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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千歲千千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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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勛貴的媳婦帶來大筆嫁妝嫁,底氣充足,脾氣也壞,捕風捉影的事就能鬧得他沒辦法上衙,一月裡總有幾天因為見不了人非要告假不可,遇到上峰有急事,非得硬著頭皮上衙,同僚見著他臉上的撓痕莫不訕笑,道他夫綱不振,他在衙中地位越發低下。

  妻子除了有小姐脾氣,還是個三災兩病的身子,不論請多少大夫來看都說那是自娘胎帶來的體虛宮寒,即使未來好好保健將養,也不敢保證能有子嗣。

  母親管不住也沒敢管,只在正房裡破口大罵,難怪帶這麼多嫁妝來安撫他們,這是把他們陸家當笨蛋耍。

  妻子聽聞雖然不敢鬧,卻擺臉色給母親看,凍結銀錢出入,足足有大半年連正房都沒進,別說給母親請安問好了。

  為了金錢,婆媳幾乎是撕破了臉,他夾在中間,實在為難。

  其它的事其實也不是多難受,但是妻子肚皮不爭氣,這事就大了。

  為這些雜事煩惱的同時,偶而前妻的面目會飄過他的腦海,相較起同樣有著豐富嫁妝的妻子,前妻脾性懦弱好又拿捏,以他為天不說,對母親也是恭敬孝順,妹妹出嫁使的還是她留下來的嫁妝銀子,現在的妻子,除了帶來的銀錢更豐厚外,和她完全不能比。

  說到銀錢……哼,為著和母親鬧別扭,那個女人竟也克扣他的用度,讓他連和同僚友人出去吃個酒都拿不出手,害他丟臉極了!

  「那還不簡單,她既然開鋪子要的就是臉面,咱們上門去給她鬧上一鬧,她那生意還做的起來嗎?到時候隨便我們要求,看她肯是不肯!」陸老夫人一提到朱紫薇心裡就有氣,也沒好臉色。

  兒子娶的兩個媳婦都不滿她的意,簡直鬧心!

  「娘,兒子現在是什麼身分,您是什麼身分,一旦鬧起來,她可以沒臉沒皮,這人,咱們丟不起。」

  兒子說得有理,就算要鬧事也得做到滴水不漏,陸老夫人沉吟了半晌,「這事就交給娘去辦,你別操這個心。」

  「那就偏勞娘您了。」

  陸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明天就去尤館子看看。」

  她不相信那女人有什麼通天徹地的本事,以前她能把她搓圓捏扁,現在也能乖乖叫她聽話。

  陸敬行了禮出去了。

  翠幄青綢馬車不停的晃動著,陸老夫人閉目養神,手裡緊緊的握住紫檀佛珠,彷佛這樣就能忽視京城街道上此起彼落的各種聲響。

  「老夫人,尤館子到了。」

  馬車外面傳來貼身丫鬟的聲音,她將厚簾子掀起,再伸手扶住陸老夫人的胳膊,慢慢將她從馬車裡扶了出來。

  外面天寒地凍的,冷風一股腦灌進她的脖頸,陸老夫人可沒想到外頭這麼冷,激靈的打了個寒顫,哎喲,這該死的天氣!

  她抬頭往那鋪面一看,不由得有幾分驚訝,還兩層的樓呢,顏色以黑白兩種顏色為主,卻是別樹一格。

  館子外頭馬車來來去去,大冷天的,居然有不少人等在屋檐加蓋出來的小避風處,還有專門的伙計伺候茶水。

  這些人難道是等著要進去吃飯的?

  沒錯,姜凌波的佛跳牆一炮打出名聲,加上天冷,大家都想吃點熱的暖暖肚腸,暖鍋生意好到不行,又經過昨日的客人添油加醋的宣傳,替本來就火紅的生意更添人氣,姜凌波只好在外面臨時請人加蓋擋風避雪的屋檐和竹板厚簾子,客人為了吃傷風就不好了。

  走進館子裡面,伙計的吆喝聲、食客的喧嘩聲,食物蒸騰的香氣撲鼻而來,周遭全是叫好喊辣要汗巾的聲音。

  陸老夫人有些驚訝,看起來這館子是賺錢的。

  姜凌波正在櫃台後面撥著算籌,才兩天,各種雞鴨魚肉菘菜和蓮花白蘑菇的庫存已經去了三分之一,這是很驚人的數字,再來她得多開發幾種鍋,也讓客人有更多的選擇。

  「東家,大堂有位老夫人說是讓您過去見她。」伙計小跑過來。

  姜凌波順著伙計的眼光看過去,那位老夫人有點眼熟,衣服考究的站在大堂中央,一雙目光鄙視的到處看著,身邊還跟了好幾個丫鬟婆子。

  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像強大的水流倏然的衝擊著她的腦袋,像企圖要淹沒她那般的打了過來。

  有許多稱不上愉快的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她的腦子,那些驚惶、害怕、委屈和恐懼就樣看電影那樣一幕幕逼真的閃了過去,最後模模糊糊的留下怨念的影子。

  姜凌波猜想那些憋屈的過往欺凌是她身體原主,就是那個叫朱紫薇的記憶吧,這個老婦人是她的婆婆。

  「東家、東家,您還好吧?」看著東家久久不語,伙計有點慌。

  「我沒事。」推著輪椅,她從櫃台後面轉了出來。

  陸老夫人看著姜凌波的一舉一動,越看越心驚肉跳,沒錯,雖然氣質上好像變了個人,腿也癱了,但是那五官、那眉眼,活脫脫就是敬兒先頭那個媳婦。

  姜凌波迎視陸老夫人如刀鋒般的目光,這位老夫人是如何尋到這裡來的?這是想來做什麼呢?

  「這位老夫人,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姜凌波笑著推著輪椅出來道。「可是需要我替您介紹館子裡的新菜色?」

  「你這裡可有後院?我們去別處說。」

  姜凌波感覺這位老夫人正用刀子似的眼光想將她層層剔開,似乎想看清她所有的一切心思。

  兩人來到鋪子後院,才剛站定,老夫人便先聲奪人道:「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誰,我們誰也不啰唆,只要你把善兒交出來,你這家店就能安心的在京城開下去,我絕不攔阻。」留口飯給她吃,她應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嗯,說得很有氣勢,開口直接要人,原來這就是能請動這位老夫人找上她的目的。

  姜凌波的腦子越發清明,原主的過去就像沉澱後的淨水,點點滴滴皆浮現在她的腦海裡,不由得替朱紫薇的遭遇搖頭嘆息。

  婚嫁對女子來說是很慎重的一件事,朱紫薇一心以為只要嫁到小門小戶,就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以為沒錢沒勢的夫君能護她一世安穩,哪裡知道遇人不淑,看走眼,攤上這麼一家子極品的貨色。

  事實上能安貧樂道、甘於現狀的人太少,見著了通往富貴榮華的階梯,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止步於前的。

  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結果通常都很慘痛。

  「不可能,我不答應,善兒也不會願意的。」她也不和陸老夫人啰唆。

  和這老婦人說再多也是沒用的,她是一個心偏到沒邊的老貨,無論媳婦對她多麼盡心盡力,她都視為應當,在她眼裡媳婦是所謂的外姓旁人,只有兒子女兒才是自己的家人。

  她為朱紫薇的遭遇很不值。

  「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陸老夫人正等著她像以前那樣卑躬屈膝的給自己認錯,想不到得到的卻是和想像偏離的答案。

  「不論要說多少遍都一樣,孩子不是東西物品,不是你想要的時候來要,不要的時候隨便可以拋棄的,我不會把善兒給你的。」

  「我好聲好氣的跟你商量,這是給你臉面,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別怪我撕破臉,給你難看。」她萬萬沒想到姜凌波的態度這麼強硬,一下氣得想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老夫人為何不將心比心想想,您疼愛您的兒子,我也是為人母親,善兒是我唯一的孩子,您願意把唯一的兒子給人嗎?我不願意的。」

  「老夫人,這人未免太不知好壞,您就別跟她浪費口舌了,這種事無論告到哪裡,都是咱們占理。」跟著進來的貼身婆子掮風點火。

  陸老夫人強自按下滿肚子的怒火。「朱紫薇,你還年輕,過個兩年,頂多再找個男人替你撐起門庭,想生多少孩子沒有,帶著善兒這樣的拖油瓶,難道你能一輩子都不嫁?你這會兒又是個癱子,要去哪裡找一個能照顧你也願意要善兒的男人?你這般意氣用事,這又何必?」

  「老夫人,這件事無論您怎麼說我是不會答應的,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莫非……莫非你對我們家敬兒還存著什麼心思?」陸老夫人的聲音尖銳冷漠,還帶著濃濃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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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老夫人,我尊稱您一聲老夫人是看在您年紀夠大,並不是您有什麼值得人尊敬的地方,您把陸敬當寶貝疙瘩,可在我心裡他就是個媽寶,所謂的媽寶就是欠缺獨立思考,沒有自信、沒有主見、沒有責任感,無論遇到任何事情只會倚賴母親做決定的男人,這種男人不是我想要的。」姜凌波撇嘴。

  鋪子忙的要命,她卻得陪這自私成性的老女人在這裡浪費唇舌,她真的沒耐性了。

  陸老夫人氣得腦袋發暈,手指指著姜凌波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全身抖顫,讓姜凌波想著自己要是把她氣暈,那就不妙了。

  丫鬟婆子見狀,趕緊攙的攙、扶的扶,捂著心窩的捂心窩,就怕老夫人氣出個什麼意外,她們要擔的責任可就大了。

  陸老夫人緩過氣來,施展大力掙開下人們,凸眼鼓唇,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能干,好你個厲害,好你個伶牙俐齒,你就等著吃官司吧!我要讓敬兒告得你名聲掃地,臉面全無,讓你變成京城的過街老鼠,我們官衙見!」

  姜凌波暗暗腹誹,難得她年紀一把,卻一個螺絲都沒吃。

  上衙門,意謂著姜凌波要拋頭露面上衙門,這可是直接影響婦人名聲的,別說尋常女子沒那膽子,就連堂堂男子,聽說要過堂,也是嚇得吃不好睡不下,她就不信這個死丫頭真有膽量,敢與他們陸家在公堂上硬碰硬。

  要知道她兒子如今可是翰林侍讀學士,堂堂朝官還怕她一個女子不成,要按死她就像按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

  姜凌波面沉如水,雙手捏握成拳。「就算在官衙大堂我也有話可以說。」

  「你也有話可以說?」陸老夫人顧不得什麼矜持禮儀,揮開團團圍住她的下人,衝過來便要動手打姜凌波。

  姜凌波動也不動,臉上硬是捱了她一記耳光。

  陸老夫人可沒想到她躲也不躲,手掌火辣辣的麻著,心裡倒沒有後悔,而是被姜凌波的眼神震懾的忐忑起來。

  「你這老貨,你怎麼敢打我家小姐,阿奴跟你拚了!」

  聽說有人來找小姐,在大廚下面打下手的阿奴借著送菜出來尋到了後院,恰恰看到陸老夫人的手揮下去,這下她不干了!

  管不得她曾經是自家小姐的婆母,以前這老貨就常給小姐使絆子,在姑爺面前說小姐的壞話,讓小姐堵心,這會兒還敢上門來打人,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管他三七二十一,阿奴便衝了過去。

  「原來你這狗奴才也在這裡,看我怎麼收拾你,來人,掌嘴!」陸老夫人被阿奴的衝勁嚇退好幾步,因為養尊處優,身子肥胖不少,這下重心不穩,差點往後倒去而出糗,惱羞成怒的對著阿奴破口大罵。

  牽絲拔藤,沒想到主子丫頭全窩在一塊,很好,那就一塊收拾了!

  凶狠的婆子們衝過來便往阿奴的胳臂壓,暗地往她的腿窩踩,阿奴吃痛,卻很硬氣,撕咬了回去。

  這一下扯頭發、擰耳朵,女人撒潑打架的招數全都使上了。

  「住手!」姜凌波冷喝了一聲。

  揪成一團亂麻的人有些住了手,有些還肆意的擺出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她們可是有靠山的,誰怕誰?

  「阿奴,過來!」

  她的發髻亂了,紅頭繩和珠花都掉了,衣衫也凌亂不已,就連鞋子也掉了一只,聽見姜凌波喚她,她抹抹臉,拾起掉落地上的鞋子套起,慢慢的走回姜凌波身邊。

  「小姐……」

  「畜生咬你一口,難道你還能咬回去?那不跟畜生一樣?」

  「是的,小姐,阿奴知道了,阿奴不跟畜生計較的。」

  被人罵作畜生,陸老夫人已經氣到只能伸指衝著姜凌波「你你你你」的結巴不停,下人們又是一陣安撫勸慰。

  「陸老夫人,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站在我的地盤上打我的人,到底是誰給你這個膽子的?」

  「什麼地盤,不過就一個破落小院子……」她不再掩飾,滿臉的嫌棄和鄙視赤裸裸的表現在她滿是皺折的老臉上。

  不過,那些奚落和不屑一下就被後門黑壓壓的一群人給嚇得吞回去,她居然還咬了舌頭,痛得臉皮不由得抽動,倒退著縮進了下人的保護圈裡。

  「你們……這些粗賤的人想做什麼,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她口舌都不靈便了還不依不饒。

  可沒有人理會她的虛張聲勢。

  原來阿紫發現阿奴去送個菜送那麼久,一到前頭尋了伙計來問,發現不對,又聽見後院的動靜,趕緊把所有的人都叫了過來,幾個臂圓膀粗的廚房師傅都掄起了拳頭。

  這哪來的老虔婆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衙門大堂上見吧!」姜凌波對這位老夫人已經生厭,不耐煩再與她多說。

  陸老夫人和婆子丫頭被趕出了尤館子。

  「她憑什麼……」陸老夫人咒罵的聲音散去。

  她憑什麼?

  其實姜凌波心裡也沒底,她只是憑借著一口氣,旁人都欺到自己頭上來了,能不反擊嗎?

  她也不是一味單純蠢笨的人。

  回到家她便讓徐景去打探有關陸府的消息,雖然用不著上查祖宗三代,但是這些年陸家都干了什麼事,她總得要知道的。

  兩軍對壘前把對方的底牌摸清楚,總是有利無害。



  陸老夫人果然一回去就把她告到六扇門去了。

  衙役氣勢洶洶的來到姜家門口時,碰巧和皇宮裡的賞賜馬車撞個正著,宮裡的排場豈是他一個小小衙役能比的嗎?

  自然不能,那只有乖乖退讓到一邊去了。

  只是這姜娘子是什麼人,居然能得了宮裡的賞賜?

  因著姜凌波的煎茶有功,皇帝賞金三百萬貫,宮緞貢綢四十疋,另賞宛平縣六百畝良田,免賦免稅,以及京城一處三進宅子。

  賞了錢和地還有宅子,姜凌波的表情始終淡淡的,波瀾不興。

  姜凌波封了厚厚的紅包給來傳旨意的陳昌,他掂也不掂量一下便收進袖子裡,接著示意她到一旁去,有話要說。

  「陛下說了,皇上弟媳這個位置,就讓您別想了。」

  還真是不客氣的摸了她的頭也打了她的臉,賞個棗子,又打了個巴掌。

  不過她繼而一想,這得自我感覺多好才會以為皇帝會來對付她?!

  她一個小女子,無權無勢,連親族也沒有,那位終極大Boss隨便一根指頭就能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人家沒這麼干,高調的賞了錢和地還有宅子,這是要她拿了好處,哪邊涼快滾哪邊去,就是別來染指他的弟弟。

  「多謝公公提點,小女子明白了。」姜凌波福了福身子,該有的禮貌一絲不亂。

  陳昌看著她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有些看不清了,這女娃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心裡另有定見?

  「還有,」他嘆了口氣,繃著臉一口氣說完。「殿下讓咱家告訴姜娘子他沒事,就是……就是想念您的菜香。」

  「有勞公公了。」她本來想進一步問問陳昌天十三的沒事是不是真的沒事,後來想想這裡不是地方,也不是時候。

  天十三他一個親王能有什麼不好的,不會有人克扣他吃喝,不過就是被拘在府裡頭幾天失去自由,也就作罷了。

  「不勞、不勞,只是姜娘子那味佛跳牆不知咱家有沒有機會嘗嘗?」哎喲,吃人嘴軟,他就怎麼好這一口呢?

  「那是自然,本來就該給公公送去,小女子立刻讓人去館子拿。」她說到做到,讓人去鋪子拿了幾壇子的佛跳牆給陳昌帶來的小內侍帶回去。

  滿院子都是來看熱鬧沾喜氣的人,尤三娘命人拿了兩大籮筐銅錢,好一通散放。

  沒等來道喜的人散光,宮裡又來了人,這回是替皇後娘娘送的賞賜。

  二十套時新的冬衣裘服,兩套宮裡行走的行頭,珍珠寶石的頭面,二十朵宮花,此外還有賞金兩百萬貫。

  眾人又來道喜。

  候在外頭的衙役眼睛都凸了,這姜娘子究竟是什麼來路?居然得到這麼多賞賜,可為什麼又讓翰林陸學士告了?

  聽說她是陸學士的下堂妻,可下半身是癱著的,一個從五品的官員怎麼可能娶一個殘廢?

  兩個衙役好不容易在人群散後終於見到了姜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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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衙役拿人哪會客氣,可他們也知道什麼叫識時務,姜凌波的榮耀擺在眼前,陛下和皇後的旨意還供在堂屋上,即便她是人們眼中的癱子,還是收起了習慣了的肆意。

  「有人遞狀控告姜娘子,你就和我們走一趟吧。」

  這衝擊一波又一波,打得家裡的人一個措手不及,先是皇上皇後給的體面,都還沒克化呢,眨眼便從雲端掉到地獄,惹了官司。

  「請兩位大哥稍待,小女子稍去整飭一下門面,就隨你們去衙門。」

  尤三娘的魂兒去了半條,阿奴和阿紫更是大冷天裡急出一身汗來,想不到官司來得這麼快。

  姜凌波倒不是那麼緊張,既然有人不想讓她好好的過日子,非要折騰出這些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尤三娘走不開,她總是半個主人,得留下來招呼兩個衙役,這時才覺得能幫襯自己的手腳太少,這節骨眼她比誰都想追著姜凌波把事情問明白,卻必須拘在這裡招呼兩個毫無相關的人,真是急死人了!

  阿紫留下倒水端瓜果,阿奴很有眼色的隨著自家小姐進屋去了。

  伺候著姜凌波換下接旨時的最好衣裳,見她臉上並沒有著急的神色,她也不由得定了三分心。「姊姊,你真的要跟那些衙差去過堂?阿奴聽說有人去打官司卻讓公堂的衙役給吆喝得尿了褲子,小姐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不去也得去,我是絕不可能把善兒送回去陸家的。」

  「姑爺怎麼能干這種事?他明明都另娶他人了。」

  徐景打探回來的消息非常及時,陸家那一筆爛帳只不過讓姜凌波知道陸敬就是個活脫脫的陳世美,至於陸老夫人年輕時雖然辛苦,卻也扶持出一個媽寶兒子,娶進門的媳婦都讓她享盡了金錢的好處。

  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對母子為什麼還要來糾纏他們母子?

  原來陸敬停妻再娶的妻子是個孵不出蛋的母雞。

  貪著人家大筆嫁妝,娶回來一個病秧子,人吶,有時候埋汰老天沒開眼,其實天理循環,報應不會不來。

  「他早不是姑爺了,你也別這麼稱呼他了。」見自己衣著整齊,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姜凌波便准備要出門了。

  自古百善孝為先,只要陸家人咬死了她不敬長輩,她還是吃虧吃定了,外人還真沒法管。

  但是明火執杖的來搶她兒子,這是什麼強盜邏輯,這跟血淋淋的想挖她的心又有什麼差別?

  「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看著辦吧!」

  小姐這麼說,意思是她對官司也沒把握嗎?

  阿奴還在擔心憂慮,姜凌波卻已經抬頭挺胸,推著輪椅走出院子,她只能趕緊追上。

  姜凌波推著輪椅走著,心裡面記掛的都是官司的事,也就沒注意到旁邊竄出了個小人兒攔了她的路。

  「娘,您的事還沒忙完,不能陪善兒嗎?」

  這些日子知道娘親不會再無緣無故離開他的陸善,已經能自己睡一張床、一個房,也熟悉了鄰舍的小玩伴,甚至還在徐景身邊跟前跟後的。

  小孩子都有一種通性,喜歡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而徐景就是他喜歡跟的對像,特別喜歡讓徐景帶他到街上玩。

  只是不管怎樣,黏著娘親是天性,這點直到小包子成人以前都沒改過來。

  姜凌波見是兒子,把他的手腳和頭都摸過一遍。「頂多兩個時辰,你乖乖跟著阿奴姊姊,娘回來就陪善兒睡午覺好嗎?」

  陸善爬上姜凌波的大腿重重的親了她一下,又爬下來,嘻嘻一笑,語聲清脆,「善兒知道了。」

  看著這張天真無邪的包子臉,姜凌波一下覺得充滿信心,方才消失了的那點勇氣,因為包子那充滿奶香的小身子和體貼的親吻而重新升起。

  無論橫亙在她面前的是什麼,她都有無畏的勇氣斬妖除魔,掃盡一切阻礙。

  俗話說衙門六扇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說的是一進衙門,就別想不花錢而能全身而退。

  且不說賄賂一事,師爺起草費,官差出差,請差費是一項,還有動身的路費,以及吃飯吃煙吃酒,告狀人都必須應付。

  這還沒完,從上到下官吏能不打點嗎?隨便一個環節沒拿捏好,刑名師爺措辭嚴重一點就夠你喝一壺的了,衙役不打點行嗎?也不行,只要他手下施力大一點,就算不皮開肉綻,棍子下面能有一塊完好的肉嗎?

  要是不能迅速打完官司,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

  若不清楚這些規則,官司怎麼輸的都還被蒙在鼓裡。

  要知道古代的好官屈指可數,清官少,好官稀,尤其他們還恪守官官相護的原則,凡遇到當官的與百姓打官司,必然向著前者。

  因此,對那些沒有錢的百姓來說,寧可冤死也不告狀。

  官衙六扇黑漆門一字排開,莊嚴而威武,過了這六扇門就是公堂,京兆府尹坐在大堂正中,旁邊是刑名師爺,堂下站著三班衙役,手持刑杖,一個個看起來凶神惡煞,大門外還站著拿著水火棍的官差,越發氣氛顯得嚇人。

  至於狀告她的陸敬因為是官,府尹還給他設了個位置。

  他看著由兩個衙役幫忙,把坐在輪椅上的姜凌波搬進來時,心中想著,她真的變成了癱子,又見她容顏更勝以往,優美的紅唇微微翹起,玉色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彷佛要發光一般。

  一通胡想回神,姜凌波已經叩見過府尹,府尹也確定了她的身分,並且免了她的行禮下跪。

  「朱氏,陸學士控告你拐帶他的獨子,你可承認?」府尹的眸光往後堂處掃過一瞥,又趕緊端坐審案。

  「請問大人,何謂拐帶?小女子帶著自己的孩子謀生,何來引誘拐騙之說?」

  府尹皺皺眉頭,這女子好大膽子,上了公堂不慌不亂、不畏不懼也就算了,還敢反問他,這膽色未免太好。

  「你自己的孩子?」這不就一樁普通的訴訟案,可也才詰問兩句,就有古怪,他轉頭望向陸敬。「陸大人這是……」

  「朱氏是下官的下堂妻。」

  「稟大人,陸敬與我並沒有寫下休書,我們也未和離,所以根本上小女子還是他的正妻。」朱紫薇怕他,她可不怕他什麼,想扳倒她、跟她搶兒子,得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府尹微微眯起的眼陡然睜大了幾分,他是收了陸敬的賄賂金的,哪裡知道後堂又來了一尊大神說是要聽判,如今雖是三言兩語,他為官二十幾年,閱人多矣,這案子誰是誰非,並不難斷,只是他收了錢吶……

  「陸學士?」

  「你只要把善兒還我陸家,你要和離書我可以給你,你的鋪子也可以保留,孰重孰輕你自己衡量。」陸敬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這女人想反咬他,也不看看他是誰?!

  還公然威脅她,姜凌波怒極反笑。「大人,小女子生來從未聽過母親帶著孩子,含辛茹苦的養育孩子,會被說成拐帶人口的拐子,這種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人,他污蔑於我,我要反告那陸敬停妻再娶!」

  有妻並未離異,有妻未曾身死,也未和離,又與人正式成婚,《天昊皇朝律》裡,國孝家孝期間娶親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陸敬是從五品的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要說停妻再娶這種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若是私下斡旋和解,互為平妻也不是沒有的事,若真捅到官衙裡,這位陸大人的名聲就全完了。

  「你敢!」陸敬霍然站起身,面目猙獰,臉色灰敗,看起來恨不得掮姜凌波兩個耳光,哪還有半點文人士子的風範。「大人,我還要告這女子行為不端,離家之後身邊男人出入復雜,恐是與人有染,這種女人不配當我兒子的母親!」

  這話可重了,人身毀謗,名譽侵害,還捕風捉影,沒憑沒據的事居然紅口白牙的編派她一個罪名,這是想置她於死地啊。

  女子一生最注重的就是聲譽,聲譽要完了,哪有臉面活下去!

  姜凌波想撕了陸敬的心都有了。「無憑無據,小女子要告他毀謗,請大人明察!」

  陸敬氣得直磨牙,這女人以前打她一巴掌只會嚶嚶的哭,哭完了還是再哭,是什麼時候變了,變得這般伶牙俐齒,氣死人不償命?!

  「咳,依本官所見,此案你們兩造雙方各有不是,不如各打五十大板,私下和解算了。」本以為只要隨隨便便的判決,千金便可輕松入袋,哪知道這男方的立場壓根站不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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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他可也不想被百姓指著脊梁骨罵!

  府尹想著要面面俱全,只聽見後堂有什麼碎裂的聲音,身軀一僵,哎喲喂啊,他怎麼忘了裡面那尊大佛了。

  看這位大佛的意思是偏向朱氏……余下的他不敢妄自揣測,他頭頂的烏紗帽可還想多戴個幾年的。

  「小女子不願和解。」姜凌波字字清晰,今天府尹要沒斷出個是非曲直,他們母子就不會有安寧的日子可以過。

  她的心不大,不過就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怎麼就那麼難。

  「這女子咆哮公堂,府尹大人您還不趕緊治她藐視公堂的罪!」陸敬直給府尹使眼色,意思是你可是拿了我幾千金,居然沒替我說半句好話,可惡至極!

  府尹對這位翰林學士有種看破手腳的不屑感,栽贓人家拐了你的孩子也就算了,女人嘛,不就最好哄的,甜言蜜語多說幾句好聽的話,不乖乖的隨你擺布嗎?鬧上公堂,幾句話被人咬死,哎呦,同為官門中人,他想偏袒都偏不起來……

  「朱氏,你想清楚了?」

  「小女子要控告陸敬停妻再娶和毀謗名譽罪!」債多不愁,陸敬啊陸敬,你不想留活路給我們母子走,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案情急轉直下,空前的大逆轉,府尹驚堂木拍在案桌上,喊著改日再審,退堂之後,衙役把姜凌波的輪椅搬出了六扇門外。

  「多謝兩位大哥。」姜凌波端莊的施禮。

  「只是職責所在,無須多謝。」

  謝過兩位衙役,姜凌波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給圍住,原來,除了尤館子的大小伙計跑堂掌櫃,尤三娘帶著阿奴阿紫彌兒還有挑菜撿菜切菜的媳婦嬸子們都來旁聽案情,加上還有看熱鬧的民眾,衙門外熱鬧非凡。

  陸敬摸著一鼻子灰踏出衙門見到的就是這種盛況,他還未能對姜凌波怒目相向,就被人群裡不知是誰吐了口痰,那痰正中他的新靴子上,惹來哄堂大笑。

  他又怒又氣,青筋在額頭上亂跳,卻拿那麼多人沒奈何。

  「一群愚夫蠢婦!」罵完,他恨恨的剜了姜凌波一眼,那一眼怨毒極深,接著匆匆坐上轎夫扛過來的軟轎,臨上轎前借故把小廝罵得狗血淋頭,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翰林學士字字句句可都是在罵給姜凌波聽的。

  有人大大搖頭,這就是斯文人嗎?還真是斯文掃地嘍!

  感受著大家關心的言詞、誠懇的安慰,姜凌波一再的道謝。

  她始終相信人的心裡都有把尺,是非對錯,自有評斷。

  「我們回家吧,小包子肯定等急了。」



  官衙的後堂偏廳上,端坐著把玩著茶盞的天十三。

  退了堂的府尹畢恭畢敬的回到小偏廳,也不敢坐,躬著腰道:「殿下,下官這般處置,您可滿意?」

  「滿意什麼?」天十三眉一挑,儼如冰刃。「你這麼輕輕的放走了陸敬,究竟收了那廝多少錢?」

  天下為官者有幾個屁股底下是干淨的,他冷嗤。

  府尹雙腿一軟,「下官不敢,下官想著既然是同僚,只是互相幫襯罷了。」

  「顯然,府尹是把本王的話當成屁了。」

  他說的清淡,府尹卻覺得胸腔裡那顆心髒蹦跳個不休,左想頭疼,右想心塞,無奈之余問道:「殿下是要下官怎麼做,可否明示?」

  「你這麼蠢還要本王來教,本王真懷疑你頭上這頂烏紗帽是怎麼來的?」這麼蠢笨如豬的官員,還是堂堂京兆尹,說出去不笑掉旁人大牙!

  府尹蔫到不行,他這官靠的就是運氣二字,莫非今天運氣要到頭了?

  天十三連多看他一眼都懶。「本王不是說了,只要你秉公處理,你秉公了嗎?看起來府尹大人很不把本王當回事,嗯?」他放下茶盞,支著下巴,嘴角翹起,似嘲非嘲。

  府尹只覺得寒氣自腳底一直爬上到頭發絲兒,明明偏廳四角都放了銅火盆子,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就像身在冰窖裡還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似的。

  璽王看起來平靜,可是那眼神好恐怖哦。

  仔細想想,得罪陸敬無所謂,得罪這位璽王爺,他的青雲之路也就到頭了,璽王爺是什麼身分?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寵愛的胞弟,太後的眼珠子,天昊皇朝宗室中,皇親裡頭的頭一等,皇上盛眷正隆,宗室裡奉他為尊。

  勛貴門閥誰家沒幾個不爭氣的子弟?但璽王不是,他沒有那些膏梁紈褲的習性,不參與朝堂政事,只在工部領了個涼缺,也不與官員往來,更不曾聽過聽說他有什麼恃寵而驕、仗勢欺人的劣跡,要能搭上他這條關系,簡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甚囂塵上的是,若不是皇帝膝下已有五個皇子,大的都已經有十歲,皇嗣已穩固,這位親王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只是他早早表明,他對那位置全無興趣,唯願做個閑散富貴人。

  他這富貴閑人若想把自己怎麼了,也就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裡,府尹一個激靈,自己的腦袋真是被驢踢了,能傍上這棵大樹,說什麼也比賣人情給陸敬來得劃算。

  「下官愚魯,經殿下睿智指點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嗎?本王原先還想著你這麼不開竅,坐這京兆尹的位置未免危險,又瞧你這身官服有些舊了,或許想換件淺青的官袍穿穿。」天十三直想一巴掌拍到這個貪官腦袋上,改明兒他要得空,定然會想法子把他從這位置上摘下來才行。

  淺青……府尹已經無比清醒。

  天昊皇朝的官服六品深綠,七品淺綠,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九品芝麻官,這不是讓他無顏見江東父老,要他去死……

  不,比死還苦啊,殿下,沒人這樣玩的。

  他點頭如搗蒜,只差沒跪倒。「下官立刻去結案,把案子辦得漂漂亮亮,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天十三連多逗留一刻的意願都沒有。「罰你自省,寫上千遍的「秉公處理」四個大字,送到慈恩寺去燒給佛祖,誠心懺悔。」

  府尹哪還敢多說什麼,王爺沒馬上摘了自己的烏紗帽,好在、好在……他腦門全都被冷汗給浸濕了。

  天十三出了官衙後門,腳不點地的翻身上了見到主子後迎面討摸而來的大公馬馬背。

  「殿下,咱們這是要去給姜娘子通報這好消息嗎?」大雁仰著頭,殿下這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殿下解除禁令獲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這官衙而來。

  天十三從囊袋裡掏了塊糖扔給大公馬,摩挲著它的鬃毛,它歡快的齜了齜牙。

  「本王要去見皇兄。」往宜康坊那方向深深看一眼,他果斷的說道。

  他想她嗎?

  想,很想,刻骨的想,想得連覺都睡不了,心,活活的痛著。

  但是見了又如何?他不能用這樣的面目去見她。

  大雁可是驚呆了,還去?

  他唉唉慘叫,殿下,您可是剛從府裡放出來,明明知道皇上這會兒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您,您干麼非要往前湊?

  天十三夾了馬腹,往前而去。

  大雁跳腳追了上去。

  京兆尹的判決到了下晌就下來了。

  「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略微識字的尤三娘把衙役送來的判決書念了一遍,舉座嘩然。

  這是天昊皇朝律例《戶婚四篇》中的條款。

  判決書上舉的便是天昊皇朝律例上攸關男子重婚罪的刑責。

  封建社會基本上是一夫一妻多妾,除了正室以外,其它以妾、婢、奴各種名義出現,可差別卻是很大的。

  娶老婆用的是八抬轎子,娶妻的錢叫聘金,妾是用納的,小門隨便迎進來,納妾的錢叫買妾之資,能一樣嗎?

  再來,所謂的什麼良妾、貴妾其實沒什麼兩樣,都是妾室,不過說著好聽,自欺欺人而已。

  也就是說,侍妾不論多寡,正室只能有一位。

  像陸敬這樣已有正妻又重婚的,便是有罪,還要加重刑判,至於祝家知不知道陸家的這筆爛帳?如果不知,便無須承擔罪責,要是知道,女家也是要判刑坐牢的。

  「太好了,小姐,這下小少爺不用回陸家去了!」阿奴滿心歡喜,恨不得去外面放爆竹昭告天下。

  尤三娘也直掉淚,蒼天有眼,老天有眼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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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姜凌波只覺得這件事總算完結了,心頭放松,替尤三娘抹了淚,「既然是喜訊,有什麼好哭的,沒得哭壞了眼睛。」

  「就是、就是,有什麼好哭的呢……不就是喜極而泣嘛。」

  姜凌波是明白這姊姊的,她的情緒自己感同深受。

  那些積壓在心裡不能與人說的憤怒、焦慮和恐懼,此刻都隨著尤三娘的哭聲,盡數宣泄了出來。

  那些壓在心頭的重石盡去,心頭敞亮,尤三娘豪氣干雲的宣布,「今兒個東家有喜,館子大請客,只要上門的客人一律免費!」

  眾人聽聞,歡欣鼓舞,寫字條的,找鑼鼓打點出門宣傳的,也不知會有多少人上門,需不需要加倍備貨的……各自有條不紊的走開。

  姜凌波摟著明顯感受到大人喜氣,卻不知喜從何來的小包子,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的。

  她忐忑的不是關於陸老夫人在憤怒之余會破口大罵她什麼,也不是祝娘子在知道陸敬娶自己之前居然早娶了別的女人,被陸家所騙,心裡難不難受,這些她都不關心。

  而是雖說府尹的判決下來了,陸敬願意把善兒的歸屬權給她嗎?他若要一味的糾纏,說到底她還是得打起精神應付的。

  當然,相較於姜凌波這廂的歡欣鼓舞,陸家那廂則是哭天搶地,雞飛狗跳,愁雲慘霧一片。

  想當然耳,陸老太滿嘴噴糞,把姜凌波罵了個狗血淋頭,越是難以入耳的話她越是罵得起勁。

  但是,那又如何,她哪裡想得到,姜凌波本就不在意她,不在意陸敬,又哪會管她如何的造口業。

  當天夜裡,兩頂轎子分別抬著祝娘子和陸敬來敲姜凌波的門。

  聽著徐景進來稟報,幾個人心裡都浮現一致的想法,那就是居然趁黑來著。

  這不是做了虧心事嘛,還怕人知道呢。

  領先進門的是由兩個大丫鬟扶著、嬌嬌娜娜的祝娘子,她體態纖細單薄,身著朱橘琵琶織金羽緞褂子,蠻錦紅半臂,領袖均鑲有寬闊的織金錦邊,肩搭披帛,底下是流光四溢的翠霞裙,翹頭軟錦鞋。

  她約莫二十出頭,容貌屬中上之姿,額上花鈿,腮邊胭脂沒少,可因為清瘦,顯得一副皮包骨的模樣,說好聽是弱不勝衣,往難聽的說便是風吹折柳,一整個紙片人似的。

  殿後的是陸敬。

  在外頭,這位祝娘子竟是連面子也不給夫君了。

  來者是客,姜凌波讓人上茶,點心瓜果一樣沒落。

  「你就是那個賤婦?還是個癱子!」祝娘子卻瞧也不瞧的就大聲喊道。

  阿奴氣衝牛鬥,叉起腰來,把那弱弱的祝娘子推了個趔趄。「你嘴巴放干淨一點,太放肆了,也不想想站在誰的家裡!」

  「不許罵我娘!」小包子也毫不氣弱。

  「不是在家裡說好了,我們不是來鬧事的。」陸敬看著讓丫鬟扶住的祝氏,怎麼跟娘一樣,就沉不住氣呢,明明說好來息事寧人的,事情還不夠亂嗎?又看著偎在姜凌波懷裡的陸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祝娘子面帶敵意的看著姜凌波。

  她的年紀看來比自己小一點,五官秀美,一雙紅唇和雙眼尤其生得極好,眼眸漆黑靈動,顧盼之間彷佛會說話似的,哪有半點殘廢人常有的笨拙和麻木?

  這就是敬郎的妻子嗎……果然生了副好相貌。

  「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放我敬郎一馬?」祝娘子張口就問。

  姜凌波笑得諷刺,她還真是長眼第一次看到這麼囂張的女人,不過看她雙目紅腫,想是在家裡已經哭過了,心裡的怒氣也稍稍減去。

  「你們會找來,不就是已經商量出萬全的對策了,就直說吧,否則就給我出去!」姜凌波冷笑。

  祝娘子顯然已經冷靜下來,鼻子哼了哼。

  陸敬搓了搓手,「薇兒,無論如何你我曾是夫妻一場,你一個女人拉拔著孩子,生活艱難,若是你把孩子給我,我保證我會好好養著善兒,絕不會虧待他,他就是我陸家的嫡子,我將來所有的一切也必然是他的。」

  姜凌波頭一次正眼看著陸敬,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男人以為他還有什麼籌碼想把孩子要回去?

  動之以情嗎?她對這麼個自私的男人能有什麼感情?

  「善兒不要你的東西,善兒只要娘!」懵懂的陸善知道眼前這男人是他沒什麼印像的爹,心情那叫一個激蕩啊,可他也知道這個爹可是娶了後娘的人,他才不要跟後娘在一起。

  大人都以為小孩不曉事,其實正因為大人對他們不設防,他們反而對善意、惡意更加敏感,他的玩伴愣子家裡就有個後娘,老不給他飯吃,還威脅著說等他大些就要把他賣了,他知道後娘有多可怕。

  善兒不要爹,不要後娘!表明他堅定的立場後,他索性趴在姜凌波的肩頭上,再也不看陸敬一眼。

  姜凌波把包子緊緊的抱了抱,這粒包子她沒有白養!「孩子是不可能給你的,判決書上善兒判的是別籍異戶,他只會跟著我直到他成家立業,或是想獨立自主那天。」

  陸敬的臉色刷一下變白,唇囁嚅著,「我能給他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孩子沒有親族傍依,將來如何出人頭地,你這又何必……」

  「你想差了陸敬,我不敢打包票說能讓他過上多優渥的好生活,但他是我的孩子,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委屈到他,至於你那些產業,我們不稀罕,你能攢的我也能,我對善兒的期望不高,他不需要出人頭地,他只要樂觀向前,不負自己的一生就可以了。」

  陸敬知道事已至此,是沒有商量余地了。「當初是我對不住你,但是我已經娶妻,過慣了目前的生活,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妻子,我這就寫放妻書給你,請你原諒。」

  祝娘子對陸敬的表態還算滿意,「朱家姊姊,我和敬郎往後會有自己的孩子的,這些年姊姊在外受的辛苦,小妹只能以金錢代償,請勿嫌棄。」

  「補償什麼的就不必了,我不缺那一點錢。」只要這對夫妻趕快從她的眼前消失,別來惡心人就好了。

  祝娘子狠狠瞪了陸敬一眼,「若不是為了你,我今天用得著來這裡受人家的氣嗎?」

  陸敬自知理虧,心虛的低下頭。

  「把放妻書寫好,你我之間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也祝你和夫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姜凌波淡淡道,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阿紫拿來筆墨紙硯,陸家的丫鬟負責研墨,陸敬在紙上落筆,不消片刻,一式兩份的放妻書已經完成。

  姜凌波拿起自己那一份,吹干墨印,折好讓阿奴收起來。

  陸敬深深看了姜凌波一眼,帶著祝氏轉身離開。

  一群人還能隱約聽見祝氏不饒人的聲音傳來——

  「你往後最好安分守己,要是讓我知道你偷偷和她來往,別怪我把嫁妝全部搬回娘家,讓你和你娘喝西北風去……」

  姜凌波閉了閉眼,總算解決一件麻煩事。

  回院子的路上,她揉了揉不想走路賴在她身上的小包子。

  她以為小包子說不要父親只是情緒上的字眼,「你真的不想要爹嗎?」

  陸善撐著已經在打架的眼皮,有些含糊的道:「我已經有干爹了。」

  姜凌波啼笑皆非,爹和干爹是兩種不一樣的生物哩!也許等他長大點,真正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再來跟他解釋吧。

  【第十八章 親事遇阻礙】

  一個月下來,姜凌波算帳算得心花怒放,店裡的掌櫃伙計和一干嬸子媳婦們也樂得闔不攏嘴。

  一天二十五錢,一個月下來,少說能拿回家七百多錢,他們以前給人打短工,在別家鋪子干活數個月,也未必能攢下這些銅板。

  何況東家給的伙食很好,有肉有菜,一個月下來,個個臉色紅潤、元氣滿滿,人都胖了一圈。

  彌兒捏著掌心裡的工錢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親手賺來的錢,這麼多,想不到她竟然能賺到這麼多的錢。

  「姊姊,你捏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作夢!」

  家裡的錢向來都由娘親管著的,娘會說男孩子要吃好才能長高長壯,才會有力氣給家裡掙錢,她在家吃的是弟弟們吃剩的食物,穿的是弟弟們扯布多余尺頭做的衣裳,鞋子是自己撿著別人不要的碎布拼拼湊湊縫制的,她不埋怨,因為她是姊姊,好東西先緊著弟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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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只是娘聽她說要出來干活賺錢,而且賺來的錢要當私房而不是要充做公中時,說的狠話傷了她的心,她也是娘的孩子,女兒難道就該低人一等,難道就不是從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

  所以她發誓,一定要賺更多的錢,不教看不起她的人再小覷她!

  「說什麼傻話?往後館子多得是需要你的地方,這宮花、綢緞料子先讓你挑,喜歡的都拿去。」

  「這不成,這些都是宮裡的東西,哪能給我。」彌兒直搖頭。

  「真不要?那我就分給別人了?阿奴阿紫可等著咧。」客氣要看時候,這會不拿吃虧的可是自己喔。

  「……我要。」

  那不就得了,「我先跟你說了,宮花是給你的,綢緞布料也是給你的,雖然給了你你愛給誰我管不著,可別你娘一撒潑,你又心軟給了她。」

  「彌兒知道姊姊心疼我。」

  「知道就好。」總算開窺了,沒有枉費她一個月來的耳提面命。

  彌兒那些弟弟們有父母的寵愛,那麼這個沒人疼惜的女兒就由她來愛護,她想給東西的人不是那些不知尊敬姊姊的弟弟、不知愛惜女兒的爹娘。

  那家人想拿她的東西,門都沒有!

  親人嘛,醜陋起來比陌生人還不如,就像她前世的哥哥們,這種人她才看不上眼。

  這個月來姜凌波除了忙館子的事,也沒撂下那些貴女們的茶道課,以五天為一個期數,都三十天過去,這一波人數明顯的減少了。

  她也不甚在意,熱潮總是會過去的,她手上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譬如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上一看的宛平縣那六百畝良田。

  不過她也見識到這些所謂的豪門千金小姐們的真面目了。

  那些什麼大家閨秀的,剝去最初的矜持和貴氣後,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擺明著都是為了天十三而來。

  可是發現他被皇帝勒令在府中自省,出不了門後,今兒個這個有問題,明兒個那個出狀況,接著就很干脆的讓自家婢女來上課,連表面工夫也省事了。

  這世上的女子看起來比她想像中膽子還要大得多,這麼勇敢的追男人,其實她是有些敬佩的,畢竟婚嫁這份工作是終生不能跳槽的,敢這麼追男人實在有勇氣,不過想想天十三的皮相,倒也能理解。

  他那模樣也太坑人了,長得美,不論男女,從來都是災難。

  二月一過,潤空恢復三天一次來給她行針的診視,又變更了幾服藥方子,臨走時直道她的恢復情況超乎想像,加上勤奮鍛煉,也許用不到他之前預估的時間,她就能行走自如了。

  她可沒敢告訴他自己每天天不亮的就起來努力復健,也一日日的發現自己的腿力變好了,只是下地的時間就那一兩秒。

  能有一兩秒時間能直立的瞧著天空,呼吸著不同高度的空氣,也許有人覺得沒有什麼,但對她而言不知是何等的歡喜!

  然後,姜凌波收到了六個人,那六個人是由大雁領來的,清一色粗布短褐打扮,但是細看各個虎背熊腰、身魁體健,那剽杆的戾氣壓根不是什麼善良老百姓能有的。

  大雁有些沒精打采的。「姜娘子,殿下調撥這幾人與娘子使喚,看家護院他們都是一把好手,只勞娘子給他們安排個住處,管一日兩頓飯就好。」

  「我這小門小戶的,哪用得著這些個護院,大雁公公,勞煩你替我謝謝王爺,我真的用不著。」

  「姜娘子你就收下吧,殿下記掛你的安全,你們這一屋子都是弱質女流,再說哪天有什麼居心不良的人來,光靠門上的徐景能頂什麼事?」

  姜凌波十分驚詫,她一個女子,不結仇不興怨,誰會來找她麻煩,還要動用到這麼多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而且照大雁的說法,這些人是都有武功底子的。

  她把大雁拉到一旁細問,原來這些漢子都是府兵。

  按天昊皇朝律例,公卿貴族是不得豢養私兵的,但是宗室視品秩、地位高低是允許豢養上百到上千府兵的,至於府兵的戶籍則由軍府掌握,府兵家眷必須統一居住,牢牢控制在宗人令的範圍內。

  這幾人都是各軍精悍勇兵,從天十三十五歲開府便跟隨著他,天十三履行平時為民,戰時為兵,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訓練方式,平時讓這些人耕田種地,並且進行日常訓練,當戰爭發生時,雖然不會隨著各地府兵出征,但是對於保衛宗室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因此在忠誠度上是無須置疑的。

  姜凌波這想想,這其實也跟璽王府私軍差不多的意思吧……

  看了這些漢子再想想,她明白了天十三的想法,他讓這些人來充當護院,為的是以防萬一,萬一住在宮闕裡的那一位對她起了殺心,有這些人護著她,也許能在有限的時間裡能逃過一劫也說不定。

  他怕那位不高興……莫非,他為著他們的親事惹惱了大Boss?

  「大雁公公,王爺近來可好?」姜凌波的心拎了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問。」

  這位大哥,她想問也得有可以問的人好嗎?

  「殿下大概這會子還在御書房前面跪著。」他不想離開,也離不開,可是偏偏殿下惹得皇上大發脾氣,擔心的不是自己,卻是姜娘子,怕她遭了池角之殃,要他說,她根本是始作俑者。

  要不是為了她,他們家殿下又何必長跪不起,把宮裡鬧得沸沸揚揚,皇上氣殿下打他臉,又責罵他因為太後驕縱才讓他挾恩胡鬧。

  太後一聽不得了,拆了玉冠環釵,淚眼迷蒙的來到御書房,說是脫簪待罪,讓皇上罰她出氣。

  皇帝氣得頭疼腦熱,偏又不能發作,只能好聲好氣的把太後哄回詠賽宮,皇後聽說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想來做和事佬,也順便瞧個熱鬧。

  哪裡知道皇帝一股怒氣正沒處發,劈頭蓋臉的罵了她一頓,這下夫妻生出嫌隙,皇後也火大了,兩面不是人也就算了,皇帝自己把胞弟寵成這副不知尊卑、不敬兄長的性子,難道是她的錯?

  根據陳公公派來傳話的小內侍暗指,皇後這是把殿下給怨上了。

  不只如此,拿不是正經婆婆的太後她無可奈何,身為一國皇帝的老公她也不能如何,至於把天十三迷得不知所以的狐媚子,她可不相信自己連整治個平民女子都沒辦法。

  天十三可是在皇宮裡長大的,哪能不知道宮裡頭有多少齷齪和見不得光的手段,因此讓他多年前留在宮裡的暗線給大雁送信,才會有這六個大漢出現在姜家的事情發生。

  姜凌波的心思電轉,那暗線埋伏許久,這一回曝光,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天十三犧牲了一顆棋子,也不知他心疼不心疼?

  她不以為天十三在宮裡布局放人有什麼不對,這皇宮可是一窪大深水,一個開府的宗室子弟哪能不存點戒心?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才不至於一旦發生什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宮裡頭的事她有心無力幫不上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真不好,她輕輕啟齒。「他還好嗎?」

  「娘子覺得呢?」

  這話說得不客氣,可見天十三在皇宮裡是遭了些罪的。

  「小的傳過話便要立時趕回去守著殿下的。」就算殿下暗處裡有大鵬幾個心腹守著,他還是難以放心。

  「他有話讓你捎給我嗎?」

  大雁一個字都不敢說錯。「殿下說請娘子等他。」

  她目光溫柔而堅定。「我等。」

  他既然承諾,那麼她便允諾,不負此心。

  只要他繼續為他們的未來努力,她就不會放棄,除非他先放手,那麼她才會放手。

  坐著干著急,把自己弄得形容憔悴不是姜凌波的做事風格。

  那座皇宮,沒有奉召,她是進不去的,與其把自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對天十三也沒有半點幫助,不如把懸在手頭上的事給辦了。

  她把要去宛平縣的日子提上行程。

  尤三娘知道她要出門,很快的把她需要的行李整理出來,又囑咐她把天十三派來的府兵帶上。

  宛平縣距離京城要一天半路程,雖然稱不上遠,畢竟是離家,帶著孔武有力的護院怎麼也比三個弱女孩子出門要安全多了。

  姜凌波一想也對,那府兵裡有兩個是能識文斷字的,據說都出身農家,因為家境困苦才投身軍旅,對莊稼事是極為熟悉的,瞧著他們整日在自家裡也是無聊,那就把人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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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所以她除了阿奴和阿紫兩個丫頭,另外多帶了兩個護院再加上府兵齊國和伍直,剩下的就看家了。

  在那幾個府兵眼裡,搭車是娘兒們的行為,哪有騎馬奔馳快意?

  於是,三個女孩坐一輛車,沿途有伴,能說笑解悶,一點都不嫌擠。

  見一切都打理妥當了,尤三娘抓著姜凌波的手道:「別急著趕路,就當散心吧,要是風光好,多住些日子再回來也不要緊,鋪子交給我,甭擔心。」

  「那鋪子以後是姊姊的養老金,我才不操心。」鋪子裡用的都是熟人,那些大廚二手也都是手腳利落、與人和氣的人,再加上彌兒和新買來的莊旺一家人,人手夠了。

  見她還能談笑,也不知是不是強顏歡笑,可看她面上那股安寧平靜之氣,尤三娘自從聽見璽王在皇宮裡跪著、被攆回去又請求面聖被駁回之後,端著的心這會兒才稍稍平歇了下來。

  姜凌波知道尤三娘怕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才這般嘮叨,她也就隨她去嘮嗑,在她細細叮囑一遍崔亮馬車千萬不要太顛、旅途要他多費心看顧第一次出遠門的姜凌波之類的話後,終於放她們上車出門。

  許是崔亮真把尤三娘的話都聽進耳朵裡,沿路他把姜凌波的住食起行安排得十分妥貼,也可能連老實憨厚的崔亮也禁不起尤三娘最近越發嚴重的啰唆病,要是沒把事辦妥,耳朵可要長好幾層的繭。

  「我說小娘子啊,你這會子也不是買不起馬車的人了,為什麼不考慮自己置辦一輛大馬車,大馬車可比我這小車子舒服多了,也不會讓小娘子你顛簸得難受。」崔亮倒是老實。

  姜凌波是知道崔亮忠厚的,所以一直以來出門總是叫他的馬車,聽他這麼關心,心裡一動。「崔叔,我的確有想過要買輛大馬車,但是這不是叫您的車叫習慣了,您的車駛得又穩又好坐,我平常要用車的次數多,不如您到我這來當車把式,搭您的車,我安心。」

  「小娘子是讓我到您府上去干活?」崔亮握著韁繩的手滯了滯,他沒有會錯意吧?

  「是啊,我看您這匹馬也有年紀了吧,嘴邊毛都白了,是該讓它退役,好好養老。

  倘若您願意過來,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都讓您挑,月錢不會少您的,五百錢一個月,若是臨時讓您出車,會再貼補您錢,另外我那宅子還有空院子,您要想搬過來住也成,要是想來回跑也隨您的意。」

  五百錢,崔亮心裡一顫。他櫛風沐雨的跑車,每天從早到晚,生意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好的,錢多時也就賺個幾百錢,生意要不好,空車的時候一文錢都攢不到,而整體來說這生意好的時候少,空車的時候多。

  姜凌波的人他是信得過的,再說,他這匹馬真的老了,他也常想讓它退下來,好好吃草曬太陽隨意打滾撒歡,也才不會辜負它陪了他十多年。

  再說新的馬車、新的馬匹,還有免錢的院子,這條件優渥得好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都不敢相信!

  「您也不著立刻回答我,您考慮好了,隨時回我一聲就好了。」她的聲音又傳來。

  「那買馬和馬車的錢……」

  「自然是由我出,您若是搬進宅子,三頓飯也都算我的。」她從來不苛待跟著她的人,只要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人心都是肉做的,必然也能得到對等的回報,若是不然,大家一拍兩散,她也不再關心。

  「小娘子用得著我,我就去!」他答應得爽快又干脆。

  「得,那咱們就說定了。」

  得了新差事,崔亮把馬車趕得歡快又起勁,姜凌波坐在車裡看著車簾外的鶯飛草長,天高雲淡,百裡曠闊,果然,出門是對的,天地敞亮,人心也跟著寬了。

  宛平縣距離京城六十裡遠,基本上還是京兆府的管轄縣,時近黃昏,一行人來到宛平縣境內,尋妥了客棧,打算明日帶著田契到縣衙去,請人帶她去看皇帝劃給她的六百畝良田。

  這六百畝地原先是屬於一個大官的,因為貪瀆犯罪被充入官府,姜凌波要來接管勢必知要會縣衙一聲。

  因為是進京的必經之地,宛平縣十分繁華,十字街路面寬敞,能容兩輛車並行,鋪面樓房整齊林立。

  姜凌波一行人進了客棧,要了五間房,梳洗更衣後,大家聚在大堂裡用餐,姜凌波和阿奴阿紫一桌,崔亮、齊國、伍直和兩個護院共一桌,用完了飯便讓他們各自休整,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去。

  見她要回房,兩個護院各自抓起輪椅的一邊,說了聲得罪,輕而易舉的把輪椅帶人送到了房門口。

  姜凌波剛開始雖然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過來,他們倆節奏一致速度平穩,沒讓她生出任何不適感,道過謝,留下全程一臉扭曲盯著人家看,唯恐那兩個男人傷到她家小姐的阿奴。

  她看到兩個護院走掉,馬上竄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倒是我剛吃過飯,他們抬起我來不是更重了?」

  「小姐這點重對他們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小姐干麼放在心上?」兩個大男人耶,胳臂看起來都比她的腰要粗,扛著小姐和輪椅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的事。

  「我只是覺得自己要一輩子都倚賴別人嗎?」這樣的她到底能給天十三什麼?負累嗎?

  這會兒的他在哪裡用力的想跨越那道天然的鴻溝?她不能與他並肩站著,甚至是跪著……什麼都不能為他做的情況下……

  不,她什麼都可以給他,但是負擔絕對不是她想給的。

  「你過來扶我一把。」既然潤空說她的腿沒問題,那麼她也可以如常的行走,既然可以,她再也不要靠這把輪椅了。

  阿奴不知道姜凌波想做什麼,只是聽話的過來。小姐這是想站起來嗎?

  因為照料姜凌波,阿奴練就了一身大力氣,她熟練的讓姜凌波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自己的手則是環著姜凌波的腰,正要用力,沒料卻感覺到小姐的腳落了地,本來連支持自己上半身重量的力氣都沒有的人,虛弱無力的兩條腿居然能不必借助外力而支起了身子。

  阿奴喜極,手下更不敢放松。「小姐,你這是……你能站起來了!」

  姜凌波面不改色的每天吃那苦得死人的藥汁,眉頭皺也不皺一下,還努力不輟的想盡辦法訓練自己的腿力,阿奴都看在眼底,要說看見姜凌波能變得跟常人一樣,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

  房裡的床距離輪椅對正常人來說不過是幾步的距離,但姜凌波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辛,每走一步腿都痛得如同針扎,但是她咬著牙努力,汗流浹背的走著,終於坐上了床沿。

  阿奴看姜凌波的辛苦和堅持,深深被感動了,趕緊喚伙計打來熱水,替她更衣擦洗,重新換上舒適的衣裳,最後又替她仔細按摩了雙腿,直到她倒頭沉沉睡去,這才關上門回隔壁房去。


  姜凌波一夜養足了精神,看著聽見聲響就過來服侍她的兩個丫頭,她笑嘻嘻的隨她們打扮挑衣裳,不復昨夜的疲累倦怠。

  畢竟一早要去見的可是一縣縣令,可不能失禮。

  「娘子,你今兒個還有哪裡不舒服?」看著姜凌波面帶紅潤,精神奕奕,阿紫昨夜被阿奴的一番話給嚇得心裡直打鼓,碎碎隱了阿奴一頓,怪她怎麼不喊自己過去,這麼人的事居然就瞞著她一人。

  阿奴哄著她說姜凌波已經歇下,阿紫卻怎麼也放心不下,整夜過來瞅了姜凌波好幾回,為此還惹得幾個護院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也跟著警戒不已。

  「我渾身輕飄飄的,能有什麼事?要是大家都打點妥當,咱們吃過飯就上路吧。」

  不得不說那幾個護院行事效率之快非比尋常,該上馬的上馬,該駕車的坐在車駕上,就等姜凌波幾人出來,隨時可以出發。

  身為掌管一方水土的父母官,蔡縣令沒有什麼官架子,尤其得知姜凌波的目的,非常爽快的派了手下的縣丞領著他們一行人去了那六百畝田地所在的花兒村。

  根據對花兒村非常了解的縣丞解說,這六百畝地有三百五十畝是茶園,一畝多是水田,剩下的是比較不值錢的旱田。

  姜凌波暗自歡喜,茶園,竟然與她想買茶園的想法不謀而合,這算不算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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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田地裡,動作快的農人已經插上秧苗,旱地上的作物也不少,除了粟、黍、大豆、小豆,還有不少瓜果。

  莊頭姓蕭,不多言語,人很沉默,但是說起下頭各家佃戶,哪幾戶人勤快爽利,哪幾戶偷懶耍滑,如數家珍。

  蕭三幾個月前就接到消息,這片原先屬於鄭大官人的良田讓皇上劃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娘子。

  他和那些個佃戶們都在猜,這位娘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又哪來的本事能讓皇上賜給她這麼多他們一輩子想都想不到的地?

  這會子見了,不得不說人不可貌相。

  這位姜娘子年紀輕,穿著一件茜紅色繡百荷襕邊的交領對襟衫子,半身藕裙,發髻上插著兩根素雅的銀鏤空蝴蝶簪,耳上戴上蓮子米大的紫金珠墜子。

  雅致不花俏,素淨卻帶著活潑,看似不花心思的打扮,和兩個伺候在她身邊的丫頭站在一起,絲毫不會讓人混淆。

  至於她身邊隨意站著的家丁,雖然穿著麻布短褐,腰際系著棍子,但是誰府裡的家丁一個個隱隱帶著凌厲殺氣,一看就知道這些漢子來路不簡單,他連最後一點輕視的心都沒了。

  姜凌波見他把底下的佃戶們管理得井井有條,有這種老成的莊頭幫她看著佃戶,她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農地的人事物她也沒打算要變動,她會給這些佃戶一年的時間,一年後根據收成再來做調整。

  至於茶園的管事姓榮,卻是狡猾許多,拿出的帳目不清也就罷了,整個茶廠有三分之一居然都和他有親戚關系,很顯然,茶廠的收益要不是被他中飽私囊,要不就是用來養他那牽藤絲瓜般的親朋,還有關系八千裡遠的友人了。

  是伍直提點她那管事手腳不干淨,有問題,她細問之下才知道伍直雖是出身農家,家中卻是擁有好幾個山頭的茶園,從小耳濡目染,對茶事十分精通。

  要不是後來家道中落,他如今可能還是一方土豪。

  她問伍直願不願意替她整肅茶廠的人事,伍直很爽朗的允了。

  殿下讓他來保護姜娘子,能為她分憂做事,不讓他人侵吞她的權益,也是保護的一種。

  因此,齊國留在水田處的莊子,伍直則是被她任命為大總管,負責掃除那些蠹蟲,整頓茶廠和茶園。

  在她以為,凡事親力親為雖然好,但是人的精力有限,知人善任,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才是更好的人力資源管理。

  據她觀察,這年頭茶葉產量低,價格昂貴,消費族群主要是貴族或富豪之家,尋常人家誰舍得花上大量的金錢在牛羊豬肉蔥姜桂皮佐料上,就為了喝杯濃茶?

  只要能有好的茶葉,沏出來的淡茶更是悠遠可口。

  她還在為人事煩惱布局的同時,哪裡想得到在未來的幾年內,她手上的茶園從不到四百畝地覆蓋成十幾座山頭的壯景,而隨著喝茶習慣的普及'茶葉的生產和貿易的發展,她更成了茶葉的推手,使得茶葉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凸顯出重要性,更促使崇德皇帝將原來列為不穩定收入的茶稅改制成為國家財政的穩定稅收和主要來源。

  接下來的日子,姜凌波跟著伍直在茶廠裡到處晃,看著他識茶形、能賞茶舞、聞茶香、觀茶色、品茶味、讀葉底,把一干在茶場和茶園裡干活的老人收服的服服貼貼,接著又把人事大肆清洗過一遍,能留下來的皆是老成持重或者機敏有朝氣者,使整個茶廠煥然一新。

  她在這邊忙活著,每天倒頭便睡,完全不知道京城裡鬧得沸反盈天的大新聞,那就是璽王上書要求封地,封地要求偏遠,最好是偏遠到人們都想不起來的地方,他願意在皇帝賜婚後帶著王妃離開京城,這一去,永生都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皇帝答應了,賜婚的聖旨日前已經去了宜康坊的姜家。

  尤三娘心急火燎的派護院來把她找了回去。

  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她把茶廠的事情全權交給伍直,收拾箱籠,帶著兩個丫頭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

  小包子看見娘親回來自然高興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撲過來緊抱著她不放。

  尤三娘也啞了,她看著姜凌波是用兩條腿穩穩的走進門的,好半天嗓子裡迸出哽咽聲,「你這丫頭,這麼大的事,也不讓人送個消息回來,這是想嚇誰?」

  「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看著尤三娘眼中鮮明晶亮和毫無掩飾的喜悅,這讓心情低蕩、胸口壓著郁氣的姜凌波笑了起來。

  這一笑,腔裡的煩悶也一掃而空。

  「是驚喜還驚嚇啊?」想起還供在正廳裡的聖旨,又想起姜凌波的腿,尤三娘覺得自己一時也分不清喜樂還是苦惱。

  婚姻本來是為了結兩姓之好,是喜事,如今這嫁過去,未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什麼偏遠的封地,她舍不得啊……

  「這是做什麼,怎麼就哭了?是我不讓他們遞信兒回來的,想說給姊姊個驚喜。」

  看尤三娘掩著臉,眼淚直從指縫裡滲出來,沿著指節往下掉,心裡也有些難忍,但是包子也在,說什麼她都不能哭。

  「我苦命的妹妹!」尤三娘崩潰了。

  「姨姨已經偷偷哭了好些天,姨姨和善兒一樣的想娘了。」陸善可都看在眼裡,他雖然聰明,到底很難了解大人復雜的情緒,以為尤三娘的哭純粹是因為想他娘親的關系。

  阿奴自動的接過小包子,想把他哄開,讓兩個大人好好聊聊。「小少爺要不要跟阿奴去拿好東西?全都是從宛平縣帶回來的耶,又或者你想不想拿些去送給愣子?他定會很高興喔。」

  小包子瞅瞅娘又瞅瞅眼腫了的姨,很大氣的點頭。「娘說有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我這就去瞧瞧,瞧了好的就給愣子送去。」

  表面上是主僕,私下卻親如姊弟的兩人手牽手拐過門出去了。

  「姊姊這是做什麼,學我家包子揪著包子臉,這是想逗妹妹笑嗎?」她把尤三娘往玫瑰圈椅上拉,與她促膝坐著談心,還抽出帕子替她拭了眼眶。

  「妹妹,這樁婚事我們不要了,就讓它黃了。」尤三娘反手抓著姜凌波這些天看似又粗糙不少的手,心裡直為她叫屈。「姊姊往後替你找一個門戶相當的,能體貼人、能逗你笑,知熱知冷的人,好不好?」

  「姊姊啊!我是什麼人?」她突然語重心長的問。

  尤三娘一臉疑惑。

  「我是什麼出身姊姊最清楚了,我是個和離的女子,身邊還有個小包子,雖然說如今日子看似好過了,有鋪子、有田地,可是這些在十三郎的眼裡真的不算什麼……」

  尤三娘張著嘴,安靜下來。

  「我也想過,人家是圖我什麼呢?要美貌,我這點姿色連人家府裡的侍女還不比不上,要聰明伶俐,他身邊隨便哪個都比我強。」

  「我這不是擔心嗎?擔心我們和王府門第相差太多了,往後,別說往後等你們的愛情消磨盡了,光是門第不同、眼界不同、交往的圈子不同,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尤三娘知道姜凌波是個拎得清的,但是少年多情,這會兒看對方萬般好,可踏入婚姻裡,磨礪多了,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她也是走過婚姻的人,聽多了自然知道男人的薄幸無情在轉眼之間,卻要讓女人用一生的歲月平復傷痕。

  姜凌波微微一笑,有如春花初綻。「你以為我沒想過,十三郎是皇家宗室,皇上以下的臣子見著他還要喊聲千歲千千歲的人,我們之間隔著的比泰山還要沉重的鴻溝,但是他願意為我們去跨越、去努力、去爭取,姊姊,不管皇家如何看待這樁婚事,十三郎願意娶我,我就嫁!」

  他對她,沒有給過任何甜言蜜語,但是卻暗地無聲的為她做了那麼多事,進宮去把她的煎茶獻給皇上,替她開創一條賺錢的大道;替她顧著包子,讓她在撿回原主的記憶之後,不會因為失去而後悔,讓潤空治好了她的腿……這麼多,人心是肉做的,她哪能不動情?

  前世她不是沒有談過感情,但都是快餐戀愛,她從未體會過今生這涓涓如水流的感覺,那花開般的愛情聲音敲開了她的心,於是便有了心動。

  那男人,連個愛字都不曾說,卻為了想與她長相廝守做到了那個分上,明知是禍,卻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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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她不想錯過這樣的人!

  她想和他並肩,一起看更多的風景,一生相守,兩不相負,她總是相信,想要維系住一份感情,只要有心。

  尤三娘長長嘆了口氣。「我說不過你,你對他有心,他對你有情,也難得有情郎,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坦言你宛若他心上的朱砂痣,沒你他不能活的話來……」這男子是真的跟老天借了膽。

  本來,因為天十三三番兩次的進宮苦求賜婚,已經讓京裡那些待字閨中的女子人心浮動,朝臣因為後宅不安而心情動蕩,又因為這席話,閨閣千金們一個個心碎了一地。

  被人奪了心頭好,她們自然把姜凌波視為了仇寇。

  尤三娘眼姜凌波心意已決,把她抱了又抱,語聲哽咽,「我真的舍不得你去那麼遠地方啊!」

  這是一段勇敢的愛情,見她這最心愛的妹妹要撲火而去,迎接她的會是什麼?是美麗璀璨的將來,還是晦澀凄苦的人生?她只能給予最真摯誠心的祝福……可還是萬般難舍啊!

  「縱使我不能回京,姊姊還是可以來看我啊!」她靠在尤三娘懷裡,也緊緊摟住這個從她穿越過來就無私對她好的姊姊。

  「說得也是,又不是天人永隔,怎麼說總歸都是樁喜事,我這是哭什麼哭呢?真是糟糕,人有年紀了,眼淚也不聽使喚了。」抹了淚,尤三娘按下難舍難分的情緒,去張羅女方成親所要需要的一切。

  無論任何時代,女子出嫁都是頭等大事,除了嫁衣上面的吉祥圖案要自己動針線,還要准備雙喜大紅被,其它場合換穿的衣服,倘若家中有公婆小叔小姑子的還要准備荷包香囊襪子帕子,還有打賞下人的小對像,林林總總,偏偏欽天監看好的吉時就在一個月後,哎喲喂啊,這是想怎樣,用得著這麼趕嗎?

  普通人家選好中意的人家從開始議親到納采、問名什麼的,這一來二去也要不少功夫,光是備嫁就要個一年半載,最講究血統尊卑禮制的皇室,議親尤其繁復,六禮行走下來,沒個幾年是完善不了大婚喜事的。

  這麼趕,說穿了便是皇家顏面大於天,天十三這般強求娶,逼迫得皇帝允了這樁親事,皇家自然也不會給姜凌波臉面,打算一切從簡。

  姜凌波並不在意,自從皇帝的聖旨下來,知道婚事已定,她便安分的待在宅子裡,按時起床,一絲不苟的打完一套詠春拳,晨練完畢回房洗漱,用親吻叫小包子起床,母子倆一塊用早飯,接著等他和隨身的小廝莊滿,也就是莊旺的小兒子一道玩耍去,她和阿奴、莊旺家的便開始合力繡起自己的嫁衣。

  這一繡常常就是一整天,她向來能靜能動,但是這種捻著繡花針十分耗眼的細致活她還真的沒做過,前世就算琴棋書畫插花各樣都學了點皮毛,但是那種家事補習班裡可沒有繡花女紅這一樣。

  來了這裡,為了小包子才刻苦的學起針線,可學來學去,直線還行,反正就一條蜈蚣條,小包子也不會抱怨,因為真正重要的部分都靠阿奴修飾完整了,所以這麼十萬火急的被逼上火線,對她來說簡直是苦不堪言。

  拿錢去買不是干脆嗎?銀貨兩訖的事,質量又不會壞到哪去,問題是心意,好吧,心意很重要,為了把心意展現出來,她就得徹頭徹尾的關在房裡變成一個大宅女了。

  只是,就算有那麼多雙手幫忙著,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真能把嫁衣趕出來嗎?

  盡管這樣擔心著,只要到點,姜凌波就會把阿奴和莊旺家的趕回去休息,這天,當姜凌波腰酸背痛的從如火的衣料裡抬頭時,圓月已經在梢頭上,月亮很白很圓,地上一層亮汪汪的銀色。

  「想要嫁個人真不容易,這樣沒日沒夜的,恐怕不用到成親那天我就先陣亡,倒地不起了。」她伸完懶腰,兩腳岔開,槌背捏腰,極盡舒展之能。

  忽地,有輕笑聲傳出。

  「誰?!」她凜聲。剛剛是醜態畢露了嗎?

  一道人影印在紗窗外。「我。」

  窗子本來就是半推開的,只見一輪銀盤下站著烏衣黑發的天十三。

  不用多久她就要和這青年成親,共效於飛,饒是姜凌波擁有來自現代的靈魂,臉皮再厚,被他看見自己方才那副德行,也透出瑩瑩的紅暈來。

  不過他們有多久沒見了?

  總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彷佛比一輩子還要長那麼久的時間。

  天十三被她眼睛閃閃發光的晶亮和毫無掩飾的期待給取悅了,原來堵塞在胸口的郁悶一掃而空。

  天十三手扶著窗欞,兩人隔著窗對視,四目相對,眼神柔軟得如那一地的月光,時間在這一刻停滯於他們的心中,默契已經不需要言語,兩顆心慢慢變得更加溫柔起來。

  姜凌波抽出手,對著天十三伸出食指,指著他雖然已經消腫卻還瘀青一片的太陽穴下。「這是怎麼了?」

  天十三盈盈一笑,笑中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調皮。「被紙鎮砸的。」

  「好厲害的凶器!」天下也唯有龍位上的那位敢對著他行凶了。

  「不礙事的,捱這一下能遂我所願,很值……總得讓皇兄出點氣。」那些痛苦、失望、不甘心和求不得,此刻因為見到她,因為確定了是她,就如同浮塵已經消彌無痕。

  「還痛嗎?」

  「能看到你就什麼都不重要了。」天十三眼中的冰棱此刻化為春融的水,眼中滾了又滾的全是笑意。

  「你出來沒有人知道吧?」

  其實這王爺當得快活嗎?沒有領差時連出個門也不能自由自在,要她說比她這個小老百姓還不如。

  以前還可以仗著皇帝太後的喜愛偶而出個門,這下子把上峰全得罪光了,也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盯著他看,要拿他錯處。

  「一時半會兒,可以。」

  「要進來嗎?」姜凌波對他招手。

  「不進去了,我聽說你的腿已經痊愈,所以想出來看看你,如今見著了,也就放心了。」

  「哦,這倒是,我的腿如今利索得很,小包子如天天跑給我追,那個小壞蛋!」

  他喜歡看她說話時生動的模樣,喜歡她毫不矯飾的拉起長裙,露出穩穩站在地上的天足給他看,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這樣?

  「往後有本王替你管束著他,看他怎麼調皮。」

  聽到人家要管束她的兒子,她可不樂意了。「他還小,就讓他多調皮幾年,往後啟蒙學了那些之乎者也,要是變成書呆子就不好玩了。」

  「都聽你的,只是這件婚事委屈了你。」

  姜凌波看著天十三如同黑水晶般的兩丸烏黑雙眸裡的歉疚,輕柔而又堅定的搖搖頭。「委屈我什麼?你皇兄不懂,我可是得到了你,這才是最重要的,哪些虛禮我真的不在意。」

  「那還拚了命的縫嫁衣?瞧瞧你手上都扎了紗布。」他笑她。也因為她說她得到了他,就像醺人的暖風流入他周身的毛孔,讓他無比熨貼。

  「姊姊說女孩家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嫁衣,男方會不高興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一個月能不能趕得出來,總之,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明日乘雲繡閣的閣主會帶十個繡娘過來,嫁衣的事就交給她們吧,我可不要一個十指都是針孔的娘子上花轎。」

  乘雲繡閣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繡莊,出產的繡品炙手可熱,只要是女子,誰不想要手裡拿著幾樣乘雲繡閣的繡品,既可炫耀,又能自賞。

  一次能請動這麼多繡娘,只有像他這種有錢人能做到了。

  「嗯,好吧,謝謝王爺。」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不擅長的就直接承認不擅長,放自己一馬,讓別人來發揮所長。

  「可能婚後不多久,我們就必須啟程去射水縣,到時得累得你和我受奔波之苦了。」

  昨日朝中定了璽王的封地,位於國都西南,離著京城有千裡之遙,在輿圖上瞪大眼也找不出來的地方。

  「能離開這捆手捆腳的京城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所謂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大,能用自己的眼光去探索觀看,這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你真這麼想?」

  「我從來不說假話,我是怕你住慣了這繁華迷人眼的京畿之地,別的地方反倒看不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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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01:4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你竟如此小瞧於我?」他有些忿忿,這些年他卑飛斂翼,彌耳俯伏,為的是有朝鷙鳥將擊。「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做個富貴王爺安享食祿有什麼不好?也許你會看不起這樣沒有野心的我,可本王年少時是看著皇兄踩著許多人的鮮血登上皇位的,那樣的日子我不想又重來一遍,雙腳踩在殺戮的泥濘裡,手染鮮血,就為了成全所謂的男人的野心,那野心之後呢?世人全部伏舔著自己的鞋尖,那又如何?倒不如做個富家翁,快樂而逍遙。」

  姜凌波伸出小手去握住天十三略帶冰涼的手指,「你我志趣這般相同,不做夫妻太可惜了。」

  天十三噗嗤一聲被她逗笑,另一只手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子。「皇兄要是聽到你這些話,不知道會怎麼想,不過……」他故作沉吟。「我喜歡。」

  姜凌波覺得自己選擇了這個人是正確的,看著天十三的閃亮的眼瞳,簡直要溺死在其中。

  她看著他,他瞅著她,兩人的動作、呼吸都放輕了點,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正在空氣中流淌,唯恐被驚嚇了去。

  等姜凌波回過神來,天十三已經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帶著灼人的熱度,席卷了彼此的所有意志。

  這一夜,就著一縷透過窗紙的薄薄月光,姜凌波想起很多事情,一顆心就像蕩漾在溫柔湖水裡的嬰兒,作著甜蜜的夢睡了過去。


  一個月過得飛快。

  良辰吉日這天,天沒亮,姜凌波就被阿紫、阿奴給挖起床梳妝,之後又是繁瑣冗長的一大套程序,她頭暈腦脹、身不由己的讓人擺布。

  時間倉促,看著大妝後的姜凌波,尤三娘淚流滿面,她心裡的舍不得就跟挖她的肉一樣痛。

  雖然時間那麼趕,集眾人的力量,嫁衣、嫁妝都是備齊了的,當然,十裡紅妝是沒有的,門面排場也稱不上,沒有繞城游街,沒有熱鬧的送嫁,只有前方引路的兵馬禁軍還維持著親王才有的規格。

  沒有喧天鑼鼓和把人炸聾的連天爆竹,皇宮來的伶人樂隊,噴吶吹奏,敲鑼打鼓都顯得有氣無力,皇家擺明了要落新嫁娘的面子,不讓她好過,一個親王娶妻,最重要的出嫁行列竟是這般草草帶過。

  看熱鬧的路人皆在碎碎低語,這是惹了皇上不喜的後果……

  隨行的阿奴和阿紫強忍著氣憤,把指甲掐進了手掌,但是又能如何?

  隨姜凌波出嫁的陪房不多,情同姊妹的阿奴自然是不能少的,阿紫和徐景也是她的人,沒有異議的要跟著她走。

  齊國和伍直還有幾個護院到底是天十三的家臣,姜凌波嫁過去,自然要回歸王府。

  崔亮自願隨著她去王府,至於莊旺一家,她留給了尤三娘。

  還有京城那三進宅子,她一直騰不出手去處理,往後搬去住的機率也不大,她交代尤三娘把宅子出租,多少收些租賃錢也成,或者尤三娘哪天想開了,和喬野的事有眉目,想搭伙作伴,就把那宅子送給兩人當喜宅。

  轎子顛著,也不知東南西北,大紅蓋頭下的姜凌波只覺得眼中世界一片艷紅,不知緊張還是怎麼地,捧著蘋果的手心居然泌出微微的汗意來。

  沒有繞城游街,感覺從宜康坊到朱雀街並不耗時,她聽見了連續響了許久的爆竹聲響,然後被迎出了轎門,璽王府大門張燈結彩,雖然那歡愉的喜慶看起來有些孤凄,可是王府裡的內侍宮女熱熱鬧鬧的笑開著臉,穿著一應喜氣洋洋的衣裳,即便姜凌波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滿滿的喜氣。

  拉著她的手的不是喜娘的手,是一只男人的手,溫暖而干燥,勁骨豐肌。

  她認得出那只手,那是天十三的手。

  他牽住她,引領著她邁過階梯,跨過火爐,進了喜堂。

  透過珠玉垂墜的蓋頭,她只能看見天十三穿著烏綃雲紋底的薄靴子,和大紅吉服的袍角,雖然見不著面貌,一顆晃蕩的心卻無比的安穩。

  簡單慎重的行禮後,她被領進了新房。

  羊角宮燈,金漆小香鴨默默吐著金銀香的芬芳,錦繡帳幃上繡著鴛鴦交頸繞頭,纏枝並蒂蓮開,地上加絲毛毯軟厚美麗。

  揭了紅蓋頭,喝過合巹酒,天十三沒有再出去應酬客人,女方的客人不多,百官臣工們沒敢上門,多是禮到人不到,那些慣會審時度勢的世家也擺出了態度,唯獨潤空和尚帶著了空肆無忌憚的來參加喜宴。

  揭了蓋頭的姜凌波看著帶著薄醉坐在她身邊的天十三,對他嫣然一笑,新房裡紅燭高照,她這一笑如同百花齊放,又瞬間化成滴水般的溫柔。

  「不用去招呼客人嗎?」姜凌波向天十三伸出手。

  「潤空會全權招待。」

  姜凌波噗嗤笑出來,一個光頭大和尚在婚宴上招待客人,有夠讓人發噱的,不過由此看得出來,人生許多關頭,肯挺身出來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這新房聽不見前頭的燈火和笑語,寧靜得宛如另外一個世界,只有懸掛無數紅色燈籠的後院才顯露出那麼幾分喜氣來,但是房裡的人不在乎。

  「我們更衣歇下了吧?」

  兩人各自喚來伺候的人,阿奴和阿紫把新娘臉上厚重的脂粉給洗了,露出像牙般滋潤的顏色,眉不掃而烏,唇不點而紅,在燭火下映照出宜嗔宜喜的盈盈微光。

  天十三讓人伺候著去屏風後面洗了臉面,換上嶄新的家常服,柔軟綢褲,趿著履鞋,一派家居的看著也已然卸下繁重的衣衫首飾,換了一身輕便綢服的姜凌波,只覺得滿心歡喜。

  「你今天真美。」

  姜凌波臉上一紅。「你今天也很帥,五官俊朗,岳峙淵淳。」

  雖然天十三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帥,但是後面稱贊的字句他可是都懂的,當然不客氣的收下了。

  服侍的人非常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攏上門,離院子遠遠的。

  天十三伸出手與她交握,看著這令他心動不已的女子,在她誘人的紅唇上輕輕的吻了下去,但是干柴烈火,哪裡是一個吻能解決的。

  年輕的男女相偎相依的滾上了床,肌膚相貼,氣息交纏,讓彼此最真實的一面袒露在彼此面前,透著無比的親昵。

  帳帷被放了下來,層層迭迭遮去了男女真實的交迭影子,隱約只見男人的身子沉了下去,女子嚶嚶呻吟,火熱的纏綿,令人窒息的狂潮,在陣陣顫栗中把兩人逼到了歡喜的絕境,繼而攀升到幸福的巔峰高潮。

  璽王離京去封地的時間並沒有拖太久。

  璽王大婚後的第十天,在一隊禁軍和儀仗的簇擁下,璽王的車駕從朱雀門直奔城門而過,車隊人馬很快遠去化成黑點,路上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人一撥撥的逐漸散去。

  車隊走的還是官道,出了城門十裡,天十三就讓人把儀仗的牌匾旗幟全收了起來,再往前十裡,遣回了皇城的禁軍,便讓自己的府兵引導前鋒,既然剩下的都是自己人,路也不趕了。

  自家王爺下令,天黑前能到宿頭驛站就可以。

  帶頭騎著馬匹的大雁和大鵬相覷一瞥,這還不就是怕顛了馬車裡的新王妃嗎。

  新婚燕爾,在所難免,他倆是這麼想的,只是一路行去,好像不是那回事。

  射水縣屬於臨淮郡,距離京城千裡遠,皇帝並沒有勒令限時他們要在什麼時間抵達,夫妻倆更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游山玩水的興趣濃郁,倘若遇到好山好水就令車隊多租人家民宅逗留幾日,要是無趣就緊著點趕路。

  有時錯過宿頭,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時,新王妃就著他們去打獵,獵來的獐子野鹿兔子烤肉吃,也不知王妃哪來那麼多佐料的,大小茴香、丁香、花椒、粗鹽、孜然……

  不僅如此,烤青菜、烤地瓜、烤生蒜、烤蚱蜢,總之,什麼都能烤來吃,最奇怪的是還真的什麼都好吃。

  吃烤肉不馬虎,改日又或者買了人家的豬羊牛肉片成片,涮了鍋子吃,種類更是繁多,還有真要上不著村下不著店的時候,兄弟們埋鍋造飯,幾鍋干飯能頂啥呢,王妃讓兄弟們把各自的頭盔洗了,底層放著干飯,鋪上牛肉或者是排骨,或者火腿香腸雞腿菜鹵,每人抱著自己的頭盔飯,吃得那又香又激動吶。

  吃完,頭盔洗洗,還能繼續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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