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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離開地牢,傅文絕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車上坐著的是老舒。
「大少爺,和姑娘可好?」老舒問道。
「不好,她一直哭。」他說。
「一直哭?」老舒眉心一揪。「唉,一個姑娘家被關在牢裡,也難怪她哭。」
「她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哭。」
聞言,老舒一愣。「那她哭什麼?」
「我也不懂。」傅文絕一臉不悅。「我跟她說我已經復原了,還要她別擔心,我一定會救她出去,她是不是應該覺得高興?」
「依理是這樣沒錯。」
傅文絕濃眉一擰,像是急切想知道答案而盯著夫子的學生般看著老舒。「你說這女人是不是莫名其妙?」
老舒想了一下。「你還跟她說了什麼嗎?」
「我說我相信她的清白,還說我沒忘記她當我奶娘的那段日子……」他越說越覺生氣。「她居然說她替我高興,但是笑不出來,你說她究竟是怎麼了?」
「替你高興卻笑不出來?唔……」老舒撫著下顎沉吟。
「她還說什麼因為我已經不是十二歲的傅文絕,而她也不再是我奶娘了……」
他啐了一聲,「廢話,我都二十五了,還需要奶娘嗎?她就那麼想當我奶娘?」
老舒一聽,又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
傅文絕沒好氣的睞著他。「她哭了,你笑了?你笑什麼?」
老舒笑視著他道︰「我笑大少爺絕頂聰明,可在這事上面卻如此愚鈍。」
「這事?什麼事?」他問。
「大少爺,和姑娘是因為你衝著她喊奶娘,才有機會進傅府,並與你相處這幾個月,若不是這樣,她不會有機會跟你接觸……」老舒解釋道,「她是以奶娘的身分進傅府的,如今你復原了,不需要奶娘了,她何去何從?」
傅文絕微愣,細細思索著,但還不是太明白老舒的意思。
「大少爺,和姑娘進傅府當你奶娘時只十七,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雖說你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心智,但終究是個男人,你想想,她一個姑娘家日夜伺候著你,全城的人都知道,日後她要找個好婆家,恐怕難如登天,可她卻願意……」
傅文絕這下更疑惑了。「老舒,我是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老舒哭笑不得,一聲長嘆後才又道︰「大少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對你是什麼情感呀!她雖知道你當時的心智只有十二歲,可她活生生伺候著的可是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朝夕相處,你又處處護著她,你說,她能不動心嗎?」
這會兒,傅文絕總算明白了,不免感到吃驚。「你是說她對我……可是她本來很討厭我的。」
「大少爺難道沒聽說過日久生情嗎?」老舒呵呵一笑。「你回到十二歲的這段期間,對她可好了,誰敢欺負她,你就給誰好看,就連表小姐都得捱你罵,況且你還改了佃租契約,造福那些佃農,她看在眼裡,自然全領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傅文絕挑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刁鑽的丫頭喜歡上我了?」
「應是如此,錯不了。」老舒說。
傅文絕開心的哈哈大笑,老舒見狀不由得傻了,他可從沒見大少爺笑得如此開懷又猖狂。
「大少爺,你這是高興還是……」
「當然是高興。」傅文絕說,「那丫頭之前對我可壞了,我去拜訪她時,她不但給我臉色看,還詛咒我,她現在要是喜歡我,那她可糗了。」
老舒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大少爺喜歡她嗎?」
傅文絕一愣,木然的看著他。「什麼?」
「大少爺復原後,不只沒忘了跟她這幾個月相處的種種,還經常掛心著她,你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呢?」老舒又問。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無法回答。
「大少爺如今想起跟她相處時的點滴,應該覺得很愉快、很溫馨吧?」老舒深深一笑。「知道她被關在大牢裡,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時,難道你沒有任何想法?」
傅文絕想起傅文儀探訪大牢的當天晚上,跑來找他,她並不知道他已經復原,還當他是十二歲,用哄孩子的口吻對他說——
表哥,你絕對不要生奶娘的氣啊,她是清白的,她那麼疼你,絕不會毒害你,她是最疼你的奶娘呀!我今天去探視她,她劈頭就問你跟祖父的情況,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身陷囹圄,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知道嗎?
當時他聽傅文儀那麼說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激動跟悸動,胸口熱熱的,而且是越來越熱,那是他不曾有過的感覺,在那當下,他的腦海裡出現的全是她的身影,耳邊好似還能聽到她清脆甜柔的嗓音。
「大少爺,在做生意方面,你是個難得的天才。」老舒直言,「可關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你卻愚鈍得厲害。」
「你是說我對那丫頭也……」傅文絕的濃眉再次皴起。
「不然大少爺何必牽掛著她?」
「那是因為我感激她在我傷了腦子的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他仍嘴硬地道。
老舒一笑,眼底閃過一抹不以為然。「人非草木,大少爺是活生生的人吧?」
他有點心慌意亂了。「行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收到周如山派人送來的信,傅文豪一夜未能成眠。
周如山在信中要求三日後在城西郊的一間廢棄山神廟見面,若他不到,便揭穿他們合謀之事,與他玉石俱焚。
不過是土地買賣的糾紛,他原想著周如山是個見過世面的商人,理當不會為了一樁失敗的買賣便自斷手腳,可如今……
傅文絕傻了,傅定遠癱了,他好不容易掌控了傅家的一切,要是周如山真供出他們的事,一切又將化為烏有。
不成,他絕對不能讓周如山這只老狐狸壞了他的事。
於是,他立刻透過他在茶樓出入時認識的一個市井之徒,找到幾個浪俠。
說是浪俠,那是美化了他們,其實他們是在其它地方被官府通緝,而四處流竄的地痞流氓。
有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盡管知道買凶殺人是犯法之事,但橫豎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了,再說,他連異母哥哥及祖父都能下毒了,對周如山這種外人又豈會留情?
到了赴約這一天,傅文豪提早抵達,那些浪俠也已經在傅處埋伏,伺機而動。
周如山姍姍來遲,身邊只帶了兩名隨從。
「周爺。」傅文豪趨前,拱手一揖。
「唔。」周如山神情倨傲,態度冷淡。「怎麼,二少爺後悔了?」
傅文豪先是一頓,旋即明白,周如山定是以為他前來赴約是因為害怕,想著他會改變主意,將那些可賣得更高價錢的田地賣給他?他忍不住在心裡竊笑。「我沒後悔。」
周如山一聽,臉色一沉。「那你是在耍我?」
「周如山,我盼了多久才有今天,你以為我會讓你壞了我的好事?」傅文豪恨恨的說,「如今,誰擋我路,我就讓誰死!」
周如山不以為然的冷哼,「你連下毒都得假你表妹之手,還能干得了什麼事?不是我看扁你,你根本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被如此羞辱,傅文豪氣得咬牙切齒。「周如山,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會為了區區幾塊田地斷送自己的財路,沒想到你根本是個老蠢蛋!」
周如山勃然大怒。「你這個敗家子,你那一點本事,遲早敗光傅家的家產!老子真不高興,就拉你一起死!」
傅文豪還以顏色。「周如山,你敢嗎?你先買凶襲擊傅文絕在先,又慫恿我毒害他跟老頭子以取得當家大位,到了官爺面前,誰的罪重些?」
「哼!」周如山可不是省油的燈,哪這麼容易就被他幾句話唬住。「傅文豪,你真要為了那幾塊地失去當家的大位?要是我把事情都供出來,你不但會一無所有,還會遭世人唾棄,說你是個連祖父都敢毒害的畜生。」
傅文豪懶得響應他,畢竟他早已有所打算,他只需結束周如山跟兩名隨從的性命,此後便一勞永逸。
「怕了?要不怎麼不吭聲?」周如山得意地笑道,「跟我斗,你還早得很。」
「是嗎?」傅文豪冷冷一笑,然後一個彈指。
正當周如山對他此舉感到疑惑之時,五名手持各種刀械的亡命之徒自四方跳出,如狼般狠戾的目光直盯著眼前的三個獵物。
周如山及兩名隨從見狀,驚愕不已。「你、你這是……」
傅文豪哼笑三聲。「周如山,你今天有命來,可是沒命回去了。」
周如山見情況不對,轉身拔腿便要跑。
「給我殺了他們!」傅文豪一聲令下,五名亡命之徒隨即朝三人追了過去。
就在此時,突然有二十余名官府捕頭帶著官兵自前門沖了進來。
看見這一幕,所有人都呆住了。
素有鐵捕之稱的姜 志沉喝一聲,「拿下!」
二十余名官兵朝著五名遭到通緝的亡命之徒欺近,十幾回合的打斗後,順利將五名通緝要犯逮住。
見狀,傅文豪再也笑不出來了,而周如山也沒有心思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他們心裡都有著同樣的困惑,為何鐵捕姜 志會帶著衙門官兵來到西郊的山神廟,又怎麼好似早就知道他們在這兒?
「姜捕快,這是怎麼一回事?」傅文豪強自鎮定的問。
姜 志沒回答,只是對著部屬下令,「來人,將傅文豪及周如山押下。」
兩人瞬間都亂了套,互相指責對方——
「周如山,是你報的官?」
「你說什麼?是你寫信要我赴約的!」周如山氣呼呼地。
「胡說,明明是你……」傅文豪的話語突地一頓,只因他看見有個人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一瞬間,他胡涂了,卻又彷佛明白了,他跟周如山都上當了,他們兩人收到的信,都是傅文絕所為。
「姜捕頭,剛才他們的對話,你都聽見了嗎?」傅文絕問。
「不只我聽見了,二十幾個弟兄全都聽見了。」姜 志一笑。
「大哥?你……」傅文豪的聲線微微顫抖著。
「大哥?」傅文絕冷然一笑。「你是這麼對待我這個大哥的?」
「你、你已經……」
「想不到吧?我早已恢復記憶了。」傅文絕唇角一勾。「這都拜你所賜,要不是你毒害我,讓我在跌倒時撞到頭,怕是我一輩子都要那麼糊裡胡涂的過了。」
傅文豪震愕不已。「那麼說來,你這些日子都是在演戲?」
「我若不如此,又怎會知道你跟周如山的勾當?」傅文絕轉頭看向早已失了神的周如山。「周如山……」
被他這麼一喚,周如山的身軀抖了抖,倏地回神,連忙哀求,「傅大少爺,這事與我無關,是你的弟弟想奪產,我……」
「周如山,剛才你們所說的話,我們可都聽得一清二楚,你還想狡辯?!」他目光凝肅的直視著周如山。
「大哥,原諒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受他慫恿,我……」傅文豪話未說完,已屈膝一跪。「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文豪,你鬼迷心竅也不該對祖父下手。」傅文絕怒瞪著他。「你可知道你差點就害死他老人家,甚至還拉著不懂事的丹娘下水!」
李丹娘竟是在雜燴中下藥的人這件事,傅文絕還是剛剛才知道,他相當震驚。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驕縱成性,好強高傲,真沒想到她竟膽大妄為到幫著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大哥,第一次的藥是我讓丹娘表妹下的,可祖父第二次臥床不起,跟我無關啊!」傅文豪連忙澄清喊冤。
「我知道。」傅文絕唇角一揚。「因為祖父在醒來後的第二天又昏迷,是我讓他裝的。」
聞言,傅文豪跟周如山都陡地一震,驚疑不解的看著他。
「他不昏,我不傻,當家的位置又如何能輪到你坐?」
這會兒,傅文豪懂了,原來傅文絕擺了他一道。
「讓你坐上當家的位置,才能引蛇出洞,果然,周如山便出現了。」傅文絕氣定神閑,淡淡說道︰「為了制造你二人之間的沖突,我請利爺出面,開出高於周如山兩倍的價錢,誘使你違背你和周如山的口頭約定。」
傅文豪陡然一震。「利匯是你……」
「傅文絕,你居然設計陷害我們?!」周如山氣憤又激動。
「周如山,你這話可就說錯了。」傅文絕冷絕一笑。「你找人襲擊我在先,又慫恿我異母兄弟毒害我,我不過是反將你一軍,哪來的陷害?」
「大哥,咱們是同根兄弟啊。」傅文豪哭爹喊娘的。「你得替我求情,我是一時胡涂才會做出這種傻事,我、我也是一直以來不得祖父器重及疼愛,才會……我是無辜的。」
「你不知自省,還怪罪別人?」傅文絕神情微慍,聲線低沉了幾分,「整件事最無辜的就是和秀敏,你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嫁禍她是下毒之人,你可想過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可能一輩子都得在傅無天日的牢裡度過?」
「我、我……那是因為丹娘表妹嫉妒她得你的寵,才會……」
「丹娘表妹年輕愚昧,不知輕重,你難道不知道這是罪無可逭之事?」想起無辜在牢裡蹲了個把月,又被公開堂審的和秀敏,傅文絕的怒氣更甚,他轉頭看向姜 志。「姜捕頭,麻煩你將他們全逮回衙門吧。」
「當然。」姜 志沒想到這次不只揪出毒害傅家爺孫二人的罪犯,還順便逮到了五個遭各縣城通緝的要犯,此時,他滿臉是笑。
匡啷一聲,牢門打開了。
和秀敏突然驚醒,還未回神,只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牢門前,牢門低矮,那人還得彎下身子才得以走進昏傅的牢房裡,她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吃驚。
「大少爺,你……你怎麼跑進牢房裡?」
她想起他曾要她安心睡、安心吃,他一定會救她出去,敢情他現在是要劫獄?
她陡地起身,急忙道︰「這種事是犯法的!」
看她一臉驚惶,傅文絕忍不住蹙眉一笑。「我是來帶你出去的,犯什麼法了?」
「你這是劫獄。」和秀敏一臉認真的說。
聞言,他再也忍俊不住朗笑出聲。「我可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
隨後而來的姜 志也跟著笑道︰「和姑娘,毒害傅老爺子跟傅大少爺的真凶已經就逮了,你是清白的,當然可恢復自由身。」
她一愣,狐疑的看著傅文絕。「真凶已經……」
「說來話長,這件事,出去後再告訴你,我們走吧。」傅文絕討厭牢裡潮濕的氣味,還有幽微的光線,他現在只想趕快把她帶出去。
和秀敏微頓。「走去哪裡?」
「你說呢?」他濃眉一揪。「當然是回家。」
「家?哪個家?」她問。
他吃飯快、洗澡快、走路快,任何決定都快,嚴格來說,他是個急性子,而且討厭別人慢吞吞,可遇到她就沒轍了,他來接她,她就乖乖跟他走不就得了,為什麼還要問東問西?
「當然是傅府。」他有點躁了。
和秀敏遲遲不肯移動腳步,真凶已經成擒,他也完全康復了,已經不再需要奶娘的照顧,她再沒有任何理由待在傅家、待在他身邊,她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及必要。
「我不回傅府。」她堅定的拒絕。
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好,似乎還有些誤會需要說清,姜 志很自動的先行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把獄卒也支開,留給他們說話的空間。
傅文絕不悅的挑眉。「為什麼?你還有更好的地方去?」
「我該回家了。」
聞言,他原本喜悅的心情消失了大半,他原以為當他來接她,能看見她展露燦笑,可她卻愁眉不展,一臉哀怨。
「大少爺,我的任務已經結束,沒有理由再待在傅府。」
「我確實不需要奶娘了,但是我需要你。」此話一出,傅文絕自己都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尷尬,甚至有點害羞。
和秀敏驚訝的看著他,心想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不需要奶娘,但需要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又該怎麼解讀?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需要人伺候,你不需要當奶娘,但是還是可以留下來伺候我。」為了掩飾不小心說溜嘴的情感,他故意擺高姿態。
聽他這麼說,她突然感到有點失落,看來是她多想了,也太過期待了,他只是需要她繼續伺候他。
「如果大少爺只是需要一個人伺候你,那不是非我不可。」她幽幽的說。
「可我喜歡你伺候,你伺候得我舒服高興。」他說。
他這些話,其實也沒哪兒不對,可不知為何,她聽起來就是不舒坦,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她竟沖著他說︰「可我不舒服,不高興。」
傅文絕這下也來氣了。「跟我回去到底有什麼不好?」
「我……我找不到任何回傅府的理由。」和秀敏的聲音有點低啞,聽起來帶著一點點的泣音。
牢裡停滯的空氣讓他越來越煩躁,眉心之間的皺痕也不斷在加深。「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說。」說罷,他伸手要拉她。
他的手才一踫到她,她像是被雷擊了一樣,整個人一震,然後用力的甩脫了他的手。「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餅去她不只一次的想著,當他復原時,她該何去何從,她衷心的希望他能復原,可又打心裡害怕著這一天的到來,因為她很清楚,當這一天到來時,就是她必須離開他之時。
餅去這幾個月,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可她心知肚明,她常常忘了他的心智只有十二歲,她合該把他當個孩子看,但總是一不小心就對他有了其它的念頭。
他還只是十二歲時,或許察覺不到,但現在她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能藏起心事,不著痕跡的繼續伺候著他,要是他發現她對他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他會怎麼看待她?覺得困擾?還是笑話她痴心妄想?
「你非得在這兒跟我爭嗎?」傅文絕沉聲問。
「你回去吧。」和秀敏直視著他。「我也該回家了。」
「你可真懂得怎麼惹怒我,你究竟在鬧什麼別扭?你不樂意回傅府?」
「不是,我是……」
「說吧。」他打斷了她,燃著怒焰的雙眸緊瞅著她不放。「你在想什麼?」
「不是我想什麼,而是……我是什麼?以前,我是以奶娘的身分伺候你,往後呢?」
傅文絕心頭一撼,原來,她要的是一個名分,這會兒,可得他傷腦筋了。
他喜歡她伺候,可他究竟當她是什麼?自他復原以後,他時時把他跟她的事回想再回想,第一次遇見時,他們之間是那麼劍拔弩張,水火不容,他壓根兒沒踫過像她脾氣那麼倔的姑娘,可這樣的她,卻做出了讓他吃了心軟了也暖了的餅。
他要她替他做餅,她抵死不肯,他竟緩下了跟周如山之間的土地買賣,就是故意要讓她整天懸著心,還有,開茶樓是他計劃了多久的事啊,可他竟因為她而緩下,難道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她做的餅嗎?
被周如山派人襲擊而傷了頭,心智回到十二歲時,他怎會一眼便看見她,甚至沖著跟他奶娘毫無共通點的她喊奶娘?她的樣子跟滿福根本不一樣,他怎會錯認她是滿福?
忖著,他深深的注視著眼前的她。
她是他二十四歲才遇上的人,在他的心智回到十二歲後,十二歲之後才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他全都不記得也沒印象,他本該記不得她的樣子,可他沒忘了她的臉龐。
這一際,他恍然明白,他什麼人都不記得,可卻沒能把她忘了,再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覺得熟悉,覺得溫暖,就是這種感覺,跟滿福很像,他想,他便是因為那樣而沖著她喊奶娘。
曾經,她是多麼的厭惡他,可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時,卻是那麼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他,當他還沒回復到原本的年紀前,他只覺得那是一種依賴感、安心感,可當他恢復後再想起那些點滴,竟不時有種怦然心動的感受。
他為什麼需要她伺候?先不論傅府那麼多下人,他早就已經不讓誰伺候著他了,如今他為何要她?尤其是在從老舒那兒知道她對他有著情愫後,他為何還想把她留在身邊?
想著的同時,他的目光對上了她的,他的心,猛地一悸。
是的,他得給她一個名分,可是,他能給又該給什麼名分呢?
餅往,他祖父曾傅示要他娶李丹娘為妻,只因李丹娘出身江北望族,雖不及傅家,但絕對足以匹配,他不樂意,祖父當然也沒逼迫過他,但由此可見,祖父對門當戶對這件事還是在意的。
和秀敏出身貧窮佃農之家,祖父能接受嗎?若不能,他可還得花點時間跟精神去解決這個問題。
他從來不做無法確定的保證,眼下,他只能讓她知道他需要她,但他還無法給她什麼承諾,但至少他能給她新的身分。
很快的,傅文絕心生一計。「這樣吧,你就當我專用的廚娘。」說完,他徑自笑了,因為他覺得這個方法實在太妙了。
和秀敏一愣,木木的看著他。「什麼?」
「你不是需要一個待在我身邊的理由嗎?現在,我要你當我專用的廚娘,負責喂飽我的肚子。」
先前是奶娘,現在是廚娘,這是她待在他身邊唯一一能擁有的身分嗎?可是她又能奢望什麼呢?喔不,不對,不管是什麼身分,她都不能再留在他身邊,拒絕他吧!
「我……就……」簡單的一句「我就是要回家」,和秀敏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那幾個字像是熱沙一樣卡在她的喉嚨,教她發不出聲音。
她無法違背想望,她是真心的想待在他身邊,如今他給了她一個身分、一份差事,她還掙扎猶豫什麼?
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在意著他。想著,她不甘心的流下眼淚。
見她流淚,傅文絕不免又慌了。「先說,你這是喜極而泣,還是……」
和秀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道︰「我只是你的廚娘,又不是你的新娘,你連這個都要管?!」說完,她朝他胸口用力一推,邁開步伐走出牢房。
他先是愣愣的望著她的背影,忽而才想起她剛剛說的話,心頭頓時一喜,連忙快步追了上去。「欸?你答應啦?」
忽地,砰的一聲,樂極生悲,他方才進來時知道要彎下身子,出去時卻因為太高興而忘記要彎下身子,額頭硬生生撞上門框。
「哎呀!」他眼冒金星,疼得蹲下身子,眼淚差點飆出來。
看見這一幕,還因為不甘心而氣著的和秀敏非但不同情,還幸災樂禍地笑道︰「哈哈,高個兒的壞處。」
他懊惱的看著她,本想回她個幾句,但很快的心念一轉,罷了,她肯當他的廚娘,他還跟她計較嗎?只好忍著疼,努力擠出話來,「你……你高興就好。」
回到傅府,和秀敏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當初襲擊傅文絕的人是周如山派去的打手,目的是為了嫁禍給佃農,好讓傅家因為氣憤而加速土地的買賣進度。
誰知道這一擊,卻讓傅文絕的心智回到十二歲,反倒中斷了土地買賣的進度。
後來,傅定遠將重擬租約的事交給傅文絕,他不只重擬對佃農更有利的租約,還決定跟佃農續租。
周如山未能如願買到土地,便將腦筋動到一心想坐上當家大位的傅文豪,慫恿他毒害傅定遠、傅文絕爺孫倆,並讓她當替死鬼。
傅文豪自己沒膽子下藥,竟又說服未能得到傅文絕的愛而對她心生妒恨的李丹娘,讓李丹娘趁著她離開廚房時,在鍋裡下藥。
人心難測,她真的沒想過一個人鬼迷心竅了,真會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不多久,遭押的周如山跟傅文豪都被定罪,由於江東正在修築大運河,兩人分別被判服勞役十年跟八年。
至於李丹娘,因傅定遠念她年輕懵懂,傅、李兩家又有交情,於是出面為她求情,得以緩刑,但三年不得出入此城,不久後,她爹前來將她帶回老家,此事也告了個段落。
和秀敏以專用廚娘的身分在傅府待下,但為了避嫌,她主動要求搬出小苑,傅文儀因為跟她投緣,便要她到她與兩個女兒居住的雅築同住。雅築有個小廚房,她每天都在這兒準備傅文絕的三餐,當然,傅文儀跟兩個女兒的三餐也就順理成章由她打理。
烹飪、女紅,和秀敏無一不精,除此之外她還識字,能寫能讀,閑時,便由她教麗心跟蘭心識字,傅文儀當然是識字的,可惜她缺乏耐性,便將這需要高度耐心的差事交給了她,而她也樂在其中。
這日,和秀敏正在小廚房忙著,傅文絕走了進來,雅築裡安安靜靜,也沒見兩個小丫頭滿院子跑,他疑惑地問︰「就你?文儀跟兩個丫頭呢?」
她正注意著鍋裡滾著的湯,看都沒看他一眼。「小姐帶著兩個小小姐去古夫人那兒了。」
兩個時辰前,古氏差人來請傅文儀跟兩個孩子過去。自傅文豪被送去服勞役之後,古氏就常常咳聲嘆氣,抑郁寡歡,時不時會說些喪氣話,傅文儀雖知道娘不至於尋死尋活,但作為女兒,還是不免擔心,一得空便會過去噓寒問暖。
「我姨娘還好吧?」傅文絕拉了把小凳子,在門邊坐下。
「大少爺怎麼問我呢?」和秀敏瞥了他一眼。「你也該去關心一下古夫人。」他一聽,馬上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個無情的人,也同情古氏,但他與古氏向來不太往來,又不善於交際,就算去探訪她,也覺尷尬。
「我去了怪別扭的,你跟文儀情同姊妹,她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她笑嘆道︰「古夫人是還好,就是變得悲秋傷春罷了。」她邊說,手也沒停下。
「我給姨娘還有大嫂的家用多了,在生活上,她們應該沒什麼抱怨的吧?」傅文絕又問。
「嗯。」和秀敏輕點點頭。
其實,她覺得現在的傅文絕溫暖多了。
從前的他,是個說一不二、凡事照規矩走的人,即使是對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可自傅文豪離開之後,他便要老張每月多給古氏及陸繡娘五十兩銀,人呢,如果手頭寬裕,日子就不覺得那麼苦了。
「你跑來做什麼?」她問。
「等飯吃。」他說著,視線不曾離開過正忙著為他準備晚膳的和秀敏。
看著她在小廚房,忙碌又有一點點狼狽的身影,竟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時刻,看著看著,他不免有些痴了。
「你餓了嗎?」和秀敏又瞥了他一眼。「時間沒到。」
「時間沒到就不準餓嗎?」傅文絕好笑地道,「今天巡了一天的地,早就餓了。」
「你在路上總能先找到什麼填肚子吧?」
「不成,我就只想吃你做的。」
聽見他這句話,她的心一熱,臉頰也跟著漲紅,幸好這時外頭傳來聲音,傅文儀帶著兩個女兒回來了,她這才免除和他單獨相處的害羞。
「舅父!」麗心跟蘭心一見傅文絕,便恭敬的喊著。
她們都有點怕他,因為他總是一臉嚴肅,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唔。」傅文絕應了聲,也沒特別熱絡,其實真不是他故意不理人,而是他放不開,他冷漠慣了,除了和秀敏,他對誰都熱絡不起來。
「大哥,怎麼來了?」傅文儀走了過來,笑問,「等飯吃?」
傅文絕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傅文儀早已習慣他這樣的態度,也明白他雖然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其實有一顆溫暖的心,所以她不以為意,一頭鑽進了小廚房,看見灶上的獅子頭,開心的喊道︰「麗心、蘭心,咱們今晚有口福了,是我們最愛吃的獅子頭呢!」
麗心跟蘭心一聽,興奮的拍手,異口同聲地道︰「好棒喔,我最喜歡吃敏姊姊做的獅子頭了!」
自從傅文絕痊愈後,兩個小丫頭對和秀敏的稱呼也被糾正過來了,她們雖然不懂為什麼要改來改去的,但倒也聽大人的話,沒有多問,只管這麼叫。
看著她們倆可愛的模樣,和秀敏忍不住笑了。「先去洗手洗臉,就快能吃了。」
「好!」姊妹倆答應一聲,手牽著手跑開了。
這時,傅文儀轉頭看著傅文絕。「大哥,你真是幸運,有這麼一個好廚娘給你準備三餐。」
他眉頭一皺,斜瞥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她是我的廚娘,可不是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老是要她給你做什麼茶點、糕餅的。」
傅文儀賴皮地笑道︰「有什麼關系?我跟秀敏是好姊妹呢!大哥該不是在吃我們的醋吧?」
「胡說八道。」
「大哥如果想一輩子吃秀敏做的菜,光是讓她做廚娘是不夠的。」
傅文儀知道和秀敏對大哥是什麼感情,也感覺得出大哥對和秀敏有著什麼樣的情愫,可她不懂,為何大哥至今還未有表示,他在等什麼?
像是知道她接下來可能會說出讓和秀敏尷尬、讓自己難以響應的話,傅文絕只淡淡的道︰「待會兒把晚膳給我送來吧。」語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和秀敏低著頭,手停頓了一下,接著,她若無其事的繼續備膳,神情卻難掩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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