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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千歲千千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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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39: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阿奴吞了一大口口水,娘子真的把往事都忘光光了,而且就連態度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她從來不會問這個,就算被陸府裡的人欺負得要死,也總是忍氣吞聲,說什麼忍字頭上一把刀,忍過就會雨過天晴之類自我安慰的話。

  可是這會兒的娘子,雙眼清明,不拖泥帶水,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樣的娘子可靠許多呢?

  不過這事要從哪裡說起?

  阿奴本來就不笨,只是性子單純耿直,也不需要太花費心力組織言語便娓娓道來。

  「娘子帶走小少爺後,阿奴想到娘子曾提起王爺的事,便自作主張尋到王府,哀求王爺收留阿奴,沒過多久秀藍姊姊跟著來了,說娘子臨走時命她無論如何要替您照料小少爺,她有您的命令,阿奴哪敢不聽。」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要說你單純還是說你蠢?」

  阿奴被打擊到了,娘子說話用得著這麼直接,戳人心肺嗎?嗚。

  「我若是想把善兒托給那女人,還用得著眼巴巴送到王府去?」何況她一個身不由己的奴婢能替她照看什麼孩子,根本是說謊不打草稿,偏還有人信了。

  「娘子說得對,您要想把小少爺托給她,去王府的時候為什麼也沒帶上她?」可娘子也沒帶上自己,自己也是個不可靠的……

  「終於想清楚了?」

  「阿奴對不起娘子!」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每回秀藍姊姊看到她的時候都是一副看蟲子的樣子了,她這麼蠢,這麼好騙,難怪人家把她看扁扁。

  「得了,那些過去的事再追究也無益,但是我老實跟你說,這屋子是尤姊的,我也是寄人籬下,我都自身難保,實在無法讓你住下來。」

  嗚嗚嗚,說來說去娘子還是不要她!阿奴的心都涼了。

  「能能能,有什麼不能,咱們不是還有一間雜物間,把它整理出來就能住人,我瞧這丫頭是個好的,就讓她留下來吧,你瞧她那小臉都成苦瓜了。」掀了簾子出來的尤三娘可沒姜凌波那許多顧忌,人多熱鬧嘛,何況這種從無二心的丫頭要去哪裡找?

  「可是……」

  「哪來什麼可是,咱倆每天都要往鋪子裡去,難道你要把小家伙也帶上?有了阿奴這幫手,起碼可以替你照看著你兒子,何樂不為?」

  「嗯嗯嗯,」阿奴點頭如搗蒜,「以前小少爺也都是阿奴在伺候的!」是後來被秀藍姊姊給搶走的……

  「不要!」小東西一桶水潑下,他知道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該插嘴,可事關自己,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忍不住瞟來瞟去,聽到決定性字眼,馬上跳出來扞衛自己的權利,「善兒只要娘,別人都不要!」

  「那麼阿奴和大娘一起去鋪子好了,大娘,阿奴很能干,什麼事都能做的,一定不會白吃您的飯,白住您的房子的。」被小主子嫌棄……她活該!

  「凌波,你這丫頭太對我的胃口了!」

  「謝謝大娘。」

  「什麼大娘,叫我尤姊!我們家妹妹說我還年輕著,可不能被你們些小丫頭叫老了。」尤三娘賞了她腦袋一個栗爆。

  栗爆不痛,阿奴吐著舌,真心實意的喊了聲尤姊,然後傻乎乎的瞅著姜凌波笑了,「娘子,這樣,您看可以嗎?」

  「你愛住就住下來,到時吃不了苦,可別哭鼻子。」傻孩子,當丫鬟沒前途啊!阿奴哪會怕吃苦,可以待在娘子身邊,她滿心滿眼都是樂意。



  阿奴住了下來,她們從兩口人暴增成了四口人。

  為了去接回小包子,左右這一日鋪子是得休息了,吃過午飯,姜凌波摟著新得來的兒子去歇午覺。

  小東西起先是不睡的,睜著葡萄似的大眼直瞅著娘看,看著看著一直到眼皮酸到不行,還是用力硬撐著眼皮,闔上了又趕緊打開,好不容易睡了,小腳丫還霸道的夾著她的腰,手指捏著她的衣襟,姜凌波覺得不舒服,本想趁他熟睡再把他的小腿扳開,可看著小東西睡得小臉紅撲撲,心莫名軟了,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嗅著孩子身上獨有的乳香味,心神一松,大臉貼著他的小臉也睡了。

  母子倆這一躺,睡了半個時辰,陸善起來後,姜凌波從木盆架上給他擰了帕子擦過臉,又用手指替他梳順頭發,小家伙很直接的摟著她的脖子賣萌撒嬌起來。

  一聽見裡面有動靜,阿奴便在外面詢問了聲,聽見姜凌波響應,這才撩了簾子進來。

  「房間整理好了,缺什麼東西待會兒我們上集市去買。」這坊裡也是有集市的,東西雖然比不上東、西市的多樣精致,也是能用的。

  「阿奴什麼都不缺。」她哪能一和娘子相聚就花娘子的錢,娘子這會兒的景況比初初嫁到陸家的時候還要不堪,果然多了一個她,的確增加了娘子的負擔壓力啊!

  姜凌波才不管阿奴的心裡在想什麼,白了她一眼說:「最好你是一項都不缺,就拿你身上的衣裳來說……」她故意聲音拉長。「你是准備一套衣裳從早穿到晚,晚上洗了,白天再穿上?」

  「娘子,阿奴還沒說,您怎會知道奴婢的打算?」娘子真的不一樣了,以前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來不關心她們這些奴婢吃穿的。

  「你以為現在是夏天?衣裳晾不晾得干是一回事,要著了風寒,我可沒錢給你買藥吃。」什麼叫因小失大,真是個不會算的丫頭,這哪裡是替她省錢,是替她找事。

  午飯時她就發現阿奴除了那套燒火丫頭的衣服,什麼都沒有,根本是兩手空空跟著回來的,現下身上這身還是她臨時去向彌兒借來的,明兒個難道不用洗洗還給人家嗎?

  阿奴並沒有因為姜凌波的口氣愁眉苦臉,反而表情輕松,她感覺得到娘子對她的善意。

  「那做一身衣裳可以替換就好,阿奴以後會把錢還給娘子的。」如果可以把她放在王府的小包袱拿來就好了,那裡可放著她好不容易存下的五百錢和兩身換洗衣物。

  「以為你是個安靜少話的,誰知道這麼不干不脆,我跟你說了,想繼續在這裡住下去,就得聽我的。」

  「阿奴本來就聽娘子的。」

  姜凌波忽然覺得無力,卻見尤三娘哈哈直笑,她不想再理會這不知怎麼互相投了脾性的兩人,「那我帶善兒去劉三布行扯幾尺布回來,其它就麻煩姊姊了。」

  「針線活兒什麼的你就甭操心了,你尤姊可是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的好女人,幾身孩子的穿戴有什麼難的,保證又快又好,交給我吧。」尤三娘止了笑,拍胸脯毫不謙虛的保證。

  她這妹妹什麼都能成,能設計輪椅,能寫菜譜,能想法子掙錢,簡直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不過就女紅不行,其實她覺得這樣也很好,總得留一樣讓旁人發揮嘛,不然誰還有臉活在世上。

  「身上有錢嗎?」尤三娘問。

  「有。」她拍拍荷包。

  她能存下一點私房來,要多謝木匠老崔每月總會定時將屬於她的紅利送來,雖然多則幾貫,少則幾十文銅錢,她還是收得很樂意。

  她以為輪椅這東西是用來助人的,賺錢是其次,多收錢表示能幫助到更多的人,那要賣的不好,表示需要幫助的人少,兩者皆美。

  於是她帶著阿奴和陸善出門去了。

  坊巷裡,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凡人該用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

  距離劉三布行的不遠處是阿鳳成衣鋪,她不知道阿奴的針線行不行,何況現下急著要穿,哪來的時間在那裡慢慢一針一線的裁縫。

  成衣鋪的阿鳳老板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時髦的梳著回鶄髻,髻上一朵大紅牡丹,還學年輕娘子穿石榴裙,抹著很厚一層脂粉,整個就是那種不服老的中年婦女,但是見客人上門語氣還算熱絡。

  「你自己要穿的衣裳,花色樣式自己挑,挑好了我付錢。」畢竟是同住一個坊裡的人,姜凌波打過招呼,便把替她推輪椅的阿奴喚到前面,讓她自個兒挑選喜歡的款式去。

  雖然和娘子重新聚首的時間不長,可對姜凌波的性子,阿奴已經摸索出個大概來,那就是不要負隅頑抗。

  城西比不上城東那些千金閨閣們注重門面的矜持風範,出門時,姜凌波連冪籬也沒戴,何況受西域風俗影響,這裡習慣勞作的婦女也喜穿褲,以緊窄為美,了不起再加個半臂便覺得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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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0: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阿奴也不啰唆了。

  娘子要她挑,她就挑了兩套粗麻布的衫襦常服,麻布耐穿,就算干粗活蹭壞了也不會覺得太可惜。

  她心裡打的小算盤姜凌波哪裡看不出來,她也不說什麼,爽快的付了帳,三人又去了布行。

  她扯了兩疋細葛布料,兒子的貼身小衣和風帽不能少,還要兩雙虎頭鞋,眼看冬天就要到了,又咬牙扯了好幾尺絲棉准備要給陸善做冬衣。

  「娘子,不是阿奴多嘴,兩疋細布,小少爺一年也穿不了這許多。」那得要多會穿啊!天天換嗎?

  「你針線拿得出手嗎?」姜凌波才懶得回她這笨問題。

  「娘子忘了,您以前的帕子、鞋襪、荷包、香囊都是阿奴的手底出來的。」

  「那好,你也給自己縫幾件貼身小衣吧。」冬衣什麼的,這丫頭大概也還沒想過吧,唉,她為什麼要這樣勞心勞力?哀傷啊!

  阿奴鬧了個大紅臉,貼身小衣……她真的沒想過,娘子問她懂不懂針線不是想要差使她干活兒,而是怕她自己做不了細活。

  「謝謝娘子。」她娘早早就去了,父兄就別提了,嫂子也從來沒關心過身為女子的她有什麼需要,娘子對她真好……

  路上她買了兩枝膠牙餳,也就是麥芽糖,一枝給了不吵不鬧的陸善,一枝自然是塞阿奴的嘴。

  可憐的阿奴別說零嘴糕點沒靠過嘴,貧窮出身的她能有一口飽飯吃就很心滿意足了,膠牙餳這種貴重的美味食品怎麼就輪得到她也能吃上了?

  這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實在是這時候的蔗糖還不普及,一般百姓見不到,所以麥芽糖已經算是貴重的美味了。

  姜凌波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常吃糖,對牙不好,但是偶而的鼓勵卻有必要。

  阿奴把麥芽糖放在自己的小荷包裡,打算晚上再細細的品味。

  不止如此,凌波還買了一頭成年的母牛,下過崽,產奶的那種。

  一頭牛五百錢,她先給賣牛人一半的錢,說好把牛送到她家再把尾款付清。

  「娘子,這牛乳除了制成奶酪,肉又吃不上,您買它做啥?」朝律明文規定殺自家牛馬要判徒刑的,家裡養頭牛還要費飼料錢呢。

  「牛奶是好東西,冬日大家都能喝上一碗暖暖的奶茶,簡直就是享受,不好嗎?」

  牛奶的好處說不完,她也不去解釋。

  大人能不能喝得上是其次,重點是陸善需要,牛奶能提供蔬菜肉果所沒有的營養,對小孩最好了。

  只辦了兩件事,也沒怎麼逛到,眼看也是倦鳥歸巢的時候了,晚風輕拂,彩霞滿天,小包子倦困的伏在姜凌波腿上,累得不想睜眼,姜凌波緊緊他身上的外袍,停在熟食鋪子買了幾塊肉火燒和半只醬鴨,這才回家。

  阿奴陪姜凌波走一趟坊巷,心裡憂傷了起來,娘子這般大手大腳的花錢,她們能過幾天這樣的好日子?她家娘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啊!

  進了家門,灶間傳出香噴的燒菜味,矮桌上已經有一陶罐豆葉湯,一碟腌蔓青,一盤綠薤,尤三娘還遵照姜凌波的囑咐,替陸善蒸了個蛋羹,在加上買回來的肉火燒、醬鴨,算是豐富異常了。

  阿奴進門就自動自發的去給尤三娘打下手端盤、燒火,等姜凌波去給看似困頓的陸善淨手、擦臉回來,熱飯菜都已經上了矮桌。

  對姜凌波的大包小包血拼行為尤三娘頗為贊賞,還嫌她絲棉買少了,只顧著給孩子和阿奴扯布料,她自己呢?

  姜凌波專心的用手撕著醬鴨肉和肉火燒,陸善長的還是乳牙,太堅硬的食物不只咬不了還不好消化,但如果撕成細細一小片也是能吃些的。

  一見吃食,小陸善的睡意飛了精光,不只吃了半大塊夾了滿滿肉餡的肉火燒,蔬菜也都乖乖吃下肚,不過要姜凌波喂食就是了。

  不由得要說小家伙真的是吃多了,那肉火燒一個就有人臉大小,皮薄而軟,羊肉裡的肥油滋潤到蔥花和餡料裡面,鮮香可口,王府裡這樣的平民食物別說吃,連聽也沒聽過,因為新鮮,他吃得肚滾溜圓,坐也坐不住了。

  姜凌波贊美了他幾句。

  沒有在王府養成什麼吃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壞習慣,只要送到他嘴裡的食物都會乖乖咽下去,真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

  至於積食的問題,待會兒小院子溜溜就是了。

  姜凌波才想去溜兒子便聽見有人敲門,聽喊叫聲,是賣牛人把母牛送來了。

  她讓阿奴拿錢去把余款付了,把牛牽進小院裡。

  阿奴好一會兒沒進來,原來賣牛的人姓葉,也是個實在人,賣牛還附贈了幾捆新鮮牧草。

  他深知像姜凌波這些住在城裡的人家,別說去哪給牛找飼料,恐怕高梁秸稈還是牧草都不知該去哪找,這才送了幾捆牧草,不想凌波讓阿奴多給了他四十文錢,吩咐他隔兩天就送些新牧草來,她願意用每捆十二文給他買。

  牧草鄉間隨便割就一大堆,不值錢,老葉大喜過望,沒想到還能換錢,直稱會按時把牧草送過來。

  院子小,除了晾曬衣物,倒也還放得下一頭牛,除此,剩下走道,其它就沒什麼余裕了。

  知道姜凌波買牛的用途後,尤三娘一本正經的說了句,「是有點人家娘親的樣子,還算可以。」

  姜凌波臉皮抽了抽,她這娘是有多失職啊,連尤姊都要削她。

  小家伙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龐然大物,又見它有雙十分溫柔的眼眸,倒也不怕,還奶聲奶氣的學著哞哞的叫了好幾聲,逗笑了大伙。

  夜還沒深,星星月亮什麼的看來看去不就那個樣,至於越夜越美麗的夜生活,您就別逗了,這國家可是有夜禁的,再說了點油燈費錢,沒那財力,何況對她們這種每天一早就得早起干活的人來說,還是早睡早安眠。

  賣吃食,事前要准備的活兒跟小山沒兩樣,尤三娘和姜凌波起的比雞還早,平常不到寅時兩人就在鋪子裡忙活開來了,等到剛剛可以喘口氣,就該開門等客人上門了。

  這麼早能開門營業,自然平時是免不了要給巡衛們點好處的。

  等雞鳴,那還做不做事了?

  因為多了個陸善,阿奴自告奮勇要頂替姜凌波去鋪子幫忙,她興致勃勃的,也不知多早就起床,燒好了早飯,洗妥了一家人昨日換下的衣物,又晾曬好,甚至還把院子打掃了一遍,喂飽了母牛,這才跟著直搖頭的尤三娘去了鋪子。

  誰都不知道她還熬了夜,將姜凌波買回來那兩塊布料都裁了,打算晚上再繼續後續的工作,不用多久小少爺就有柔軟舒服的小衣穿了。

  「是阿奴做的不好嗎?」尤姊怎麼直搖頭?她做錯了什麼?

  「我和妹妹也沒把你當外人,家裡事就這麼多,三個人分攤著做也就一會兒的事,往後時日還長,不要這樣。」這丫頭還是把自己當奴婢,巴不得將所有的事都攬來做,就怕做少了會沒飯吃似的,真叫人心疼。

  「阿奴是娘子的奴婢。」

  「她不是把賣身契還給你了,那表示你是自由的,我瞧她那態度也不像是把你當丫頭看。」

  「所以阿奴更不能做忘恩負義的人。」

  「傻丫頭!」這種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大概是和姜凌波相處的時間久了,自己竟然也逐漸受她影響,覺得人與人之間並非一定要分出個高低,她們兩人說起來什麼血緣上的關系是沒有的,但是卻能情如姊妹的生活在一起,這樣不也很好。

  兩人漸漸走遠。

  送走兩人的姜凌波伸了伸大懶腰後,認認真真的在院子練了一套詠春拳法,詠春的小念頭是意念拳法,以手型入門,以意念去發揮,她的腳如今不利落,但是並不妨礙從念頭上下功夫。

  待她活動完畢,剛用帕子拭了額汗,就聽見屋裡傳來跶跶跶的腳步和嗚咽聲,「……涼,涼……涼你在哪?哇……」

  頭發亂蓬蓬的陸善抱著布兔子,赤腳帶著稚嫩的童聲,撲上前便來抱住她的大腿,「涼壞,善兒以為你又不見了。」

  他一醒過來就發現床邊沒了人,這下嚇掉了心肝。

  「沒事、沒事,娘不是在這。」看著他邊掉著大顆淚珠邊緊偎著自己,磨蹭不放,姜凌波安撫的摩挲著他的背,直到他止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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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0: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這麼深的不安全感,還以為自己昨天讓他賴了一整天應該稍微可以安撫一下他的心,結果今早沒和他一塊起床就天崩地裂了,看起來是該跟他談談了。

  姜凌波用手指慢慢梳理陸善的軟發,一直等到他哭完,只剩下抽噎的時候開口了,「善兒相信娘嗎?」

  他囁嚅了下,不知本來想脫口而出的是什麼,但發現娘親用那雙好看又清澈的眼睛瞧著自己,很快發現自己若是說不相信娘親,肯定會傷了娘的心,但是要說違心之論又不能,他是真的怕娘又丟下他不見,到時候他就會變成沒人要的孤兒了。

  凌波見他忽閃忽閃著大眼睛,還因為內心掙扎含起了大拇指,看起來她這便宜娘在孩子面前還真的沒有信用可言。

  她把小家伙摟進懷裡,看著他的眼睛。

  「相信娘一次,娘不會再無緣無故把你丟下,娘是大人了,平時有許多事要做,你要是沒在床上看見娘,那麼娘也許在廚房給你搗鼓什麼吃的,也許在院子掃地,你別慌,仔細找找一准能找到娘,如果娘要出門辦事,也會事先告訴你,不教你擔心,你說這樣好不好?」

  「那要打勾勾,誰叫涼以前欺負善兒小,說話不算話,離開就不回來了,她們說是因為善兒不乖,所以涼不要我了。」他伸出小小小指,奶聲奶氣裡居然有著心酸。

  「是哪個混帳講的話?娘去打她屁股!」是哪個長舌的在孩子面前造謠,雖然……好吧,那個朱紫薇是真的扔下孩子……應該是尋死去了,大人的一意孤行哪想到會給孩子心靈上留下陰影裂痕,唉。

  「是秀藍姊姊……」

  「秀藍以後不會回來了,還是你喜歡她伺候你?」她勾起了小東西的手指,一大一小,很認真的勾了手指,還蓋了章。

  「善兒不喜歡她,她老是不在,總忙著和其它丫頭說笑,吃東西。」他的事情總是被排到最後。

  姜凌波心疼的把他抱上大腿,雙手推著輪椅往房間去。「你看這樣赤腳跑出來,要是著了涼怎麼辦?我們先去穿鞋,娘再替你梳個好看的發髻,然後咱們一起去吃飯。」

  他可愛的縮縮腳趾,有些害羞的笑起來,雨過天晴,終於笑開了。

  因為心情好,陸善吃了一小碗小魚蔬菜粥,一碗姜凌波煮過的牛乳。

  雖然生牛奶的營養價值要比煮沸過的好上許多,但是這年頭要是腸胃不適應,拉肚子也會要人命的,這險還是別冒的好。

  母子倆一起吃飯不是頭一遭,姜凌波以為還要像昨晚那樣喂他,不料,也許是得到了她的保證,陸善小包子居然堅持要自己用湯匙挖粥吃。

  他沒有將飯桌弄得一塌糊塗,用餐禮儀標准又優雅,看著他細嚼慢咽的模樣,差點跌壞了姜凌波的下巴,她覺得要訂正一點,王爺,小女子冤枉了您,您還真把咱家包子教得很不賴。

  這顆包子也是聰明好包子。


  吃過早飯她為了嘉獎包子給他折了只布老鼠抱糖吃,沒想到她那番剖析的話發揮了影響力,他除了吃飯表現出獨立自主,在她洗碗的時候也願意自己坐在矮凳上乖乖候著。

  當然,姜凌波時不時還會轉過身來對他笑一笑,還會用手指上的水彈他,彈得他咯咯笑,他覺得好好玩喔。

  姜凌波瞧著兒子笑得天真無邪又可愛,說真的,多賺些錢,守著他過日子她還滿願意的,至於要不要替孩子找個爹,這種事情太遠,就不考慮了。

  母子倆的感情急速增溫中,此時外頭卻傳來敲門和喊叫聲。

  「請問這裡是姜娘子的住所嗎?」

  「娘,善兒來!」小東西積極的想表現自己,邁起兩條小短腿,一蹦一跳的往院子去。

  這是好現像!姜凌波翹起唇。

  門是虛掩的,這裡誰都不興鎖門,一來家裡實在沒什麼好偷的,二來不得不說這時代的治安雖然沒有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因為夜禁,每天坊門一關,又有金吾衛的巡邏隊四處巡視,偷盜事件的確少之又少。

  「干爹!」是陸善的歡呼聲。

  天十三看著飛奔過來的陸善,難得拍了拍他的頭。

  陸善可沒敢抱天十三的大腿,乖乖的肅立一旁,有點舍不得走開的樣子。

  門外有四個人,看見輪椅上的姜凌波,天十三微微欠了下身,「姜娘子。」

  「王爺。」

  「在外面叫本王十三郎即可。」他大步走進來,紗帽襆頭,蓮青色圓領缺胯錦袍,腰間束著蹀躞帶,帶上開孔鑲環,配掛著掛算袋、礪石、小刀等等事物。

  這位郎君,咱們好像沒有這麼熟,直呼名諱,不好吧!

  「昨日你們走得匆忙,今日本王讓人收拾了小不點的衣物給你送來。」

  他一揮手,四個侍衛提著兩個鑲鐵邊大木箱進了院子,也不用人招呼,徑自把木箱放在堂屋,然後魚貫的走出來。

  這四人怕是站在遠處,圍牆阻隔了視線,姜凌波壓根沒看到。

  「多謝王爺。」給小包子送衣物,這點事,隨便交代底下人不就好了,璽王府門第高貴,也不是無事四處串門子的人家,用得著親自來這一趟嚇人嗎?

  「十三郎。」他堅持。

  天十三深深的看她一眼,眼色幽暗如晦。

  他對姜凌波的見外不是很高興,但是爾雅如君子的人,平常沒和他相處在一塊的人看不出來究竟,不過只覺得某人的臉色差了點,臉皮沉了點,可光頭和尚是什麼人,他靜靜的橫跨出一步,拉開距離,好像在昭告天下——別告訴別人我認識你。

  「十三郎君。」對這種習慣高高在上的人,口舌之爭一點都不實際。

  天十三的眼光都在姜凌波身上,徑自出賣老友為談資。

  「這位是潤空,慈恩寺的大和尚,你別小瞧他年紀輕,模樣端莊騙人,他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只要隨便露露臉就能把許多胭脂俗粉比下去……」如今雖然已是佛門弟子,仍十分受到追捧,慈恩寺的香火大半因他而來。

  「大和尚,那不是輩分很大?」得道高僧,德高望重不才能叫做大和尚?不過和尚不在寺廟誦經論禪,來她這裡有事嗎?

  至於慈恩寺乃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廟,它年份極久,歷史淵源,前朝便是皇家共奉的寺廟之一,到了今朝更是庇佑了無數勛貴人家老少女眷。

  「這輩分大小嘛,和年紀沒什麼關系。」

  即便姜凌波眼現茫然,還是打了聲招呼。「大師。」

  天昊皇朝的第一美男子還真不是胡謅的,潤空年紀不大,了不起二十出頭,眉目修長如畫,斜斜的鳳眼半闔著,膚色潔白,不言不語站在那,就讓人覺得滿身仙氣繚繞,很有出家人的樣子,只是細看就有那麼點違和了。

  她好像聽老人家說過法衣壞色,不求美觀,白色俗裝,比較亮麗。

  沒錯,這位出家人穿著的袈裟不是灰也不是黃,是雪白色,腳下的羅漢鞋也是潔白如雪,在合十雙手上的佛珠更是白到晶透,不知是何物制成。

  通常對某項事物特別有所偏好的人才會執著於一個色系……一個四大皆空的和尚,這樣好嗎?

  她在現代看多了沽名釣譽的神棍,有求於你時,一副大慈大悲,普渡眾生的嘴臉,等到募款無望,什麼地獄有幾層的難聽話都出口了。

  這話她只能在心裡轉幾轉,要說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總是不好,但是能得這位王爺看重,想必非凡,即便是得道的「高僧」,畢竟還是凡人肉胎,有些嗜好並無不對。

  天十三有些不悅的說道:「進屋去說,有事與姜娘子相商。」她打量潤空的時間太長了!

  潤空卻彷佛被針戳了般,什麼沉靜緘默都一掃而光,半闔的眼也完全打開,一片潤滑水亮,會溺死人般的笑道:「對對,有話進去說。」

  「家中只有我一個女子,王爺和大師都是外男,諸多不便,還請見諒,若是有事,就請在這裡說吧。」雖然讓客人在門口說話非常沒有禮貌,但是請進門,更於禮教不合,既然左右都不對,橫豎都冒犯,在這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較干脆。

  這意思是連請他們進去喝杯水都不肯了?

  兩人靜止不動,目光絞在一塊。

  年幼的陸善小胖手扳著他娘的輪椅扶手,軟糯的開口了。「娘,干爹是爹,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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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發表於 2016-10-27 01:41: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天十三差點給他豎大拇指,小子,沒有白養你!

  姜凌波白兒子一眼,誰跟他自己人!

  「本王是來給姜娘子送錢的,你不讓本王進去,可就錯失機會了。」

  這是個令人心動又無敵的理由!

  天十三看得出來姜凌波的表情有些松動。

  她擰擰眉,咳了下,立刻改弦易轍。「兩位請進。」

  家裡多了幾張嘴要吃飯,只靠鋪子那點出息怕是不夠用的,更何況那鋪子還談不上是她的生意,將來小包子要識字、讀書,這年頭,筆墨紙硯哪樣不貴森森的,沒一點財力,怕是連上書院、給先生的束修都有問題。

  還有阿奴,看著年紀也有了,如果她堅持跟著自己,也該想辦法給她一份說得過去的嫁妝,所以賺錢是她目前最急迫的事情。

  見她松口,天十三繃著的面皮不自覺的也柔軟了下來。

  這種認錢不認人的個性究竟是如何養成的,以前的她哪裡會把錢財當回事,嘖,這種鑽進錢眼裡的行為明明令人頭疼,可怎會讓他覺得有點可愛?

  尤三娘當年把這屋子租下來時,只想到自住,並沒有考慮到會有客人這件事,堂屋的重要性反倒不如廚房。

  兩位在京城的大人物被請進來,很抱歉,沒法讓貴客憑幾倚案跽坐,就算席地而坐也不成,就兩把矮椅子,您愛坐不坐,當初本娘子就說了寒舍簡陋,讓您別進來的。

  這場面有點好笑,兩個大男人坐著矮椅,頗有促膝談心的味道,不過,大雁咬著唇不敢笑,潤空的隨侍小和尚更是屏氣凝神,非常放空的克盡壁畫的責任,只是可見隱藏在背後的右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肉。

  「是這樣的,你那釜茶著實生津解渴,昨日你走後,潤空來的巧,正好喝上最後一碗茶,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品茶,非纏上本王來與姜娘子你商量,他想來學你這清新高雅有文化有品味的煎茶。」

  僧人喝茶,是因為茶水有提神作用,能幫助他們保持頭腦清醒,多念幾卷經冊,潤空和尚不是,他不重錢財女色和權勢,卻無茶不歡,無茶不樂,對茶道的追求好像永無止境似的。

  「可以,一人十兩金。」姜凌波腦筋轉得飛快,果斷開出高價。

  獅子大開口?敲竹杠?不,這是智慧財產權,十兩金還算便宜他們了。

  「那也算上本王和大雁兩人。」不想自己動手的時候,訓練個內侍沏碗茶來喝也是好的。

  「貧僧也是兩人。」

  這兩個男人還真沒把二十兩金放在眼底。

  也是,前世還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也沒把錢當錢過,這一個是今上胞弟的王爺,一個是慈恩寺的大和尚,錢對他們來說可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那好,對她這錙銖必較的升鬥小民而言,也就不會有什麼無聊的愧疚感了。

  「今明日小女子就去添購煎茶需要的器具,兩位過兩日再來,如此可好?」

  天十三見她說話時那雙眼睛流光溢彩,微翹的下巴更是可愛得緊,活脫脫一個小小守財奴,眼神眷戀的在她臉上繞了繞。「可以。」

  「了空,把二十兩金給姜娘子。」潤空極為干脆。

  那叫了空的小和尚從袖口掏出兩張飛錢卷,恭敬地遞給姜凌波。

  「大雁。」天十三的聲音帶著低沉,敲在人耳膜裡,不由得讓人想多聽一些。

  大雁公公也拿出兩張飛錢卷,還是京裡最大錢莊的票號。

  姜凌波第一次看見飛錢。

  天昊皇朝的交易貨幣多是銅錢和絲帛絹布,攜帶不方便也麻煩,飛錢和後世的銀票功能相似,還可以異地取款。

  嘩,果然都是有錢人,出手就是飛錢。

  姜凌波也不怕人家笑她財迷,仔細的把飛錢瞧了瞧,然後才對折了收進荷包裡,「幾位是貴客,若不嫌棄,給小女子煮杯奶茶的時間,請暫且稍坐。」

  既然以後多的是見面機會,關系總不能壞了,來客奉杯茶,總是應該的。

  天十三和潤空面面相覷,要沒把錢掏出來,恐怕連碗茶都撈不到,說她不知禮也不對,見她待人接物,一派大家風範,可那恭順和諂媚可都是收錢入袋後才有的待遇,全然不見名門閨秀的傲氣和骨氣,有的只是小人物在現實面前的討好賣乖,屈服恭順,兩人忽然有些不知如何說才好的感覺。

  但是看著姜凌波那朵綴在唇畔的淺笑,他們又忽然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潤空暗道了聲佛號,天十三卻是一徑噙著笑,可笑裡有些什麼讓人看不清楚的深意。

  潤空看過去,只見窗外的日光半明半暗的投影在天十三身上,令他半張臉像藏進了陰影裡,看不真切,又莫名讓人覺得憂傷。

  憂傷,怎麼可能,他們倆從穿開襠褲就在一起了,天十三生來含著金湯匙,只有他讓別人憂傷,絕不會被人弄得憂傷……潤空搖搖頭,打住自己越發荒謬的思潮,干脆專心念起佛經來。

  姜凌波徑自去了,留下小包子善盡半個主人之責。

  只是天十三的氣場太詭異,基於自保心態,他「賣笑」的對像轉向看似無害的大和尚,萌得潤空拿下手腕的碑磲珠串送給他當玩物。

  那珠串光滑油潤,細膩如泥,看就不是凡品。

  沒多久姜凌波回來了,手裡端著木盤,放著的是她去搗鼓出來的奶茶。

  「這是什麼?」看著散發出陣陣沁人心脾香味的奶茶,天十三先是喝了一口,接下來也不怕茶湯滾熱,兩三口把奶茶給喝光,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叫乳茶,茶煮開後濾去茶渣,兌上牛奶,再加上杏仁和糖便可飮用,只是,不知大和尚能不能吃?」

  姜凌波的顧慮純屬多余,潤空清光奶茶的速度不輸璽王爺,等凌波回過神來,他的粗瓷杯裡哪還有奶茶的影子。

  看見兩道齊齊瞪著他看的目光,他眉毛也不挑一下,「乳品不屬於肉食,也不屬於腥食,牛羊吃草及五谷,所產乳汁也不含腥味,飲乳既未殺生,也不妨礙牛羊犢的飼育,不在禁戒之類。」

  奶茶自然也有小包子的分,看他喝得歡,姜凌波溫柔的替他揩了揩唇角,輕聲要他慢點喝,沒人跟他搶,起身後,朝著潤空福了福。「邀天之幸,要是小女子莽撞可就得罪佛祖祂老人家了。」

  和尚四大皆空,戒律森嚴,要是讓出家人無心犯了戒律,就是她的罪過了。

  茶喝了,事也商量好了,沒有再逗留下去的理由,喚來也被姜凌波安排到廚房喝了奶茶的大雁和了空,兩人向姜凌波告辭後,一個乘著牛車,一個騎著馬一同離去。

  出了坊門,馬聲噠噠,牛車轆轆,兩人看似無閑話,好半晌,天十三看著狀似悠閑的潤空,有些難測的問道:「你看如何?」

  潤空看不出情緒的睜眼,然後彈彈寬袖。「不如何。」

  「她是不是那個人?」

  潤空望著一片湛藍的天際。「你的心裡不是早有了定見,來問我這方外之人做什麼?」

  「方外之人?」天十三回頭盯緊了他,後輕嗤一聲,「本王要赴晉將軍府打馬球賽邀約,潤空大師去是不去?」

  馬球是上流社會男女熱愛的刺激冒險運動,也是軍中兵士將官們最熱衷的活動,許多武將官宦人家只要經濟情況許可便會修上馬球場,場地用牛油拌了土壤,精細的過篩篩成的細土築成,平滑如鏡,光亮如砥,兩端有球門,三面用矮牆圍住,只留下一面造成高台的看台。

  基於整個京城的流行時尚,特別是今上是個馬球愛好者,一干皇子、公主、親王、皇孫、世子、郡王,甚至諸大臣和命婦們,本著上司的愛好就是自個兒的愛好,就算不擅長的也會掄那麼兩球意思意思,更何況璽王爺這皇上的胞弟,只要是春秋時節,馬球賽的邀約帖子多得數不完。

  「去,怎麼不去,璽王誠摯邀約,貧僧不去不是太不給臉面了。」潤空嘻嘻笑,白牙在微軟的日光中閃爍,更顯清俊風流。

  天十三懶得與他鬥嘴,「要本王看,你壓根就是個大俗人!」

  哪裡來的和尚對天昊皇朝最流行的戶外活動這般熱衷,更何況他的喜好還不止這麼一點。

  「你是天家貴胄,貧僧是般若自在,隨意隨心,不是正好。」這是一同長大的情分。

  「既然那麼無聊,早早剃度去是做什麼了?」天十三拍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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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潤空也不以為忤,對著老黃牛喃道:「老黃啊,咱們改道,有好玩的地方,你說不去是不是可惜了?」

  老黃牛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溫吞吞的哞聲叫後,果真不用人驅使便換了條路走。


  送走客人的姜凌波心情無限好,她心中盤算著該把四張飛錢存到櫃房去,這麼巨額的錢放在身邊太不安全了。

  這可是她到這時空來賺到的第一桶金,以這為基礎,將來第二桶、第三桶,甚至無數金山銀山都會有……

  其實不能怪她貪心,欲望永無止境,沒飯吃的時候只求吃飽,吃飽了就想吃更好的,吃著好的就想吃稀罕的,賺錢也是,有了就想要更多。

  另外,兩只木箱子還擱在堂屋呢,她得去瞧瞧,要是有小包子的秋冬衣,適合他這會兒穿的,就先整理出來。

  摟著包子往裡走的她這才發現他手上把玩的碑磲珠串。

  碑磲是一種巨大無比的貝殼,細致如白玉,能做成手串,也很不簡單,潤空和尚倒是舍得,隨隨便便就給了孩子。

  「拿人家的東西,可向大師父道謝了?」

  「干爹說這是一定要的。」

  純白的顏色是摒除一切災障的像征,像征心地無染,潔淨莊嚴,隨時提醒自己不要被外界所困擾,雖說是好意,可沒事給孩子這麼貴重的東西做什麼,她拿什麼回禮啊?

  要不,明後天大和尚來學茶,她就捏幾個素包子請他吃當作回禮好了。

  凡事量力而為,打腫臉充胖子不是她的個性。

  木箱裡的衣服都是好的,一年四季,一件不落,只是小包子現在和她住,說穿了就只是個平常人家的小孩,要把那些織錦羅衣往身上套,不適當也太打眼了,所以她只挑了些細致的絲棉和綾布裁制的裡衣,其它綾羅綢緞暫時先收著。

  除了衣衫,收拾的人甚至也把陸善所有的玉飾環配、金寶石瓔珞圈都放進了一個雕雲虎的匣子裡。

  把一切拾掇歸置好,時間已經逼近午飯時間,她趕緊下廚煮了面條,佐料也不刻意,家裡有什麼料就加什麼,那麼隨興,看起來全無拘束,以致於陸善看見的時候以為會很難吃,不料面條竟然彈牙有勁,看似亂七八糟的家常面吞進口裡卻是香滑味美,滋味鮮甜,不用姜凌波催促,他自己就吃掉了一小碗公,最後直打飽嗝,這還這成為他最喜愛的料理,到了他成年時,不論出游還是從書院回來,頭一樣要吃的仍是這道料理,甚至娶妻後也要求妻子要做這道面點給他吃。

  尤三娘和阿奴的午飯不用他們送,母子倆徑自吃了面條,姜凌波看時間還早,午覺也不歇了。「善兒陪娘上街可好。」

  陸善歡呼了聲,怎麼會不好,街上什麼人都有,還有好吃的零食,可熱鬧著呢。

  給小包子加了外衣,用輪椅代步,出了門。

  街上正是人潮最多的時候,各種買賣聲,孩子的嬉笑聲交雜在一起,母子倆邊看邊走,姜凌波對陸善多如牛毛的問題有問必答,兩人這這麼到了櫃房。

  櫃房的伙計看她衣著普通,連個眼神都欠奉,她太知道這種以衣取人的行業會是什麼態度,也沒惱,直言要見朝奉。

  朝奉出來了,是個五十幾歲的老者,身材痩小,穿著繭綢袍,八字胡,態度客氣又不失禮。

  「我是來存錢的。」

  「不知小娘子要存多少錢?」

  「不多,就這些。」她拿出四張飛錢。

  對櫃房來說,四張飛錢真的不多,那些與西域胡商或南洋蠻夷有生意往來的大富商,隨便存個零頭也不止這個數,但見她服飾整潔,態度自若,踏足櫃房不見半絲局促或拘謹,朝奉不得不高看了她一眼,令伙計奉上茶後,便讓姜凌波填了種種單據,把其中一份交由她收執。

  「掌櫃的,勞您駕,我想兌出五兩散錢,待會兒零用,可好?」

  「自然、自然。」老朝奉呵呵笑,自是應允。

  最後朝奉客氣的將他們母子送出了大門。

  「老爺子,那位娘子怎麼看都不像有錢人,您干麼對她這麼客氣?」伙計收拾茶水盞,不解的問。

  朝奉摸了把唇上的兩撇胡子,笑得頗具深意。「你沒聽過莫欺少年窮,這小娘子懂禮又識字……老夫覺得以後她會常來咱們櫃房的。」

  把錢存進櫃房,姜凌波沒了壓力一身輕,她和小包子邊談笑去了冶鐵鋪子。

  冶鐵鋪子裡忙得熱火朝天,小包子倒是看得新鮮,手指點點,問得可多了。

  他問多了,姜凌波也不煩,就她所知的說了一遍。

  「娘,你懂得真多。」小包子崇拜。

  「以後你長大只要認真學習,得到的知識會比娘更多。」

  小包子點頭,「那善兒得趕緊認字讀書。」他以後一定要做一個比娘和干爹更厲害的人!

  小小人兒無意中已經立下鴻鵠之志。

  姜凌波向鐵匠訂了一只鐵鍋、鏟勺,還要一把鐵熨鬥。

  「小娘子,鐵器貴得很,打造鐵鍋要用上一大塊鐵,價錢不便宜。」冶鐵匠很老實的告知,這時代多數的人都是十分善良的,就像這鐵匠一樣。

  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就是想要啊!「三樣東西,麻煩你告訴我價錢就好。」

  她有心裡准備這三樣東西不會便宜,但是為了能吃上熱騰騰的炒菜,不會穿皺得像鹹菜的衣物,再貴也值得。

  「這熨鬥恐怕要請小娘子繪個圖樣給我看,我還真的不曾打過這東西。」

  「可以,」姜凌波把圖樣畫在鐵匠百般搜尋才找來的紙頭上,「把炭先燒紅了,再往這後面的小洞裡一塊塊丟下去,然後就可以燙衣服了。」

  「老天,我那婆娘要是看見這個不鬧得我灰頭土臉要上一把才怪!」鐵匠贊嘆不已,成品還沒打出來就能想像會在坊間,甚至那些勛貴之家的後院裡激起多大的回響,貴人可比他們這些平民要注重體面多了。

  這一想,不禁熱血沸騰,他資質平凡,動腦筋的事情不行,只能靠一把力氣混飯吃,要是、要是……要是他能拿到這位小娘子許可,打造這種叫熨鬥的東西出去賣……

  面色黝黑的漢子興奮得臉紅了。

  他的想法不難猜,姜凌波也不啰唆。「只要老板打造出來的東西讓小女子滿意,太太如果喜歡,多打造兩只也沒什麼不行的。」

  有些懼內疼老婆的漢子咧著嘴笑,耳根有些紅。「她跟著我半輩子,替我生兒育女,我卻沒能送過她什麼……」

  姜凌波心想,原來鐵匠看似粗莽,卻是個難得的好男兒呢。

  「小娘子既然如此大方,我也不能讓人笑我吝嗇,熨鬥這樣東西我不能收小娘子你的錢,鐵鍋就拿你材料費,六百錢就好了。」

  姜凌波也不扭捏,笑吟吟的福了福。「那就多謝您了。」

  凌波離開冶鐵鋪又去了不少地方,她一口氣替家裡人各買了羊骨柄、豬鬃毛的牙刷,這古代沒有牙醫,以前經濟不允許,現下手上有錢了,好好保護一嘴牙的重要事哪能落下?再則做素包子的餡料自然也不能少,還有教學要用的茶餅和一應器具……今天是得充當一回散財童子了。

  不過投資是為了更好的回報,就算花再多錢也不心疼。

  心下篤定,她這錢也就花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當小包子手捏兩個色彩鮮艷奪目的捏面人喜孜孜回到家時,尤三娘和阿奴已經回來,吃了姜凌波留在灶上的面條,又歇了幾個時辰了。

  「這是什麼,讓姨姨瞧瞧。」

  「是娘在廟門口給善兒捏的面人,說讓善兒擺在床頭瞧著玩的!」

  跑了一下午,小東西的包子臉紅灩灩的,十分招人,尤三娘不由得母性大發,摸了又摸。

  「他一身汗臭熏人得很,你還抱他。」姜凌波說得清淡。

  「我這不是在給他擦汗。」被軟綿綿叫了姨姨的人干脆把娃兒圈在懷裡抱著。

  至於阿奴,萬事以姜凌波為先,忙著幫她從輪椅卸下茶餅、風爐、小鍋釜和面粉等一應食材。

  她像忙碌的小蜜蜂,卸下所有事物,卷高了袖子打水來,舀起鍋灶裡的熱水,投了巾子在試好的溫水的盆子裡,擰干了替姜凌波拭汗,茶水也沒落下,直到一切覺得穩妥才束手站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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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誰知姜凌波一反手就攥緊了她,「一塊坐著,有事同你們說。」

  「娘子說,阿奴會聽。」

  「不想我重復就過來一道坐下。」

  這個實心眼又本分忠厚的丫頭,深得姜凌波看重和信任。

  阿奴羞澀的拉了拉辮子,露出小小白白的白牙,她太知道娘子說一不二的性子,溫馴的落坐一旁。

  尤三娘也給小包子喂了水,瞧了眼姜凌波買回來那些事物,「有事就說,我們都聽著呢。」

  「今天鋪子還忙得過來吧?」

  「阿奴是個得用的,雖然剛開始有些不上手,很快就摸索出來,再多個幾日,你啊,就被淘汰啦,留在家帶孩子好了。」尤三娘滿臉堆笑,顯見對阿奴這幫手是滿意到極點。

  「鋪子的生意一直都不壞,就是礙於地方太小,尤姊,咱們不如把鋪子整修擴大,專營餛飩也能炒菜吃,再請幾個人來幫忙,姊姊,你覺得如何?」

  「主意是好主意,不過這得花多少錢?不說我們家沒這筆錢,蓋飯館要找地、要請木工匠和泥水匠,飯館蓋好了,還要廚子伙計,再說炒菜……那是什麼?丫頭,你的心會不會太大了?」掌著家中錢糧,尤三娘很是知道家裡最近在吃食用度上寬裕了許多,但是像這類大筆金額的開銷還是真的談不上。

  也許是她對姜凌波了解的還不夠深刻,不知道姜凌波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錢,我有,至於炒菜嘛,趕明兒個鐵鍋送來,姊姊就知道用鐵鍋炒出來的菜有多香,燉出來的肉有多好吃了!」鍋子還能煎上她想念已久的魚,紅燒魚、砂鍋魚頭……

  簡直太幸福了。

  更重要的,餛飩鋪子是她和尤三娘安身立命、挺直腰杆的根本,既然想站穩腳步,那唯有做大一途。

  「你去訂了鐵鍋?」慢著,這不是最重要的重點,「你的錢是打哪來的?」

  她不是不知道姜凌波手上有些小錢,姜凌波也從來沒瞞過她,但是這兩日看她大手大腳的花錢,錢財容易去,也不見她有什麼額外的進帳啊?!

  姜凌波也不隱瞞,把璽王爺上門的事情撿重要的說了個大概。

  「四十金,就為了學煎茶?」她扶額。

  尤三娘很難理解那些皇家子弟們的想法,莫非是對妹妹有了別樣心思?但是她隨即抹掉這想法,別說妹妹的夫婿還在不在,她身邊可是有個小包子,有哪戶好人家會看上一個身邊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再說要她委身做人家的妾?就她那性子怕也是不屑的。

  所以准是她想歪,想偏了。

  「如何,這飯館可蓋得起來?」

  姜凌波不貪心,酒樓看似比飯館高上一個層級,但是沒有背後勢力撐腰,人家來鬧場你拿什麼去處理?官家衙門來白吃白喝你有靠山嗎?那些明明暗暗的勢力年節要不要送禮打通關?她們就幾個女人家,胳臂沒人家粗,嗓門沒人家大,到時候別說賺錢,應付接踵而來的麻煩就夠人頭痛的了,遑論做生意。

  何況酒樓不供酒叫什麼酒樓,有酒必然容易生事,與其如此,不如退一步,單純賣吃食就好。

  「還是把錢存著吧。」尤三娘仔細的琢磨了又琢磨,覺得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天性中的保守卻也冒出來,錢存著,多有安全感。

  「這事不急著下定論,姊姊慢慢想。」她招呼著阿奴往廚房去了。

  尤三娘玩著小包子的胖手,心卻逐漸飛得遠了,天昊皇朝地廣人稀,蓋個房子不是太艱困的事,可這事對一個只求有口熱飯吃的她來說卻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這夢想有人捧到眼前來了,她接是不接?

  不接是傻瓜對吧!

  她追上前去,囁嚅著道:「妹妹,這事你看著辦,姊姊沒意見!」

  姜凌波回眸一笑。「那就先請木匠來蓋個新茅房和浴間吧。」她每次看到小包子上茅廁那捏著鼻子嫌棄的模樣都覺得好笑,好笑之後更多的是心酸。

  堂堂巍峨王府,凡事講究,用來解手的茅廁想必不會太差,這孩子跟著她回來,還真是委屈了他。

  這天的晚飯吃的是熱鬧滾滾,你一言,我一語,勾畫的都是鋪子的將來美景,姜凌波聽著尤三娘和阿奴低聲討論,適時的插上幾句。

  「阿奴看見鋪子旁邊就有一片無用的地,阿奴以為我們與其無頭蒼蠅似的花費時間找地,不如問看看那地的主人可否出讓?」

  姜凌波撫掌。「這主意好。」

  「對啊,原地拓建既不怕遷移別處擔心流失老客戶,飯館體面了還能招攬更多新客源。」

  「看起來大家都同意,那我明天就去牙行找人把這事敲定!」

  說風就是雨,一旦決定某件事,第一時間就要趕快去執行,這是姜凌波做事的風格。

  對姜凌波來說,人是不斷地往前進的,能多走一步,就有一步的好,就算一小步,也好過原地踏步,停滯不前。

  餛飩鋪子擴大營業便是她往前的一步。

  有這兩個伙伴,她相信要堅實的走出一條屬於她的光明大道不會太難!



  有句話說的不錯,今日永遠也猜不到明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兩天後,天十三和潤空依約到來,身後跟著兩個眼生的男女。

  那女子約三旬年紀,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髻上就一根瓜頭簪,衣著樸素簡潔,面上不興一絲波瀾,舉止有度,只是見著姜凌波還是微微的抬高了下巴,不由自主流露的倨傲讓人很難生出什麼好感。

  至於那身材圓滾,臉蛋圓滾,手執拂塵,笑起來眼縫都看不見,看似帶幾分木訥又幾分精干不見喉結的男子,可從那不男不女的嗓音知道是個太監。

  凌波給天十三和潤空請安見禮後,天十三隨手指著那公公道:「這位是本王皇兄身邊的陳公公,」圓潤干淨的長指又往旁移了半分。「這位是本王皇嫂身邊的宋女吏。」

  他簡潔扼要,也不知有心還無意,掩去陳公公是內務府總管,還是皇帝身邊大太監,宋女吏是皇後所居的章含殿掌事的身分。

  皇兄、皇嫂,不就皇帝和皇後了?

  姜凌波端莊的見了禮。

  不說姜凌波了無痕跡的打量著兩人,陳昌和宋女吏都是宮裡人,眼光毒得很,陳昌暗自對姜凌波毫不出錯的禮節點了點頭,宋女吏卻對身坐輪椅的姜凌波略顯出不喜的神色。

  她不明白,這個身穿布衣,要出身門第沒有出身門第、要學識人品也看不出學識人品的市井婦人能懂什麼茶道?

  至於璽王爺,她是沒那個膽質疑的,心裡打鼓的是這婦人可是使了什麼邪門歪道欺瞞了王爺,好讓他在聖駕面前如此美言?

  姜凌波兩世為人,不說棱角已經磨平,她身處的這個社會環境和前世截然不同,這是個皇權社會,她已習慣低調做人,見宋女吏冷淡,那正好,她也無意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是以表情得當,語氣恰當,很難引起人的反感。

  「皇兄對你的茶道頗感有趣,因此讓他身邊的陳公公來學著點,宋女吏是皇嫂身邊的得力人,夫唱婦隨。」

  他那副「你瞧瞧本王替你多招攬來兩個學生,你該如何謝我」的神情明明白白,讓人想當做沒看見都不成。

  「上頭那位是如何得知?」她狀似恭敬地朝向皇宮所在方向福了福。

  「聖上有的是耳目,如何不知?」

  用這唬爛話來打發她?若非他在陛下面前多嘴,那位天高地遠的主兒那會知道她這草芥人物?

  她哪裡知道天十三有過目不忘之能,那日進宮,崇德皇帝隨口問他怎麼好幾日不見人影,他便說在他處喝了好茶,不思歸。

  崇德皇帝眉頭一蹙,威壓立現。「又不是妖道,哪來的茶喝了能讓人樂不思蜀的?一派胡言!」

  天十三溫吞吞的喚人把茶具備來,神氣活現的在聖駕面前將茶道演練一遍,喝了好茶的崇德皇帝哪能不起心動念,就讓隨侍他身邊的陳昌過來了。

  至於皇後,恰巧給為國事繁忙的皇帝送補品,夫君所喜,為人妻者自然要投其所好,來日能親手泡茶給夫君喝,不止能增添夫妻情趣,也能顯現出一國之母無所不精的一面,也就指派了心腹女吏過來。

  「這地方委實逼仄了些,若是用於教學,怕姜娘子會使不開來。」宋女吏實際多了,她凌厲的眼睛掃過屋子,眼底的嫌棄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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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2: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在主子面前她雖然是奴婢,但是在這些低微的平民面前,他們可都是有體面的人,讓她屈就,真是不願。

  「女吏所言甚是。」只是人家當初算好的是自家堂屋的容量,可沒把你這不請自來的算進去好不好?偏偏這話她又不能說。「要不這麼好嗎?今日委屈諸位在這裡上一回課,最遲明日,小女子會盡快找到適合的場地,再勞駕各位過來?」

  錢真難賺啊!可是想到多了兩人又有二十兩金的進帳,她瞬間又元氣充足了。

  她娓娓道來,抬頭看過去,征得幾人的勉強同意,遂把人引進堂屋,幾案上已經妥善擺好煎茶用具。

  她喚阿奴去彌兒家借來兩把椅子,因為多了兩個空降部隊,大雁和了空兩人就只有在外頭聆聽的分了。

  凌波也不啰唆,見眾人落坐後,以奴兒端來的盆子淨了手,再用棉布拭干十指,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專心一意的動起手來。

  她今日穿的是堇色窄袖的短襦上裝,半身藕裙,垂眸專注,眉眼清俊,茶湯散發的氤氳霧氣一片,把她素白如玉的臉、如青黛般的眉毛和烏黑秀發襯托出幾分與世無爭的味道來。

  「……煎水要注意的有三項,其沸如魚目,為一沸,邊緣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到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了……」

  姜凌波的細細長指將離火的水往茶碗裡分倒,接著將茶水上的浮沫十分巧妙的倒進每個茶碗裡。

  「若是分茶高手,甚至能將這些浮沫斟成各種圖案造型來比試鬥茶。」

  在座的人都聞到一股清冽香味撲鼻而來,拿起各自面前的茶碗,喝了下去,只覺茶湯從喉嚨下去,穿透肌膚滲透到每一個毛孔中,乃至於全身都舒暢的放松了下來。

  潤空滿足的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去,喝了茶的人幾乎和都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好茶!

  天十三半垂著眼皮,不言不語的他自有一番出塵氣質,但是也沒人拿捏得到他心裡頭如今想的是什麼。

  這位王爺向來行事有方,看似謙謙君子,與滿城新貴子弟、官宦人家都有往來,但是能與他走近的,整個京城竟然只有一個潤空和尚。

  靜無聲息的眾人忽然聽見潤空喝完茶後的嘖嘖聲。

  按理說這是非常失禮的事,但是潤空大袍飛袖一卷,宛如龍吟的朗聲道:「驟雨松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悠揚噴鼻宿酲散,清峭徹骨煩襟開。姜娘子,好茶,不過只有一碗,著實有點少。」

  那意猶未盡全在一碗,有點少了。

  陳昌和宋女吏齊齊把驚訝掩在眉唇間,潤空大師是什麼人,此茶評一出,想必不用多久,貴族宗室都會因為這茶而騷動起來,再加上璽王爺的推波助瀾,阮霄城內又要多一道流行的茶流了。

  而且憑良心說,姜娘子沏的那碗茶,委實令人口齒留香。

  姜凌波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平平淡淡的將兩手擱在裙兜上。「大師如果不嫌棄,就請嘗嘗小女子做的素包子。」

  發現周遭的人都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瞧著自己,她坦然笑道:「日前大師送了犬子一串碑磲,小女子思來想去,來而不往非禮也,只好做幾個素包子充做回禮。」

  「想不到姜娘子也擅廚藝?」潤空支著下巴,實在沒什麼大師形像,可是殊不知他在慈恩寺中除了在住持面前會有幾分收斂,即便在晉謁聖上時也是這般不羈隨意的。

  「小女子沒有大智能,成不了大事,只好鑽研一些小事,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也不知是真的自謙還是以退為進,宋女吏仍然以非常嚴苛的眼光看待姜凌波。

  陳昌則不然,他在今上身邊快要二十個年頭,是個老油條,從來不偏頗誰,可璽王爺是什麼人,當他還是今上潛邸的長隨時就識得這位王爺了,能得到璽王爺注意力的人,他除了要回報給今上知曉,也不會小覷。

  「咱家托了王爺和大師的福,也要嘗嘗姜娘子的素包子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包子端來了,盤子不是什麼精致的好瓷器,幾顆包子也看似平平無奇,只是在每個人都吃了一口之後,包子以顯而易見的速度很快消失了。

  在屋外候著的大雁和了空也從阿奴手上得到了一個,瞧見屋裡風卷雲殘的速度,連忙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大口,接著均是兩眼放光,只覺滿嘴生香,三口兩嘴就吃光了自己那一份,摸摸肚子,好像不夠呢。

  此時屋裡頭的人也跟他們有一樣的想法。

  「貧僧吃是是冬菇口味,王爺你呢?」雖然沒有吮指回味,但是那目光卻帶著隱隱的譴責,怪他怎麼這麼快就吃光了。

  天十三的臉上也有慍色,愛理不理的回答:「豆腐。」

  「咱家的是冬筍,和咱娘以前包的素餡包子一個樣。」這話裡有多少唏噓,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宋女吏吃的是蓮花白。

  「如果可以,真想帶回去給皇後娘娘嘗個鮮。」最嚴謹不可侵犯的宋女吏居然說出讓人覺得她腦袋壞掉了的話來。

  一群剛剛晉升為吃貨的男人全部露出萬萬不可的神色。

  想也知道,皇後雖然比不得皇上千金貴重,可那是一國之母,要吃出什麼好壞,姜娘子的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本王要打包帶回去。」不愧性子裡暗藏殺伐果斷的王爺,他可不會說什麼再來一籠這種話,直接打包就是了。

  也不知那面粉材料是怎麼調弄的,比他在京城第一酒樓鷓鴣天吃過的都要好吃,甚至慈恩寺名聞遐邇的素齋都沒有這包子鮮香可口。

  「改日貧僧請姜娘子到慈恩寺小住幾日,指點一下齋房裡的火頭僧你這素包子的作法可好?」潤空大師祭出到此一游,吃住完全免費的好康。「如今寺裡的菊花開得正好,尤其白華金蕊最是好看,芳香四溢,高潔優雅,可以一看。」

  潤空說的很是謙虛,別的姜凌波可能不知道,但是慈恩寺這皇家寺院的素齋和秋菊是天昊皇朝阮霄城內最負盛名的景點這事她是知道的,一年四季寺廟前車水馬龍不絕,撇開素齋不談,一到秋季可是游客如織,九九重陽這天,就連當今聖上都會擺駕慈恩寺,飲酒賞菊作樂。

  「這會兒都要入冬了,你是要她看枯葉殘花嗎?」天十三吐槽,對於潤空的拉攏手段很是不屑。

  「白華金蕊是寺中花房栽培出來的新品,少有的白菊。」要是人人都知道就不是秘密了。

  姜凌波干笑,用得著這樣嗎?她當然不能說自己前輩子看過的各色菊花不知有多少,對現在的菊花並不是很感興趣。

  「不過就幾籠包子,廚房還有的是。」

  也多虧她臨時多蒸了幾屜包子,讓阿奴全裝了出來,滿足了這群有吃有喝還要拿的掃貨群眾。

  「看得出您愛吃冬筍包,我給您多放了幾個。」

  陳昌臉上已笑成一團菊花,帶著一籠的素包子,笑呵呵的回去覆旨了。

  姜凌波客氣的送走了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回過頭,輪椅差點輾了天十三的腳。

  啊,這人不是走了?

  「您有什麼忘了帶嗎?王爺?」她的聲音緊了緊。

  他瞪了她一眼。

  凌波和和氣氣換了稱呼。「天十三郎君。」

  他似乎是滿意姜凌波沒有笨得太澈底的反應。「過兩日姜娘子有把握能找到合適的房子嗎?」

  姜凌波不置可否,「我盡力。」如果你趕緊走人,讓我可以抓緊時間出門,機率就會多上那麼一些。

  「不如這樣,本王在長康坊有一間不用的宅子,你可以拿去用。」

  她的性子,若是人家好好跟她說,凡事都可以商量,這位爺的態度沒有不好,甚至稱得上客氣,但她是什麼人,他又是什麼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無緣無故去借了人家的宅子,外人會怎麼說?

  她比較希望的結局是在她將小包子帶回來後她和他就兩清了。

  也許他堂堂一個親王只是覺得隨手施惠,不需要她報答什麼,可是這樣的人情越欠越多,滾雪球似的,她承擔不起!

  「多謝王爺……十三郎君好意,我是想既然要作為授課之用,最好不要存有任何爭議。」如果可以,誰又願意這樣咬著牙用盡力氣披荊斬棘的生活?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種處處承人家情的事,能不要最好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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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2: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天十三的臉一下板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瞪著她,呼吸變得灼熱,眼中黑霧深濃如墨。

  姜凌波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掌心裡全是汗,遠處本來可以聽見人與人的說話聲,牛馬騾車壓過夯實黃土的車輪滾動聲,此刻她卻只能聽見自己一人的心跳聲。

  她強硬的木著臉,等天十三的下一步反應。

  兩人安靜了片刻,只見天十三撣了撣袍袖,淡淡說道:「大雁,你留下來,替姜娘子跑腿,她吩咐下來的事情,不許推諉怠惰。」

  大雁怔了怔,旋即垂手稱是。

  凌波抿緊了嘴,心裡劇烈不滿,他問過她這主人的意思嗎?隨便塞個人給她,他看見她臉上有任何表情叫做樂意嗎?

  「別一臉不樂意了,也不想想一屋子的老弱婦孺,屋中一個男人也沒有,大雁雖然是服侍本王的內侍,功夫也俊得很,強過你們這些女人許多,有事盡管吩咐他,不聽話告訴本王,回來我扣他俸祿。」

  俸祿?姜凌波眼裡一片茫然。

  天十三哼道,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他可是有八品的官位。」

  唉呦喂啊,這誤會大了,之前姜凌波還把他當奴才。

  幸好她為人平和,雖然在這尊卑貴賤分明的世道混了一段日子,還是沒學會先敬羅衣後敬人的膚淺,也沒有什麼出格的態度,還好、還好。

  「有勞了,公公。」

  「姜娘子客氣了。」

  天十三慢吞吞的走開,他那全身無一絲雜色的純白大宛馬打了聲響鼻,便自動跟了上來,它踢踢踏踏走個幾步,看見人家圍牆上有株小白花,長舌一卷,瞬間不見,嚼了兩口,呸地吐了出來。

  「你就亂吃吧,吃壞肚子不管你。」

  大宛馬齜了齜牙,這下倒是不再去招惹那些無辜的花草了,只是因為太過專注的跟著天十三後面走,不料他忽然停下步伐,害得大公馬差點整個馬臉都越過他去。

  天十三下意識的摸了下它臉頰,「大鵬。」

  一個皮膚黝黑,下頷方正有肉,身穿短褐,系粗布腰帶的青年人倏如鬼魅的出現。

  「小的給爺請安。」

  「去給牙行總商會的易會長遞個話……」


  「老丈,您確定這宅子就這個價?」面對眼前這和氣的門房,姜凌波不由得要再問上一遍。

  這間位於宜康坊康福街的宅子鬧中取靜,出了坊門就是清流人家還有世代簪纓之屬的因如坊,兩進宅子只賣三十兩金,相較她前面看的那一進宅子卻要價五十兩金,光線不算太好,不遠處還是復雜的平康坊——平康坊是什麼地方?是燈紅酒綠的風化區——這間宅子可說是非常的好。

  她急著要找房子沒錯,可也不是無頭蒼蠅般的亂找,她做了功課,四處探聽過每個方的地價,還多問了兩個牙人,這一問下來才發現自己那看似很多,其實卻很少的財力不是每個地段的房子都能買得起的。

  自信心被小小地打擊過後,她縮小了範圍,牙人異口同聲的告訴她幾個坊街就只有兩處宅子要賣。

  這間宅子采光好,宅門進去是小小的影壁,垂花門內是東西廂房,各有跨院或游廊可以到正房,西廂還有倒座房,前庭後院倶全。

  不管從那一方面看,這間宅子都很合她的意,可這麼好的宅子,價錢竟還出人意外的討喜?不是說便宜沒好貨?

  她忍著不去胡想,那人不過多問了一句,這宅子不會和那位王爺有半毛錢的關系,自己要是杯弓蛇影的隨便代入什麼,到時候不是那麼一回事,可不就糗了嗎?

  這會子想什麼都是白搭,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辦了再說。

  「娘子是覺得價錢多了還是少了?」門房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駝著背,看著有些辛苦。

  「這宅子小女子怎麼看都是好的,可只賣三十兩金,會不會少了?」

  「娘子是個誠實人,老頭子也據實以告,」門房笑得露出幾顆僅剩的門牙,「我呢,老了,這些年病痛纏身,孩子們也不缺老頭賺的這份錢過日子,說要接我過去養老,半個月前我向家主人稟了這件事,老實說,老頭子顧這門子有數十年了,感情也是有的,雖然家主人四季偶而來那一回,可也很是體恤小人,聽見老頭要辭工,便說就把宅子便宜賣了,就給小老兒當返鄉車資,老頭子不貪心,唯一條件是上衙門辦過戶時的錢得要買方來付。」

  這倒是個理,不過這位戶主還真是大方的人。

  「我買了!」

  「娘子爽快,那我們就打個契約,一事不勞二主,就請牙人做那中間人,一道去衙門吧。」

  能做成這筆生意,牙人自然是樂意的,沒有二話,陪著鎖了大門的門房和讓大雁推著的姜凌波一同去了衙門。

  然後她的手上就拿回了新宅子的鑰匙。

  「什麼,你在宜康坊買了間宅子?」因為決定要擴大鋪子的規模,尤三娘這兩天比平常更忙,接洽人手、討論買地事宜……諸多繁瑣雜事都要一一應對,才回家歇口氣,就聽見這消息。

  對鋪子的事情,姜凌波沒有總攬,也不是做甩手掌櫃,提議的人是她,錢她可以出,意見可以給,可鋪子是尤三娘的,所以,她出錢,尤三娘出力,依尤三娘的為人,到時候才不會覺得自己占了誰的便宜。

  人和人沒有利益糾葛的時候,容易相安無事,一旦牽扯到銀錢關系,關鍵時刻翻臉的人多得很。

  她不怕尤三娘計較銀錢,也相信她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只是因為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做起事來便顯得小心許多。

  再來找宅子的事也讓她真的錯不開手,連小包子都丟在家裡給阿奴帶了,瞧他一見到自己回來還扁起小嘴使小性子,這是埋怨他娘把他扔在家裡,不帶他出去,可等她拿出給他買的木劍和蛐蛐兒,立刻便舒展了眉頭,哪還有半點可憐巴巴的樣子,馬上展現他老少通吃的笑容,萌得大家都翻了過去。

  姜凌波點了兒子小腦門一記,小滑頭!

  「對不住,尤姊,買宅子的事先沒有先跟你打商量,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吧?」回來就灌了兩杯溫茶的姜凌波也不啰唆別的,趕緊把事挑明了說,事急從權,她實在沒那時間和誰細細商量。

  「瞧你,我們是外人嗎?說的是什麼見外的話?你行事一向穩妥,買那房子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要跟我打什麼商量?再說了,我也不是那蠢笨的人,那些個貴人們怕也是看不起我這租來的破房子,進來都嫌礙眼,咱們想賺錢,不做投資,這錢可能就會長翅膀飛了。」

  「我的好姊姊,你真是太明理了。」姜凌波挽住尤三娘胳膊。

  「怎麼,還希望我古怪難纏,好好痛罵斥責你亂花錢?」輕拍著她的手,尤三娘不由得要喟嘆,見過會賺錢的人,可她就是沒見過像凌波這樣的賺錢法,也才幾日,居然有能力買宅子了。

  「咱們這都一塊搬過去吧!」

  尤三娘怔了下。「不了,我也過去,這算什麼回事呢?」

  「尤姊,說句肉麻的話,我們在血緣上雖然沒有多大關系,可是你比我的親人還要像是親人,說你是我的親姊姊也沒人能說個不字,沒有你,哪來的我?!」

  「你這傻丫頭,我只是做了人會做的事,有什麼好說嘴的?」她不以為意,但是姜凌波發自內心的話仍讓她覺得心中發暖。

  「我離不了你,你又怎麼舍得讓我和善兒去住那空落落的宅子?」這是軟硬兼施了,連小包子都拿出來充當誘拐利器。

  「姨姨,就和我們一起去新家吧,善兒喜歡姨姨。」從新玩具裡抬起頭的小包子很有定見的附和了一句。

  「這不是租約還沒到期嘛,我們總不好說走就走。」尤三娘仍在做垂死掙扎。

  「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和包嬸說一聲,約期還沒到是我們不在理,那押金咱們就算便宜她,不要了。」姜凌波從不在小事上糾纏,她的雷厲風行多少是從上輩子的工作崗位上累積來,加上來到這裡之後事事得自己拿主意,沒有長輩宗族可以撐腰替她出頭的地方,說一不二、獨立的人格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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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哎呀呀,這一團亂……我看這麼著,」尤三娘攤了攤手,「總的來說,你我手上都有事要忙,你那茶道的事我幫不上忙,不如你帶著善兒和阿奴先搬到新宅子去,等我把這邊的事情料理好了再過去。」這押金不拿了多可惜。

  凌波輕輕撫摸尤三娘比男子還要粗糙的手。「姊,咱們是一家人,要搬一起搬,你別可惜這些家具,這些家什就不要了,別舍不得,到了新家,我給你打新家具,高足的雕花大床,香榧木做的卷雲紋梳妝台,放著海西風味的大玻璃鏡子,紅木衣櫃,雕上你最愛的荼靡,花絲鑲嵌的鳳鳥屏風……」

  尤三娘聞言,繃住的臉再也繃不下去。「得了,你當我是十幾歲少女,眼皮子淺的只看見這些虛假的玩意,我瞧是你想要吧?」

  「是啦、是啦,姊姊買給我吧!」姜凌波難得流露孩子氣的憨態。

  「真受不了你,你看看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尤三娘笑斥,臉上洋溢的是無盡的歡喜。

  「娘子,我們真的有了新房子?」阿奴燦爛的笑著。她就知道她家娘子是個有福的人,跟著娘子絕對不會錯。

  「那說定了,咱們一起搬過去。」姜凌波非要得到尤三娘的點頭。

  「好好好,就一道。」

  「吃過晚飯,咱們就開始打包東西吧。」打鐵趁熱,姜凌波拍板定下明天搬遷的大事。

  在這暮色四合的黃昏和夜幕交會的逢魔時刻,這家人在看見新希望中熱鬧著,在熱鬧中朝著新希望走去。

  到底只是換了個住處,餛飩鋪子還是要在原來的地點營業的,姜凌波一行三人也就收拾了必要的細軟,雇了崔亮的車子從平安坊來到了宜康坊。

  清晨的陽光在朝霞後面露出隱約的臉,如絲般的金色在空氣和微塵裡飛舞,驅走了晚秋的涼意,燦爛又美麗。

  就算沒有刻意看黃歷,也能看得出來今天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

  「兩位娘子,你們這是發財了,竟然買下這麼漂亮的宅子,聽都沒聽說,不容易、不容易!」崔亮不由得肅然起敬,這兩個丫頭實在是有幾分本事!

  「哪裡是,您也知道賣吃食,朝起晚宿的,賺的不過是吃飯錢,但家裡人口越來越多,實在是住不下了,不瞞你說,買下這間房子還是向人借的錢,壓力大得很呢。」尤三娘輕快的搭著話。

  她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俗話說財不露白,要知道這世上多的是紅眼病,見不得人家好,就算自家賺了金山銀山,也是自己知道就好,用不著到處宣揚,就算這崔亮看起來壯實憨厚,不論如何,與人相交,掏心掏肺是真的不用,說話但求七分真三分假就可。

  願意有那七分真還是看在每回都叫上他的馬車,他對自家的情況多少心裡是有數的,說得太過虛假反倒難以取信於人。

  「對,咱們家窮死了。」小陸善也不知哪來的根據,神來一筆的說道。

  崔亮被他逗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倒是不吭聲了。

  是呢,這做生意,誰又能說十拿九穩的賺錢,家裡沒有頂梁柱的男人,只靠女人的兩雙手,是辛苦了。

  尤三娘噗嗤笑了出來,擰了擰小包子的臉蛋,「咱們家就算窮,還是能喂飽你這張嘴的,不會餓到你的!」

  「娘要養善兒,很是辛苦的。」

  凌波笑著去撥弄小包子的衣領,不住感嘆,誰說孩子小,只知道吃飽睡,睡飽吃,什麼都不懂?這小東西可明白得很哩!

  從王府那富到流油的地界搬來和她這寄居旁人家裡的娘一起生活,生活上的落差可能結實的給他上了堂課。

  「窮只要窮得有骨氣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我們姊妹還是要努力掙錢,才能讓日子過得更好不是?」

  尤三娘嘴唇微翹,她就是喜歡姜凌波這股向上的精神,在她身邊的人很容易就能感染到她的正面思想,自己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三只大包袱,一只小包袱一股腦掛在從車轅跳下來的大雁胳膊、肩上,崔亮則是不厭其煩的替姜凌波把輪椅搬上搬下,見到尤三娘將她安置妥當,才一把將小包子抱下馬車。

  姜凌波道謝,轉頭掏錢付了車資,領著家人入了新宅。

  大雁麻利的將包袱堆在堂屋,也不摻和,自動守在門口。

  尤三娘站在前庭,樂得闔不攏嘴,抬頭一望,院牆的黑瓦映著難得的陽光閃閃發亮,門前鋪著整齊的青磚,灑掃得干干淨淨,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歡喜得眉眼都擠在一處。

  她寡居的這些年,住在磚牆大院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想都沒想過的事情,她心裡面想著,往後她要更加把勁,指不定過個幾年自己也能蓋上這樣的好房子,能把她那苦命的娘接過來一起住。

  堂屋裡是整套的高足家具,是姜凌波昨晚趁著夜禁之前,帶著大雁去了一趟木工坊的結果。

  有道是腰包裡有錢好辦事,挑挑選選,看中了的家具,現金結帳,木工坊的老板直誇她有眼光,趕著就讓伙計將家具送來這裡。

  姜凌波因為自己不方便席地而坐,買的全是高足家具。

  「你們不去自個兒的房間瞧瞧?看看還缺什麼,也好趁機添置。」一個個都是心癢難耐的樣子,她也不吊她們胃口。

  「娘子,阿奴也有嗎?」阿奴在堂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愣楞地問道。

  「東廂是姊姊的,你的是西廂。」

  「走吧,我們各自去瞧瞧自己的房間,再互換著瞧。」有許多年尤三娘已經忘記什麼叫孩子氣了,可今兒個她竟也生出了些童心,笑呵呵的拉著阿奴的手便往東廂去了。

  「娘,那善兒的房間是哪裡?」

  姜凌波他輕點的鼻子。「善兒跟娘一起睡不好嗎?」被窩裡有兒子可以抱,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利。

  耶!小包子跳了起來,樂得滿地撒歡,「我最喜歡和娘睡了,娘又香又軟最好了。」

  姜凌波搖搖頭,笑了。「也去瞧瞧咱們的房間不?」

  「善兒推娘。」

  「別,你要是跌了摔了,換我心疼,善兒趕緊長大,到時候再來幫娘推輪椅,娘等著享福。」

  他一臉認真,「善兒以後會孝順娘,讓娘有享不盡的福!」

  姜凌波樂得又在他胖胖的小臉上啵了好幾個吻,吻得小包子咯咯笑。

  正房有三間,有耳房和小小的套間,兩明一暗,正房冰格紋棱窗外是已經含著團團花苞的早梅樹,姜凌波心想,夏日可以在外頭擺上個大缸,種上荷花,雖然不到四時有景的地步,夏冬也不會無趣了。

  回到屋裡來,最醒目的就是一張大大的架子床,盆架、兩把玫瑰椅,兩只繡墩,一只高高的菱花鏡充作梳妝台,再一個長櫃,就別無他物了。

  小包子在床上盡情打滾,跟撒潑的猴子沒兩樣,姜凌波也不阻止,由著他自得其樂去。

  也不過片刻,參觀過自己房間的尤三娘和阿奴一起過來,阿奴曾是姜凌波的貼身丫頭,來到和以前相似的環境,居然不忘先前的規矩,先在外頭喊了聲娘子,等姜凌波應聲這才進門。

  打量過姜凌波的房間,尤三娘很不安且內疚了,她萬萬想不到姜凌波真的給她買了那麼貴的梳妝台和雕花床。

  「我以為你說要買那些昂貴的家具就只是玩笑話,你怎麼就當真買了一屋子的東西?看看這裡,反倒你自己什麼都沒有。」

  「姊姊說什麼呢,妹妹這不是行動不方便嘛,塞那麼些東西在房裡還能動嗎?要被我粗手粗腳磕壞了,那該多心疼,擱在姊姊房裡,就當替妹妹用了唄。」

  尤三娘咧著嘴,眼角卻有淚珠子滴滴落了下來,伸手一抹,掌心熱呼呼的。

  「瞧我這臉糙得什麼似的,要哪梳妝台有何用?」管著鋪子,頭發總是扎成一把梳成髻,挽上頭巾,怕的是油煙,從來就沒在臉上抹過些什麼,塗脂抹粉那些對她來說實在太遙遠。

  「往後姊姊要是有了心儀的人,可以讓他站在梳妝台前替媳婦兒畫眉。」

  尤三娘跺腳了,眼睛轉啊轉的,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最好是有那一號人,梳妝台什麼的等他給我買就是了,還用得著讓你花錢。」

  「嘻,那小妹就等著姊夫啦!不過那馬幫的喬郎君我瞧著就挺不錯,沒有他我們哪來的辣子、番椒,也做不成潑辣大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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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6-10-27 01:42: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阿奴趕緊幫腔,「阿奴也等著。」

  「你這丫頭!什麼人不好說,說一個出門就像丟了的人!」尤三娘作勢要掐姜凌波。

  阿奴可不干了,掩護著自家娘子,三個女子玩起了老鷹抓小雞,小包子不堪被冷落,也尖叫著加入混戰,一時間,屋子裡傳出又叫又笑又嚷的熱鬧聲響,連遠處的大雁都聽見了。

  「倒是忘了問你,房間可還滿意?缺什麼不?」喘了口氣,姜凌波沒把自己的丫頭落下,不忘要問一下對自己的房間滿意否。

  尤三娘也關切的伸長脖子往她望去。

  阿奴全無心機的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娘子給阿奴的都是最好的,阿奴歡喜極了。」

  她知道自己和尤三娘不能比,也不懂那些什麼木料等級的,就算尤三娘房裡的家具看起來漂亮又繁復,但是自己房裡也全是楠木家具,簡單又大氣,合了她的心意,果然娘子是知道她的。

  「那好,咱們從昨兒個忙到現在,不做頓好吃的來犒賞自己怎麼可以!」

  說到吃,大伙的肚子都餓了。

  「也是,今天是咱們喬遷的好日子,說什麼也得做出個席面來。」雖然她們沒有照著那些習俗規矩走,賞自己肚子一頓飽總是要的。

  「阿奴去燒火。」勤快的丫頭馬上自告奮勇。

  「大家都忙得夠嗆了,咱們今天不開伙,去外頭吃。」都累得不輕了,干麼還為一頓吃的把自己折騰個半死,劃不來。

  再說剛搬過來,廚房裡冷鍋冷灶,要收拾,改天吧!

  眾人附議,於是又鎖了門,出門去了。



  阮霄城挾著十一月的冷風,沐浴在微微金黃的日光中,行人多少捉緊著外衣匆匆來去,在酒樓飯館林立最多的街道上,姜凌波挑中一家名叫張家樓的酒樓,忽聞有人大聲吆喝著,「煎茶、煎茶譜,姜娘子才出的煎茶譜,皇上陛下、皇後娘娘飯後必喝的煎茶,來看一看唷!」

  幾輛豪華馬車停下來,陸續有穿著華貴衣裳的僕役買走一迭迭所謂的煎茶譜,車過去,又三三兩兩來了衣著不凡僕婦下人,也不討價還價,生意著實不惡。

  阿奴哭喪著臉,拉著姜凌波的衣袖道:「娘子,不好了,這些人是哪來的茶譜,居然打著你的名號在賣東西,壞你的名聲。」

  「看起來妹妹是要出名了!」尤三娘看事的角度不同,可臉色也不好看。

  「這阮霄城內哪有什麼秘密可言,不過是幾張茶譜,總之,這滿街叫賣的不會是我寫的東西。」姜凌波鎮定的笑。

  她的煎茶是獨門秘方,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去問問多少錢,買回來參詳參詳也好。」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道理尤三娘是懂的。

  姜凌波沒吱聲,領著阿奴和小包子進了酒樓。

  小二見客上門,立馬迎了出來,笑容可掏。「幾位客官是喝茶還是吃酒?小店二樓有雅座,娘子帶著小郎君……」他看見姜凌波身下的輪椅,很快便改口道:「小店後院也有單獨的包廂,清淨雅致,這位娘子不如就選小院可好?」

  「得!」

  天昊皇朝民風開放,對於女子管束並不是很嚴,因此經常能看見婦女穿著胡服縱馬橫街而過,出來酒樓打打牙祭根本算不上什麼。

  小院是一間間獨立出來的院子,四周整理的十分雅致,她們剛坐下,尤三娘也跟著進來了。

  「聽說你們的暖鍋是出了名的好,給我們來個五熟釜吧。」

  小二懵了,「不知娘子所謂的五熟釜是什麼?」

  「沒有?要不改成簡單的鴛鴦鍋好了,鍋底要三鮮鍋,一邊是牛奶口味,一邊麻辣口味。」

  她們有大人小孩,她記得三娘和阿奴都是喜歡辣味的,那她就陪著小家伙吃牛奶鍋好了。

  大顆的汗珠從小二頭上往下滴。「諸位娘子,小人去叫掌櫃的來,請稍待!」

  掌櫃的聽到伙計這麼一形容,放下算盤,撩著袍子趕到小院來,一來就鞠躬作揖道:「幾位客人,實不相瞞,小店既沒有這位娘子說的五熟釜,也沒有三鮮鍋,聞所未聞,可否請娘子不吝指教?不勝感激。」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麼?」

  「是是是……」掌櫃連忙稱是。

  「五熟釜很簡單,就是把紫銅皮的鍋子分成五格,方便有酸、麻辣、微辣、鹹、甜等不同飲食的食客可以共食,中間圓格外面再分出四格已將豬肉、羊肉、牛肉、雞肉這類的肉品放在不同的格內,從而就能吃到五種不同風味的火鍋。」她只是來吃飯,飯呢?肚子餓的人心情怎麼都談不上好,但仍耐著心解釋給掌櫃的聽。

  「這分格的銅皮鍋子可得讓鐵匠去打制。」掌櫃心中已有盤算,臉上的表情更是和藹的十倍的涎著老臉。「那三鮮鍋……」

  「掌櫃的如果不介意,是否有小廚房借小女子一用?」想來吃點好的,沒想到還是要老娘自己動手,早知道勤快些買佐料、食材回家自己調味吃,這時候,恐怕早就吃開了。

  張家樓不愧是阮霄城數一數二的酒樓,除了大廚房煮菜供應一般客人之外,還備有給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煮食的小廚房。

  人分三六九等,銀錢也是。

  只見到處收拾的干干淨淨,坑飪——也就是庖人——衣著干淨的像沒沾過任何油煙,她道了聲僭越,洗過手便利落的把自己需要的食材都請庖人們拿出來。

  銅皮鍋子是現成的,大肚皮細腿,她棄之不用,要了小火爐,架湯鍋,讓它分成兩格去滾煮。

  接著指使那些拿大眼瞪著她看的庖人們把幾條大魚剔了骨頭,把魚肉剁碎,加入面粉,裡面又加入她調的調料,搓成一個個丸子,大大的草蝦比照辦裡,去殼、去泥條,加了幾許去腥的姜汁,就是肉質細致、口感很贊的蝦丸,這東西想必小包子會很愛吃。

  她分出手來用酒、醬、椒、桂、香油、蒜泥做成調味汁,見灶上的瓦罐熱了,將水三鮮——也就是把鰣魚、鯧魚和黃魚切段,放入瓦罐裡煎煮,待兩面微焦,呈起,再移到小鍋去,至於鍋底用的是香辣配料,看起來紅艷艷一片,還有幾根大蔥,另一半的牛奶鍋則甜白溫滑,最後放入少量的牛油就大功告成了。

  她讓人把所有東西送了出去。

  庖人們看著她來去如風,臨走前還謙虛的說把廚房給弄亂了,請見諒之類的話。

  人家是掌櫃領進來的,而且還客氣的不得了,他們能怎樣?

  很不是滋味的將姜凌波剩下的一碟魚蝦丸用簽子戳了吃,只覺得一口的鮮香味,配著那微辣的調料,更是噴香。

  「見鬼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拿著抹巾的庖人甲吼了聲。

  「想不到這東西實在好吃……那一鍋湯又不知道會鮮美到什麼地步去,倘若有殘留下來的湯料,說什麼都得拿回來嘗嘗。」庖人乙可沒有孔融讓梨的美好精神,他把最後兩顆丸子填入口中,喃喃自語。

  庖人甲一看不對,也不跟庖人乙客氣,居然伸出五爪從他的嘴邊奪食,將剩下的半個丸子放進嘴裡,然後表情呆滯了。

  姜凌波可不知道廚房的庖人們正在上演丸子爭奪戰,進而打起了三鮮鍋的湯頭主意,其實就算知道她也不怕,同樣的食物,兩個廚師做起來就不會一樣。

  姜凌波回來的時候只見桌面上的鍋子裡湯燒得滾滾響,騰騰的白色水汽直冒,她要的切成薄片的豬羊牛和蔬菜、雜炊都放在碟子裡,等著人自己涮著吃。

  當然,要是有鴨血、豬大腸和冬粉就更完美了。

  只是這兩個不速之客怎麼會在這裡?難怪尤姊和阿奴一臉的惴惴不安。

  「王爺,潤空大師,兩位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的?」這兩位感情也未免太好了,好像去到哪都在一塊,要不是一位是位高權重的王爺,一位是四大皆空的和尚,姜凌波真要往腐路上想了。

  「你和幾位娘子在酒樓門口的時候貧僧和王爺便見著了,後來又聽伙計說你要吃什麼五熟釜,咱倆聽也沒聽過,便來見識見識。」他的臉皮因為某人練得越來越厚,既然被拖下水,嘗嘗自然也是必要的了。

  「姜娘子的素包子十分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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