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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獨傾君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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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9 08:43: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數日後。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拈心揉眼下床,咕噥道:“誰啊……”
  本想披上外衣的,但來人的敲法太過急切,她細白的腳丫子落地,忙著繞過屏風去開門。
  “這麼晚了,是誰……”門開,龐大的身軀迎面倒下,驚嚇震醒她的睡意,直覺伸出手要攬住,但他的重量讓她支持不了,節節後退。
  “姐……姐夫,別壓我,我快跌倒了!”
  博爾濟費力撐開他的眼皮,勉強用最後一點力量站穩,靠著她一半的扶持,狼狽地倒向她床上。
  “你……以後沒有問清楚,不准開門……知道嗎?”他氣若游絲地說。
  “不開門,姐夫你要怎麼進來?”她疑惑道。見到他黑衫上濕答答的,她剛才扶住他時的手……沾滿血,是他的。
  “別怕,你經歷過的,不是嗎?”博爾濟注意到她的臉色與白色的單衣一樣地蒼白,不由得心生憐惜。
  想要摟著她安慰,卻也心知就算他今天無病無痛無傷,也斷然不敢碰她一下。
  “那……那不一樣啊。”
  “哎!”他惋惜地歎道:“當年果然是你救了我。你先去穿上衣服吧,若是讓別人瞧見了,有損你名節。”
  她遲疑了下,點頭。抱起疊放好的衣服移往屏風後頭。
  他緩緩合上眼,沒有偷窺的打算。事實上,他也無力偷窺了,耳邊傳來布料細碎的摩擦聲,當他費盡力氣張開眼的時候,發現她已將長發扎起,利落地割開他胸前染血的黑衫。
  “我沒有止痛的藥,也沒有烈酒。”她皺起眉,見到那一刀讓他胸前的血肉翻起,她懷疑再割深一點就能瞧見他的心髒跳出來,看來他的傷勢比起當年更嚴重。
  “沒關系,我的如意算盤中沒有安然無恙活下來這一項。”
  “姐夫會活下來的!”她強調道。
  “你在關心我嗎,拈心?”雖然胸口劇烈的疼痛已轉麻木,但他的視線仍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凝視她的半側面。
  她搬來小凳子,將油燈移到上頭,以便照亮他的傷口,卻不知微弱的光打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形成淡黃的光暈。
  那讓她像極……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是啊,打從一開始瞧見她,心裡就有莫名的感受。不敢冒犯她,除了身份上的關系,尚有其它微妙的因素。
  寧保她的天真單純,也不願強拉她進紅塵裡,就讓他在一旁默默地守住她,看住她到老死,便能……勉強地心滿意足了。
  直到多羅的出現。
  “拈心當然關心姐夫。”
  “那麼,多羅呢?”他憶起他因公事繁忙,隔了兩天才回都統府。一回去就聽下人竊竊私語,說她一夜未歸,還是隔日多羅送她回府的。
  她皺起眉,沒有注意他的問話。“要是姐姐在,就多了一個幫手了。”
  “別驚擾她。”
  她點頭。“拈心明白。姐姐大病初愈,受不得驚嚇的。”言下之意是以為他怕駭到俞拈喜而來到她這裡求救。“我……對,還缺熱水,姐夫,你忍住點,我馬上去燒水。”
  不等他說話,匆忙地跑出房去。
  博爾濟微合目,唇畔溢出苦笑。他連拈喜病了都不知情,傷重之余會來拈心這裡……是出於直覺,甚至忘了她還懂得幾分醫術,他只是想……至少能見她最後一面。
  也許是因傷重,也許是因這是拈心的閨房,一時讓他安下心來,傷口已麻痺,沒有知覺,他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張開眼時,見到拈心正纏著線頭。
  “姐夫,你醒啦?那可不好,我要縫傷口了呢。”她忙得滿頭大汗。
  “我不怕疼。”他沙嘎道。
  “胤玄說他也不怕疼,可上回他擦過木頭屑,痛得哇哇大叫。”像個孩子一樣的讓人小心照顧,要她親自照料,他才忍下來。
  當她沒有警告,第一針縫在他的皮肉上時,博爾濟發出低低的嗤鼻聲,她以為他在痛,連忙安慰道:
  “我輕點,不痛不痛的。”
  “我忍得住。”他咬牙道。麻痺的感覺開始褪去,沒有麻藥,他確實開始感到自己像破布一樣,每一針每一線縫在肉上頭的痛感。
  汗從額間冒出,心裡極端不齒多羅諺騙她的心態。
  “為什麼你不去叫大夫?也不問我堂堂的都統為何三更半夜受了重傷?”
  拈心知他要藉著說話來減輕痛楚,只得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說道:“姐夫若要找大夫,就不會靜悄悄地來我這裡了,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閉目歎息。“是誰說你不懂世事的?”沉默半晌,忽脫口而出:“我是半個漢人。”
  “拈心也是。”
  是啊,他曾立誓不娶滿人之女,也確實娶到一名漢女,卻忽略了漢女何其多。“我的體內流著雜亂的血,父是滿人,母是漢人,但我的心是屬於漢人的。”他不感疼痛,輕聲說道:“如同我身為都統,私底下卻打著反清復明的主意。拈心,你懂什麼叫反清復明嗎?”
  拈心停頓一下,點頭。“我懂。”
  “你卻不驚訝。”
  “姐姐知情嗎?”
  “不,整個都統府裡除了我,現在只有你知情了。”如果她說溜嘴或有心告訴多羅,那麼此命休矣。
  她皺眉。“你該讓姐姐知道的。”
  博爾濟怎能說——他不了解拈喜,如何信任她?
  “我明白你跟姐姐之間出了問題,可是姐姐她是個好人……”
  “你知道?”他精目倏張,灼灼望著她,“誰告訴你的?”那麼,她知道他的心意了嗎?
  “我不小心聽到下頭的人說的。”拈心小聲說道:“如果姐夫真是怕生出的孩子會像我一樣……”
  “如果我說,我另有所愛呢?”他打斷她的揣測。
  她吃了一驚,差點落了針線,黑色的圓眸傻傻地望著他。
  “姐夫,你真的……”
  “是,我是真的另有所愛了。”他激烈地說道。
  “那你為什麼要娶姐姐……”她的眉頭幾呈八字眉,不解他的做法。
  “因為我在婚後才遇見她!我多懊惱,懊惱命運的捉弄!如果一生不遇她,便也罷了,為什麼要往我娶妻之後才遇見她?你知道我多痛苦嗎?只能看著她投向他的懷裡,而自己只能默默地強忍著心痛!”
  她的圓眼裡充滿迷惑,沒有注意到她正縫到尾端的傷口。
  “拈心,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他痛苦道:“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裡只有反清復明。成家是為傳承,每個男子遲早都該有的,我卻沒有料到原來人世間還有所謂的……愛。”而竟然還降臨在自己頭上!
  她的嘴半張一會兒,才小聲說道:
  “滿人、漢人,不都是人嗎?”
  他怔了一會,才知道她指的是反清復明。“滿清入關,強占我們的土地,強奪我們的婦女。朝中雖有漢官,卻只是做做樣子以安撫天下漢人。沒錯,都是人,卻有了差別。”
  她抿著唇,想了下又道:“是人,本來就有差別。娘說,我跟姐姐的爺爺在大明朝末過得極苦,民不聊生,而現在我跟姐姐卻有一碗飯可以吃。戒慎不會永遠,不管對那一邊而言。
  博爾濟聽她沒頭沒腦地說出這番話來,想她一向與世無爭又單純,怎會了解人世間種種的不平,必是多羅擾亂她的看法。正要脫口,她又忽然轉個話題,認真說道:“對姐姐很不公平。”
  兩年多的相處讓他跟上她的思緒。她的話題又轉回原處了。
  “對我,又何嘗公平了?”他微惱。
  “我心目中的姐夫是頂天立地的好人,當你娶了姐姐,就該明白不管將來遇見什麼人,你對姐姐都有身為一個丈夫的責任。”她歎了口氣,回過神剪掉線頭,替他包扎起胸口的傷來。
  他沒有吭聲,等到她收拾得差不多後,才柔聲問道:
  “我在你心目中是個頂天立地的好人,那麼多羅呢?”
  一晚上盡聽他提起胤玄,她粗線條的不覺有異,認真答道:
  “拈心沒有仔細想過,只知道他有時讓我覺得連心都痛了。”
  聽到這個答案,他一徑地苦笑。
  姐夫,你好好睡一覺吧。我真怕你會發起高燒來,你還有姐姐要照顧呢。”
  他聞言一凜。是啊,他是必須好好休養,今晚行刺八貝勒不成,明天京師必會鬧得滿城風雨。他著莫名其妙地死了,難保不會有人生疑。
  “拈心,你小心點,別讓人發現我在這裡。”
  “好。”
  這三生,得不到她的愛,起碼得到她對姐夫的尊敬以及信任,他該知足了。
  他松了心神,任由自己緩緩沉進夢鄉裡,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忽然問道:
  “如果有下一輩子,拈心……你做我妻,好不好?”
  “不好。”她斬釘截鐵地說。
  “即使沒有你姐姐跟著轉世?”
  拈心張口欲言,腦海浮現胤玄的臉,搖頭。
  “我不喜歡預設下輩子。”再說,她心裡總記掛住那個有點讓人心疼的青年,如果他下一世還像現在一樣,那麼誰來照顧他呢?
  想要解釋給姐夫聽,卻瞧見他已睡著。他像是十分的痛苦,也許是疼痛讓他難受吧?
  她沉吟了會,躲到屏風後換下沾血的衣服,隨即抱著血衣往廚房去,先燒了衣服,再轉到姐姐那裡告知一下。
  她希望姐姐親自來照顧姐夫,不管姐夫心中所愛的人是誰,當他迎善良的姐姐過門後,就已經失去了愛其他人的資格。
  ★        ★        ★
  貝勒府。
  “血衣?”胤玄面不改色地笑說:“一個小廚房的血有可能是牲畜的血,八阿哥,您必定是誤會了——”
  “誤會?本王隨從親自跟著那黑衣人進入都統府中,雖然在府裡跟丟了人,但後來在廚房瞧見一名少女燒衣,那衣服沾滿了血,胤玄,你平日聰明,怎麼在這點上倒糊塗了?”八貝勒胤稷按捺著脾氣說道。
  再扮糊塗下去,這個生性多疑的八皇子怕連他也要懷疑上了,胤玄故作沉吟地點頭。
  “八阿哥說得倒是。只是……會不會有可能是刺客暫藏匿在都統府裡,而非都統府中之人?畢竟博爾濟自封官以來,為京師百姓、為宮中做了不少事。”
  “他畢竟有一半漢人的血統。”胤稷陰沉道。
  胤玄沒有試圖再反駁他對漢人的極端歧視。“萬歲爺不在京師,八阿哥打算怎麼處理?”
  “哼,一點小事何必向皇阿瑪提?本王自己處理就是。敢要刺殺本王,無疑是不想要自己的項上人頭。”見胤玄不以為然,八貝勒勉強說道:“否則,你有什麼看法?”
  二阿哥已被廢太子之位,他早處心積慮拉攏身邊親王,而多羅郡王是皇阿瑪除皇子外,跟前的紅人,將來輔助新王是必然,若能拉攏他,勝算可說是大幅增加。
  胤玄狀似思考,實則暗惱博爾濟惹來的麻煩。
  “這,沒有證據,總是……”
  “要證據還不簡單?將那燒血衣的少女擒來,怕她會不說嗎?若敢不說,就酷刑伺候,一天不說,一天割下她一塊肉……胤玄,你怎麼了?覺得不妥嗎?”
  胤玄勉強擠出笑,道:“不過是賤命一條,哪來的不妥?”
  想都不必想博爾濟重傷逃回都統府會逃向哪裡,是少女,而非少婦。他半瞇起眼,雖惱垂三更半夜博爾濟擅闖拈心的閨房,但也無多余心思顧及這些,只得道:
  “只是,既然八阿哥不願讓皇上得知刺客之事,那麼事情就得暗地來。您的權勢何其大,要殺一個人不是難事,只是要好好思索番,畢竟人多嘴雜,要是有人傳回宮中,讓皇上知曉此事,那現在二阿哥被廢之事……於您,可就點意義也沒有了。”
  沒有明說,但暗示他宮中皇子眾多,眼見二阿哥被廢,說不想當上皇太子的都是騙人,只要在眼下行差踏錯一步,難保不會被其他阿哥的眼線發現,傳到皇阿瑪耳裡。
  皇阿瑪雖寵兒,卻是十分公正之人,該賞就賞,該罰的也不會放過。
  八貝勒胤稷注視著民玄,心裡已有底了。
  “那麼,胤玄,你說該如何是好?”他有心將多羅郡王扯進這一場渾水之中,要他藉此忠於自己。不得不承認,在登上皇位之前,他要的不只是胤玄的勢力,還有他的頭腦。
  如果他不肯……
  “要我說,咱們可以試。”
  八貝勒大喜,知他此話表示忠於自己了。
  “試?”
  “雖然寧錯殺一百,但也不能放過真正的刺客。咱們先出其不意地往都統府去,博爾濟若真是刺客,必定重傷無法見客;倘若真不是,咱們多帶點人手,暗地搜查,總會搜出那藏匿在都統府裡的刺客。”他巧妙地將拈心摒除在外。
  八貝勒沉吟了下,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至少在這當口,可不會傳出本王草菅人命的傳聞,讓皇阿瑪震怒……”
  胤玄的唇微微抿著。救了拈心的命,現在要賭的是,他要如何讓八貝勒與拈心錯開?
  ★        ★        ★
  都統府。
  “爺……老爺,有客來啦……”家僕匆匆奔到書齋門外喊道,沒有進門。
  昨夜拈喜與拈心已將他搬到書齋,存心給人一切照常的感覺。
  拈心換著他的繃帶,要張嘴,博爾濟虛弱地搖頭,放大聲量說:
  “不見,打發他!”
  “可……可他們有令牌,其中一個是多羅郡王!”
  “多羅?難道被他發現?”怎麼可能?昨晚刺殺八貝勒時,多羅並不在場。有令牌表示是宮中之人,陪他來的人會是誰?
  “姐夫,你不想見胤玄嗎?”拈心綁好繃帶之後,確定沒有滲出血來,才幫他把衣服重新拉好。
  姐姐累了一晚,病才初愈,一大早便撐不了先回去休息了。
  “他是郡王,無故來都統府……說不著就是來抓我的。”他沉吟了會,朝門外說道:“去迎客吧,請他們來書齋吧。”
  拈心皺起眉。“我也待……”
  “不,你離開。”出於私心,不願再增加她與多羅的會面,更重要的是他要保證她的安全。“你先回房,別再過來。”見她眼下細白的肌膚上全是疲累的陰影,他放柔聲音又說:“你先別睡著,觀望一番,若是這裡起了騷動,你不要怕,先離開都統府,在外頭待幾天看看情勢如何……當然,你得帶著你姐姐一塊走。”
  “姐夫……”
  “去去,記住,別再回書齋來,會惹得我不高興。”
  她遲疑了下,心裡撲通撲通跳住,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走向門,突然間又回來,抱起昨晚姐姐拿來的烈酒,當住博爾濟面前摔破幾瓶,酒滴飛濺到他的衣襟,甚至臉上,酒氣也迅速擴散到整間房內。
  博爾濟愣了一下,隨即了解她的想法,大飲一口酒,然後將桌上的書冊胡亂掃翻。
  “你快走吧。”
  “姐夫,你要小心。”
  他露出微笑,等她一離開,立刻痛得附牙咧嘴的。有時候懷疑極拈心是否真是單純,竟能想出這個法子。
  其實,就算死了也無所謂了,只是他刺殺貝勒的罪名,會連累他的親人,他不死命撐下來,拈心就算沒有被牽連,將來誰有強大的羽翼可以遮護她?
  他甚至對多羅了解不深,如何能確保多羅對拈心的真心?
  “八阿哥,書齋到啦。瞧不出博爾濟一個小小的都統,對於府中的設計建造倒有如此的品味。”胤玄的聲音適時傳進書齋內。
  博爾濟一凜。是八貝勒胤稷親自來了!
  他用力扭了自己的臉,讓臉色不要有異樣的慘白。
  門被推開,他大喊:
  “是哪個不要命來的,竟來打擾……八貝勒!”他驚駭說道,立刻撐起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要下跪。事實上,他不必裝,胸口火辣的痛讓他連走步路都難平穩。
  他的眼角瞥到多羅一進書齋,便暗自打量四周,像在找人。
  “哪兒來的酒味?”胤玄厲言說道:“你喝醉了?”
  “臣……不,奴才不敢!”他跪在地上,以滿人的方式喊道。他痛恨這種奴才的身份,卻不得不委曲求全。
  “喝醉了嗎?”八貝勒微微瞇起眼。“起來吧。”
  光是要爬起來,博爾濟已是滿頭大汗,只得道:“奴才知罪,不敢起身。”
  “八貝勒叫你起來,還容得你說不?”胤玄忿怒地大步跨前,一把拉起了他。
  博爾濟暗叫萬幸,唯唯諾諾地道:“奴才不該喝酒誤事……”
  “哦?誤事?誤了什麼事?”八貝勒緩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直盯著他不放。“你也知道你誤事了嗎?”鼻間微微飄進酒味,來自於他身上的,甚至當他的嘴張開說話時,也聞到了酒味。
  博爾濟確實喝了酒。
  “奴才……奴才……”流露一臉迷惘。“奴才因酒醉未上朝,必定是出了什麼事,貝勒爺與郡王才會親臨奴才府裡……”
  “哼,你也知道出了事?說!你因何事酒醉誤事?”
  “我……奴才……奴才……”他又跪下,垂下目道:“奴才愛上一個姑娘,她……她許人了!”
  胤稷壓根不信。“你是說,堂堂一個都統勇勤公,要一個女人要不到,所以借酒澆愁?”
  如果說先前博爾濟的酒味讓他信服,現在他可笑的理由讓他再度起疑。
  “奴才已有一妻了。”
  “有妻不能再納嗎?本王除了嫡福晉外,其他福晉可不少。”
  “奴才……”他憶起拈心的話,歎道:“奴才對她有責任。而奴才心愛的女人……若為側房,是委屈她了。”
  “所以你將她讓給人了?”
  “不是讓。”他激動地反駁:“她苦也愛我,我萬萬不放手,偏偏她視我……視我為一個兄長,要我如何啟口,要我如何說我愛慕她數年之久,不求她回報,只要她永遠待在我身邊,哪怕……那怕要我受盡焚燒之苦,我也甘之如飴!”
  八貝勒顯然被他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他的樣子不似裝模作樣,反而十分悲苦,難道真是誤會了他?
  “什麼焚燒之苦?”胤玄淡淡地說:“這種話可別許得太早。就算你願受盡苦難得到她,你也無法將她放在第一位,無法給她至福,那又是何必呢?”
  博爾濟的眼皮跳動了下。多羅的話句句刺進他的心頭深處。他可以愛拈心一輩子,但卻無法拋下反清復明的責任。
  光是刺殺一個八貝勒,就已經是惹禍上身,隨時禍及她了,她跟著他還有什麼好下場?
  但……多羅就不同了。
  他微微抬起臉,望進胤玄深邃的眸子裡,良久,他才恍惚地低語:
  “你說得沒錯。”
  八貝勒頓覺莫名其妙,夾在中間像聽著一堆啞謎。
  他喝道:“本王管你愛上哪個女人!昨晚本王差點被刺客所殺……”
  “什麼!”
  “哼,不巧得緊,本王的武士追隨而來,正巧看見他逃進都統府裡。博爾濟,難道你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嗎?”
  “怎麼可能?奴才昨天下朝之後就回府,若有人擅闖,奴才必會發現……啊,對了,奴才咋晚喝醉,不妙!莫非那刺客仍藏在府中?”他驚訝萬分,擺明就是將刺客認定為外來者。
  正因太過驚訝了,所以才引起他的懷疑。胤稷瞇起眼,突然說道:“說到昨晚,本王想起一件事。”
  胤玄聽他語氣有異,暗叫不好,連忙插嘴道:
  “既然博爾濟也知情了,八阿哥不如公開搜尋……”
  “哼,搜自然是要搜的,但本王知道這府裡有內奸。昨夜有名丫頭拿住血衣去焚燒,她必定知道刺客是誰。博爾濟,快把你府裡的女人全召到花廳,連你的妻子也一塊。”胤玄與博爾濟心裡暗驚。“茶……茶……茶送來了。”細微的聲音聽不真切,只知是女聲。胤玄與博爾濟聞聲,互對看一眼,心髒剎那停擺,不由自主地同時望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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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門檻前站著翠綠衣服的少女,是服侍拈喜的丫頭如兒。
  胤玄暗松了口氣,博爾濟則幾乎虛脫得要昏過去了。
  “茶……”
  “沒個大小,見了八貝勒與郡王,還不下跪!”他斥道。
  如兒立刻捧著托盤在門檻前跪下磕頭。
  “起來吧。”胤玄力持聲音平穩。“一個丫頭沒見過皇親貴族是應該,把茶放下就出去。”
  “是……”如兒發抖地走進來,將托盤放在桌前,眼睛不停地瞄住自己的主子下跪於人,“夫人說……說她大病中,無法陪老爺見客,請來客見諒……”
  “這裡也有你這賤民說話的份兒嗎?”八貝勒惱說。
  胤玄立刻道:
  “八阿哥,先別動怒。丫頭,你說昨晚博爾濟在哪兒?”
  “老爺……老爺……”如兒跟著跪下,顫聲說道:“老爺昨晚一直待在書齋裡,不停地喝酒。夫人與小姐勸他,他也不理……”
  “小姐?”八貝勒起疑道:“你家老爺有姊妹?”
  “不不!是夫人的妹妹跟著過來,她……她腦子有問題!”如兒脫口道,換來博爾濟的瞪視。
  “哦?你是說愚蠢的白癡?”
  “是啊,連夫人也受不了!出外都要人照顧,昨天晚上,夫人勸老爺不要再喝,原以為小姐在旁應該沒事,一回頭見小姐也喝醉了,讓夫人好生惱著,要奴婢背著小姐回房,夫人一早病情又加重,所以……”她歎了口氣。
  胤玄隱藏他的微笑。能照顧得了拈心這麼多年而一直未出問題,俞拈喜確實是個聰明人,聰明到他還是不想要去見她、猜測她的前世。
  他望進博爾濟的眼裡,告訴他就算沒有愛情,俞拈喜也當真適合當一個都統之妻。
  博爾濟別開眼,微惱,但也松了口氣。想必是拈心跑到拈喜那裡,而拈喜要她手下最聰慧的一個丫頭來演一場戲,保他三人。
  “白癡嗎?本工可沒見過呢。”八貝勒語出驚人的:“不知怎麼的,本王真想見見她,去將她帶來……”
  胤玄頓覺袍內背脊濕透,開口道:
  “八阿哥,您要見,可別將我算在內。我是不見白癡兒的,要是傳染給我,我可對不起阿瑪跟額娘。”
  胤稷奇異地瞪著他。“你這什麼話,可沒聽過白癡兒會傳染的。”身為皇子,皇阿瑪教給他們的學識讓他對胤玄的說法嗤之以鼻。
  胤玄聳聳肩。“那可不一定,我可要防得仔仔細細。幾年前我已經死裡逃生過一回了,我可不要過幾天醒來發現自己癡呆了,您要見她,行,我先到外頭等著吧。”
  “等等!”胤玄的排斥讓他有些不確定。天下之大,難保他的所知所聞不會出意外,他是要當皇上的命,怎能讓一個白癡兒來打斷他的夢?“算了,一個白癡有什麼好見的!不見了不見了!博爾濟,去將你府裡所有的丫環給帶出來……”遲疑了下,心裡仍殘存懷疑。“你起來。”
  博爾濟在暗松口氣之余,費盡力氣站起來。
  “奴才遵命。”
  “那還不快去!”他故意用力在博爾濟胸前推了一掌。
  那一掌正中他的傷,痛得他差點失了神智,他險些站不穩,胤玄上前也當著八貝勒的面故意打了他胸口一掌,那一掌看似用力,卻僅用指頭將他往後一推,讓他倒坐在椅中。
  “不像話!”
  正要編個辭讓俞拈喜的丫頭去召集,忽聞外頭八貝勒的隨從叫道:“貝勒爺兒,找到了!刺客藏在柴房之中!”
  博爾濟立刻震回所有的神智,轉向如兒。
  如兒一臉茫然。
  爾稷陰邪地笑了一下。“這下本王倒要見見他怎生的逃法?”
  “八阿哥,這一回必要擒住他!”胤玄立刻奔出門外。
  八貝勒胤稷點頭,一時忘了博爾濟,跟著追出去。
  博爾濟呆了一下,喃道:“哪兒來的刺客?”憶起拈心,轉向如兒問道:“小姐與夫人呢?”“她們待在房裡,等老爺擺脫來客。”
  ★        ★        ★
  天……天啊!
  這條路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為什麼要逃?為什麼要……要頂下這樣的差事呢?
  他的命……好苦好苦啊!
  眼淚一落下,便隨風飛濺。
  蒙著口鼻的黑衣人完美的一個跳躍,飛躍過不矮的樹叢,繼續狂奔。
  “再逃也沒有用了,刺客!”
  刺什麼客啊!
  他只是一個被許多華麗扇子買下的可憐人而已啊!
  怪只怪他太貪戀那一把把可以讓自己變得更俊俏的美扇……啤!現在想想,自己不用扇子也同樣的瀟灑啊,昨天他不是才摸到一個賣豆腐的小姑娘的小手嗎?
  為什麼?為什麼?
  他好像跑了兩輩子一樣,雙腿累到幾乎跑不動了。
  如果命運注定他得跳得跑,才能保住生命的話,為什麼上蒼不賜給他一雙飛毛腿呢?
  他哀號,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其實自己心知肚明,扇子不是主因,多羅郡王願讓他知道他是如何的死而復生,願讓他記錄下來,甚至賣到大街小巷,流傳百世,這些也還不是誘惑他來幫忙的主因,而是……他對多羅郡王一眼就很中意,總覺得不幫他,自己會內疚一輩子。
  “那種感覺就像是前輩子曾是兄弟,所以今生在第一眼裡就不由自主地喜歡他……”隨即斥責自己這個念頭,他可是受住傳教士的熏陶呢,雖然老是打瞌睡,好歹也算是上帝的半個子民。
  背後忽然有東西狠狠地擊中他,讓他一陣疼痛,但無暇顧及了,他望著已經超越肉體的極限,努力地往前跑。
  “好個厲害人物,他能往哪兒跑呢?前頭就是湖,他死定了!”胤玄的聲音傳來,讓他知道自己沒有跑錯。
  湖泊在望,他不考慮,直接閉氣躍進湖中。
  追逐的腳步停下。胤稷望著湖,冷笑:
  “本王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還不下去逮人!”
  “等等!”胤玄阻止武士跳湖。“何必麻煩?湖就這麼點大,皆在咱們的視線之范圍內。只要他浮出水面,便在掌握中。”
  “這倒是。哼,除非他是魚……不,他是魚也不成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算是蛟龍在湖中也難以活存了。”
  他們耐心地等了一會,見到湖面某點漸漸泛紅,先是黑色的衣角,隨即整個人浮上水面上。
  “還不快撈!”
  黑衣人撈起來了,卻是屍體。他的背是暗器所傷,正中央的是胤玄的匕首。
  “死了?”八貝勒抿嘴想了下。“把頭砍下來,送到博爾濟那裡,給我試試他,若真不是,也要他給本王查出來這屍體的身家!”
  胤玄抓住機會說道:
  “那就交給我吧。”
  八貝勒打量他一下,點頭。“也好。”向武士們說道:“敢傷本王就要付出代價,把這無頭的屍體切成二十八塊,丟給野狗吃了!”
  胤玄始終面不改色,一直等到人都離去之後,再以靴尖勾起草叢之間的一條線,線的尾端沒入湖中。
  未久,一名黑衣人從湖裡悄悄冒起,露出一顆頭,大口喘氣,不忘問道:
  “安全了?”
  “安全了,你出來吧。”
  黑衣人手腳並用地爬出來,背上還嵌住不同的暗器,一上陸地,見到一顆頭顱滾在胤玄的腳邊,他嚇了一跳,差點又掉進湖裡。
  “都死了還砍下頭?”好狠的人。
  “宮廷之中唯一養不出來的就是善良的人。”胤玄淡淡說道。
  黑衣人拉下面中,正是楊承文。
  “你……也不是個好人嗎?”
  “我像嗎?”胤玄輕笑一聲,放下一半的心,卻又害怕長久待在京師之中,遲早會出亂子。“一個人在京師,要永遠避開,不太可能。”
  楊承文不明就裡,直覺答道:“那就離開京師啊!”
  他一怔。“離開京師?”離開皇上、離開阿瑪額娘,離開……他所有的權勢?
  “反正大清國土這麼大,哪裡不能安身?再不然,去鄰近的暹羅國也行啊,那裡的美女聽說又黑又有味兒……”
  “是啊,我不是捨不掉這些。”他喃喃道。只是要怎麼脫離京師?在宮中,每一場勾心斗角都讓他費盡心神,卻不是他想要的。
  他心中想要的只有一個。
  “喂,你要走,可別忘了我啦!”楊承文脫下黑衣,拿下擋在背後的大鐵片。鐵背上嵌住暗器跟匕首。“喏,匕首還你。現在我才覺得不對勁,萬一打在我的頭上,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沒法救我了。你也真夠狠,竟然拿我命去賭。”
  胤玄沒有應聲。事實上,他確實在賭,是有點內疚,但起碼保住拈心的安全。
  “我會補償你。”
  “那最好。”楊承文咧嘴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方才我潛在水底,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好生的暢快……當然在湖裡差點悶死,但總覺得好像終於安全無恙地跑到終點。”他的眼角瞄到那顆頭,拍住胸膛道:“幸好我沒有他的下場。”無頭人多慘啊。
  “那只是具屍體。”從金大夫那裡偷來的最新鮮的屍體。
  ★        ★        ★
  “胤……胤玄?”門後偷偷探出張臉,小聲叫道。
  他抬眼見她,目光放柔。
  “我差點以為你在躲我了。”
  “姐夫說我暫且不要與你見面,才能保住大家的性命。”
  他走向她,有點不悅道:
  “好個博爾濟,還不死心,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藉口誆你。”方才與胤稷的智斗還不覺怎樣,直到見了她,才覺疲累萬分。
  他輕輕將她的身子摟進懷裡。
  “姐夫也不算騙我。我跟姐姐原以為你們去追刺客,現在你一人折了回來……”她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白皙的小臉,沒打算告訴她他拎了一顆頭去見博爾濟,只問道:“你確定博爾濟當真不是刺客嗎?”
  心虛立刻浮現她臉上。“當……當然不是。”
  “哎,幸虧沒讓你見八貝勒,不然博爾濟的命真要讓你給害死了。”
  她微微臉紅,不知該不該問他此話何意,是不是發現了姐夫的秘密。
  紅暈讓她的臉色好多了。
  “你照顧了你姐夫一整夜?”
  “嗯,跟姐姐在一塊照顧。”
  “哦?”胤玄贊許笑道:“是你找你姐姐一塊的嗎?這才對,雖是姐夫與小姨子的關系,但畢竟男女之別,大半夜的,不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損你名節。”注意到她瞪著他,他的笑顏改得好賴皮。“我不一樣!我是例外啊!”
  “例外?”
  “我可以這樣……”趁她不備,在她頰上親一下。“你姐夫可不行,我又可以這樣……”他又作勢欲親她的額間,她立刻伸手來擋,他改向她失明的左眼輕輕吻住。
  “大……大庭廣眾的……”她結結巴巴,想要東張西望,卻讓他固定住臉。
  “喲,我的拈心也懂得害躁了!”他注視她的左眼良久,輕輕遮住她的左眼。“我一直不知道失去左眼視力的滋味。告訴我,拈心,你的右眼裡看到全部的我嗎?”
  他的語氣又憐惜又似乎哀傷,她點頭,安撫他說:
  “看得見,我看得見全部的你。就算看不見,沒關系,我多轉點臉就能看到左眼會看到的東西了。”
  “可是……”他遲疑一下,脫口問道:“現在你只是一個平凡人,你……快樂嗎?”
  她皺了下眉頭,直覺他又多愁善感起來。“我當然快樂啊,以前我有姐姐,後來多了姐夫疼我,現在還有……還有你,我覺得現在就很好了。”
  他目不轉睛地,沙啞問道:
  “真的?就算你永遠是個普通人?”
  她用力點頭。“我本來就是普通人啊。姐姐說,太多的幸福是會遭天爐的。”
  “你姐姐真聰明。”
  “是啊,她一直想見見你……啊,對啊,這裡離姐姐的樓宇不遠,我帶你去……”
  “不了。”他不想見俞拈喜。“我是單身男子,她是已婚婦人,不妥。”見她似懂非懂,他寧願她永遠像現在的單純直率。
  只要看著她,就覺得滿身污泥被洗盡,就算再來一次火焚之苦,他也受得住了。
  “拈心,你願意嫁給我嗎?嫁給一個曾經成為屍體的人?”他脫口問道,等他發覺時,已是屏住呼吸在等待。
  但願有更多的時間讓他花盡心思得到她的心。天知道讓她愛他是他畢生的願望,可他打算想盡辦法脫離京師,他有預測等萬歲爺回來,便是指婚的時候。
  而接下來一年內會有一連串的太子之位的爭斗,他留下,怕他們遲早發現她。
  “拈心?”
  “我……我……”白皙的粉頰竄上深色的紅,她垂下臉,低聲說道:“你是郡王,我配不上的。”
  他的心跳,停了。
  還太早了嗎?
  “那……那我若是一個平常人呢?不是郡王,只是一個平凡人,當一個平凡人的妻子,你願意嗎?”他小心地問,再度給自己一點希望。
  “好。”
  她的聲音幾乎消失在空氣之中,若不細聽,真要錯過了。
  他盯著她,一直一直盯著她,直到她覺得有些不安,抬起臉望他。胤玄才咧開嘴大笑,狂喜地將她狠狠地抱離地面。
  “拈心!拈心!我終於等到了!那表示你心中有我,是不?”他等了多久啊!還以為會永無止境地等下去呢。
  會是夢嗎?或者,等一張開眼,發現自己還是獨孤玄,還是待在地府裡受著火焚、等著投胎的死魂?
  美夢易醒,他的心髒撲通撲通地狂跳,差點跳出喉嚨,連忙放下她,認真再問:
  “拈心,你再說一次,你是真心真意要嫁給我?”
  她點頭。“嫁給你。”
  “因為你……愛我?”
  “嗯,我喜歡你,我想疼你……我愛你。”她羞澀地鼓起勇氣道:“我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不會再露出一種很寂寞的表情,她想要憐惜他、疼他,想要……想要跟他生活。不可否認的,姐姐跟姐夫再親,依舊是照顧她的角色,而他卻確切地打破她的世界,相互需要,讓她……很想要與他在一塊。
  “我……沒有白費。”他的聲音洩露出激動,將她的臉緊緊壓在他心口上。“我心髒跳動也不是假的,拈心。拈心,我想要得到你,想要得都快發狂了,我是在作夢嗎?或者等我醒來,會發現自己只是痛暈了過去,會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只能遠遠看著你的少年,或者閻王要我受的不止火焚之苦,還讓我南柯一夢,那將是我最大的懲罰,畢竟我毀了一個天女……哎呀,好痛!你擰我的臉?”直到痛感傳來,才發現她毫不客氣地扭住他的臉皮。
  什麼時候,他的拈心變得這麼粗暴?
  她皺眉。“你不是說你在作夢嗎?我讓你感覺一下啊。”
  “你……你真是會切人我話中重點啊。”他苦笑,臉頰火辣辣的,想必腫得可怕。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可是我……我很不愛你這樣。”她流露出難掩的憐惜又懊惱,努力地解釋:“我跟不上你的想法,你不是屍體,不要老露出屍體的表情,也不要老想著一些……讓你很不舒服的事。”“屍體會有表情嗎?”他喃喃道,眉目化柔,啞聲說道:“你說不想就不想吧,愚蠢的人才會不停地回首。”
  他摟著她沉浸在一時的喜悅之中,忽而腦海閃過一個模糊的景象,他的臉色立刻沉下來,雙臂微微縮緊。
  “拈心,明幾個你就十九了吧?”
  “嗯,姐姐說,十九過生辰不太好,今年只要做幾樣拿手菜。姐姐很會做梅餅呢,我最愛吃的就是這個,你……你也要來嗎?”
  他沉吟一下,不信任俞拈喜能護她過大劫。“拈心,叫你姐姐別做了,我晚上來接你。”
  “接我?又是半夜?”
  “那有什麼關系,反正你遲早要嫁我。你姐夫這兩天勢必要忙著應付八貝勒,而你姐姐大病初愈,為你祝賀還有明年,是不?”
  她想了一下。“嗯。”
  “別讓博爾濟發現。”他知她心有疑惑,補充道:“別煩住他了。”
  “好。”
  胤玄暫時安下一顆心。至少,只要博爾濟不出現,他預知裡的夢就不會實踐。
  前世他保不了她過十九,這一世他一定會做到。
  順著拱門後是花園長型的花園沿判著小樓宇,博爾濟就站在樓宇的轉彎處,望住她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他的神色復雜難辨,不由自主地撫住他發痛挖空的胸口。
  是在那一夜吧,當她救了他,縫起他胸口的傷痕時,便連帶的挖走他的心,所以注定了他的心永遠是空的。
  ★        ★        ★
  入夜之後,敲起二更天,小馬車停在都統府後門。
  拈心帶了件披風,拎起食盒,輕巧地往後門走。出了後門,見到熟悉的馬車,她笑著上前,卻見車夫露出熟悉的臉。
  “啊……”是胤玄。
  “差不多二更天了,再過一會兒就是明天了。”他自言自語,向她露出個笑。“我可不打算讓車夫跟著,你上來吧。”一把拉她上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你穿上披風,將臉罩住。”
  “好。”她乖乖穿上披風,把臉罩了個大半。
  胤玄這才駕起馬車,緩緩走進黑暗之中。
  “咱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旁人都找不著的地方。”他看了她懷裡的食盒一眼,笑道:“你下廚?”
  她搖搖頭。“我下廚的功夫不好,老實說,我認為我切屍的動作比切菜利落許多。”
  胤玄暗暗好笑,憶起金大夫提過她是他一生之中所收最認真的不成材弟子,她切屍的功夫好不到哪裡去,更別談是下廚了。
  “這是姐姐做的。”
  “哦?你還是告訴她了嗎?”
  罩在陰影中的臉泛紅。“我沒打算告訴姐姐的,可是下午我陪著她說話時,她覺得我的情緒不太對勁,所以……所以……
  所以就逼問她了嗎?顯然俞拈喜這個女人可以不在乎她的丈夫如何讓她守活寡,卻十足在意她的親妹。“這不能怪你,別讓你姐夫知道就是。”
  “我沒讓他知道。姐姐又做了梅餅,她說雖然無緣見到你,但是你一定會喜歡吃梅餅的。”
  “我確實喜歡。”胤玄忽覺毛骨悚然。或者,真該找一日見見俞拈喜,確定她究竟是誰。
  “你真的不喜歡姐夫嗎?他人很好……”
  他立刻打斷她的話:“我可不打算在你十九生辰時,去聊一個我不感興趣的男人。”
  她瞪了他一眼,但仍是閉嘴不言。
  好一陣子,空蕩的大街只有馬蹄跟車輪交錯的聲音,但聲量不大,是他特意不引人注意的。
  他像在沉思,從側面望去,俊朗的面容有些擔憂。
  “你若有頭發,說不定有另一番長相呢。一她脫口道,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怔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長辮。“我是有頭發啊。”
  “不不,我是指你這裡。”她好玩地輕拍一下他的半光頭。她可從來不敢拍姐夫的頭。“我在照顧姐夫時,翻了下書齋裡的畫集,發現只有大清剃了半顆頭,其他朝代的人都有頭發,滿滿的。”
  他有一陣子的茫然。有沒有頭發對她來說很重要嗎?即便是光頭,他也不在意啊。大隋時他確實……有滿滿的頭發,卻無法得到她;現在他的頭是光了一點,但並無損對她強烈的狂愛,也沒有失去俊美的皮相。
  沒有吧?
  “是不是光頭,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搖搖頭。“不會,我習慣了,只是有點好奇。”朝他一笑。“如果大清律例也規定女人剎一半的頭發呢?”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想像她的頭皮少了一截頭發。“那麼在離開京師之前,我必會求皇上收回成命。”
  說完隨即輕笑出聲,不知自己為何跟她胡思亂想起來,但無疑地,這讓他暫忘了之前的擔憂。
  “哪個世代都好吧。”他柔聲說道:“就算是男人女人都裸體,就算是男女光頭,就算是剝去了肉體而活,只要我的神智仍在,就永遠不會忘了你。”
  “沒有了身體,可就見不著人了。”她咕噥道,左眼忽然有些疼痛。
  “怎麼了?眼在痛?”見她揉左眼,他有些不安。算算時辰,應差不多剛過子時的一半。
  “一點點,有些發癢……那是什麼?”
  “閉上眼睛!”他以為她的左眼看到了什麼。
  “不,不是……我好像聽見什麼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拈心,你一定是太敏感了。”他是練家子,連他都聽不見的聲音,她為何會聽見?
  “有……”她轉過身要看後方,他連忙扶著她的腰,以免她掉出去。“我明明聽見……”
  “進來點,別讓你自己暴露危險之中!”他厲聲說道,屏住氣息想要讓眉間的朱砂痣發揮它預知的能力。
  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反應。
  他咬住牙。“該死的!”不必等預知了,連他都聽見身後有馬在追來。
  若是路過的,讓出一條路也就罷了,馬蹄聲顯示不止一匹。
  未出京師,不可能是盜賊明目張膽的。
  他喝道:“抓緊我,拈心,不要放開。”等到她緊緊抱著他之後,他用力拉動僵繩,加快速度往城門外奔馳。
  不用預知能力,直覺地,就能感受到莫名熟悉的恐懼感。龐大的恐懼感連他死時都沒有遇過,甚至敢篤定身為胤玄的日子裡,還沒有經歷過這種恐懼。
  那麼,就是獨孤玄經歷過了。
  會是什麼讓那個不怕死的少年擁有這種恐懼?
  不必想,也知道答案了!
  他的臉色慘白,在夜色裡格外可怕。
  他的五爪緊緊地嵌進她的腰間,確定這一回不會無故脫離他的護衛。
  “……好痛……”她呻吟。
  他沒有聽見,一徑地駕車奔馳,深深的恐懼攫住他所有的知覺,因為——身後追來的人,是拈心的催命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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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9 08:4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出了城門,身後的馬蹄愈來愈近,他略一沉吟,叫道:
  “拈心,抓緊!”他用力一踏車板,抱著她直接躍上馬背,馬鞭先往馬與車銜接處揮去,隨即一抽馬身,黑馬立刻奔前。
  “小心點!”他在風中喊道:“坐好,別讓你自己暴露在我之外。”她嬌小的身子完全隱藏在他的身體前。
  “胤玄……”
  “沒事的!”身後不會是博爾濟。若是他,他不會這麼地感到莫名的恐懼,仿佛一停下來,就等於宣告了拈心的死期。
  出了京師,不知狂奔了多久,騎下黑馬已呈疲態。胤玄暗暗惱火,今晚挑的馬是匹老馬,禁不起長程的折騰,他低頭望著她強忍驚煌的小臉,沉聲問道:
  “拈心,懂不懂騎馬?”
  她搖搖頭,更加抱緊他的腰。“不懂,我不懂。”姐夫曾教過她幾次,但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拋下她,讓她獨自逃命去?
  逃命?這兩個字深刻地劃過心口,仿佛許久以前曾有人要她逃命,她不逃,那人……那人在她的遺體前自焚……
  不對,不對!死了的人怎能看見東西?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哪來的遺體?左眼隱隱又劇痛起來。
  “混帳東西!”胤玄怒響,前頭林子忽然冒出人來,胯下坐騎一時受驚,前蹄揚起,她驚叫,半個身子滑離他,他當機立斷,棄馬保她,緊抱著滾下地。
  滾下地,他沒有回頭,抱著她連翻了好幾滾,盼能遠離驚惶的馬匹。
  “拈心,傷了嗎?”他叫道。
  “沒有……沒有。”左眼仿佛在流血,眼裡所見景象都是紅霧一片。不敢告訴他,怕分了他的心。
  他拉著她起來,見到前後的蒙面客逼近。他一手拉拈心至身後,一手持住扇柄,冷眼凝望為首蒙面人的雙眸。
  他冷笑:“要錢?”心涼了一半。論心機,終究還是比不過八貝勒嗎?
  蒙面人指向拈心。
  “哦?那就是要人了?那可不行,她是本王的人。席爾達,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瞞著你主子在京師外郊劫人!”
  為首的蒙面人愣了一下,拉下面中,露出一張方正的臉。“郡王,奴才奉令擒殺刺客,並沒有瞞著貝勒爺兒。”
  “刺客?刺客不是早上在湖裡撈起來了嗎?”
  “還有同黨。”席爾達瞇起眼望著躲在胤玄身後的少女。“她正是我前日發現燒血衣的同黨!”
  “胡扯!你是說本王的女人意欲刺殺八阿哥,是在暗示什麼?暗示本王也是刺客之一嗎?你好大的膽子啊!”胤玄面露怒氣,心裡卻知不動手,怕她難逃生天了。
  若是派其他人來,還有余地可談。八貝勒算得妥當,派死忠又不知變通的席爾達來。
  “你這奴才打一開始就跟蹤本王?”
  “奴才不知郡主會夜去都統府。貝勒爺原就要奴才夜探都統府,必要尋出那名少女,她若不肯吐實,當場格殺,若見相似女子,也殺。”
  身後的拈心在顫抖,他以為她在害怕,安撫地握緊她的小手,卻發現她的手極冰。
  “你可知要擒她,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奴才只知貝勒爺的命令不能不從。”
  “好個席爾達!你是說就算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其他阿哥或親王,只要你主子一聲令下,就算是要你賠盡九族,也會毫不留情的動手?”
  席爾達沒有吭聲。
  不吭聲在預料之中。他只見過席爾達一次,還是八貝勒來不及斥退,錯身而見,從此記住此人的眼。
  是八貝勒養的死士。
  敢闖都統府殺人又不怕被發現,那表示八貝勒已有犧牲席爾達的打算,而他甚至敢斷言八貝勒沒有事先告知他、與他商議,是開始起了懷疑。
  “我再怎麼斗,也斗不過他天性裡的多疑。”胤玄歎了口氣,隨即拉出拈心,注意到她臉色異樣。“好吧,你帶走她吧,本王的女人多的是,倒也不缺這一個,就做個順水人情,讓……”話才到一半,瞧見席爾達正專注傾聽,他又勾回她的腰,直接扣住扇柄上的凸起物,扇骨間射出細長的暗器。
  席爾達眼尖,及時閃過,暗器打中他身後的人。才一轉眼,就見胤玄拉著她跑出林子外。
  “主子有令,就算是多羅郡王,照殺!”
  “他果然早就懷疑我了!”八貝勒必定是怕他為其它皇子做事,尤且少年時他和博學多聞三皇子交情最好,突然轉向八貝勒,不會懷疑是假,更甚者他又是曾經死而復生過的人,就算他突然死了,也可當作閻王不留人,來收命了。
  “拈心……”他垂眉,注意她渾身一直在發顫。“別怕……不對,你怎麼啦?”
  “我……我沒事。”
  沒事才怪!正要脫口再問,迎面長刀劈來,他迅速抱著她躍後,雙腳躍踢,正中對方胸口,後頭長劍逼來,他要將拈心往前攬,前頭又有敵在等。
  他一咬牙,心知雙拳難敵眾人,但也百般不甘心……不甘心,他當然不甘心啊!
  盼到了她的心、等到了她的人,卻又要讓他再一次目睹她十九芳華時香消玉殞!
  他沒有能力再立下一次毒咒,期待下一輩子了。
  “小心!”他跨前擋住她,讓長劍在他背上劃了一個鉤子,同時毫不留情地用藏於扇骨間的利鋒刺進來人的胸腹之間。
  席爾達反應也快,將同伴屍體用力推向胤玄與拈心之間,一時沖力加上背痛,胤玄松開他的手。
  胤玄駭然,立刻步上前要再抓住她,席爾達一刀揮來,逼得他又不得不退開三步,他沒有感覺到席爾達砍進他肩上的痛,大喊道:
  “蹲下,快蹲下!”
  拈心沒有動作,狀似極痛地搗住她的左眼。
  “拈心!”胤玄大叫,顧不得自己了。
  博爾濟突然出現,一把拉過拈心,擋住迎面而來的刀鋒。
  胤玄微愕,瞪著博爾濟邊護住拈心,邊要退開險峻的懸崖,同時也離他愈來愈遠——
  心裡有些微痛,但更慶幸博爾濟的出現。至少,保住了拈心,他厲言喊道:
  “快走!帶著她走!”隨即轉身面對席爾達,陰沉地暗示道:“席爾達,你主子真是大膽,敢傷本郡王!逃了一個女人不要緊,你要讓本王逃出生天,本王必會直奔熱河向萬歲爺告狀,他當皇帝的夢是碎了、毀了!”
  打斗之中,他的話不算中氣十足,是因他受了傷,但隨風隱約飄進她耳裡。
  拈心的左眼痛得難受,卻緊緊抓住博爾濟,低喃:
  “姐夫……救他……”
  “能救得了你已是萬幸!”博爾濟直接提起她的腰,沒有再看她,說道:“你往林子裡逃,逃出林子,不要再回都統府,去哪兒都好!都好!”他一掌打向她,讓她飛出激戰之中,狼狽地跌在地面上。
  她忍著作嘔的沖動,連忙爬起來,在混亂的激斗中找尋胤玄的蹤影。當她定睛找他時,她嚇了一跳,好幾名蒙面人夾攻他,他一臉的血,身上原穿著白色鑲金的馬褂已劃了好兒道口子,口子像井,不停地冒出血水來。
  她大叫一聲,博爾濟立刻抬頭,怒喊:
  “還不快走!”一不注意,左腿遭砍。
  “對……對不起,姐夫!拈心辜負你的好意!”她跑進圈子裡,博爾濟大驚失色,要再上前,左腿卻吃痛得讓他難再行一步。
  銀白色的月光隱隱照在懸崖上,在她身上勾勒出淡白的光圈。腦海裡浮現過往種種,想起小時候路過的算命他討一碗水喝,曾說她逢九有劫。她九歲時確實生了一場大病,在生死之間徘徊。後來姐夫曾聽她提起過,便送了她一塊保命玉佩。
  今天她正逢十九,只覺神智恍惚了。
  “拈心!”遠方仿佛傳來姐夫沉痛的叫喊,一連幾次的,她想要回聲報安,卻沒有辦法,雙眼裡只看見胤玄。
  他的周身有微弱的藍光,好弱、好弱,仿如生命即將熄滅之時。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身上有這樣的顏色啊……
  “胤玄!”她驚叫道,見到席爾達趁其不備,沾血的長劍欲刺進胤玄的背部。她駭然,連考慮也沒有的便要護住他的背。
  長劍抵到她的心口時,她盯著席爾達那雙殺氣十足的眸子,下一刻,她被人拉開,右眼親自目睹了劍刺進轉過身護她的胤玄的胸口之中。
  ★        ★        ★
  “啊……”
  她呆了,顫抖地張嘴:“啊……啊啊啊!啊!”她失控地尖叫。
  尖銳的叫聲響遍林子。胤玄只覺初時心口微痛,頭一個反應就是上蒼憐他一世死兩次,不給他太多的難受,但連自己也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時間,心口某樣東西碎了,他低頭一望,是藏在馬褂裡的王佩碎成數截。
  他沒死?
  “拈心!”他又抬頭,盡力打退一人,緊緊拉著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臉時,他一時愕然,只能盯著她的左眼如血,血色之間沒有瞳孔……
  “啊!我不要……我不要……”她扯住頭發。
  “拈心,我沒死!我沒死!”他大喊,想要抓回她的神智。
  她的左眼愈來愈紅,連帶著影響到她的右眼。
  “啊……”她的焦距渙散,顫聲叫道:“阿爹啊……我不要……我不要啊……”她的語氣從痛苦到迷惑,最後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那樣的語氣像極……像極前一世他的親姐,因無法拯救芸芸眾生而無力,因無法盡孝道而痛心……
  那一刻,胤玄就知道她的左眼開了。
  芸娘回來了!
  拈心呢?那個有點羞怯又單純的少女呢?神眼開了,就不再是普通人,她會知曉過往,會明白自己的使命,然後殘忍地將身邊最親的人犧牲掉!
  她死前,天女元神已不再純淨,這一世要開神眼是很難了;但她開了,那麼……拈心呢?
  以往總是分不開芸娘跟拈心,她們是同一人,對芸娘的眷戀轉為對拈心的愛,從未分開過她們,但現在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感情!
  他想要那個小小的、動不動就皺住眉頭認真回答的少女,一個普通的少女,一個會愛他的少女,一個……他想要心、也要人的少女!就算她較他人單純,他寧保這樣的單純無知啊!
  而芸娘回來了,她會發現他們之間曾有過的血緣關系,會像他一樣背負著兩輩子的苦楚!會無法原諒她所帶給他的痛苦!會無法原諒自己愛上曾是弟弟的他!
  要承受前世今生兩界的苦果,他一個人就夠了,不要再讓拈心承受了。
  “好。”她怯怯地答允嫁他。那時她的臉泛紅,洋溢住小小的喜悅跟興奮,他從來沒有在芸娘臉上看見過,他只知當拈心答允時,他幾乎快樂得要發瘋了。
  等到他發覺時,他不顧她的掙扎,緊緊抓住她,遮住她的左眼,喊道:
  “以吾之眼起誓,以吾之命換汝之眼,封!封!封起來!”他還有多少命可以犧牲掉?他還有多少的神眼能力可以封住她的能力?
  芸娘在世也是受折磨,為什麼不還給他拈心?還給他啊!還給他拈心啊!
  “我愛你……”記憶裡交錯拈心羞怯的低喃。單純一輩子也好啊!他只要她!
  只要她啊!
  她的右眼迷惑地望著他,仿佛望進他的靈魂。他視若無睹,暗叫芸娘原諒,暗惱自己無法再生生世世追尋拈心了,他立下天地之間最可怕的毒咒,叫住:
  “生生世世,以吾之魂永墮地獄不得超生,以此換汝之命、汝之眼!封起來!封起天女之眼!盛世之中不需王芸娘,還我俞拈心!”眉間的朱砂痣前所未有的灼燙,周身剩余的藍光抽離了他的身體,由朱砂痣開啟的洞裡飄出,陸續隱沒在她的左眼之間。
  天地之間,再無聲音。
  她的右眼逐漸恢復焦距,左眼的血紅漸漸褪掉。
  “胤……胤玄?”拈心軟軟的、充滿擔憂的聲音喊住他的名字。
  從不曾像這一刻那麼感激上蒼過,胤玄差點松了心神,昏厥過去。
  “是我!我沒死!你別擔心!”
  “沒……沒死?真的嗎?我……我好怕……”她驚喜的,聲音卻異常虛弱得讓他訝異。
  眼角瞥到博爾濟盯著他,方才只害怕她消失,不顧一切的,現在才發現周身的蒙面客皆停下來錯愕地盯著他們。
  那樣的眼神仿似看著妖魔鬼怪!
  是啊,他自幼跟著傳教士學科學,舉凡事皆有根據、皆有道理可尋,若不是他本身歷經了這一切,怕也要笑斥這一些無稽之談。
  他的心仍在狂跳不已,還沒從方才她差點開神眼的狀況中恢復,又忍不往往意到博爾濟始終在盯著他……
  不,他是在瞪著她!
  瞪著拈心的背。
  他的心跳停了,遲遲不肯看向她的背部。握她藕臂的手掌敏感地接觸到濕答答的“水”……
  “你……你沒事就好……”她昏沉沉地倒向他懷裡。“我……好痛……”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終於見到她背上沾血,不知哪一把刀砍進她細嫩嬌弱的背部,幾可見骨。難怪……難怪她差點恢復神眼,不止是受到他死亡的刺激,還有……她的生命也要終結了。
  “這……算什麼?我沒死,你卻要下地府了?”他喃喃道。“那我受盡苦難……算什麼?”他把命賠盡,連死後魂魄也送給地府了,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就為了目賭她的死亡嗎?
  “好狠的胤稷,前世你已逼死芸娘,今生你仍不放過拈心?”他咬牙說道,咬得血淚淚流出嘴角。
  她體內的生命之火逐散,遲早在他懷裡的會是死屍!前世他目睹她的遺體,後這一世仍然殘忍地讓他再看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的不是這樣!我要的是她與我相偕白首,我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拈心!只怪他的能力不夠,前世只能許下與她相遇的毒咒!
  而上蒼實踐這個毒咒,卻殘酷至極地開他一個玩笑!
  相遇、相愛,再分離!
  “好狠!好狠!”
  “要分離,我可不要!”他拚住一口氣抱起拈心,扯動自己身上的傷口。
  “痛……”她半昏迷低語。
  “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拈心,拈心,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的語氣溫柔低啞,在她耳畔問道。
  她掀了掀眼皮,想要笑卻覺得好冷。“胤……胤玄……”
  他微笑,摟緊她開始降溫的身子。
  “你答應過當我的小娘子,還記得嗎?”
  “嗯……”她要點頭,卻無力。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要你快樂……”
  他露齒而笑,齒上都是血,在月色裡格外可怕。
  他看了一眼仍在震驚中的博爾濟,對著她低語:“我快樂,為什麼不呢?至少,現在我是快樂的。”
  她沒有回應,他沉痛地閉了閉眸子,然後隨即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抱著拈心跳崖了。
  “不要!拈心!”博爾濟回過神,心膽俱裂地大喊,奔到懸崖旁,幾乎要跟著跳下去了。
  幾乎啊!
  他足下的砂石滾下急流中,再跨前一步他也能追隨他們而去。如果上天垂憐,他真的也會跟著跳崖啊!
  但肩上的國仇家恨……怎能忘?
  他盯著懸崖下黑蒙蒙的一片,眼內已是模糊了。多羅說得沒錯,就算他想要,也永遠不能將拈心擺在第一位!
  “八貝勒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快去下頭找人!”
  冰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博爾濟溫和的臉龐開始扭曲,低啞說道:
  “我不准你們去打擾她!”
  “都統勇勤公,你若不反抗,尚能保有全屍,不似他們……”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博爾濟發狂地旋過身,空手打中一人,奪去他手上兵刃,大開殺戒。
  “我不准你們去打擾她!誰敢動她,就去死!”他吼道。
  他的瘋狂只在這一夜裡。
  天亮之後,有人驚惶報官,懸崖旁死絕十多名黑衣人,下手者手段殘忍,無全屍。
  也始終無人出面領屍,八貝勒胤稷不曾出過面,也未受到任何牽連,官府當是賊人案處理。
  未久,宮中傳出了消息,多羅郡王失蹤數月未歸,疑是死亡,由聖上交三皇子處理其後事。
  這一年,多羅郡王年僅二十三歲。
  楊承文聽到消息之後,驚嚇不已,趕往都統府,卻在府裡見到牌位:俞拈心,享年十九,香消玉殞。
  上香的博爾濟左腳廢了,一道長疤劃過他的額間,差點毀了他的右眼。
  翌年,復立太子,終其一生八貝勒未曾坐上皇位。
  ★        ★        ★
  吾常聽鄉間傳奇死而復生之事,每聽一回,便親趕當地,期盼見吾之友再現眼前。
  數年來,皆撲空。死而復生皆是假,不過是道聽途說。
  吾一生,僅信一人。此人年十九死而復生,二十有三失蹤,至今已有三年。
  吾雖旁敲側擊,盼博爾濟吐露真相,他卻始終三緘其口,只能從零碎片段拼湊而成……
  “羅伯!”門順勢推開,金發的傳教士探了個頭進來,問道:“我要去鄉下傳教,你也一塊來嗎?”
  楊承文抬起頭,老大不高興地說道:
  “在京師傳教不是很好嗎?去鄉下地方,人人都當你是毒蛇猛獸,何必!”上一回跟著他去鄉間傳教,差點被人打成大饅頭,再要一次,他可會殘廢的。
  “神愛世人,不分地方。”
  “那麼,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我這幾天吃壞肚子,實在不能跟您一塊下去傳教。”
  “沒有關系,你好好休養吧。”隨即關上門。
  “啐!一個洋鬼子,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傻洋鬼子!”
  楊承文抱怨道:“這裡誰老大啊?我每天一餐吃三碗飯,你又不是沒看見,還真當我吃壞肚子呢。”傳教士都這麼好心腸嗎?“不不,我可不能心軟!我又不是不知道鄉間民智未開,一見外國人就當是鬼!我去膛渾水干什麼?羅伯、羅伯的,哪天真被打成蘿卜,我可完蛋!”
  他回過神,看著這些時日以來記下來的文字,不由得歎了口氣,繼續寫道:
  吾曾以低償購得一書。作者已不可考,吾疑乃隋人所著,書內破敗不在言下,亦無可看之處,唯獨一處提及神眼……
  神之眼,洞天機,天女曾降世間,護世人等等諸言。吾見此文,不由想起吾之友,他天生聰穎,又經歷生死交關;偶與他相談,便覺此人說話玄虛非凡人……
  他憶起胤玄曾說溜嘴過,大清輪不到八貝勒當皇帝。也確實在太子廢立的返復間,不曾有八貝勒的機會。
  “也許,他正是書中所提及另一雙神眼的降世,只是大清國泰平安,用不著天人,便將他召回去了。”楊承文喃喃地說服自己,又看一眼擺在旁邊的那本舊書。書裡有干涸許久的血跡,想是作者寫時出了事情,能保留下來真是奇跡。“不過話說回來,這作者的文筆還真是有點差勁,簡直不能跟我比。”雙眼又不由自主地看住擺在桌上的一整排扇子。
  門忽然又打開,打斷他剛培養起的哀傷情緒。他忿怒地轉過身,看見金發傳教士又進來。
  “我不都說我不去了嗎?”他沒好氣地說道。
  “我忘了告訴你啦,你不是在尋找什麼復生嗎?我們這次要去的鄉下,聽說又有死而復生的例子,還是個年輕人呢。”
  “哦?”楊承文雙目一亮,立刻跳起來。“此話當真?”
  “當真。”金發傳教士用著怪異的洋腔強調:“而且,聽說他還有個妻子,跟住他一塊復生。”
  “啊!”楊承文驚喜叫道:“當真?”
  金發傳教士仍然點頭。“還是當真。”
  “好好!我馬上去整理行李,就算這一回被打成蘿卜,我也甘願!”他連忙收起桌上的紙筆。
  “別忘了順便整理我的衣服,還有去把馬車裝好,聖經也要記得……”
  “我知道我知道!我馬上去做!”夫妻一塊死而復生呢,這一回的可能性大過以前的任何一次。
  “好啊,我到外頭等你,”
  “去吧去吧!”
  年輕的金發傳教士輕輕關上門後,扮了個鬼臉,喃道:
  “當真?怎能當真?一個大清羅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傻羅伯。”他聳了聳肩,隨即去聯絡其他傳教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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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9 08:44:41 |只看該作者
終曲

  “不對不對,你這樣拿法,遲早會掉進水裡的。”及時將她拖進懷裡,以免河神搶親。
  “我釣不到。”
  “哎,釣不著就算了,我釣你釣不都一樣。”坐在石頭上的男人,見她一臉倦意,便小心調了下自己的身體,讓她窩得更舒服。
  “我想睡。”
  “那就睡吧,反正你貪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他唇畔隱約含笑,盯著河裡的魚鉤。
  “我不是母豬。”她掩了個呵欠。
  “我知道。”
  陽光照在他俊俏的臉上,半垂的睫毛修長濃密,遮成眼下的陰影,乍看之下有幾分陰沉。他懷裡的女人穿住粗布衫,細白的膚色老曬不黑,陽光曬在她的眼皮上,她皺起眉,想要翻身,隨即感到大掌輕輕蓋住她的雙眼。
  “這樣可以嗎?”
  “嗯。”她露出笑:“舒服。”
  “那你可得好好抱著我,不然你要動了,我可沒手拉你。”
  “好”
  他的腰間環上細瘦的藕臂,緊緊隔著衣服勒緊他。
  “這才乖。”得意的嘴角勾勒出賴笑,她沒瞧見,自然不知他的心態。
  等了老半天,魚仍未上釣,陽光愈來愈熱,他看著自己的妻子睡得很熟,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將釣桿壓在自己的赤腳下,隨即以背遮住陽光。
  他緩緩俯下頭,偷親她光滑的額、小巧的鼻,紅艷的唇,唇軟而有香氣,他有些心猿意馬,輕輕吸吮她的唇瓣。
  她被驚醒了,直覺張開眼,眼前又一片黑暗,想要掙扎,也不敢放手,她張唇要說話,他堂而皇之地入侵,與她的唇舌交纏。
  熟悉的氣味讓她安心了,任他胡作非為。
  “拈心,我吵醒你了嗎?”他放開蓋住她雙眸的手,賴皮笑道。
  她微惱瞪著他。“你故意的。”
  “我沒有。”他連眼也不眨的,十分無辜笑道:“我是情不自禁。什麼叫情不自禁,就是見了自己的老婆,心癢難耐。能讓相公心癢難耐的娘子不多了,記得昨在我們隔壁的張某人嗎?他對自己老婆可一點感覺也沒有,昨晚他還問我要不要同他一塊上城裡跟他去喝花酒……”見她眉頭愈皺愈深,幾乎要打結了,忍不住壓平她的眉間。“我沒去,他去了,所以你該明白世間好相公不多了。”
  她沉默,忽然松開環住他的雙手,改碰他的唇。
  他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她的身子,免得她下滑。
  “傻丫頭,你差點要……”
  “你的嘴好冷。”
  他一怔,唇角又狀似無事地笑:“冷壞你了嗎?難怪會醒來。”
  拈心望著背光的他,連他開朗的臉也是冰涼的。
  “我平常不就這溫度嗎?”他斥去她眼裡的擔憂。
  “更冷。”她皺眉,輕聲說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嗎?”
  原想答說沒有,但她是他的枕邊人,瞞不過她。哎,她遇事都有些遲鈍,想法也仍單純,唯獨對這種事敏感得緊。
  他歎了口氣。“是犯了,不過現在沒事了。”
  “你不讓我知道。”
  “現在你知道啦。”
  她不是這意思,他偏硬扭成這樣。難怪昨晚睡到一半醒來,不知他去哪兒,但因為實在累極,又沉沉睡去,等醒來時就見他躺在身邊。
  她以為他只是睡不住,出去繞繞。
  “不要再皺眉頭啦。”
  “我……我……沒有想到。”語氣之中盡是懊惱自己的愚蠢,金大夫說得沒錯,她的思考通常是一條線,沒有辦法跳躍一大截或者中途拐個彎。
  他聽出她的自責,輕笑:
  “這有什麼關系?你若醒了找我,我還嫌麻煩。你不知道嗎?男人家最怕就是給老婆看見弱點,那會有損他的男子氣概的。”
  “胡扯。”
  “好吧,我是胡扯。”暗暗記住以後再犯毛病時,盡量不要碰觸她,以免她又發現。
  “我真有這麼冷嗎?”
  她點頭。“很冷,你的體溫一直好低。”跟掉崖前簡直天差地遠。
  “你嫌棄了?”他吸吸鼻子,逗笑她。
  她柔聲說道:“不嫌棄。我溫暖你。”
  他聞言笑了,不由自主地吻著她。明知自己現在渾身是冷的,仍然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或者,貪戀她身上的溫暖也是原因吧,讓他自己有活著的感覺,在他賠盡自己所有的一切,讓她活過來之後,有時反而覺得自己當時已經死亡。
  赤腳下的釣桿在抽動,他不理,直到釣桿揮得厲害,讓他不得不穩住自己,抱緊她。
  “有魚上鉤了?”
  “是啊,不識相的魚兒上鉤,哼,上市場等著送入人腹吧。”他惱道,接過釣桿,用力拉起。
  魚不小,她歡呼一聲,爬離石頭,先到岸邊等他。
  等到他將大魚丟進簍子裡,與其它今天釣上的魚作伴後,他收拾起鉤桿,拎起簍子跟著上岸。
  他瞧見沿住溪河高處走來一個中年漢子。他不甚在意,拉好她方才松脫的衣領,牽起她的小手,笑道。
  “天氣好,魚釣著也不少,賣魚是太多了,咱們來烤魚吃,好不好?”
  “好啊。”她點頭,對他隨興的作法,已經習以為常。她的指腹輕輕搓著他冰涼的掌心,想讓他暖點,心裡開始盤算有機會要預先做冬衣了。
  去年的冬衣還不夠,他的體溫比她還低,一遇冬天,那就像是冰柱遇風雪,好幾個晚上被他凍醒了,好害怕他活活被凍死,她知道他也發現了,所以後來的日子只要她睡著,他獨自抱著棉被打地鋪去睡。
  她微微惱哼一聲。當然,他醒來時會發現有人跟著他一塊睡地上。
  “哎呀,是誰惹惱你了?”他笑道,撿來枯枝生火。
  “是回憶讓我不高興。”
  “回憶?”
  他怔了下,揣測她是指多久以前的?三年前?還是更久以前,他沒有再追問,怕她想念她的家人。拿出隨身帶著的匕首,削去魚鱗串過樹枝。
  烤魚時,她親熱地窩進他的懷裡,他也只覺好笑,知她不是熱情如火,而是想以身子溫暖他的。
  “哎,會讓我想人非非的。”
  他在她耳邊鬼叫,克制著毛手毛腳的沖動,因為從溪河遠處就可以看見這時裡,那名中年漢子已近在眼前,走過他們時,他也不理會,專注地烤魚。
  當中年漢子走回來時,他的眉頭攏起,冷冷抬眼相望。
  “呃……請問這兄弟……下一個村落……還要走多久?”
  “過午後吧。”他等了下,見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瞪著那條半熟的魚。“你還在趕路。”他提醒。
  “是……是啊,我也有一天沒有吃飯了,不知道……方便一起用嗎?”
  拈心抬起眼,沒有等他拒絕,就點頭。中年漢子仿佛也知主人的不悅,連忙坐在烤架前。
  他一身風塵僕僕,衣服還有幾個補釘,看起來是滿落魄的。他熱切地盯著魚的眼神,讓拈心心生憐憫,伸手拿來籃子,掀開布,說道:
  “我的早飯沒吃完,你要用嗎?”
  “拈心!”
  “要!要!”中年男子當作沒見到男主人的厲目,徑自接過半個饅頭,囫圇吞棗起來。
  “我吃不完啦。”她小聲說道。
  “你現在的食量應該很大。”
  “咦?嫂夫人有喜了嗎?”看不出來她身子嬌瘦,還不像有喜。
  她連忙臉紅地搖搖頭。
  她身後的男人暗地翻了白眼。
  中年漢子注意到男人的面相,驚歎:“爺兒的面相明明是人中之龍……”
  “你會看面相?”
  他羞赧地笑道:“在下只是個混口飯的算命仙。”
  “怕是連口飯也混不著吧。”他才說完,就覺得掌心輕輕被擰了下。
  “是……是啊!是我學藝不精,不過爺兒,您……”他細細看著男人不高興的臉色,說道:“你……明明是人中之龍,怎會委身在鄉野之間?”
  “拍馬屁也要看人。”他淡淡地說。
  魚烤熟了,先割下一塊肥美的魚肉,才任由眼前的算命仙狼吞虎咽。
  “拈心。”他低聲喊道,將割成小塊的魚肉塞進她的嘴裡。
  中年漢子邊吃邊偷窺。他不是有心偷窺,只是長年來習慣先看人面相。
  眼前的青年貌俊朗,不似做粗活的人,再細看發現他雖屬人中之龍,但命中有劫數,劫數……他輕輕呀了聲,奇怪足以致死的劫數怎會讓他現在還活著?
  劫數不止一個,但現在印堂沒有發黑啊,是安然過了嗎?難道有貴人相助?他的眼角瞧到拈心,拈心的面貌清秀,談不上大富大貴,但……總是奇怪。
  “學藝不精,學藝不精。”他喃喃道。
  “吃完了就滾,別在旁嫌棄。”
  “不不,不是嫌棄……只是……只是……”中年漢子直視他炯炯目光,好半晌才說:“不明白為何人中之龍的命相卻成了一個平凡人。”
  “平凡人?”他聞言,露出難得的笑意。“你這點說得倒是沒錯,我與我妻都是平凡人,一生談不到什麼驚濤駭浪,平凡就好,是不,拈心?”
  “嗯。”
  誰願做個平凡人?中年漢子心裡雖感莫名,但吃完之後,仍然在男主人的催促下離去了。
  “你對陌生人真不好。”
  “我算很好了。”收拾起殘骸,一手牽住她,一手拎住裝魚的簍子往村落走去。過了一會兒,他遲疑道,“拈心?”
  “嗯!”
  “你……怕生孩子嗎?我們的。”
  她搖搖頭。“不怕。””
  他暗暗松了口氣。
  聽她又道:“可是會遺傳,我不要。”
  “遺傳什麼?”他聞言惱了,知道她想起不知是哪個下人曾提過白癡遺傳的事。“你不是白癡兒,要我說多少遍,就算你是,我也選擇你了,那表示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或者,你是怕遺傳了我?遺傳我這個人不像人、屍不像屍……”
  “胡說!”她抽開自己的手,生氣道。
  “是胡說嗎?我的體溫異於常人,不是嗎?如果不是我會說話、會走路、會思想,我根本就是一具屍體了,你嫁給一個屍人,當然不願生……”
  她拳頭緊握,用力揮了揮,他連忙避開,她的拳差點正中他的眼睛。他知道她不是要打他而是辭窮得不知該如何啟口。
  “你不是!”花了很久,才終於說出口。
  他差點要笑出來,又怕傷了她的心。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
  “對!我說不是就不是。”她點頭。
  他聞言,沒轍地笑了。
  “你不在乎,我就不在乎。”
  眉間的朱砂痣沒了,像在那一夜裡從沖上岸後就用盡了。甚至,這一次不用神眼預知,他也知道將來就算她再有難,他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難以救她回魂。
  他是平凡人了,她亦然。她的左眼從醒後,就再也看不見了,永遠的封住。
  而他,沒有了朱砂痣、沒有了能力,火焚之苦依舊纏身,屬於人類的體溫也消失了,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的魂魄死賴在一具屍體上不肯離開,所以才會有冰冷的身體,因為知道自己一旦離去,他的毒咒將會使自己永墮地獄之間,再無與她相見的一日。
  不後悔,他不後悔,真的不會,起碼他救活了她,起碼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現在他只要能跟她平凡地生活,不管自己是獨孤玄或者胤玄,他只想跟她作一對平凡的夫妻,彼此守護。
  “你只是冷,我溫暖你,別亂說。”她不高興地說道。
  “哎,我知道你會溫暖我,不然躺在我身邊的人會是誰呢?”他咧嘴笑了,將她拉進懷裡,繼續往村落走。
  他的赤腳踩在草地上,自言自語地說:
  “倘若生了孩子,也許我就會認為我也是個人,是個能夠延續生命的平凡人。”
  她抬起臉看他。“真的嗎?”如果真能讓他安心的話,那麼她……她也不介意。
  這幾年,他確實比以往在京師時開朗許多,也少露出像屍體般的表情,但他十分介意他身體上的一些變化,諸如火焚之感或者可怕的低溫等等,她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卻耿耿於懷。
  她的語氣已有幾分軟化,他故意轉移話題,道:
  “拈心,我昨兒個晚上聽見咱們的鄰居說今兒個有傳教士來,你想不想去瞧瞧?”這裡對洋人不似京師,老是大驚小怪的。
  初時,他覺得這裡村民無知得可以,後來也不以為意了。無知有無知的幸福,這裡雖然只是小村落,但不必費盡心思與宮廷中人勾心斗角;不必時時害怕博爾濟或者其他轉世的人找著她。
  這裡……讓他寧靜,讓他曾有過的孤獨與怨恨脫離他的體內。
  她搖搖頭。“不想去看。他們說的話,聽不太懂。”
  “我想,這一回他們會找個滿人或漢人來解說吧。”
  “我想陪你。”
  “好呀。等賣完魚,咱們可以窩在家裡,一整天都不必出門。”
  她的臉微紅,呻道:“不正經。”
  他哈哈大笑。“我可沒說窩在家裡要做什麼啊,不正經的是誰啊……”逗弄的話忽而消失,他的語氣略沉,邊走邊看著曬在綠地上的陽光。“每天人世間都能享受這樣的暖和,人死之後下了地府,就再也不見天日了……”
  “我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提這種事。”他淡淡地說道:“拈心,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回去找你姐姐吧……”
  “不要。”她生氣地望著他。“我要陪你。”
  說不感動是假,他笑歎了。“好吧,我不勉強你。咱們換個話題,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死了,你轉世了,而我,永遠拘在地府之中,難以翻身,你……你……”連自己也不知要說什麼了。
  要她好好轉世之後與其他男人廝守?那種話他說不出口,也不甘心。可是,不甘心能怎麼辦?死後的魂已經無法再守護她了。
  現在才發現自己多自私啊,前世得不到她,費盡心血只求一世與她相守,這一世讓她愛上自己了,卻希望生生世世不分離。
  “我信上有天庭,下有地府。”她答道,抬起眼望著他略嫌陰郁的臉孔,笑著伸手撫過他冰涼的臉頰,他眉間的朱砂痣消失許久,她也不曾問過原因。
  只要他活著,也開心,那麼斷手斷腳,她也不在意。
  她滿心憐惜地說道:“我等你。”
  “等我?那可是地府啊……”
  “我等你。”她執拗道:“這一回,讓我等你。”
  他聞言,連忙撇開臉龐,以免讓她瞧見眼眶起了霧氣。
  “閻王下令,要你轉世,你哪能抗拒?”他隨口道。
  “我可以想辦法。”她許下承諾。“一定等你。”
  “就算……”他沒有回頭,喉嚨不停地滾住。“就算,一百年、二百年都沒有法子投胎?”
  “嗯。”
  “哎,你真單純。”
  “我捨不下你。”
  他轉過臉時,又是笑嘻嘻的。
  “那可好,我心裡可要盤算一下了。”
  “盤算什麼?”
  “盤算咱們得生幾個小孩啊!你要想想,一個孩子太單薄,萬一很不幸很不幸的完蛋了,那誰將來得要負責延續子孫的使命?多一個孩子,將來就多一個孫子燒紙錢什麼的,咱們在下頭當然需要用錢啊,錢愈多愈好……”
  “胡鬧。”她斥道。
  他笑得開懷。“實話實說啊。事實上,已經開始了。”
  她迷惑。“不懂。”
  他俯下頭,在她耳邊咬著,輕輕說了一句。
  她立刻張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難道你以為我是假男人嗎?”他眨眨眼,笑道:“一個、兩個、三個……哎,要幾個才好呢?要賣力點才有希望吧?你說得對,以後賣完魚,咱們就直接回家,做不正經的事……”
  她滿臉羞紅,跺腳道:
  “胤玄!”
  他暗暗吃痛,她這一腳正好踩在他的赤腳上。
  “娘子,小心點,你的肚子裡剛有孩子呢!”
  他與拈心生命的延續啊……
  他的人生,再無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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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9 08:45:2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小篇——死而復生

  當箭穿透胸口的剎那,他便失去了意識。
  再清醒時,只聽見微弱的交談聲——
  “沒救了!一箭斃命!”
  “這可怎麼好?要怎麼向聖上交代?他可是聖上面前當紅的多羅貝勒啊。”
  他微微錯愕,正要開口斥責他們的放肆,卻發現自己的嘴無法發聲。變啞巴了嗎?還來不及細想,忽然見到眼前浮現兩張臉。
  牛頭與馬面。
  他嚇了一跳,連退數步。
  “查,多羅貝勒胤玄年方十九,於子時斃命。閻王有令,拘此死魂回地府受審。”
  這下,他極端駭然,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死的事實。想他一生雖然短暫富貴,如今一死,他也不惋惜。是萬歲爺教得好或者他天性如此已不能得知,但就他有記憶開始,他的雙眼總向前看,不曾回頭過。額娘就曾說他是個笑臉貝勒,阿瑪則說他沒有歷經大苦,所以沒有煩惱。
  “走吧,誤了時辰,對你我都不好。”牛頭意外地沒有為他拷上鎖鏈。
  他遲緩地點頭,跟著他們走。
  每踏一步,腦海就晃過此什麼,難以抓住。踏了十步距離,他忽然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方才晃過腦際的是什麼?
  “死魂莫要逃。”
  “他不是逃,看樣子好像……有點問題呢。”
  “問題?難道是想起了他的前世?小鬼皆要入森羅殿、過奈河橋才知種種前世罪孽,他連奈河橋都沒有過,萬一想起了……”
  “又如何?他已經死了,把最後的機會也給用盡了,獨孤玄與王芸娘對他再無意義了。”
  不知是哪個人名劈開他混亂的思緒,從中抓出分明的條理,一條又一條,狠狠地揪起過往那個令人傷心又不甘的回憶——是回憶吧?還是作夢?或者……是前世殘留的余念拖住他的思緒?
  “走吧,死魂。上了森羅殿,受了審判,若有機會再投胎,可別再逆天而行啦。”
  胤玄聞言,緩緩地站直身體,一步一步跟著他們走,每走一步,腦海的影像便愈來愈顯明,也讓他愈來愈不甘心。
  他活了十九年,直到死了,方知他投胎的原因與目的。錯過這次機會,就再無與芸娘相見的機會,他不甘心啊!
  過去多羅貝勒的生活記憶逐漸從他的腦海淡去,獨孤玄的愛恨幾乎左右了他的思想。
  奈河橋就在前頭,牛頭馬面在交談,他不作二想,反身往回跑。
  鬼魂的腳步在地府中極其輕微,牛頭馬面立刻回頭,大叫:
  “死魂!獨孤玄!你往何處逃?陽間已無你眷戀的人事物,快回來!”
  胤玄奔進一片黑暗中,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四周是什麼地方,腳下有輕微的騷動,像是生前他走在無數的蘆葦中。
  他明白腳邊看不見的東西是什麼了,立刻蹲下來將身子縮到最小;明知雙眼有些呆滯,仍是努力鎖定四處尋找的牛頭馬面。
  “死魂莫要再掙扎。你逃了,又有什麼用?閻王要你三更死,你逃過一時,逃得了一世嗎?”牛頭走走停停,四處張望。
  “你胤玄命中注定十九該絕,若是你前世獨孤玄沒有自焚而死,你下世的命不會這麼單薄。獨孤玄時你已錯過一回,難道你現在還要為天女違背你的命運嗎?”馬面走到他面前,卻沒有注意到腳下的他。
  他連動也不敢動,如果有肉體之身,此時此刻必是滿頭大汗。
  牛頭馬面尋找許久,懊惱道:“難道他身形快到連我們都沒有發現就跑出鬼門了嗎?”
  “那也是有可能,畢竟他的體質與天女王芸娘相似,連他這一世有沒有承續他的能力,咱們都不知道。”
  “逃出鬼門又如何?他也只不過是陽世間的一縷幽魂。他死時神眼未開,不礙事的,在天亮前找得到他即可。”牛頭馬面的對談愈來愈遠,像是召集小鬼去找他。
  他不動聲色又過了一會兒,牛頭馬面又回來東張西望。
  “他果然逃出鬼門了,連點動靜都沒有。”
  聲音又飄遠了。胤玄自幼在宮廷生活,雖受萬歲爺的寵愛,但也看見宮廷裡的勾心斗角,太監們之間的爭權、後宮的爭寵,每天死上一、二十人,不會有人吭聲。
  尤其皇子們之間的明爭暗斗,他不會不清楚,連帶著他也成了眼中釘,要玩心機他不是不會。
  又耐心地等下去,直到牛頭馬面回來第三次後,他才探出頭,逃出鬼門。
  回到陽世,他仍是躲躲藏藏的。他不敢回自己的身體旁,怕牛頭馬面已在旁等候。
  無數的小鬼在陽世間飄蕩,像在找人。他能逃到哪裡去?
  他不甘心啊!既然他如願地轉世了,為何要在死後才憶起前世種種?這不是存心讓他前功盡棄嗎?
  難道他與芸娘當真無緣無分?前世是姐弟,今世卻永不相見?來世呢?還有這個機緣讓他們共處一世嗎?
  不甘心、不甘心啊!就算隨便找個屍體還魂,他也要見到芸娘——
  “找到了,在這裡!”有小鬼叫道。
  “我不甘心,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永不超生,我也要找到她,見她最後一面!”他的靈魂用盡所有的力氣吶喊,下一刻,他消失在眾小鬼面前。
  ★        ★        ★
  魂魄再聚集時,不知身在何處。
  黑蒙蒙的,伸手不見五指。
  “誰……誰啊。”細小的聲音在近處響起,他立刻閉嘴,怕是小鬼來找。
  “是不是有人在那裡?我看不見你。”
  這一次,他聽出是女子的聲音。他遲疑了下,說道:
  “你是誰?”
  對方沉默了下,說道:“你是男子,不能讓你知道姑娘的閨名。”
  他差點要笑出聲,都是死人了,還管什麼男女之分?
  這是哪兒來的女鬼,這麼可笑?
  “好吧,你不說,我也不想知道。既然你在陽世逗留,必定也是逃出地府的,你方才見到牛頭馬面了嗎?”
  “牛頭馬面?”對方像搖了搖頭,又怕他看不見,連忙補道:“沒有。”
  “沒有?難道沒有小鬼拘捕你?”他大感驚訝。
  “小鬼?”她的聲音有些微顫。“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哪兒來的好運竟能避開牛頭馬面?”
  “我……我只是一直待在姐夫這裡。”
  他心中迅速盤算。“你姐夫在這裡做何官職?竟有如此神通。”
  “姐夫他是都統勇勤公……你……你看見牛頭馬面了?”
  “豈止!他們追我追了好久,我好不甘心啊!,幸而遇見你,你這裡既然能不被發現,可願讓我躲上一躲?”
  “啊,你……你要待在這裡?你跟……跟金大夫很熟嗎?”
  “金大夫?你認識?我確實跟他有幾面之緣,也有過相托之事。”
  是屍體!除了屍體還會有什麼解釋,他見過牛頭馬面又與金大夫相識?他必定是躺在停屍房的屍體之一。她渾身發顫,不知自己為何會遇見這種事。
  “我好不甘心啊,讓我死後才發現我的心愛女人。”
  “心愛女人?”
  她的語氣低柔又讓他安心,他一時松口,說道:
  “我等她等了好久好久,在地府裡我受盡折磨,我等著她……好不容易有機會與她相遇,我竟然忘了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若被牛頭馬面抓回去,這一世就再無緣份了!”
  “哦……”她心裡有點同情。蠢姐夫的心愛女士松姐姐,一定跟我姐夫一樣。”
  這是什麼理論?哪裡來的女鬼這麼的……單純?
  “誰說,夫妻一定是相愛?”
  “姐姐跟姐夫就是。”
  “哼,不必拿你姐夫跟我相比。”心裡不知為何,隱約排斥她提到她姐夫的事情,於是再說一句:“男人是花心的,當他遇見他自認愛上的女子時,他妻子可就倒霉啦。”
  “啊,你也是。”
  “我沒有。”他想大吼,但無奈說出話,立刻飄散在空中,他又怕牛頭馬面聽見,只得壓低聲音:“我不會。我只愛她一個,生生世世的。”
  “你也是男人。”
  “我說,我不會!”他想掐住她的脖子洩憤。
  “哦。”她閉嘴,然後又說:“可是你死了。”
  “我死了!我是死了,不必你來提醒!我必須逃回我的身體裡……”該怎麼逃才能避開牛頭馬面?“至少,我得見她一面…”
  “你已經死了。”
  “混帳東西,我說我知道我死了!”
  “哦。”她停頓,又說:“可是死人不能復活……”
  如果有肉體,那麼他的怒氣必會使整具身體膨脹起來。
  “我要死而復活,我必須要復活,不勞你費心……”
  遠方有公雞在啼,他直覺抬起臉,四周黑暗在褪去。
  他嚇一跳。要白天了嗎?若是白天,他豈不是曝光了嗎?
  公雞啼叫之後,有人在敲門。確實是敲門的聲音,這裡究竟是哪裡?黑暗褪得極快,快要將他的形體暴露在陽光之下,他連忙再往黑暗中鑽去,愈鑽愈近那個女鬼。
  “糟了,若是被發現……”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她同情地問。
  “你能幫什麼?若真能幫忙,讓我回到我的身體內啊……”黑暗縮成一團,他能感覺身邊就是女鬼了,卻仍然看不清她的容貌。
  “如果我能的話,我當然希望你復生,就能像我姐姐跟姐夫……”
  “別再提你姐夫了!”他喝道,想要伸手抓住她,忽然一團熟悉的氣流沿住他的手臂爬上來。是誰?這種熟悉感……”
  敲門聲仍然持續而輕柔。
  她小聲說道:“我不提,可是有人在敲門了,你快走吧。”
  “走?我走不了啦,一出去就見牛頭馬面……”
  “我送你一程。”她是指她到金大夫那裡燒香燒紙錢,但他卻覺那氣流忽然變強,將他震離她的身邊,然後剝奪他最後的神智。
  當他回過神來,已站在自己的屍體身邊。
  牛頭馬面大叫:“死魂,快回來!”
  他回頭看他們一眼,然後毫不考慮地投回自己的體內。
  她猛然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抱著棉被滾到地板上。
  “拈心,起來了嗎?”外頭的聲音在喊,是姐夫的。
  他通常喊三聲,若無回應,他便離去,以兔吵她休息。
  “我起來了。”她揉揉眼睛。
  “起來就好。可願陪我一塊用早飯?”
  “好。”她爬起來隨意抓起衣服穿上。
  當她開門時,博爾濟略感驚訝地看著她疲憊的小臉。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拈心只是沒有睡好。”
  “沒有睡好就快回去……”
  她搖搖頭。“醒了就睡不著了。夢可怕。”
  他自然明白她的活。“你作惡夢了?又是顏色的夢嗎?”
  “不是。”他知道她不會主動說出,於是又柔聲問:“那是什麼夢呢?”
  “是屍體在找心愛女人的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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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9 08:46:3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這樣的結局出乎找意料之外。老實說,這是少數幾本:……我放棄先預設結局,任過一半,才摸著下巴,決定跳了。

  不才在下我沒用啦,沒有威嚴的常被睿中角色叛變,叛變到最後已經習慣了。於脆一不作、二不休,蹺了算了。

  留在京師的下場多慘,這可能服個人的個性有關。

  君不見《戲潮女》裡的狐狸王放棄狐狸島,《探花郎》裡陰險的聶大郎也辭官了,大伙最後歸隱田園……狐狸王、聶大郎全是杜撰的,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這是促使這種結局的原因……呢,少部分原因啦,最主要是作者本人一向認為官場險惡,留下來的都沒個好結局,干脆收一收包袱回家種田去。這一本書的結局也是不脫以上這種種原因,所幸拈心的個性確實不適合京師宮庭,加以轉世的諾多原因(詳見本書),所以快樂而合理地走向我偏愛的下場,啦啦……

  明知不會每次都這麼好運的,在角色叛變的同時,還能合理地步向自己所愛的結局。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加上有一天看見我的書上出現當上皇帝或者慘烈的悲劇時,那就是我被叛變得很徹底,拐不回來的時候了。

  我就是喜歡喜劇嘛!

  悲劇寫下來,沒這分才能;喜劇讓我快樂,三十二本都是喜劇,所以從寫書以來,已經得到三十二本的快樂……我沒用,我知道,就讓我繼續快樂下去吧,反正寫悲劇的並不缺我一人,讓我當一個小小的、孬孬壽秀的喜劇寫作者吧。

  至於套書……那真是我心裡一股沉重的壓力啊,沉重到作者每天在睡覺中思考,被封為奇跡睡豬後,還繼續逃避現實中,直到某日出版社來電,才窩囊地從冬眠中爬出來。
  戲鳳時,沈亞、林加是以及席絹已各有特色了,輪到“姻緣簿”的陳美琳、常歡時,那更不用談了。在聽完項姐的名單後,作者默默地拿出紙筆,—一列出上述作家的特色,愈列愈多,再默默地抽出另一張紙寫上作者本人的特色……

  “我是個沒有特色的人啊!”

  紙是空白的,因為絞盡我少量的腦汁也蹦不出個字來。寫了這麼多本,作者的特色在哪裡?在哪裡?

  三作者各有特色的“姻緣簿”,再搭上敝人的小說:……如果拖垮了“姻緣簿”,我……我良心不安哪,只好默默地鑽進被窩裡沉思。

  總之,沒有什麼特色的作者難得很正常地完成一本“姻緣簿”,沒有成為往常的拖稿大王,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以為作者家的月歷出現琅疵品。

  接著,聊聊本書吧。

  作者一向不習慣寫男配角或者女配角(注:作者嘴裡的男女配角,意指喜歡男女主角的另一對男女),這還是與個人的寫法以及觀念有關。作者的怪癖實在大多,這個有機會再談。

  反正作者很不幸的,因為前世今生的設定關系,在應故事的需要下,這個男配角注定要出現了,而且注定敗北。但不可否認的,找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跟同情;至於拈喜……呢,請不要問作者她是誰,請自由猜想,甚至將她請到前世是某男人都沒有關系。

  原要公布她的前世身份,後來想想,還是三纖其口吧。畢竟,當作者腦海曾惡毒地出現另三位男主角(楊廣、楊勇、宇文龍)很阿不幸地轉世為女人,那拈喜的前世身份……作者還是不要說的好。

  拉拉雜雜的一堆,沒有一個重點在,一向是作者心中永遠的痛。作者平日除了小說上的文句很正常外,其它寫出來的文章都是牛頭不對馬嘴,大家懂就好,唉。

  喔,對了,在此說明一下,如果有人起疑,為何身為天女轉世的枯心在教會中會感到平靜呢?那是作者本身的觀念使然。

  天下的神,其實在我眼裡是一樣的,都是憐惜世人、疼愛世人的,沒有高低或者誰好、誰不好的差別乏分,也許有人不能認同,不過純是我的看法,只要心有善念,信什麼教都好。

  說到天女,又想到當初接到設定時,心裡脫口叫:天女!完也。作者已經寫出一個天女了,再來一個?

  出版社是存心挑戰找這顆快生銹的頭腦嗎?而且還是前世令生……對於不常看前世今生題材的我來說,真有點……頭痛,光是一個月裡,就吃了三、四顆止頭痛的藥。

  無論加何,個別寫有個別寫的好處,合寫也讓我學到一些東西,很好玩,也很期待。期待什麼?當然是看其它三本有特色的“姻緣簿”啦。

  反正幽默、風趣、犀利、細膩、舒服……這些特色都有啦,作者推薦大家去看,特色由你們自己去找,千萬不要讓我去念那張滿滿的特色,找會痛哭失聲,怕自己跟著拈心一塊跳了。

  戲鳳的設計以及內文我很喜歡,找相信“姻緣簿”絕不輸前者。萬盛套言一系列走下來都很盡心盡力,過去如此,現在加此,將來亦然,說不定看完了“姻緣簿”,還會期待下一套(笑)。

  下一套何時出?我不知道。

  會有哪些特色作家?我也一臉問號中。

  作者跳入讀者群中跟你們一塊期待吧。

  托住雙腮,水水的雙眼閃閃雪光,看著萬盛招牌,看看何時再蹦生套書來。

  (作者喜歡裝可愛,我知道,因為她年紀大了,大家包涵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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