悄對妹妹說︰「你姐夫說我比嫚嫚更漂亮。」前幾天,嚴幀方第一次看見楚嫚嫚,想起她告訴過自己他們住到嫚嫚家時,兩個女人的鬥嘴。

    然後,他評論了,他說︰「你比嫚嫚更漂亮。」

    「在姐夫眼裡,姐姐是獨一無二的吧,環球小姐也沒有姐姐漂亮。」夏玫瑰說。

    夏日葵明白,那叫愛烏屋及烏,微微地笑著,濃濃的甜蜜滲進眼底、心底。

    她回想那個吃冰淇淋的下午,當時她下定決心要耍任性,要無法無天的任性,她感激那個決定,讓她遇見幸福契機?

    外面的花牆已經搭起來了,到處都有小孩嬉鬧玩笑的聲音,嚴幀方和黎瀚正在招呼客人,外婆抱著若若到處炫耀……楚嫚嫚揚起嘴角,世間事真難預料,過去幾年,每次和夏日葵碰面,她都會與自己分享那個暗戀的男人,她以為離職代表了暗戀的結束,誰知道,那是戀愛的正式開始。

    人生的故事難預料,誰都不曉得下一刻會遇見什麼。

    「嫚嫚。」遠遠地,傅育康看見楚嫚嫚,加快腳步往她的方向跑來。

    「傅大設計師!」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

    上個月,傅育康的四合院改造拿到國際大獎,電視新聞大肆宣傳,把他譽為新台灣之光,說他的設計融合了台灣建築的特色與創新,是台灣設計界未來的新希望。

    被新聞這樣三天兩頭宣傳,傅育康的CASE多到接不完,不過目前他得先把嚴幀方那間飯店搞定,那間飯店將是他下一個比賽成品。

    他把獎杯寄回家了,雖然爸媽沒和他聯絡,但至少他們沒把獎杯寄回來,還讓林嬸帶一堆東西到墾丁看自己,他想,也許有一天,家人會理解他想做些什麼吧。

    「現在知這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了吧,下次我去你家,還讓我打地鋪?」

    「不,下次你來,我把床讓給你,台灣之光咩,了不起得很。」

    「我沒那麼可惡,那張床,一人一半。」

    楚嫚嫚很注重睡眠品質,分期付款買下的小公寓沒裝潢、沒佈置,連廚具都是建設公司附送的那套,她整間屋子裡最大的投資便是那張昂貴到讓人咋舌的床,但真的超好睡。

    「想和我同床共枕?台灣之光,身價有這麼高?」

    「身價高不高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的身材很好,可以讓你望梅止渴。」

    「哈哈,你又知道我很渴。」

    「啊不然呢,空窗期長達二年的女人還不饑渴,你屬駱駝的?」

    「你不知道我是周大牌的御用化妝師嗎?我們就不能在四下無人時,找個地方替自己解解褐?」

    「你確定?我以為周大牌是GAY。」

    「你這是在污人名聲。」

    「我以為自己說的是真理。」

    「真理是一會指控別人是的,通常自己也有GAY傾向。」

    「想知道我是不是很簡單啊,試一試就知道。」

    「很可借……我還沒那麼渴。」

    「你不渴,有人很渴了。」他揚揚眉,目光射向嚴幀方和黎瀚。

    楚嫚嫚笑開,回答︰「看到阿葵和玫瑰還不饑渴的,不算男人。老實招來,你沒對她們饑渴過?」

    「再渴也沒用,有人霸佔水龍頭了。」

    「不然你指望誰和你分享水源?」

    「所以嘍……」他目光轉向她,很認真地盯著她上上下下看。

    楚嫚嫚被看得不自在,「你在幹什麼?」

    「我在望梅止渴。」四個字,他引出楚嫚嫚的笑聲。

    這時候,小提琴樂聲響起,傅育康伸出手,楚嫚嫚疊上自己的,她說︰「走吧,婚禮要開始了,伴娘伴郎就定位。」

    墾丁的風很柔,墾丁的天空很藍,墾丁是個好地方,有好男好女、好心情,如果你也想談一場陽光般的戀愛,請到墾丁走一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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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17:35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大家好,我是千尋。

    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寫現代稿了,知道這本稿子要出版,打心底高興著,只不過有些期待、也有些許擔心,生怕它不能獲得好評,生怕它不能贏得讀者的青睞。

    閱讀是一股風潮,這段日子穿越、重生、古代稿是市場上的強項,讀者們喜歡這樣的作品,於是很多此類題材的作品不斷被出版,相形之下,台灣作者的作品就減少許多,因此新月願意出這樣的現代稿子,實在有說不出的感激。

    曾經有人告訴我,台灣作者寫現代稿比較好看,大陸作者寫古代稿好看,我承認這件事,也許是因為大陸作者俯捨皆是歷史,連說話都帶著那麼幾分古意盎然,這是台灣人沒有的環境,因此寫起古代稿真好看,而台灣這些年不斷接受各方來的文化衝擊,想法態度自然不同,所以寫山來的現代稿獨具風味,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強頂。

    很久以前讀過一篇文章,那是位很有名的作者寫的,忘記是誰了,他在文中寫到,寫作是一件快樂的事,但以寫作為職業的時候,就沒那樣幸福了,因為當你尚未進入這行,你可以寫你想寫的,但成為作者,你的考慮再不是「我想寫什麼」,而是「讀者想看、喜歡看、願意看的是什麼」?

    這是事實,所以我為自己還能夠任性地寫下這本稿子,並且出版社願意為我出版而偷偷地慶幸著。

    曾有人問︰寫作於我是什麼?

    我認真想了想,回答︰寫作是一篇幸福的喃喃自語,你可以說著你想說的話,並且有人樂意傾聽。

    這樣的工作聽起來很浪漫,因此許多朋友都很羨慕我的職業。

    的確啊,夜半一杯熱拿鐵在桌邊,翻騰的蒸氣伴隨著敲擊鍵盤的細碎聲,那畫面光是想象便浪漫到不行。

    只是啊,哪一行都有辛苦的時候,在截稿日將至,角色們卻在腦袋中打群架,而你無力收拾紛亂時、在大綱抵定,男女主角卻不願隨波逐流,非要鬧出不同章曲時;在面對電腦螢幕,敲出的每一行字在下一秒被自己全數否定時︰在開了兩章稿,卻突然發現頭腦當機、一片空白時……如果你看了這些,依然覺得寫作是個幸福的職業,那麼,歡迎你加入我們,讓我們一起努力,替台灣作者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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