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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錢精閨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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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4: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5
寄秋 - 錢精閨女

唉,穿越了投錯胎怎麼辦?
宮家三房就因為庶出,在整個府中被當成魯蛇,
宮老夫人這個壞祖母處處使絆子,其餘人等沒事就來踩一腳,
所以說,身為三房嫡麼女的宮清曉愛錢成癡不是沒理由,
銀子是膽,膽大的吃死膽小的,銀兄銀弟可是能買來別人的尊敬,
靠著穿越前在現代的本事,她釀桃花酒先賺一桶金,
再來買下整座山種茶,首飾鋪、成衣鋪一間接一間開,
喲,才多久她家人就可以靠銀票大聲說話,
姊有錢本該能舒心過日子,怎知宮老夫人不消停,偏要插手她姻緣,
也不打聽打聽,立下戰功無數的妖鬼將軍是她的誰,
她五歲時就能指使他當她的採花工讀生,十歲時救了他小命,
他硬是要以身相許求她嫁,老太婆想給她配個老鰥夫侯爺,他就讓人病,
老太婆想讓她在及笄禮上丟臉,他偏請來賜婚聖旨給她大大風光一回,
只是……他怎麼沒說他家也是個豺狼窩,正等著當家主母嫁進門清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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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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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宮六小姐宮清曉

  三月裡,桃花開了。

  單一的紅。

  近萬棵的桃花漫山遍野,漫過了清幽雅致的桃花寺,鬧紅的一片景緻只見青瓦白牆隱隱約約,隱沒在盛開的花海之中,連片小小的綠葉都難得一見,彷彿置身幻海桃林。

  桃花寺建寺已有百年,百年古剎略顯滄桑,鬱鬱蒼蒼的深幽是佛祖的禪意,整座山寺浸浴在煙霧繚繞處。

  山高,寺高,位於頂峰的桃花寺長年香火不絕,不時有遊客、信眾不辭千里之遠而來,走上大半天才到寺中。

  因為寺裡有一得道高僧——圓一大師,乃此寺住持,他每個月講經一次,坐無虛席,聲望不亞於國師,知天命,明天運,識鬼神,精通天文,心懷慈悲,廣濟眾人。

  但是他平時很少露面,除了講經日外,其他時日一概不見外人,想見他一面比進京面聖還難,有緣者方得見。

  而上桃花寺只有一個規矩,不許乘轎、不許坐車,它只有一條能容兩人並行、沿著山壁直上的天梯,兩旁是深山野林不利通行,唯有靠步行一步一步往上走,以示入寺的誠心。

  儘管如此,每年上山的百姓仍絡繹不絕,從不見少過,尤其是三、四月期間,更是遊人如織,多少文人雅客、故作風雅的讀書人,都會到此一遊,以桃花為名,賦詩一首。

  桃花寺遠近馳名,尤其是桃花開時。

  因此在山腳下天梯的起點,衍生了一種活兒,那就是掮夫,他們專幫人掮貨,讓香客走得輕省點,幾十個大漢來來回回的上山下山,生意興隆。

  「小姐、小姐,你跑慢點,小心摔倒了……」

  萬紅叢中一點白,在萬花盛放的桃花林中,一隻小小的兔子……不,是一個毛茸茸、披著兔毛氅衣的小身影從林子的另一端跑來,身形有點……圓,跑起來左搖右晃。

  看起來真像快跌倒了,那一雙肥肥的小短腿喲!還真是比豆腐長那麼一點,一跑一跑地活像正在移動的小球。

  由遠而近,一身雪白的圓球現身,「呼、呼」的小嘴兒呼出一團霧狀白煙,林子裡徐徐微風吹散了她呼出的白霧,露出一雙比湖水還要明澈的杏色眼兒,白得透皙的小臉兒如桃瓣般紅通通,散發著一股天然自生的靈氣。

  這是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娃,看得出在家頗受寵愛,那粉嫩嫩的面頰像剛凝結的脂油,一掐就能掐出滑手的水來,白細幼嫩,芙頰透光,與水裡撈起的玉人兒沒兩樣。

  「快點、快點,走快點,慢吞吞的跟老牛拖車似的,老和尚只給我三天的時間,你們誰耽擱了我跟誰過不去……」

  嬌軟軟的嗓音帶了點甜糯的撒嬌,蜜一般的叫人心窩甜滋滋的,忍不住想嬌寵她,捨不得喝斥。

  「小姐,夫人說不可以對大師無禮,你不能左一句老和尚,右一句老和尚稱呼圓一大師,太失禮了,有損名門閨秀之禮儀……」一名身量略高的黃衫丫鬟,頭上梳著兩個小更子髻,繫上同色細繩,繩子底下垂吊著對指甲片大小的鈴鐺。

  服侍的小丫頭不比她家小姐年紀大多少,頂多兩、三歲吧!可是言行舉止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行事十分得體,才七、八歲就長得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看得出不常笑,凡事戰戰兢兢,把自家主子護得十足十,不容許出一丁點差錯。

  她是夏梅,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四歲左右就因家裡窮到揭不開鍋而被紅著眼眶的雙親賣到宮家,賣的是活契,十五年契約,她一入府做的是燒柴、打水的粗活。

  也就是說,她一滿十九歲就能被放出府了,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寧娶大家婢,不娶小門婦,以她大戶人家婢女的出身,還是能找個男人嫁,只要她別眼界過高,貪富鄙貧。

  不過一開始時,也是因她簽的是活契的關係,她在府裡反而沒有出路,不受重用,誰會要一個心不在主家的婢女呢?不是終身契便有背主的可能。

  所以她剛入府那一、兩年過得很艱辛,吃飯永遠是最後一個,有時還得餓肚子,這世上欺善怕惡、恃強凌弱的人比比皆是,以她無依無靠又卑微的身分,不欺負她還能欺負誰,別人不肯做的事全推給她,她不做不但沒飯吃,還會挨打。

  一度,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府裡某個陰暗小角落,連爹娘、兄弟姊妹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沒想到她會遇到小姐,宮府的六小姐宮清曉,庶出三房唯一的嫡出小姐,上有兩位兄長,下有一個孿生弟弟。

  在夏梅身後跟著跑的是和夏梅同齡的春桃,春桃眼小嘴闊,上彎的嘴角像是隨時在笑似的,長得十分逗趣。

  「老和尚說了,緣起緣滅,凡事隨心,世俗的稱謂只是表象,風來雲散,水起行舟,不用過於拘泥。你呀你,被紅塵俗事給拘束住了,要有大自在的佛心……」

  小白兔……不,白白嫩嫩的小粉團兒咧開兩排細白小米牙,一雙黑得湛亮的眸子閃著純真的憨然。

  「小姐,你還小,哪曉得什麼是大自在的佛心,夫人說小姐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可以整日胡鬧嬉戲。」夫人的話要聽著。

  宮清曉胖嫩的小手托住自己雙頰,睜著大眼。「夏梅,你也只大我兩歲呀!而且你家小姐我與佛有緣,悟性佳。」

  她的意思是︰你怎麼這麼囉唆呀!谷我娘還嘮叨,你沒瞧見你的抬頭紋都長出來了嗎?快變成小老太婆了。

  「小姐,你走慢點,裙擺不可拉高,要小步慢行,不露出繡鞋……」夏梅話還沒說完,她家小姐月白色襦裙下擺已往腰上一塞,作勢要爬上花開得最燦爛的桃樹,嚇得她臉都白了,趕緊上前將小姐抱住。

  「小姐,你別嚇奴婢了,這事不是你該做的,要是摔了擦破了皮,三老爺、三夫人還不心疼死。」

  她也會嚇死。

  「放手,我要爬樹。」軟綿綿的聲音甜甜糯糯地,像是野地裡現採的蜂蜜,濃得發稠。「不行,太危險了。」夏梅抱著不放手,她怕一放開,生性好動的小姐一溜煙就溜上了樹。

  宮府三房這對五歲的雙生子都是野猴子來著的,在他們娘親肚子裡時就不安分,推推打打的,讓三房夫人在孕期過得不舒坦,他們爹發狠地說等兩隻猴崽仔一出生非狠狠揍一頓不可。

  而一落地後更是爹娘的活債主呀!一下子這個病了,一下子那個發燒,放在一塊就互撓,拳打腳踢比力氣,分開來養又從早哭到晚,整座宅邸全是他倆響徹雲霄的哭聲。

  等到六、七個月大能坐、會翻身了,要找他們得到床下找,兩姊弟不知怎麼翻的掉到床下,你疊我、我疊你的互咬腳指頭,然後又翻呀翻地有如兩顆滾動的球,叫人看得捧腹。

  宮老太爺這一代沒有嫡女庶女,只有五個兒子,除了三房是庶出外,其餘大房、二房、四房、五房皆是嫡出。

  由此可見老夫人的本事,在她的手段下,其他侍妾、姨娘連個孩子都蹦不出來,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活不過三歲,她有得是能耐,叫滿府只有從她肚皮出來的親生子。

  宮清曉的父親宮書謹是個意外,他生母柳姨娘有孕時老夫人並不知情,柳姨娘想留下這得之不易的孩子,假意犯事而被攆去三十里外的莊子,從此無人聞問。

  這便是她要的結果,沒人關注才保得住孩子,母子倆的日子過得清苦些,好在無人迫害,倒也平平靜靜地過了十年。

  一日,宮老太爺偕友到莊子野遊,這才發現此子竟與他有七分相似,細問之下才知是庶生之子。

  從此兩母子的「好日子」結束了,宮書謹被宮老太爺帶回府中,即使宮老夫人再不情願還是讓庶子入了籍,上了祖譜,成為唯一的漏網之魚,也是她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而宮清曉和宮明沅這對一模一樣的雙生子一出生,隨即擄獲了所有人的心,就連看三房不順眼的宮老夫人也歇了折辱庶子、庶媳的心,不時讓人抱這雙活寶兒到跟前逗趣。

  不過等他們會跑、會跳之後,那簡直是一連串的災難來臨,兩位小祖宗皮得無法無天,比誰較頑劣似的讓他們的爹娘頭痛不已,常常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連連嘆息。

  只有大人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的,往往前腳才挨罰,後腳又把屋頂掀了,叫人全然沒轍。

  「夏梅,摘花。」宮清曉神情無邪的指著開得正艷的桃花。

  「小姐,奴婢來就好,你在底下等著,奴婢摘滿一籃子就交給小姐。」要上樹?免談!

  「三個人一起摘比較快。」她很固執的嘟起粉色小嘴。

  春桃拉下開滿桃花的桃枝,眼笑眉也笑的道︰「小姐,奴婢幫你壓著樹枝,你快摘。」

  宮清曉抬起清潤小臉,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無奈。「光我一個人摘,那你呢?」

  原本有三個人可以一起動手摘花,如今少了一份勞力,這傻妞知不知道她根本是多此一舉。

  「啊!奴婢……呃,奴婢用另一隻手摘。」春桃一手拉花枝,一手伸直摘花,模樣相當滑稽。

  她傻不愣登的,還以為能一心多用,誰知反而顧此失彼,摘了花兒便拉不住枝條,扯了枝椏也沒法好好摘花,她雙腳踮呀踮的採不到花,急得都冒出一頭汗來了。

  「夏梅,你去找小和尚借梯子,我就在矮枝下摘花,保證不爬樹,你信我一回。」哎呀!

  有兩個死腦筋又不開竅的丫頭,她到底是幸還是不幸,還得花工夫雕琢雕琢。

  抿著唇的夏梅猶豫了老半天,這才邊走邊回頭的向路過的光頭小師父借了長梯,一僧一俗合力抬著梯子往桃林深處走去。

  花開滿樹,濃香繽紛,一朵挨著一朵的桃花濃密得摘也摘不完,三個女娃手挽三只船型藤籃,頭仰得高高地,腰伸直,手伸長,賣力的採著鮮艷的花兒。

  看著春桃、夏梅上上下下的爬梯子,只能在底下看丫頭摘花的宮清曉看得很眼饞,她蠢蠢欲動地想趁兩人沒注意時蹬上有兩個她高的長梯,骨碌碌的清亮大眼轉得飛快。

  「不行,小姐。」

  宮清曉才一動,盯她盯得很緊的夏梅眼尖的閃身一擋,絕不讓她靠近梯子半步。

  小計謀沒得逞,一點也不失望的宮清曉笑得好甜的扯拉丫頭的袖子。「我只踩一階就好,不爬高。」

  「不行,奴婢不能讓你胡鬧。」要是摔著了,老爺、夫人會罰她月銀,幾個少爺也會狠狠地教訓她。

  身為庶出三房,在一群嫡出的兄弟當中,三老爺的處境相當難堪,不只不受寵還是當家主母越看越心煩的眼中釘,恨不得拔之為快,絕不允許他快活,分薄了她孩子的家產。

  所以三房是宮家五房中最窮的一房,家中銀兩加一加竟不到百兩,連給兒子們買點好一些的文房四寶也買不起,窮困得令人鼻酸。

  而宮家並不窮,更可說是富甲一方的名門,大房、二房、四房、五房一個月的開銷足夠三房花用三年,宮老夫人就苛待三房,無所不用其極的逼壓,讓三房出不了頭。

  不過有時危機也是轉機,讓人在逆境中反而生存得更好。

  宮清曉三歲時,大伯父宮書錚入京為官,祖父也受皇上賞識而入了內閣當起三品大學士,二伯父也中了舉,分發到外地當知縣,四叔、五叔入國子監就讀,宮府舉家遷居天子腳下,四房人口百來人浩浩蕩蕩向京城出發,大有就此定居之勢。

  三房被留下來了。

  名義上說得很好聽,總要留一房人看守老家,為祖先上上燭油,每逢初一、十五到廟裡添點香油錢,護佑一家人平安,然後收收租,把租出去的十來間鋪子和幾百畝田地的租金每半年往京裡送一回。

  顯而易見的,宮老夫人根本不想三房跟著上京,像打發乞丐似的把庶子當管事用,只讓他擔著差事的責任而不給他銀子,臨走前讓身邊的郭嬤嬤給他一百五十兩,說是一府人一年的嚼用。

  雖說帶走的僕婢不少,但留下來看家的下人也有二、三十人,一百五十兩絕對不夠用,宮老夫人這心肝狠得很,存心要熬死三房,讓他們一輩子都出不了頭,只能卑微的、苦哈哈的仰人鼻息,靠她的施捨才有一口飯吃。

  可是一輩子算計的宮老夫人這一回卻算計錯了,她這一座令人喘不過氣的山一搬開,三房的日子反而好過了,如魚得水的自由遨遊,一吐昔日無法放開手腳施展身手的悶氣。

  宮三夫人溫氏娘家是開米鋪的,以世人眼光門第不算太好,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一向為名門世家看不起,以宮老夫人不待見庶子的狀況看來,擇這門媳婦也不算令人意外。

  當初溫氏的陪嫁有兩間鋪子和一處帶有三十畝地的小莊子,宮老夫人還在老家時,三房不敢明目張膽的動用,只以極低微的租金給相熟之人,對外宣稱收入極微,避免被宮老夫人假借名目強行納入公中,自家一文也得不到。

  待到幾房人一走,兩夫妻立即把鋪子收回,一間開了米鋪,直接從娘家以低於市價一成的成本價進貨,另一間是藥材鋪,不怕累的宮書錚到藥材產地收貨,成本又降了一些。如此過了一年,兩間鋪子的收益大為可觀,財源滾滾。

  雖說還是不能和嫡出的房頭相比較,可不能否認的,少了宮老夫人這座大山鎮壓,三房這兩年漸漸富裕起來,不再是往年苦兮兮的窮樣子了,慢慢積累下來也有幾千兩銀子的家底。

  宮老夫人一定想不到她刻意壓制的三房會有今日的光景,她以為不給他們銀兩便蹦不出個天,還刻薄的把每一間鋪子的租金都算得分文不差,一兩銀子不少地要全部上繳。

  她就是不留銀子給三房,連莊稼也精算得沒半點好處可得,三房純粹是做白工,比個看門的管事還不如,人家管事還有幾兩月銀可拿,而三房是兩袖清風,光幹活不吃糧。

  「是呀!小姐,梯子太高,你腿太短,爬高的活兒就讓奴婢和夏梅來做,你幫著提籃子就好。」摘滿一籃桃花的春桃一蹦一跳的跳過來,神情快活的像玩得正歡的小狗。

  這才剛開始,她當然玩得很開心,哪個姐兒不愛花,無關年紀大小,可是到了明天她就知道了,再也笑不出來,因為一直舉高的雙臂會酸得不像自己的,一動就酸痛。

  「你們欺負人。」她的腿哪裡短了,分明是溫泉洗凝脂的小春筍,又白又嫩,日後一定又直又長。

  見她小嘴微噘,兩個小丫頭好聲好氣的輕哄,「小姐,你別忘了圓一大師只給了我們三天,你要不快點摘,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你想要收集桃花花瓣只能撿拾掉落地面的。」

  「就是呀!小姐,你好不容易才贏了圓一大師一回,要是不趕緊把花摘一摘,萬一大師反悔怎麼辦?他可是特意為小姐封了後山這片桃林三天,你可別由著性子來。」

  誰說和尚不打誑語、不出爾反爾,他們村裡的化緣和尚還會喝花酒呢。

  春桃是家生子,但她幼時是被寄養住在莊子附近小村落的表舅家裡,四歲多快五歲時才被在廚房幹活的親娘帶進府。

  當時府裡的六小姐要挑伺候的丫頭,長相平凡又笨拙的她被老管家挑中,送往三房服侍。

  這也是拜宮老夫人不在所賜,要不她根本不願為三房進人,讓他們活得像下人一樣,凡事親力親為,連做件衣服、繡個花也要溫氏自個兒動手,給小姐、少爺們配個小廝、丫頭是想都不要想,有個老嬤嬤幫襯已是天大的開恩。

  所以三房四個孩子年紀大了後都沒有奶娘,最多餵到七個月大就一個個遣散了,不像嫡出的孫字輩個個有四個大丫頭、八個二等丫頭、十六個三等和粗使丫頭,另外嬤嬤、粗使婆子若干。

  在宮府,庶出始終低人一等,身分只比下人高一些,在心小眼窄的宮老夫人把持中饋下,庶子更是毫無分量,輕易地被人忽視,若非宮老太爺的堅持,宮老夫人連祠堂拜祭都不讓庶子進。

  「你們小姐我很乖的,比小兔子還乖順,你們怎麼能歪曲我的品性。不爬就不爬,當我稀罕呀!春桃,籃子裡的桃花滿了,你拿回禪房倒入布縫的袋子裡,要小心點倒,不要擠壓到花瓣,花碎了不好釀。」宮清曉奶聲奶氣的指使。

  「是。」春桃見籃子滿了,又把小姐籃子裡的花倒入夏梅摘了大半籃子桃花的藤籃,湊滿一籃,一手一只籃子往回走。花瓣不重,身形瘦長的她提來輕快,走得也快。

  走了一個,只剩一個。

  「夏梅,你看左邊的桃花開得特別好看,你快把它們全摘下來,太開的我不要,只要摘半開和初綻的那一種……啊……對對對,就是那一枝,紅得好艷麗,像我娘親抹的口脂……」

  她邊說邊偷偷攀上梯沿,小短腿吃力的踩上她腰高的橫梯,一橫一橫的踩腳有她半條腿寬長。

  終於到了梯子頂端,手一伸——

  啊!摘到了,誰敢再偷笑我腿短來著

  站在梯子高處的小人兒十分歡快的採著桃花,她肉肉的小手真很小很小,人家一次能摘個三、五朵花,她白嫩的手兒一張開就只能包住一朵花兒,所以摘起花來很慢很慢。

  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摘得很愉快,刻刻眉開眼笑。

  年紀才五歲的宮清曉其實心智並不小,她是胎穿的現代人,有記憶時已在娘胎裡六、七個月,那時四周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她非常害怕的抱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後來她發現小小的空間並不只她一人,有只小小的手不時拉拉她的腳、扯扯她的手,一有人相陪,她就不怕了,安心的注意起外面的世界。

  她聽得見爹娘的聲音,還有哥哥們歡喜的笑聲,有時她聽得很清楚,就會動動手腳和他們互動,有時聽得模糊便打打哈欠,在羊水的包圍下,她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長。

  出生之時,她被身後的那一個踢著往下墜,彷彿是經過一條很擠很擠的滑水隧道,把她的臉都擠壓變形了,在滑出隧道口那一刻她重見天日,忍不住哇哇大叫出聲。

  他們以為她在哭,其實她是大喘氣,憋了好幾個月了,再一次看見明亮的光線,怎麼叫她不興奮莫名,手舞足蹈的迎接自己的新生,她再世為人,變成一個只會嬰兒稚語的小娃娃。

  「哇!還是站高點才看得遠,遠方的風景,處處是灼灼嫵媚……」摘著花的宮清曉還能分心欣賞四周的景致,一片掉落的桃花花瓣拂過她玉頰,她咯咯笑的伸出小粉舌一舔。

  聽到清脆悅耳的笑聲,在底下摘花的夏梅倏地一抬頭,當下嚇得面無血色,扔下籃子往梯子下跑。

  「小姐,你快下來,上頭危險……」小姐幾時上梯的,她怎麼沒發覺?太不應該了。

  「不下來,我摘花。」她在上面招手,用裙兜盛花。

  「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別嚇奴婢了,你……你捉牢呀!不要放手,奴婢上去救你……」

  梯子不大,多站一個人就會搖搖晃晃,夏梅捉著梯子兩側,一腳往上提——

  「不許上來,我在這裡視野很好,你不準來跟我擠。」風吹在臉上好舒服,涼涼地,又有細細的花粉。

  上萬株的桃花一起開放,那美景是無法以言語形容,一整片的紅似在燃燒,讓人看了心頭既沸騰又贊嘆,綿延不斷的桃花令人彷彿身在仙境,飄飄然。

  「小姐……」不上不下的僵住,滿面焦色的夏梅心急不已,她怕一不留心就讓小姐掉下來。

  「別再小姐小姐的喊了,我是桃花林之主……」宮清曉有些得意忘形的張開手,兩手大張迎向滿片艷紅的桃花林,天地間恍若只有她獨佔這份美景,再無他人爭搶。

  驀地,她眼睛一眨,不確定地用小肥手揉揉眼皮。

  再睜目,一瞧——

  咦,那是個人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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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幫我採桃花

  桃花樹下,一抹棗紅色影子忽隱忽現,疏影枝條間,面如冠玉的少年臉龐映入眼中,人面與桃花相映紅,竟分不出是人好看,還是花襯人,看著看著宮清曉都傻眼了,直嘆︰人比花美……

  「小哥哥,你是神仙嗎?」

  情不自禁地,她兩隻圓呼呼的小胖手圈在小口上,朝不遠處的紅衣少年高喊,她墨髮杏瞳,一身月白衣裳,在滿山的亂紅中非常顯眼,讓人一眼就能看見萬紅中一點白。

  少年微眯起眼,朝她多看了一眼。

  「小哥哥,你別走,陪小小摘花,我摘最好看的花送給你。」真是小美男,美得讓桃花都遜色。

  宮清曉另一世的名字叫宮曉曉,當她爹憐愛萬分的抱起她喊起小名,她還以為他喊的是「曉曉」,嚇了一大跳,以為胎穿的身分被揭穿,直到年歲漸長才知此「小」非彼「曉」。

  宮書謹很寵女兒,簡直當心肝肉來疼,打破抱孫不抱子的慣例,每回一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屋子抱女兒,又親又蹭的生恐少看一眼,而三個親生兒子嘛!那跟地上的泥沒兩樣,愛理不理。

  「小姐,你在喊什麼?那裡沒人。」聽著小姐喊人,聽多了山魈鬼魅傳說的夏梅膽兒一顫。

  因為站的角度不同,加上有參差不齊的樹木擋住視線,本來就視力不佳的小丫頭看不見另一個人影,剎時渾身生懼。

  天生膽小,怕鬼。

  宮清曉沒理丫頭,繼續喊話。「小哥哥,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你的臉是畫上去的嗎?」

  畫?少年很倨傲的冷瞪她一眼,覺得這女娃話很多。

  「畫臉、畫皮、畫朵花,小哥哥,你人比花嬌哩!滿山的桃花都不及你淺淺酒窩一笑。」

  看風景,賞美人,今兒個真是賺到了,她的運氣真好,嘻!有燒香,有保佑。

  我沒有酒窩,抿著唇的少年不悅的一瞪眼。

  「小哥哥,你瞪人的樣子也很好看,像畫中走出的謫仙般,小哥哥是桃花仙嗎?」她越逗他越有樂趣,小米牙嘻嘻的直笑,白白胖胖的小手捂著小嘴兒,水煙繚繞似的眼兒亮得有如秋天的湖水,澄澈澈地,不染嗆蟀。

  無聊。他的眼睛這麼說的,一轉身揮動棗紅色大氅。

  一見他要離去,心一急的宮清曉忘了自己站在梯子上,兩臂往前一伸,大喊,「小哥哥別走,陪我玩……啊——」

  完了,綠豆落地變紅豆。

  「小姐,不——」

  嚇傻的夏梅想去當個墊背的,忠心為主沒有二話,可是緊要關頭卻像雙腳扎了根,一步也跨不過去。

  咻地,一陣風掃過,她的面前多了一個美得不像話的小公子,一身矜貴氣勢,眉目如畫。

  這……這是人是鬼,還是林中的妖魅?

  她被震驚住了。

  「好險、好險,有驚無險,我以為要摔個面目全非。」有嚇到但嚇得不重的宮清曉輕拍胸口壓壓驚。

  「笨手笨腳。」少年的聲音如草原的風,乾淨清爽。

  她當沒聽見那句笨手笨腳,銀盤臉笑得甜蜜蜜。「小哥哥,你那是輕功嗎?好厲害喲!你會飛呢!」

  被人亂崇拜一通的讚美,少年的耳根有些微紅。「才不厲害,我的輕功沒有大哥、二哥好,他們一蹦一跳有丈遠。」

  宮清曉搖著小腦袋瓜子,目露叫人招架不住的向往。「你已經是神仙了,還要多強?我都飛不起來。」

  「你太胖了。」他捏捏她的臉,觸手的手感讓他捨不得放開,肉肉的,很好捏,嫩得像剛蒸好的白玉糕。

  她一聽,腮幫子一鼓。「我不胖,等我長大了就抽身條,我會纖細如柳,婀娜娉婷,如出水芙蕖。」

  「但你現在就是胖。」少年故意氣她,其實他喜歡看她氣呼呼的樣子,像一隻瞪圓眼的小免子。

  「這叫白胖可愛,最討喜的長相,大家都說這是福氣。」

  和孿生弟弟一比,她似乎是圓潤了一些。

  因為年紀尚小,宮清曉和宮明沅這對雙生子在外表上的差別不大,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一般的高矮,胖瘦也差不到哪兒去,穿上相似的衣服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只不過宮清曉多了一世的記憶比較愛美,盡量不讓自己曬黑,而宮明沅是男孩子不怕曬,在日頭底下跑來跑去,皮膚略黑,兩人的差別在於膚色,一白裡透紅,一小麥肌陽光。

  而白顯胖,黑顯瘦,在兩人身形相仿的情況下,弟弟的外表看來是比姊姊瘦了一點點。

  「胖的人叫福氣。」他又捏了她的臉一下,證實她確實有肉。

  聽出他話中的取笑,宮清曉立即「天真無邪」的還以顏色。「嗯,小哥哥美得天怒人怨,你該掛在牆上當幅畫,我每天給你上三炷香,當你是神仙來拜……」

  聞言,他臉黑了一半,聲音一惡,「我還沒死,用不著拜。」

  少年出身武將家族,最忌諱這個「死」字,刀槍無眼,一上了戰場就拚了個你死我活,為建功立業付出的是無數人的鮮血。

  「神仙也是不死身呀!延壽萬萬年。」她舉起小胖手,故意朝他一拜,紅紅的小嘴兒喊了聲,「小神仙。」

  「活那麼久要幹什麼?」周遭的人都死了,一個人獨活有什麼意思?他不屑的輕嗤。

  此時的少年不知道長壽有多好,在數年之後,他才曉得人要多活幾年有多麼困難,他一個個失去身邊最親近的人。

  她一臉不解的眨著眼,「活得長才能做很多的事情呀!譬如打兒子,罵孫子,大罵不肖子孫。」

  一聽她怪誕的胡話,俊美如畫的小兒郎眼角一抽。「你就這麼點出息,不想夫賢子孝?」

  「我祖母就是這樣呀!她一見到我父親就橫眉豎目的,不是罵他不孝便是叫他走遠點,少來礙她的眼,如果我娘也在場,她一併罵上不肖子媳。」那個活力十足的老妖婆。

  宮清曉很喜歡疼她、寵她的爹娘,而對心有偏頗的祖母雖是不恨,但也無法當她是親祖母看待。

  要善待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真的有點難度,沒有女人不善妒,不管她愛不愛自己的丈夫,女人要的是掌控,而不是分寵的威脅,誰跟她搶她跟誰紅眼,誓不兩立。

  「……」這是誰家的娃兒,傻到沒邊。

  少年不想推開她,手改成揉她髮,心生憐憫。大戶人家誰家沒幾件見不得人的糟心事,她家並不安樂。

  聽到她說的話,他想到自家那些說不得的煩心事,祖父尚在,二叔父就吵著要分家,還想變賣祖產和祭田,趁他爹戍守邊境時分走大半的家產,只留個空殼子給大房。

  他的大哥、二哥如今都在邊關鎮守,雖長他沒幾歲,卻已有少年將軍之美稱,聲名遠播。

  「小哥哥,你教我輕功好不好?」要是她也能飛來飛去該有多神氣,一腳踹飛老在她面前炫耀他會騎馬的弟弟。

  宮明沅騎的是小牝馬,此回到桃花寺上香,要在寺裡齋戒三天,原本他也要來的,可是一看他大哥宮明湛騎在馬上的樣子很威風,他便吵著要兄長帶他到郊外跑馬。

  雙胞胎其實很不相似,各有各的偏好。

  輕功?「你太胖了,快起來,別壓斷我的腰骨。」

  他自己都練不好,拿什麼教人?

  又說她胖,宮清曉不快的往他肚皮重重一坐。「我不胖,小哥哥看錯了,我身輕如燕。」

  「身輕如燕?」他嗤的一笑。「你跟豬比嗎?」

  「豬會飛嗎?」一在天,一在地。

  他一噎,好像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對。

  豬會飛,那就承認他是一頭會飛的豬。

  反之,豬飛不起來,他不是正沉著嘛!被一隻不輕的小兔子壓著,橫豎他和豬成了親戚。

  「不過我要謝謝小哥哥救了我,要不是你飛身一撲我就摔慘了,你真的是個好人。」宮清曉是感恩的人,她緩緩移開小小的身軀,讓被她壓在下面的少年能起身。

  少年不禁誇,一被誇獎,他面皮薄得又臉紅了,惡聲惡氣的掩飾赧意。「以後別爬梯子,小心摔死你!」

  她一吐小舌,模樣調皮。「那是意外,我一向很穩重……」

  一說「穩重」,少年嗤笑地拍拍個矮的她頭頂。「再墊十塊豆腐也不穩,你倒符合一個‘重’字。」

  變相的說她胖,人美口賤,實在是……算了,原諒他的有眼無珠,皮相長得好,旁的事便不成事了。「小哥哥,幫我摘花吧!我們把後山的桃花都給摘了。」

  他不搖頭也不點頭,神色如一塊正待雕琢的白玉,有玉的光華卻無玉的圓潤。「你摘花幹麼?」

  「釀酒。」

  「釀酒。」他露出狐疑的表情,好似聽錯了。

  宮清曉得意洋洋的仰起小巧鼻頭。「是我釀的喔!我釀的桃花酒連我爹喝過都讚不絕口。」

  「你會釀酒?」少年一臉懷疑,全然不信。

  任誰都不相信一個沒酒缸高的五歲娃兒會釀酒,而且是能喝的那種酒,說是玩泥巴還比較能叫人信服。

  「小哥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看我小就當我什麼也不會,悟道不在年齡,而在通竅,我靈智是比別人早開通了一點,天生有釀酒的才華。」清澈的眼兒閃了又閃,活脫脫是求讚美的小松鼠。

  「你……」他想說幾句貶低人的惡語,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無聲的好笑,他都幾歲了,還跟個站起來只到他腰高的小丫頭計較個長短不可。

  「小小,你又淘氣了是不是?」似水的柔美嗓音輕輕揚起,如十裡楊柳拂過江水邊。

  「娘。」看到清美的身影走近,宮清曉嬌憨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生性溫婉又嬌妍的娘親。

  「你真想把整片山林的桃花都摘光了?做人不可太貪心……」

  宮清曉未穿越之前,是南部某所餐飲大學的三年級學生,那時電視上常有一些美食料理節目,她一時心生向往便去報考了,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廚藝有多糟糕,到了毒死人的地步。

  事實證明她的確不是做料理的料,三年來的中餐料理課程慘不忍睹,考了七次才考上丙級執照,乙級則遙遙無期,幾乎是奢望,教過她的老師都希望她放棄,改考其他科目。

  可是她在調酒和糕餅上卻出人意料的出色,連連拿下多屆國際調酒獎項,制作的甜點也大受好評,開創了她人生的另一個視野,也拯救了一個眾人所以為的料理廢柴,擁有新的春天。

  因為她在酒方面的天分,所以學校會在每年的寒暑假安排她到國外的酒莊打工,讓她實地了解果實的栽種和熟成過程,以及酒的做法和釀造,讓她學以致用。

  雖然時間不長,但基本的釀酒工序她都操作過,回國後又到造酒工廠參觀,花工夫去學習,並試著親自釀制、改良配方。

  大三時的她還不是正式的釀酒師傅,可是她釀出的酒已不亞於有二十年釀酒功力的老師傅,釀出來的酒醇厚有勁道,入喉濃郁。

  那一年老師帶著他們一班十五個學生到法國參加世界美食大展,他們純粹是考察並未參賽,美食大展歷時七天,有一百多個國家出賽,展出近一千種各地美食。

  只是才過了三天,比賽會場竟被恐怖分子安裝炸彈,坐在最前排的學生無一幸免,爆炸的火花朝他們一行人襲來,還來不及喊救命,大部分的人當場肢離破碎,死無全屍。

  宮清曉對再來一次的生命很珍惜,她知道自己的骨子裡是做不來一板一眼的古人,所以她很小心翼翼的適應,十分謹慎的去學習,不透露出一絲異於常人的天分,盡量當個只會吃、只會玩的孩子,笨拙中帶點小慧黠。

  好在她有個範本可供參考,那就是她的雙生弟弟。

  而她在忍了四年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在大房、二房、四房、五房搬到京城後,她就盯上大房院子裡那三株桃花樹,她想釀桃花酒,懷念那陳放的酒香。

  一開始她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做,只用孩子般的天真去收集掉落一地的桃花花瓣,以玩的方式將蒸過、晾曬過的花瓣放入閒置不用的大甕中,用她學過的工序一一進行釀酒的步驟,最後甕口泥封,擱置在陰涼酒窖裡便不再去理它。

  去年臘冬,她故作不經意地在爹娘面前提起她釀了一甕酒,爹娘笑笑地當是孩子的玩耍並不在意,但拗不過女兒的痴纏,他們抱著會喝到酸酒的心態答應一嘗,不想讓女兒傷心,可見有多溺愛她。

  一家人真把家裡唯一的女娃當心頭肉來疼,不管她做了多胡鬧的事情仍一味的寵溺,不會多加責備。

  沒想到酒一入口,每個人都怔住了,難以置信地又多品了兩口,以為會是酸的,卻是帶著桃花香氣的醇酒,酒味初時很淡,越飲後勁直衝腦門,身子慢慢熱了起來。

  「娘,我讓小哥哥幫我摘桃花,你說好不好?」越多人幫忙就能摘到越多的桃花,她才好多釀幾缸酒。

  溫氏笑著輕擰女兒的小身子。「你不是答應圓一大師不假他人,全靠一己之力,不老實的孩子沒糖吃。」

  「娘,我是跟老和尚說不讓親人家眷和香客幫手,小哥哥你是香客嗎?」老和尚許了她帶兩個丫頭幫著,不然依她的身高,花都謝了也摘不滿一布袋。

  宮清曉恨起她的個子矮,想快快長大,若能多個幾歲,她想做的事可多著呢!不用處處掩著、遮著,怕人發現異狀。

  沒答應幫她摘花的少年被她的話一糊弄,他的重點放在「香客」上頭,不自覺地搖頭。

  「這位夫人,我不是香客,只是聽聞桃花寺的桃花已然盛開,故而前來一賞。」

  他是來看桃花的,燒香拜佛什麼的全然不感興趣。

  聞言,溫氏面上和善地一笑,「真是麻煩你了,小女向來頑劣,都是被我們給寵壞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和她爹為了她的胡鬧可頭痛得很。」

  「呃,不會,令嬡沒那麼淘氣……」等等,他是不是應允什麼,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了。

  急著離開的少年被這對母女轉暈了頭,他原本就沒想過要逗留,可是笑臉迎人的夫人一出現,他就有點走不開了,感覺他給自己挖了個深坑,一轉身噗通一聲掉下洞。

  「你真客氣了,我家這丫頭打小就調皮,連她爹都管不住,兩個哥哥又護得緊,她若煩你了,千萬不要忍著別說,我罰她多寫兩篇大字。」女兒就是坐不住,跟個男孩子似的。溫氏話裡話外都是對女兒的疼愛,她最重的責罰也只是寫幾個字而已,可光是罰寫也夠她心疼老半天了。

  宮清曉就是好命,挑對人家投胎,在連生了兩個循規蹈矩的兒子後,沒有生子壓力的三房盼的是貼心的小棉襖,然後她在眾所期盼中很光芒四射的誕生了。

  「夫人,令嬡很聰慧……」總不能當人家親娘的面說︰是,你家千金真的很頑皮,連梯子都敢爬,簡直膽大到沒邊了。

  少年的表情有一絲不自在,以眼角偷覷提著空籃子的小個子。

  「娘,你不要再叨叨念念了,我們的時間有限,你不要害我們採不到可以釀一百壇酒的桃花瓣。」花呀!花呀!等我來採。

  溫氏失笑的撫撫女兒扎起的髮。「小小未免太貪心了,你爹可是只準備二十個空壇子,你摘多了也沒處擱。」

  「娘別小看我了,你叫爹多買幾十個空壇,咱們家日後要發達就要靠我這些酒了。」她小脖子一仰,志氣比天高。

  「好,娘就等著你帶我們發家,等賺了錢給你攢嫁妝,打紫檀拔步床,做嫁奩妝台。」

  她帶著笑意的打趣,逗女兒開懷。

  做妝奩是早了些,可是看到女兒天真的笑臉,她在心裡已在為女兒的將來做打算,寧可自個兒過得局促點,也要女兒嫁得風風光光,絕不讓她比嫡出幾房的小姐差到哪去。

  為兒女費心是每一個為人父母的心意,他們寧願自己受苦也不想讓孩子吃苦,無私的情懷全為了孩子。

  「小哥哥,摘花去。」看著快和大哥一樣高的個頭,宮清曉笑得眼眯眯,滿臉是說不出的滿意。

  「等一下,我沒說……」

  一隻軟綿綿的小手牽上他的三根手指頭,少年就懵了,被拉著走。

  「你個高,摘這一棵,不用全部摘完,留一些長果,等到了六月我再來跟老和尚要果子吃。」她還想著做醋,也許能用李子、梅子試試,養顏美容的果子醋多喝對身體有益,能平衡體內的酸鹼值。

  「我不……」一只空籃子往手上一塞,面上一黑的少年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了,他表情是僵硬的,實在很不明白他只不過到桃花寺一游,怎會被個自來熟的小兔兒給纏上。

  這是他入寺未拜佛的報應嗎?

  看著兩顆亮晶晶的黑玉瞳眸直瞅著他瞧,少年的腦中忽地一麻,他想,待會兒隨便摘幾朵花敷衍,等那丫頭沒注意時就趕緊溜走,他可不想一整天耗在小姑娘的無聊小事上。

  可是,他發現自己居然走不掉,這個叫小小的纏人精連後腦杓都長了一雙盯梢的眼,他只要一有不妥動作,泛著水色的眼兒溜地一轉,一聲「小哥哥」就把他給困住了。

  「小哥哥,你姓什麼?」

  「玄。」

  「你家有幾個人?」

  「爹、娘,大哥、二哥,還有幾個叔父和堂兄弟。」遇到嘰喳如麻雀的小麻煩精,少年很認命的回答。

  「玄哥哥,你沒有妹妹嗎?」宮清曉指使他摘哪裡的花,笑容甜美得簡直可以讓人溺死在裡頭。

  「沒有。」他討厭愛哭的女娃兒,一不順心就哭哭啼啼地,兩眼淚汪汪的告狀,他一看就煩心。

  「我當你妹妹好不好?」多一個哥哥疼,多好呀!

  「……可以不要嗎?」他說得很嫌棄,看人的眼神是斜的,很勉強的看了她一眼。

  「為什麼不要?像我這樣可愛又貼心的妹妹上哪找,你是撞大運了,得神佛保佑,今生有幸遇到我這個大福星,你是沾了我的福氣要大富大貴了,從此一飛沖天,如入雲霄……」

  對於宮清曉的自吹自擂,兩個丫頭春桃、夏梅捂著嘴兒,她們小姐最大的本事是把人逼瘋。

  「你還想讓我幫你摘花嗎?」少年很不耐煩的雙臂環胸,一腳踩在桃枝上,將其壓低。

  「玄哥哥,你可以再踩低一點嗎?我快摘到了。」宮清曉努力的踮起腳尖,要採他腳尖壓下的桃花。

  「你……」他惱了,又有些氣不順,很想把那張肉肉的小臉捏成扁平臉,五官最好平得如紙。

  但他想歸想卻未付諸行動,反倒一邊往花朵濃密處一摘,一手四、五朵完整無損的桃花,

  一邊順著腳力的大小,將一枝枝的桃枝往下踩,讓那只小兔子不用跳上跳下。

  事後他想了想,自己一定是中了邪術,平時在府裡連大哥、二哥都不太指使得動他,可是一見到那雙圓滾滾的大眼,他就像有根線牽著,不由自主的被人牽引,做出他不可能做的事。

  「玄哥哥,你不愛說話是不是?」他只會瞪人。

  「……」是你太吵了。

  真想把耳朵塞起來。

  「沒關係,我說你聽,老人家說沉默是金,不多說話是對的,多說多錯,像我弟弟就是嘴上沒把門的,三句話中就有五句會把人氣死,見誰都想咬一口,那口臭牙磨得很利……」

  「多了兩句。」她到底會不會數數。

  一想到她的年紀,少年鐵青的臉色又恢復,幼女無知,沒學過算術,就算了吧!

  「沒有多喔!玄哥哥,我弟弟連眼神都有話,他就是打到皮開肉綻也死性不改的皮猴子,我爹準備的棍子都不夠用……玄哥哥,那枝那枝,你踩下來一點,我採不到……」哇!滿滿的一籃,她採了好多。

  若是每天都能採到這麼多的桃花,釀百壇桃花酒不是空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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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佳人有約?

  多了一個幫忙的,桃花摘了一籃又一籃,整間禪房裡好幾口布袋都裝滿了,一人抵數人的少年手腳俐落,他根本沒有落地的從一棵桃樹飛到另一棵桃樹,靈活程度叫人望塵莫及,讓底下幾個小姑娘羨慕不已,也想有他的身手。

  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宮清曉卻往深一層想去,她想往後的幾日若有他的「義風善行」,她摘起花就不用那麼費勁了,摘到的還能比設想中的桃花數量多上好幾倍。

  她越想越歡喜,嘴上更是說個沒停。

  「你閉嘴。」沒見過比她更聒噪的小丫頭。

  少年一喝,宮清曉真的一句話也不說了,安靜得令少年心生不安,他心想是不是把話說重了,傷了小姑娘的心?

  他有些後悔語氣太衝,正想說兩句話來挽回一時之快,殊不知人家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她突然一言不發是在思考,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拐騙……呃,是說服他多幫上兩日。

  「玄哥哥,你上輩子一定是啞巴。」這輩子忘了怎麼說話,話少是缺乏練習,舌頭長繭。

  「嗄?!」他霍地一噎,把道歉的話又吞下去。

  「嗯!我肯定是對的,不會有錯。玄哥哥你不要太傷心,等你和我多相處幾日,我保證啞巴也能念詩,你不必擔心話到用時方恨少。」宮清曉自說自話的以右手握拳擊左手手心,自我肯定。

  「……多謝你了。」他忽然覺得很無力,想笑笑不出來,這個能把人整到死的妖孽是打哪來的?

  她眯眼一笑,露出米粒大小的小牙。「不客氣,我的榮幸,老和尚說緣來自有天牽,不問因果,只求圓滿,我是聽不太懂,不過這是說我們有緣,你該是我的小哥哥。」

  很陰險地,她在設陷阱,拐一個好用的幫工。

  都叫哥哥了,妹妹有事,做哥哥的好意思不來幫把手嗎?

  一提到老和尚,少年目光掃過那片桃花林。「圓一大師怎麼會同意你採摘林子裡的桃花?據我所知,他一向不允許來來往往的香客任意採擷,花是用來看的,結果好布施。」

  桃花寺的桃花一結果,寺中的和尚便會摘下來,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山下賣,賣桃所得會在城外搭棚子施米布施,救濟窮苦人家。

  一年一年皆如此,因此來此的遊客、信眾便一枝不折的任由花開花落,三月花季過後便等六月桃子成熟,不會有人特意打破這規矩,大家都知道桃花寺的桃花是用來行善的。

  可今天卻有個膽大包天的小賊來破壞,她真是壞了佛家的善行,菩薩一怪罪下來,修個三生三世也彌補不了。

  「我沒有全部摘光呀!還留了一些花兒在枝頭。其實不是花越多結果越多越好,而是要賣出好價錢,我這叫疏花,把多餘的花摘掉,桃子結少了分到的養分充足自然長得碩大,把大桃子賣入大戶人家,你說哪一邊賣的價高?」要會去計算,而非死板板的只用一種方式,量少則價高,物以稀為貴。

  她說的是生意經,他聽得是一頭霧水,隔行如隔山,武將之子哪曉得桃子的大小決定價錢的高低,他只知道東西越多越好才賣得出銀子,一分貨才有一分價格。

  「我是說你是用什麼法子讓圓一大師點頭?」大師生性淡泊,他唯望人間處處有淨土,蓮開滿庭香。

  「我跟他打賭。」老和尚德高望重,說出的話一言九鼎。

  「打賭?」他微訝。

  「我說了個謎語讓他猜,他猜中了算我輸,嘻嘻!老和尚沒猜著。」她腦子裡有本上下五千年的謎語大全,任老和尚再知天理,通鬼神,他也猜不到後世的燈謎。

  「你說了什麼謎語?」少年起了好勝之心,他不信以圓一大師通天的智慧會解不開一個小小謎語。

  「天宮。」她笑著把桃花往髮上插。

  「天宮?」他一怔。

  「對一海外地名,不在本朝喔!在海的另一邊。」小胖手朝蔚藍天際畫了個大圈,表示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船才到得了,沒有出過海的人是不曉得那大城在何處。

  其實只要是腦筋轉得快的現代人用心一想,不難猜出所指為何,那地方很有名,到處是廟宇和古跡,還有牛排也出名。

  「你去過?」少年心有疑惑。

  去過,不只一次,旅遊兼觀光。「當然……沒去過,玄哥哥,我才五歲耶!我連最近的城鎮都沒去過,哪有可能坐大船。我們家以前有艘大畫舫,但祖母只讓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家的哥哥姊姊上去,我和哥哥弟弟們只能站在岸邊看。」

  祖母說船太小坐不了太多人,但事實上是將三房排擠在外,丫頭、嬤嬤、婆子、小廝都擠上二、三十人了,主子還不如奴才,只能望船興嘆。

  那時她才兩歲吧!看到爹娘落寞的苦笑,她心裡很難過,有點鼻酸,小老婆生的孩子總低人一等,正室容不下,在親爹面前沒地位,如無根的浮萍似,順水漂向北東西南。

  如果有能力,她不想再看他們無奈折腰的模樣,錢是腰桿子,有銀子就能挺直腰,現在在京城的宮府很風光,可十年、二十年後呢?還能一樣的意氣風發、高高在上嗎?

  宮清曉想改善自家目前的狀況,她想讓三房成為五個房頭中最有錢的一房,到時誰還敢小看三房。

  而賣酒是第一步,賺頭最大,她要先把基礎打起來,等酒坊的名聲做出來,五、六年後再推出絕無僅有的蒸餾酒,其酒精濃度未飲先醉,僅此一家,別家買不到。

  「你爹不是令祖母親生的?」哪有五個孩子不平等對待。

  「我爹是庶子。」一個「庶」字剝奪了他的鵬程萬裡。

  少年了然的一頷首。「謎底是什麼?」

  她咧嘴一笑,晶亮的眸子閃著星光。「我說了你也不曉得,哪天有機會遇到海上來的人你再請教吧!」

  來自倭國的人。

  「臭丫頭,你吊我胃口。」可惡,居然被歲數只有他一半的小姑娘給唬了,少年微惱。

  「玄哥哥,花呀!快摘,等我釀好了桃花酒再送你幾壇,桃花寺裡桃花開,桃花開了有神仙,摘了桃花釀酒喝,神仙喝了笑呵呵……玄哥哥,喝了我的桃花酒就能做神仙。」她隨口一編,朗朗上口。

  他咕噥著橫睇她一眼,等桃花酒熟成了,他人也回到京城了,哪還喝得到酒?

  玄子鐵來自京城的將軍府,他上有兩個兄長皆投身軍旅,十來歲的年紀便在陣前殺敵,捍衛邊城,玄家小將揚威沙場,為朝廷、為百姓立下不世功績,一門忠烈保家衛國奮不顧身。

  玄父是長房,底下還有兩個同胞兄弟,一母所出,為保有玄家血脈,只一房出戰,另兩房則傳衍後代,以免香火斷嗣,必要時這兩房的男丁得披甲上陣,統領玄家軍。

  上了戰場難免有傷亡,誰能保證長命百歲,留有後路是不得不,沒有人願意滅族絕後,死後連個捧盆的人也沒有。

  因為父兄皆在前線,身為麼子的玄子鐵便能如一般世家子弟般無憂無慮的成長,他習武也習文,文武兼修,和每一個武將家的孩子一樣喜歡兵書,舞刀弄槍地練出一身好本事。

  但是玄父並不希望他走向自己的老路子,邊關太苦了,苦不堪言,夏天炎熱,冬天酷寒,糧餉常短缺,不時來叩關的蠻子搶糧、搶銀還搶女人。

  「鐵哥兒,你又要出去?」略帶蒼老的聲音一起。

  長相俊美的玄子鐵神似素有江南第一美女美稱的母親,他眉眼如畫,俊朗秀逸,一身鮮艷的紅襯托出他的非凡氣度。

  翩翩一少年。

  「姥姥,我和人約好了,一會兒就走。」玄子鐵神色有幾分不自在,墨色的瞳眸裡閃過一絲忸怩。

  「怎麼才來幾天就老是往外跑,你不是來陪姥姥的嗎?姥姥一睜眼就沒瞧見你的身影。」

  老人家疼外孫,免不了有幾句埋怨。

  南陽寧家,玄子鐵的外祖家,以鹽商起家,如今是皇商,專供應朝廷所需的鹽和布料,富甲江南一方。

  「姥姥,我也想多陪陪您,可是……呃,朋友有事,要我去幫忙幾天,等忙過這兩天,我天天讓您盯著看,從早到晚一刻也不離開。」他說不出口在忙什麼,面上赧然。

  誰曉得他會栽在一個梳攏的小姑娘手中呢!那雙骨碌碌的眼兒瞅著他,白嫩如包子的小胖手拉著他衣擺不放,他就心軟了,狠不下心拒絕,不自覺說出——我明天再來。

  原本他想當沒這一回事,睡一覺後便拋諸腦後,一個才五歲的小磨人精,沒必要信守承諾吧!說不定過了一夜她自個兒都忘了,小孩子的約定哪需要當真,不過是一場玩笑。

  可是他眼睛一睜開,第一個想到的是桃花林中那個小小的、白白的兔兒丫頭立在桃花樹下,仰著頭看向滿樹的桃花,眼眸好似放在湖中的寶石,熠熠發光。

  他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和人約好了就不該反悔,不論對方的年紀有多小,身為男子都不該背信棄約。

  於是,他決定去了。

  反正他昨天都耗了一天了,再忍忍也就兩天,當是武技上的鍛鍊,他拿桃花來練眼力。

  「什麼朋友?」瞧他古古怪怪的,一回來就往屋子裡鑽,渾身是桃花香氣,一沾床便呼呼大睡,連晚膳也沒吃。

  「……剛認識的朋友,您不熟。」玄子鐵不敢說出實情,眼神飄忽的帶三分心虛。

  他能說他的新朋友才五歲嗎?那肯定會被表哥大大取笑一番。

  「嗯!去吧,別玩瘋了,要早點回府,男孩子就是愛玩,野牛似的,拴都拴不住。」寧老太君滿口唏噓,她倒希望女兒生個閨女,女娃兒貼心,不像這些猴崽子只想著玩。

  玄子鐵是代替母親來探親,前些日子老人家身子不適,一度以為要不行了,寧府上下趕忙召集一干親眾來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大家都不希望留下遺憾,能見一面是一面。

  在京城的寧氏收到信時也急了,收拾了行李便要往娘家趕,偏偏這時府裡出了點事走不開,她只好讓麼兒走一趟,讓他代為在榻前盡孝,以全不孝女的母女之情。

  誰知玄子鐵一到南陽地界時,老太君已度過危機,雖然身子還有點虛弱,但能吃得下半碗飯,精神一日比一日好,還能在院子裡逛上兩圈,一點也不符合病去如抽絲那句話,紅光滿面的臉色看不出病容。

  「什麼朋友,是會佳人吧!你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了,姑母沒為你挑一門好姻緣?」

  一隻白皙的手搭上玄子鐵習武多年、微微僨起的寬肩。

  「寧澤文,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譬如到書院好好用功,不要整天纏著他不放。

  十五歲少年抬起左手,往身側的表弟額頭拍去,玄子鐵機伶的一閃開,沒打著。

  「無禮,叫表哥。」

  閃什麼閃,他能一掌打死他不成,寧澤文有這年紀的少年心性,嘻皮笑臉地勾住他頸項。

  「三表哥,你可不可以別纏我,我真的有事要做,不奉陪了。」玄子鐵腳步一滑,瞬間脫離出三步遠。

  「不行,你不交代清楚休想我放你走,做人要有原則。」他端起表哥的架子,裝大,實則藏不住好玩心態。

  「你的原則是吃喝玩樂,混吃等死。」文不成,武不就,就想跟舅父學做生意,當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哎呀!別說中我的心事,我會難為情的。」他故作害羞,搖著繪有江南水景的折扇裝文雅。

  玄子鐵橫睇一眼,拍開搭肩的手。「哪邊涼快哪邊去,我今天沒心情應付你。」

  「別這樣,小表弟,跟哥哥好好說說,兒郎長大了會思春……喝!你小心點,別真打壞了我的花容月貌。」嘖!真動手?脾氣真壞,小小兒郎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寧家人的皮相都很不錯,寧澤文面白膚嫩,有著南方人慣有的秀致面容,俊俏風流。

  「你能不能少做些無聊事。」一張嘴專說廢話。

  寧澤文笑呵呵的湊上前。「跟緊你看你在做什麼便是正經事,沒把你看顧好怎對得起還在京裡的姑母?」

  找著了名目拿雞毛當令箭,說得煞有其事。

  其實他這話是多餘的,武將家的孩子從小就訓練出堅毅的性情,他們比同年齡的孩子早知道何謂責任和擔當,寧氏根本不擔心兒子會出事,對自己養大的孩子十分放心。

  不然她怎敢放他一人獨行呢?從京城到南陽可是有千里遠,快馬加鞭也要十餘日才到得了,沿途的凶險不言而喻,山賊、盜匪無所不在,磨刀霍霍的等著打劫過往商旅。

  玄子鐵一路南下也遇到兩撥匪徒,但都被他打跑了,因為人數並不多,他尚有餘力應對,但若是來者甚眾,怕他也是難敵眾手。

  寧澤文的笑臉讓他忽然心生厭煩,他想起另一張圓潤小臉。「你真要當跟屁蟲?」

  「什麼跟屁蟲,真難聽,表哥我是為人坦蕩,專為保護你的貞操而來。」他笑著揶揄,故作風趣。

  玄子鐵嗤哼一聲,眼露不屑。「好,是你要跟,可沒後悔的餘地,待會兒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寧澤文心口一跳,表弟的神情讓他很不安,可是為了那止不住的好奇心,他還是腆著臉硬跟。

  三月裡,風光明媚,滿地的花千嬌百艷,有紫,有白,有紅,有黃……奼紫嫣紅,美不勝收。

  桃花寺的桃花照樣開得明艷,花到正盛期艷麗無雙,滿山翻紅,彷佛置身在夢境。

  「等等,這就是和你佳人有約的佳人?!」睜大眼的寧澤文失聲驚呼,錯愕的神色有如吞了十盤死蒼蠅。

  「我什麼時候說過和佳人有約。」全是他自個兒臆測。

  「可……可她也未免太小了,你那是什麼眼光呀!居然好這一口……」驚嚇之餘他是大感失望,不敢相信小鬼弟惡劣至此,這麼稚嫩的小花兒也能摧殘下手。

  「不想少掉幾顆牙就少說兩句,她叫小小,是圓一大師的小友。」看著咚咚咚跑過來的小身影,玄子鐵覺得他的頭好痛,那十幾只編籃是什麼意思,想累死他嗎?

  寧澤文一愣,目露訝異。「你在開我玩笑是不是?」

  「我親眼看見她直接走進圓一大師的禪房,連門也不敲,門口的小僧擋都不擋一下。」

  她一進去後,不久便傳出圓一大師有如沉鐘的笑聲。

  除了講經日,圓一大師不見任何信眾,即便是京裡的王爺親臨,他也只命僧眾準備齋食招待,自個兒從不露面,更不會私下接見權貴,達官貴人,出家人只知佛祖,不問紅塵。

  但是這個小姑娘讓他破例了。

  「她是什麼妖鬼作祟呀!怎麼能令圓一大師另眼相待?」大師的雙眼被佛香燻迷了眼嗎?

  怎麼也有眼瞎的時候。

  「你才是妖鬼。」那個小磨人精幾時像妖了。

  誰也沒料到在多年之後,「妖鬼」兩字竟創造了一代名將,他人如惡鬼,橫刀一掃遍地血流成河,妖瞳一瞪死傷無數,無一生還,斬敵如切瓜,令敵人聞風喪膽,退避三舍。

  「玄哥哥,你來了呀!你人真好,還帶了幫手。」咯咯咯……她的酒壇子又要增加了。

  「幫手?」寧澤文有不好的預感,忽然想打退堂鼓,他覺得這天色不是那麼美妙,快下雨了……吧?!

  「別想走,我被她煩了一天,你也該試試那種滋味。」玄子鐵一把勾住意圖開溜的錦衣少年,讓他為他的好奇心付出代價。

  「為什麼我有大難臨頭的感覺?」小姑娘的眼神好……好熱情,他的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

  「這位大哥哥,我們不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不用各自飛。」她只會推他去擋刀,人溺你去救,她在岸上搖旗吶喊。

  有如進入賊窟的寧澤文心情惶惶,以手肘頂一頂身側的表弟問︰「她要讓我們幹什麼?」

  「摘花。」玄子鐵語氣無起伏,平靜得不起風浪。

  「摘花?」他怔了一下,有些轉不過來。

  原來是幫小姑娘摘花啊!舉手之勞,他樂於效勞。

  「是能摘多少就摘多少,你看得到的桃花在三天內都屬於她,摘到日落前。」他勾起唇道。

  「什……什麼,這一片桃花林?!」他嘴角一抽,笑意凝結成愕然,那面上的恐慌令人發噱。

  桃花寺四周種滿上萬株桃花,圓一大師把後山較少人走動的這一塊撥給宮清曉,雖然不如前寺的桃樹多,但花開濃密,幾千株矗立在林子裡,真要摘也摘不完。

  「大哥哥、小哥哥,你們用早膳了沒?今兒正好我娘煎了幾個蔥油餅子,香酥脆口,你們拿去吃。」讓牛耕田也要先讓它吃飽,才有力氣幹活,人亦如此,所謂吃人嘴軟嘛。

  「你拿幾張烤餅子就想打發人?」她也太折騰人了,幾片餅子等同於工錢,請了兩個廉價雇工。

  宮清曉笑得嬌憨可人的將籃子往他手裡一塞,抹上甜醬的餅子卷了三卷放到他嘴邊。「很好吃喔!保證你沒吃過。」

  「你很喜歡說‘保證’這兩個字。」誰能保證她話無虛言?

  長長的羽睫如蝶翼,她笑容可掬地眨了眨。「因為很好用呀!玄哥哥,你要信我嘛!小小不騙人。」

  只會坑人,他在心裡回答。

  都送到嘴邊的餅子能不吃嗎?淡淡的油香味撲鼻而來,微帶青蔥的辛嗆,口中生津的玄子鐵忍不住大口一咬,入口的鹹香和酥脆令他大為意外,口感好得叫人一口接一口。

  見小表弟吃了,不吃「粗食」的寧澤文勉為其難的撕了一小片塞入嘴裡,他原本想嚼兩下就囫圇吞下,但沒想到越嚼越香,滿嘴的青蔥和餅皮的香氣,好吃到難以置信。

  這只是一塊煎餅嗎?

  腦筋動得快已想到無限商機,用蔥油餅子開間煎餅鋪子,旁邊擺上豆漿、豆腐腦,平民百姓的一餐就解決了。

  只是當他看到手中的籃子時,那眉頭是皺起的,還打了好幾個死結,滿樹的桃花紅,他可不可以不摘呀?

  他採的花兒是人不是花。

  「娘,你看到對面的山了嗎?」鬱鬱蔥蔥,終年雲霧繚繞,潮濕多雨,斜坡地形闢成梯形易於上下。

  「很高的山。」不解其意的溫氏看著女兒,溫婉地淺淺一笑。

  「娘,等我把釀好的桃花酒賣出去後,我就把那座山買下來,然後種上茶樹。」酒、茶葉,綢緞,是三大賺錢行業,也是她能力所及。

  一聽女兒的宏偉志向,不打擊她的溫氏笑著附和。「好,買下來當你的陪嫁,我們小小也有十里紅妝。」

  「娘,我是說真的,我們要當宮府最有錢的人,讓祖母和其他房的人不再看輕三房。」

  她用銀子砸人。

  她爹也是姓宮,為什麼大伯、二伯、四叔、五叔才像一家人,而他只能坐在遠遠的角落,無法融入?

  聞言,溫氏鼻頭微微發酸。「小小,做人要知足,不要和人比這比那的,咱們一家人能和樂平順在一起就好。」

  「可是要不是祖母從中阻攔,也不會斷了爹的青雲之路。」他原本該有扶搖直上的仕途。她訝然,「你……你怎麼知道?」

  宮清曉抿嘴不語。

  她怎麼知道?

  宮清曉不能回答,因為她在娘胎裡就有另一世的記憶,不同於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紀而非智慧。

  當她還在襁褓中時,她就已知道壞心祖母的種種惡行,她爹從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讀,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庶子的出路只能靠自己,嫡母不會為他鋪路,他要為自己設想。

  於是他十二歲考過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十八歲成為舉人老爺,雖不是案首,但和解元只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著隔年春闈進京趕考,以他的才華不難金榜題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斷了腳,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沒辦法上京,只能眼睜睜地錯過考期。

  三年後再考,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他上吐下瀉,拉到脫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動如何入京?

  這一次又是一場空。

  到了第三回,宮老太婆開門見山的直言,要他別奢望,她不讓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斷他的腿,否則停了他的月銀,讓三房從此喝西北風,看他拿什麼去考。

  原本只是懷疑,一旦證實了,宮書謹只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撓,他再努力也無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讓他們跟著受苦。

  溫氏沒再多追問,只當是自己和丈夫平時說的話被女兒聽了幾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兒說要買下山頭的童言稚語終有一天成了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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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5: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賣酒發了家

  「老和尚,你走得太慢了,你頭頂光光不用照燈,可我不想太陽一下山走夜路,你們寺廟前那條天梯太坑人了,我每回都爬得腿快斷了。」也快斷氣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階梯。

  「平心靜氣,修身養性,小施主的性情太浮躁了。」嗯,這一步該怎麼走呢?進退兩難。

  「我哪是浮躁,根本是坐不住,老和尚你認識我幾年了,幾時看我如大家閨秀般笑不露齒,坐不搖裙,一板一眼的像入定的老僧?」憋都憋死她,她完全不是當千金小姐的料。

  宮清曉算是好命了,要不是有她爹娘的縱容,和哥哥們的寵愛,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做她的野猴子,不受世俗約束。

  桃花依舊,笑染紅塵。

  昔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一樹桃花萬點紅,神仙一般的人兒如片片落下的桃瓣,不等花季結束便凌霄而去,留下一只空籃子和似夢似幻的回憶,花與人同艷。

  身量拉高的宮清曉已有少女姿態,眉眼雖未長開但可見日後的風華,淺淺一笑如花間的晨曦,嬌俏動人。

  「你是眼明心亮,看得透,世間凡俗在你眼中如無物,你率性而活,全然不理會世俗眼光,幸也,靈也。」人無所懼,便是無我,我在何方,何方是我,大千世界無有掛礙。

  「老和尚,你不要對我念經了,我左耳進,右耳出,說好了讓我三子,你不能反悔,你越老越精了,根本不像和尚。」哪有出家人會坑人的,還坑她坑成習慣了。

  「小施主的棋藝日益精湛,老衲都趕不上你了。」才短短五年,由一個玩十局悔九局的臭棋蔞子變成連他都不敵的高手,這丫頭著實有她的能耐,黑白棋子在她手中是活的,任由她擺弄。

  宮清曉甚為得意的一仰鼻。「這是不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老和尚,我出師了吧!」

  他呵呵低笑,雙掌合十一捻手間的佛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老衲不是小施主的師父,是互相切磋的棋友。」

  「好吧!你就捧著我,把我捧得暈頭轉向,說不定我頭一暈就什麼都點頭了。」他坑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就識得人心險惡,方外之人也不能相信呀!

  「呵呵……那今年的桃花林就拜托小施主了。」她經商的本事叫人嘆為觀止,行走商場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及她。

  雙頰嫩紅的小臉鼓起腮幫子。「又坑我、又坑我,當年我也不過要走你三十車的桃花,結果你每年都坑害我。」

  那一年的桃花被摘了大半,後山的桃子結果情形不如往年,稀稀疏疏,可每一顆桃子卻有以往桃子的三倍大,大到幾乎要用雙手捧著,渾圓飽滿,皮薄多汁,香氣更為濃郁。

  做完一百壇桃花酒的宮清曉閒來無事,便和老和尚商量,用她爹的名義「批發」這批桃子,她保證能賣出高價。

  因為數量不多,大約拉了兩車就沒了,宮清曉也不賣給一般老百姓,直接讓她爹往每戶大戶人家送上幾顆,先引起人家的注意,繼而才好談價錢,一次性銷售。

  果不其然,沒見過這麼大顆桃子的大戶人家爭相搶購,早上才送人,下午就賣完,還有人急著問還有沒有?

  桃花寺的桃子一夕成名。

  往後幾年,桃花寺的桃花全「包」給了宮清曉——其實是她跟老和尚討價還價,硬拗來的,她為桃樹疏花,摘走了大半品質次之的桃花釀酒,餘下的桃花便能結成大桃子。

  這是雙贏,和尚賺錢,她也賺飽了銀子。

  從此桃花寺的桃子不再外販售,每年六月都會有商客在此聚集,宮清曉出了個「斂財」的方式競標,以出價高低來決定桃子落於誰家,每一回都讓人搶破了頭。

  毫無意外的,桃花寺成為十里八鄉最富有的寺廟,香火鼎盛,香油錢滿到得用籮筐裝,有鑒於錢太多用不完,心懷慈悲的圓一大師便在山腳下蓋了間「慈善院」,收容無家可歸的老人和被丟棄的孩子。

  而宮清曉釀的桃花酒也賣出高價,有高僧日日念經加持,以及寺裡香火的燻陶,桃花寺的桃花都染上佛心了,由寺裡的桃花釀出的甘液有誰不搶著買,能得菩薩庇佑呢。

  因此她在兩年前便買下桃花寺對面那座山頭,雇人開荒闢地,種下五萬株茶樹,她爹娘真把地登記在她名下,日後做為陪嫁。

  不過說句實話,種茶山非常傷本,剛種下去的前幾年不能採收,要到第三年才能小規模的採菁,而炒出來的茶量也不多,頂多只能不虧本,說不到賺錢,但後勢看好。

  好在宮清曉隔了兩年又推出桂花酒、菊花酒以及水果醋,茶園的虧損也就微不足道了,當是買座山養著,看著滿山的綠意也好。

  由於父母在不能有私產,但是妻子的嫁妝不包含在內,所以在沒分家前,五年來宮府三房又添了十間鋪子、兩座莊子、兩百畝土地,這些都成了溫氏的私房,她的錢匣子裡是一張一張的千兩銀票。

  米鋪、藥材鋪、醋坊、釀酒作坊、雜貨鋪子、果子鋪子……三房如今的私產不比當官的大房、二房少,甚至有凌駕之勢。

  「小施主,能者多勞,你能清閒的日子也就這幾年了,等你一過了十三……」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打住、打住,小施主我不聽天語,你這老和尚不能洩露天機,會短壽的,出家人不問俗事,你幹麼多管閒事。收回去、收回去,我沒聽見。」她只看眼前,不問未來。

  對於預知一事,宮清曉絲毫不感興趣,她寧可過得糊裡糊塗,費心去籌劃明天的事,也不願提心吊膽的去防備,每天戰戰兢兢的活著,擔心哪一天飛來橫禍,屍骨無存。

  「小施主大善,心懷仁德,老衲七十有餘了,不差那幾年,異世的魂魄呀!覆居在桃花身軀,桃花有劫,七七四十九劫,你行善化劫,功德大於劫難,善哉!善哉!」他口念佛號,拇指轉動著小紫葉檀佛珠,神色平和。

  「老和尚,我心壞,行善積德的偽善心我可做不來,你也別戴我高帽了,我這人胡鬧得很,就來人世鬧一遭。」一聽到「異世的魂魄」這句話,她心口顫了一下。

  「慈善院不就是你的作為?裡頭的人大多是你一時慈心撿來的,你不希望他們沒有謀生能力,只能仰賴他人,還特意讓人教他們各種技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才是大智慧的小姑娘。」她想得長遠,並不短視。

  「哎呀!你說我是大善人我就當個大善人吧!這話又不是金子、銀子打的,我俗氣,充當老和尚送我的大匾額……啊!等一下,我這子不是下這裡,老和尚吃不得……」怎麼一錯眼棋面又變了,老和尚奸詐。

  宮清曉下棋從不照正常的棋路走,她下棋只為好玩,閒來的消遣,誰跟她玩就要有贏不得的認知,她這人悔棋從不手軟。

  「起手無回大丈夫,你怎麼又反悔了。」取笑的男聲帶著笑意,由遠而近,淡淡的松木香微微飄來。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姑娘。」甜糯的嬌嗓有一絲盛氣凌人,軟糯糯地像牽絲的窩窩糖。

  「你好意思,都快成大姑娘了還撒嬌。」很厚實的大手往她頭上一揉,笑聲宏亮而低沉。

  「大哥,你不要把我的頭髮揉散,我一早才讓春桃梳了好久,它老是亂翹。」她故作生氣的一撅嘴。

  宮清曉不喜歡抹髮油,而她的睡姿又差,老在床上滾來滾去,所以早上一起身,那頭如瀑烏絲往往亂得不能看。

  「你別把床當雞窩鑽就不會亂髮,想想你都幾歲了,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哪個人家想娶到懶媳婦,你該學學規矩了。」她被他們給寵壞了,心都變野了。

  「大哥不是說要養我一輩子?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的人會娶到醜妻。」還是麻子臉。

  身形挺拔的宮明湛失笑的一搖頭。「養你不成問題,就怕你恨嫁,怨大哥不讓你嫁人。」

  「嘁!你把藉口都往我身上推好了,反正我礙人眼嘛!」她還真沒想過這回事,只覺得自己還小。

  什麼東西不等人?

  歲月呀!

  一眨眼,她都來了這世界十年,小女孩的身軀裡裝著成年女子的靈魂,她一直以為能繼續裝小,當個備受寵愛的小丫頭。

  可是時間是往前走,不會停在原地,十歲的她雖然很小,但是本朝的小姑娘大多從十二歲相看,十三歲議婚,及笄過後便要開始準備婚事,最多十六歲就得出閣。

  所以她能自在快活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要和柴鹽油米醬醋茶為伍,和婆婆針鋒相對,婆媳大戰成了她日後的消遣,順便和丈夫的小妾、通房過過招。

  「大師,小妹又來叨擾你了,真是過意不去,我家這丫頭向來沒規沒矩,你可別見怪。」

  張口老和尚,閉口老和尚,菩薩聽見要責罰的,對得道高僧太不敬了。

  「大哥,我沒打擾老和尚,你說反了,是我來陪他消磨這紅塵俗世,你看我是不是快成佛了……啊!你敲我腦門。」壞大哥,欺負人,她是金雕玉砌的,怎麼能敲?

  俊秀的宮明湛將臉一板,十分有身為長兄的威嚴。「胡言亂語,小小年紀成什麼佛,大哥還想把你嫁入好人家。」

  曉得大哥是心疼她,宮清曉賣萌的扯扯他的衣袖,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白牙。

  宮明湛就吃她這一套,妹妹一笑他就沒轍了,由著她無法無天的爬到頭頂上胡鬧。

  「宮施主,小施主確是與佛有緣,不過此佛非彼佛,她的是佛心而非佛門,你大可不必掛懷。」圓一大師笑得平靜,讓人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的祥和之氣,感化人心。

  聽大師一言,宮明湛徹底放下心,對於妹妹老往桃花寺跑這件事,說實在他真有點不放心,怕她一時想不開出了家,了卻塵緣,他一直覺得妹妹太聰明了,慧極必傷。

  「大師,時候不早了,我先帶妹妹下山,改天再來聽你講經說法,這棋局……你慢慢下。」

  尚未死局。

  圓一大師頷首,笑眸微眯。

  兩兄妹告別了高僧,便往前寺大殿走去,雄偉的盤龍柱盤踞兩旁,正門大開,漆紅的寺門正對下山的天梯。

  「大哥,背我。」一看到天梯她就頭暈,有現成的人轎為何不用,她纖細的雙腿不是用來爬階梯的。

  「你羞不羞呀!大哥都替你害臊。」說是這樣說,宮明湛還是彎下腰,心甘情願的當起妹妹的坐騎,他還能背她幾年。

  「不臊、不臊,我臉皮厚,有哥哥真好。」她的上一世是獨生女,從來沒有感受有兄弟疼惜的窩心。

  「就你嘴甜。」宮明湛颯爽的笑了。

  「大哥,我重不重?」她摸了大哥的額頭,看他流汗了沒。

  「不重。」是他能背負的重量。

  「我就說我長高了,不是胖兔子,再過幾年我會美得像仙子一般,把所有人都迷倒。」

  她長得像娘,是美人胚子。

  宮清曉考慮著要不要把蒸餾酒做出來,此酒一上市絕對是一件大事,他們三房被留了下來,若是沒有相當勢力在後頭撐著,他們一推出也是遭罪,酒方子比白酒更引人注目,極易惹來殺身之禍。

  「誰說你胖,大哥把他揍胖。」

  瞧!全無原則的兄長,為了疼愛的妹妹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是臭明沅,他叫我少吃點。」她吃很多嗎?啊——啊——她正在發育,本來就要吃飽,不吃會變成矮矬子。

  「好,大哥揍他……」臭小子居然敢欺負姊姊,皮在癢了,太久沒撓他幾下就忘了痛。

  「我沒有,她又栽贓我,大哥不能偏聽偏信,你要明察秋毫,不能受奸佞挑撥……噢!」

  又挨揍了,他真倒霉。

  雙生子的性情十分相近,在山腳下等了好久的宮明沅等到沒有耐性,他性子有點急地往上爬了一階又一階,不知不覺的走了快一半,想下山?他覺得不划算,繼續往上爬又太費力,懶驢上磨屎尿多,乾脆等在中途看風景。

  「你說自己的姊姊是奸佞?」太不像話了。

  被揍狠了,他也學精明了,趕緊低頭認錯,「我錯了,大哥,我嘴巴長瘡,壞了,小小不是奸佞,她是深明大義的大善人,肚裡能行舟,心胸寬大,能納百川……」

  「大哥,他又說我胖。」捉到現行犯。

  「明沅——」宮明湛聲音一沉。

  宮明沅氣急敗壞地往下一個階梯跳。「哪有,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說你胖呢?明明白白的誣蔑。」

  「有,你說我肚裡能行舟,還能納百川,分明是話中有話的暗諷,人不胖怎能裝進這麼多的東西?」她就是要黑他,每次看他上蹦下跳的喊冤她就樂得很,誰叫他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其實仔細一瞧還是有些許差異,隨著年齡的成長,面容有了變化,一個柳眉彎彎,杏眸含春,膚色偏白,一個眉毛略粗,眼神剛正,秀氣的五官漸有銳角。

  「大哥,小小欺負我……」雞蛋裡也能挑出刺,太過分了。

  「叫姊姊。」沒規矩。

  宮明沅又被打了,他是宮清曉的對照版,專門來受氣的倒霉鬼,兩人打從娘胎起就八字不合。

  「大哥,你不公平……」

  「你說什麼?」還敢有怨言。

  大哥的氣勢一壓,小老弟就氣弱了。「沒什麼,我在磨牙,你聽嘎吱嘎吱,我牙都磨平了。」

  哪敢不平。

  「大哥,你騎馬來嗎?我想……」一到了山下,一見到雪白毛色的雪裡青大馬,宮清曉又不安分了。

  「不行。」沒有第二句話。

  「大哥,我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半途攔話很不厚道,還說最疼的人是她。

  「你,不許騎馬。」太危險了,馬很危險。

  「大哥……」她都十歲了,還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一旁的宮明沅猴兒似的往上蹦,毫無手足情的落井下石。「上回那匹馬差點被你騎死了,你一緊張就把韁繩往馬脖子繞,再上一回居然餵馬吃毒棘草,馬拉了一夜的血只剩一口氣,再上上一回不小心掉了簪子,就插在馬屁股上……」

  她和馬有仇。

  「那是意外……」她想解釋,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旦她接近馬匹,馬兒就會「不慎」出事。

  「小小,你看那邊,那是我們的茶園嗎?」宮明湛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望向冒煙的茶山。

  「咦!好像失火了?」她大驚失色。

  「明沅,你陪著小小,大哥去看看。」愛護弟妹的宮明湛將弟妹護在身後,不讓他們以身涉險。

  「大哥,你小心點,多帶一些人過去,這火起得古怪。」好像只有濃煙冒出,沒見到火光。

  「好,我知道,你們兩個別亂跑,給我乖乖地待在原地……」

  「我去看看,大哥去太久了。」

  待不住的宮明沅根本是一隻拴不了的野猴子,他見兄長久去不歸,那顆蠢動的心就不安分了,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而且還很機伶,一溜煙就鑽進層層相疊的茶園。

  被留下來的宮清曉氣得跳腳,她就知道弟弟靠不住,誰說雙生子就一定感情好得蜜裡調油,他們是前世的冤家,互相來扯對方的後腿,誰臭著臉,另一個肯定開心。

  「該死的宮明沅,居然把我丟在這裡,要是有狼,我被吃了做鬼也絕對不放過他。」

  有這樣做兄弟的嗎?不顧她的安危自個兒跑去看戲,她回去要向爹告狀,把他打個半死。

  申時過後,上山的香客陸續出寺,長得直入天際的天梯漸漸地被山上的嵐霧掩住,人蹤越來越稀少,最後已然不見,桃花飄落的山谷中只聽見風聲呼嘯而過,日光隱隱。

  宮清曉就像被遺忘的小狗,久久沒人來尋,孤伶伶的身影在夕陽餘暉中被拉長,形成孤立的影子。

  其實她可以一個人獨自回府,但她擔心宮明湛一回來找不到她會慌亂,所以她一直等著,怕和大哥錯過。

  可是等了又等還是不見人來,山上的濃煙已經淡得如縷縷炊煙,等到腳酸的她決定先到附近的慈善院歇歇。

  走著,走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腳下的繡花鞋似乎踩到什麼,有點粘粘稠稠,像是……血?!

  「怎麼會有血?」

  看到腳底踩到的一灘血,宮清曉先是抽氣,震驚的查看四周是否有打鬥的痕跡,她看血還很鮮紅,並未凝結,判定是剛留下不久,且此人受傷不輕。

  說實在的,她真的不想管閒事,別人的死活與她何干,可是莫非定律真是太可惡了,她越不想踫上偏偏遇個正著,只差幾步路就能到慈善院,拐個彎就到了……

  為什麼會有一雙男人的腳倒在她必經之路?

  「救,還是不救?」

  她猶豫了半炷香後,本想掉頭回去,跟桃花寺借宿一晚,但是此時沾滿血的腳忽然動了一下,她想見死不救的心動搖了,良心跳出來和她唱反調,救人也是修行。

  「算了、算了,我認了,世上有幾億人口呀!他遇上我算他命不該絕。」老和尚說的,上天有好生之德。

  撫著一顆狂跳不已的心,被趕鴨子上架的宮清曉腳步很輕的靠近,亂石掩蓋的草叢裡,一具傷痕累累的上半身出現眼前,滿臉的髒污看不清長相,血和汗粘在發上,蓋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乾裂的唇。

  「誰?」

  以為昏死的男子忽然臂肌債起,握住身側沾血的長劍,直指宮清曉的胸口。

  「唉!小心,我的皮肉很薄,你別傷到我,快把劍移開啦!明明就軟成一灘泥,你還有力氣殺我嗎?」這劍很不錯,是精鋼鑄造,她外公家就收了一把,還掛在牆上。

  劍抵心窩,她還有心情研究別人劍的好壞,這是真傻呢,還是死過一回不怕死?

  「你是誰?」受傷的人氣若遊絲的問,眼看著就要斷氣了,那雙冷傲的眼卻銳利如鷹。

  她沒好氣地由鼻孔噴氣,「救你的人。」

  「你不怕我殺了你?」他不能死,他還有父兄的仇要報。

  「死就死了唄!要是你真殺了我,我大哥會把你的屍體剁成九九八十一塊餵狗!不過老和尚說我是長壽之相,勾魂使者勾不走我的魂魄。」她其實想說她魂屬異世界,這一世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她壽長百歲。

  「老和尚……」這語氣、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她……她是……「你是……小小?」

  正想著怎麼把劍移開的宮清曉聽見他喊出自己的小名,當下驚訝的往前一湊,全然無視鋒利的劍芒,要不是男子劍收得快,她胸口就被洞穿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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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會負責的

  「你認識我?」是熟人?

  「快走,不……不要管我,追殺我的人很快就會趕至,他們會連……連你都殺……」

  他一急,身上的傷口流出更多的血。

  她搖頭。「不行,至少要讓我看清你的臉,要不然你死了,我要找誰來收屍?當孤魂野鬼很可憐的。」

  「……小磨人精,你怎麼還是一樣的話多。」死前能見到昔日的小姑娘,老天爺也算待他不薄。

  咦?好熟稔的口氣,她好像在哪聽過。「喂!你還走得動嗎?再過去有個小山洞,我躲我弟弟時就會躲進去裡面,宮明沅笨得很,他沒一回找得到我,很安全。」

  「你走,我動不了,你……不用費心了……」他覺得全身的氣力在慢慢流失,神智一點一點的消失。

  「呿!沒死就別說喪氣話,為什麼不賭一賭,你先放棄了,老天也救不了你。喂!懦夫,用你的劍當手杖先站起來,我扶你的另一邊,先藏起來再說。」太陽都下山了,天色很暗,她最討厭摸黑走夜路。

  宮清曉有黑暗恐懼癥,起源她在娘胎那段時日,烏漆抹黑的空間裡只有搖來晃去的羊水,因此長大後她習慣身上帶著火折子。

  「我不是懦夫……」他低吼。

  「那就證明給我看呀!光說不練的人還不如剁碎了做花肥,桃花寺的桃花很缺人肥。」

  死了丟到亂葬崗也是浪費,拿來廢物利用能增加花的產量。

  「……」他是人吧?

  男子被她逼得虛火上升,想瞪人卻雙目低垂,他有幾分賭氣地以長劍為杖,雙唇咬出血來勉強站立,他一步跨出去差點往前跌倒,一隻軟綿綿的小手及時攙扶住他。

  不過宮清曉也沒有多少力氣,兩人搖搖晃晃地幾乎要往地面倒去,所幸半人寬的山洞真的不遠,彎著腰側身便能進入洞裡,一顆人高的大石頭半擋在洞口,形成天然屏障。

  從外觀看,洞口真的很小很小,連小孩子也進不去,可是一走到石頭後面才曉得,有一半的洞口被石頭遮住,從石頭後面進入正好容身,再把雜草撥一撥,連洞口也瞧不見,只看到雜草和石頭。

  而洞內別有洞天,寬敞得令人驚訝,頭頂有個天然的圓孔洞,洞裡有個小水池,池中居然有魚,細細長長的銀魚,一群十來尾的游來游去。

  「該讓我看看你是誰了吧!」

  宮清曉取出懷裡的火折子,輕輕一晃,一小點火光冒出,她藉著忽明忽暗的亮光撥開黏在他臉上的血髮,把火折子拿近,一瞧,兩道細長的柳葉眉很是不解的微微蹙起。

  這是誰呀?還是看不清楚,滿臉是血污。

  耗盡氣力的男子此時已昏迷不醒,他毫無抵抗能力的任由她擺布,也許宮清曉是相熟之人的緣故,他很放心的昏過去。

  兩人都不曉得他們剛進入山洞不久,七、八個身著黑衣的蒙面人便從洞口走過,他們發現地上雜亂的血跡卻沒見到人,在周遭足足搜查了兩刻,確定真找不到人才離開。

  他們走後,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山洞,四下查看了一番才熟門熟路的繞到慈善院,「借」了點東西。

  金烏西落,月兔東升。

  一輪彎月掛在井口大的圓孔洞旁,幾點星子一閃一閃的伴隨缺了一半的月兒,給寂靜的夜晚帶來一絲明亮。

  「我還沒死?」

  昏昏沉沉中醒來,恍如隔世的男子吃痛的呻吟一聲。

  「你死了我怎麼辦?我可不想伴屍一整夜,要是你變成鬼在我面前飄來飄去,我還不嚇死。」她是死過一回,但是不表示她不怕鬼、膽大如牛,死狀恐怖的鬼不見的好。

  果然還是很可恨,一張嘴能把死人氣活。「我身上的傷是你包紮的?」

  「不然你有看到第三個人嗎?嘖!一共三十七處刀劍傷,還有兩個箭孔,你一身的血快流乾了,居然還能活,你的命也未免太硬了。」連閻王爺都不收。

  「你……你都看了?」小小的火堆燃燒出紅色的火光,映出男子紅通通的臉,以及泛紅的耳根。

  「不看怎麼上藥?你真是很命大,傷勢都見骨了,下手的人真的很狠,要你一命歸陰。」

  那翻起的肉她看了都想吐,她縫傷口的手都會抖,好幾次扎傷了手。

  宮清曉慶幸她蒸餾出一壇高濃度的烈酒,雖然和藥用酒精仍是差上一截,但用來殺菌、消毒還是管用,防止敗血症。

  一提到追殺他的人,他面沉如霜。「我會負責的。」

  「負責什麼?」她難得傻一回,露出困惑的神情。

  「負責你的一生。」只要他活得夠久。

  「聽不懂。」她的一生關他鳥事?

  他撇開臉,耳朵紅得快滴出血來,語氣粗嗄的道︰「我是說我會娶你。」

  「為什麼?」她沒有被求婚的羞澀,反而一臉不解。

  男子的臉由紅轉黑,有幾分惱意。「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我毀了你的名節,理應登門求娶。」

  聞言,她噗哧一笑。「你忘了外頭有人等著要殺你嗎?」

  「無妨。」既然他死不了,就該他們死了。

  「還有,我今年才十歲。」不宜許親。

  「我可以等你。」他捂著胸口輕輕一咳,一絲血沫子從口中溢出,順著嘴角滴落地面。

  「可是我不想等你呀!萬一你等不到我及笄就死了,那我該嫁你的牌位守活寡,還是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我有剋夫命,然後一輩子嫁不到良人。」她得未雨綢繆,絕不能讓人三言兩語給拐了。

  這年頭到處有壞人,掛著善人面具偷搶拐騙,她爹說遇到這種人就要趕緊跑,頭也不回。

  「……」她就那麼希望他死?

  「萬一你沒死卻變成殘廢了,那我不是更慘,連改嫁的機會也沒有,每日拖著孱弱的身軀服侍你,沒法夫妻同遊三川五嶽,苦情女子欲哭無淚……」她說得十分悲涼。

  「夠了,小小。」她能不詛咒他嗎?相隔多年未見,這小丫頭練就了一條毒舌。

  宮清曉把火堆撥亮,換了個話題問道︰「對了,你是誰,為何知曉我的小名?」

  他一怔,牙根生生咬緊。「我以為你認出我了。」

  「有點面熟。」這是客套話。

  玄子鐵面色一冷的氣瞪她,「你是腦子被桃花砸爛了嗎?對於被你指使來指使去的過路客,你忘得真徹底。」

  「我沒指使……」桃花?過路客?宮清曉腦海裡浮起一絲絲模糊的記憶,唯一和桃花有關的人是在五年前……「等等,你是那個神仙一樣的小哥哥?」

  怎麼會是他?一點也不像。

  經過五年的世事浮沉,一同摘過花的兩人各有際遇,一個事事順心,銀兩賺飽飽,在爹娘、兄長的寵愛下,天天笑著醒來;一個遭遇波折,父兄陣亡,十三歲時便投身軍旅,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

  「你……」他欣慰地想與她敘舊,沒想到……

  「玄哥哥,你變醜了。」也「老」了很多。

  少年長大了就沒那麼萌,小正太的俊美成了大叔的滄桑,怎麼看都少了奪人視線的美姿。

  「你眼睛瞎了。」要不是無血可吐,他定被她氣到吐血,男人靠的是實力不是容貌。

  「沒瞎,你看我還趁夜到慈善院摸了些食物,兩眼亮得很。玄哥哥你餓了吧!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逃跑。」她可不要受他牽連,死一個好過死一雙,阿彌陀佛。

  哎呀!她怎麼學了老和尚,三句不離菩薩。

  他沒被她氣死是功力深厚……吧!「你那個是什麼?」

  「雞腿。」她大口一咬。

  「我吃的是什麼?」

  「加了雞蛋的餅子。」很營養。

  「為什麼你吃的是雞腿,而我是硬得硌牙的餅子,你忘了誰才是傷患嗎?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

  宮清曉兩三口地把雞腿吃完,然後義正詞嚴的睜著明澈雙瞳道︰「食物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取來的,理應由我先挑,你只是順便的,有得吃還挑?人不可以忘恩負義。」

  「我是順便的?」他的牙磨得咯咯作響。

  「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餅子什麼的也吃不著,我呢!施恩不望報,沒指望你報恩,可是你也不能恩將仇報呀!連恩人嘴角的口糧也要搶,你真是天良泯滅。」

  「……」算她狠!

  玄子鐵一口一口的扯著餅子,勉強吞咽,一聲不吭的冷著臉。

  「玄哥哥,你會不會冷?」

  「過來。」

  入夜之後,氣溫驟地下降,即使燒著一堆乾柴,穿著單薄的宮清曉還是冷得渾身打顫,上下兩排牙齒哢哢作響。

  她只想取暖,沒有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她毫無顧慮的直接求援。人都快冷死了還管什麼應不應該,有誰能溫暖她,她叫誰祖宗都成,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但是……

  「玄哥哥,你身上好臭……」爬到一半,她嫌棄的捂著鼻子,要前進不前進地猶豫不決。

  「你說什麼?」玄子鐵聲冷的沉下音。

  「沒有、沒有,就是有點小小的味道,我忍忍就是。」宮清曉識時務的鬆開捏鼻的手,龜速的繼續往前爬。

  看她可憐兮兮又有些嬌氣的模樣,玄子鐵心中有再大的火也成了小火星,呼地一吹就滅。

  「還耍小脾氣,冷死你算了,我連趕了半個月的路,這點氣味在所難免。」

  聞言,她驚恐的睜大眼。「你是說你有半個月未淨身?!難怪臭烘烘,我……我還是離火堆近一點……」

  想到他一身污垢,宮清曉慢慢地往後退,她一向是愛乾淨的人,不能忍受連澡都不洗的臭人。

  冷就冷吧!總比臭死的好。

  可是一隻長臂不允許她退縮,老鷹捉小雞似的將她拎起,摟入充滿血腥味的懷裡。

  「你變輕了。」羽毛一樣的重量。

  她悶悶的一嘟嘴。「是你變壯了,我好歹是出身名門的小姑娘,被你這樣拎來拎去我多沒面子。」

  寂靜夜裡,他冷冷一勾唇,「你也沒那麼守規矩,叫你走你偏不走,自找的。」

  她一點也不像閨閣千金,待在繡閣裡繡花,做女紅,學琴棋書畫,反而如男孩子般到處跑,仗著父兄的寵愛胡作非為,搞得人仰馬翻,給父母、兄長去收拾善後。

  真正的名門閨秀不會夜半不歸,也沒有膽量救助瀕死之人,還像在市集買菜般論斤論兩的討價還價,為一名陌生男人上藥毫不膽怯,居然有閒工夫細數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而在這之前她根本沒認出他,對所救之人的品性一無所知,她就不怕所救非人嗎?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我見義勇為,有人溺己溺的精神,你這時候已是一具屍體了,對恩人要客氣點,不要踩我痛腳。」規矩是用來打破的,墨守成規太無趣。

  因為宮府五房只剩下庶出三房留守祖宅,上頭幾座大山都搬開了,所以在家獨大的宮清曉完全不受規矩的約束,不用早起請安,不必看其他房頭的臉色,更無須受制於人,他們一家是放出籠子的飛鳥,天寬地闊的任其飛。

  說實在的,她很喜歡現在的生活,祖母的原意是拋棄非她所出的庶子,任他孤苦無依的自生自滅,孰料卻給了三房另一條活路,沒有老夫人的壓制,他們反而走得更平順。

  「暖和了嗎?」

  面對突然轉變的話題,宮清曉怔了一下,不自覺地往熱源處靠近。「玄哥哥,你在發熱嗎?」他渾身熱呼呼地。

  受那麼重的傷,傷口發炎在所難免,只要能挺過去,那些傷跟蚊子叮的一樣,癢過就沒事了。

  「我剛吞了藥,不打緊。」韓若曉的藥一向很好用,頭痛腦熱一服見效,他壓榨他弄了一瓶。

  韓若曉是個大夫,一個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的遊方大夫,他醫術精湛,一手銀針能活死人,有一口氣在他就能救活,又有「活暗王」之稱。

  他更喜歡玩毒,救一個人便在一個人身上下毒,藉以觀察毒發的情狀,他好精進改良,達到他要的完美。

  「不過真的很溫暖,除了臭了點。」不能挑剔了,有個暖爐在身邊就該知足,臭就臭吧!

  「小小……」她還敢嫌棄。

  失血過多的玄子鐵其實有些體力不濟,他昏昏沉沉的強撐著,時而清醒,時而恍神,身上的傷痛到他幾乎昏厥,全靠身邊的小東西不斷和他說話,他才能維持清明。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她成了唯一的撫慰,他想若沒有她的陪伴,他可能撐不過去,就此斷送了性命。

  「沒嫌棄,你別吼我嘛!我說的是事實,你全身上下哪裡不臭,明明是神仙一樣的人兒,如今邋遢得不能見人,我認不出你也是情有可原,你看你都快成了路過乞討的乞丐,無一處不衣衫襤褸,誰見了誰都想繞路而行。」她雖說不嫌棄,但神情和語氣都透出一絲勉強。

  「你可以不說實話。」被她一說,他也覺得臭氣燻天,可是以他目前的狀態,能撐著不昏倒已是極限,連抬高手臂都異常困難,再無餘力淨身。

  玄子鐵的臂膀輕輕攏緊,將冷得發抖的小人兒護在胸口,微晃的火光照亮洞壁上的雙影,一晃一晃地搖曳著,宮清曉稚嫩的面龐也落下明暗交錯的陰影,長睫如落羽。

  「我是老實人呀!你看老和尚的頭頂光光,能把人的內心照出,我就算不誠心拜佛,可是佛祖面前不生妄言,你真的不是從最臭的溝渠被撈起的?」他一身死老鼠味和腐泥味道。

  「我被追殺……」性命危急之際,沒人會挑地方藏匿。

  「我知道,三十七道傷口嘛!你真的很倒霉,砍這麼多刀也死不了,我被針扎到手指就痛得要命了,而你像塊破布,縫縫補補湊起來,活著比死還痛苦。」他肯定很痛。

  這時代沒有速效止痛藥,不痛才怪。

  一聽她「興奮莫名」的說起三十七道傷口,玄子鐵額側的青筋浮跳了一下,他命在旦夕值得雀躍嗎?這丫頭簡直……簡直是幸災樂禍。「你看了我的身體……」

  她反應極快的一回,「我不會娶你。」

  他眼皮一抽。「你說反了。」

  「喔!反正都差不多,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我修理了你的身軀……」她「修」得很徹底,每一寸肌膚都檢查過,包括他大腿內側那橫切一刀,縫合最難。

  基於她生活在古代,女紅還不錯,能繡兩朵花,雖然無法和名家比擬,但已能拿得出手見人。

  凡事要有備無患,誰曉得那個心胸狹窄的老太婆會不會突然回來,她挑三房的毛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事先準備好好過臨時抱佛腳,她不求精,只要低空掠過就好。

  慈善院有很多老人和小孩,老人常有病痛,小孩磕磕踫踫是常有的事,因此院裡備有不少跌打損傷和止血散、包紮傷口的布條等,宮清曉做賊似的溜進去偷出一些療傷用具,以及她偷藏在院裡的蒸餾酒。

  其實最難的是一針一針的縫合,她就讀餐飲學校時是教過簡易的急救法,可是要縫傷口真是太為難她了。

  不過事到臨頭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她將針和線消毒,用的是一般縫衣服的針線,事急從權,先把血止住再說,以後就要看他造化了,傷口沒感染便是撿回一條命。

  「是上藥。」她多想「修理」他?

  「好啦!計較這麼多幹麼,不過你為什麼被追殺,還好死不死的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

  宮清曉的好奇心不重,就是隨口一問而已,不然兩人大眼瞪小眼很尷尬。

  沉郁的眼眶泛紅,他目光看向水波粼粼的小池子,強忍住悲傷。「兩年前,我大哥送我爹戰死的屍首回京,他是死於背後中箭,也就是說我方陣營射出的,他死於他所信任的將士手中。」

  「有內奸?」打仗太危險了,不僅要正面迎敵,還要提防小人放暗箭,一不留神就成了別人前程萬裡的踏板。

  他手心一握緊。「到現在我們還沒查出那個人是誰,他隱藏得太深了,只知朝中有人勾結外邦。」

  他們不想讓戰事結束,有打仗就有糧草,有了糧草便有油水可撈,加上三十萬兵士的軍備和薪餉,以次充好的事更是層出不窮,好處相當可觀。

  戶部撥下三百萬兩白銀給前方戰士,可是到了邊關只剩下一百萬兩,其他的銀兩哪去了?

  他們在查,可惜查不到,一層一層的官官相護,沒有誰的手是乾淨的,只在於拿多拿少。

  「查出來你又能怎麼辦?肯定是盤根錯節,靠山硬得很,你惹都惹不起的人物,能把手伸那麼長也不容易,沒點地位的人哪能滲透得進軍方。」如果不是個人恩怨,那便是天大的陰謀。

  「半個月前,我送我大哥的棺木回來,他是中了埋伏,慘死在亂箭之中。」而他就在城牆上看著卻救不了他,目訾通紅的眼睜睜看他倒下,玄家的兒郎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寧死不屈。

  「啊!節哀順變。」真可憐,又死了一個。

  「應該要有援軍的,但是我們堅守了三日,始終沒等到朝廷派來的軍隊,最後糧食吃完,只能殺戰馬裹腹。」馬是將士們的第二把刀,人馬合一衝鋒陷陣,擊敗頑敵,可他們卻要吃掉最親密的戰友……不少人都哭了。

  「其實打仗是最賺錢的,只是你們不會做罷了,他們來搶我們的,我們不會反搶回去嗎?

  馬呀!牛羊、帳篷,甚至是收繳來的箭弩和金銀財寶,誰說這些一定要往上呈報,你們自個兒昧下來不就得了,朝廷管得著你們‘打劫’敵人嗎?

  「而且說句難聽點的,萬一糧草和軍餉延誤了,你們也不缺糧呀!搶來的戰利品便是你們的封賞,你們拿來買糧、制冬衣、精進軍備,別人的銀子花起來一點也不心疼,誰叫他們要犯境。」

  換言之,要比土匪更土匪,將士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當是兵痞子又如何,這是他們拿命換來的。

  「小小,你跌進錢坑裡了。」雖然她說的是歪理卻有幾分道理,敵人來犯又何須客氣,直接打到他們的宮廷就是。

  宮清曉的一席話改變了玉面小將軍,就從今日起,世上多了一位威鎮八方的妖鬼將軍,他殺敵從不留情,如妖鬼般劍過無痕,收割著每一顆敵人的頭顱,哀鴻遍野。

  這些是後話了。

  聽到他的批評,她不以為忤還得意的揚起眉,「我不跟銀子過不去,該我的誰也別搶,不該我的我會想辦法變成我的。」

  明年茶山的茶就能開採了,她不走傳統的老路子,打算全部制成花茶,另開蹊徑,在茶葉市場中異軍突起,搶攻別人想都沒想過的領域。

  茉莉花茶、月季花茶、菊花茶、柚子茶……貪多嚼不爛,她會先推出幾樣,看市場反應再說。

  她不是愛賺錢,而是不跟銀子結仇,銀兄銀弟是越多越好,他們三房若想要在家族中被人看得起,銀子很重要,那是人的膽,人的骨氣,有銀子萬事都不愁,還能買來尊敬。

  「你才是該去當盜賊。」匪氣十足。

  她居然贊同地一點頭,「不然我們來合伙,我找肥羊你下手。」

  無本的生意。

  玄子鐵眼一沉,往她腦門一彈指,「胡鬧。」

  他們這一房就只餘他和二哥,他還是要回去,與二哥並肩作戰,他們玄家人天生活在戰場上。

  他此番回京不只是送兄長的棺木回府這麼簡單,他還要將邊關糧草短缺一事上稟天子,讓朝廷派人去查糧納去了哪裡,是誰作梗。

  只是水至清則無魚,官場的黑暗是說也說不清,畢竟太年輕,他不顧一切的舉動損及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容不得他,把這條看不清局勢的魚埋入土裡就不會有人蹦。

  他踩到別人的底線了,人家才除之而後快,要是讓他活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了,所以非死不可。

  玄子鐵原本要逃往南寧外祖家,尋求助力,但是一想到他們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中途改了路線,以濕稻草燃起濃煙,引起附近茶農的注意,使追殺他的人不敢輕舉妄動,有所顧忌。

  火是他放的,但不會燒及一棵棵的茶樹,除了煙大了些無任何損害,他成功的擺脫那些黑衣人得以脫身。

  「玄哥哥,你會不會死?」她真怕他傷重不治,費了好大的勁救活的人又兩腿一伸地回西天極樂了,她會很不甘。

  火光中,她憂心的眼兒如水裡的寶石,一閃一閃地,他沾滿血污的面龐有一絲柔軟。

  「我不會讓自己死。」

  他要為父兄報仇,把蠻子打回他們的大草原。

  「那你盡量活長點,與龜鶴同壽,你打掃戰場時別忘了分我一份。」那真的是暴利。

  「小小……」她不會要搜死人的銀子吧?

  玄子鐵的頸側有條青筋浮動,一抽一抽地變粗。

  「反正他們又用不著,不拿白不拿,而且有些貴族是穿金戴銀的上戰場,鴿子蛋大的寶石戴滿十根手指頭,一兩金子能買十石米,一顆寶石價值百金,想到你那些挨餓的袍澤,你拿是不拿?」若是都成了陪葬品多可惜。

  「……」玄子鐵的臉色變化莫測,顯然被說動了。

  「啊!對了,那年釀的桃花酒我給你留了兩壇,等你哪天有空我拿給你。」她還是很有良心的,沒忘了他的「舉手之勞」。

  「我這樣的情形能喝酒?」他冷誚。

  宮清曉小粉拳一握,在他鼻前揮動以示不滿。「我說的是以後,誰要你現在喝,說不定酒壇子往你嘴巴灌,酒就會從你的傷口滲出,平白糟蹋我的好酒。」

  一想到那滑稽畫面,她咯咯咯地笑出聲。

  「你一夜未歸,你家人不擔心嗎?」他看著頂上圓孔洞外的半月,憶起昔日一家人歡聚的情景。

  爹不在了,大哥也走了,娘因為他們的辭世而鬱結在心,眼看著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他真憂心她會尾隨他們而去。

  比他看得開的宮清曉咧嘴一笑。「擔心是肯定的,不過不會太操心,以前我想讓宮明沅挨揍時,我就會跑到洞裡躲起來,他們找不到我便會揍我的孿生弟弟,認為是他把我看丟的,雙生子應該形影不離。」

  「你陷害自己的弟弟?」她太有恃無恐了。

  「說陷害太嚴重,我們只是有我們自己的玩法,我爹下手不會太重,純粹是逗我開心,我一樂,他們就笑了。」她希望能永遠當他們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數星看雲,戲耍荷葉上的小青蛙。

  她裝太久的小姑娘了,忘了兩世加起來的年紀都三十好幾了。

  「……玄哥哥,你真的很臭。」他該好好地洗個澡。

  「那就臭吧!總比屍體好。」他冷著臉。

  「玄哥哥,我睏了。」真是臭,不過聞久了好像也沒那麼臭。

  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聞著聞著也就習慣了,香和臭沒那麼明顯。

  「你睡吧!我守著你。」她原本能睡在香軟的被褥裡,因為他才受了磨難。

  「嗯!我睡了。」她輕輕的闔上眼,嬌嫩的面容稚氣未脫,透白的肌膚如玉一般潤澤。

  「好。」他把懷中的人兒摟緊,毫不顧忌身上的傷。

  「……玄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她已經很睏很睏了,睏得眼皮都睜不開。

  望著她瑩白勝雪的小指頭,玄子鐵心口有一處塌了,他伸出長著粗繭的指頭一勾,心裡想著他絕對不能死。

  憑著這股意念,日後他好幾次在危急當中死裡逃生,因為他答應了某個人,再苦再累也要活著。

  「小小,你真的很小……」若是她能再大幾歲……

  驀地,他為之失笑。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居然對個小丫頭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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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進京

  「小小,小小,你在哪裡?」

  「小小,你又躲到哪兒去?快出來,別淘氣。」

  「小姐、小姐,咱們別玩了,奴婢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玫瑰棗泥糕和水晶凍,你一定餓了吧!」

  「臭宮清曉,你快給我出來,不然爹又要揍我了,你別這麼壞心,我挨揍你有什麼好處,好歹我們是雙生子,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我被揍成豬頭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就是你……」微微的哽咽越來越小聲,飄散在風中。

  咦,誰在叫她?

  好吵喔!她明明在睡覺,他們為什麼一聲長、一聲短的喊她的小名,聲音中有著焦急和迫切。

  有爹,有大哥,有春桃、夏梅,還有一點也不尊敬她的宮明沅,一群人走來走去的聲聲呼喚,難道她又做了什麼調皮的事,讓他們一個個急得跳腳?

  宮清曉揉揉酸澀的眼皮,緩緩擦起上半身,欲睜卻還眯著的眼兒沉重得很,像隻剛睡醒的小狐狸,神智有些懵懂,半醒半眯眼的打著哈欠,伸伸僵硬如石的腰。

  她的頭髮又亂翹了,一時間沒察覺身在何處,她還以為在自己的屋子裡,火盆裡燒著炭,香爐燃著香,丫頭擰乾濕巾子給她淨面,另一個捧著衣服準備幫她穿衣。

  突地,一陣冷風刮進洞裡,她冷不防的打個激靈。

  呼!好冷……

  「咦,我怎麼在這裡?」

  睡得有些迷糊的宮清曉撓了撓耳朵,她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昨夜做了什麼,臉色微變的看看左右——

  她怕看到的是一具屍體。

  但是,什麼也沒有,除了火堆留下的灰燼。

  小哥哥呢?

  她面露愁色的走向水池邊,想起她嫌棄他一身臭味,擔心他為了洗去身上那股味兒而跌入池中。

  她仔細看了看,沒有,這才安心的看著小水池裡的細長銀魚,成群結隊的游來游去,好不快活。

  「真是的,走之前也不知會一聲,怕我挾恩求報不成。」她跺著腳,有些惱意,覺得好心被辜負了。

  山洞外面傳來宮家人急切的呼喊,宮清曉試著把翹起的髮壓平,可頭髮還是固執的亂翹,讓她氣得很火大。

  繡著茶花的繡鞋忿忿地往地上一踢,這是她出氣的方式,誰知一腳踢去,踢出一硬物,她拾起一看,竟是塊質地上佳的紫玉,玉面光澤瑩瑩,像是常被放在手心上把玩。

  頭頂的光照射下來,看得出是雕功上乘的麒麟,一雌一雄相環抱,約有她的手掌大小,玉上有個能穿線的小孔。

  「撿到了就是我的。」種善因,結善果,老天爺賞她的!

  臉皮甚厚的宮清曉將好東西直接佔為己有,她不管是誰掉落的,拾了便往懷裡塞,堂而皇之的當起紫玉麒麟的主人。

  這山洞是她找到的,所以洞裡之物歸她所有,佔洞為王,從此橫著走,她是名副其實的女土匪。

  「小小,別怕,爹來找你了,你乖乖地,不要亂跑……」這孩子跑哪去了,她最怕黑了,準是嚇著了。

  一夜未睡的宮書謹滿眼血絲,儒雅端方的他顯得憔悴,眼眶下方有一道淺淺的浮腫,腳下的鞋滿是泥巴。

  「爹,我在這裡。」

  從石頭後走出的宮清曉特別有精神,面頰紅潤,眼神清澈,一口貝齒笑得燦爛無比。

  「哎呀!可找著你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頑皮,爹的頭髮都快急白了。」找到人就好,找到人就好……他眼圈兒熱呼呼地,摸著女兒的小臉不肯放,就怕眼前的人兒是幻影。

  「爹。」她嬌嗔地偎入父親的懷中,蹭呀蹭的撒嬌,小女兒的嬌態表露無遺,叫人憐惜。

  「找到小小了,你們快過來,小小在這兒呢!不用找了。」宮書謹揉著女兒的烏絲,高聲喊著幫忙找人的眾人。

  被她爹一嚷嚷,宮清曉臉上有些難為情的紅霞,她不過走丟了一夜,結果來了一群人,她心有愧疚,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明知家人會著急還夜宿山洞。

  「小小,你嚇著大哥了,我以為把你弄丟了。」心有餘悸的宮明湛將妹妹拉到眼前,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確定她沒硌著、傷著了才安心,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能放下了。

  「不怕、不怕,我好好的呢,我有佛祖保佑,老和尚說我是富貴命,我還沒享夠福怎麼會有事。」她嬌憨的一吐粉舌,一手拉著父親的大手,一手挽著大哥的臂膀,一副「我最得寵」的囂張樣。

  「小姐,你嚇死奴婢了,下回別再叫奴婢管桃花林的事,奴婢要跟著你,寸步不離。」

  春桃哇地大哭,兩眼淚汪汪。

  也抹著淚的夏梅一臉嚴肅。「小姐,桃花什麼時候摘都成,你不能再指使奴婢離開你的身邊,要是你出了什麼差池,十個奴婢也賠不了一個小姐,你太讓人不放心了。」

  小姐打小就是個擰脾氣,要往東走就絕對不能攔她,想到好玩的事馬上去做,她不喜歡等、一、下。

  「得了、得了,別叨念得我耳朵長繭,我保證沒有下次,會安安分分的待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淚閘子一開就關不住,一個個以淚淹沒她,消受不了呀!

  「你的保證跟老道士畫捉妖符一樣,一點也不管用,你自己說說害了我幾次,每次都是我挨打,宮清曉你是害人精……噢!我的頭……」嗚……他一定是抱來的孩子,他們打他打得好順手。

  兩隻手撫著腦門的宮明沅都快哭了,他覺得自己是多餘的,爹和大哥打他打成習慣了,而且他還躲不掉。

  「要叫姊姊。」溫文儒雅的宮書謹細語如絮的「教育」小兒子,他非常優雅的收回拍打兒子的手。

  「你怎麼可以叫自己姊姊害人精呢!乖,回去寫十遍《禮記》,我晚點檢查,看你的字有沒有進步。」好兄長宮明湛笑顏淡淡,清俊中帶著文人氣息,玉立如竹。

  「明明錯的是宮清曉,為什麼受罰的人是我?」他不服。

  「沅哥兒,大哥是不是叫你陪在小小身邊,你做到了嗎?」他總是不經心,老把交代給他的事當耳邊風。

  「那是……呃,那是……她是姊姊,就應該照顧我才是。」他自個兒說著都羞紅了臉,心裡知道是自己不對。

  姑娘家天生嬌弱,他們三房就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打小嬌養著,養出公主般的嬌氣,幾個兄弟是她任性的靠山,她好,他們才安樂,她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心頭肉。

  爹從小到大都這麼訓示他,即使他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可受到的待遇是天差地別,不能比。

  「你也知道她是姊姊,可你做的像個好弟弟嗎?大哥不過才離開一會兒,你就能把小小搞丟,以後大哥敢托付重任給你嗎?」宮明湛以此為例訓示,要他把猴性子改正。

  「我只是去看看濃煙打哪兒燒起來,一下子就回來了……」誰知看見一群黑衣人在茶園裡走來走去,他直覺不對,趕緊躲起來。

  宮清曉朝弟弟扮了個鬼臉,氣得他差點跳起來掄拳頭。

  「一下子小小就不見了,要是她找不回來,你心裡過得去嗎?」一想到最寵愛的妹妹有可能出事,他語氣不禁重了些。

  被罵得灰頭土臉的宮明沅兩眼紅通通。「以後我不會了,我保證……」

  他一說出「我保證」,所有人都笑了,這三個字一向掛在宮清曉嘴邊,被他盜用了,孿生子果然心意相通。

  「大哥,宮明沅太壞了,回去罰他把小雞吊飾給我,當作賠禮。」別不滿,我就是家裡的寶,而你是一根草。

  被當成草芥的宮明沅看出雙生姊姊眼裡的嘲笑,他恨得牙癢癢又不敢真的對她動手,暗暗瞪人。

  兩姊弟吵歸吵但感情很好,在家裡窩裡反是他們的事,但槍口一致對外,一旦有人欺負了其中一人,另一個就會出面報仇,姊弟聯手橫行街頭,鄉親們笑稱他倆是兩個小土霸。

  「不行,那隻小雞是我最喜歡的……」他才不給人,她想都別想,對別人的東西不能說要就要。

  「好,待會兒大哥拿給你。」小小喜歡就給她。

  「大哥,你偏心!」他要和他切三段。

  宮明湛輕笑地拍拍弟弟的頭。「我偏心的事有誰不曉得?小小,回家了,你餓壞了吧!娘煮了一鍋熱湯,等你回去下面吃,還有你愛吃的臊子和叉燒肉片……」

  「嗯!聽得我都嘴饞了。」有大哥真好。

  「小小,你這一晚都待在哪裡,有沒有冷著、凍著?」女兒向來聰慧過人,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他知道她能照顧好自己,可是身為父親還是心難安,非要親眼見到人平安,就怕她聰明容易被聰明誤。

  「爹,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等大哥和弟弟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回轉,我很無聊就到附近走走,忽然有隻兔子從草叢裡跳出來,我就追著兔子去,然後進到一個山洞裡,我追得很累就躺下來睡一覺,直到聽到你們喊我。」

  她兩眼睜得又大又圓,編起謊來流利不咬舌,臉不紅、氣不喘,好像她說的全是實話,無一造假。

  「是這樣嗎?」宮書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女兒的裙擺,上面有幾點暈開的血跡。

  「是,沒錯。」她堅不改口。

  「好,你怎麼說爹怎麼信,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事都不重要,即使茶園的濃煙確有蹊蹺。

  宮書謹是個寵女兒寵到沒邊的父親,明知她瞞了他一些事,仍雲淡風輕的讓它過去。

  「爹最好了。」她笑著撒嬌。

  「那我呢?」假意吃味的宮明湛板起臉。

  「大哥也頂頂好,才高八斗。」好聽話不花銀子。

  「馬屁精。」一聲嗤哼出自宮明沅的口。

  「哼!宮明沅不好,他不愛讀書又喜歡捉弄人,腳丫子很臭,不洗腳就跳上床,被褥裡全是他腳丫子的臭味。他不洗腳的壞習慣要改一改,不然以後他的娘子會被他燻得離家出走。」

  「誰臭,誰臭,一點也不臭,是香的。」宮明沅還特意脫下鞋子,讓人聞他的臭腳丫,見誰就分享。

  「臭臭臭,好臭,太臭了,宮明沅你是個臭人。」天哪!真令人作嘔。

  「哈哈!我是臭的,你是香的,我用我的臭腳丫蹭你的香香腳,我也會香噴噴地的。」

  他作勢要踩她的腳,姊弟倆嘻嘻哈哈的鬧著,把宮書謹和宮明湛鬧得笑出聲。

  「啊——爹!快把他趕開,我們三房沒有野人……」好臭,好臭,臭死人了,他從不用皂角洗腳嗎?

  想到另一個臭男人,宮清曉恍神了一下,她的腦中閃過三十七道傷口,心想受那麼重的傷,他能走到哪裡?

  生平不掛心的她忽然覺得心口有點悶,不是生病,不是著涼,就是胸口塞了東西,偶爾會想起。

  「夠了,孩子們,你們娘親在府裡等我們,咱們走快點,別讓她著急了。」一說到妻子,宮書謹的眼神特別柔和,一抹情意由眼眸流出。

  他們是自個兒看對眼的,托媒說親,由於溫氏出身不高,是米鋪老板的女兒,在仕途上對丈夫的助益不大,老夫人這才點頭,以四人抬花轎將人娶進府,成為她的三媳婦。

  溫氏一入門就做好她庶子媳婦的姿態,從不強出頭,也不會和人爭吵,在五個房頭中她始終是最安靜的那個,沒有聲音,毫無個人言論,她永遠笑得恬靜,溫柔婉約。

  回到府中,正等得心焦的溫氏聽聞消息馬上就迎了出來。

  「呀!回來了,你這孩子,你這孩子,真是皮得不象話,都被你爹寵壞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哎呀呀!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就被淹了,咱們不興這一套成嗎?我不是全頭全尾站在你面前。」眼淚說來就來,哪天田裡鬧旱了,就讓她娘去哭兩場,天降甘霖。

  被女兒一哄,溫氏破涕而笑。「就你鬼靈精,鬧心的讓一家人都不安寧,再有下回,誰也不許攔,我非打你手板子不可。」

  「只要你捨得就好,女兒不怕痛。」宮清曉假裝很勇敢,但眼神怯怯地將雙手往身後藏。

  「你就吃定我們寵你,才敢順著竿子往上爬。」好在人沒丟,不然三房就不像三房了,小小是歡笑的來源。

  「二哥。」她二哥真好看,一點也不輸那個人。

  宮明溪笑笑地一點她鼻頭。「叫你別胡鬧的話你肯定聽爛了,二哥只有一句話,照顧好自己。」

  「嗯!我聽二哥的。」美男子的魅力無遠弗屆。

  此時的闔家和樂,笑語如珠,大家都以為能持續到永遠,沒人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將迎來風暴,三房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他們只剩下幾年的時間快活,考驗就要來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不知要駛往何方,聽天由命。

  三年後——

  宮清曉十三歲。

  馬車車輪轂轆轆響,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們,以及婆子和丫頭,一共五輛馬車,載著宮府三房一行人趕往京城。

  一路上的風景雖有變化,可看久了也會膩,長相清妍的宮清曉一臉蔫蔫地,她沒有暈車卻提不起勁,半趴半躺的倒在娘親腿上,嘴裡呼呼的吐氣,很不文雅。

  她悶壞了,覺得四周都向她擠壓,越靠近京城她的心情就越煩躁,悶到見什麼都不順眼,很想砸桌子。

  「靜心。」

  她也想靜呀!可是靜不下來。「娘,我們非去不可嗎?」

  「小小不想去?」溫氏輕柔的撫著女兒嬌嫩的面頰,溫柔地撥開她覆額的碎髮,細細描繪日漸清媚的柳葉眉。

  「不想。」如果她能選擇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想見把三房當軟豆腐拿捏的死老太婆,她太討人厭了。

  溫氏輕笑地將一杯蜂蜜水拿到女兒唇邊,讓女兒小口的啜飲,說起寵女兒她也不遑多讓。

  「這世上的事不是我們說不想就可以不做,身不由己的事多不可數,我們只能接受。」

  「我不喜歡祖母。」她陰陽怪氣的,看人的眼神陰沉沉,仿佛隨時都在算計人,誰也逃不出她的掌控。

  「你不必喜歡她,只須假裝對她尊敬。」老夫人要的是面子,給足了她台階下便相安無事。

  「那不是很累。」一想到要如此虛假,她就一個頭兩個大,很不想正面交鋒。

  「你不是常這麼做?」溫氏愉快的笑出聲。

  知女莫若母,女兒的天真和傻氣都是裝出來的,連她爹和兄長們都看得出來。

  可是他們都愛她,慣著她,寵著她,既然她愛裝就讓她裝,她嬌憨的模樣也著實喜人,一家人陪著她玩,全然忘卻她是個機伶鬼,聰慧得讓人不知道她到底有多聰明。

  三房這些年的發跡全賴她古靈精怪的腦子,她釀出桃花酒,開發水果醋,又把花茶賣到缺貨,更甚之眼光長遠的買下四、五百畝地,全當花田來用,防止商人壟斷。

  三房有今時今日的光景,她是大功臣。

  可是她卻不希望女兒鋒芒畢露,她越是出色引人注目,麻煩也會接踵而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娘,那是對我喜歡的人,我彩衣娛親你不滿意嗎?」有爹娘寵著,她何必和佛爭一炷香,神仙也會貪戀凡塵。

  「好,我家小小做得很好,不過你要更平庸點,別露出風華。」寧為樸石,不做絕世美玉。

  「娘,你說祖母為什麼突然要我們一家上京團聚,她有什麼目的?」她討厭不清不楚的感覺,好像出口就在眼前,可是怎麼走也走不到,空費力氣地在原地踏步。

  「小小,你十三歲了。」溫氏無奈的苦笑。

  她一驚,「你是說……她算計我的婚事?」

  「不只是你,還有你兩個哥哥。」是她的錯,她不該寫信知會老夫人正和鐘府議親一事,她原想是件喜事,該廣而告之。

  今年已十七的長子明湛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她挑來揀去,選中布政使的嫡次女,兩家相談愉快,彼此有議親的意願,只差交換庚帖便成定局,她打算明年開春娶進長媳。

  誰知宮老夫人的信快了一步,她還派了親信胡管事「護送」他們上京,只給一天打包行李,很多東西都來不及帶。

  不過小女兒聰慧,前面有狼她便由後門走,趁沒人注意時溜出府,把帶不走的私產交代清楚,全權交由圓一大師代管,讓個和尚為俗務操勞,也免了閒雜人等的掛念。

  「什麼,她連哥哥也不放過?」宮清曉驚得坐起身,神情無比厭惡。他們三房循規蹈矩,憑什麼把他們當螻蟻般踐踏?

  這也是她不喜這個祖母的原因之一,生她爹的姨娘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被宮老夫人弄死了,老夫人總是變著法子打壓三房,有好的事絕對輪不到三房,別人不想要的全往他們頭上推。

  她可以當三房不存在,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嗎?就算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沾京官的光。

  可是老夫人偏偏見不得三房快活,只要一見他們過得好些,便會開始折騰,讓人有口難言。

  其實在嫡出的幾房遷居京城後,她爹重拾四書五經準備考個進士當外放官,可是大伯父進了吏部,主管人事考核分發,她爹便息了這念頭,以舉人老爺的身分做起生意。

  外放地方有好有壞,若是大伯父心狠一點,將她爹分派到窮山惡水、盜匪橫生的地界,他們說不定還沒到地頭就被土匪殺了。

  生命誠可貴,富貴如浮雲,為了小命著想,還是安分的當個小老百姓,起碼不會遭受迫害。

  「你哥哥們我倒不擔心,娘不放心的是你,婚姻是女子第二次投胎,嫁得好與壞攸關一生,就怕她拿你當籌碼,挑了個品性很糟的權貴聯姻。」這才是她所憂心的。

  「娘,小小知道你寵我,你盡管放寬心,我應付得來。」宅鬥她不是不行,而是沒機會發揮。

  兒養九十九,母憂到一百,怎麼可能完全不在意。「娘知道你很聰明,可大宅子的骯髒你還沒見識過,表面笑得和你如同一家人的人不見得是好的,口蜜腹劍最難防備。」

  她那些個妯娌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出身好,靠山穩,娘家全是官宦世家,除了老五媳婦較為良善。

  「娘,你別把頭髮愁白了,我們都還沒進京呢!瞧你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她以後還能嫁人,逃開宮府這些糟心事,可她娘呢,一輩子只能在這裡了,四方牆圍住的牢籠。

  溫氏苦笑的拍拍女兒的手,眼露心疼。「還讓你來安慰娘,娘心裡挺難過的。」

  宮清曉扮小的逗她娘開心,從馬車坐墊下的黃花梨木小櫃中取出一只瓖珠貝匣子。

  「娘,這是特別改造過的,上面一層你就放些不起眼的簪子、銀釵,底下壓著幾間鋪子的房契、地契,咱們三房有錢瞞不了人,再放上幾萬兩銀票。」

  「你是怕……」溫氏捉著帕子的手一緊。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果被祖母惦記上,硬要充入公中,你還有藉口說是私房,亮出來給他們看,表示咱們不藏私,媳婦的嫁妝他們好意思取走嗎?」她眼底一閃銳光。

  「你這孩子呀!想得真周到。」她倒沒想過這一點,只想著要面對難纏的婆婆,如何護住兒女。

  「還有呀!娘,這下面有個夾層,你就把貴重的東西往這裡藏,我設有三重機關,想打開沒那麼容易。」宮清曉得意不已的炫耀。

  溫氏失笑地將女兒摟入懷裡,讓她的頭枕在肩頭,輕輕撫摸她烏黑發絲。「娘的貼心小棉襖,娘要少了你該如何是好,真捨不得你長大,若一直是扎著小髻的小姑娘該有多好。」

  宮清曉好笑地咧開嘴,扮了個俏皮的鬼臉。「我要真長不大你才該哭呢!對了,娘,我們有幾間鋪子?」

  女兒的迷糊讓溫氏哭笑不得。「三十六間。」

  「莊子呢?」

  「五座。」其中有一座是溫泉莊子。

  「田地呢?」她只記得很多。

  「近千畝。」這些年陸陸續續買了不少。

  「娘,你取出幾間不太賺錢的鋪子,和一、兩間很賺錢的鋪子,大約十張契紙放在匣子上層,莊子放三座藏起兩座,地契對半,其餘都放在下層,藏著掩著不讓人知曉。」

  「你是不想太打眼?」財帛動人心,銀子多遭人眼紅,只有妒人多,沒有怨人少的,人之常情。

  宮清曉重重地點頭。「宮府在老家的鋪子也不過十來間,咱們一下子拿出三十六間怎麼可能不讓人心生邪念,寧可低調點做人也不要太張揚,咱們畢竟是庶出,不能比嫡出的富有。」

  就剛好夠招搖就好,讓人家知道三房有銀子,而不是靠嫡母施捨一二的可憐蟲,他們完全可以不用依賴宮府,誰也不能在銀子上頭為難他們,別人砸的是銀子,他們丟的是銀票,夠嗆人了吧!

  「可是我們沒有不賺錢的鋪子呀!」溫氏很苦惱,他們每一間鋪子的淨利都足以抵宮府放租出去十來間鋪子的租金。

  放租和自己經營是相當不同的,前者的金額固定,以一年為期一次收齊,看似很多,實則不夠花費,宮府的嫡出主子將近三十多人,分到每個人手中根本不夠用。

  而後者是能自個兒掌控,賺多賺少全看自己有沒有用心,三房父子在經商上頗有天分,宮清曉是打地基的人,她先拋出能賺錢的行業,父子三人再合力接手,把她的經營理念發揚光大,繼而鋪子越開越多。

  宮老夫人只想坐享其成不願付出,她認為四個兒子賺的錢足以支撐府裡的開銷,而且還有兒子的下屬不時送些金呀銀的禮,當官沒油水好撈還當什麼官,回家種田去。

  殊不知京城的花費驚人,一開門就是要銀子,主子、下人要月銀,往來的人情應酬、對上官的孝敬,就連宮裡的太監都要打點,處處都要用錢。

  這些年下來,公中已經薄了,再加上幾房媳婦各有思量,上繳的銀子不如以往,表面光鮮的宮府漸走下坡。

  聞言,宮清曉哎呀一聲撲倒在坐墊上,好不煩惱的呻吟。「娘呀!你們怎麼這麼會賺錢,也不給別人留一條活路。」

  溫氏笑笑地拉拉女兒翻高的裙子,輕拍看不見的灰塵。「是你太會折騰了,一下子要釀酒,一下子要做醋,上萬兩的山頭眼不眨的買下,還種起茶來,你呀!專做甩手掌櫃,累的活全丟給你爹和哥哥們。」

  「我不想別人看不起我們三房。」他們受夠委屈了,老讓人打壓真叫人氣不過,三房也是人。

  溫氏眼眶一熱,「娘的小小呀!多令人心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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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下馬威

  黃昏時分下了場小雨,馬車駛入鎮上的客棧,三房一行人在此地休息一晚,等雨停了繼續趕路。

  地面有些泥濘,凹凸不平,低窪處積了雨水。

  連趕了兩天路,終於看到灰白斑駁的城門,此行由東門入,要到宮府所在的南門大街還有一段距離,那裡是富商、高官的聚集地,處處可見穿著官服的大小官員來來去去。

  「娘,幫我梳個小髻吧!」第一印象很重要。

  溫氏先是不解,繼而了悟的會心一笑。「你這小促狹鬼。」

  取出瓖嵌紅寶石的玉篦,溫氏將女兒梳好的小髻打散,左手捉了一把頭髮在手裡纏繞成小髻,再用墜著七彩絲線繫著鈴鐺的梳篦固定住,左右各一,俏皮可愛又稚氣。

  驀地,馬車重重的搖晃一下,兩母女差點撞上車壁。

  「讓讓、讓讓,妖鬼將軍回京了,閒雜百姓避向一旁,頭壓低,不許抬頭,平蠻大軍要入城……」

  「妖鬼將軍……」宮清曉小聲的輕喃。

  一聲吆喝伴隨著響徹雲霄的鑼鼓聲,路上行走的百姓退向兩旁,宮家三房的馬車也拉到旁邊,等待大軍通過。

  妖鬼將軍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一員猛將,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每回領兵出戰都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模樣可怕駭人,不似人聲的粗吼從喉嚨發出,敵眾當下嚇到腿軟,棄械而逃。

  據聞他命格硬,煞氣重,他的父兄、母親都被他剋死,他那一房只剩下他一人,手足全無。

  而他在戰場上的冷厲殘酷更是為人所膽戰心驚,對敵人從不手軟,迅猛如螅蟲過境,寸草不生,他讓各部落無處可逃,不留人,只留財,堂而皇之的搜括他們的財物。

  雖然皇上也時有所聞,得知他的「惡行」,彈劾的奏章堆積如山,痛斥他目無朝廷,無視我朝禮法,但基於邊關一帶長期糧食不足,皇上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由他去。

  只許別人來搶我們,我們不能去搶他們的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小小,把車簾放下,不要亂看。」震耳欲聾的齊步走聲響傳來,軍容整齊的大軍一經過,地面居然為之震動。

  「娘,我偷偷瞄一眼就好,不會被人發現……」宮清曉掀開青色綢布簾子一角,一雙水亮的陣子往外瞧。

  突地,四目相對,她對上戴著半臉銀色面具的男人那深幽如潭的雙瞳,一股衝天煞氣直衝而來。

  她心頭一驚,連忙放下車簾。

  宮清曉敢發誓,在簾子放下的瞬間,那個人衝著她勾唇,似在嘲笑,又似諷刺,更多的是熟人相見的愉悅。

  可是……她認識他嗎?

  不自覺地,她撫向掛在胸前的紫玉麒麟玉佩,這佩飾是暖玉,跟了她多年,冬天一到她向來離不開它。

  「嚇到了?」

  她訕訕笑。「還好。」

  二十萬大軍駐扎在城外,入城的只有一萬兵士,浩浩蕩蕩地走過長街後,街上又恢復往常的熱鬧,只不過多了大軍入城的談資,大家震撼過後忍不住多嘴多舌了。

  「到了,該下車了。」

  胡管事的語氣一點也不恭敬,像在使喚下人。

  「啊!這麼快。」討厭,古代不是交通不便嗎?走上一年半載是常有的事,遇到氣候變化還會延誤,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宮清曉很不想下車,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像烏龜走路,很慢很慢的爬下車,小腦袋瓜子垂得很低。

  「咦,你這是……」怎麼一下子少了好幾歲似,稚氣有餘,清妍不足,活脫脫的小姑娘模樣。

  看著丈夫的疑惑,溫氏輕扯他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看看門庭高聳的大門,又瞧瞧低頭裝小的女兒,他頓時了然。

  「小小,爹會護著你們,不會讓人欺負你們兄妹。」他的孩子呀!他多麼寶貝的珍藏,真希望他們永遠純真,不知疾苦。

  宮清曉調皮的一眨眼。「爹呀!就你文人的身板怕是扛不住,我們還是自求多福吧!打狗救父的劇碼我還能上演一、兩回。」

  她把三房以外的宮府人都當成狗,聞言,她的父兄低笑一聲。

  「小小,我保護你。」一隻不大的手伸了過來,握住宮清曉細白小手。

  「要叫姊姊。」

  這回沒人動手打他了,長相仍相像的宮明沅比雙生姊姊略高半顆頭,五官偏向陰柔,但不會被誤認為女子。

  「小小,你不要怕,一切有我。」盡管他們吵得像仇人,她還是他最愛的姊姊,男孩子要保護小姑娘。

  離開家鄉,他一夕間成熟了不少,因為他知道京裡的宮府和祖宅不一樣,祖母厭憎三房。

  「宮明沅,你說反了,是我拉住你這頭蠻牛才是,你脾氣躁又愛胡鬧,沒我看著準會鬧出事。」她口中嫌棄,但手將他的手握得很緊。

  一脈同根的血親呀!怎麼也切割不了。

  患難見真情。

  「你胡說,你要是不招惹我我怎會暴跳如雷,你最會裝了。」他氣呼呼的一瞪眼,但手始終沒放開。

  是呀!她是裝羊高手,軟綿綿地叫人無從下手。

  「都到門口了還吵,不怕被人笑話。」宮書謹先拍拍兒子的頭,再揉揉女兒的細發,兩人他同樣疼愛。

  父親一出言制止,兩人都乖巧地站好。

  「三老爺,該入府了。」胡管事不耐煩的催促。

  「好,這就來了……」

  咦,這是什麼意思?

  一轉身,中門未開,開的是一旁讓下人行走的小門,宮書謹面上閃過一絲怒意,雙手握拳又鬆開。

  沒這麼打臉的,無人相迎也就罷了,還用這種方式折辱人。

  「哎呀!怎麼有個小門,真好玩,你們是留給耗子走的嗎?府裡養了多少耗子,捉出來數一數……」

  無比天真的宮清曉蹦蹦跳跳,一下子溜進小門後,她探出頭來笑一笑,笑臉嬌憨,又過了一會兒消失在門後。

  忽地,大門被拉開,露出一張笑得眼眯眯的小臉。

  「爹、娘,大哥二哥,你們快進來,我們走大門,不走耗子的路,耗子會咬人。」

  欺人太甚。

  「小小……」三房一行人動容得眼眶泛紅。

  「爹,這是我們的家,我們是府裡的主子,誰能阻攔我們回家?」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走著瞧!

  胡管事訕然,臉黑如鍋底。

  「回來了?」

  「是呀!剛入前門。」長媳回答。

  「開了小門?」雙目半闔的宮老夫人面容慈和,手上有一串水楠雕上佛偈的佛珠,她神色平靜的轉著佛珠。

  看似慈悲的她實則心狠如鐵,偶爾的吃齋念佛只是為了讓她看起來更慈善,使起手段來招招凶狠。

  「不,聽說是從中門進來的。」她的人回報得很快。

  「中門?」宮老夫人倏地睜目,停下手中轉動佛珠的動作。

  宮府一共五房人,長子宮書錚,娶妻謝氏,有兩妾一通房,其嫡長子明彰,妻席氏,次子明嘉,嫡長女清漪,庶子明元,庶女清芝、清蘭,通房無所出。

  二房宮書境,妻元氏,三妾一通房,長子明彥已娶妻小元氏,另置一妾,次子明槐,庶女清丹、清琦。

  四房宮書烽,有妻蔣氏,另有三位姨娘,嫡出少爺,小姐為明駿、清蓮,庶出子女分別是明附、清秀、清靜。

  五房宮書淨,他和妻子水氏只生一女清玥,以及一名從小服侍他到大的通房,他的貼身丫鬟。

  五個兄弟中只有三房未納妾,深受庶出之苦的宮書謹不想他的孩子再受其苦,所以不管嫡母如何塞人概不接受。

  不過由他們的名字也能窺出一些差異,嫡出的四人名字中有金、土、火、水,說得白話點,宮書謹也該以木為字首,這才符合五行,缺一不可。

  可是卻用了「謹」這個字,含意就微妙了。

  謹言慎行、慎小謹微,菫字多個言,暗喻說話小心點,不該強出頭的老實做人,多說多錯,不如緊閉其口。

  「誰讓他們走中門的?」嚴厲的臉刷地一冷。

  「三房的那個小丫頭一派天真,說是小門有耗子,她不是耗子,不走小門。」真有耗子嗎?謝氏嘴角一勾。

  「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她都十三了,該是可以議親的年紀。」沒人能違逆她的意思,小丫頭該受點處罰。

  「我看是真傻,三房就她一個姑娘,寵出的憨氣,小姑娘沒見過世面,愛玩愛鬧在所難免。」有三房在,她可以輕鬆些了,不用受婆婆的閒氣。

  表面相處和樂的宮府其實各有異心,宮老夫人不知哪根筋盤錯了,她偏疼老是逗她開心的老四,對小五也是疼愛有加,唯獨老大、老二她要求最多,常挪用這兩房的花銷貼補四房、五房,惹得大媳婦、二媳婦心生不滿。

  明面上她們當然不敢不敬,但暗地裡把丈夫孝敬父母的錢扣下一半,她們不想自家辛苦賺來的銀子便宜了別人。

  「叫他們來見我。」太久沒見她發威了,連規矩都不懂。

  謝氏不露齒的微微一笑。「他們還在收拾行李呢!將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小丫頭鬧著京裡的柑橘沒南邊的甜。」有就該偷笑了,還嫌小。

  「胡鬧。」宮老夫人不悅的一拍桌面。

  「小孩子貪吃嘛!總是不適應,過幾日就好了,不過他們一路走來風塵僕僕,也該好好梳洗一番,不然蓬首垢面的也不好見人。」就讓他們先喘口氣,以後的日子有得受了。

  「聽說三房很有錢?」才幾年沒放在眼皮底下盯著,小鷹都會飛了,還敢偷偷藏私房。

  謝氏眉眼一動。「還看不出來,但胡管事說他們吃要吃好,住要住好,沒看過缺過銀子。」

  「你想會有多少?」闊綽了。

  「若我們的打探無誤,少說幾萬兩吧!」差人去那裡打聽的結果,鋪子開了不少間,間間賺錢。

  她的保守估算和實際相差太遠,光是溫氏匣子裡的銀票就幾十萬兩,更別提宮清曉那個小錢精,她賣酒和茶葉的錢兩她爹娘一文不取,全給了她當私房,錢財淹腳目。

  而這兩樣又是最賺錢的,每季收益上萬兩,春天釀桃花酒,秋天桂花酒、菊花酒,茶葉能從開春采到秋末,她賺得盆滿缽滿,宮府上上下下,包括她的叔伯都沒她有錢。

  「你說若全部充入公中的話……」未分家前子女不得私下置產。

  謝氏眼波一閃。「媳婦聽娘的。」拿別人的銀子她一點也不心虛,這世上沒有人會嫌錢太少。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對宮老夫人而言,三房本就不該太出彩。

  「嗯!好,清漪也不小了,該給她一副好一點的頭面。」對於嫡長孫女,她眼中有一絲柔意。

  頭一個孫女總是特別受寵,接著越生越多的孩子,那份祖孫之情也跟著淡薄,幾個嫡出的才受她青眼。

  「謝謝娘。」謝氏面笑心厭,裝出賢淑良媳的模樣。

  不是她肚裡生出來的就能不當一回事嗎?人家不是沒本事,而是沒機會,要不是嫡母的惡待,三叔的成就不比大房差,甚至他出仕為官,前途將優於眾兄弟。

  前提是,沒人下絆子。

  出身官家的謝氏並不滿意婆婆的作為,在官場上就要兄弟互相幫襯,有能力者身居高位,還能提攜其他兄弟一把,她丈夫在吏部六年都升不了官,還不是少了一層助力。

  要是三叔能出仕,他一定能在丈夫的官位上幫上一幫,可惜婆婆眼光短淺,只看眼前不重長遠,為了一點點小私心就打壓庶子,斷了他的青雲之路,人都活到一把年紀了,嫉妒心還是那麼重。

  「娘,這院子好偏僻。」是給人住的嗎?距離前門遠不說,滿院子雜草叢生,看得出已許久未整理。

  看著女兒微撅的小嘴,溫氏好笑的一眯眼,「偏僻有偏僻的好處,至少地方夠大,住我們一家六口綽綽有餘,而且也能少了不少麻煩,住得遠,串門子的人也少。」

  宮清曉若有所思的一點頭,「娘說得對,那些貴夫人、千金小姐最怕走遠路,我們住得偏僻她們才不會找上門。」果然是她娘有智慧,眼角一掃便看出門道。

  「我家小小也是千金小姐。」她笑著一擁。

  宮清曉鼻頭一仰,「我不當千金小姐,我要當娘的貼心小棉襖。」

  「好,娘的小棉襖,娘的心頭肉。」唉!吾家有女初長成,一眨眼女兒都大得能體恤爹娘了。

  她家小小為什麼會這麼可愛,靈慧的眸子、小巧的嘴兒,彎眉一笑仿佛滿山的桃花都開了,她是小小花苞裡蜷縮而眠的小仙子,瑩潔無垢,玉華生輝,晶剔透亮……

  「你們母女倆在說什麼悄悄話,屋子都打理好了嗎?」換上一身天青色新儒袍,原本就身形挺拔的宮書謹更顯儒雅。

  在他身後是三兄弟,換上新衣新鞋的他們個個俊挺出色,老大沉穩,老二笑臉迎人,小麼兒淘氣大方。

  這幾個兄弟出門去,絕對不比宮家其他房頭的孩子差。

  「爹,你好帥,小小的眼睛快被你閃瞎,我爹真是好看。」套句現代人的說法,中年帥哥,溫爾如玉,清俊高逸,由內而外散發文人的溫和與涵養,魅力破表。

  宮書謹但笑不語。

  「那我們呢?」兄長們一挑眉。

  「有爹這個好榜樣,大哥、二哥當然是毫不遜色,我們家就宮明沅長得最醜,他是猴子來投胎。」她不忘踩孿生弟弟一腳,看他氣得跳腳她就很樂。

  「你在說你自己吧!」哼!懶得理她。

  宮明沅難得沒有冒火,只輕哼了一聲,他和宮清曉是容貌相似的雙生子,說他醜等同說她也不好看。

  「好了,該到前廳了,你們祖父和大伯他們該下衙了,咱們該去向他們請安。」這是規矩。

  「爹,別忘了帶上我們的‘貴’禮。」宮清曉狡黠地一眨眼,提醒她爹「人意輕禮重」,砸死他們。

  另一種說法是——下馬威。

  「你還是這麼調皮。」他輕笑一點女兒鼻頭。

  宮書謹和妻子走在前頭,四個兒女溫順謙恭的跟在後頭,後面是捧著禮物的丫頭小廝,一行人大方從容的走入正堂,嶄新的衣裳和身上的配飾令人眼睛一亮,男人盯著三房男丁腰上的各色玉石腰帶,綴著拇指大小的寶石,女人的目光則留在母女頭上的簪飾,白玉挑心,久久不移。

  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所費不貲,每一樣沒有幾百兩是買不起,他們一個個的佩帶物少說上千兩。

  除了二房的宮書境外放到通州當知府,帶了兩個小妾上任不在外,其他房頭的人暗暗盤算三房的身家。

  但五房的宮書淨只有看到三哥的喜悅,並無貪婪之色,不似其他人眼中充滿羨慕和嫉妒,幾乎要將三房的人剝光。

  「回來了?」宮老太爺的聲音還是一樣宏亮。

  「是的,爹,不孝子回到你膝下盡孝了。」宮書謹率先雙膝落地,妻子兒女也跟著下跪,給宮老太爺磕頭。

  「好、好,都起來吧!別難為孩子了。」嗯!三房這些孩子都長得俊秀,就不知功課好不好。

  宮書謹一起身,又向嫡母一跪,一家人恭敬的三叩首。

  「看起來你們過得很好嘛!」看到三媳婦腕間的血玉鐲子比她的還精緻,宮老夫人的語氣微露酸意。

  「托老夫人的福,還過得去,沒給您丟臉。」宮書謹語氣溫潤,說得滴水不漏,叫人無從逮他的毛病。

  宮老夫人不喊話,他們一家人就一直跪著。

  「娘,三哥他們趕了好幾天的路了,肯定疲憊不堪,你讓他們歇歇腳,找個位子坐下。」

  風度翩然的宮書淨看不過眼,出聲替三房求情。

  胳膊肘往外拐的混小子,宮老夫人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起來吧!別說你們一回來我就給你們臉色看。」

  「謝老夫人。」宮書謹扶著妻子,眼角一掃身後的女兒。

  兒子是放養,女兒是嬌養,宮書謹從不否認他最疼的是打小就愛裝乖的女兒。

  其實她最離經叛道了,視禮法為無物,心中的一把尺無關道德,她覺得對家人好的事就會去做。

  「你這些孩子都大了,上前讓我瞅瞅。」如果長得好,她就會為他們好好的安排安排。

  宮書謹夫婦一退後,四個如玉溫潤的孩子往前一站,在看見幾個長相俊秀的男孩子時,宮老夫人滿意的點頭,目光落在躲在大哥身側的「畏生」身影,她眉頭微微一皺。

  「不是十三歲了嗎?怎麼看起來這麼小。」根本還沒長大,青澀的模樣誰家看得上眼。

  同樣十三歲的大房庶女宮清蘭驕傲的挺起胸,她腰細胸豐,身形婀娜,玲瓏有致的身段搖曳生姿。

  一顆鮮嫩欲滴的水蜜桃。

  「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嬌慣過了頭,讓我和夫君非常頭疼。」

  溫氏一臉心疼的撫撫女兒不長肉的臉頰,好似女兒真嘴刁才長不好,稚嫩嬌弱。

  「她這樣怎麼嫁人……」把她全盤的計劃都打亂了。

  夫妻倆同時面皮一緊,暗中警惕。

  溫氏回話,「不急,我們打算留她三、五年,等她長出好模樣再說。」

  「你……」還三、五年,媳婦不急,她急。

  「對了,老夫人,我們帶了一些禮要送給府裡的人,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物事,你們就當作賞玩吧!」

  宮書謹一揚手,下人們將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匣子送上前。

  「咦,這是……」天呀!這玉質多清透。

  「白玉觀音,給老夫人的,兒子知道您在拜佛。爹,這是給您的‘泉山垂釣圖’,還有大哥的青玉雕竹瓖紫檀炕屏,四弟的和暗玉彩獅弄天女,五弟是雅人,我準備的是五足內卷月牙琴,姪子、姪女們依他們的生肖打足金的擺飾……」

  不是炫富,而是震攝。

  所有人看著從匣子裡拿出金光閃閃的小豬、小雞……足足有半個手掌大,人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得花不少錢吧?」不知是誰小聲地一喃。

  「沒多少、沒多少,全部加起來還不到一萬兩,給大家的心意花多少錢都不夠多。」

  看到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宮書謹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女兒說得沒錯,用銀子砸人——

  真、痛、快。

  「你……你不當家不知米貴,你曉不曉得我們府裡一年的開支是多少?」宮老夫人氣極。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大哥、二哥、四弟皆在朝廷為官,他們從指縫漏下一點就夠我們吃喝不盡了,老夫人這不是寒磣我嗎?我們肯定過得不如府裡。」有其女必有其父,父女一樣的臉皮厚,捧著金元寶的宮書謹居然叫窮。

  這不是氣人嗎?「你……」

  「老夫人,我們也過得不容易,除了第一年、第二年有送銀子來以外,我們三房再也沒有收到公中撥下來的月銀,實在是過不下去,我們也是窮瘋了,所以才拿夫人的陪嫁鋪子做生意,沒想到老天爺賞口飯吃,讓我們有條活路……」

  「你沒給三房送銀子?」宮老太爺聞言臉色一沉。

  像吞了一百隻蒼蠅似的宮老夫人面色鐵青,她握著佛珠的手幾乎要將佛珠捏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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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6: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三房到底多有錢

  三房到底多有錢呢?

  每個人都在揣測,可是沒人問出口,宮書謹明明白白地說出是妻子的陪嫁鋪子,媳婦的嫁妝不算公中,誰有那個臉開口索討,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事,還能眼紅嗎?

  這下把本想將三房拿捏在手中的宮老夫人氣得倒仰,近在眼前的銀子看得到拿不著,這叫她如何不嘔。

  於是她變個方式折騰溫氏,早晚定省少不了,一下子挑剔她服侍不周到,一下子酸言酸語三房發達了,不把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裡,一房獨享富貴,無視府中的生計艱困。

  她話裡話外暗示著要銀子,讓溫氏畢恭畢敬的拿出來,最好一兩銀子也別留,她就是府裡的老太君,誰敢不聽她的話都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上有計策,下有對策。

  扮小裝嫩的宮清曉每天早上都陪母親向祖母請安,她嬌憨有餘,靈巧不足,每次都會「不小心」的摔了宮老夫人心愛的瓷杯、玉壺,乃至於玉石做的盆栽,讓宮老夫人心疼得想吃了她的心都有。

  如此笨拙的丫頭如何為人妻?宮老夫人一個頭兩個大。

  不到七天,宮老夫人就自個兒喊停了,再被砸下去,她屋裡一件值錢的物事也不剩,只存空蕩蕩的几台。

  「三哥,你能到京城我真是太高興了,咱們兄弟多年沒見,我想念得緊。」看到三哥過得好,他這顆擔憂的心也放下了,看娘這些年對三房的種種作為,他有心幫扶卻也無能為力。

  子不言母過,是為孝。

  雞窩裡孵出一隻天鵝,心性純良的宮書淨是幾個兄弟中唯一真心接納三房的人,他不入朝為官,目前是青山書院的先生,精書畫,善詩詞,是名聞遐邇的書畫大家。

  老大是吏部侍郎,三品官兒,老二是四品知府,老四為六品大理寺丞,府裡有三個當官的,官威沖天。

  「呵呵……我知道你念著我好,所以我把你姪女釀的桃花酒帶上京,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在府裡也只有小五和他談得來,不因他是庶出而心生輕蔑。

  「桃花酒?」宮書淨愕然地看向坐在三哥身邊,憨笑可掬的姪女,這丫頭會釀酒?

  「別小看她,我家小小就愛擺弄這些有的沒有的,別說你沒聽過桃花寺的桃花酒,這可是賣到斷貨,有錢也買不到。」宮書謹一臉驕傲,有此女,為父的與有榮焉。

  「你說這是桃花寺的桃花酒?!」書書淨震驚的睜大眼。

  宮書謹樂呵呵的揚起眉。「圓一大師喜歡我家小小嘛!滿寺的桃花就由她搗鼓,幾千壇桃花酒賣得缽滿盆溢。」

  「呃,三哥,寵女兒不是壞事,我家清玥也被我寵得無法無天,可是別期望太高,小姪女才幾歲呀!」他怎麼也難以相信,認為是三哥太寵女兒了,誇大其詞。

  桃花酒起碼推出了七、八年,那時小姪女也不過是五歲稚兒,連酒壇子都推不動,還談釀酒呢。

  「小小,你五叔父不信你。」這個鬼靈精呀!裝了一整天還不累,有時他都真當她這麼傻了。

  好天真、好天真的宮清曉圓睜無邪大眼,小嘴兒吐出軟綿綿的糯音。「本來就不是我嘛!爹爹一有好事就往我身上推,我都快成無所不能的小菩薩,手指一點能生金。」

  「就是嘛!三哥還唬我,你以為能瞞得住我嗎?你以前沒有這麼不著調呀!怎麼一上了年紀就成了女兒奴。」看過疼女兒的,但沒見過這般疼的,簡直是捧在手掌心供著。

  宮書謹失笑地看看女兒,她把臉一捂,調皮的擠眉又弄眼,讓他臉上的笑意加深。

  「小小是我和她娘的肉兒呀!我們寧可自己多受點苦,也不願她吃一絲絲的苦。」

  「那你們不該上京的。」宮書淨語氣一轉,流露出些許為難和憐憫,神色複雜的嘆了口氣。

  「嫡母要我們回來,我們能不回來嗎?」他語澀的苦笑。

  宮書淨同情他的不得不。「不過好在小姪女長得這模樣,兩、三年內不必為她太擔心。」

  封壇的紅泥一拍開,宮書謹將五弟面前的大碗斟滿。「難道她還算計我家小小,想把她許給糟心的人家?」

  他不能說,嘴巴一張的喝起酒。「啊!這酒……真好。」

  一入喉,口中彌漫淡淡的桃花香,酒醇、韻味足,鼻間盡是酒和桃花相和的氣味,飲了一口還想再一口。

  「多喝點,酒你三哥多得是,不怕你喝到壇底見空。」真的要多喝點,為了我家小小,三哥只好對不住你。

  一碗喝完,宮書謹又把酒斟上,文人向來好酒,宮書淨不知道三哥也會坑人,他連連喝了好幾大碗。

  「嗝!三哥……不……不是我要瞞著……你,真的不……不能說……武定侯府……」

  他喝醉了,醉眼迷蒙,開始拉著兄長的手呵呵傻笑,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曉得。

  「什麼武定侯府?」宮府幾時和權貴攀上關係?

  「老、老侯爺……五十多歲了,要……要續弦……」宮書淨打了個酒嗝,醉趴了。

  「續弦?!」宮書謹面色鐵青,手一緊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爹,冷靜,別衝動,衝動是魔鬼,會壞事。」看到父親手心流出血,宮清曉平靜地挑出他扎入肉裡的碎瓷片。

  「你聽見了沒,都五十多歲,比你爹的歲數還大,那個老妖婆怎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爹真想把她殺了。」他氣到雙眼泛紅,身子還微微顫抖,不願相信嫡母心狠至此。

  讓一名謙謙君子動怒到起了殺人念頭,可見他已忍無可忍,連最起碼的表面工夫也不做了,直接喊出老妖婆三個字。

  「爹,你別急,你覺得女兒是這麼好欺負的人嗎?她算計我,我還不得回擊?我們是強強聯手,千難萬難都不怕。」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幸好她預做了準備,不落入坑裡。

  「小小,爹對不起你。」要不是他的緣故,怎會連累到小女兒,他可是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女兒說,如今竟讓她要面對這種事。

  「爹,我是你的女兒吶!你說什麼見外話,打小你就寵我、疼我、慣著我,若非你和娘的縱容,我今日怎會成為腰纏萬貫的小富婆?」她作勢拍拍腰帶,表示她是有錢人。

  宮書謹被女兒逗趣的動作逗笑了。「我們只要你好,平平順順地過一生,其他事都不用麻煩。」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人生在世總有幾道不好爬的檻,你女兒腿腳俐落,像野猴子一樣靈活,三下兩下就爬過檻了。」她以詼諧的語氣反過來安慰父親。

  「小小……」他眼中淚光閃動。

  「爹呀!當務之急是你要把五叔父往哪擱,他醉得不輕,你那只能拿筆桿的身板扛得動他嗎?」桃花酒真好用,既能忘憂,又能吐實,哪天她看誰不順眼就把誰灌醉。

  今天這場邀約是父女聯手策劃,四房嫡出兄弟中也就宮書淨心性純良,對三房沒惡意,也不會狗眼看人低,套他話再合適不過了,人無心眼便能口吐實言。

  是有點小小的內疚,欺負老實人似,可是為了知道老夫人心中在盤算什麼,只好對不起宮老五了。

  想想他們也挺壞的,柿子挑軟的捏。

  「你看不起爹?」他在女兒心裡到底有多弱呀!

  「爹,別逞強了,小心扭到腰不劃算,你和大哥合力把五叔父抬到羅漢榻上,等他酒醒了就好了。」她真的看不上她爹那點氣力,拎拎繡花枕頭還可以,真讓他出力還怕折了筋骨。

  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宮書謹、宮明湛父子倆將宮書淨抬到榻上,不忘在他身上蓋一件薄夠。

  這事解決了之後,宮清曉回到暫作待客處的偏廳,幾個大房、二房的姑娘正在這裡等她。

  「六妹妹,你可真會跑,我們要找你還找不到。」說話的是大房庶女宮清蘭,她一向是嫡姊宮清漪的應聲蟲,宮清漪不想出面的事就由她當箭矢,嫡姊指誰她便射誰。

  按照排行,宮清曉是清字輩的第六女,也就是六小姐,五小姐是宮清蘭。

  「大姊姊、五姊姊,咱們府裡好大哦,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我問了好多人都不肯幫我指路,他們瞟了我一眼之後就走開。」今日瞧不起三房,明日有得他們哭了。

  宮清漪美人蹙眉。「你真的有十三歲了?」為什麼稚氣得很,連別人的輕蔑都看不出來?

  宮清曉一臉憨然的笑著。「是呀!我十三歲了耶!大哥、二哥說我是大姑娘了,他們不能再背我,要我踏踏實實的走路。」

  「你還讓人背?」宮清蘭目露蔑色。

  「我自己的哥哥有什麼不可以,只要我一佯哭他們就沒轍,每次都說︰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可是……嘻嘻!最後一次沒完沒了。」她的哥哥們最受不了她撒橋。

  「你哥哥真好。」二房的四小姐宮清琦滿臉羨慕。

  她神氣兮兮地鼻孔朝天。「當然,我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他們跟我爹一樣的寵我。」

  「我哥哥只會叫我走開,不要擋路。」她好想當三房的女兒,有爹爹疼,有哥哥哄。

  「那你哥哥一定是壞哥哥,跟我家宮明沅同樣的壞,他常扯我的辮子,把小青蛙放在我床上。」可是他之後下場都很慘,她把他的眉毛剃光,再擺了十幾條假蛇在他房門口。

  「宮明沅是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弟弟嗎?」他們真的好像,除了身高不同外,面容相似的都認不出來。

  「對呀!不過他真的很壞,你千萬不要靠近他,他一發起脾氣來會咬人。」她盡情地抹黑親弟弟。

  又不是狗怎會咬人,偏有人信了。

  「真的嗎?」咬起人來會不會很痛?

  宮清曉重重一點頭,表情、動作都看起來更稚嫩可欺。「我不騙人,你看我都離他離得遠遠地,不跟他玩。」

  其實她是怕把唯一的弟弟氣到氣血充腦,俗稱腦中風。

  「似乎是……」她很少看他們同進同出,毫無雙生子的親暱,她還看過宮明沅瞪他姊姊。

  兩人越談越投契,把大房的姑娘冷落了,面有不悅的宮清漪輕輕一咳,她的打手就跳出來了。

  「六妹妹,你剛來京城不久,還沒逛過這裡的商鋪吧!我們特地來找你,一起出去逛逛如何?」她眼睛閃呀閃呀!好似有無比的誠意,讓人一定要相信她。

  「你們要帶我出去玩呀!好咧!好咧!這幾天待在府裡都快悶壞了。」宮清曉笑得好不開懷,仿彿是無憂的孩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宮清蘭故作猶豫的提醒,「京裡不比江南的老家,這兒的東西可是很貴的,你別買不起還打腫臉充胖子。」

  原來如此,盯上她三房的銀子了。「不怕,我要多少我娘都會給我,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這句話讓人聽了很惱火,幾位宮府千金表情各異,看向宮清曉的眼神都快噴出火了。

  身為大房的嫡長女,宮清漪的心情很糾結,她對向來無足輕重的三房很不屑,不齒與之往來,可是她娘說三房今非昔比,大房要拉攏他們,看能不能從三房手中摳下一點好處。

  而三房上下最看重的便是這位行事天真的六小姐。

  所以她才好尊降貴的貴腳踩賤地,來到三房的院子,試圖搭上宮清曉這條線,哄騙她拿出更多的銀子。

  「你們要去哪裡?」

  一出院子,她們便遇到年僅七歲的九小姐宮清玥,她是奉母命來找她爹,爹還沒找到先踫到一群姊妹。

  「我們要出去玩。」

  宮清玥一聽,兩眼發亮。「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你太小了。」宮清漪擺出大小姐的姿態,她不想多應付一個拖油瓶,小九太纏人了。

  「不要不要,我要跟,你們不能落下我。」

  大概是懾於長姊的淫威,大宅子長大的孩子都有好眼力,專挑最軟的賴,她一手拉住宮清曉衣袖!

  有眼色,知道誰是好人。「大姊,多一個也是帶,沒差啦!我小時候也跟九妹一樣愛玩。」

  你現在也還是小時候!眾人看了宮清曉稚氣的臉龐和打扮,暗暗在心裡鄙夷,十三歲的她跟七歲的宮清玥沒兩樣。

  殊不知在她們嘲笑宮清曉時,她同樣在蔑視她們,最簡單的化妝術居然看不出來,她不過把眉畫疏一點,再將唇抹成嬰兒般的粉嫩,把臉畫圓些,還在發育中的少女是很容易掩飾過去的,可清妍,可稚嫩,濃淡兩相宜。

  「大姊……」宮清玥露出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幾雙眼睛盯著她瞧,下不了台的宮大小姐只好點頭。「你不能吵,不能鬧,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頭。」

  「好。」只要能出府,她什麼都願意。

  最後多帶一個小九兒。

  不過……

  「有羞恥心的女子都不會拋頭露面,要疵礎帽。」

  宮清曉指著自己,「你看我這張臉需要嗎?」

  她又不是做了壞事,遮頭遮面見不得人似。

  宮清漪無言。

  六小姐和九小姐是唯二未疵礎帽的小姑娘,她們被歸類在還沒長大的小丫頭。

  「六姊姊,那是錦繡閣,那裡的衣服都好漂亮,我想買一件,可是我娘不讓。」她娘說太貴了,一件衣服上百兩,而她的月銀才二十兩,買不成。

  「沒關係,姊姊買給你。」多暴發戶的口吻,財大氣粗。

  「謝謝六姊姊。」她笑得露出六顆小米牙。

  宮清曉當真帶著小九兒進了錦繡閣,她對著掛在牆上的衣服看了看,很不滿意的搖頭。

  「哪裡漂亮了,很醜。」

  這人的眼光都這麼差嗎?

  掌櫃的一聽到這話,撫著八字鬍看向嫌貨的買家,他心裡是有點不舒坦,錦繡閣是全京城最大的成衣鋪子,沒人敢說他們的衣服不好,只有買不起的人說酸話。

  但是上門就是客,他還是帶笑迎上前。「這是本季剛推出的新貨,本店只剩下這一件了。」

  要買趕快下手,晚了就買不到,時機不等人。

  「這麼醜也叫新貨?」盤扣少了花紋,腰身收得太鬆,衣服上的繡花亂七八糟,套在身上像穿麻袋。

  「六姊姊,我要。」沒什麼眼光的宮清玥拉著她的手。

  真是沒眼光的孩子,醜成這樣還當寶。「好吧!好吧!喜歡就買,掌櫃的,多少錢?」

  宮清漪等人聽見她毫不猶豫的口氣,頓時起了一點小心思,互相使了眼色後各自散開,挑選中意的衣服。

  掌櫃面無表情道︰「一百兩。」

  她一聽,很不痛快的嚷嚷,「就這種貨色你要一百兩呀!怎麼不去搶,這花繡得多難看,我娘隨便繡朵花上去都比它好看,要不是我妹沒眼光我才不買。一口價,六十兩。」

  「這位姑娘……」你砍價也砍得太凶了。

  「你是不是看我們年紀小就想坑我們?我告訴你,要是欺負我們年幼無知,我就到大街上嚷,說你們是黑店,貨不等值的坑人,藉著錦繡閣的名頭坑騙女人的銀子……」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別嚷呀!六十兩就六十兩,錢到交貨。」就當遇到瘟神。

  「喏!給你。」她不快的抽出一張銀票。

  掌櫃一見到銀票的面額,當下臉色發綠,「小姑奶奶,本店找不開呀!」

  「怎會找不開,銀子太重了,你就給我九張一千兩跟九張一百兩的銀票,再換四十兩的銀子,這麼大的店不會連幾張銀票也沒有吧?」她一臉蔑視,好像這間鋪子是買空賣空的假店。

  「這……」掌櫃苦笑著往二樓去,找東家挪借。

  一會兒,掌櫃拿了銀票下樓,連同四十兩銀子遞給宮清曉,同時把買下的衣服用細棉布包好。

  「九妹,這十兩銀子給你當零花。」她喜歡當散財童子,見到宮府那幾位倏地雙眼發亮的小姐,更是娛樂了她。

  「要給我用?」宮清玥歡喜得跳起來。

  「六妹妹,一起結帳吧!」

  宮清蘭若無其事的撩髮,眼眉生波的把挑中的衣服往櫃台上一放,臉微紅的宮清琦也做了一樣的動作。

  很想裝清高的宮清漪看見兩個妹妹都挑了衣服,她略顯不自在的看向掛在牆上的煙紫色織彩百花飛蝶衣裙,眼兒飄呀飄地同時手一指,好像她不經意的動作別人一瞧便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傲嬌,想要又絕不開口,打心底瞧不起三房卻要與他們往來,她是降低身分的嫡小姐,三房識時務的話就該主動地來巴結她,她還能在祖母跟前為三房說點好話。

  「你們也買衣服呀!明明很醜還搶著要,改天我開一間更好的,你們才知道什麼叫衣服……」說了老半天發現她們都沒動,她一臉困惑的問︰「你們不是要結帳?」

  一年後,京城多了一間「繡心坊」成衣鋪,東家不詳。

  「是你結帳。」宮清蘭耍蠻地把衣服塞給她。

  「又不是我買衣服,為什麼我要結帳?」唉!一些有貌無腦的草包,看不出姊在耍著你們玩嗎?

  宮清曉不否認自己在報復,父債子償,當年她爹受的欺負她要一一討回來,她可是乖女兒呢!

  「你幫九妹結帳。」宮清蘭指出差別待遇。

  「九妹妹是妹妹呀!你們是姊姊耶,我跟我哥哥們出門時也不用付帳,他們都會把帳付清。」她的意思清楚明了,姊姊照顧妹妹天經地義,哪有妹妹反過來照顧姊姊的?

  「你是說你不替我們付帳?」宮清蘭頓時拉長臉,表情難看。

  「沒這道理呀!我娘說比我小的是妹妹,要愛護她,可是你們都比我大。」看到她們的臉紅得快滴出血,宮清曉差點破功的笑出聲。

  宮清漪率先甩臉色的走出錦繡閣,接著是惱羞成怒的宮清蘭,最後是一臉惋惜的宮清琦,她還頻頻回首,希望宮清曉能改變主意,她身上帶那麼多銀票,隨便丟下一張便可如願。

  「六姊姊,你真好。」輕易倒戈的小九兒決定從今天起,她最喜歡的人是六姊姊,不會有第二。

  「買衣服給你就是好呀!」她也太容易滿足了。

  「我娘都沒對我這麼好。」她娘常說要知足常樂,不能被富貴迷花了眼,人一旦貪了便萬劫不復。

  五房的水氏出身書香世家,她爹雖在朝廷當官,但是一再告誡她做人要有骨氣,不可被世俗名利所迷惑,她也以此來教育孩子,克勤克儉,不做奢靡的花費。

  「那六姊姊再對你好一點,我們去首飾鋪子打點首飾。」一般首飾鋪子的花樣太老氣了,她喜歡新穎的。

  想到剛坑了人家的爹,過意不去的宮清曉便補償到九妹妹身上,至少她良心過得去,不會糾結如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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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親如真兄弟

  一進了「珍寶齋」,宮清玥快活得像回到林子的雀兒,歡快地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很快地遠離宮清曉的視線。

  「喜歡這些東西?」

  醇酒般的厚實嗓音在身後響起,頭也沒回的宮清曉以為是掌櫃的,隨口一應,「還好,手工差強人意。」

  「改天我送你一匣子寶石,你自個兒畫花樣讓人鑲嵌。」那玩意兒他多得是,拿來當珠子都嫌膩。

  「送我寶石?」覺得不對勁的她這才抬起頭,入目的是半臉銀色面具,面具上是上古神獸,朱雀。

  「不想要?」她這人不是從不知客氣怎麼寫?

  「你給我就拿,不過我們很熟嗎?我好像不認識你。」她記得在入城的那天見過,他騎在馬上,可是連話都沒說過呢。

  玄子鐵嘴角一勾,「三十七道傷口。」

  「三十七道……啊!你是玄……」居然是他!

  一隻長滿繭子的手指點上她柔嫩如桃花花瓣的唇。

  「你怎麼一點也沒長大,梳的這是什麼小髻,你以為你還八歲嗎?」因為完全沒變,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武定侯府。」

  他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我家老夫人覺得我秀色可餐,決定把我賣了。」聽說價錢還不錯,聘金兩萬兩,外帶一座莊子。

  「那個老得一隻腳快進棺材的臭老頭?」玄子鐵銳利的墨瞳中射出森冷寒光,凜冽駭人。

  「我不知道他有多老,但他確實想討年輕姑娘當續弦。」她不幸雀屏中選,成為那個幸運兒。

  「我替你滅了他。」他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太凶殘了。」她不贊同。

  人家只是想娶老婆,又不是殺了她全家。

  「這事你別管,我來處理。」被個糟老頭惦記上,想想都作嘔。

  宮清曉忽然笑咪咪地撫上他面具。「玄哥哥,你怎麼越變越醜,沒有好看的一天嗎?」

  他嘴角一抽,右手五根手指頭蠢蠢欲動,目標是她纖細的頸項。「你沒聽過我的名號嗎?小兒聽見都會大聲啼哭。」

  「什麼名號?」要夠嚇人才有趣。

  「妖鬼將軍。」他語氣冷冽,面如凍霜。

  「啊!原來你就是妖鬼將軍呀!久仰大名。」她裝模作樣的拱手一揖,但眼底的謔意看得出她全然不怕他。

  也是,他們認識太久了,從他是青澀少年到妖名滿天下的將軍,不論他哪一回見到她,她都是從容不迫的,表現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合,她早慧的像一名看破世俗的老僧,片葉不沾身。

  「不過你幹麼要戴著面具,遮醜嗎?我保證不嫌棄你,反正你最糟糕的樣子我都看過了,不在乎多醜幾回。」在心裡嫌棄不過分吧!心包在肉裡,看不見。

  玄子鐵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張臉上下抽動。「你的保證很不中用,像是善意的敷衍。」

  「玄哥哥,做人不能太實在,戳破別人的好心會被雷劈,好在我這人一向心胸寬大,原諒你的心直口快,以後說話要衡量再三,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我這般善良。」看著面具下初生的青髭,宮清曉有股衝動要剃了它,男人留鬍子真的很醜,感覺黑漆漆的一片很髒。

  吃東西不會沾到鬍子嗎?她一直有此疑惑。

  「你常常這樣自說自話,不會被口水噎到?」他好笑道。

  她一嘻,面露不快。「我們八字不合,命裡犯沖,寶石匣子記得送來,人就不見了,祝你一路順風。」

  一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可一隻鉗子似的大手鉗住她細腕。

  「一路順風?」

  她沒好氣的一瞪眼,「一路順風做神仙。」

  聞言,他低笑,「這麼想我死?」

  「神仙是羽化不是坐化,以你的命格少說還能活五、六十年,禍害通常都很長壽。」

  人稱妖鬼,還能不活上八百年?

  妖能修行,進化成魔,他離化魔不遠了。

  「你在生氣?」她很少這麼橫眉豎目過。

  宮清曉把眼一橫,稚氣的臉龐出現少許的清媚,再過個兩年眉眼長開了,她的媚眼一凝能令男人酥軟了骨頭。

  「誰喜歡被人說破,何況我還是有羞恥心的大姑娘,不發點小脾氣你當我好欺負。」

  她不否認她就是在拿喬。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娘不是不發威,是還不到時候。

  「你這模樣像是大姑娘?」他拉拉她的小髻,粗長的指頭在她滑細面頰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溫泉水滑洗凝脂……莫名地,這句話飛入玄子鐵的腦海裡,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抱持著什麼感情,但只要一遇到她,他的心情就會特別輕鬆,好像什麼話都能跟她講,不受拘束。

  一個古裡古怪的小丫頭,卻讓人打心底樂於接近。

  「藏鋒、藏鋒,你不曉得嗎?虧你還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軍,示弱是一種戰術,消與敵人的防心,混淆他們的判斷力,以不變以應萬變,再把他們全收拾了。」

  她裝出一臉凶狠的神情,好似嗜血如命的魔頭,可是玄子鐵一看到她那張純真如白紙的小臉,只覺滑稽,沒有威嚇感。

  宮清曉把小白兔模樣扮演得太成功了,有時連她也會忘了這個無害的小東西不是真實的自己,入戲太深的兩眼放空,很是無辜的眨著澄淨雙眸,讓人覺得傷害她是一種罪過。

  「你不是在打仗。」他一凜,為她深知兵法而訝異。

  宮清曉眼珠子一轉,語氣很不以為然,「這句話你跟我家老夫人說,為什麼內宅如戰場,單單我們三房是她的背上刺,非拔不可,而她還裝得賢良大度,留下好名聲。」

  「你對你家老夫人頗有意見?」看得出她是打心底不喜,毫不掩飾兩人的對立立場。

  「貓和耗子能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嗎?」要不是她還有一點點敬老精神,她早把一疊銀票往老夫人面上扔,買斷三房和宮府的關係。

  宮清曉只能發發牢騷,她也清楚三房不可能完全脫離宮府,沒有家族庇護的人像無根的浮萍,不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輕視,不被人尊重,遭族人遺棄何以立足天地間?

  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分家,淨身出戶也無妨,反正以三房的身家不怕餓死,老夫人還反過來要求他們給點肉末。

  「很有趣的形容詞。」面具下的墨瞳閃著愉快的笑意。

  她不小心聲音高了些,「一點也不有趣,如果你是那隻無處可逃的耗子,哼!我不喜歡等死的感覺。」

  所以她會反擊,她爹娘不能做的事她替他們做。

  「小小。」他突然聲音放輕,輕得讓人寒毛直豎。

  「幹麼?」她盡量和他拉開一臂的距離,假裝在挑簪子。

  這朝代對女子的名節很是看重,她可以裝嫩,但遮掩不了她已到議親年紀的事實。

  「我一直想說一句——謝謝。」她不會知道她對他的影響有多大,要不是有她,他早已化身為魔。

  那日傷重,他的人找到他,他們一路疾行趕回軍隊營地,他連連高燒了半個月,連軍醫都放棄的搖頭。

  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這句話支撐著他活下來。

  在他能下床、重入戰場之前,得知他二哥戰死噩耗的娘真的撐不住了,不到一個月撒手人寰,在短短時日內他同時失去兩位親人,他成了整個家中唯一被留下的那個人。

  那時,他真的萬念俱灰,心如枯槁,不知道為什麼而活。

  但是一看到身上被縫得像繡花的傷口,耳邊又傳來軟軟糯糯的嗓音——玄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死,我們打勾勾。

  是呀!他不可以死,他死了那丫頭該有多失望,他想看她笑如桃花地喊他神仙哥哥。

  於是,他振作起來,重新投入戰場。

  此後三年他經歷了無數戰役,戴上妖鬼面具大開殺戒,多少次與死亡擦身而過,即使在危急之際,他心裡也不斷地傳來一道聲音,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所以,他活著,成為傳奇。

  「哎呀!你不要突然變得這麼溫情,我會嚇到。」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果然不適合煽情。

  「我會負責,我說出的話不會反悔。」他臉色不自在的撇開臉,與其讓皇上賜婚,他當然要自己心儀的女子。

  宮清曉起先不解他話中之意,但是看到他彆扭的神情,笨蛋也猜得出他在說什麼,何況她聰明絕頂。「不勞費心了,以身相許也要看長相,你這麼醜,配不上貌美如花的我。」

  她真的沒往男女感情的方向去想,只以為他有恩不報心裡過不去,才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繼續當無害的小白花。

  孩子當久了會忘了大人的思維,她還當自己在襁褓中,不到恨嫁的年歲,十年後再說。

  她被父兄保護得太好了。

  他的臉一黑,「信不信我辦了你!」

  「什麼辦了我,你禽獸呀!」這人是蘿莉控?

  「你……」一遇到她,就像泥土遇到水,全然無轍,玄子鐵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間鋪子是我的,你看上什麼盡管拿走,我送你。」

  她輕呼,「你這麼有錢?」

  他眼角又抽了抽,「你不知道打仗很賺錢嗎?」光是掠奪部落就能載走一車又一車的金銀珠寶,三分之一上繳朝廷,三分之一留給前方將士,剩下的全是他的。

  「哎喲!那怎麼好意思,平白收別人的好處我過意不去,為免多了私相授受的惡名,你就算我半折價再打三七折。」她有付銀子的,絕對不是白拿人家的,有私無受。

  這和白送有何兩樣?玄子鐵很想撫額。

  「九妹妹,快過來,你看中了什麼,老板跳樓,伙計家失火,看上什麼隨便挑,六姊姊要撒銀子,多買多划算,你存起來當嫁妝。」有便宜不撿是傻瓜,多多益善。

  「真的嗎?六姊姊,什麼都可以?」宮清玥喜得小臉發光。

  「能入你眼即可。」

  她喜孜孜的挑了丁香色耳墜子,又拿了三個一串的銀圈兒,宮清曉看她不夠大氣,直接挑了一副赤金頭面。

  一千兩的首飾最後只賣了十兩銀子,掌櫃的臉都黑了。

  「你下樓就為了見那個小丫頭?」

  一名男子穿著白緞窄袖繡無光暗紋長袍,神色慵懶地斜倚長榻,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微勾唇。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離得近聞不到,反而要隔得遠才有味兒若有似無的飄來,不難聞,很清爽。

  「什麼時候管閒事成了你的第二嗜好?」玄子鐵目光冷冽,全然少了適才的謔色和笑意。

  「你跟她很熟?」看得出他在那位眼神靈黠的小姑娘面前顯得相當放鬆,毫無一絲防備,那定是一個令他完全信任的人。

  但是……一名稚齡女童?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叫人猜不透。

  「與你無關。」這是他個人私事。

  「她幾歲呀!八歲、九歲,最多十歲。」這麼小的孩子他也下得了手,真不愧是妖鬼將軍,太凶殘了。

  「十三。」玄子鐵抿著唇。

  韓若曉愕然。「你在開我玩笑吧!就她那模樣有十三歲?」

  醫術上他不敢稱第一也有第二,代表腦子不差,他不能這樣羞辱他。

  「她裝的。」一說起宮清曉,面具下的臉不禁柔和起來。

  「裝得真像。」他不信的撇嘴。

  「三十七道傷口。」

  「嗄?!」什麼意思?

  「她縫的。」他眼中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寵溺。

  「她縫的……」韓若曉先是不解其意,而後似想到什麼的眯起眼,緩緩坐正。「是她?」

  「是她。」他給了肯定。

  「縫得不錯。」他還沒想過傷口可以縫合。

  他揚唇,如自己受到稱讚一般。「她膽子很大。」

  「是蠢到無腦吧!」一個受重傷的男人也救。

  「韓若曉,我不想揍我的朋友。」他是他少數的知己。

  「我們是朋友嗎?」他挑釁的一斜眸。

  「暫時。」他沒危害到他。

  「好吧!暫時,不過你想對她做什麼?」他對那丫頭似乎好得過頭,七、八千兩的首飾眼不眨的送出去。

  「拿下她!」志在必得。

  韓若曉先是怔了怔,繼而放聲大笑。「怎麼你說話的語氣像被逼上梁山,有誓死如歸的味兒?」

  「那丫頭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看似很好拿捏,實則柔韌,任你百轉千回,她輕輕一抽腿便脫身。

  「為什麼我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你覺得拿下她這件事有難度?」他明白的嘲笑,堂堂妖鬼將軍竟不敵一名弱柳扶風的小姑娘。

  如果韓若曉知曉他口中柔若柳絮的小丫頭非常「強悍」,不下妖鬼將軍的凶殘,恐怕他會笑不出來。

  玄子鐵冷瞪了他一眼,「她會是我的。」

  「你不覺得她太小了嗎?」他真難想象稚嫩可欺的模樣也能裝得出來,分明是真實面貌。

  宮清曉高明的化妝術連神醫都瞞過去,掩去了眼底的清媚,再裝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配上孩子氣的語言和動作,很少有人能看得出她是裝的,她的小蘿莉扮相獨一無二。

  她是萌系控。

  「小的是年紀。」不是心智。

  「你這是害人。」他有必要加以提醒。

  「因為她小?」他冷哼。

  「不,因為將軍府是狼窩。」群狼環伺。

  玄子鐵一滯,目光深沉。「我太久沒回府了。」

  「這和你回不回沒有關係,有些人的心被養大了,回不了頭。」人一旦起了貪婪,那便是萬劫不復。

  「我也有責任,是我的縱容。」他一心為父兄復仇,全然未顧及家宅的不同心。

  玄子鐵想到他裝出偽善面容的二叔父、二嬸母,他們毫無顧忌地揮霍將軍府的銀錢,把皇上給他的賞賜全佔為己有,用他妖鬼將軍的名頭欺男霸女。

  而他的大堂兄玄子鋒儼然是一家之主,他倒像是打醬油似的,他的將軍府不為他所管,大半的僕婢都是二房用他的銀子買進,他們只聽命手握賣身契的人,不事二主。

  沒有賣身契,整頓起來非常困難。

  不過他是何許人也,豈會被這小小的困境困住,二叔父他們所依賴的是將軍府的銀兩,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庫房的鎖換掉,另打上結實大鎖,派私兵重重把守。

  他最不缺的就是人,京畿大營二十萬兵是他從戰場帶回來的,除了皇上,便只服從他的命令。

  「對,所以你得收拾,可是拖個丫頭進來幹什麼,你能時時刻刻盯住她嗎?」人就怕有弱點,一旦這個致命的弱點曝露在敵人面前,餓慘的狼群會群起攻訐。

  「我沒說是現在,至少等她及笄後。」還有兩年時間,夠他掃平一切荊棘,他會給她一個完全無虞的府邸。

  「萬一你又領兵出征呢?」他大概沒想到這些吧。

  要嘛一次斬草除根,否則就什麼都別動,打蛇不死可是會被反咬一口,這一次他們會更機敏,讓人捉不到把柄。

  玄子鐵面上一冷,「短期內應該不會……」

  他自己也不敢確定。

  「北蠻是被你打趴了,但北戎和南夷呢?他們近年來的動作也不小,囤積糧草,訓練兵馬,聚集散居的草原部落……」看來要有一番作為。

  「我以為你只是一名懸壺濟世的大夫。」玄子鐵嘲諷他知道太多,家國大事該隱於口。

  韓若曉不屑的嗤哼。「我走南闖北慣了,這雙眼是白長的嗎?而且我醫的全是達官貴人。」

  怕死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一有病痛就難免向人傾吐,大夫是最佳的聆聽者,無一隱瞞。

  「說到達官貴人,有件事要你出手。」他最適合。

  「什麼事?」他會請他幫忙?老天要下紅雨了吧!

  「弄個藥讓武定侯長病不起,三、五年內湯藥不斷。」他的小丫頭也敢覬覦,為老不尊的老貨。

  武定侯爺若知道自己暗暗被人記恨上了,肯定會大聲喊冤,他也不過年老想找個伴,安度晚年而已,娶個年輕妻子看了也舒心,並一定非要宮府六小姐才行。

  不是他主動找上宮老夫人,是她透過人說家有適齡女子數名,願與侯府聯姻,靜待佳音。

  也就是說,這全是宮老夫人搞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玄子鐵應該找上她,武定侯爺是無辜的受害者。

  聞言,韓若曉眉頭一顰,「你幾時連個半百老頭也不放過?」

  「你只說你做不做。」他完全不需知道原因。

  長相清雅的韓若曉低哼一聲,「我不是你麾下的小兵。」

  玄、韓兩府是世交,打他們祖父那一代便互以兄弟相稱,到了玄子鐵這一代,玄府長房逐漸雕零,後來韓府看不慣玄府二房的行事作風,加上玄子鐵長年不在府裡,往來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到了最後幾乎是不往來。

  但是無損玄子鐵和韓若曉的交情,兩人都是長房排行第三,韓若曉大玄子鐵三歲,可生辰是同月同日。

  他們也和宮府孿生姊弟一樣,打小吵吵鬧鬧長大的,互相踩對方的痛腳,一見面便是唇槍舌劍,偶爾還會互看不順眼,給另一人下絆子,臉紅脖子粗的不歡而散。

  可是他們自始至終沒交惡過,鬧也罷,吵也罷,下回踫面把酒言歡,再話當年,誰有難,另一個二話不說的立即出手,雖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兩人曾因偷飲酒而被各自的父親打得皮開肉綻。

  男人的情誼建立在一起做過壞事,一起挨過罰。

  「我以茶代酒,在此謝過了。」玄子鐵舉杯一敬。

  表情很不滿意的韓若曉又歪著身體斜躺。「沒誠意,茶太淡,沒味道,我記得你府裡有七年釀的桃花酒……」

  半臉面具下的臉微起了變化。「我只得了五壇。」

  那年的桃花樹下,一位身著雪白衣裙的小人兒,如桃花林幻化出的輕霧歡快的在花海中穿梭,仰高的小臉上像被撒下一層金粉,燦爛奪目的叫人睜不開眼,她笑得好開心。

  小哥哥,你記得這幾棵桃花喲!我在底下埋了釀好的桃花酒,一年後就熟成了,你要來取……

  風,很輕。

  花,很艷。

  花在風裡舞動,風在花裡歡笑,甜軟的嗓音飄送在桃花盛開的三月,雲也淺淺,雨也淺淺。

  他一直沒去取,府裡不斷有事發生,直到去年他才撥了空,在幾千棵早已變了模樣的桃花林中挖出她特意留給他的十壇桃花酒。

  「‘才’五壇嗎?鐵子呀鐵子,你這人最不擅長的便是說謊,這世上最了解你的可是我這個酒肉朋友,一眼就能將你看穿。」若是只有五壇他不會實說,數量會減一減。

  「其他的我喝了。」他說得極快,像是怕人來搶。

  「五壇。」是兄弟就別藏私。

  「休想。」他一口否決。

  「武定侯老當益壯,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有傷天德,你知道我這人一向很缺德,再缺下去就六親不認。」你自己看著辦,看要和我笑談春秋呢!還是咱們再來吵一架。

  玄子鐵咬著牙,一臉冷然。「兩壇。」

  「四壇。」瞧!他也是能討價還價的。

  「最多三壇,不要得寸進尺,大不了我自己去滅了他。」他殺人不手軟,手起刀落就解決了。

  「好,成交,既然你千求萬求……」呵!賺到了,他原本以為能要一壇就很走運,他把那些桃花酒藏得可隱密了,偷都偷不到。

  「我沒有千求萬求。」他不過順口一提。

  「好啦!別咬牙切齒了,為了幾壇子桃花酒傷感情可不劃算。」韓若曉假惺惺地安慰失酒人。

  「那你可以不要。」裝什麼好人,渾人一枚。

  韓若曉露出「你在說笑吧!將軍大人」的神情,好不容易才拐到的酒哪有可能還回去。

  「鐵子,三壇,別忘了,幾時我收到酒,幾時武定侯爺臥病不起,你自個兒衡量。」

  「你威脅我?」他黑眸一眯。

  「不,是提醒,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我這般合作愉快。」下點藥嘛!他拿手,誰比他更熟知藥理。

  「你應該當個奸商。」一本萬利。

  「我能當這是你對我的讚美嗎?」他笑得很是猖狂。

  「你的臉皮厚度和某人有得比。」玄子鐵開口譏諷。

  「閣下說的莫非是方才那位小丫頭?」敢用不到一百兩的銀子抱走幾千兩的首飾,還要求要用上等的黃花梨木匣子裝著,這份「氣度」絕非尋常人有的。

  玄子鐵眼眸閃了閃。「她是宮府六小姐。」

  「宮府……聽起來很耳熟……唔,是了,文閣大學士宮謙的孫女。」前陣子常聽人提起。

  「宮謙?」那個老古板。

  文臣和武將一向不對頭,常在朝廷上針鋒相對,這位老先生仗著在皇上跟前還有點分量,不只一次上書彈劾他殘殺成性、剛愎自用,劫掠行為如盜匪,有辱我國威。

  他回了老先生一句——那你陣前殺幾個賊兵來瞧瞧!

  老先生當下一噎,甩了個後腦杓給他,咕噥著︰豎子難教化。

  一擠眉,韓若曉神色古怪的桀笑。「說件讓你逗樂的事,不久前宮府老夫人還逢人便說她家三兒有個閨女溫柔婉約,秀外慧中,貌美如花,像玉人兒一樣好看,不知誰家有心迎回去,她就盼著這孫女覓得好良緣。」

  「她在作夢!」居然敢算計他的人。

  「是呀!真是作夢,耳聞不如目睹,真見到人呀!老夫人應該羞到無顏見人,哪來的溫柔婉約,秀外慧中,還貌美如花……啊!你拿什麼丟我?」本來就言過其實。

  「你話太多了。」他看中的人不需要他來批評。

  長年看自己的臉,玄子鐵對美醜的感受並不深,他看重的是性情,能不能讓他的心有一絲波動。

  那一年,他爹的屍首被送回府,看著慘白無血色的面容,他竟覺得陌生,這是他爽朗熱情的爹嗎?

  幾年後,他護送大哥的靈柩回京,那幾無完膚的軀殼慘不忍睹,他忍著悲痛走上幾千里的路,黃土一壞,一座新墳,刻上的是玄府兒郎的名字,他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一次次的面臨死亡,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他以為他的心已經麻木了,再也不會跳動。

  可是她出現了,雖然說話很得罪人,一副「我很嫌棄你」的現實樣,但他冷掉的心卻被她熨熱了,讓他深切的體會到他不是一個人,不管他是富貴,還是落難,都以一樣的態度對待。

  「不過說來也好笑,宮府六小姐回府裡,可是官宦圈子卻無一人見過她,連帶著宮府其他幾位小姐也少出外走動,現在想來是打臉了,老夫人臊著不敢出門了。」

  要是人家問為什麼不帶六小姐出來見見世面,她能說這是我孫女嗎?

  話說得誇大了收不了場,身為祖母,她連自家孫女長什麼模樣都不曉得嗎?這臉丟大了。

  「最好一輩子龜縮在宮府。」那老太婆太多事了,看來他得給她找些事忙,省得她心眼沒地方使。

  「你給我說句實話,那位小姑娘真的有十三歲嗎?」若是身子上出了問題,他可以替她開幾帖藥。

  「我有必要騙你嗎?」他冷誚。

  「那她沒什麼毛病……好好好,是我口誤,她一點事也沒有,你別用眼刀射我。」他消受不起。

  「我初見她時,她身量到我大腿,再見時已長及腰際,如今約有我胸高,小小變化不大地是她的臉……」五歲和十歲時的差距很大,那時夜色不明已可見日後的嬌色,反倒是過了三年後……難道容貌上也能喬裝?

  玄子鐵心生疑竇,但他不會追根究柢地查個徹底,她若這麼做自有她的道理,他了解的她是個想做什麼就去做的人,從不會讓人決定她的命運,或擋住她的路。

  「等等,你說她叫小小?」嚇!惡寒,他怎麼覺得有種惡夢重現的感覺,他名字中也有個曉字。

  曉(小)哥兒、曉(小)兄弟、曉(小)兒郎、曉(小)大夫……他從小到大都只能當小,沒有翻身的機會。

  「她的小名。」挺可愛的。

  「你連人家的小名都知道?」韓若曉一臉「你喪心病狂,人面獸心」,非常痛心鄙夷。

  女子的閨名一向不為外人知,遑論是自家人才知曉的小名,若是此事被好事者知情,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在家廟終老,一是落髮為尼,再無其他可能性。

  玄子鐵雙眉一擰,「我第一次見她時也只知她小名,是何姓氏、家居何處一概不知,她娘喊她︰‘小小。’」

  小小,他記憶中的一個烙印。

  一直到多年後的今時,他才知道她姓宮,全名宮清曉,小小取其諧音,也有珍愛的意思。

  「你就這麼惦記上了?」韓若曉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也不是惦記,自然而然的跑到我腦海……」玄子鐵倏地嘴一抿,冷冷的瞪視捧腹大笑的男人。

  「果然天生萬物相生相克,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鬼將軍也有他的克星,這會讓很多人樂得整夜不眠。」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有了軟肋便不再無敵,他處處是破綻。

  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要應付的不只是朝廷上的權力斗爭,還有他二叔父、二嬸母貪心不足的嘴臉,裡外夾攻。

  而此時兩人口中的那個丫頭正喜孜孜的返回宮府,她有些小惡意地帶著小九兒去擺顯,童心未泯的宮清玥不知道自己做了槍使,和宮清曉一人一語的炫耀首飾有多便宜、她們撿了多少好處,可惜姊妹們不在,要不然人手一份。

  這把心高氣傲的宮清漪氣得柳眉倒豎,眼眶裡淚珠滾動,一回到院子就把種了多年的海棠花拔了,撒成一片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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